第一章 白昼星辰 诚如林徽因所说,“记忆的梗上,谁没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声展开。”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不相同。 有些人和故事,在心底层层叠叠千百回了,也没能隐匿住最初的悸动。 花寂怎么都不会忘记那一年8月下旬,延续着盛夏酷暑的一天。 灼热不减的阳光,灵敏地穿过树叶缝隙,轻而易举地溜进了她的心房。 她原以为这是美丽童话的前奏。 却不想,可能是黑色幽默引人入局的玩笑。 这是M市重点G中新生入学分班公示的日子。 高一整个年级十四个班,在布告栏上洋洋洒洒贴成一排。 十四个班里也有不同的等级序列: 寄宿班里寄宿生,从各个县城应考来此求学,吃住都在学校,会得到一些额外的照顾; 尖子班汇集学霸,所配置都是校内顶级老师,课业很重,背负着三年后本校高考名校升学率的指望; 其他,普通班,包括正常分数线录取,或自费扩招的学生。 当然这些等级在分班公示上是体现不出来的。 只是后面花寂才知道,她所在班级的科目老师几乎全部和尖子班共享。 连尖子班的班主任都是她们任教之一,所以她们班又成了公认的普通班里的重点班。 穿过攒动的人群,花寂很顺利地找到了自己名字,高一10班。 “花”的笔画简单,姓氏特别,名字醒目。 转身之际她视线随意往后移了几行,愣住了。 她竟然瞥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白星怿。 脑海中若隐若现的模糊的身影。 “那你想让谁欢喜?”“你。” 那才几岁?懵懂的年纪,撩人的话语。 这个名字和花寂一样,同字重名的概率太小。 可是怎么会? 自初中起,白星怿就转入了M市另一所省重点高中的初中部, 按理说中考之后直升本校高中部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这也是为什么填报志愿的时候,花寂想都不想,就报了没有白星怿的G中。 结果茫茫人海里兜兜转转,一个学校分明14个班,怎么就还能分在一起? 尽管还未成年,花寂也懂得什么时候可以用“缘分”来形容。 既然没躲开,那就不躲了。 在花寂的潜意识,又慢慢滋生了期待。 之后,她无数次幻想过再相逢的场景: 彼此凝视?一言不语?笑脸盈盈? 还是紧张局促?不敢直视?左顾右盼? 无论如何,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还能有来日方长。 白星怿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名字。 除了那无人察觉地一皱眉,他只是别无异样地在同伴的吆喝声中离开了公示现场。 第二章 不曾相识 高一新生入学之前,军训。 秋老虎肆虐,太阳依旧毒辣。 黝黑黝黑的教官,瞪着铜铃般的圆眼,中气十足喊:“不能动,动了要打报告。” 花寂站在队伍之间,机械而麻木地摆布四肢,完成教官要求的动作。 她倒也没觉得辛苦,因为她的小心思一直在暗处活动。 白星怿就在队伍后排。 几天下来,他们都没有正面相对过。 也许是没有机会。 对一个新集结的班级来说,彼此都在观察,同学之间大部分都还没有熟到哪里去,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连大喘气都不能随意的紧张氛围里。 这一天,教官忽然要求方阵队伍一分为二,两列之间踢着正步前进。 白星怿就在对面,站那一动不动的样子,明明晒着最烈的太阳却又浑身冒着冷气。 花寂还没来得及理解到这冰窟背后的含义,忽然觉得不好,脸唰得就红了。 她意识到自己中午蹬自行车的时候,用力过猛把裤腿扯破了。 这时候的花寂还不太有什么美丑贫富概念,只怪不好意思。 原本淹在人群中倒也不碍事,可这一次要求正面相向,还得把脚有节奏得踢起来,她担心白星怿看见这有碍形象的一幕。 胡思乱想间勉勉强强完成了动作,稍息修整中,是白星怿那一排正向走来。 还在慌乱中的花寂很想偷偷看一眼这个曾在她童年带给她心动的男孩。 却不知为什么无形之中有一股难说的力量在拒人千里之外,让她始终不敢抬眼。 整整两个礼拜的军训就这样在蠢蠢欲动的期待和毫无水花的现实中结束了。 花寂有了自己熟稔的同学。 而白星怿也自有他的收获。 只是对花寂来说,白星怿透明得就像是花寂自导自演的一场梦,好像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可是怎么可能不在呢? 偏生不知道什么邪风在吹, 全班第一次入学以名字(不看身高)编排座位的时候,他们居然又成了前后桌。 时隔三年了,白星怿就这样完整地真实地坐在花寂的前面。 三年前,是白星怿坐在花寂的后面,花寂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那向日葵一样的大笑脸。 而且好像自己去到哪里,这张向日葵的脸就会转到哪里。 可是现在,除了传递书本,基本上他从不转身,更没有什么别的话说。 于是花寂终于从这点点滴滴的迹象中,获取了白星怿身体力行传来的简讯:我们不认识。 我们不认识! 我们不认识? 我们,不认识。 有时候放学回家,正逢花爸爸心情好,就会问:“你是不是和星怿一个班级啊?他是不是还那么能说会道?他小时候嘴巴多甜,看到我们都很有礼貌喊叔叔。” 花寂不太想拂了爸爸的美意,或者说破坏他对白星怿的好印象,只能敷衍了事。 对花寂来说,他的冷若冰霜毫无原因。 她很想找却又找不出任何理由说服自己相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和自己保持距离。 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轻佻的举动冒犯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故此,白星怿倒是很满意花寂的乖觉。 尤其是当班里同学开始流行互认老友的时候。 有的挖出来是同一个初中,有的是同一个小学,甚至连幼儿园,住址相近都被爆出来了; 幸好这花寂从头到尾都没有点破他们之间的那层微妙关系。 这样就很好,她还不傻,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善解人意悟性较高。 而且他相信以他近1米7的身高肯定不会安排坐得太靠前,所以座位调整之后他肯定会调离后面的女孩。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他的中考分数居然低于自己原本所在的学校高中部录取线,才会被第二志愿填的G中入取。 在他都快想不起花寂这个人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个只一眼就能马上又记住的名字,他当然也为分在一个班而惊诧不已。 可有这样的缘分又如何?不是还有一个词语叫做“有缘无分”吗? 花寂在他的印象里,早就不是那个哪怕静静在台上就能发光的小女神了。 我已经遗忘了一切,你不能再做我的白月光,正如我再不是等你的窗。 ”我,和你,不必相交。“ 这是白星怿现在的心声。 第三章 少年的你 (1) 一开始是80后被称为“垮掉的一代”,他们出生和成长在特殊的年代,一个并没有多么丰富的物质、膨胀的经济,便捷的通讯和发达电子的年代,最显著的标签是“工人阶级的兴起与消退”,关乎着一个个家庭的命运走向。 花寂的家,就是时代浪潮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工薪家庭。 尽管并不是什么有职权的人家,但有单位有房,有城市户口、有固定工资、家里还能置办电视机电冰箱,这对小门小户而言足够了。 花爸和花妈都属于大龄晚婚青年,经人介绍后,才短短几个月,还没有来得及过多了解对方的生活品性,就成家了。 花寂是个女孩,虽然违背了父亲渴求男儿的心愿,但在当时和顺的生活环境下,有些看不见的矛盾被稀释、被隐去。 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家庭洋溢幸福。 作为单位采购,花寂爸爸走过国内各地。 每次出差都能带回来一些周边邻里孩童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吃的:如蛋白粉、豆奶、被蜜汁浸透的核桃仁、花生仁; 穿的:金线勾勒的衬衣、灯芯绒质地的外套,蕾丝花边的裤袜,带着蝴蝶结的黑色小皮鞋; 玩的:变化万千的万花筒,抽抽就会不停旋转的陀螺,钓鱼玩具…… 加上花寂原本生来伶俐,模样也十分讨人喜欢,花爸爸遂对她寄于厚望,悉心教育。 花寂不负期许。自幼儿园起,在一众懵懵懂懂只知道哭喊要爸妈、或一板一眼听老师话的娃娃里,大大方方、能说能唱的花寂就显得格外抢眼。她有着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迅速成为一群娃娃里的小头头,升起为“幼儿园之星”。 哪怕是入小学,她在幼儿园的小跟班们的信服之心不减。 现在可能很少见了,但当时这是一所九年制的学校,学前班,小学,至初中部。 所以,人生初期很重要的9年时间里,花寂对事物的认知过程,家庭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发生在这所学校。 优秀的花寂名声在外,从老师至校长,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 年年三好学生,年级前三的成绩,优秀班长班干,少先队中队长,台上文艺表演顶梁柱,升旗手,学校大小活动要么在台上表演神采飞扬,要么骄傲得享受众人的掌声戴着夸张的大红花手捧奖状和校长合影…… 被如此光彩夺目的花寂收服的小同学有很多,当时的白星怿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有时候开着家长会的,邻班家长跑来说:“啊哟,我家儿子总是在家说你女儿怎么好怎么好,就不开心不是和花寂一个班呢。”这就是以前幼儿园小跟班们的妈妈。 在班上,花寂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三年级的一天中午,花寂前脚刚踏入校门,就有个信息员跑过来通知,“班长班长,x班来咱教室把我们音乐课的琴扛走了,……”话没说完花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时候并没有一个班一台琴的配置,没有琴就没有音乐课。 整个班级的男生都在等班长来发号施令。 花寂很像一个傲慢的国王,只一个点头,男生们就倾巢而出,不容分说把钢琴夺了回来。 怪不得说城市很小呢,经由一个行政分区安排读书的孩子,要么父母在一个单位,所以读过同一个幼儿园;要么住的近,分配在一起。 x班的人就有曾经在幼儿园里被花寂领导过的小娃娃头,那种被统治的感觉在花寂越发越牛逼的时间里,只能越来越深刻。所以来闹就来闹吧,谁惹得起花寂这号学校风云人物。 但是这样花寂强势归强势,却并不讨人嫌。 她压根也不用仰仗老师对自己的偏爱而欺负人, 小孩子都怕老师,也怕惹怒老师喜欢的学生,所以花寂管制同学的时候三三两语细声细气不费力气就能把对方镇住。 而且花寂并不骄纵,别看是小小的单皮眼,她很爱笑,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好看,谁又会不给可爱的姑娘一点面子呢? 花寂比较亲和,不会因为自己学习好而瞧不起差生,也从不吝惜把作业拿给同学借鉴。 所以让着她归顺她,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有不让的,不出于恶意,比如说正副班长之争,副班长葛泰生就一直暗暗地使劲,想要在学习成绩上超过她,想要当正班长,也没成功过,心不甘情不愿屈居人下。 但是怎么说呢,花寂并没有在学习上使什么很大的力气就能保持住优势。 出道即巅峰,也并不见得是她天分有多高,相反地,可能正是如此才使得她过早透支了自己所有的灵气。 与此同时,她那看似和谐美满的家,正随着时代的转变而悄无声息得变化着。 第四章 少年的你 (2) 90年代,国企下岗潮呼啦一下就来了。 尽管前期传言纷纷,风声鹤唳,但还是有很多工人阶级将信将疑按兵不动。 直到真的发生了,大多数人都因为毫无准备而被打乱阵脚慌慌张张。 可又能准备什么呢?失去铁饭碗,又没有一技之长,该何去何从? 那时候每一个下岗的员工都能得到一笔不多不少的”买断金“。 有文化有途径有成绩的趁早转了国家体制内,电信局、邮政局、水利局等等。 有商业头脑的先驱,敢于拿这笔钱去下海淘金,沉沉浮浮,自有时代大笔会记录下属于他们的鸿篇巨制。 还有的费心筹划,夫妻同心,努力经营小本生意,开个小店卖卖早点,或者拿个店面贩点东西,没有经商那么大风大浪,也能自食其力图养家糊口。 不然怎么说婚姻是否长久,事业能否做大,还得看谁当家呢? 花妈妈很恐慌也很谨慎,没什么主意更不敢随便拿去投资。 她拒绝了花爸爸要拿着这笔钱和同事一起创业的要求,坚持存起来一分一毫都不用。 按理说,花爸爸若敢于认同自己的选择,也能搏一搏。 可这时候,花爸爸骨子里藏着的软弱与无能开始冒尖了, 他也不太敢用这笔近乎保命的钱去做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 他需要花妈妈的强辞拒绝,以安自己的心。 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能怎么行呢? 幸亏花妈妈的厂子只是解聘工人,不是倒闭,还需要生产力,所以花妈妈紧握着这个机会拽了个上班的资格,勉强有收入度日。 花爸爸干脆褪去了结婚前所伪装的知识分子本色,露出他蛮力十足的一面,辗转当临时工搬砖头赚苦力寻求赚钱机会。 比之曾经的富足,勉勉强强能用“家道中落”来形容了,贫贱小夫妻的脾气都大了不少,经常为琐碎拌嘴、生厌、怨怼。 妈妈嘴巴特别厉害,损起人来那是有理有据毫无bug,而爸爸抬杠起来也不遑多让。 唯一能让他们感到安慰而骄傲得的就是至少她们还有个人人称赞的好女儿。 看,女儿又拿回了什么奖状;听,谁家又在拿女儿说教。 小小的人儿,真的变成了这个家最大的翻身指望。 说不定,鸡窝里真能飞出一只凤凰, 可是没有人告诉花寂这些事情背后代表什么。 为什么想要去一趟公园玩,妈妈要发脾气; 为什么爸爸怎么变得能吃好多饭,而妈妈经常喋喋不休; 那时候兴起少年宫,学生培养业余爱好,花寂本来是不知道这么个新世界的。 只是代表学校演出节目之前,被学校安排过去在少年宫音乐老师的调教下学了歌唱。 俨然一只蹦出井底的青蛙,看见了井边盛开的野花。 她知道了所谓课堂,不仅仅是只有语文与数学;还有专门的舞蹈、弹琴、书法、画画等。 花寂妈妈当然是拒绝的,如此高昂的费用,原本就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况且学这些有什么用?学好数理化,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 休息不上课的日子,花寂被关在家里也不能出门,她的乐趣只有反反复复练字写字。 爸爸有提议喊她自学书法,至少修身养性,可是被妈妈认为买纸费墨。 以前还有爸爸因为不舍得花钱买书,给花寂手抄的课外习题本,慢慢地连手抄的都没有了。 那就阅读吧,花寂是喜欢看书的。 然而被赞誉“喜欢看书”花寂其实并没有看到很多书,因为书也是要花钱买的。 翻来覆去的语文课本,学校订阅的课外读物,都是些很有限的内容。 所以白星怿家里有书,花寂经常问他借,白星怿乐于借。 白星怿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反正是从不亏待。 起码,不就是买点东西,用点好的么?有何不可。 白星怿长得好看、乖巧的孩子,除了一点点黑,浑身干干净净得就像个小王子。 偏姓白,所以班上昵称“小白白”。 他的成绩中等偏上,没有别的男生那么顽劣,沉默或迂腐, 也不会惹事生非打架闹事不学习。 他的调皮中混合着阳光,让人舍不得去真的对他发脾气。 他喜欢去扯前桌花寂的头发, 踢一踢花寂的凳子, 把自己的书本文具故意扔桌子前面的地上, 撒娇喊花寂帮忙去捡。 他喜欢看花寂转身对着他微微瞪眼,假装愠怒。 他眼中这样的花寂简直可爱得不得了,他就是要花寂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如果花寂和前面的同学说话多说了一点冷落了他,他还会有点生气。 踢一下凳子,又不肯说原因,惹得花寂莫名其妙。 白星怿对自己的行为也找不到什么由头,他觉得自己和花寂算是亲近的,亲近到他口渴的时候会想喝她杯子里的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后面就更无所谓了。 以至于花寂自己带水其实都不怎么喝,总会想到后座的白星怿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渴了。 两家父母开家长会之后熟悉了,尤其是他姥姥买菜的时候遇到花寂妈妈还会打招呼,他姥姥总夸花寂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孩子,这在他的理解范围里就多了一层关系一样。 年纪小小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花寂爸爸好长一段时间没听说怎么就开上小出租跑单的声音了。 那还是他和爸妈上街要打车回家的时候,遇到他爸爸,当时的白星怿还特别好意张罗要上她爸的车照顾她爸的生意。 这件事让花爸爸回家复述的时候十分感动,说了好几回这男孩非常不错。 他有时候没话找话,就会喊花寂周末一起来学校学骑自行车。 不过花寂家里与学校得并不远,她步行上学,不需要骑车,也没有自己的自行车。 他还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心事说给花寂听,花寂就像一朵解语花。 这里面包括他对自己爸妈的小意见。 他告诉花寂,“怿”,是“欢喜”的意思,可是他觉得他爸爸妈妈更多的时候都在忙做生意根本不在意他欢喜不欢喜,而且他自己根本不想周末去少年宫上什么课。 花寂天生就有点同理心,这就显得她特别善解人意。 花寂安慰她,“这一听就知道,你爸妈疼你疼得不得了,你是让他们欢喜的小星星。” 这一下子又让他觉得还没说出来,她就猜到了爸妈取名的真意。 “让他们欢喜干嘛,他们又不管我欢喜不欢喜。” “那你想让谁欢喜?” “你。”这颗小星星很认真说。 这样一来,男孩子的圈子就传开了。 加上白星怿和葛泰生是好兄弟,葛泰生会私下里戏谑他和花寂是“一对”。 什么一对不一对的,是不是就是很特别的关系?想到这一层白星怿就会心安理得接纳。 然后每次评选什么优秀称号的时候,只要民主投票,那白星怿认为花寂才是自己人,才不是葛泰生,就会理所应当的把自己庄严的一票投给花寂。 葛泰生输的很没劲。 第五章 少年的你 (3) 时光流转到五年级。 别看才五年级,这些小人儿心里装的事情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这一天中午,花寂偷懒不想自己上学,缠着着急上班的妈妈骑车把自己顺路送去学校。 到学校也才中午12点半,特别早,校园里几乎没有人。 反而是推开教室门的时候,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女生神神秘秘得围着讲台说悄悄话,显然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但是她们好像按捺不住要交流的欲望,直接就把花寂纳入了这个八卦小群体的一份子。 这是第一次,正式地,在花寂面前出现了一个完全超纲的课题——喜欢。 “你喜欢谁?”大眼睛,皮肤雪白,高个子的高嘉悦,尖声问道。 花寂的第一反应非常茫然,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认认真真学习、和自己一样是老师心尖上的优等生,和自己竞争着年级第一、二名的,竞争优秀班干称号的高嘉悦居然问出了这样一个大人世界才有的问题,怕不是看多了什么电视剧吧? “快说,你喜欢谁?你肯定听见我们说什么了是不是?”戴着眼镜的女同学杨露加紧追问着。 花寂摇摇头,想表达自己并没有听见什么。 杨露抢白说:“别装了,你肯定听见高嘉悦喜欢谁了。” 什么?高嘉悦有喜欢的人?。 高嘉悦马上推了一下杨露,杨露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这下好了,尽管5年级的小花寂还不知道高嘉悦喜欢何许人也,但是,这场面意味着她不爆点料出去显然是逃不过了的。 高嘉悦想了想,像是要拿来交换,说:“好吧,我告诉你,我喜欢葛泰生。” 什么??那更不得了,花寂哪里来得及消化这些? 葛泰生都没有高嘉悦个子高,憨憨傻傻,磨磨唧唧,喜欢他干什么? 喜欢他老和我们比成绩呀? 再说葛泰生寒假作业暑假作业不按时完成,总是后期花时间拼命补,挨到要报名了还没有补完,就给帮老师检查学生作业的花寂使眼色,花寂只能悄悄替他放水,这些都是她和葛泰生之间的秘密。 但是现在不是反问的时候。 “你喜欢谁?得说我们班的。” 可不是我们班么?还能有别班? 花寂的思维完全被带偏了,视觉不自觉投射在白星怿的空空的座位上。 杨露和高嘉悦好像看穿了,她们引诱着问: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白白?” 单纯的花寂没有马上否定。 她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甚至还有点后悔今天不该早来学校搅入这浑水。 可是杨露和高嘉悦马上得出了结论,“你喜欢的人果然是白星怿。” 而且快嘴高嘉悦告诉花寂,“可不止你一个喜欢呢,还有徐可儿。” 徐可儿坐在白星怿后排,她的旁边是高嘉悦。 这下花寂好像明白了,这个话题哪里是今天才有的,肯定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而且她们女孩子私下里也已经开始讨论过了。 这时,高嘉悦故意神秘得说,“那你们说白星怿喜欢谁?” 杨露没有说话,以她的观察,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花寂也没有吭声。 然而,正好也有同学来上课,在教室里跑老跑去的,高嘉悦又怕这个话题被人传到老师耳朵里去就不得了,于是摇了摇头不愿再讲。 话题终结,可是新的萌动被催生了。 花寂开始留意高嘉悦和葛泰生,徐可儿和白星怿。 再看她们,好像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 瞧,葛泰生跑,高嘉悦追着打,也不知道为了啥,别看彼此面红耳赤大喘气,这就分明不是气得,而是开心兴奋得小脸红扑扑。 再听见徐可儿喊白星怿小白白的昵称,那语气都娇嗔了不少。 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花寂心情不同,人家徐可儿本身就有点嗲声嗲气而已。 “小白白,今天你帮我擦黑板吧,我手疼。” “这才几个字都不能擦?” 假装看书的花寂看见白星怿虽然嘴巴上顶了徐可儿,但是还是在跑出去玩经过讲台的时候,拿起黑板刷挥舞了两下再跑走。 花寂不回头都可以想象徐可儿有多得意。 思想品德课上,白星怿踢着她的凳子,花寂只是背着身子挪了挪位置,没有回头。 “花,我想喝水。”后面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花寂没好气地想,关我什么事,爱找谁找谁。 “花,我快渴死了。” 和后边的人说去。 过了一会,没有声音了。 再过了一个课间,下一堂课,从后面飞来的小纸团精准降落在花寂面前。 花寂不动声色,没有拿,果然凳子马上被咔咔踢了两下。 花寂只好悄悄捡过来,趁老师不注意打开迅速瞄了一眼。 顿时,电火花石的一瞬间花寂被击中了。 纸团上工工整整写着一行字: “我喜欢的只有你,不是她。” 情窦初开,怦然心动,不过如此。 第六章 少年的你 (4)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局中人。 现在这些事就不再只是男孩子圈子说那么简单了。 整个班级忽然弥漫了许多欲语还休的小粉红。 徐可儿和花寂之间,莫名得形成了一层竞争关系。 如果白星怿送了花寂一支笔,徐可儿就非要让白星怿也送她一支。 花寂也不会刻意去争,更不会让白星怿为难,送了也就送了罢。 白星怿在心里夸花寂真懂事。 此情此景下,班里考试成绩排名浮动有点大,只有高嘉悦一枝独秀,稳扎稳打。 有时候花寂忍不住想,这是不是高嘉悦为了学习成绩故意给大家布的迷魂阵。 可是怪得了别人吗? 那天也明明是她无意闯了进去,打开了潘多拉的迷盒。 你看,花寂在变化,不知不觉中性子收敛了许多,凡事特别容易怀疑自己,反省自己。 有一次老师布置作文题:参观一座大桥并写一篇记事文。 花寂的作文照例被老师当做范本在念,只是念到关于桥的总长时遭到了个别同学的反驳,说她记错了。 白星怿挺身而出,“就是这个数字,我也记录了。“ 同学们洞悉一切地“嘘”他,老师不明所以。 花寂心里暖暖得,甜甜的。 但是她仍旧确定地私下里问了一嘴,他怕白星怿是包庇自己。 直到白星怿反复确认的回答后,她才好像又有了主心骨敢坚持自己。 到了要出黑板报的时间,花寂负责。 她可以写一手很好看的粉笔字,也可以临摹出一些很简单的花,装饰板报。 这个孩子或许是有一些艺术天分的,可惜吸收的养分几乎是零,没有适合的土壤怎么可能生长出漂亮的花。 所以,她的设计才华好像再很多次表现之后就逐步枯竭了。 她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设计不重复的样式。 天啊,也不知道画什么配图来点缀,像庄严的天安门,要怎么画。 无意中去别的教室串门的,就发现人家的板报怎么可以那么好看,复杂中又不失精炼。 可怜的花寂,新华书店就有专门的板报设计书呀。 花寂哪里敢和妈妈开口说要去买一本这样的书。 妈妈和爸爸在饭桌上为收入唉声叹气的次数渐多,饭桌上荤菜渐少, 姨娘家送来了不少姐姐旧衣,花寂几乎不再有独特质地的新衣。 如果还不懂家庭发生了什么,想必真是个傻瓜。 爸爸只会要求花寂, “穷,不可怕,人要有志气。只要学习成绩好,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是,花寂也这样想的,毕竟学校的人好像也没有太看重这些呀。 鉴于曾经的光环,花寂还能抬头做人不心虚。 可是,这个板报的事情,让她开始产生了一种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会无能为力的感觉。 ”那个板报?买本书就好了呗。“白星怿觉得这哪里是问题,既然买得到怕什么。 花寂沉默了。 这恰恰是问题。 白星怿不懂,这怎么会是问题。 自习课,老师走到花寂座位前打开她的文具盒拿她的红笔改作业,停下来问了板报的进度,幸亏白星怿在后面多嘴说了一句没有板报书,老师才如梦方醒,对对对,她那里就有,她忘记给花寂了。 她看以往花寂都能做得挺好,以为花寂是有的。 问题虽然暂时是解决了,但是花寂潜在的心理问题越来越大。 后来,花寂把少先队中队长的臂章给弄丢了。 本来丢了真是一件小事,和老师申请重新认领一枚就好。 可是花寂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敏感。 妈妈上班操心家务没有心思管她,爸爸为生机奔波满面风霜而且严肃。 在家里,哪怕只是打碎个碗,爸爸都会大发脾气,父母之间一言不合就火花四射,自己一犯错就惊天动地,在家都没有那么容易谈原谅,她更加完全不敢去想跟老师承认的代价是什么,何况她那么优秀岂能让人失望? 于是,她给自己出个异想天开的糊涂主意。 她居然想画一个臂章,以假乱真。 可是她没有色系饱满的画画笔。 她只得问白星怿借,白星怿借了。 然后当白星怿知道她要干什么的时候,白星怿惊呆了。 他真的是第一次感慨,眼前怕不是个傻的吧? 白星怿的临场反应又让花寂有了错觉:看,果然,丢了臂章,是很不得了的事情。 这件事又白星怿的胡言乱语被徐可儿知道了,跟着旁人嘲笑了好久。 家境卓越,教育局干部的女儿徐可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同样是不能理解。 白星怿才从花寂好几天沉默寡言中读到了她的羞恼,只为个臂章就这么失魂落魄,多少有点儿于心不忍。 道歉,因为他的失言才传到徐可儿那去的。 花寂没有怪他。 原本花寂就没有怪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懊恼自己为什么会丢东西,懊恼自己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懊恼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不敢告诉老师。 白星怿终于看出了花寂拮据的一面。 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问自己借书,而不买书,原来的他一直以为是在套近乎,以为花寂是喜欢借他的书。 他自己去外面批发市场这样的地方找啊找啊找啊找了一个和学校配发的一模一样的臂章,买下来给了花寂,说是自己从别的地方捡到的。 花寂当时感动得都快要哭了。 他看着花寂戴上臂章,阴霾瞬间烟消云散,又可以自信满满得执行校内礼仪监督员的公务,那一瞬间他夸张地以为自己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 不过,这个超级英雄很快就被夺走了光芒。 他们班之前转学来了一个男同学,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大的存在感。 结果在一次校内运动会上,尤其是4*100接力跑,最后一棒,在前面落后的情况,那个男同学像个飞毛腿,在众目睽睽之下追到了第二名。 然后这个同学的个人4*400米的那一棒也变得特别关注,恨不得都围在跑道旁边去呐喊。 白星怿和葛泰生这一批都属于运动能力不咋地的, 只能看着所有女孩子为了集体荣誉而尖叫。 结果,有一天又被白星怿和父母坐上了花寂爸爸的出租车,花寂爸爸为打破尴尬,说:“我听花寂说你们班是不是有个男同学跑起步来像电影方世玉里面演的那样,跑快了头发都会竖起来?” 本来就是短发男生,不竖着还能塌呀? 白星怿心里多少不是很高兴。 以至于有几天没有和花寂说话。 时下流行电子宠物的玩具,他和徐可儿之间能分享这电子宠物的乐趣,还可以聊少年宫里面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一起八卦葛泰生的丑事去惹一惹高嘉悦,这多么有趣吖。 花寂当时也有全心投入的事情: 又来市征文比赛了,老师希望她和葛泰生、高嘉悦三个人参加。 因为得过类似的奖,花寂再写压力就大了,她必须非常认真去构思,正好白星怿没有跳出来打扰她,;留了点清净,所以他俩之间微妙的不和谐没有被人发现。 坦白说,那篇作文,她写的还是有点吃力的,不像以往那么得心应手。 和那个板报性质一样,她可能要江郎才尽了。 也许是江郎最后的能量还有点余热,葛泰生落选,高嘉悦三等奖,花寂二等奖。 奖状先到,市刊随后发下,上面印着两个人的作文,黑压压的印刷体,喷香的油墨印,一时又风头无二。 白星怿顿时对花寂的好心情又回来了。 毕竟电子宠物笨笨呆呆地玩多了毫无内涵,有内涵的是眼前热乎的书,和书上的某一篇文章的署名。 他又花长花短的,好像是他得了奖一样光荣。 敢问少年啊少年,你究竟爱慕的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发着光的模样? 另一边,葛泰生认可了花寂,“你果然厉害!”,他不再叽歪去当不当正副班长了。 甚至葛泰生也有一点点觉得,她比高嘉悦讨人喜欢。 高嘉悦太咋呼了,老是咄咄逼人,一言不合就追着他满教室打。 他也有一点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觉得高嘉悦把喜欢这件事捅出来是别有用心的。 但是他没有证据,也没心去深究。 第七章 少年的你 (5) 在M市,有两个省级重点高中兼重点初中,也就是说同时具备初中部与高中部。 在教学深化改革之前,花寂这一届是他们最后一批内招的初中部。 不是每个学生都会只按部就班得,留在本校直升初中。 但人家初中部也有所面对的学位以内的生源,其他学生想从这边调过去,和本身成绩关系不大,主要是看有没有人脉可以操作。 花寂的爸妈没有能力去动这些脑筋。 而且他们信奉读书在自己,不在什么牛逼的学校,到时候高中自然可以凭本事考过去。 一时间,传言四起。 关于白星怿、徐可儿、高嘉悦、杨露等一批同学有可能离开本校的消息在班上四处乱窜。 葛泰生和花寂成为了一个世界的留守盟友。 起初,白星怿对自己会离开还没有那么笃定。 课间同学们叽叽喳喳议论,连在台上帮老师抄课题的花寂都听得见,她放下粉笔,远远地,看见白星怿用口型对她说:“我不会走。” 后面,白星怿知道自己的档案已经被爸爸妈妈用资源调离了,“板上钉钉”“覆水难收”这难学成语一下子就学会了。 他伏在课桌上,没有和葛泰生他们在走廊玩闹,而是一只手指扣着花寂的衣角。 “我如果真的走了,你会想我吗?” 少年怎知离别苦?花寂未答。 白星怿又握着笔,在桌子上一圈一圈画, “我不想去,不想离开你,他们根本没有问我意见就把我安排了,我喜欢你,喜欢这里。” 每一个字都送达在花寂的心里,轻轻地敲击她的心窝。 “要不,你和你爸爸妈妈说一声,我们一起转吧?” 花寂勉强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听着白星怿神神叨叨,花寂很想说“放心去”,却说不出口。 言语始终苍白,也并非出自本心。 又一个纸条从后面传来。 “不要忘记我。” 好的。不会忘记。 她也不怎么出去跳皮筋了,宁愿坐在座位上,和白星怿说说话。 可白星怿也不怎么配合,该出去踢球还是出去踢球,该和葛泰生玩贴画还是玩贴画,那离别的忧愁只要不刻意提起根本看不出来。 只有花寂是细腻得,她就静静地在座位上,目光追随着这个阳光的男孩。 好像要如他所愿,把他一举一动,好的坏的,都用力地记在心里。 等他大汗淋淋回来的时候,再把水递给他,看他仰着头一饮而尽。 学校拍毕业照的那一天,花寂特意叮嘱妈妈给自己梳最好看的牛角辫。 她满面春风,眼里带光,把所有不舍得都藏在看不见的尘埃里,只想给白星怿留住她最明媚飞扬的笑容。 五年级毕业考试,总归还是来了。 全市的五年级学生全部被打乱了分散在不同学校不同考场, 也没有公布成绩没有什么暑假作业,毕业了。 换句话说,她根本没见到白星怿就放暑假了。 整个假期,白星怿和父母出去旅游,不亦乐乎。 哪有什么“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只有“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真正的别离,根本来不及好好说“再见”。 只是好像天空还是昨天的天空,街道还是昨天的街道,树上的小鸟还是这样唧唧咋咋叫,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学校分明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的,却又大大不同,只因为有的人,他没有再背上书包追上脚步。 也不知道是谁,就此,迷了眼,迷了路,留在了昨天。 第八章 少年的你 (6) 有多少人离开,就会有多少人填补空白。 流水的学生,铁打的校园。 当时初一分班,老师们就像菜市场挑肉一样,“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谁都恨不得把五年小学培养起来的优等生收入门下,未来给自己争光。 葛泰生和花寂就是这样被班主任抢来的。 而且班主任还特别省事,她觉得不需要有那么多当班干部的人。 所以班长、小组长、学习委员、文艺文员,课代表、七七八八的职位,能兼任的都兼任在花寂他们身上,体育文员、卫生委员实在兼任不了的才由其他人替代。 花寂的职权比以前还大了点,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她要去办公室请示老师是否放学。 这就相当于直接面圣了。 愚蠢的花寂没掌握好什么尺度,有些顽固分子上课说话太恶劣、屡教不改,她就说要去告老师,还会拿着小教鞭打同学的手心,以吓唬的形式想威逼那些上课说话被记过的同学守规矩,一来二去,多多少少就有了盛气凌人的一面。 哪怕她其实没有真的告状,但架不住被当事人笃定她打了小报告。 解释不清的花寂自然远远没有小学时期的人缘与可爱。 你看,你既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成绩最好的,只不过仗着老师撑腰而已。 而且那真是自我、人权、思想觉醒的初期。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发起脾气耍起横来,可不怕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班干部。 胆子大得还有和爹妈斗气离家出走跟着小混混耍流氓的打群架的呢。 毕竟,那些会让着花寂的,有过幼儿园情谊的,带着童年滤镜欣赏花寂的同学早就已经散落在别处寻不见了。 一开始,换了血的新环境,让花寂还不太有时间停下来去回忆白星怿。 在班级管理上,职权大了,人就膨胀了,她也有她的茫然。 比如她明明是一番好意,可是为什么表达出来的就像是仗势欺人? 也不是没有人懂花寂心底的温柔。 从别的小学升上来的学生当中,有一个很特别的男同学。 陈轩,一个幼年时期因发烧而损伤了脑部发育,智力低于同龄人的小孩。 被安排在师资较好的班级,几乎是父母亲能为他做的最好的打算。 只看外表,陈轩浓眉大眼,白白净净,圆圆滚滚,与常人无异。 但是只要一和他说话总会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开口的腔调就是傻里傻气。 陈轩完不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不管哪一科。 兼任语文课代表的花寂很有耐心,总会和他好好讲要怎么看题写阅读理解,但是教来教去都好像隔了一层玻璃——只看得见他脑子是空空的,但是文化知识一个字都输送不进去。 这样的异类自然是男同学最喜欢欺负的对象,要么跑到座位前,一把推掉他的书,又假装说“对不起”;要么动手动脚,推推搡搡;要么发现他英语发音别扭逗他念书然后一通嘲笑;要么言语之间直接说他是个二百五。 一个男孩子被压迫得眼睛红红,花寂是看不过去的。 她会在教他写作业时候忍不住说,你要努力,你要勇敢,你要自强。 说啥都不顶用,信息接收失败。 咋说陈轩都只眯着眼睛,显得很感动的样子回应:“只有班长你不欺负我。” 数学课代表陈书豪是陈轩同桌,没什么恶意,只是好玩,挑逗问:是不是花寂对你最好? 陈轩回头去看一眼坐得很远的花寂,再对陈书豪点头一笑,这一笑足以把陈书豪的鸡皮疙瘩麻出来。 外校来的陈书豪,瘦高瘦高的,很勤奋,不怎么去外面运动,他一直埋头苦干坐在位置上除了说话就是刷题。 他的出现基本上顶替了花寂学霸的位置,甚至可以说葛泰生都不再和花寂比成绩了。 好些男同学的成绩拔尖起来。 有个争议说,“关于数学、物理、化学,再优秀的女孩子到了后面都不如开了窍的男生学的得心应手。” 至少这句话在花寂身上是真实的。 尤其是她英语因为走神了两节课,又无法自学,没怎么太跟上。 花寂一直靠着作文在拉开分数线,以全班第一的语文成绩和暂时还没有落太多下风的数学撑着。 由于她总是对陈轩有一股怜悯,这就让有心的同学有了谈资。 好像只要有两个人走得太近,就会有人制造谣言。就像两根树枝相连,蜘蛛就要结网。 大家瞎起哄,说陈轩只听的花寂话。 真正的肇事者也许只是无心的话,但流言蔓延得飞快马上面目全非。 班上又充斥着各种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样小道消息。 花寂已经在“高嘉悦小课堂”提前预习过“情感课”, 所以听到别人用陈轩来编排自己,花寂毫无反应。 花寂只是很本能的觉得这个同学需要照顾,也没什么因流言而避嫌的,更谈不上回应。 众人嘲笑的只是陈轩,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脑子都知道两个人的千差万别。 花寂充其量只是算是因为善良而不小心入局的人而已。 陈书豪不嫌事大。有一天,他饶有意味得说,“陈轩,你看看今天你班长值日,她要擦黑板,你还不去帮忙?” 陈轩吧,你说他到底是是因为智力真的受损所以说话不经过大脑,还是他也有人精一样的小算盘,只听他唯恐天下人不知一样,喧哗道:“班长别动,我去给你擦黑板。” 这下梗就埋得深了,以至于后面有心之人会故意骗他,“陈轩,你的班长今天值日。” 陈轩不过脑的,收到指令马上起来去擦黑板,百试不爽,这几乎成了他的招牌动作。 而且擦出了专业水平,每一次都龇牙咧嘴特别用力,根本不在意漫天的粉尘,能擦得一点前面的笔迹都看不见,而且越擦越快,效率奇高。 这个水平都得到了数学老师的认证,以至于后面三年只要擦黑板,他都形成了条件反射觉得是自己能发光的舞台,擦完了还特有成就感的转身潇洒得把粉笔刷一扔讲台,有时候还冲花寂显摆一下,怎样,还可以啵? 但是他第一次帮花寂擦黑板撅着屁股,挥舞右手,虽笨手笨脚又认认真真的样子,让花寂看着恍惚了好久。 她想起了帮徐可儿擦黑板的白星怿。 那个要她不要忘记他的人,现在在干嘛,在新的学校还好吗,是不是已经忘记她。 直到元旦,葛泰生给他花寂带了一张白星怿送来的新年贺卡。 ”其实我一直和白星怿有联系啊。白白让我照顾你。” 听上去好像很感人,但现实根本没有照顾不照顾的,葛泰生只是时不时会把花寂的小道消息传递出去。 关于花寂的信息着实也不多,拼凑起来无非是几点:有个忠犬,虽然不太正常;很受拥戴,因为有职权;脾气见长,这个没有理由。 而这张立体跨年贺卡,送到花寂手上的时候,特别有跨越心扉距离的意义。 当时的中国还没有完全普及通讯,除了花寂爸爸有手机之外,花寂家还没有装电话; 在唯一可以相遇的路段他们也从来没有遇见过, 葛泰生没有主动提过白星怿这个人,她也没有理由问人什么。 距离拿到跨年贺卡,她已经和白星怿失联太久了,就在她以为白星怿忘了自己的时候,想着各自安好的时候,白星怿以这种方式出现打破了本身的空白。 眼前的一张立体贺卡,就像看着白星怿这个真人一般生动。 “花寂,新年快乐!”。 她贪婪得触摸着精致的立体贺卡,烫金的蝴蝶结,或灵活现的卡通形象; 贪婪得读着白星怿的留言,仿佛还能咂摸出后面暗藏的悄悄话。 花寂陷得太深了。 她但凡理智一点点,清醒一点点,或者有人能提示一点点,多看点书,学点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她也能领悟到:如果真的有意,又岂会从无音信?如果真的有情,又岂会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这么简单洒脱? 这张被她视为珍宝的贺卡,给了她不要放弃过往的信心,也给了她主动迈出一步的勇气。 她认为自己应该有所表示,她动了心思。 不动心思还好,怎么她一动心思就犯糊涂? 就像之前丢了臂章竟然觉得可以通过画一张来弥补那么糊涂。 她想到了在公用电话亭给白星怿打电话。 公用电话亭有那种拨号的电话卡,那是花寂妈妈从姨娘家淘汰来的,每一张里面都可能有一些数目不多的余额,也许只够拨通一个电话,说一分钟的话。 元旦之后,已入冬天。 周六早上,爸妈前脚离开家,花寂迫不及待溜到街上公用电话亭去打电话。 号码是一直都知道,白星怿早就给全班各种同学录上都写了。 拨号码的小手都还有点颤抖,一颗心就在嗓子眼,也不知道是冷得还是激动得,花寂整个人都哆哆嗦嗦得。 可是接电话的不是白星怿,是白星怿的姥姥。 姥姥一听是花寂,本来很热心,她说白星怿不在家,去外面上课了,要不要回拨? 花寂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她很失望,回拨到哪里去呢?这是公用电话。 如果只打了这么一个电话也就罢了。 偏偏花寂就跟钻牛角尖一样,周天,她又打过去了。 白星怿还是不在。 这回人姥姥就有点奇怪了,寻思着你这小姑娘干啥,到底找我外孙啥事。 她如果能大方承认说:“对我找白星怿,请姥姥帮忙喊他回个电话。”反而得体无事,偏偏她啥都交代不了,回拨也完全不可能,她总不至于在电话亭外面蹲一天? 这样一来花寂就显得有点吃饱了没事净骚扰人了,这完全不符合她在白星怿姥姥印象中的好孩子人设。 其实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能站在他的角度去看问题,钻进他的世界,走来走去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对于白星怿来说,重点初中是一个新世界,名不虚传,光鲜而亮丽。 场地大,连教学楼都那么高大,配套齐全,开运动会不需要去体育馆,自己学校操场就是标准的跑道规格。这在以前的学校基本不现实。 起初,白星怿还会想如果有花寂的陪伴多好。 但是后面,更多时候他要奋力学习,因为他只有非常努力才能追上班级的名次,那些真正称得上学霸的,刷得都是奥数题。 所以他每周不再是去少年宫学兴趣爱好,而是真实的补课,补奥数,提前接触物理,英语,化学,日子特别充实。 除了学习之外,这里的女同学非常了不起的才艺,琴棋书画,各有精通。 就拿最习以为常的跳舞,绝不只是像花寂她们扭一扭腰、翘一翘兰花指那么肤浅,下腰劈叉明显是基本功在身的,都是长期在少年宫学过。 联欢会表演节目时候那个弹古筝的女同学也太引人注目了吧,恬静得往那一坐,出尘绝艳得宛如古画里的美人。 看过星辰与大海,谁还会一直记得小溪流里那颗坚硬的单调的鹅卵石。 一张多余的贺卡,只是他随手的传递。 却不想,惹来了她的电话。 姥姥第一次说,他还有点意外,不知所措。 第二次,他心里滋生了些许不悦,或许是因为姥姥语气里点滴的埋怨。 但偶尔还是升起了念头,花寂在找他,他对花寂,还残存了一丝牵挂。 那就去看看吧。 因此,忽然有一天下午放学的时间段,花寂好像听到了什么风声。 葛泰生来传白星怿他们在校外。 之所以说是他们,因为也不是白星怿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这天放学特别早,因此邀了几个同是这个小学出去的同学,通知了几个已经分在其他班级曾经一起打球的好兄弟们在门口聚着。 那些人自然也有知道白星怿和花寂往事的,好事之徒跑进跑出,冲着花寂说:“你的小白白特意在等你。” 内心小鹿乱撞的花寂迟疑着,特意慢吞吞没走,打完那些电话之后她有意识到自己的冒失,现在有一点不习惯在校外见到他,她想白星怿进来,会有安全感一点。 他没有理由不进来不是么? 这也是他一草一木都特别熟悉的母校呀。 然而,白星怿没有。 一直到花寂意识到什么跑出校门的时候,校外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痕迹。 关于花寂没有出现这件事,白星怿内心反而踏实了。 “是她不想看见我吧。” 葛泰生也颇有觉悟对这事绝口不提。 自此,花寂失去了白星怿所有的消息。 再也没有贺卡,再也没有问候,再也没有等待,再也没有相逢。 “谜底|席慕蓉 当我猜到谜底, 才发现,筵席已散, 一切都已过去,众人已走远。 而你在众人之中。 暮色深浓,无法再辨认, 不会再相逢。 不过只是刹那之前, 这园中还风和日丽, 充满了欢声笑语。 可是我不能进去, 他们给了我一个谜面, 要我好好猜测, 猜对了,才能和你相见, 才能给我一段盼望中的爱恋。 当我猜到谜底,才发现, 一切都已过去, 岁月早已换了谜题。” 有一天,读到这首诗,花寂很久很久,没有翻页。 第九章 堕云雾中 花寂的圈子本就狭小,可以说白星怿的离去,带走了她最后一片斑斓的云彩。 从此疾风骤雨虐芭蕉,坏的事情接踵而至,攻城掠地一般席卷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 新的学期伊始,学校组织收取课外书本费,花寂自作主张把口袋里找零的钱,连同其他人,一起凑给了忘记带钱的同学,她们口头上约好了下午会如数归还。 中午,爸爸没有从花寂手里拿到余钱,花寂才想起来讲这个借钱的事情,她还沉醉在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好心情里洋洋得意。 正是她一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让早已铁青脸的爸爸爆发了。 “啪”,扬起的大手,以俯冲的姿势,由不得当事人作反应,重重得扇在了花寂嫩嫩的脸上,瞬间局部高热泛起红肿。 以前自己犯错,爸爸也会打会骂会说要通过皮肉之苦长记性,还能有谁没挨过爸妈的打? 但是—— 原本坐着的花寂还来不及回神,就被一脚踢下去,刚跌撞在地板后背又挨了一踢。 “你个蠢货,把钱给别人,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给别人?” “不……不……只是借……。” “你有欠条吗?人家不还你怎么办?你还强词夺理。” 言语间,花寂的爸爸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似乎有妖魔在他体内觉醒。 他的狂暴被激发出来,必须用暴力肆意宣泄,不然这黑暗的力量就要把他本人给反噬掉。 于是失去理智的爸爸顺手抓起地上的拖鞋,半蹲着捏住花寂的脖子,对着花寂的脸连续左右不间断的扇打。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妖魔平息了,爸爸整个人也平静了,他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省”离开了家。 曾经的天之骄女,此时正像一条无人问津、惊慌失措、奄奄一息的野狗,瘫软在家里冰冷反光的地板上。发束早已凌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浑身上下都疼,头疼,脸疼,心疼,泪水本能的汩汩而出,不发出任何声音。 爸爸所下重手带来的伤痛,不仅仅是皮肉之苦。 花寂从来没有怀疑过同学会不会还钱,爸爸如此的激烈反应,对人的不信任,让她心底十分痛苦,与人为善,信任对方,乐于助人不是应该的吗? 可能是当时的花寂还没有完全了解一件事,这无关对人的信任。 钱,在这个家里高于一切。因为,他们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自由职业的父亲,没有稳定的收入,更承受不起一丁点的风险。 关于花寂挨了毒打这件事,花寂妈妈并没有给什么说法,毕竟打都打了,还能怎样? 她也是近几年才发现孩子的爸爸,不像当年别人介绍时候那么文质彬彬,根本就是个大老粗。又蛮又横,不讲理,还固执,一言不合就摔摔打打,一副个恨不得冲出去和人打架的样子。唯一能拿住他的,是花寂妈妈风风火火的性格,还算怕老婆,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动过手。 至于打了花寂,哪有爹妈不打孩子的? 花寂妈妈自己小时候不也被自己的爹,花寂的外公打过吗? 她们几姐妹有几个不被打的? 天下真有不打孩子的吗?花寂妈妈不信。 总归是孩子犯了错,父母得教育,行霹雳手段而已。 花寂妈妈自动屏蔽了花寂爸爸出手的暴戾程度。 只剩下花寂,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想起中午如噩梦般被揍的经历,下午上学同学们那异样的眼光,背后指指点点的闲话;摸着隐隐作痛的脸颊与腮帮,抱着双膝靠着墙,她无助得躲在自己房间,月亮照不到的阴影里,像一个深陷沼泽的小白兔,凄凉得垂泪。 这一刻,她的灵魂很轻飘,好像困在云雾之中,浑浑噩噩;又似乎很重,跌落在深渊中,粉身碎骨;她茫然若失,只觉得自己特别孤独,无法言说。 被打的第二天早上,妈妈看花寂的眼睛肿的像个馒头,知道她哭了一夜,心软了,破天荒得给了花寂10块钱,还不忘交待说,“你把钱存起来,在有需要的时候用吧。” 花寂看到钱的一刹那,忽然就没了志气,前一夜的迷茫与颓废,一下子就被着诱惑赶跑得无影无踪。 以前很小的时候,爸妈还会带她去楼下早点铺吃早点,包子油条热锅贴。 不知从何时起,家里早饭只有咸菜和泡饭。花寂也好想和别人一样,买一个西式的面包,里面嵌着白净的奶油;肥而不腻的大肉包;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粉面条;别人同学书上都有好多漂亮的贴画,文具盒里有好看的圆珠笔,就是用那种喷香喷香久久不散的材料做成的;下课时候,他们经常三三俩俩结伴去学校小卖部,还会交流着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她都没有发言权。 连陈轩都有零花钱,可以去买东西。 有一次陈轩边吃东西边问花寂,你吃吗?让心虚的花寂窘迫不堪。 花寂抵挡不了这些诱惑,现在,攥着零花钱的花寂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一整夜的阴霾散得无影无踪。钱,你竟然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摸一摸它就可以治愈皮肉的伤痛。 毫无财务意识的花寂,没有计划,没有节制,很快10块钱就毫无水花得报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花寂又归于囊中羞涩的窘迫里。 这样的花寂俗不可耐,可以说已经彻底失去了她浑身的灵气,她很快就犯下了一个滔天的大错。 第十章 大是大非 尝过了零花钱带来的甜头,欲望的无底洞就更加像有了生命一样可怕。它会一直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她的理智,在心口提醒,“来啊,来花钱啊。” 花寂毫无定力去遏制。 一方面她也想融入好朋友的世界,可以和他们一起挑选好看的信纸,在同学生日这样的人情往来里送出一份体面的礼物;一方面沉醉在别人对她的评头论足中,她也在意别人会不会说她有没有钱了,俨然被虚荣冲昏了头脑。 为了经营好大家嘴里“花寂有钱”这个人设,她又动了邪门歪道的心思。 这是一次绝对意义的大错误,足以钉在耻辱的柱子上:偷钱。 一定是上一次给的教训还不够,荒诞而糊涂的花寂居然趁着爸爸午睡的时候,踮脚去动爸爸裤袋钱包。第一次下手,必然是额头冒汗心跳加速,可惜,打开一看,并没有多少钱,拿了就太明显。但是又不舍得无功而返,于是她顺走了几个硬币。 花钱的时候大大咧咧,花完了才知道害怕。 她偷听到爸爸懊丧地诉苦,说自己今天不小心从裤袋里丢了硬币出去。 为了这几个硬币,花寂妈妈几乎用尽了平生的词汇把他爸爸骂得体无完肤。 而妈妈的怒骂没有唤醒花寂对自己家境的真正理解;这一次的侥幸,也并没有让这个在变坏的孩子返回属于她的正道。 她无意中还发现自己家有个带锁的抽屉,钥匙就在一个盒子里。打开之后,翻了翻,里面有几本书夹着好多好多金额不等的全新的纸钞。 这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而她就是个蒙面盗匪,一次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不等;一块,五块,十块,贪心不足。 最安全的是,这个纸钞夹在书里,锁在抽屉里,平时无事爸爸妈妈并不会去打开检查,即使检查,花寂深信这么一沓,他们哪里知道究竟有多少? 除了纸钞之外,还有一个盒子,摇一摇,里面叮叮当当全是硬币碰撞的悦耳声音。藏这么些硬币做什么?殊不知,那些硬币都是有些年代的,市面上可以流通,但是花寂爸爸妈妈想藏下来搞不好以后能换大钱。 花寂怎会体会这么深远的意义,她只是不断地,在需要钱的时候,就从这里不问自取。 班上同学,如陈书豪,他们不了解花寂的家庭环境,难道葛泰生还不清楚吗? 也没听说这个城市谁家一夜变发达呀,花寂这陡然间摇身变土豪的状态绝对有问题。 他想哪天碰到她爸爸了,一定要问清楚。 也有一些稍微喜欢思考的同学会提出质疑,“你爸爸妈妈天天都会给你钱吗?”当有人能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足以说明花寂偷窃的频率太高,花钱的模样太招摇过市了。 而花寂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丝毫没有满足,甚至越陷越深,编织出漏洞百出的谎言欺人欺己都太甚。 她说她爸爸妈妈给钱的方式是抽签,上面写着什么数字,抽到多少就给多少。 亏她说的出口,她以为别人信了,起码她把自己给成功欺骗了,对此深信不疑。 那得有多愚蠢,智商情商得多低下,才会信她?恐怕连陈轩都不可能会信。 尤其是葛泰生听说了之后更加抓狂崩溃。 花寂怎么变成了一个这样虚伪做作,满嘴谎话,毫无是非对错的人? 那个纯净干净,善良谦逊,又光芒万丈的人,是丢了吗? 葛泰生虽然和高嘉悦有过点什么,但是他慢慢得也觉得自己更喜欢花寂。只是因为白星怿的关系自己也没什么表现。自从他们都转学以后,他想这不就剩下他和花寂,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重新建立感情。所以他并不愿意当白星怿和花寂之间的传话筒。何况他早就发现白星怿在那个重点初中如鱼得水,每次他俩一起踢球,他说花寂事情的时候他并没有听的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打断呢!他料想,白星怿早晚会把花寂抛之脑后的。这确实是真谛,如果一直不联系的话,再亲密的感情早晚要淡。结果,眼下这样堕落的花寂,别说白星怿不可能还受得了,葛泰生都觉得恶心。 花寂的成绩跌得一塌糊涂。 也是她撞上枪口。 她爸爸只要当天收入不好,就会来检查她的家庭课外作业,还拿着红笔对着正确答案来批改。 一个心思全在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小孩,在难度逐渐加大的学科面前只有鲜红的叉叉叉。 这又成了花寂爸爸完全不可承受之痛。 包括花寂妈妈也不接受。 她们已经失去了铁饭碗,这件事在他们骨子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只要一想起就会有牵扯筋骨的痛。正是因为连铁饭碗都丢了,他们的世界观才崩塌,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安全感,巨大的打击击碎了他们对一切的信任,你看连职工说下岗就下岗,还有什么是百分百安全?百分百稳定?他们以前仰着脖子看乡下人就因为自己有城市户口,自己还扯高气扬笑话人家弯腰驼背和泥土打交道。现在的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混的还不如那些乡下有地的人,起码人家饿不死,靠着勤劳的双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有什么?飘摇的浮萍。穷的都要揭不开锅。 唯一的盼头,不就是有个好女儿?将来读书好,以后考个好大学,拿个好文凭。 要说是个笨孩子没有学习的天赋也就算了,权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可是,这孩子哪里笨了?这不是从来都是佼佼者吗?明明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明明就是鸡窝里可以飞出去的那个金凤凰。 因此看到花寂越来越没有学习的样子,写起作业磨磨蹭蹭,课外习题上又红叉叉,花寂妈妈就会发脾气。花寂妈妈一发脾气,花寂爸爸就马上来劲,又是妖魔觉醒的画面。 花寂妈妈脾气燥,她那张嘴又厉害,挑唆爸爸去揍。 但是当爸爸下手没轻没重的时候,她怕吖,怕拦不住,怕把花寂打出什么缺胳膊少腿的意外。 在花寂爸爸的手下,并没有对女孩子该有的克制。打着打着,打惯了,花寂在整个家族都出名了。亲戚们都知道下手有多重,他们也不能劝不许打,而是劝打的时候注意点。 花寂越来越怕爸爸,和爸爸之间生成了非常深的隔阂。有时候妈妈不在家,只有爸爸的话,花寂就会害怕。怕自己什么时候又干了什么事情惹爸爸生气得到一餐毒打。 可是,花寂的自控力也越来越差。比如说家里没有人,她就想偷偷看电视,等到爸爸回来一摸电视剧滚烫,二话不说,抄起棍棒就是打,打的一个小女生嗷嗷叫,大腿后背都是巴掌大的红紫,打的她没有尊严跪地求饶。 旁人可以怜惜的不过是一个父亲怎么会对一个女儿出手这么狠,狠到像在打一只畜生;但是这个悲剧的本身难道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也许,错不至此,但没有公主命就只能承受。 原生家庭如此,不可能指望有知书达理的长辈能给足够的规劝和引导。 花寂尽力把青紫的印记藏在衣袖里,但是脸上被抓伤的血痕藏不住,她用偷来的钱堆成鸵鸟藏自己的沙堆,尽力维护那薄如蝉翼、支离破碎的面子。 又是一年运动会。 运动会越来越有变质的倾向,成了茶话会, 只要不参加什么比赛,坐在台上的谁不是背着一书包的各种零食吃来吃去。 没有零食的人确实会尴尬。 以花寂自己所夸下海口的程度而言,岂能允许她在运动会上一分钱都没? 彼时各地都开满了小超市,花寂特别向往里面的高级零食。 在运动会开始之前,别人是开心的期盼;花寂则是辗转着筹谋找个机会偷到钱。 如她所愿,她偷到了。 她有很多吃的,这些吃的都必须一次性吃掉不能带回去,因此她还显得特别大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捅的大窟窿,闯的大篓子,这滔天大祸见光了。 已经不知道偷了多少次,肉眼可见的损失惨重。 花寂爸爸真的想把她打死算了。 这毒打,极度惨烈。 妈妈一边伤心落泪,为了那些被偷走的钱,为了自己节衣缩食的苦,为了女儿败坏的思想品德。 爸爸把所有的仇恨都化作气力,他打累了,还气不过,就拖着花寂去卫生间把花寂的头按在水里。 他恨,恨自己一生老实巴交不曾害人靠苦力赚钱而今还是穷困潦倒。年轻时候他也曾满腔热血,战友说要借钱,他毫不犹豫借了,换来的是战友无影无踪。下岗失去工作,钱来得极其不易,换掉了拉人的车,四处求人借才买了一辆小货车。可是钱不太够,货车买小了,货多的客人看不上他的车,货少的客人不需要他的车,没有生意的每一天都是亏。最折磨的是,即便今天有生意,明天呢,后天呢?神经永远紧绷为生计担忧。这样的家庭,出了个不要脸偷钱的,还是个女孩,小时候偷金,长大了还不得偷人?今天若不是遇上了葛泰生,他还不知道花寂变成这样了,我必须让她冷静冷静。 花寂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她迫不得已吖。 她被打的时候,灵魂好像飘荡在空中,注视着自己可怜的肉体。 她的灵魂很无助,她孤独得想,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欲望,有想法,我也不想偷,可是我和谁说呢?说了你们就会给吗?你们怎么会知道,除了成绩与外,学校也有小群体,学校也是微社会,学校也有人情世故社交往来。你们怎么能要求我独往独来,我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不是毫无情感的大怪物。小学毕业,别人都有同学录,就我没有。现在别人送我东西,我也会想回送;别人请我吃的零食,我也想请别人吃。运动会上,大家都有吃的,你们怎么能要求我一个人干巴巴得当个可怜虫,你们只想要我捧着书本看,可我还是班长,要维持纪律,我不能置身事外,我只是不想当那个特殊的一个,当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一家三口各有悲苦。 当花寂的灵魂回到躯体的时候,花寂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 这场打,持续了好几天。 这么大的经济损失,远不是动一场手就可以解决的。 花寂爸爸一度对花寂十分厌烦,毫无耐心的花寂爸爸只要想起来,那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愤怒就会喷薄而出,一个耳光扇过去能打的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叫苦连天。 这样的互相折磨彻底消耗掉了花寂和爸爸的父女亲情。 而后花寂把自己从内疚中分离出来,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父亲和别人父亲最大的区别。 他是一个并不会倾听的人。这个家就不是一个有商有量互相倾听的家。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成长花园里野蛮生长的花寂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爸妈沟通过,她只是凑巧绽放得还挺好。在这里没有人能心平气和的沟通,能尝试去接纳对方的想法。 他们对彼此的呼声是听不见的。 因此,他们一直接受不了花寂偷钱这个行为。 正如他们接受不了花寂成绩不好。 可是他们也无法了解,更不愿意去了解,其实大部分同学私下里都是在找老师补课。花寂一点一点掉下去,像物理化学这一类,靠自己,她真的好难追上。 花寂不再偷窃了,她失去了原本就不属于她的虚荣,也失去了她在家里的地位。 她像一座贫瘠的孤岛,孤零零的,在看不到的边的汪洋里,漂浮着,挣扎着。旁边围绕着海水,随便一朵浪花,都能把她吞没。 第十一章 微亮的光 这世间,如果没有什么利益往来,或情爱纠葛,谁会真的专注于盯着别人的一举一动,谁又会有多么大的好奇在意别人真实面目?如果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重到自己以为自己足以从对方的眼里掉落至对方的心里,那多半是在自作多情,又作茧自缚。把自己变成了提线木偶,使得自己做什么和不做什么都好像要依据别人的要求,满足别人的定义。费尽心思自导自演一场戏,当曲终人散,观众会马上撒手一哄而去,台上的人就会遗憾得发现从头到尾都在孤零零得、傻乎乎唱戏,这究竟是值与不值? 可惜,没有人会和花寂讲这些道理,她的唱本落下了帷幕,除了在自己日常生活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之外,同学依旧日出日落上课下课读书学习。 葛泰生知道自己肯定是扮演了一个不讨喜的角色,反正花寂忽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暗自伤神是发生在他和她爸爸的偶遇之后。 其实他的心理历程很纯粹,他认为他和花寂之间有这个情分在花寂堕落的时候力挽狂澜得拉她一把。 花寂有个同学,名叫林舒语。父亲是开长途货运车的司机,一单生意下来,连续好几天都不在家。这让花寂实在羡慕,紧绷的父女关系让她无处可逃,她想如果自己的爸爸不是短途司机,也去跑长途,那该多好。 每个人都有伤心的地方,你看不见,不代表别人没有,只是伤心的点不一样而已。花寂渴望的事情正是林舒语最不想要的。跑长途货运是非常辛苦且危险的事情,披星戴月不讲,精神需要高度集中来保障行车安全,每一次出车,都牵扯着舒语的心。也许是因为职业的问题;也许是因为性格多有不合,上初中之前,舒语的父母就离婚了,大人认为小孩还小,什么都不懂,不会告诉小孩真实的原因。好在舒语的爸爸很疼爱舒语,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总是愧疚自己没有给女儿更好的陪伴。他跑车在外,舒语就被安置在姑姑或奶奶家,逢一三五,姑姑;二四六七,奶奶。幸运的是,这个大家庭充满了温暖,都尽自己的能力呵护她,舒语并没有寄人篱下的苦恼。反而很独立,她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起码学会了做饭,自觉地读书学习不要家人为自己操心,她纯良坚强,懂事而美好。 那天本来是舒语和花寂在闲聊说起有关各自爸爸开车的事情,舒语说她反而想让自己爸爸像花寂爸爸一样,能跑短途多好。 两个小女生正感慨间,葛泰生这个愣头青憨憨得插了句嘴,对着花寂说,“我前段时间还见着你爸爸了。” 听到他说见着自己爸爸,哪怕是一个称谓,花寂都如临大敌般紧张,像惊弓之鸟收起了笑容,不太自然地问,“在哪里?” “你爸等生意的路段啊,好几回了,你爸问你在学校怎么样,也不怕告诉你,我反正是有一说一的。” 原来是你! 花寂看葛泰生的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她也奇怪,他们怎么会忽然去看那个抽屉里的钱,又零零碎碎偷听到他们在房里为她的事情交头接耳中有提到有个谁谁告的密,原来背后捅刀子的在这蹲着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管使用的方法对不对,花寂确是应该要感谢他的,无论是关乎家里的财政损失,还是自己持续性偷蒙拐骗差点堕入深渊,都是葛泰生这个大功臣的作用让这件事有了结局,错就是错了,花寂只得忍耐着作罢。更何况,葛泰生也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花寂不愿再去讲,再去想。东窗事发以后,连她都看不起自己,原谅不了自己,早就已经被自己身上那迟到的正义感裹挟得透不过气来了。 漫长的人生里,这才不过短得不能再短的一程,还有许多没看完的风景和没走过的路,可年少迷茫,不知何往。 班主任习惯在早读课上,敲敲学生的桌子,把学生引至教室后门,面对面,一对一问话。通常这样的沟通场景,都不会因为什么好事。 在众目睽睽之中,班主任走到了花寂的课桌前。短短的几步路,每一步都好似踏在针尖上。她想若能变成微小的蚂蚁在地上爬过去也好,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藏起自己的羞赧与惭愧。 “……最近,好几门科的老师都对我反映你状态不佳,上课走神,点名经常回答问题不出。尤其是英语数学,你看看,这次考试,你和陈书豪、葛泰生他们的分数差了多少,浑浑噩噩,没精打采,你这个状态怎么配得班长这个称号?怎么,你是想我换人?”见花寂不出声,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她自有她的担心,教了这么多年书,最怕的就是花季少女误入歧途,招蜂引蝶把心思花到别处去,从而坏了前程。她又不能逼得太紧,遂缓和了一下口气,苦口婆心道:“你是好孩子,不然老师当年也不会点名把你要来我们班。在你这个年纪,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读书还重要,把心收回来,别干糊涂事。” 尽管班主任对事情存在几分误判,但并不影响去承认,这是一位师者对自己学生的关心、惋惜和鞭策。老师们还是想挽回这个孩子的。 年轻的英语老师借给花寂一本语法书,原本是想给花寂做个标板,去新华书店买一本回来,扎扎实实把语法补一补。可是话还没有好好说,爸爸就不耐烦得打住了,“你满脑子是不是又动了什么要钱的鬼主意?老师不喊别人,偏单独喊你买一本书?你骗人都不打打草稿,我看你这个书你干脆不要读了。学一学怎么做人。” 吓得花寂不敢再辩,只得私下里自己一笔一划,抓紧时间把书上的内容竭尽所能的抄一部分下来,再把书恭敬得还给老师。 较为年长有资历的数学老师那边则直接而强势,不带任何商量,轻描淡写几句话就交代下花寂每周六和周天上午去她家补课。一开始以为是专门给自己开的小灶。去了才知道,也有别班的同学一起,每次两个小时,多是一些扎实的课业训练,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反反复复做题讲题,把基本功练好。 花寂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好好表现,把自己的学习生活纠正到该有的轨道上去,再缓和与父母的关系。 不日,学校订购的一套杂志到了——《时代青年》。这不是人手一本的课外书,它属于公共财产,一月一次,一次两本,是期刊。这书经由各班代表去教务处领回来,理应由专人保管,众人借阅。 没有《花季雨季》那么多青春懵懂故事,也没有《知音》《意林》的心灵鸡汤,《时代青年》里观点鲜明针砭时弊,既关注当代的时事政治,也关注青年的精神家园。 有趣的是,如果能穿越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就会知道在娱乐圈有个爆炸的新闻,“北大才子撒贝宁与国际巨星章子怡公开恋情!”不要惊讶,在《时代青年》里早已为这一幕写下了伏笔。以撒贝宁为封面的那一期里,详细记录了撒贝宁成长的过程,其中专门留了一个段落,略带调侃得讲述了撒贝宁对章子怡的爱恋。那年少的梦,在生命的某一个阶段能得以实现,原本就是一种幸运。不管最后结局是否惘然,都不枉费曾经那痴迷的时光。 花寂很喜欢这杂志,她想留下来。她对书,从来渴望至深。何况这一次离她这么近,也不属于其他任何旁人。 她和陈书豪是老师任命的杂志监管人。领到两本书以后,他们会各自迅速读过一遍,然后再交换另一本。 陈书豪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的时间基本上都扑在学习上,保证成绩遥遥领先于所有人。书,对他而言,坦白说,看过了就好。但是他不想费心去管理同学借阅这件事。谁借了书,有没有定期还书,搞不好书丢了?这每天得多烦? 于是他主动找来花寂提议,“不如这书我们留自己手上收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来问就借,没人问就别拿出来,不然丢了可不好交待。” 花寂求之不得,借着职位之便,终于拥有了一套自己的课外书。 看了书里的文章,花寂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自小都被夸她作文好,也得过征文的奖,搞不好自己也可以尝试着投投稿。 她日思夜想写点啥?琢磨来琢磨去好长的时间,一字未落。 为什么有的同学写起作文来会抓耳挠腮一筹莫展,原来是没有体验啊。这都不是有没有文采的问题,区别于四年级五年级的征文比赛,围绕类似我爱祖国妈妈这类定向思考的题目,而且字数也就几百,又或者区别于每一次语文考试背后的作文题目,像这种纯投稿性质,没有主题不限定内容,看上去随意发挥,实则难上加难。再说得夸张一点,这“垮掉的一代”着实也是可怜,没赶上21世纪新时代网络数据时代的好光景,不管是谁都可以慢慢在网络上发言写作,相对来说平台和门槛都尤其自由,给足了历练的空间。那个年代想投稿可一点不容易,只区区一个投稿地址,你都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收到,即便收到,也不见得会给你什么指点,让你了解自己的能力究竟是差一点点呢还是差着几千万点。资讯不太发达,电视不能多看,对于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故事没有见地更没有阅历的小同学来说,选材立意上就是好大的关卡,这无异于难于巧妇无米之炊,难于飞上青天。 课间活动,林舒语问她进度如何。 旁边其他男同学听说花寂要写文章找编辑部投稿,来了劲,说“这倒是可以一试。你不是作文写挺好吗。搞不好一飞冲天,不如现在就给我签个名呗大作家。”正说着把手里的本子还推了过来。 “好好练你的字。”林舒语把他的本子扔回去。 这男同学也是朵奇葩,小时候没把字练好,现在上初中了还来学写正楷。班主任在班会上把他挖出来的。不管什么作业,多与少,他都能克制自己的不耐烦,坚持用正楷字端端正正排列书写。这不,无时无刻都在练。 “别摔我本子呀,墨还没干呢。” 花寂惆怅地说,“没有故事,没有故事…要是有人能给我个故事,我一定可以润色好,我擅长行文不善编撰。” 正楷男生一听,略带嫌弃,瞅着花寂说大实话,“你也太逊了吧,要别人给故事,算什么作家?我看你趁早算了。多读书多看报少做白日梦。” 林舒语看了看花寂,她可不是什么差生,她内心承认这人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写作本身需要灵感,需要素材的支撑,是日常的累积,以她和花寂走近以来,交往之后逐步加深的了解,她认为花寂其实是很单纯的小孩,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能是有些不自量力,但是她想说这班上有几个人有这个胆,这是多么上进的体现,试一试又不少块肉,她还是愿意鼓励好朋友的。于是瞪了正楷男生几眼,颐指气使说:“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好好写你的正楷,写不好重写。” 倒也没有什么争辩的意思,只是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会发现这气场很有意思,林舒语近乎碾压他。不管再怎么严防死守,在少男少女之间总会有一树枝桠,开出星星落落不易察觉的小花。 最后关于花寂的投稿,她各种连仿造带改编,整了个极其平凡、没有层次、不土不洋的小说故事。在她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后在林舒语的经济支援下,按照书里的地址邮寄了过去。 她等啊等啊,盼啊盼啊,那么点生涩乏味的文字,成了她眼下生活里遥远的微微亮的光,照亮她的小路,去试着找一找自己遗失的骄傲。 第十二章 一波又起 世间的一切都在流动,我们讲:“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会转。” 就在那个花寂暂时去不了的彼岸里,有的人创造条件要提前到达,也有人费尽心思要中途出来。 重点初中压力大,竞争也大,从里面转出来说明自身肯定是有问题的。最常见最容易理解的是复读生,需要换个环境来重新开始;还有一类,是在重点初中过于平庸得不到老师特别关注,所以转入更为平庸的地方的人,像矮子里面拔高个子、鹤立鸡群才能有更多的重视。一般后一类的家境都会很好,有经济基础才经得起各种折腾,往往也是这样背景的家庭,才会更在意老师是否在自己身上的投入了精力,因为孩子本身就是他们的小太阳,岂能允许被老师忽视。 不知不觉,花寂他们这个普通初中的重点班里,陆陆续续已经插入了好几个来自重点初中的男同学女同学。他们的身上仿佛都笼罩着一种光环,源自那个地方的光环,那个从初一入学起,就被家长和老师教育说要努力学习,跨过中考分数线要奔赴的地方,去了那里就代表着能把一条腿迈进心目中的大学。 他们身上很多有趣的地方,新鲜的见闻,衬得这个班的同学像一蒸笼土包子一样笨得可爱。 只要有一只眼发现转学生能一边听讲一边转笔;就会有很多眼睛跟着发现,那余光慢慢转移,变成单一地注视,你看那笔转的弧线多美丽,指法多潇洒。 只要有一只手发痒开始学着转了,就会在全班各个角落响起“啪嗒啪嗒”掉笔的声音。 连第一个转笔的转学生都没想到这场景,只觉得这在自己生活学习的圈子里这多么常见吖。 数学老师每每听到,都会皱眉,然后把书往讲台一摆,停顿一秒不讲课,作为无声的抗议。 好在这倒也不是很难得事情,转着转着,班上大多数人就学会了,还能变着花样转出别的精彩来。 花寂学不来,而且这笔掉多了容易写不清字,一次两次后,她宁可克制手指的冲动,她可没有那么多钱去买又好看有好写的笔。 另外,她更加感兴趣的内容,是听其中一个转学生沈伊依说的,在市中心某一条街上,开了一个和新华书店完全不同的书店,“开卷有益”。 虽然花寂没有买过什么课外书,但是如果是学校硬性要求去买的材料书,家里省吃俭用也是会拿出来钱去买的。花寂去过新华书店,里面的人很严肃,高高在上,如果翻阅多了,就会过来指指点点意思是不能弄坏页脚影响出售,听说“开卷有益”完全不一样,除了正常的售卖之外,里面会有桌凳、小书灯、沙发、椅子,所有品类的书都会拆开一两本封皮,允许买书的客人在里面休息坐着试读,也不限制时长,即便是真的只看不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还有这么好的地方?花寂想,要是有机会能去看看该多好。 沈伊依是主动和花寂亲近的,聊很多关于“开卷有益”的事情。 在花寂过生日的时候,还特意送了一个水晶摆件小花,那是花寂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东西。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纯观赏性质,但是花寂还是很珍视,悄悄拿回家,藏在自己抽屉里面,想起来就偷偷看一眼,陶醉一番之后又放好。 林舒语莫名得就不是很喜欢沈伊依,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如果沈伊依在花寂身边,林舒语就懒得上前。 她和正楷男生成了同桌,经常教正楷男生“做人”。 葛泰生最近和正楷男生有好些秘密,经常来找,关键是每次都趴在林舒语的位置上窃窃私语,惹得林舒语厌烦,“拜托你们男子汉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事情光明正大不行?是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见不得天日?” 葛泰生心虚,“没什么,没什么……我走了啊。” 完了还不忘转个身说:“罗汉,你别忘了就行。” 罗汉本名罗喆瀚,写着正楷字眼都没抬,点点头,嘴里附和着:“晓得啦晓得啦。” 林舒语眉眼一转,略微带点嫌弃得看着罗喆瀚的字,“我估计你们又要去那里了吧。” “嘿嘿,反正你不能说出去。” 林舒语是藏得住秘密的人,她撇过头,不屑得说:“一个字我都嫌多呢。但是你们这样早晚自己暴露。” 正言语间,她看见班主任老师来班上找了花寂,还给了花寂一封信件。舒语马上心头一亮,她正想要去问的时候,上课铃响了。等再过了一节课放学,又看见沈伊依正挨着花寂一起推着车往校外走。舒语没追上去,自己骑着车超过了她们。 如舒语所想,那确实是从编辑社发来的一封信。 班主任朝花寂走来的时候,眼神比较复杂,一看信件的地址,班主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于班主任来说也没想到花寂整出了这个动静,如果她早一点告诉自己,自己也能指点一二,当然她也希望自己的学生可以有所收获;再一看这个信件厚薄的程度就更明白意味着什么了,她挺想安慰花寂,说一句勇气可嘉,在既成事实面前又想提醒花寂,学生的任务毕竟还是学习,一来这个费时间,二来中考也不加分,可又怕说多了变成了泼冷水。 花寂看见班主任过来了,心里也是一紧,扑通扑通小心脏,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偷爸妈钱那会子都没有这么紧张。 信很薄,“感谢您的支持,欢迎再度来稿。” 她迅速得把信件收好,不想被多余的人看见。 让这件事在花寂心中消化掉不难,本来就是痴人说梦,一份侥幸心理而已,况且时间过了这么久,早就以为石沉大海了,只是心里的那一点点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黯淡下去了。 舒语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看见了。她知道舒语没有理由就是不喜欢沈伊依,但是自己也找不出沈伊依什么不好的地方,好在舒语不是计较人,也从来没有要求她去二选一拉什么小阵营,各自交往就好,不影响舒语和花寂之间的友情。 回到家里,花寂把编辑社的来信整整齐齐地压在自己抽屉底下,她并没发现,沈伊依送的摆件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在心里分析、反省,对自己说,花寂啊花寂,你确实是书看少了,和那谁说的一样只会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还不如那谁稳扎稳打把一手烂字练成精品。 花寂又想起了“开卷有益”,她想亲自去感受。 于是她提前预热,趁着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拼命得绞尽脑汁向妈妈介绍“开卷有益”,争取可以去看一看的权益。 妈妈怎么会轻易相信有什么地方给人免费看书呢?尽管花寂缠着她说了好久好久,始终不答应。 这一天周末,在数学老师家刷完题,老师说花寂最近的数学成绩提升很大,基础打好了,能够保持下去的话就可以不用再来补课了。这一秒,花寂的心里美滋滋得。没想到下一秒,只听老师说了一串数字,把花寂吓恍惚了,连怎么回得家都不知道。 老师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给她开小灶是要收费的。 可老师也从来没有认证过这样给她开小灶是不需要收费的呀。 又是妈妈不在家,只有爸爸的中午。 花寂鼓起勇气,尝试着说,以后不用去老师家了。 爸爸端着碗吃饭,没有回话,又像是在等着后面的正题。 花寂犹犹豫豫得讲了一串数字,那是老师的补课费。 砰得一声,爸爸把碗重重放在了饭桌上,这饭怎么吃得下去,货车生意越来越难,竞争也越来越大,原本生意就不行,僧多粥少,司机和司机之间还使绊子互相抢生意,进钱慢,花钱快,这又莫名其妙要出一笔钱。 花寂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自己是该接着吃,还是不吃了。 尴尬了一小会,花寂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颤颤悠悠得伸出筷子去夹菜,果然该炸得还是炸了。爸爸气不打一出来,吃吃吃,就知道吃。明明以前学习那么好,为什么现在还要沦落去补课?如果没有补课,这钱不就是能省下来吗?不是偷钱,就是花钱,要这女儿有什么用。是个儿子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女儿,女儿要是没读好书,出去靠什么吃饭养活自己?还不是丢人现眼吗?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花寂爸爸出手了,为了补课费。 花寂已经渐渐习惯了皮肉之苦。 犯错了要挨打,没犯错也要挨打。 就好像那一次,好久之前去亲戚家吃饭回来,家里新安装的电话响了,是亲戚打过来问情况的。听亲戚反映说当时里屋里桌子上放着钱,不知道谁干的,钱就少了。其实人亲戚也没有点名道姓说是花寂偷了,不过那意思有点像,谁让花寂妈妈把花寂偷家里的事情说与了旁人听呢?刻板印象之下,犯过错的人身上容易最背着烙印,还让人无从辩驳。当时爸爸就不问青红皂白得把花寂狠狠打了一顿。当然对外没有承认,承认了起码钱要还吧?再说也没有证据,花寂死也没有认这笔账。 为了老师的补课费又来一祸,花寂自己心里也很委屈,她又没有主动找数学老师补课,凭什么数学老师也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就这样把她安排了,之前也不透露说要给钱以及给多少钱,也许老师觉得很正常的一件事,她也不是什么程度的学生都可以随随便便收到家里来的,可是在花寂家这就是承受不起的痛。 打着打着,爸爸还冲进花寂的房间,一通操作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水晶摆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想必当时心里就扎了个针吧?等着这一日爆发吧?沈伊依送的礼物当场摔在地上,裂成两半,把花寂的心都砸碎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恨铁不成钢地骂花寂,一心钻进钱眼里,收别人的小恩小惠,一颗心哪里有一丝一毫放在学习上,不然岂会如此? 如果一个人是错的,被看不顺眼,那么关于她任何小事都会是压垮她的一根稻草。 这一场狂风骤雨的停止,是因为爸爸看见了鼻血。而花寂不知道,她满脸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反正湿哒哒得,她又怕又疼,这边本能得要用手去挡爸爸的棍棒,这边又忍不住拿衣袖摸一把鼻涕和眼泪,哪里还有时间去发现刚刚擦过的鼻涕渗在衣衫上是血。 事后,妈妈也没辙,该拿的钱还是要一分不少拿出去。她知晓花寂爸爸是压力太大的原因才忍不住火气,她心里早就想过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只是老师要求你去补课若拒绝了难道不怕老师给你穿小鞋?要交钱的消息早晚会传来。 她承认这一场打是很冤,况且打在儿身也是痛在娘心,她也恨过,恨自己眼光太差,遇人不淑。当初自己知青下放,返城以后有了工作岗位,把自己年纪拖大了,没怎么谈过自由恋爱。经人介绍做媒有了几个选择,可其中只有花寂爸爸是有单位的,看上去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旁人都是经商的。没怎么深入接触,就结婚了。一开始风平浪静,谁曾想时代给了重击,到底还是挑错了,找了一个只知道打女儿没本事又爱抬杠的男人,斯文都是假象,嗓门大脖子粗,空有一身蛮力没有智慧。可是那又如何,难道还能为女儿离婚吗?这断然不可能的,寡妇门前是非多。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不打老婆,而且花寂自己也不争气。再说也不是一无是处,不抽烟不酗酒不赌博,暴力归暴力,心还是善的,也没有好吃懒做,开车也很幸苦,还有就是这么火爆的人要是有什么气没有发出来,开车出点啥事可怎么办? 为了安慰花寂,妈妈满足了花寂的请求。去吧,骑妈妈的车去吧,去你心心念念的“开卷有益”看一看吧,别哭了。 第十三章 圈里圈外 莎士比亚说:“书籍是全世界的营养品,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大地没有阳光;智慧里没有书籍,就好像鸟儿没有翅膀。” 这俨然是一个书籍的梦幻王国,童话造型的木质书架几乎覆盖了整一层楼的所有墙壁,上面有序得摆满各类书本,还有可移动的阶梯通往高处拿到顶层的书。这里装饰的元素多是栩栩如生的花花草草,悬挂着各式各样风格迥异有关书籍的海报以及体现知识和阅读价值的名言警句。 金黄色灯光落下来的阴影恰到好处得把不同功能分区优雅地隔开:如新书摆放区,阅读区,支付区。尽管到处都贴着“安静阅读,请勿打扰他人”的提示,但是人太多了难免吵闹,空气中始终浮着一层轻微的杂音。放眼望去,阅读区黑压压得满是人。学生为主,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都有。坦白说,最冷清最不讨喜的就是功能型的学科用书区域了,基本上人来了目标明确要买走就直接拎走了。最受欢迎的,是课外读本。这场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比起捧着厚重的世界名著、科幻读本、历史传记、散文读物或故事小说在读的同学来说,更多的还是抱着漫画杂志这种轻松读物,偶尔窃窃私语,偶尔嗤嗤地笑,分享交流旁若无人。估计很多父母亲都是很愿意把孩子送来这里免费阅读的,只是这些孩子究竟读了些什么,有没有收获阳光,有没有插上翅膀,有没有汲取营养那就真是天知道了。 花寂刚一进门还不太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的心里有点发怵,想如果早一点通知舒语和自己作伴该多好。 特别是忽然降落到这样的地方,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又从哪里开始读。 读书,需要时间细细品味,思考与作者的共鸣,那些读过的句子和思想才会潜移默化得植入读书人的气质与灵魂里;如果带着太强的目的性,又抱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心态,那就可能会失了阅读的真意,容易患得患失。 通常选择得多了,就宛如没有选择。 只见花寂拿起这本,只匆匆翻了一两页,就忍不住在心里评判有没有读下去的必要,又觉得旁边这本看上去似乎也是好的,值得一试,如是再三,大多囫囵吞枣,因此毫无头绪的花寂没有目的,在书堆里旋转,这耗费了她很多时间。 时间分分秒秒就此过去,花寂竟有些心慌,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只是虚度不成? 正踌躇间,她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吓得一激灵,原来是熟人,小学同学杨露。 尽管杨露的声音自觉压低了,但听上去依然清脆活泼,富有朝气,“嗨,果然是你呢。好久不见了。” 花寂心里热了几分,遇见熟人让她少了些许孤单的体会,但是自从杨露和白星怿他们转学以后,都再也没有什么往来了,何况花寂的心态际遇已经今非昔比变化得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里又冷了下去,怕不知如何接话生出尴尬。 杨露倒没有在意到这些,她很自然地站在花寂旁边,一本一本梳理着面前书柜里的书,以确保花寂能听得见,自顾自说:“说来真奇怪哈,平时我回家路上一个也遇不见你们这些老同学,今天我这出来连续遇见你们了。” “还有谁?”花寂本能地就跟着杨露的话题走。 “葛泰生啊,噢,他还有个伴呢,那个伴我不认识。不过我没来得及喊他,我就看见他和那个男生骑着车着急忙慌地也不知道去哪里。对了,你和葛泰生还是同班吧?真羡慕你们,我和高嘉悦他们就没在一个班,不过现在也习惯了。怎么样,到时候你会不会考我们学校来?” “……”葛泰生和谁?那肯定是和罗喆瀚了。去哪里,花寂自然不知道。而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呢,花寂更加没有想过。 “白星怿不就在我学校吗?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这…… 杨露像是要抓着难得的机会和花寂聊天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不过我感觉白星怿吧现在是有点太酷了,平时也很少和我们打招呼,听说倒是蛮受她们班女生欢迎的。我跟你讲,我有时候觉得他变了。不过我和他也不熟,和我没关系……“ “我们早就没有联系了,更没有见过。”花寂轻轻打断。 杨露先是楞了一下,看了看花寂不像是说假的,再结合自己印象里白星怿作为班草受人欢迎的种种画面,通透得她马上明白了点什么,说:“那是他的损失。” 这是杨露善意的解围,花寂自是明白。 不过白星怿变与不变又何错之有,这一年两年的,自己不也截然不同了吗?想开了这些,也没什么心结,从此是路人而已。 翻着翻着,杨露把书柜的书一推,拉着花寂走,说:“这里的书不适合你,你有没有听说新概念作文?我带你去那边看。” 新概念作文?花寂当然听过,《时代青年》里有提到过,新的文风,新的主张,打破了以往四方平整的作文规矩。于是在杨露的指点下,花寂总算不虚此行。那一篇篇出自同龄人手笔的文章,闪耀着思想的亮光,再想想自己的文笔和故事,愈发觉得幼稚愚昧不值一提。 看了一会,杨露凑上前来说:“看吧,我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你们经常来这里看书吗?”花寂抬起头问。 杨露只说,“还好吧,我们学校的同学都蛮喜欢来这里,我偶尔会来,主要也是买书回去看,毕竟真在这里看书你不觉得也挺吵的么?” 是了,一个世界一个圈,圈里圈外不同天。要不是转学生沈伊依告知,花寂又岂会知道这里,她的学校也好,家庭生活也好,直径范围都如此之小,接受的信息都很局限。 花寂找了台桌子,打开随身带的一本本子,埋着头奋笔疾书抄着一篇一等奖作文——《杯中窥人》。对花寂来说,短时间去体会这篇含金量很高的文章是有点难度的,所以她想抄下来。至于抄回去慢慢读不读可真不一定,但是此刻抄下来和买下来的性质一样,它能属于自己。 当着杨露的面,花寂有点不好意思,她瓮声瓮气说:“……我今天没有带钱来。” 其实杨露根本没想到花寂羞恼的地方上去,这一举动在杨露心里大放光彩。 杨露想,真的不要以为重点初中就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牛逼的地方,可以说对这个四五线城市而言,有钱有势的都可以通过别的途径插班送来读书,毕竟是九年义务教育,又不看什么成绩入选的。杨露自己就是被家里人把档案调过去就读的,反正她早就看多了学校里面骄横的任性的有钱人家的宝贝公主,读起书来也就那样,只是这里找老师补一补,那里加紧学一学,成绩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她不喜欢的,是这个学校有贫富等级的概念,礼尚往来的社交圈层,女儿家的爱美之心和攀比之风盛行。身处其中要经营也是挺累人的,所以她反而一直很怀念小学,她记得她所在的小学,因为涵盖了城市近郊区域的学生生源,因此整体学生家境不会太好,自然相差无几,故此大体上都特别淳朴和单纯。 她看花寂热烈真挚地抄写文章,那是她只在家里听自己妈妈忆苦思甜说起过,70年代时候父母一辈没有钱才用手抄本抄书集体传阅的画面,现在花寂正抄给她看,这一个字一个字工工整整,尤其是身处这个看似大家都在看书,实则多是在看闲书的环境里,花寂宛如一股清流流进了杨露的心里。 杨露面露欣赏,看着花寂抄了半天,忍不住发自肺腑说:“你的字还是那么好看。” 花寂自然不知道杨露心里的那些百转千回,听她说话知道她非但没有笑话自己,还夸自己的字写得好看,心里那股温暖又升腾了回来,觉得今天遇见杨露很是幸运。 你看,生活还没有太糟,是不是? 即便有过委屈,受过伤害,发生这样那样的不幸,但也总是会看到那散落各个角落的点点甜头。而对心里太苦的人而言,只要有这么丁点,就已经甘之如饴了。 与杨露分开各自回家以后,花寂心情大好,她开心得给妈妈看自己的收获,“妈,你看呀,这是一篇获奖作文,写的非常深刻。我把它给抄下来了。” 妈妈看见自己女儿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的忧心渐渐消解,但表面上还是和以往一样,在厨房忙着做晚饭,嫌花寂太吵,让她出去不要烦自己,回头油盐放错了。 这不影响花寂享受自己的小确幸,不过当她从阳台上看见爸爸的货车已经停在院子里了,说明爸爸回来了,这下她不敢造次,马上把正往外释放的情绪收回来,乖乖返回房间关起门装着一直在写作业的样子。 现在,她真的想好好表现,至少不要再惹爸爸生气了。 而且,今天杨露提醒她中考的事情,别说选哪一个学校,万一没考上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此时的花寂,回归了积极与美好。 “我也愿学习蝴蝶,一再的蜕变,一再的祝愿,既不思虑,也不彷徨;既不回顾,也不忧伤。”(——林清玄) 第十四章 秘密花园(1) 知足,是快乐的。这是这个家里少有的温馨一幕:只轻轻松松,和妈妈面对面坐在茶几前,撑着下巴看妈妈细心得先把苹果极黑的果皮削得极薄,妈妈会左右端详,看看哪里的果肉不能吃,最后盘算好怎么削才能极大限度得保留能吃的部分,这一点都不夸张,即便是这样的水果,妈妈自己也不舍得吃,把她的爱都藏在精心切割的果肉里,拿个小盘装着盛给花寂。 健康宣传里会告诉我们:不管什么水果只要一处有发烂腐败就会影响整颗,含有毒素可千万不能吃。 可是那又怎样?花寂妈妈舍不得去买那些长得漂亮的新鲜水果。 她留意到菜市场水果摊位通常会有个专门的大筐子,店家把各种各样烂掉的水果丢在里面,作低价处理。 起初,花寂妈妈也不太好意思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里抹下面子蹲在那里去淘,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女儿连水果都吃不起心里也有愧疚,面子算什么?生活已然如此支离破碎了,还有什么遮遮掩掩。况且,再差的东西也聊胜于无,只要花点时间去挑选,总能淘到个别样貌还不错的。 花寂就觉得妈妈选得极好,她没有嫌弃过,也没有觉得自己被不公的命运亏待,她开心不已,把这充满惊喜的水果当做是妈妈给自己的鼓舞或奖励。偶尔,她也会在心里自嘲:哈哈,这都什么年代了,如果说给舒语或者沈伊依她们听肯定是不相信我们家还要吃烂苹果的,那可都是电视剧里的桥段呀。 纵是穷人,多少也能寻到些富亲戚。 花寂有个当官的姨父,他们家的女儿比花寂大了9岁,这姨娘不太看得起花寂爸爸,在她看来自己的妹妹是因为他的无能而可怜兮兮得活在温饱线之下,连水果自由都达不到,唯有自己尽可能去偷偷摸摸得接济,毕竟当官的是老公,明目张胆得接济多了也恐担“贴补娘家”的坏名。 姨父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是山沟沟里靠读书考大学改变命运的苦孩子出身,而且家里几兄弟倾尽一切把唯一一个读书的机会给了他,他才有这社会地位,他不可能不铭记于心。因此他要扶持的是他们家自己的血脉,而不是老婆家的人。只是因为兄弟均在偏远山村,一时半会出不来,家里有什么零零碎碎的东西想时刻送走是断不可能的,多是在储藏室攒着,留到过年或者什么契机,能让司机开车一次性给送回去。 老婆娘家姐妹数人,还一个老幺弟弟。他懂得什么叫做“扶弟魔”,那种扎根在年代里,重男轻女的思想下,姐姐们根深蒂固的使命,他理解,但只局限于此,确实帮花寂唯一的舅舅解决了在体制单位上班的大问题。此外,其他姐妹,那是人家家庭的事情,他一律不插手,包括在当时下岗那风口浪尖的时候她们都曾指望他能牵线搭桥谋点出路。花寂家是众姐妹里最穷的,他最看不起花寂爸爸,论情商比不过老五家,论风度也比不过老四家。还总是鸡飞狗跳,对于他动手打花寂的事情姨父屡有耳闻。花寂这孩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到底是可惜。因此,自己老婆总是瞒着自己去接济他们,像自己粮仓里的硕鼠一样,总像捞点油水,一点一点搬走的可是自己要给大兄弟预备的,能不厌恶吗?不过是觉得花寂母女着实可怜而已。 表面彪悍的花寂爸爸内心实则敏感,他知道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鄙夷,但无力令其改观,也不敢宣告决裂,不管如何辩解,他也是嗟来之食的既得利益者之一。 除了吃的,皮鞋、运动鞋、春夏秋冬各种衣服裤子,人家一家三口淘汰下来的东西统统都被妈妈大包小包抱回来,在家里一件一件打开看,整理什么时候能穿能用。 拿衣服回来的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花寂,这时候倒与虚荣无关,没有新旧之分,只是需要维持最基本的生活诉求而已。 那一天,花寂戴着一个尺寸并不太合适的帽子走路上学。 行至一个三路交汇的岔道,忽然狂风四起,帽子被吹走并卷入这盘旋的妖风里。 不像现在家家有车,造成路上拥堵的现状,当时整条街都空空如也。 花寂追,帽子跑。花寂再追,帽子偏跑。 “花寂——让我来帮你——” 那是一个站着骑车的少年,一身白衣,风驰电掣从其中一个分叉路的斜坡上俯冲而来,拖着如唱戏一般冗长的音节,借着下坡的动能,灵敏地一拐,直奔帽子的所在,奋不顾身与风相争,一举夺下,停在原地举着帽子对花寂摆手示意,竟然是陈轩,那个呆傻的同学。 “刚才太危险了……”花寂心里一片感动,很久没有再体会到这种少年之间的厚爱了,谢谢你。 陈轩咧着嘴在笑,圆溜溜的眼睛似有暖阳,他把帽子交到花寂手上,掉转龙头,快乐地继续前行。 尽管有些事情稀松平常,也不尽完美,但花寂依然感激,它们在她心里孤独的秘密花园里投下了淡淡的柔光,暖着那被青苔一点一点渗入的潮湿角落。 此时花寂的小花园是晴天,而舒语的正刮着风下着雨。 进校门的时候,花寂遇见了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在门口徘徊左右,看见花寂之后迎面上前就问:“同学你是几班的?”花寂没有防备就说了。只听得阿姨说:“你能不能喊一下你班上林舒语出来,我是她的妈妈。” 教室里,舒语神色复杂,说不清是在生气还是在忧伤,重重心事写满眉眼。旁边罗喆瀚的座位是空的,花寂赶忙走过去,“你妈在校门口等你,你快去看看。” 没想到舒语听罢,只看了一眼花寂,“我不认识她。” 这从何说起啊?说起来舒语的眼睛、脸型,和那个阿姨真有几分神似,所以花寂一下就信了她,怎么会不是。花寂察觉到应该是母女之间产生了什么特别的矛盾,但舒语显然不想讲。 花寂寻思要不要折返校门口,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已经把话带到了,也顺便想让她妈妈放心。犹豫间,上课铃响,只得作罢。 花寂便退了回去,在座位上默默观察舒语,咦,怎么罗喆瀚的座位还是没人。 等到上课快一半了,罗喆瀚和葛泰生两个人才风风火火得冲锋到达,站在门前喊报告。 面红耳赤得两个人进来还不忘瞥几眼林舒语。因为他们进校门口的时候,也遇见了那个阿姨,被问了和花寂一样的问题。 下一节,体育课上,自由活动。 沈伊依在和另一个转学来的男生谈笑风生,她对着花寂招手,花寂笑了笑摇头。 花寂看得出来那个男生一直对沈伊依有想法,而且也许是因为沈伊依和自己走得近的原因,他给沈伊依送什么礼物的时候,怕沈伊依不收,就给自己也送一个,借口说同时认下这两个“妹妹”。但是那种区别待遇还是有点儿明显,比如上一次给沈伊依送了一支钢笔,顺带给自己的则是一个巴掌大的棉质小太阳花造型的布偶,上面还有点儿黑。 对此,花寂很有自知之明,她只是一个工具人而已。 属于沈伊依的秘密花园,则种满奇珍异草,很是名贵。纵然狂蜂浪蝶飞舞,她早已心有所属,独自偏爱另一个小王子。 那是她转学之前班上的一个同学。 有时候,沈伊依骑车会喊花寂坐在她的后座,把花寂顺路载回家。 一个礼拜总有几天,重点初中的同学也会同时放学,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骑行在城市的各大干道上甚是壮观。 沈伊依说,如果有缘,在花寂家楼下的路口,就能遇见她的那个小王子。 花寂陪着一起等过,也许有那么一时半刻,她也想看到另一个身影。 不过,都没有实现。 现在那个男生在和沈伊依说话,花寂并没有兴趣参与。坦白说圈子太不一样了,如果只有沈伊依,两个女孩子之间能聊得还算丰富,但是加上另外一个男生,三个人的交集里花寂能插嘴的余地很少,几乎留不下什么只言片语,还不如成人之美,多提供一点空间给他们俩。 花寂是在教室中找到林舒语的,她抱着胳膊埋着头,像一只不愿搭理世界的鸵鸟。 花寂拉开罗喆瀚的椅子,一旁坐了下来。 罗喆瀚本来也要进教室,远远看见这一幕很自觉就返回操场了。 “其实你妈妈,和你长得很像。”花寂轻轻说。 本来花寂还想酝酿点什么话来开场,没想到只这一句就把舒语给激起身来,她像个炮仗一样炸开,“屁!我像我爸!”舒语一副个不肯接受现实的语气,好像谁再说她像妈妈,就要和谁生气。 “像像像,都像。” 缓了缓,舒语才告诉花寂:“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我妈妈结婚了,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是不是哪一天我爸爸也结婚了,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 “你妈妈要结婚了?” “是已经结了。” 花寂被噎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家庭伦理,是非曲折,这次真的又超纲了。 第十五章 秘密花园 (2) 有些人,由不得人;有些事,无力回天。 花寂并不知道如何安慰。 早前的她连舒语爸妈离婚了都羡慕过,她甚至在心里秘密勾勒“蓝图”:她要和妈妈一起生活,找个什么看守大门的工作,一般这样的地方也有个大门旁边的小屋子提供住宿,她们就可以搬到那里去,日子再辛苦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躲过爸爸暴戾的拳头,和妈妈相依为命过平凡的生活就很好。 花寂盼着离,可舒语盼着合。 舒语很愤怒,因为在所有事情的节点里,自己永远都是排在最后一个知情的;她亦失望,多年以来潜藏心底的一股侥幸顷刻间荡然无存;她亦悲怆,以前妈妈是自己的,现在呢?不再属于自己,如此一来自己会成为外人,从而真正失去;她亦惶恐,妈妈的再婚是不是意味着爸爸也可以行使同样的权利,搞不好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也会突然给她往家里带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如若这样,岂不是连自己栖身之地的家都没有了? 舒语的心,大雨磅礴。 “就算结婚了,也改变不了她是你妈妈的事实。” 舒语嗤之以鼻,“是我妈妈又如何?她称职吗?她履行什么义务了?只是偶尔来看看我,给点钱,买点吃的,施舍施舍就是母爱了?” …… 舒语又想起了什么,忍了忍,没忍住,左右环顾了确认没什么同学,对花寂说:“你知道不知道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不在我身边……我已经开始有那个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和我讲这个是什么,可我能问谁?问我爸爸吗?我都开不了口。还有买什么样的,什么日夜区别,有什么牌子,怎么操作,怎么用,我统统不知道,我还得打电话问我姑姑,这个时候我妈她人在哪里呢?”舒语的委屈积累到一定程度,眼泪夺眶而出,她又认为自己在教室里哭很不像话,不想被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发现自己的脆弱,遂马上擦拭干净,深吸了几口气调整状态。 作为女孩子,花寂瞬间懂了。 她看着还在故作坚强的舒语很是心疼,想伸出手抱一抱,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肉麻。 “你认为你爸爸知道吗?” 舒语一听,登时反应过来,身子不禁马上坐直,眼中带着点狐疑,说:“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爸究竟知道不知道?” 这个问题关乎两个层次:其一,到底夫妻一场,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两个人感情破裂,但是舒语并不确定爸爸对妈妈的情感是否还在;爸爸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妈妈一个字的坏话,也没有限制过自己和妈妈见面,无情也就罢了,那如果是有情又当如何?其二,如果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或者他早一步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也瞒着自己!一丘之貉,那舒语无法原谅! “你爸啥时候在家?” “估计得过两天吧。” 卓别林大师曾说:“近看生活就像一场悲剧。”可在花寂看来,远远不止一场,简直是轮番上演的闹剧。 如果说舒语的悲剧来自精神层面,那么花寂家新生的悲剧则关乎物质基础。 连日来,乌云密布,愁云压境。 花寂爸爸被交通部门“钓鱼执法”,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小货车被扣押住了。 明文规定,小货车是坚决不允许付费载人的。原本小货车载乘客赚不到什么钱,可是在生意难做的大环境下,好比苍蝇腿上也是肉,能赚一分是一分,不少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会拉一拉乘客,遇上检查就装一装是熟人。 这次,是花寂爸爸疏忽大意了,警惕心不够。这客人说要去什么地方,他没当回事,可把车开到目的地了,那人直接跳下车大步就走,花寂爸爸马上打开车门跳下来追,“喂喂,你还没给钱。”说话间已然有点后悔,咦,这旁边不就是交警大队的正门吗?只是这话哟,溜到嘴边来不及过脑就拼命往外蹦。 那人已行至门口,转身,高高在上说:“怎么,你还敢收钱?” 花寂爸爸此刻若及时改口开车快走或许还能躲过一劫,怪不得姨父说他不会审时度势情商太低是扶持不起的阿斗呢?他莽气又上来了,竟喊道:“这事先谈好了价钱,你不能这样抵赖。” 那人乐了,从没见过这么蠢的,这不扣押也要扣押了,于是亮出了自己交警身份的底牌,”秉公执法“。 非常时期,花寂不敢多惹事端,唯恐当成炮灰。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但一扇门挡不住战火,她听见妈妈尖声在骂,骂花寂爸爸有眼无珠分不清真客人假客人,连交警大队旁边都敢载客去;骂坐车那人没有良心,布下这样的陷阱;又悔不当初,骂自己无用耗尽半生过着晦涩的生活毫无指望。 花寂爸爸拒不认错,他一味辩解说那人就是假公济私,分明是本来要回交警大队,故意指了个旁址,然后仗着自己的职权想把路钱赖掉,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那人家就让你没有活路。 花寂爸爸支支吾吾,央求花寂妈妈去找当官的姐夫,只有他出面才能解决问题。基本上来说,这是唯一的有效途径。 可花寂妈妈内心无比煎熬,她知道自己姐夫多少是瞧不上自己选的老公,平时捡拾些他们手掌缝隙里漏出来的东西已经是天大恩情,别家姐妹想去捞点油水都不见得能捞上,因此她经常去姐姐家任劳任怨扮演半个保姆的角色,别人看着是说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实则拿人手短,想尽点绵力抱抱恩情。 施比受有福,但凡有志气,谁愿意永远成为那个佯装笑脸、屈膝领赏的人? 别的好说,偏偏是对自己老公的事情,姐夫向来冷漠。可即便是冷漠,偶有违章闯红灯什么的,姐夫黑着脸不也还是帮了,尽管每次都说下不为例。 花寂妈妈哪里气得过,不免尖酸刻薄,讥讽道:“你不是一直说我姐夫官腔十足么?你不是瞧不过眼吗?那你找我娘家人做什么?我没脸去找。你去找你家的人,平时用车他们最积极,你去告诉他们没车了,用不了了。” 这事连花寂都知道,当年家里为了筹钱买这货车,求爹爹告奶奶,妈妈陪着找了好多人借钱。妈妈娘家的姐妹,纵有为难,好歹姐妹一场,五千八千,尽力相助。而且这钱,虽然是以借的名义,但姐妹之间大多做好了可能还不起的准备,毕竟能不能赚回本钱谁也不知,万一赚不回,总不至于再逼死对方。 可那边的亲戚呢?百般拖延,似是而非,是因为他们日子拮据吗?当然不,都是在体制单位的家庭,背靠大树好乘凉。可他们认为“救急不救穷”,此乃天经地义。万一人心贪婪,借了一次就有两次;倘若血本无归这也要不回来,就算捏着欠条又有何用? 最后拼拼凑凑,好不容易才拿出了花寂妈妈这边娘家不到一半的数目。 也是这个原因,花寂爸爸买辆小货车绰绰有余,但想搞个类似大货车,或者林舒语家那种长途火车就差得太远。受限于货车的载重数量和空间大小,自己家的货车在市场上就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很难遇到正好一小车能装完的货。毕竟谁愿意找俩小车拉两次呢?还不如整个大车一次性出动。 此后开车经营,存钱还债,日子过的十分紧巴。 而花寂妈妈最怨念的地方还在于就因为到底还是出了一笔钱,他们亲戚俨然把这车当成私用。但凡有个家庭搬运,或者接送的事情,也不嫌外形只是个货车,好像只要是四个轮子就行,总会喊他爸爸开车去帮,假装要给钱,花寂爸爸脸皮太薄,只一推脱他们就真的不给了。 花寂平日里总听见爸妈吵架,吵来吵去为个啥?不就如此吗,花寂爸爸顽固守旧,不改作派,甚至觉得自己家亲戚能用上自己,起码说明自己还有点价值,可是这究竟是怎样程度的自我看低? 花寂妈妈只是嘴上厉害,谁靠得住,谁靠不住,一目了然。如今这棘手的事情到头来还是要厚着脸皮去求花寂的姨父。 姨父十分光火,在政途上,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做得多管得宽了手伸太长是一定会欠下人情落下把柄的,更不情愿屡次三番为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不适合开车就不要开,钱没赚到,尽是祸端。”这都多少次了。 就算不开,也不能不取回来了,好歹卖掉也是钱是不是。姨娘哪怕再认同观点也不能表达出来,只得顺着他的话去讲。 花寂不知道姨父在动用资源的时候是故意拖延时间以惩戒爸爸,还是这事原本就非常棘手,所以处理得不怎么顺畅,反正好几天,也没说具体罚款,也没解禁小车。 这段时间的花寂,最安全的存在就是不声不响藏在角落里不要当眼中钉。 她看着妈妈的背影忙忙碌碌,兜兜转转,时而心不在焉,时而唉声叹气,她想,妈妈的心底应该也很苦吧。 她多想穿过妈妈的身体,去那个秘密花园瞧一瞧。如果她可以,她多想把花园里一地萧条的枯叶扫一扫,浇浇水拔拔草。 和舒语的心情截然不同,她心疼她的妈妈,她见过藏钱的那个带锁抽屉里,一本妈妈年轻时候的相册:一树桃花开,人在丛中笑,自是比花娇。她读过妈妈珍藏的日记本,里面抄着青春飞扬的小诗。猛地一看,很难把现在妈妈与爸爸抬杠时候的模样联系在一起,怨怼之下多是刁钻。可她相信,曾经的妈妈也是文艺青年,追寻过清风明月,赏着草长莺飞享过诗酒年华。 她的心里还有个秘密,那应该也是妈妈的小秘密。 在他们买菜的菜市场,有个常年卖豆腐的档口。每次去那,卖豆腐的叔叔都会笑容可掬得给妈妈多添几块,而且每次都是温温柔柔的那句话,“给你,自然要多。”妈妈曾寥寥几语带过几笔,左右是青春时分里落花无情流水有意的情节。后来妈妈也偶尔感叹,谁让自己以前嫌弃人家不过是卖豆腐的。 小学时候每每开家长会,家长在教室里比谁成绩好,小同学们则自外面议论谁的妈妈最好看,教室里外,花寂和妈妈都是人物。 可是现在呢?再也没有新的照片留念,也好,免得记录这一身疲倦。 花寂恨过,恨爸爸无能给不了一片安宁的天空。她很不懂事得问,“妈妈,你想过和爸爸离婚吗?” “说什么傻话。” 听那语气分明是从没想过,可她还是好想鼓励妈妈像别人一样勇敢得跳出去,不要被生活拖累,去追寻自我,她可以支持妈妈一切的选择。 我们应该原谅花寂的无知,她还不懂,不是每个人都有在自己世界里搅弄风云的勇气; 何况,这份勇气,并不一定值得被鼓励;无意中的推波助澜,哪怕不是恶意,终是私心,是叛逆。 花寂妈妈只想把这千疮百孔的生活,捡起来,补一补,认个怂继续过下去,这份坚韧往往更需要支撑的力气。 第十六章 秘密花园(3) 应该还是要多亏姨父使了点关系,虽然拖延了数日,最终交管处也没有再多为难人了,罚金方面还打了个折扣,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花寂家的经济压力。 能够把小货车开回来太不容易了,花寂爸爸自是对姨父千恩万谢。姨父不愿领情,也不想与其多言,心里盼着他能明白往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感激方式。 经过这么多家里的人事变化,在某一个瞬间里,花寂以为自己成熟了,她开始了解到: 从今以后,自己的人生可能会有各种辛苦,如漫长的雨,蚀骨的雪,惊蛰的雷,而她要长大,去面对和承受。 但其实,成熟的含义太广太深太复杂,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未必能真正成熟起来。 不是说只要有敢于承担或迎难而上的勇气,能隐忍并有与命运抗争的能力就叫做成熟;成熟里还有一项,是“牺牲”和“体谅”。 舒语愤恨地告诉花寂,她的爸爸早就知道了妈妈组建新家庭的事情,他说他认为这是她的自由,就算舒语是她的亲生女儿,也没有这个资格去约束,他希望舒语真心得祝福并接纳。 本来舒语和爸爸把天聊到这份上,起码氛围还不算太差。没想到舒语竟也钻了牛角尖,陷入自己内心惧怕的魔怔里,直戳她爸的内心,说她谁都不会原谅,并尖锐地指出父亲完全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寻求机会,他肯定也想再结一次婚,有个新老婆,生一个新的女儿,不,最好是生个儿子。一时言语激动万分,用词或许存在不当,舒语的爸爸不知道怎么没忍住“啪”给了她一个耳光,舒语愣住了,回过神来马上关门反锁拒绝沟通。 “那耳光,重吗?” “重倒是不重。——但是他居然打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妈妈还在的时候会教训我之外,我爸爸什么动过我?“ “可能你真的气着你爸了。” “对,我就是故意的。” 多么任性的人,又是多么的幸福啊。花寂在心里默默羡慕着,她是断然不敢和父亲这样说话的。 真正能让人恃宠而骄的往往都不是所谓被“爱”,而是被“偏爱”,这是多么有安全感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的眼泪啊,就这样,”舒语在脸上比划着说,“真是一大颗一大颗流出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无声的哭泣’,原来一个人伤心起来,都不需要什么调动情绪,那眼泪自然而然就会出来,止都止不住。” 花寂哑然。 这还需要去懂得吗?孤寂的夜晚,无声的哭,花寂习以为常,哪里还有这“恍然大悟”一般得感慨。 人和人真的是不能相提并论,一个因为太被疼爱而哭泣,另一个则因为太不被爱,同样的结局,截然不同的剧情。 “下次你妈要是还来找你,你见不见了?” “我见她干什么,接她给我发的喜糖吗?” ……花寂哭笑不得。 实际上,舒语的爸爸确实是动了要再婚的念头,但是出发点主要有这样有几重心理:首先,基于自己开长途货车长时间不在家的现状,尽管自家人对舒语还不错,总归不是一个屋檐下,疏忽多少会有。如果有缘分能认识一个人品还不错的人,长相什么不说了,哪怕对方家里条件差一点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对舒语好,不求视如己出,起码能顾及到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他在外面跑也安心;其次,以后舒语长大了要嫁人,趁着自己还年轻能找一个伴起码也能免去了舒语未来的麻烦;最后,家里长辈也都是这么规劝的,而且他确实是认识了一个新人,接触了还不错,彼此有意,主要那人也不嫌自己离过婚,说二婚的男人是个宝,晓得怎么疼女人,他非草木,岂能无情? 但是舒语激烈地控诉,让舒语爸爸听到了女儿真实的心声。 在舒语关起门来不露面的夜晚,舒语爸爸一根接一根抽烟,想了好久好久。 只是她那个并不在一起生活的妈妈在外面结个婚就把她气成这样,何况是自己。舒语说的也有道理。什么有了“后妈就一定有后爸”,如果女儿和新老婆有矛盾,大多数男人都会选择哄新老婆,对女儿的真实状况往往视而不见,忍气吞声退让的只有女儿。是啊,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女人嫁给自己,还要对前妻的女儿关怀备至呢?凡事总有分歧,亲生母女之间都有摩擦,没有血缘更加没有调和的可能,那时候自己又去委屈谁呢? 舒语爸爸没有信心自己能处理好,更没有信心能承诺舒语什么。他知道舒语的怕,舒语的恨,他依然认为自己无能,经营了失败的夫妻关系,让舒语得不到完整的父母之爱,居然还自私得想再婚,想另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极大程度上会对舒语有二次伤害。 于是,舒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爸先是郑重其事为那一巴掌对她道歉,然后笃定地说,此生绝不会动结婚的念头。 其实舒语是到高中以后才了解到他爸当时作下这个决定时心里有多难,而且背后还牺牲了另一个女人对她爸数年的痴痴守候。如果她能提前知道后面的答案,或许眼前就大不一样,但是我们都明白,没有如果。 成年人之间为情纠葛无可厚非,小孩之间也处处青春萌动。 或暗恋,或明恋,那个喜欢沈伊依的转学生聂昊最近有点按捺不住了,经常找花寂问东问西。他说他去那个重点初中找过沈伊依的小王子了,也不是抓出来盘问的那种“找”,就是大概调查了一下背景,是个身家清白的人,一心只读圣贤书。 花寂心想,聂昊这种人还真是纨绔子弟。 现在聂昊遇到了小小的麻烦,也许在他看来也是大大的麻烦。 就是他已经给沈伊依送过一封情书了,大概是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什么“不是想你作妹妹,而是作我的'好妹妹’,你愿意不愿意?”之类毫无水平的遣词造句,情书被沈伊依看完之后当场退了回去,接受肯定是没有接受的,主要是她现在当聂昊是空气,让聂昊心虚不已。他才把希望寄托在花寂身上,想让花寂帮忙说说话,牵线搭桥让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作正常的同学兼好朋友。 不知聂昊是真的无法无天不怕老师还是病急乱投医,连最严肃的数学老师的课,都敢把纸条让同桌传过来,远远地对着花寂挤眉弄眼。 “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但是不要不理我。”偏生写的这般没头没尾。 花寂低着头还没想好回复什么的时候,只见一只纤细的沾满铅笔灰的手,伸了过来,只轻轻捏住一角,就从花寂桌上把纸条提起来了。 数学老师只瞟了一眼,嘴角不免冷笑,问都懒得问,把纸条夹在书里,嘴里依旧没停继续在讲数学定理。花寂瞬间脑袋空鸣,浑身长刺,如坐针毡,根本不看抬头看任何人,只恨时光无法倒流。 课后,前后同桌都来问,“聂昊给你传了啥?” 葛泰生来问:“那纸条写了啥?” 陈书豪来问:“你胆不是一般肥,数学老师课你都敢惹?” 林舒语来问:“是关于沈伊依吧?” 连陈轩都问:“花寂,你是不是死定了?” …… 沈伊依也来问了,她更心慌,别人不知道内情她还不知道? 她情急之下对花寂说:“你可千万别供出来我来。这和我没有关系。” 花寂真的茫然了,那这件事和她有关系吗? 毫无疑问,纸上的内容如洪水猛兽,在任何年代的青春校园里都是毋庸置疑的禁忌。开明的老师家长那都是在电影里艺术人物。就算有,少之又少,至少花寂这个班的班主任,眼里就揉不得这颗石头。朝夕相处的同学之间暗生情愫,懵里懵懂的状态,离早恋还有点距离。但这都已经拿到台面上来讲了,性质大大不同。 班主任特别生气,尤其是发生在花寂身上。 就凭着这“情真意切”的纸条,前前后后什么大概的认定了花寂和聂昊的剧情,无非是两个人你侬我侬,闹了矛盾,想必成绩下降就是如此原因;如果真有什么原因,就让她亲自解释。 更让班主任怒不可遏,还有一事。 最近校园里吹了一股歪风,许多班级老师纷纷反映自己班上男生迷上了社会上兴起的“网吧”,打“网络游戏”,班级上都出现了各种迟到早退的现象。 班主任手上已经掌握了一批名单,葛泰生就在其中。可恨这葛泰生和花寂都是自己精挑细选来的尖子生,抱有相当高的指望,没想到频繁打脸,给自己的识人看人的教学生涯重重抹黑。 葛泰生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这是他和罗喆瀚的秘密。 两个人勾结掩护。比如周末,葛泰生对他爸爸说,去罗喆瀚家里写作业要教罗喆瀚;罗喆瀚就跟自己爸爸说,去葛泰生家写作业葛泰生会教他,其实双双都是跑到离家较远的网吧,就是“开卷有益”书店那边,打那个叫“传奇”的游戏了。 钱从哪里来呢?两个人多是共享的。而且罗喆瀚还有一招,他本来就是在化学老师家补课的,补课的频次其实没有很密集,但罗喆瀚借口老师要补课,一来可以骗钱二来也可以骗时间,可谓一箭双雕,可叹家长的辛苦钱统统被网吧收走了。也有被抓到的时候,父母骑车送他去化学老师家楼下,他当着父母的面进老师家的小区,本来的计划是父母一走,马上去网吧,估计好时间再提前回来等父母来接。可有一次,玩得过于投入误了时间,回去的时候发现父母早就等在楼下了,他正准备从什么小路翻墙绕过去,化学老师下楼来,与父母一照面,谎言不攻自破。打肯定是被打过,但是网吧里游戏瘾会反反复复发作,总也戒不掉。 班主任认为,这两桩恶行,性质不同,要分开处理。 花寂犯下的事情不是越多人知道越好,怕激起千层浪,反而唤起学生们正压抑的情感,适合私聊。 又到放学时间,花寂照例去请示班主任。 路上,聂昊和沈伊依都出现了。 聂昊不是怕老师,他就是担心这件事闹大了沈伊依生气了,他怕沈伊依误会自己在追花寂。如此看来他倒因祸得福,这个契机下让他和沈伊依又站在一起,他知道沈伊依怕暴露自己,他愿意护着沈伊依,让沈伊依置身之外,只要沈伊依相信自己的真实情感,他可以默认他就是写给花寂的,以证明自己的担当,情深义重。 花寂就不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师,尤其是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可如果想撇清关系的唯一方式就是坦白,坦白就意味着起码要把沈伊依牵扯进来,而聂昊和沈伊依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了。再想想自己,收过沈伊依的礼物,这时候攀扯沈伊依,是不是有点不道义呢。 花寂的心中原本也有黑白,但是在拿人手短以后,也就多出来一个灰色地带。 她好想撒个谎,为纸条上那句话编个合理的上下文,可无论怎样编撰,都毫无说服力。 班主任劈头盖脸地痛骂压得花寂迟迟直不起身抬不起头。她也何尝不想听花寂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呢? 花寂咬着牙在撑,办公室里旁边老师交头接耳声音传来:“这不就是那个风云人物花寂吗?怎么,早恋了?”“哎哟,到底是女孩子,心思容易野掉的。” …… 后来舒语知道了,禁不住摇头痛骂花寂真是个缺心眼。 尤其是事情渐渐平息以后,聂昊和沈伊依宛如没事人一样,他们的相处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三个人里,花寂真的成了一个工具,没有姓名。 这难道不是牺牲?不是体谅?不是所谓成熟吗? 不,这只是愚蠢。 第十七章 师训在耳 一个人因愚蠢所产生的落寞心情,旁人岂会这么容易感知,大家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精彩。 经常会看见有同学在班里带着耳机用复读机或随声听闭着眼握着笔摇头晃脑。 本来吧,学校鼓励家长为孩子购买这些电子设备也是为了英语听力,这一项在考试当中占的分数不少,可以拉开分差。不过,初心没有错,设备更没有错,可用来放什么资源那就说不准了,正是流行音乐盛行之际,诱惑太大,同学们大多自制较差。 因此,大部分学生,校里校外,瞒天过海的大把,被老师收缴的磁带也不少: 《灌篮高手》,《港台金曲》,《欧美流行》…… 很多事情都有利有弊,花寂就喜欢听一个女同学唱旋律很美的英语歌: “ I am a big big girl ,in a big big world,it’s not a big big thing,if you leave me……” 你看这首就很适合英语学习,简明欢快的节奏,又是短音节单词适合练习听力,曲调的辨识度很强。 花寂十分佩服这位女同学,她的英语语感非常棒,像是找到了学习的窍门。连自己只听她哼唱这歌才一遍两遍就过耳不忘,好像无形之中对英语的学习兴趣也提升了不少。 花寂若有若无得领悟到,英语不只是一门功课,更是一种语言。语言的意义是阅读与理解,将来以此为媒介更好得去理解西方国家的思想文化,取其精髓。 此外,音乐能调节英语学习中死记硬背的枯燥乏味,尤其是歌唱环节里还会有一些连读法则,特别适合锻炼听力的辨音能力。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可以被家人理解从而反其道得学习。 花寂的业余生活哪有这么丰富,练习听力的复读机虽有,但除了教科书配套的磁带以外别的材料都没有,更不敢借同学的来听,害怕被爸爸发现,如果把磁带给摔坏了自己怎么赔得起。 所以在葛泰生他们迷恋网吧游戏、其他同学听各种音乐、看日本漫画书、聊青春小说或热播电视剧的时候,花寂能反复做的也只是翻一翻家里藏匿着的那些《时代青年》杂志,翻来翻去都快倒背如流了,她动起了脑筋想打陈书豪手上另一半的主意。 没想到陈书豪对此也有想法,两个人一拍即合,商议着找个时间全部带出来,偷偷整套交换一次。 本来,班上就有一些好事的同学风言风语,说别的班都有学校订购的杂志,唯独他们班没有。只是一惯以来针对这种质疑,陈书豪从不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即便同学们心里有疑惑,也没什么由头把这件事牵出来。 然而确实是事实,这件事隔壁班的班干部处理得就非常漂亮。 他们在教室的讲台一侧,专门打了上下两排木条,扎扎实实钉着十来个冒尖的钉子。 在不影响整本书阅读的前提下,每一本《时代青年》都被监管员扎透了一个洞,穿了一圈结实的红线,全部挂在墙壁木条上,自动取阅。 其实管理起来没有陈书豪想得那么复杂,也许书本的确会被翻烂,也许会有同学借了不记得归还遗失了一本两本,但这并不影响大局,而且大多是面向群众的集体行为,公开透明,并无诟病。 因此背地里总有一些眼睛盯着自己班这个事情。 果然,花寂和陈书豪交换的目标的时候动静着实太大,露了手脚。 于是很不幸地,在极短的时间里,花寂又牵扯其中,这回是与陈书豪一起,被群众的力量给检举到班主任那里去了。 不知是花寂太背,还是该说班主任带的这一届学生确实不行,这网吧的问题还没有提上日程来抓典型,学霸陈书豪和花寂又让她大失所望,不得不把班干部召集起来开会,针对班上不良风气,互相检讨,并重点批评葛泰生、花寂、陈书豪。 犯了事的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琢磨对方,“你居然犯这种事。” 陈书豪原本只知道花寂上数学课传了纸条,并不知道牵扯的内容。班主任忍不住点出来聂昊和花寂的花边新闻,陈书豪听后吃惊不已。虽说他一颗心都扑在读书上,但也不是完全不闻窗外事,班上男生都很清楚,这聂昊一天到晚挂在嘴巴上的从来不是花寂,是沈伊依。沈伊依千金小姐出身,时尚潮流。论长相气质,花寂顶多中上,若说人要衣装,这花寂不免就落了下乘。别说用内涵来吸引,聂昊这种始于颜值的人根本不可能花时间去欣赏花寂的内涵。 那花寂到底有没有什么内涵,这个还真不见得。 这两年,花寂的成绩确实高高低低,人也变得多愁善感,偶尔还脸部挂彩,她看上去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实则内心藏着好多心事。这样的花寂就像一本闲书,要读懂前后的原委便需要浪费光阴,而且读完了于学习毫无增益。 陈书豪当然没必要去费工夫揣摩,他的任务是要保证自己年级第一的位置。 不过因为陈轩,他对花寂的印象一直都还很不错,别的同学,尤其是女孩子,对陈轩大多不理,包括自己也不过当陈轩是个取乐玩具,唯有花寂从初一以来,对陈轩尊重友善,每次都会对帮她擦黑板的他说一句谢谢,没有颐指气使过。 一个人对弱者的态度能持续如此,起码可以说明她真的善良。 想到肯定是帮沈伊依顶了雷,陈书豪瞥了她几眼,同情不已。 葛泰生也这么认为,他多少还是了解花寂的。 花寂是有一点文艺范的同学,虽说现在文艺气息越来越少,但是人的喜好不会轻易改变,聂昊浑身上下都有一股社会人气息,和小白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成绩还不咋地,花寂都不可能看得上。 当然了,也是彼此都看不上。 反过来花寂这边,她清楚陈书豪和自己“假公济私”“以私谋权”,令她惊讶的是葛泰生。 这是花寂第一次了解到网吧计算机的存在,她还不懂网吧有什么吸引力,小时候玩过姐姐的小霸王学习机,什么超级玛丽、超级坦克、梦幻岛、魂斗罗,心想与老师嘴里的网络游戏区别应该不大,怎么会让人欲罢不能?又合计一番,大概推算出这么久以来,他和罗喆瀚形影不离的原因,包括那日在“开卷有益”,杨露说见到他和不认识的人急急忙忙得要去哪里,想必就是偷摸去网吧。好你个葛泰生,也会坑蒙拐骗了。 队伍好不好,龙头很重要,眼下这龙头都仿佛要内部坏死了。 “…好好读书的话,老师实在不愿和你们这些优等生多讲。今天想告诉你们老师最痛心什么,想问问你们懂不懂什么是‘以身作则’……作为班干部,即是领导者,无论大与小,他都是所有同学学习的榜样,多少眼睛盯着你们。 所谓‘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你们自己不按时完成作业,就没有任何资格下命令惩罚别人抄十遍;你们自己上课小动作不断,传纸条说闲话听音乐,就没有资格把其他干同样事情的同学发配到我办公室来受训;你们自己沉迷那个叫’传奇’的游戏,就没有资格替我记录去网吧的人名… 正人先正己啊,我的孩子们。现在,你们不过是小小班级里一个很普通的班级干部,在你们往后漫长的人生里,还有大把的机会与可能性登上更高的位置,你们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企业管理者,甚至一方水土的父母官,那时候在你们面前的诱惑,只是一本书这样的职权之便吗?……” 传道,授业,解惑,不愧为师者之道也。 第十八章 朝花夕拾 这是一场,比全校初三年级中考誓师大会来得还要早的一次班会。 班主任要整改班风,要为她松松垮垮的孩子们上紧学习的发条。 班里沉迷网络游戏的男同学不是只有葛泰生、罗喆瀚一行,成绩好坏的都有。 她的眼前,是名单里收录的,以各种借口和自己父母斗智斗勇混迹网吧,现正罚站于座位前的孩子,她一个个来回扫着他们或局促或后悔或不甘或羞愧的面庞。 已经初三了,学校给到班主任的教学指标,固然是考入重点中学的升学率,而不是升普高的升学率。 按理说,她应该把时间花在班级前20名的同学身上,但是这些迷途的小羔羊们,她一个都不想放弃,她希望身处班级尾端的孩子即使考不上重点初中,最起码要读上高中,还能多有一点余地去拼搏3年。 那一天,班主任站在黑板前,苦口婆心,讲了很多。 她说:“……你们这些原本要奔着重点高中去的,两眼睁大,左右看看,互相之间是不是竞争关系?再往远了看,你们要争的更是年级排名。前五名的同学,看看第五名排在年级是第几;前十名的同学,你再看看排在年级第几。更别提看看,排在全市第几,能不能纳入重点高中的名额以内。…然后这样就稳了吗?我告诉你们,当然不是,后面的同学你们准备好了没有,随时去反超他们……做一题会一题,拼一分得一分,不管现在成绩如何,记住谁都不是最终结果,先放弃的人先认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眼下开始,你们所有人这口气就要给我全部吊起来,一刻都不得放松……” 班主任的余光,扫过花寂,略一思付,“脚踏实地地学习,别在虚无缥缈的怀念、感伤中浪费分秒光阴。” “……这是你们最能拼的年纪,老师很羡慕,因为青春很美; 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些同学无所事事,自暴自弃,觉得重点高中考不上连普通高中都放弃,老师会很痛心。老师一直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些同学在心里抬杠,觉得老师看不起某些行业。不是,只是你们终会明白,在我们国家,真正能做到唯一平等没有水分掺假、旁人无可取代的只有高考,很多人的命运是从这里被改变的。 但是如果有一天连高中都读不了,你何来这个机会参加高考?老师希望你们用最少的悔恨面对过去,最少的浪费面对现在,最多的信心面对未来,切勿轻言放弃,读书最终还是在自己,环境只是一部分……” 别班老师,大多对成绩靠前的学生青睐有加,关于考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怕落人话柄很少拿出来在场面上说,往往都是把种子选手单喊出去打气加油,对所有人的态度犹如贴在墙上的口号,统一是“奋斗不止、永不言败。” 花寂知道她们班主任是真的在意她的学生,每一个人的命运她都关心,她在教大家认清和摆好自己的位置,提醒大家会有奇迹,鼓励大家耐得住寂寞逼自己一把尽力去拼一回。 是了,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堂思想政治课的作用是显著的。 此后,哪怕是倒春寒的气候,班上热火朝天,大家都要为自己而奋斗,为中考而备战。 得益于姨娘的救济,花寂穿着很暖和的旧衣,还在“开卷有益”旁边找到了一个没有招牌的二手书屋,淘到了一本较老版本的化学参考书。别看书页泛黄内容陈旧,但里面的讲解很细致,案例典型,关键是对花寂而言十分受用,似有点拨。实在看不会的地方,她就抱着去问老师。 那天,从老师讲台刚回到座位上,正拖开椅子时,同桌有意无意说了一句:“你这个绿棉袄挺好看的,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这是一件竖领有点新潮的短装羽绒服,浅浅的绿被调和得恰到好处,淡雅清丽,柔软舒适,很衬花寂温和的气质。 只是同桌的问题,让花寂尴尬不已。 她一向最怕的就是和同学聊衣服。 姨娘的救济时有时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花寂都不得不穿着妈妈年轻时候收藏在家里舍不得丢掉的老柜子里,那些老款式老材质的老衣服,可当人们熟悉了这种超出年代感的质朴以后,又会突然在花寂身上多出来特别扎眼的美,这种反差惹人醒目,因此偶尔会有人评头论足。 虽然自己没有什么公主脾气可言也不曾觉得旧衣可耻,但是这本身也不是一件特别光荣值得去细说或对任何人坦诚的事情。 花寂一时半刻没想到怎么接话。 只听后两排一个高高大大的女孩子她爽朗的声音响起,“好看吧?花寂,其实我和你有一件一样的,我的是白色。” 她也是同沈伊依她们一起转来的同学。 刚来的时候,转学生们会比较低调,日子久了,尤其是贫富差距可能确实有点大,花寂是没见过世面不知对比。但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以聂昊和沈伊依一类为代表,经济条件较好,可能从他们的小学开始,到重点初中,自己接触的圈子里面,同学们查字典都是电子辞典又快又准,而不是翻着厚厚的词典;原本习惯了三两好友互相分享聊着孙燕姿、S.H.E有什么新专辑,在这里只有自己频频输出,给对方增添见闻;穿校服的太多了,有时候说起什么名牌对方可能都云里雾里。 对他们这些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而言,又哪里知道,一条主干道将城市分作两边,好像把所有的繁华精彩划给了偏向城南市中心的那一面,把平淡普通都留给了城北近郊一带。 说真的,花寂家是因为社会发展国营改革,家境才衰败;她不属于近郊那一类,林舒语、陈轩、陈书豪、葛泰生、罗喆瀚都不属于,确实是学区所限,正常分配而来。 当时近郊那边的大多以务农为主,和公职家庭、事业单位或生意人士的家境肯定完全不同,而且片区数目还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所学校建设不起来,不是说教学质量多差,说的不好听,就是学校穷。 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概20年以后,城市纵向扩展,旧改征地,近郊一带的土地升值暴涨,当年那些人家早已凭拆迁发家致富了,自是后话,当时谁又能预测到呢? 在转学生看来,这个学校本身在硬件的配比上就远不如别处嘛。之所以转来,那多半是有亲戚关系,看中这里的重点班能扎扎实实抓中考成绩,重点初中的那些重点班水平太高,中考都不在眼里,强化的都是各类学术竞赛。 这种经济碾压其实在他们看来也很无趣,毫无互动。 不过他们的存在又很有价值,总有些重点初中同学的资源可以透露给这些同学,比如人家在用什么课外书,考了什么题目,慢慢的,无形之中气场分为两级,产生了一些优越感。 舒语就是早早得嗅到了这样的气息,从来不怎么给他们面子;她认为心思高傲的沈伊依就是因为花寂是班长才格外亲近的,当然这只是她的一种感觉而已。 这位女同学就比较低调,论关系不比花寂和沈伊依走得近,平日里特别的交往并不多,但逗逗趣说说话还是有的。 换言之,不管怎样花寂毕竟还是班干部,班上始终也没有人会当花寂是小透明。 花寂不知其意,含糊得点点头。 只听她说,“是吧,XX牌子没错吧?现在多少钱都买不到了。” 花寂根本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因为自己领口上的标签已经磨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垂下眼,轻声“嗯”了一句便坐下,不知小同桌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一脸迷茫得没有再问。 这时,花寂没忍住又回过头,与她对视。 她莞尔一笑,双眸中似有苍绿,仿佛给花寂回应了一片属于高山峻岭上那随风舞动的勃勃生机;又仿佛在对她说,没关系你不用慌张。 花寂的心头忽地很暖,不知她是何时何地看穿了自己的窘迫,带着满满的善意来替自己解围。花寂的感激无法言说,只得用微笑还礼。 遇到有爱的人,就觉得生活一下子不艰难了。 这件事给了花寂十足的勇气,她不再战战兢兢,她想如果再有人闲话聊起,就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她不过只是穿家里姐姐的旧衣服,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吗。 卸下心防以后的花寂,这才算真正意义的,全身心得投入在学习中。 数学科目有难处,怎么办?问老师?不行,她又怕数学老师自作主张把她安排去补课,收费的那种,可不太敢问,只得厚着脸皮去磨难陈书豪。 于是陈轩经常在座位上像看戏一样看陈书豪教得失了耐心拿着笔头敲花寂的脑门,敲得陈轩不由自主缩一下自己的大头,听见陈书豪抱怨女孩子真的是对数字不太敏感,空间逻辑都差。 有一次陈轩弱弱插嘴,“书豪同学,不然你也教教我。” 陈书豪只一个字,“滚。” 花寂不知趣得说:“你不能这样呀?老师说人家高中还是要考的。” 陈书豪恨不得把花寂赶得远远地,说:“我连和你在这说都觉得多余!” 陈书豪心里苦,他可能就是对花寂多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自己平时多冷漠的人啊,多自扫门前雪啊,这么自私的人设怎么就教她了,教的还没什么成就感。可任凭其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得会接过花寂的问题,一看题目就忍不住想怎么你连这都不会,克制不住要讲。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努力,都在互助,这样的日子,纯美洁净。 某一刻集体偷闲,大家会聊报考的志愿的事情。 两所省重点高中,A中和G中之间也在竞争。 陈书豪要报A中。 葛泰生说他早就和小白白说好了,非A中不可。 谁,小白白是谁,没人作答,好像并不重要。 沈伊依原本就是从A中来的,她要回去。 舒语问花寂,花寂毫不犹豫说了G中。 舒语说好巧,我也是。 罗喆瀚更是在后面鹦鹉学舌一般跟一句,真巧我也是。 为啥啊?A中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去G中。 花寂说,G中是座岛,有爱丽丝的梦幻森林。 这是事实,G中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她是一座浮在M市沿江一带的美丽小岛,地理面积很广,一半是掩映在绿色的校区,一半是郁郁葱葱的原始密林。 可花寂想,如果小白白一开始选了G中读初中,那自己可就犯难了吧。 二月,月考; 三月,月考; 四月,月考; 五月,月考; 一个年级6个班,一个班50人,每一次月考,每个班都会有把年级前80的排名贴满讲台一侧。 除了老师关注,学生之间也很在乎。 一到放榜的时候,每一个班的同学都会挤上去特别关注那些年级前十名的熟悉名字,不在这些梯队里的同学看的是热闹,谁谁名次掉下去了,谁谁后来居上了。 花寂拼命在追,成绩喜人,从一开始的年级25名,追到了年级10名,竟然有一次追上了年级第四。 一般老师都说,月考的试卷会偏难一些,真正的中考普遍都会比月考考得还要好。 六月小流火,结束完全国瞩目的高考,便迎来了下旬关注度没有那么大的小中考。 花寂没有觉得自己考得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她只是正常发挥。 和小学毕业不同,考完以后才组织大家拍了毕业照。 大家在现场传递着新买的精美同学录,写下对彼此的祝福,在各自的生命中留下自己存在过的微弱印记。 花寂依然没有这些东西,她知道友情不会因为有没有同学录而疏远,她知道有缘分的人会在同一所高中相见,但她还是会很认真得给同学们写。 祝福语和私人信息大多雷同,只是在某一位女同学的同学录上,她很真挚地写上: “谢谢你给过我的感动,让我曾见冷风也和顺,暴雨也温柔。” 是她让花寂懂得,不要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所有人持有偏见。 拍完照,写完同学录,花寂百感交集。 如果加上学前班的一年时间,她在这个学校不知不觉地读了十年书了。 曾经目送过心仪少年的背影,现在终于轮到她也要挥手道别了,确有不舍。 她几乎对每一栋教学楼,每一间教室,甚至老师,都有感情。 童年的时候,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游园会,每个班每个教室包括老师办公室,都要专门设置一个游戏,赢了就能得到糖果奖励。她记得她都是刷脸的,走到哪个阵营都会得到特殊照顾,不用完成任务就可以直接拿到奖品。 回想当时,盛宠一身。 葛泰生打断了花寂的梦,“我听说,我们小学部要全部分出去了。单独管理。那边校区已经建设好了。” 是这样吗?好像陆陆续续地,小学部的人数是有减少的迹象,一个年级一个年级逐一安排。 “就剩下我们了吧?现在我们也要走了。”葛泰生若有所思,可能,同花寂一样,他也有他心底的梦。 “原来我们已经同窗9年了。”花寂说。 “嗯,……其实,我喜欢过你。” “你喜欢过的人,太多了。”花寂这一刻心里居然很通透。 “……”这个憨批葛泰生略有吃惊,他本来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想告诉花寂,他是喜欢过她的,当然这感情现在已经没有了,也许是已经移情给林舒语了,但是他只想说一说,好像就是应该要说一说,毕竟他和花寂的情分如此不同,断没想到花寂一句话三两拨千金得就把他K.O了。 看着葛泰生吃瘪的表情,花寂笑得花枝乱颤。 花寂这一笑,葛泰生也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笑自己傻,笑自己渣,因为他觉得还是喜欢花寂的,喜欢她们每一个。 这何错之有呢?无关风月,她们每一个都很美好,值得温柔以待。 *************************************************** 时光如河,浮鱼为生;起起落落,思绪万千。 艺术天才纪伯伦曾说:“记忆,是相见的一种方式。” 朝花夕拾,再次遇见白星怿以后,她好像又把这10年,笑着走了一糟。 第十九章 漩涡中心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 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欢笑少年归。 出自宋朝诗人徐元杰《湖上》,原句为“夕阳箫鼓几船归”,可谓生动描绘了省重点G中的诗情画意与青春亮丽。 基于对生态湿地的保护,礼让自然,G中教学区一带对建筑层高则均有所限。 随处可见的粗壮老树,香樟,梧桐,桑,野柿,树香满溢沁人心脾,盘踞的枝节上举,撑起庞大厚重的绿,那是肥得足以流油的绿。 候鸟白鹭,春来秋去;芦花经雨,片水无痕。 朗朗书声时常伴轻风娓娓而至,日暮下钟声敲响,是少年倾巢涌出,激起群鸟无数。 因此,G中校舍大多掩映在重重叶浪之中,与城市的浮华喧嚣拉开距离,是公认的读书佳境。 能在这样梦幻的G中学习,又有了梦寐以求的自行车,还遇上了心底有所牵挂的人,单纯的花寂是欢喜的。 可这欢喜吖,散得太快。 也不知命运的大手,究竟想如何操作或戏弄,幼年时期的“情敌”徐可儿也在同班。 白星怿对花寂的无视,并没有复制在徐可儿身上,他们的相处毫无异常,只是很有默契的都不聊起过去。 花寂看在眼里。 人精徐可儿更是心如明镜。 徐可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她不跟着冷落谁,更不帮着调和谁,她只静观其变。 军训之后,是入学摸底考试。 在成绩出来之前,学校照例安排迎新生的校内表演联欢会。 同学们说着笑着,三三两两前往礼堂观礼的途中让花寂明白了点事。 思维定势下的花寂一直以为,大家都是才认识不久的新同学。 但是她忘记了,正如她曾经从她的小学部直升入初中一样,这个学校也有一批宠儿,占了从初中部直升入高中的名额指标,私底下她们早就织就了一张熟人的密网,有着肉眼可见的亲疏有别,同时对这个学校内部关系、人事往来的门门道道都了如指掌。 徐可儿就是其中一员,你看她左右双臂各自挽着一人走在前面,讲着花寂听不太懂、听不太清的校园八卦。 进入礼堂,是花寂熟悉而陌生的舞台。 熟悉,因为她知道此刻台前幕后正在忙着什么流程,她知道即将上台表演的同学经过了数日的彩排,也知道在台上表演时候汇集目光于一身的骄傲; 陌生,十年以来第一次,这台上的一切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台下一个规规矩矩欣赏就好的平凡观众。 “你怎么没上台?”花寂听见这是徐可儿的声音。 “我早就从舞蹈队退出来了。经常要排练的,我现在功底不咋地了,拉筋都疼。”搭腔的是岑琳,一位丹凤眼,面容姣好,披肩秀发,只个子不高的女生。 花寂暗自叹了口气。 是了,来到G中也有一段时日,以她的观察,这个学校的精神空间真是丰富多彩: 有学生播音组,专门负责课间、放学的新闻播报,花寂每每听到那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就会幻想自己有没有机会坐在其中,为众人念诗选歌; 校内月刊编辑社,学生会负责,面向全校范围内接受投稿,学生编辑的手上掌握着每一篇稿件的命运; 现在还有艺术舞蹈队。 这个学校有绝对意义的中心地带,而她只是一个外人闯入者,她有一种感觉自己永远不会是其中的一员。 忽然,周边有一阵骚动,花寂赶紧打起精神向台上张望。 好像是她班里的同学,陈绘绘,身着一袭改良版的旗袍款款而来,衬起她错落有致的身段,符合其年龄段的精致妆容更显唇红齿白,只见她落落大方地抱起琵琶,微笑着环视了台下,温柔点头示意,用眼神谢过众人的热情。 名曲响起,琵琶独奏《春江花月夜》。 毫无艺术沉淀的花寂,当然是听不出来曲目,只能外行看热闹跟着鼓掌。 她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与熏陶,甚至在她过往的学校里也不曾有谁展现过如此卓尔不群的风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璧人自当名副其实,她看得出来男生们的倾慕,女生们的艳羡。 “绘绘是女神!”男生那边,白星怿也在其中,他们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这让花寂产生了一种跌落神坛般的失落,强烈对比之下,相形见绌,这才是真正的风云人物,她想:我又何德何能? 认了吧,回不去的往昔,再见了,聚光灯的追随。 幸好,还有林舒语,她在隔壁班上。 一开始,放学的时候,花寂还会等林舒语一起,才不显得太孤独冷清。 不过她也怕舒语嘲笑自己自不量力,不太敢把自己心事诉说。 后来,等来等去,不是一个班不是太方便,花寂也就经常自己回家了。 摸底考试很快下来,任教英语的班主任手上已经掌握了学生的成绩情况,她心里有了偏爱的人选,马上凭借分数高低,再结合部分同学的身高进行调整,将座位重新编排。 陈绘绘这一类学业艺术双修的佼佼者,最得班主任欢心,在座位前三排。 花寂的综合成绩在班上中等,各方面也都普普通通,自然入不了班主任的眼。 她唯一突出的只有语文单科,因而只有语文老师一下子就记住了她。 她被安排坐在教室中间,不上不下,第四、五排的位置。 如白星怿所愿,他在别组,离得花寂远远得。 这天,在车库。 花寂停在两辆一模一样的自行车前,仔细地分辨哪一辆是自己的。 正瞧着,白星怿过来了,原来他的车也停在一旁。 当时白星怿只觉有趣,进入车库骑到这个位置看见俩双胞胎靠在一起,旁边正好有空位,就无意中停放于此,没想到冤家路窄是她。 白星怿迅速把车锁打开,一言未发掉转车头骑上便走。 花寂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任凭秋风吹动她的发,拂过她的脸。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亦变。 “嘿!” 花寂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是个高个子的阳光女孩,她咧着嘴对花寂笑,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车,又指了指花寂的,满脸得意,好像是她故意要放在一起。 “我们同班呀,我叫张歆。“ 花寂极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女孩子,手长脚长,好像是有点模糊印象,可是又说不清在哪里见过。 张歆马上解释道:“我以前读初中是你隔壁班的。” 啊,这样一讲,花寂好像有点概念了。这个女孩子是不是以前经常在楼道外面和男生追追打打,自己还颇为嫌弃过的。 “你认识我?” “当然。初中每周升国旗的时候,不就是你和你们班另外一个男的一起升吗?我那时候觉得你们好厉害,手动操作还能准确无误卡着点升上去。” “……不不不,也有没卡住的时候。”花寂不好意思得摆摆手,那是葛泰生升上去的,花寂只负责敬礼。 张歆并不知道,过去的一点点光环,在花寂现在看来,只会觉得像笑话。 “你当时月考的分数我都有关注的。” “你关注我干啥?” “因为我觉得你名字很特别吖。没想到我们很有默契耶,你看,一样的。” 张歆似乎很喜欢花寂,亲近得和花寂骑了一路。 如果可以的话,只平平淡淡,心甘情愿得当个班级小透明,有自己谈得来的朋友本来也挺好。 可是言多必失,才正式开学没多久,花寂就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那是在篮球场,快上体育课了,隔壁班男生们还在操场打篮球。 男生嘛,看见女生成群经过,都以为眼光在自己身上呢,恨不得来个大灌篮一展雄风。 徐可儿边走边说,“啊哟,我天,你们看看,这群丑八怪又开始卖弄了,球打得真水。” 徐可儿有资格这样笑话人,是因为这都是她们初中就已经认识的一群同学,彼此再熟悉不过,随意调侃。 而花寂不明就里,她循着徐可儿的声音,往那边看,操场上还有熟人,噢,竟是聂昊。原来他没有追随沈伊依去A中。 聂昊旁边是一个穿着扎眼的男生,红色球服,红色球鞋,倒是不咋卖弄,只用手指转着球就很乖的样子。 安安静静的他,在那一个瞬间,很像花寂心里面曾经住着的那个干干净净的小王子白星怿。 所以,花寂不自觉得跟了一句:“还好吧,我看那个男生就还蛮帅的。” 徐可儿和岑琳马上来劲了,抢着问,“谁?谁谁?你说谁?” 花寂压根没意识到这问题背后的“凶险”,只当寻常一说,就回答:“那个红色球服的,我觉得他挺帅的。” “什么,你喜欢他这样的?”岑琳问。 “还可以,我挺喜欢的。” 结果,炸了! 岑琳忽然两手充当扩音器,像知道了什么劲爆的八卦,对着球场那一群大声喊道:“陆一诺!有人喜欢你!!“ 不得了了,这一喊不但把对面一群喊楞了,这边花寂也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意思?分明只是随口一句,并没有别的想法啊。 喊完之后的岑琳自顾自说,“你居然会觉得陆一诺长得帅呀?他以前在我们班就是陈绘绘的跟班你知道吗?” “标准的小忠犬。”徐可儿补充。 可是这不是重点,花寂正想说什么,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噔噔噔跑来,站在岑琳面前,问:“你刚才说啥?” 岑琳看了看花寂,捂着嘴笑,拼命摆手,又掩饰起来了,“没什么没什么。” 这男生好像明白了点,上下打量完花寂便走了。 花寂特别尴尬,“你咋喊起来了?” 岑琳调皮地说,“我是想帮你告诉他呀。” 花寂也没有追着这个话题再多说。她总以为,这个插曲很快就会过去的,就算是对方听说了自己没头没脑的那一句“还挺帅,我喜欢”也没关系,误会终究是误会,可以解开。 而且,花寂心里总还是对自己有一点自信。 毕竟在过去的9年里,她好歹也是学校里颇受重视的那个,不曾被冷落,不曾被瞧不上过,她所有的表达都不曾被拒绝过,走到哪里总会有人给她几分薄面。尽管G中的一切,让她生出自惭形秽的心,但内心深处的小骄傲还在倔强得驻守。 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足以把她的花园里的小骄傲连根拔起,从此前前后后寸草不生。 一时之间,关于“花寂喜欢隔壁班陆一诺”的流言甚嚣尘上。 舆论根本没有给花寂解释和喘息的机会,陆一诺那边迅速做出的反应就是“厌恶”。 是的,厌恶。 陆一诺确实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又没招谁惹谁的,怎么就惹了这一出?而且这野丫头从上到下都很土气,穿着土,发型土,好像被她这样的人看上,分明是抹黑自己。况且,本来自己天天走来走去,自由自在。现在呢?路过她们班找自己兄弟,好像都会被人在背后讲闲话,这搁谁身上受得了。 处于旋涡中心的花寂没有想到事态的走势这么不堪。 那个陆一诺从窗前走过,就会有同学不怀好意得和自己说,“你看,你的心上人在外面。”她想她应该也给对方带来了困扰,她很想说对不起,但是她越这样越显得自己想靠近,难听的话就越多。 我们知道漂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丑绝对不行。 花寂不是真难看,她是真穷。 进入G中以后,她依然穿着妈妈的老款衣服。 之前军训时候,被自行车链条勾住扯破的裤腿还被妈妈密密缝得补了回去。没有漂亮的衣服,甚至常年没进过理发店修过什么发型,都是花寂她妈给她一刀剪。 花寂本来不在意,她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自己坦坦荡荡,不偷也不抢。 而且自己运气很好,人缘不差,班里大多数同学对自己也很好。 可是发生这件事以后,总还是有个别一两个,会私下讨论的,她们开始注意到花寂吃穿用度都很差,是个穷鬼;笑话花寂自然卷的刘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舒语来问过花寂,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陆一诺。 花寂冤枉得无从说起,并且追本溯源,已是于事无补。 白星怿自然也听说了,他窃喜,幸亏不是和自己有关系。 第二十章 秋天的雨 是谁荡起那白波,是谁呜咽着敲打着败荷,是那纷纷淋淋的秋雨呀,在天与地之间缠缠绵绵,漫漫不觉。 眼下,花寂赏雨的心情欠佳,她不喜欢这满天的雨色,浑身上下沾着甩不掉的湿气。 她站在家里楼下,停放的自行车旁,一动不动地,只望着湿哒哒的石板。 她看见背阴墙角上的块块青苔已被墨笔染上刷洗不掉的乌黑;看见野猫龇牙咧嘴得跃过地面的水洼,窜上高墙消失不见,尽管狼狈但还是透着满脸冷酷。 她羡慕那猫的高冷,知道自己没有利爪,所以没有锋芒。 忽然,耳边楼道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很是熟悉。 一颗心扑腾起来,不敢多作感伤,迅速打开车锁,意欲抢先离去。 不过,还是敌不过来人的速度。 “还在磨蹭?让你带个雨衣最好,总是不听。”她爸没有停留,只丢下这一句便大步流星走开了。 花寂平复了心跳,瞅了瞅自己的雨伞,一抹苦笑划上了嘴角。 有多少女孩子在下雨天会喜欢丑了吧唧又毫无风度的雨衣?只要雨还过得去,撑把伞骑行便是最后的美丽。 花寂也一样。这可能是她,所剩无几的一份倔强了,尽管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跨上车打开伞,花寂幽幽地叹了口气,再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便进入这雨帘之中。 秋风裹着一缕寒气向她袭来,好像更冷的冬天还在后面,而春天杳无踪迹。 一路行至学校车库,转弯时花寂瞧见地上一本厚厚的黑色本子,一角浸在水洼里,不是寻常作业本,花寂马上急刹车。 旁边是一位酷酷的女孩,带着耳机,弯腰锁车。 花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略微有些不耐烦得斜了一眼。 花寂干脆下车直接把本子捡起来递给她,本子上“LST”三个字母缩写已经脏了。 女孩这才收起她那对谁都不太爽的表情,一只手摘下耳机,没有什么情绪得“谢谢”,另一只手迅速接过本子,毫不讲究得将本子上的污水揩在自己新潮有型的上衣表面,然后发现是后背的书包拉链没有扣好。 花寂只点点头,也不在意她的感谢里有几分诚意,径直向前去寻个空位。 捏着滴水的雨伞,花寂小心翼翼得往教室走去。 一场雨困住了渴望打球活动筋骨的男生,他们挤在楼道里互相推搡,吵吵闹闹。 花寂踏上台阶的时候,听见了一阵起哄。 原来陆一诺在其中,是那一伙经常一起打篮球的,自己班的、别的班的都有,还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对着陆一诺坏笑。 花寂发现聂昊也在,可聂昊的视线只和她交汇一次,就没有再转回来。 陆一诺不太高兴,背过身去。 花寂没办法,她总得过,好在教室就在旁边,花寂硬着头皮闪进后门。 走在教室后面,眼角无意中瞥见那件新潮有型的上衣,是同班啊,她回头看,那女孩也瞧见了她。 花寂眼中的她还是那么酷,而花寂在她眼中还是那么恍惚。 其实花寂不是恍惚,她只是不太好过。 她有个新同桌,方媛,听起来没有比这名字更圆融的了,可她偏偏是个极有棱角的女同学。 “你小心点,你这个伞赶紧放到后面去撑着吧,弄湿我桌子了。” 花寂反应过来,刚太紧张了,没注意先晾伞。 再返回座位,听见方媛在和前桌说话,聊着新买的笔记本,漂亮的文具。 聊到高兴的时候,方媛用胳膊顶了顶花寂,问花寂她手上的钥匙扣和前桌同学的比起来谁的好看。 这得罪人的问题,花寂不想作答,只说都好。 方媛翻了个白眼,嘲讽道:“你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花寂配合得自嘲笑了笑。 她只当方媛是个家境较好,十分娇惯的小公主,因而颇为忍耐。 再说,不想忍耐又能怎样? 想想自己的家世,爸爸暴戾的模样,母亲在姨娘家卑微的形象,初来乍到的花寂也没有什么底气可以与人为敌,何况还不小心惹上了不受人待见的绯闻。 而且花寂看得出来,方媛不喜欢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她只是讨厌穷人而已。 穷,走到哪里,都不会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一般来说,私底下的,同学内部看待”穷富“是有一套标准的:一来看吃穿,二来算零花,三来瞧用度;花寂三者都达不到平均水平。 但是还有比她更穷的,那就是官方盖章认证的:“贫困生”,有的连学费都能获得一定程度的减免,有的可以公开进行募捐扶贫。当然能进入G中的贫困生一定是成绩非常不错的,老师多会重点爱护。 花寂班上就有一个,是女同学。 方媛一样瞧不上她,从她身边走过还会捂着鼻子认为她有狐臭。 花寂不知道贫困生的标签真的背在身上沉不沉,对自尊伤得重不重。但她还是会想,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可以足够坦然,赤裸裸掀开真实的一面,不必挣扎,让人看到就是穷,反而是解脱。 何必如自己一样,强撑着那该死的敏感的自尊,守一份守不起的体面。 比如她也会因为不知道穿什么而赖床,但最后还不是没得选,接受那些旧旧的深色的老款衬衣。 花爸挂在嘴边的老说辞从来没改,“学习好,什么都不重要。” 但总归还是懂得虚荣的年纪了,花寂并不能完全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切。 尤其是这份贫穷,在一个绯闻面前会放大会变味,给了她生了许多不善意的评论。 比如方媛就会戏虐她,“你咋想的凭你这样的,还喜欢人陆一诺?他爸是局长你知道吗?” 这不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吗?但凡早一点知道对方爸爸是局长,不,但凡知道岑琳那么来劲,管人家爸爸是不是局长,哪怕是个普通人,自己都不会说那句惹祸上身的话。 说起岑琳,有一说一。 比起方媛,岑琳对花寂倒从来没什么恶意。 事情张扬得这么广,岑琳也想过要帮花寂解释。 岑琳、徐可儿、陆一诺他们以前就是同学。 她们很清楚,陆一诺那真是肉眼可见的,在初三最后几个月猛地长开了,这种长开包括身高、五官、眉眼。 以前那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小男生,家里有点后台,可他过于平庸没什么存在感,只有他喜欢陈绘绘的份,从来没有女孩子说喜欢他。 到了高一,虽然岑琳、徐可儿嘴巴上不承认他变帅了,但是心里还是颇为讶异的。果然是高个子男生有优势,整个人气质焕然一新,打起篮球来颇有点阳光男孩的姿态。 花寂只是说出了她们不甘心去讲的话,所以又很有冲动想当众借用她的立场表达一回那种认可。 不是所有人都会对穷人嗤之以鼻,当事人陆一诺本身也不是不尊重穷人的人,毕竟,家穷不是什么过错,只是陆一诺年少气盛,不太喜欢这种被自己不待见的人喜欢的感觉。 方媛也不过是极少数,隔岸观火,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同学。 和徐可儿,陆一诺,这类单位领导家庭出身的不同,岑琳的父母其实也是工薪阶层,当年也没逃过国营改革的大手,双双下岗,拿单位最后一笔买断金开了个小本经营的店,早前投资眼光好,还多买了个门面出租。 尤其是他父母想得极开,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因此从不苛待,总觉得女儿家该宠就宠,花一样的年纪自当像花一样绽放,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孩子。 所以说,不是谁家起点高与低的问题,只是每一个家庭作了他们当时认为对的选择,带来大不一样的结果而已。 岑琳的为人处事还可以,她既说过“花寂,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话,以花寂的性子,就不会真的去记仇责怪。 但是指望岑琳去解决是不可能的啦,好比林舒语和陆一诺也是前后桌,关系处的也还可以,都很难在这件事上说得清。 真相是什么,在大多数人心中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戏”,得有“乐子”去调剂生活。 再说硬生生非要去掰扯是没有意义的,就好像可能人家差不多要淡忘了你又去刻意提起一下,还有完没完,更会加重人家当事人的烦恼。 花寂的出路,只有“沉默”,交给“时间”去淡化。 坦白说,花寂还有很多需要去适应。 比如说,计算机课。 初中学校没有计算机。 花寂是在初中老师开会训斥他们的时候提过网吧时听过,没有摸过。 2000年前后,计算机还没有普及入千家万户,非常有条件的同学家里才会有。可能现在05后的朋友都不太能想象了,那真是古董机。正方体的硕大的电脑显示器,十分笨重,还牵着肥硕的鼠标,需要拨号上网。 为了维护计算机教室的卫生环境,上课普遍要求自备鞋套。 鞋套很简单,用破布兜一下,串条松紧带能箍住脚腕。 说来又好气又好笑,花寂妈妈也是连松紧带都不想浪费,因此花寂多是要问林舒语借鞋套。 以前借东西舒语都会差人传出来,这次她特意跑出来,说:“我们周末有计划出来聚一下,你说什么时间合适?” “谁们” “葛泰生、罗喆瀚呗,陈书豪会不会来我不知道,这个要葛泰生去张罗,他们在A中。罗喆瀚在上面教室,也不用我通知,他俩死性不改天天跑网吧。” “我不确定耶。”其实花寂也很想他们,猛地他们的名字,心里竟有点安全感。 “那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花寂正想说什么,见陆一诺好像来了,赶忙要走。 被舒语一把抓住,“你跑啥?”,舒语再一瞧,圆眼睛一瞪,“你怕他干啥!” 花寂想,这姑奶奶哟,她还不怎么懂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 “没有,我要去上课了。” 舒语恨铁不成钢地松了手。 计算机课没有固定座位,随意就坐,先来先到,后来后到。熟悉的同学知道哪一台好用,哪一台不好用。花寂来得晚,没赶上和张歆她们坐一起,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课上,有一些理论知识,计算机老师在上面低着头例行公事一样讲个不停。 下面的同学哪有几个在听,交头接耳,纷纷偷偷下载了连起了OICQ打字聊天。 花寂对此自是很新鲜,那应该是最早版本的QQ了。 老师睁一只闭一只眼,反正你们这些小家伙下载的东西只要电脑一旦关机就会自动清理掉。他只在讲台上像走流程一样说,来,“大家跟着我认识,单击左键……然后单击右键……看到了吗?好的……现在开始双击图标,看看是不是能直接打开了?”。 单击,容易。 这双击,花寂傻傻得理解成左键右键同时敲击,所以总也没敲出老师说的画面。她只能反复尝试,“咔擦咔擦”,一声又一声。 没想到这方媛又在旁边,瞧见了,当场笑的不能控制,张歆她们离得较远的都不明所以。 “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双击的。”但她也不愿解释,就看着花寂出糗。 花寂自然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双击有什么问题,闷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那个新潮有型的上衣飘了过来,她挪开了花寂的手,握住了花寂的鼠标,什么也不说,慢慢地抬起她细长的食指,然后连续敲了两回鼠标左键,才把手伸回去坐好,玩着自己的电脑。 这时候花寂才恍然大悟,双击是这个意思,她红着脸对那同学小声说了“谢谢。” 尽管那同学依旧很酷,露出谁都不想搭理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但是花寂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无视,被讽刺,也没有觉得尴尬,她很庆幸,虽然处境很糟,但自己还有着感知细微善意的能力。 纵是雨季绵长,但晴天终究还是可以重新回来的。 第二十一章 雾里看花 相较于当时为中考紧张备战的初三,高一的课业其实远没有那么重,更像是走过独木桥之后难得放松的休整。 漫不经心的听课,肆意奔跑的课间,生活当中不是只围绕着必修的学分,女生们叽叽喳喳聊着杂志上天南地北的娱乐八卦,分出不同阵营比一比S.H.E 和TWINS谁才是组合之王; 男生大侃特侃NBA,麦迪科比詹姆士,好像球星名字不离嘴才能证明自己也是有信仰的人; 如果靠窗的同学很机灵的话,往往还会充当眼线,只要看到班主任从办公室出来向教学楼在靠近就给全班发出信号,与其斗智斗勇不亦乐乎,这仿佛就是青春里最平凡而生动的快乐。 说起来,她们班这个班主任也是一朵奇葩,似乎有两张面孔,不知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她对喜欢的前排学生,如沐春风;对后排的,横眉竖眼。 尤其是她自以为很幽默其实特别损的表达方式,形容人家长相不太好看的男生,她会当着人面讲:“别看我很丑,其实我很温柔。”经常把全场搞得很压抑。 训斥犯错的同学,张嘴闭嘴借用《高中生日常行为规范》里的条条框框,不罚作业不叫家长,罚的就是抄写《规范》还要求当众背给全班同学听,如此冠冕堂皇的教条主义,全班同学敢怒不敢言,敢嫌不敢表现,背地里给她取个外号“师太”。 据徐可儿讲,师太其实是有背景的,她家先生也是有一官半职的人,所以哪怕全班都不喜欢她也不要妄想可以随随便便靠联名上书的方式换掉她,这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因为师太是班主任才会对学生爱之深责之切,只是手段过于另类才太不得人心吧;她作为隔壁舒语班普普通通的英语任教老师,风评居然还挺好,以至于她们班的英语总分是高过花寂班的,这就不好评判说究竟是人老师教的不好,还是学生太笨了。 比较起来,花寂更为想念初中班主任,那个会对她们一视同仁、掏心窝子说话的老师。 师太很喜欢陈绘绘,英语课代表是陈绘绘,课堂领读是陈绘绘,拿来作榜样总是陈绘绘。 花寂早就见识过陈绘绘的风头,自然不敢与之相较,不敢有什么不平衡之心,只是师太对陈绘绘的重视,像极了花寂初中的待遇,而且陈绘绘各方面越优秀只会让花寂越怅然。 陈绘绘多才多艺,弹得一手好琵琶,也能写的漂亮字,对人谦和有礼,她衣品甚佳,一看就是纯洁无暇的好姑娘,无忧无虑的仙女。 花寂总觉得完美的陈绘绘就是那个遗失的自己,一路走来如无意外,她应该也会保持这份优秀和体面,可是她毕竟还是偏离过轨道,现在只能远远得欣赏着别人的精彩。 所以,之前这一段时间,花寂很忙,无论是白星怿的态度,陆一诺事件,还是对G中人与事的认知,贫与富的理解,她都要忙于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曾经在众人面前颇有优越感的小世界可以说全部崩塌了,塌得不惊动任何人,以至于她只能自己消化。 她有不适应过,在面对方媛冷嘲热讽之时;也有缅怀过,不甘心自己趋于平庸,而到了最后也只能告别,因为她不能再消沉下去,她骨子里的要强、坚韧,在关键时刻给了她很多正面的引导,现在需要站起来,重新出发,用一个良好的态度去营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知道不管环境发生怎样的变化,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样的她,无形之中,散发着她自己并不自知的光芒。 想开了以后,她不再忧愁,待人真诚,乐观爱笑,不盲从又有想法。主要是她不太会像徐可儿那样说点什么就恨不得自己是主角,她比较能掌握分寸,适合倾听,因而像岑琳这类故事较多的女生就比较喜欢和她说道一二;她也开得起玩笑,经得住被人拿陆一诺消遣,加上语文作业可以给附近座位男生参考,还算有价值,因而男生里面也能周旋得开,不会过于死板。 换句话说,花寂应该是个情商还可以的人,所以没有因为穷而被边缘化。 那么真的会因为穷被边缘化的吗?有肯定是有的,我们暂时不表。 花寂不太愿意去和方媛这一类家境好的太接近。她还是比较克制的,好像交朋友也应该门当户对才好吧,她总这样想,因为她怕自己跟不太上人家的节奏。 张歆喜欢和花寂挨着,而花寂猜测张歆应该和自己家差不多,不然不会买一样款式的自行车。 她还记得全家上街去买自行车,精挑细选,左右嫌贵,足足花了一下午才买到这辆价格适中,外型她勉强接受的,银白色的淑女款。 直到她在校门口看见张歆从一辆私家车上撑把伞下来,她吃了一惊,才知道人不可貌相,张歆的朴素全是假象,别看她平日里穿的都是普通体恤,不显得金贵,原来她家境不太一般。 是的,张歆父亲也是事业单位的一位大领导。 “今天下雨,我爸怕我骑车撑伞危险,所以叫司机送我。”张歆解释道。 “你…那我想问你个问题。”这个骗子吖,花寂心里想。 “嗯?” “你是怎么看上我俩一样的这部自行车的?你不像我啊,我是没得选,我爸只买得起这个。” “自行车有什么问题?老板当时和我说她是公主车啊。公主车我不应该买吗?” 还公主车,说得跟真的一样,花寂只想给那个卖车的老板竖一个大拇指,太会做生意。 既然张歆丝毫不嫌弃花寂,花寂也认了。 好像后面她的朋友也都没有比她还穷的了,就坦坦荡荡作朋友吧。 这天,陈绘绘在教室后面出板报,花寂路过,被陈绘绘喊住了,“麻烦一下,你可以帮我在另一头捏住这根线吗?就一下好不好?” 噢,黑板报上如果留有实在的横线会影响观看体验,所以陈绘绘将粉笔抹在毛线上,只轻轻一弹,就能在黑板上留下淡淡的痕迹,这方法确实挺好的。 花寂正想动手,方媛挤了过来,热情要帮,花寂对陈绘绘一笑,见她粉笔消耗太快,便对她说:“我去帮你再拿些粉笔吧。” 陈绘绘会意,点了点头,“谢谢。” 拿着粉笔过来,花寂有点儿走神,她好像想起了自己出黑板报的日子,想起了关于板报的一些事。 走到黑板前,她不由自主地拿着粉笔,在空白的地方写了几个字,好久没写了,竟也生疏了。 “你可省省吧,你那字有绘绘写得好看吗?”方媛嫌弃地说。 花寂回过神来,这陈绘绘出的板报,自己在这情不自禁写写不合适,马上擦掉,耳边听见陈绘绘说: “没事没事,写挺好的,写着玩没事的。” 擦着擦着,白星怿路过,这一次两个人视线竟重叠了几秒,他没有马上挪开,直至擦肩而过。 花寂心里的涟漪忽然荡开了几分,可她知道不能去细想,不过是假象而已。 为了掩饰情绪,正巧以花寂的角度瞧见舒语在外面,她放好粉笔擦,和陈绘绘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是关于上一次出去玩的事情。 花寂只知道她们给家里打了电话,是花寂妈妈接了,她直接在电话里说“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她不参加你们的活动。” 她喊住舒语,“上次是你还是谁给我打的电话,被我妈妈接了是吧?” 舒语调皮地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可怜的我!” 花寂知道她妈妈态度很差,她很抱歉。“对不起~” “我天,你妈真的好凶,我都快吓到了,葛泰生还不信,说你爸妈都很好说话。早知道应该让他打试试看。”舒语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说着。 花寂还是那句,“对不起~” “哎,算了,反正我以后可不敢给你打电话了。” “…那你们聚了吗?” “嗯啊。聚了,陈书豪来了,还有沈伊依,还有…”舒语说了一串名字,都是考入A中的老同学。 花寂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以后都可能没有机会参与了,她的父母不喜欢她有社交行为,他们认为这很多余,毫无价值。 可是,人是需要群居社交的。 她自然不敢与父母争辩这些,反正她也没有钱参与那些活动。 过了几日,配合着天气温度来的,花寂得以穿上了姐姐的旧衣服,起码还有七八成新,无论怎样都好过花寂日常的那些。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方媛对她从头审视到脚,又一字未提。 岑琳倒是很大方的夸赞:“花花,你应该天天这样穿,很好看。” 花寂只告诉张歆一个人,这衣服其实也不是自己的,是姐姐家的,没得换洗的,只美一回。 她让张歆不要说出去,免得给方媛留下话柄说三道四。 没想到张歆告诉花寂一件事让花寂吃了好大一个瓜。 张歆问,“你是不是觉得方媛家条件还挺好?” “难道不是?” “我告诉你我也以为她家是。平时挺傲气的一人,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你不必怵她,她家不比你富裕多少。” “你咋知道?” “她家也是下岗职工呀,而且她妈在我爸爸单位上做清洁。我爸爸和她妈聊起来知道她小孩和我一个学校读书,回来问的我。” “你确定是她妈?” “废话。我爸爸问了班级还能有错?” “…那她知道你的存在吗?” “她不知道我。我也问了我爸,因为方媛有时候看我都跟看穷人一样,所以我特地问得我爸,我爸说只和她妈聊到她有个女儿,没说有我。诶,我爸爸好歹是个领导犯不上和她套近乎,只是顺嘴关心一下她,哪会把我说出去。” “可是,我看她不像,她看上去…” “有什么像不像的,我再告诉你,陈绘绘你知道吧?其实她家条件也是很一般的。你不要不信,我和陈绘绘是小学同学,而且我们现在都在师太家补英语,哦,你的陆一诺也在。我们很熟,陈绘绘家属于一心一意要栽培陈绘绘的,不像你爸妈,不舍得掏钱。唉我不知道你爸妈咋想的,反正她家确实没有什么钱,但是她爸妈什么都用在她身上,好吃好穿都给了她,对外你根本看不出来。而且花了家里的重金去给她学琵琶,学来干嘛?她妈以前和我妈开家长会说,就是把她当投资来的。你以为师太干嘛对她那么好,师太还收着她的补课费呢。” “不对吖,你若和陈绘绘小学同学?那你为什么在我们那读初中?” “我也是初二下学习才转过去的。知道我为啥不转你们班吗?我当时那个班的班主任是我妈妈同学,盯着我抓我学习呢。对了,我以前是A中的。” 花寂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单纯了。 她好像明白了方媛为什么那么讨厌穷人,因为她极力想要摆脱穷的形象,极力把自己经营得体体面面,但是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好像只要一接触类似的人,就会打入原型,这样的她应该也很辛苦吧? 而陈绘绘的境遇就更让她意外了。她没想到,家长的理念还会有投资在孩子教育上一说,她只知道自己爸妈是危机意识特别强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动用那一笔钱。存着存着,早晚敌不过通货膨胀,但是他们不会有这个觉悟。 花寂想,可能陈绘绘是最幸福的那个。可有多幸福就有多沉重,陈绘绘的肩膀一定承载了这个家庭最大的期望,所以她要拼命向前,不能犯错。 “你以后不必在方媛面前觉得自己低她一等了,谁也不比谁高贵。我跟你说,即使有钱也分人,看家里是做生意的呢,还是体制内有关系有权的…” 一番话把花寂说得更是云山雾罩了。 她只知道,眼前的事,虚虚实实;附近的人,真真假假,不过是雾里看花看不清楚。 第二十二章 青春何愁 之前没说,花寂妈妈以前所在的单位是某国营制药厂,风光的时候效益可观。 花寂妈妈的岗位是“包装”,就是给瓶身的标签盖上生产日期,手动一张张得,给每一罐药瓶子平平整整贴好。 标签小小的,妈妈可以很熟练,像银行柜员数钱的姿势一样,“啪嗒啪嗒”把章盖得飞快。 花寂在旁边看,也会有来自灵魂的疑问,因为妈妈给标签盖上的日期也不是真实的呀。 妈妈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精确的生产时间。 哪有真假,人们眼前看见什么,心里就会信什么。 几年后时代大浪掀翻体制,下岗初期是花寂妈妈生拉硬拽得求老领导谋了个还可以拿工资的岗位——清洗药瓶。 这活儿也简单:呼啦一下,把麻布袋里玻璃材质的瓶子倒进贴着白色瓷砖的宽大水池里,水是循环流动的,每一个水龙头上面都有一个高速旋转的毛刷。 正常的流程需要工人把每一个药瓶来和旋转毛刷进行亲密接触,起码360°刷个几遍,再用清水涤荡尘虑,最后一个一个有序摆入烘干箱里高温消毒。 可每一次花寂去找人,看到的都是她们几个工人,直接从水池里,把刚倒进去才浸没于水中没多久的透明玻璃瓶子捞起来,直接装箱而已。 花寂也问,这样不是自欺欺人吗?哪里干净呢? 所有阿姨都发笑,就她们4个人的劳动力,瓶子多如牛毛数不清,真要一个一个清洗费那劲得洗到什么时候? 而且,这玻璃瓶子有的很不结实,瓶身不是很均匀,有的地方特别薄,这毛刷动力大,万一刷着给刷炸了怎么办?这工伤谁能负责,大家都是临时工,连合同都没有的。 怨得了谁?这样落后的设备,这样敷衍的态度,怎么会有长久发展的可能? 所以在花寂中考前后,厂子就已经彻底消亡了,好像连占地都被政府收走了。 也不可能只靠着花寂爸爸的小货车养活一家人,既然文化程度不高,有没有技术傍身,花寂妈妈只能靠劳动力讨生活。 在饭店做过服务员,洗过盘子,甚至还打包过饭店里客人没有吃完的东西回家,后来又在市里步行街扫过大街。 这段心酸的往事一开始花寂也不知道,她当时在中考阶段,妈妈没必要使她分心。 也是无意中听大人们聊起来,原来花寂家这么艰难的时候,也没告诉姨娘,她妈心想戴着口罩就没人能看得清是自己了。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克服心理的障碍,可真到了第一次出街的时候,自尊心根本受不了,好像地面上扫过的每一道痕迹都有眼泪划过。 没几天就被逛街的姨娘发现了,姨娘当时总觉得这个扫地的人身影轮廓很熟悉,而且老是故意背转身,像是回避自己,一副个做贼心虚的样子。当她不依不饶追上去,发现是自己妹妹,满腔都是心疼和不舍,直接拉走了去解除劳动关系。 姨娘也想安排花寂妈妈去事业单位作一个保洁人员,被花寂妈妈婉拒了。 她知道自己老公总是麻烦人姐夫,哪里愿意再去姐夫单位做清洁,这一条亲属关系摆在这里唯恐以后被人抓着姐夫的小辫子。 后来,花寂妈妈自己又寻了个正儿八经的酒店,只踏踏实实洗酒店床单被罩,也不需她去收,自有打扫房间的员工送上来,由她扔进洗衣机处理,负责晾晒。 不管怎样,不再需要像扫大街那样抛头露面,花寂妈妈已经很满足了。 在听过方媛的家事以后,花寂心里并不是如张歆所说,想要从气势上去胜过她什么。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反而懂得这样家庭,为人父母有多么艰辛。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能看透一些事情,不过是因为这些事情的背后有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部分。 花寂也是,她觉得她们有一样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不由自主把自己母亲经历过的冷暖带入到对方身上。 没有了先入为主的滤镜视角,当花寂再客观去看,她便能品出一些味道。 有一天,不知是谁挑起了话题,女生们围坐一团互相比较着钱包的款式。 兴致盎然的方媛也在其中,好不好看不一定,可她的钱包十分鼓囊。 徐可儿一把抢了过去,掂量一下打开,表情夸张地扔回来,脱口而出: “你这怎么跟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一样,里面全是硬币。我说怎么这么沉。” 边说边亮出自己的钱包,随便一看就可以看到里面有十块、二十块,甚至还有红色一百的纸币。 扔回来的时候,硬币噼里啪啦还掉了几枚,方媛心急去捡,在众人的笑声中,她失了往日的锐气。 日本作家太宰治认为:“正因是不经意间说过的话,才有带有真实的味道。” 作为旁观的花寂明显感到当时的方媛有一丝窘迫,那种窘迫像极了花寂当年初中被人有意无意问起漂亮衣服有何而来的强烈不适。 她开始体会到骄傲的方媛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当她们交换移动通讯小灵通号码;当她们相邀用家里电脑聊OICQ;当她们互相说起自己父母的职业,方媛也会故意不加入当做没听见,她只对着花寂主动在秀她物质上的优越感,哪怕是一杯珍珠奶茶,她嘲笑花寂不知道珍珠是什么;一件衣服,嘲笑花寂不知道美特斯邦威在步行街的哪个位置…… 但这都没有关系,以前的花寂或许需要忍耐,现在她连忍耐都不需要,她满心只有怜悯。 “贫穷”虽然不可耻,但也不会高尚到哪里去,“贫穷”能教会他人过高地评价有钱人或上流社会的优雅,甚至让人不合时宜地去追求与模仿那种优雅。 在许多年少时期的青春里,都有着还未完全成形的三观,总有些人为此“迷惘“,花寂曾经误入歧途犯下大错,最终迷途而返,现在只庆幸自己没有陷入某种心理怪圈。 因此,对于方媛,她从来没有冲撞,更没有拆穿,仅仅做一个陪衬者。 不过这种陪衬关系也没有维持太久,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师太直接出了绝招,全班的座位格局发生了惊人的变动,这几乎在整个年级都出名了,她们自然也被打散就不再是同桌了。 第二十三章 情之所起 这故事还要从岑琳身上说起。 有些人不是没有爱心,也看不得小动物被欺负,只是单纯地很害怕与小动物靠近,尤其是猫呀狗呀这一类伶牙俐齿的,说得不好听的话就是生怕下一秒会被咬,根本不敢让它们往自己身上蹭,这说的是花寂。 而有的人,与身俱来的天性,超级喜欢小动物,很容易和阿猫阿狗亲近,十分懂得不同品种动物的性情,投其所好,好像她说话它们都能听得懂一样,相处起来零压力,说得就是岑琳。 有一天,在校门口附近,出现了一只流浪的小型犬,耳朵较大,满身淤泥掩盖了它原本毛发的颜色,它眼神慌张,哆哆嗦嗦地窜在回家的车流中,不敢前进不敢后退,吓得躲在一棵树后面一动不敢动,也不知道饿了几天,本来体型就小,看上去就更瘦弱了。 很多人都发现了,但是大家混在车流中,大多数只是顺路经过只能沿途多看几眼而已。 花寂和张歆下了车,因为那小可怜真的太让人心疼了,在弱小面前,什么害怕?不存在的。 只是这俩都没有经验,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干看着,然后互相对视,走也不忍心,不走留在那里又鸡肋。 幸亏岑琳来了,她家就在学校附近,看见小可怜以后,她的表情瞬时就凝重起来,然后轻手轻脚,慢慢靠近。 “你别吓着它。”花寂当时还有点担心。 只见岑琳把手背在身后对着花寂摆了摆,示意不要作声,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像在哄小婴儿一样,和小可怜说话,那小可怜从一开始只是摩擦地面小心翼翼地后退,渐渐卸下防备似乎接纳了岑琳,任由她轻轻抚摸,时不时发出呜咽的哀嚎,像有好多委屈要诉说。 这时候,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从人群中出现,手上还抱着一大罐鲜奶。 这男生大家都见过,并不熟,是同班的郑重。 郑重的视线扫了一圈,可能心里判断了后面俩个是不重要的背景板,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将重点放在了小可怜旁边的岑琳身上。 俩个人也没多寒暄,好像岑琳知道他抱着奶过来什么意思,直接开盖,用盖子作容器,让小可怜舔几口。 “先吃一点就好,不能喂太多,我买的这个也不是脱脂牛奶,怕对它肠胃不好。”郑重的声音很温柔。 岑琳点点头,也是这么打算的,她自己养过狗狗,知道这是蝴蝶犬,这个品种养起来很精细,对牛奶还是奶粉十分讲究,最好是羊奶,但是真正懂的人也不是很多,她没想还能遇上个明白人。 “好可怜,小东西,你怕是走丢了吧。”岑琳用手指轻轻安抚它。 在外人,如花寂和张歆的角度看来,这两个人身高体型差的太远,一个高瘦,一个略微胖矮,旁若无人地蹲在一起,又没注意彼此挨得那么近,就像森林里树底下的大蘑菇和小蘑菇。 而他们自己是什么感觉呢?说不好。 岑琳低着头,只在看小可怜,那披肩秀发自然垂下,遮住了她一半的脸,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东方的含蓄美,偶有发丝扫过郑重的鼻尖,轻柔的,痒痒的。 在获取了小可怜的信任以后,岑琳无视它身上的脏东西,很熟练得抱起它来。 “你也养过狗?”郑重问。 “是,养过一只好多年的。但是…被偷走了。一段时间很伤心,所以现在不敢再养了。” 看得出来,岑琳对小动物是真情流露。 郑重回头瞥一眼后面俩个背景板,她俩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是那么的多余,只是又想看看究竟怎么处理这小可怜,也就一直没走。 郑重像是要对大家都有交代,说:“让我先抱回去吧,我暂时来收养它。应该也是有主人的,回头看看怎么找。找不找得到,也没关系。”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花寂也很想把它抱回家,一来即使它脏兮兮得都这么可爱,收拾干净了岂不是要萌化人? 二来花寂总觉孤单,家里没什么朝气,也很想要家里多一个存在,“汪汪汪”,平常大狗狗自己铁定害怕,这小小的应该还能接受吧? 不过也不可能了,只能空作幻想,毕竟光看他们喂的那个奶,花寂自己就没喝过,想必带回去也养不起,更过不了父母那一关。 况且,如果真的要收养,那绝不是一天两天的新鲜感,对这样的小生命来说,是有责任的,收了再丢,实属作孽。 现在能看见有靠谱的同学把它抱回家,花寂这心也算没有白操,时间也算没有浪费。 而后面,就是真正属于岑琳和郑重的主场了。 因为花寂参与了他们的开始,因此断断续续的,会从岑琳方面听到故事的后续。 自那以后,小可怜被郑重抱回家,由郑重悉心地照料,不再流浪从小可怜自然变成了小可爱。郑重问岑琳的意见,要不要给他们的小可爱取个名字。 注意重点,“他们的”小可爱,而一开始岑琳还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她只若有所思得感慨说,如果小狗狗用7天习惯了自己新的名字,就会忘记它曾经的主人。 他们一起打印了好多招领启示,在中午放学的时间段里,岑琳坐在郑重的自行车后座上,以学校为中心,四个方向辐射,张贴启示广而告之。 那是多么浪漫美好的青春一刻: 金黄的梧桐在空中轻舞飞扬,惹着四面的风都在轻声歌唱,它们为这身着白衣的少年助兴,只因他载着那心仪的女孩,每一步都奔走在灿烂的阳光里,奔走在一树一树繁华盛开的心境里。 小可爱的主人没有音信,他们打算放弃。 郑重给小可爱取名叫牛奶,岑琳笑着说他傻,说将来在公园遛的时候,还得“牛奶牛奶”这么喊,听着费力,不如叫“米克”,是milk的谐音。 他们约时间带米克出来玩,岑琳陪着选米克的玩具,粮食,小窝…… 但是,偏偏就有这么不巧,在他们把米克当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之后,米克的主人竟然通过网上的爱狗圈找了过来。 郑重是后悔过的,他就不该在网上贴吧放消息,尤其是她看见岑琳那么不舍,而且他怕没有米克之后,就没有理由持续往来,会和岑琳成为“普通同学”。 那天,岑琳看着米克被领走,他们把所有的东西无偿送给了主人,在别人的千恩万谢中,岑琳只反复交代:“别再丢了,它会害怕。” 说这话间,郑重不由自主,握住了岑琳的手,好像要鼓励岑琳勇敢面对分离。 郑重说:“它只是回家了,你应该开心。” “但是,它离开我了。” “它在离开你之前,把我带给你了。” 情话太暖,撩人满分,说岑琳不心动,怎么可能?大石头都会酥化。 而且郑重还是个很浪漫的同学,他早有一手准备。 普通人叠千纸鹤不过是叠而已,郑重还委托许多人在千纸鹤上写一句给岑琳的祝福的话。 当时班上同学也不知道对方是岑琳,嬉笑打趣间,秉着成人之美的心让写就写了。 他一一叠好,抱着满满的千纸鹤送给岑琳,瓶子里面还藏着一个心形的吊坠。 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全部达到了,还有什么不可攻陷? 世间万物皆有情,恰似草木恋光阴. 这少男少女,就这样双相奔赴,走进了对方的梦里。 第二十四章 缘深情浅 花寂他们班的教室所在,是全年级的学生通往车库的必经之路。 师太心思颇深,还专挑放学人多往来的时间,要求全班同学整齐地高声朗诵《高中生日常行为规范》。 几乎所有路过的同学们,都会被这道风景线吸引,他们多诧异这个班究竟在念些什么上纲上线的东西? 然后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瞳孔放大,瞧着这史无前例的班级座位:那是多么扎眼的编排啊,清一色的男同学,清一色的女同学,中间像故意留下一道宽广的沟将彼此分在楚河汉界的两端。 路人同学交头接耳,在走道上门窗前,对着这个班级的人头指指点点,眼神里有费解、嘲讽、还有幸灾乐祸。 一时之间,这成了整个年级的笑话。 走到哪里都有八卦。 “那个什么什么班,你们知道吗?太神奇了,他们男生女生是分开坐的呀?” …… “可不是吗?谁知道他们班男生女生干了什么事情。” …… “奇葩了,乱七八糟。” …… 就连日常任教来上课的老师,走进教室第一眼看见的时候,都会愣住两三秒,有的上一整堂课都无法接受,半中间都会停下来对着全班同学欲言又止。 这太难受,下意识边讲课边走在座位中间,要么身边围着都是男孩子,要么身边围着都是女孩子,这根本不调和嘛。 花寂班上的数学老师,是一位刚毕业就分到重点高中教“重点班”的年轻人,对学生有满腔热情,可以说信仰在上,充满师者之爱,可能是因为血气方刚,没有年长师太那些不通情理的思想,当他抱着课件一头扎进教室,在讲台上看到这一幕连话都说不溜了。 “上课——?同……你们……这……谁……咋这样…这座位……嗯?” 通常这个时候,全班同学早就已经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从第一天被要求念《高中生日常行为规范》开始就已经习惯了。 整个班级,说不讨厌师太,怎么可能? 连师太引以为傲的好学生陈绘绘都表达过对师太的无语。 在这一点上,所有的人空前团结。 尤其是还把座位调的这么恶心,谁愿意一堆男生坐一起,谁不想调戏调戏哪个漂亮的女同学,谁愿意一天到晚的埋头苦干写作业,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放之四海而皆准。 越压制越反弹。 师太或许觉得,这样把事情做绝有两个好处: 一个是加重郑重和岑琳两个人的心理压力,借机让全班同学迁怒在他俩身上; 另一个是给所有人心底立个碑,埋葬你们曾经或许有但是以后绝对不准再有的儿女私情。 那她这个算盘,真的是打错了,教师心理学还要回去再补一补。 说实话,就拿花寂的经历来说,年少的感情,大多数只是一场乍见之欢的短途旅行。 当下的心动是真的,对彼此的好是真的,想永远走下去的念头是真的,但是,不是所有都会变成“久处不厌”。 感情最美的时候,是萌芽时期,是彼此互相试探的过程里,是猫捉老鼠般的游戏里,一旦跨过了“蠢蠢欲动”,剩下的也就乏味了。 而且它根基并不牢固,走着走着,不用风吹雨打,自然就散了。 万一真的没散,那可能就是世间罕见的真爱,若真是月老签的线,谁来都不好使。 可眼下外力来了,这彼此坚定的心,偏要强硬十分,联合起来发布矢志不渝要共患难的誓言,开出了一张张会长情的“假证明”。 本来,人家两个人,只是默默的小暧昧,从来没有真的以交往中的女朋友来定义。 换句话说,这个年代的小人儿不会用这些词语,他们除了眼神多一点交流,心底多一分认同以外,小手都不敢在校园内外牵,也不会有什么亲密接触,彼此都会恪守学生的身份。 结果上下一闹腾,倒是敞亮了,全班都知道他俩关系非比寻常。 可同学们真的会如师太所愿去排挤给人家施加压力? 才怪,助阵多有意思,大家喊“郑太太”喊得不要太火热好吗。 管他们大人怎么横加阻挠、要棒打鸳鸯的,两个人照样情深义重,该散步的时候散步,该眉来眼去的眉来眼去。 只是有时候张歆会在后面看着人家独处的背影,发出这样的感叹: “花呀,你们她们俩像不像一支铅笔领着一块橡皮?” 用现代人的话讲,这是文具CP。 “你有没有喜欢过的人?”花寂问张歆,她好像从来没听过张歆说过这些事情。 张歆没有直接回答,“你呢?你是真的不喜欢陆一诺,还是假的不喜欢。我可是有一次,看见你盯着外面的陆一诺看了好久哈。” 啊,哪次?花寂陷入了沉思。 应该是有吧,印象中她确实有过。 她在教室里座位上坐着,听见窗外的骚动,便抬眼去看,走道上是陆一诺经过,她分明清楚得看见陆一诺的眼神在寻找陈绘绘,找到目标后那视线就没离开过,满目皆是柔情。 有那么一瞬间,花寂好想和张歆倾诉一番。 她自然不是喜欢陆一诺,只是陆一诺太像曾经的白星怿了。 白星怿也打球,可白星怿冷冷的,在她身上,花寂从来看不到熟悉的一面。 陆一诺虽然表过态对花寂这个角色存在反感,可是花寂不介意这些,在他身上花寂看到的总是乖巧和干净,没有什么架子,没有什么城府,开心就笑,生气就瞪眼,堪称小王子二号。 而且,陆一诺对陈绘绘,似乎有着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偏爱,她在陆一诺躲躲闪闪寻找陈绘绘的眼神里,看到了曾经朦朦胧胧的人和事。 可是为什么陆一诺可以坚持,只是因为陈绘绘值得,而自己不值得吗? 旁人只道花寂喜欢陆一诺,实际这从源头就只是她对自己心底执念的侧写而已。 “她是你的梦,而你们,是我心底的梦。” 象征意义上的,花寂找了天上一颗明亮的星,在心里频繁写着信,独让星光来收。 她什么都没有忘记,但有些事是秘密,没有经过白星怿的暗示允许,她不能自作主张告诉张歆,于是只能密封在心口,发酵出唯有自己才清楚的酸。 如果没有来日方长,又为何要在人群中再度相遇,缘深情浅又什么好? 星光知情应笑她,笑她如今怕说当年事。 第二十五章 沸沸扬扬 徐可儿的父亲是教育局的领导,母亲是初中老师,徐可儿回家直接就添油加醋地,说师太在班会上如何如何把某位男同学某位女同学之间捕风捉影的事情拿出来在班会上怎么怎么言之凿凿地公开,又如何如何将男生女生的座位一分为二惹得全年级都来看热闹,他爸妈都被师太的神奇操作堵得不好怎么评论,只说过于偏激。 徐可儿还透露给班上同学听,说学校老师也有往上反映到校长那里去的,她估计师太撑不了多久了,早晚这座位还得再调整,毕竟负面影响比较大,矫枉过正。 大家七嘴八舌,无形之中,这个补充一点,那个补充一点,竟然还补出来一个师太的成长史。 首先,直接判定,有没有觉得师太特别不喜欢岑琳? 有,自然是很不喜欢。 这就对了,因为师太是农村出身,和花寂爸妈是同龄人,家里穷可人志向不穷,没有外力帮助,是仅靠自己刻苦勤奋学英语读书上来的狠人;作为女孩子长得并不讨喜,可能从小到大在班上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因而她非常厌恶同班那些花里胡哨的女同学,尤其是心不在焉的,像岑琳这种被扣上早恋帽子的,她更加不待见了,整日防贼一样,把男女同学之间的界限拿捏得很死。 这里面固然有同学们想入非非杜撰的戏说成分,但是师太的严格和憎恶早恋是真的。 花寂只觉得好笑,三个女同学就足够唱一台戏,现在近30个女同学全部坐一起了,这得唱出多少台戏才够。 也有人不参与这些八卦,尤其是大家叽叽喳喳的时候,花寂后桌的酷酷女生,旁若无人,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以前她们只蜻蜓点水般接触过一次两次,花寂记得她那件新潮的上衣,留心过她的名字:刘诗桐。 刘诗桐在班上独来独往,从来不与成绩前面三排成绩很好的学生相处,永远一副个小混混,街头女霸王,吊儿郎当的表情。 这可能也是历史遗留问题,作为G中土著,靠赞助学校交扩招费保留的学籍,她有很多学校内外的混混朋友,在班上是没有什么女同学和她来往,但是走在外面怎么也是呼啦一群人作伴的。 刘诗桐时不时会旷课,老师也管不了,多是她家家长给师太送礼求求情。 有一次在厕所,花寂无意撞见她和她的朋友们吞云吐雾,花寂以为发现了很大不了的秘密,自己先吓了一跳,第一时间觉得应该当个瞎子才好,她怕刘诗桐担心自己告诉老师,又不知道怎么说,还想劝刘诗桐以后不要抽烟了,自己一颗心上上下下纠结得要死要活,其实刘诗桐根本不在乎。 花寂还发现刘诗桐每天上课不听讲,是在画画。 上次在车库,那本掉在地上被她捡起来的,模样大小不像普通作业本的本子,就是刘诗桐的速写本。 刘诗桐画的时候,发现前排花寂侧着身一直在看,她没好气地怼了一句:“你看什么?” 听上去很凶,但是花寂并不害怕,她有点厚着脸皮:”我是在你看画线条,你下笔很流畅,所以我看的很舒服。“ “你懂画画?” “不不不不。” “那你闭嘴。” 好的,花寂乖乖闭嘴,她画着,花寂就看着。 看了一两天,花寂发现她画的应该是有故事情节的,又忍不住碎碎念: “你这个画的是女主角吗?……你有剧本吗?……她是不是还得佩一把剑?……这短刀不是很好看。” “恩,没有,是。……”答得多了,刘诗桐就很生气,想让花寂不要烦她,但是每当她想骂人的时候,看到花寂一副个呆萌,对自己话的东西又很有兴趣的样子,不忍心,只好说:“同学,请你转回去好好学习。而且最好不要和我说太多话,被班主任看到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其实师太早就已经看见。 她特别喜欢出其不意在教室的窗子上探头探脑吓人,哪怕是课间活动,就像个高级特工一样,蹲那也不知道观察啥。 也许是花寂看上去没什么公害,刘诗桐和花寂正式建交了。 她允许花寂翻阅她的漫画,规矩是“不要问东问西,看不懂就算了。” 于是很多这样类似的片段映入了花寂的眼帘: 月黑风高,华山之巅; 挑灯看剑,醉卧沙场; 桃花树下,饮酒高歌; 竹林一畔,惊鸿照影: …… 画画在意境,不在技术本身。 通过这些古装气十足的场景,花寂仿佛看到了刘诗桐心里住着一个率性的人儿,渴望抛去所有束缚,纵情江湖,恣意而为。 可有着这样有趣灵魂的人,在群体之间风评却很不好,人人当她是个坏女孩,而她也总是不学无术,愤世嫉俗,一副个要把自己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说好了不问也不评价,很多话,花寂只能藏在心里。 那天,是语文老师的课,起了轩然大波,阵仗把全班都给吓了一跳, 师太又如平常一样,在教室外面监督同学上课的状况,忽然眼睛一亮,情急之下没有考虑周全,也不顾是否会影响语文老师的课堂环境,直接从后门闯了进来,像抓住了什么罪证,直接奔向刘诗桐,一把抽起她课桌上的速写本。 问题是刘诗桐不像其他同学那么好控制,她本身哪里是善茬呢? “你还给我。”她倒先发制人,嗓门还大。 “你给我出来。”师太攥住本子往后门走去。 尽管语文老师一直在挽回课堂气氛,强调“看课本看课本……”但是包括花寂在内,谁不是两颗眼珠恨不得长在后门上。 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最后的画面是刘诗桐自己把她的速写本撕掉了一地,师太气得给了她一个耳光。 ……在偷看的都目瞪口呆。 一耳光下来,性质可就不同了,刘诗桐扭头直接往校门口走,教室里什么东西都没拿。 这件事沸沸扬扬,因为刘诗桐好几天都没有回家。 她妈妈哭着来学校找同学寻人,幸亏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自己的女儿一惯什么品行自己还是知道的,可师太明显还是慌了,她真的是惹到了一个大刺猬。 第二十六章 人心沼泽 人的悲欢,只是表面相似,背后各有各的隐晦。 如果愿意剥开迷雾绕过阻碍去看,会发现刘诗桐的心里没有种花的园林,她有的只是一片一望无际、毫无生机的沼泽秘境。 她的父亲,当下是市中心最大的洗浴城老板,在社会上的灰色地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而无人敢惹她爸,知情的也无人敢惹刘诗桐。 但是在她小时候,她爸爸只是一个没有几毛钱的地痞流氓,空有皮囊,能花言巧语。 反观她的妈妈,出自书香门第,年轻时分颇有姿色,性子温婉,爱好书画,有正经单位,前半生顺风顺水。 人这辈子呀,就是有这么奇怪,似乎光影黑白一定要均匀着分配才好。 本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相遇了,他们的命运开始反复纠缠。 或许是见惯了美好积极的阳光,很容易被与众不同的暗黑系吸引,她妈如飞蛾扑火得疯狂爱上他爸,完全不顾家人的反对,心甘情愿地扎入情海。 热恋的女人,为何这么傻,还没学会怎么好好爱自己,便倾尽一切投入对方的生命,似乎要救赎、感化这迷途浪子。 人们总是劝诫姑娘们:不被家人看好和祝福、与家人决裂换来的婚姻,是不会长久幸福的。 可人间的事情讲不清,你有无数的例证证明,也有无数的反例来驳斥。 这只是一场豪赌,赢或输,五五开。 然而很不幸地,她输了。 新婚燕尔曾有甜蜜,很快,刘诗桐降生于世。 妈妈在培养诗桐上花了心血,自小送她学画画,教会她去看待美,发现美。 渐渐地,她父亲一点一点流露出了对现状不太满意的迹象,对斯文风雅的诗桐妈妈有了腻味,外面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 柔弱的女人总是容易感动自己,为了挽回他爸的心,她妈妈以丢工作为代价,不顾一切要了第二个小孩,于是刘诗桐有了弟弟。 能不能稳住感情不一定,起码一家四口人是完整的。 诗桐和弟弟差了将近5岁,她本来不理解为什么要多这一个,小时候可能还会偷偷掐弟弟大腿上胖乎乎的肉,嫌弟弟生来与自己分宠。 不过在她读书懂事以后,作为姐姐,血脉相连之下面对聪明可爱的弟弟就全是爱护之情,哪怕弟弟把自己的画泼上颜料自己也不舍得生气。 弟弟很爱姐姐,挂在嘴边的“姐姐长姐姐短”,刘诗桐去哪里他都要跟着,赶也赶不走。 那是一个夏天,弟弟5岁,刘诗桐10岁。 天空万里无云,满是清清澈澈的蓝,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很热,诗桐不想画画,她坐不住,在楼下院子的小花园里和一群小孩一起围着一处雕塑水景嬉戏。 弟弟非要跟在后面跳来跳去,推搡之下不小心掉入水中,虽然只是没过腰身的深度,小朋友还是受了惊吓哭个不停。 诗桐只好哄弟弟回家换衣服,可自己实在无聊,又带着弟弟溜达,行至市区的江岸边,也就是G中湿地公园往南向的一块水域附近。 那块水域可以游泳,一到夏天,大人小孩不在少数。 可就从那天开始,弟弟再也没有跟在诗桐背后,再也没有牵着姐姐的手一起回家。 没有什么狂风大作,没有什么阴霾密布,没有什么雷声轰鸣,没有什么车马失声,所有的一切都还是那么明晃晃得刺眼,天依然是干干净净的蔚蓝,普普通通按部就班得存在。 真实的悲剧发生的时候,哪有什么艺术的铺垫,只是当事人的眼里不再知道什么是美,从此一片黑白失了色彩而已。 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她颤抖不安,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没有人在意她也只是一个需要人安慰保护的小孩。 弟弟的离开,崩断了最后维系这个家的梁柱,诗桐的父亲抛下她们母女头也不回地走了,离不离婚只是名分而已,不再重要。 灰暗至极的时候,诗桐妈也会撑不住,她服用了特殊的药剂,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救了回来,醒来以后想起自己还有诗桐嚎啕大哭。 家庭的变故,让诗桐性情大变。 狂躁,敏感,不安,压抑,仇恨,很容易与人针锋相对。 直到她听到了长辈这样的指摘:“你果然这么坏,就是你把你弟弟给害死的。” 隐藏在内心深处自己一直在逃避不敢深深去想的黑洞忽然就被揭开了,是她,她是罪魁祸首,明明死神也发来了暗示,自己为什么没有领会?她是罪人,无可辩驳。 罪责不会消失,悲哀也不会过去。 诗桐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人,挣扎着矛盾着,一个声音在不断和她说:“你要坚强,要护着母亲,她只剩你唯一。” 另一个却讥讽道:“你母亲只剩唯一还不是因为你,不如你就终结自己给她谢罪。” 像她妈妈当时一样,她也走不出自己的心魔,就像一个沼泽,非要拉着她往下沉。 清醒的时候,她记得妈妈抱着她哭的时候讲过“要替弟弟好好活”的话,知道自己的解脱换不回弟弟,只会让母亲再度经历痛不欲生。 可是不清醒的时候,又当如何? 那段时间,他爸正肆无忌惮地在社会上混,以各种旁门左道揽财,明目张胆得借助其他女性的力量有了自己新的事业发展。 还算在经济上顾念着父女情分,物质上没有苛待过,只管花钱抚养送她进了G中。 进入初中的刘诗桐很克制自己,低调寡言,她原本也能平静读书。 有一次,她无意被搅进了校外一场混混的群架,她参与了,她打人了,她发现打架竟然能让她快乐,还可以释放恶魔的情绪。 她越混越放纵,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抽烟。 她想,噢,原来这才是她适合的生活,浑噩的,暴力的,杂乱的,毕竟她流淌得是她那放浪形骸的父亲的血液啊。 她能保证的只是尽量不在她妈跟前如此。 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家里长辈大概听说,也有尖锐的声音斥责,对她的现状不满,更是对他父亲的不满,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是个女儿都如此混蛋,若是男孩还在还得了! 骂她没什么,可是她听见的是在骂她无辜的弟弟啊,只是这一句话的伤害就有具备万箭齐发的力量。 沉沦的刘诗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她不是故意要伤害她那可怜的妈妈,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想游荡游荡,就好像不这样就无法证明自己是一个阎王不收的孤魂野鬼,不然为什么阎王当年收弟弟的时候不把自己也跟着收走? 她倒有可以留宿的地方,她的朋友,虽然在旁人看来,都是些狐朋狗友。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那些混成别人嘴巴里“狐朋狗友”的人,谁的背后不是有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酸? 有的,家里开赌室的,他们的父亲或母亲,各自沉沦于赌博打牌,没人去管束,可以几天几夜,连自己小孩在没在家搞不好都不知道; 有的,父亲坑蒙拐骗,蹲过牢狱,自小背负了罪人之子的枷锁,一路被人嘲讽长大,那就毁灭自己给他们看; 有的,见多了家庭暴力,也可以有样学样,在学生中间靠打劫霸凌图财,虚度年华; …… 不无意外的,这些逐步走向堕落的幼小灵魂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家庭失和,他们都没有自渡成功。 也有家庭环境较好的小孩,在他们的学生时代,有的也可以黑白两道通吃,只是真到了打群架或者偷抢霸凌的时候,这些人绝对不会上场,因为他们自小的教养不允许他们败坏门风,他们也根本犯不上逼到与对方“打架之友”鱼死网破的程度,归根究底,这只是他们年少轻狂胡闹一场寻求的刺激。 诗桐就结识过一个这样的富二代,他给过诗桐一小段安宁的梦。 那是很纯粹的相处,仅仅是牵着诗桐在宽大的草地上光着脚跑,追着风放风筝,发现诗桐会画画就鼓励她继续画下去。 然而这梦很短暂,还没有来得及发散,他就退场了,全家搬离了这座城市。 他的存在,让诗桐重新捡起了画笔,好像在画画的时候,能平静一点,但她再也不触碰颜色,只画黑白。 她盼望着自己有别的活法,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可以自由。 第二十七章 平行双线 班上肯定不会有人知道和师太开杠的刘诗桐没来学校的这几天去了哪里,大部分也谈不上关心,任性出走个几天早晚肯定也是要回家的,这是套路。 大多数人多是抱着要看看师太好戏的心情,谁让师太这一路的表现几乎是完全不得民意,有人和她闹一闹也挺好。 “听说,刘诗桐的爸爸是混黑社会的。”张歆不知哪里来的八卦,告诉花寂,“就是开那个好有名的洗浴城的,诶,洗浴城你知道不?” 花寂啥都不懂的,完全不知道洗浴城是干嘛,和黑社会有什么关系,也就只能听听她们议论一下。 徐可儿发来代表官方的评论:“这件事本来师太是占理的,现在肯定不占了。她就不能动手,当老师的一动手就完蛋了。” “为什么?” “教育局规定的啊。” “嗯?还能这样?怎么我老师还揪过我眼皮呢?” … 花寂看了看空空的后座,心里面是真的有点关心刘诗桐,不知道她正在经历怎样的惊天动地,她回家了没有呢,她什么时候返来呢。 师太这两天上课也没有往日的咄咄逼人,略微有些心不在焉,对同学的管制相对松泛了一些,也无暇去处置别人,同学们心知肚明。 “刘诗桐会不会被退学?”有人这样问。 花寂心里一惊,希望不要。 不管刘诗桐承认不承认自己,她始终认为刘诗桐是她的朋友,她看过那些画,笔下有乾坤。比起自己只会临摹一些边角花,刘诗桐是有艺术细胞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同学脾气这么大,性格怎么怪,沉默寡言,可是肯定不是一无是处需要被退学的坏学生,花寂还想鼓动一下她建议她是不是可以把画投给校刊,让更多的同学见识她的才华。 大概一个礼拜左右,刘诗桐回来了。 那天师太的课和数学老师的课特意换了一节,有同学亲眼所见,师太之所以临时换课实际上是被喊去了校长室。 数学老师在课堂上讲解试卷。 花寂这一次单元考试成绩稳定,120分满分能考到100,她知道依然在吃基础课的老本,初三抱陈书豪的佛脚抱得还可以。 数学课上完,课间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师太是挽着刘诗桐回的教室。 而且师太脸上始终堆着专业的笑容,嘴皮一直在动,念念有词。 从远及近,听见她说话,也像是故意说给全部人听: “…回来就好啦,老师也有冲动的时候,看着你们不好好上课心里着急忙慌。你再喜欢画画,也不要上课画的这么明目张胆,这影响自己也影响同学。不过,我还是很欣赏的,画的确实很好,可惜了…” 刘诗桐表情淡淡的,看上去愿意配合演出,回自己座位坐下,她的东西都在,花寂和她的同桌都有帮着归拢收拾好。 师太走上讲台来,拍了拍巴掌,吸引大家注意。 其实不用吸引,都看着呢。 “来,这几天班上出了点问题,我和刘诗桐同学有点分歧,不太愉快。大家也都知道原委,不需要我多说。老师有老师做错的地方,该道歉的,老师承认。刘诗桐也表态了,有错在先,这个给咱们班带来了不好的影响。现在,我们大家可以统一和坚定一个立场,那就是一切都是为了学习,任何摩擦也好,误会也罢,统统过去…有错改之,无则加勉…把事情翻篇了,同学们继续好好上课。” 正说着,铃声响起。 物理老师在门口等。 师太怕再耽误课时迅速收了个尾走出门: “好好准备期中考,下次座位调整要参考你们的分数。” 徐可儿马上对周围人使个眼色,意思是“看吧,师太扛不住了吧,就说这座位坐不长久的。” 师太退下,和物理老师打了个招呼,便低着头直直地往办公楼那边去。 大家不约而同地,透过门窗追视她的背影。 花寂不知道别人是什么看法,她只觉得那么高傲嚣张的、气势如虹的孔雀师太,此时的背影很像个想要大人给糖吃、花花心思哄一哄的小孩。 她一定受到了来自校方的指责,可是话说回来,作为班主任她是不是应该管一管班上不健康的风气,不积极的学习态度呢?只是方式错了吧,本意又有什么错呢?想到她的强颜欢笑,花寂觉得自己真有点墙头草,毫无原则立场,又站到师太一边去了。 原来,从少年到成人,人生总是如此痛苦的。 有人会来找刘诗桐八卦,出自好奇,问在校长室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是如何被解决的,谁占了上风,校长有没有处罚师太等,谁不想听听当事人描绘细节。 不过,刘诗桐一概没有回答。 大家也没有生气,只要知道这个狠角色凭一己之力就灭了师太的威风,这就够了。 花寂多少也听说了关于刘诗桐的传言:经常在外面打群架,没有理由的只要在路上见谁不爽就上前踹过别人,交过社会上的男朋友,花天酒地般鬼混,多是塞钱解决问题。 空穴不来风,也许是真的,但是至少她在学校里,在课堂上,在花寂眼里,她还是尊重了这个学生的身份。 根据花寂的观察,她有自己的喜好憎恶,她会听历史老师讲历史,很讨厌数学物理化学。 不听课的时候,要么继续画画,要么就看看杂志,要么戴着耳机听音乐。 师太基本上也没有再管她,其他老师也很有默契,选择了对她视而不见以免把握不了尺度招来夸张的麻烦。 她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但没有给周边的同学制造问题。 如果花寂或同桌想看她桌上新出版的书或杂志,她也不拒绝。 不是只有花寂试过走进她的心,还有刘诗桐的同桌戴倩,都会瞧着她的神色好坏,主动和她说话。 戴倩的父亲是区法院的庭长,也是优渥家庭的小孩,她没有什么骄横之气,总体来说是个好温暖的女同学。 这气质和当年花寂初三时候,那个给她解围的转学生很像,似乎懂得去体谅他人身后那不得已的疾苦。 聊天的时候,听说花寂连芒果都没有吃过,戴倩当时不做声,回头便从家里装了一塑料带小芒果拿来学校,分给同学几个,把剩下的都给花寂。 平时戴倩也会主动和刘诗桐靠近,想要把刘诗桐融入进来。 而刘诗桐只是保留着平行线的态度,观望者眼前的人,维系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好像在这个女孩心里,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知道周边正派的同学都是要考大学正经过日子的,她不妨碍别人吸收阳光雨露茁壮成长。 她偶尔还是会早退,来去匆匆,就像一阵风,吹来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温柔,但是任谁也描绘不出她的形状。 各人的生活,总归还是要继续的。 生活无法用艺术加工,无能的我们也没有办法真的把手伸到对方的世界去拨乱反正,像电影一样充当救世主,只是在某一时刻,若曾有过赤子之心,已是那弱小的当下,可贵的真诚。 不要落井下石,就是很简单的善良。 第二十八章 皆是虚妄 日升月落,生活继续。 花寂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环境。 又是一节计算机课。 计算机老师戴着眼镜,只端坐在他讲台上的电脑前一本正经教学生如何做网页、FLASH。 可期中考试没有这一栏呀,况且电脑多难得才摸得到,老师说老师的,底下少男少女几乎都埋着头抓紧时间开聊。 花寂现在可不会闹笑话了,熟练使用,一通跟风操作,注册了个OICQ。 不止是花寂,那些年那些故作伤感又花里胡哨的网名几乎一堂课换一个,“绝伦独舞”,“水晶之恋”,“爱在秋天”,“永恒的依恋”,“繁华|已烬|成灰”……少女的心事总是变幻莫测,这便是非主流的萌芽。 跟着张歆岑琳徐可儿她们,有样学样的添加好友,群发信息新增了一圈陌生人,不过花寂倒是留了个心眼,特意用的是同城搜索。 隔着电脑屏幕,那闪烁着不停跳动的头像似乎是花寂新的情感寄托。 因为,可以用伪装的假身份说着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她还有了固定聊天的对象,其中一个名字比较吸引她,叫“笨笨小破孩”。 看,是不是又丧又萌。 “你好,在吗?可以聊一聊吗?” “对不起,我不怎么主动找人聊天。” “没关系,缘分让我们相遇。看你的网名,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MM吧?” “也不是,还好吧。” “可爱的女孩子一定要对自己有自信喔。“ “……” “对啦,怎么总是能在这个时间看见你上线呢。” “嗯,是的,我平时不在电脑前。” “每次你在,我就来了,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 什么是尬聊,什么是尬撩,只是年轻人当时不觉得。 敲着键盘,单纯又不经世事的花寂也会有很不好意思。 可笑了,连对方真实年纪甚至性别都不一定清楚,她倒先心虚起来,盲目认可对方的真心,愧疚自己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学生而已,会不会是在欺骗别人的感情。 若说她真的不知道里面掺着假,也不尽然。 她发现她自己是从心底深处迷恋这种虚无缥缈又幻象无穷的关心、示好以及颇受追捧的感觉。 根据她的了解,班上家里有电脑的还是不少。 陈绘绘、张歆、徐可儿、戴倩、刘诗桐她们都是有的,刘诗桐这类就不说了,花寂没有想过其他人可以用电脑怎么学习,想的完全是如何聊OICQ结交网上的朋友。 躲在房子看似在写作业,实际上花寂思想能飞好远,她还可以幻想出自己家有一台电脑。 只闭上眼,书本上指尖下,就仿佛有键盘,假装“噼里啪啦”打字,在脑海中与幻想的对象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通常,我们可以把这形容为:空虚,特别缺爱的空虚。 空虚的一天天不知不觉过去,师太所强调的期中考试来了。 区别于普通单元考试,期中期末在形式上会比较严格,将班级座位打散,拉开空隙。 花寂位置旁边是一个男生,姓黄。 看见花寂就眉飞色舞,花寂不明所以。 只听他欢天喜地对他的隔壁同学说,“太好了,有花寂在我旁边,我语文前面的选择题就不怕了。” 然后转头对花寂陪着笑脸:“到时候卷子往我这边靠一下,我视力好能看见的。” 花寂噗嗤笑出来,他带着眼镜,还说自己能看见。 语文是花寂唯一的优势,她自然没有那么迂腐,抬起头笑着点头。 而且,能被人这样“依赖”,能给正空虚中的人产生一种很强烈的存在感。 那隔壁座位同学里有白星怿,他顺着黄同学的话看了花寂一眼,与花寂两个人不小心对视。 花寂淡淡应对,强装心如止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空白不带任何文字示意,以免让对方误会,然后别过头去。 语文考试,黄同学果然“视力优秀”,只轻轻一瞥,就能唰唰唰得在自己试卷上写得飞快。 末了,伸伸懒腰,花寂收得到信息,意思是OK搞定。 花寂怀疑过班上肯定有一批是扩招生进来的,就是没到G中分数线通过交钱获得入取名额的学生。 像黄同学不在少数,语文抄抄,数学抄抄,英语抄抄,地理抄抄,历史抄抄,物理抄抄,化学抄抄……就没有哪一科不抄抄,还不止花寂班上如此,好像这一届都是这样。 怪不得中考完,花寂记得当时葛泰生是说过一句,他们这一届中考成绩普遍考的都不如前一届,所以G中降低了录取分数线,A中没降,噢,想来就是白星怿被G中录取的原因了。 总之,一点也不像初中时期,在众人心目中重点高中该有的样子。 还是说真正厉害的学生都在住宿班,尖子班? 彼时,课业虽说不重,但是很杂,文理还没有分科。 班上成绩最好的也不代表各科都强,每个人的偏科倾向都比较明显,像陈绘绘这种完美女生也会在理科上耗费心力,只是高考起码还在2年之后,谁都犯不上那么焦虑。 花寂能初步分析自己是适合学文科的,除了地理那经度纬度比较难搞,对于英文历史政治,其实以她的能力还能够吃的定; 她并不适合学理科,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就是有兴趣去攻克物理化学。 与其让她去面对地理课上什么大气垂直分层、热力环流、气旋高压这种摸不着风的内容,她宁愿花时间去死磕在物理各种力学,化学的元素周期表。 班上家里有条件的都有在各科老师门下补课,花寂没有天赋靠自己琢磨,完全是靠爱发电,这显然是不够的。 黄同学秉承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互助思想,想要把从其他同学,如程献同学那里数理化的选择题答案全部传给花寂,可是花寂拒绝了,她还不太敢,她目前的心里接受程度只到扮演那个给答案出去的人而已,还无法说服自己和大家一同作弊。 岑琳和张歆她们就没有花寂这么死板。 全部考试结束,分数下来,花寂的理科分数落后太多,排在全班中等偏后。 师太早就已经提前打了招呼,基本上要靠成绩来重新安排座位。 除了左右移动换组调整座位,没有哪个班一个学期都没过完就把座位换得这么勤快,全班都心里都有数,这是要把之前男男女女分开的局势扭转过来。 男生自然是喜悦的,谁愿意天天闻的都是彼此臭脚汗水味?那多没劲! 全班总有最后一排,也总是要有人来坐的,别说郑重这一类成绩不太行的,就他那1.8的身高,坐前面也说不过去。 对花寂来说,刘诗桐坐远了,她被“发配”在了最后,不过她对一切无所谓。 倒是花寂,非但没有被安排到后面,张歆还成为了她的同桌,戴倩也在附近,后排是几个男生。 最厉害的是,她前桌是班上唯一官方认证的贫困生——张文丽,就是那个方媛曾经嫌弃有狐臭的女同学。 张文丽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的,文理都很强,花寂没明白为什么有这个幸运和她坐这么近。 她起初不解,后来才知道原委。 花寂以为家长会那天只是她妈妈去了而已,殊不知闲着发慌的姨娘以关心花寂为由也陪着去了。 师太的眼光当真又毒又准,尽管花寂姨娘只是徘徊在门外,可师太就一眼就瞧出来这贵妇的气质与花寂座位上的那个妈完全不同,于是在其他老师上台总结工作的时候,师太特意上前,在走道里陪着寒暄了好久。 聊也是有得聊,师太的先生是地委的,和花寂姨父工作上有裙带关系,全是体制中人,官场一家亲。 姨娘确实很上道,先是留意了花寂成绩没什么大亮点,又瞧见后面,也就是这个名叫刘诗桐的同学,她的成绩单上分数更是差得发指,于是担心师太使绊子不照应花寂,继续留花寂同这样的学生坐一起,便迅速打探到了师太的家庭住址,私下里强行带着花寂妈妈去拜访了师太。 “什么?你们还送了礼?”花寂惊呼。 “是的,都是为了你,东西都是你姨从家里提过去的。” 花寂妈妈也不好说自己是什么心情,若是按照她的本意,她绝对是不愿意去走什么旁门左道拉关系的; 况且这动用的资源也是姐姐家的,已经欠姐姐太多了,区区读个高中而已,犯得上吗? 不过呢,从师太家出来以后,从师太流露出的神情来看呢,是颇为满意的,这就说明这一趟去了也不是坏事。 “反正只送这一次,你自己学点好。” 花寂心里颇不宁静,她感激姨娘对自己的照顾,可环视了自己家一圈,就这“家徒四壁”的,怎么还能扮演上那种给老师走后门的角色呢? 就像那种“明知自己配不上”的心情,她怕老师会对自己的家境有什么不真实的理解,好像自己窃取了别人的果实,对,就是妈妈经常说的那句话“拿人家的屁股来当自己脸”的虚伪。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事已至此,花寂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二十九章 心有桃花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是一堂令全班女生闻风丧胆的体育课。 2000米5圈长跑,狠不狠? 分批次考核,男生们已经于上周完成了任务。 这周体育课到来之前,女生们天天盼着快变天吧,打雷吧,闪电吧,下雨吧,让这场噩梦延后吧。 嘿,躲怎么能躲得掉呢? 男生们连3000米都已经扛过去了,现在可以尽情起哄了,各种拿自己班的女生们说笑,幸灾乐祸。 陈绘绘和方媛等几个女生因为特殊时期身体不适合剧烈运动,鼓起勇气结伴面向老师请假,老师同意了。 有的直男居然他们还会问,什么情况,为啥? 惹得女生频频翻白眼。 徐可儿看着好妒忌,可又没办法无中生有,撇着嘴不高兴,满脸写满了怨念。 花寂安慰她,忍忍就过去了,不如抓紧时间拉拉筋。 “说的容易,诶,2000米耶,你跑过吗?没有吧,我记得你也是从不爱跑步的人啊。”徐可儿苦着个脸说。 花寂心里面虽想,我当你不记得咱们是同学呢! 表面上正色说: “就算跑不动,走也能走到目的地,这又不是比赛。” 那么自己究竟能不能跑呢? 事实证明她的耐力还可以。 且看体育老师一声令下,再不情愿,女同学们也都呼啦冲了出去。 花寂没有刻意抢在前面,把跑道的位置让了出来。 这是长跑,一时领先不算什么,重在持久。 花寂很注意自己的呼吸频率,不断提醒自己保持匀速,鼓励自己可以。 这样的长度,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因此她的注意力被转开,意识渐渐跑远。 记得那一天,在M市恢弘的镇江大桥上,他爸在桥上骑着自行车,把她丢在人行道上,要求她跑完全程,这总长度无论如何都是绝对超过2000米的。 对,就是小学时期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文,去观察的那座大桥,当时被拿出来当范本念给同学听,同学们质疑总长度的那次。 一不小心又让花寂想起了白星怿,想起当时他傻里傻气跳出来帮她证明的可爱模样。 “花……花……“ 嗯,当时他也这么喊自己。 张歆正喘着粗气,想拽一下从她身边跑过去的花寂,没拽上,便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 花寂这才回过神来,放慢了速度。 “你在想啥叫你不理。” 张歆就恨不得要停下来了,喘着气问。 花寂看她哪里在跑,分明插着腰在竞走,这怎么行,这才跑了一圈呀,于是没正面答话,跑到她前面,领着一起坚持。 “匀速跑,别停。不然…对不起你这大长腿!” 跑不了几步,明明张歆快不行了,也不知眼睛怎么能长在后面,还能强撑出一口气来八卦,断断续续说: “你看…后面的铅笔…是不是在那带橡皮呢?” 她说的是又瘦又长的郑重,正在外圈给他的微胖腿短的“郑太太”陪跑。 八卦真的是女生天生的能量来源,徐可儿听见了,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诶,我咋这么见不得人秀恩爱呢?”徐可儿简直酸成了一个柠檬精,“是得让师太拆散一下,太欺负人。” 再往下跑,耗费体力,可就真的谁都空不出嘴来说话了。 扎扎实实的2000米跑下来,一脸惨白的美少女们几乎都追不上自己的灵魂了。 男生里走出来一个同学,王雷。 拿着两瓶饮料给结束征途的张歆和花寂送来。 徐可儿在后面看见,又是一个白眼不免再酸一次。 “什么意思?”花寂见张歆不作声,便问了。 王雷同学像个酷盖,只把饮料一推花寂身上,甩了甩前额的刘海,貌似深藏功与名,回了教室。 “什么意思?”花寂原话转问张歆。 明显不是冲自己的,花寂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张歆没有力气回话了,冲花寂眨眨眼,花寂给她拧开了瓶盖,递给她,张歆喝了几口,好像体力回来了一点。 说起来,王雷同学在班上与男同学处得并不是很融洽,这应该和他自身性格有关系。 这货给自己取了个网名,“未来巨星”。 怎么说呢,就连花寂第一次看到他网名的时候都有点点抵触,这得自信至多么可怕的自恋才会给自己取个这么难以言说的名字? 可是,好像如果换一个人是这个网名也不要紧,偏偏是王雷才让人格外别扭。 他总是会做一些自认为自己很帅的行为,说一些自认为很有逼格的话,而实际效果又偏偏低于预期。 他也总是会误判和周边同学的关系,以至于开的玩笑拿捏得不够,让对方心里有些不太高兴,所以,男生们大多对他不太真挚。 什么叫不太真挚? 就是那种,在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只出于客气给点面子的捧场。 王雷自己知道不知道别人真实的态度呢,花寂不确定。 总之,他很自信,他是“未来巨星”。 别看王雷是把饮料推在了花寂身上,花寂心里清醒着呢,王雷一路走来的时候,视线多是在张歆身上的,还有那种担心的眼神,不会说谎。 “王雷是喜欢你的意思?”花寂问。 “最好别。” 张歆不用任何解释,花寂就懂了。 这就有点陆一诺的意思了。 如果对这个人压根没什么好感,就会觉得这个人对自己的喜欢是一种“负担”; 如果这个人还偏偏不是什么拿得出手比较上道的人,就会觉得连这样的“被喜欢”都是一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磨难”。 多么可悲,这份“喜欢”,连给对方拿来“虚荣”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就被唾弃了。 估计王雷送饮料这件事太显眼了,一回教室,后排男生像是故意当着花寂面打趣。 “哎哟,看看人家,程献你就没这个眼力见不自觉送水。” 嗯,这又是什么意思? 只见程献拿书去打那个男生,然后看了花寂一眼,温温柔柔说:“跑累了是要喝点水的,喝吧。” 花寂看着她平时也买不起的饮料,又生了调皮的心,遂故意向着张歆说,“我这是沾光的。” 张歆马上板起脸来,不许花寂再讲。 说起来,少男少女的懵懂,哪里刹得住车? 这边师太还没来得及紧盯着郑重与岑琳,这边又有了蠢蠢欲动试图要翻墙而出的桃花。 是不是春天都不重要,心动了自己要盛开了,哪管其他,一朵花就是一个世界。 第三十章 未来巨星 王雷追张歆,是认真的。 他不但花心思琢磨着张歆的喜好,还作了花寂的功课。 王雷发现平日里,这些女生喜欢吃棒棒糖,便想用这甜头来“贿赂”。 趁着张歆不在,揣着一把过来铺在花寂桌子上。 阿尔卑斯混合牛奶果味系列。 花寂是喜欢棒棒糖的,自己那少的不能再少的零用也就够买得起这5毛钱一支的糖果。 那是她踮踮脚可以够得着的“甜”。 棒棒糖有个特点,不像整颗糖丢在嘴里那样毫无互动趣味,试想一位美少女的腮帮子鼓鼓哒,如透明水晶一般的糖,时而拿在手上,时而塞在嘴里卖萌,会不会有一点可爱呢? 不知不觉,花寂叼着棒棒糖看书写作业的习惯带动了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像戴倩、张歆,她们爱屋及乌,跟着养成了个没事吃糖的习惯。 通常她们会用一块钱不找零,买两支,与花寂分享。 日常生活中,花寂就很少接触奶制品,混合牛奶味当然很香甜,只是在花寂这种在某方面低入尘埃的人看来,她不配享受那交织在唇齿口腔里绵绵腻腻又黏黏的口感,她只喜欢真知棒简简单单的水果味,唯一的矫情或许是指定了“芒果味”。 “你拿回去吧,我吃水果味的。” “什么水果味?这个也有水果味,这个还有香草可乐味的你看见没有?” 看见啦看见啦,那么鲜艳的包装花寂当然看见了。 张歆和戴倩以前也买这种,花寂都是拿不爱奶味来拒绝。 这个要1块钱一支,比起她们不愿意找零顺手买两支棒棒糖,和故意拿2张1块钱去买两支,在花寂看来是有不同意义的。 虽然只是非常细小的事情,而且好朋友之间不必生分可以理解,但是花寂有她的分寸,如果超过了心里预期的值,花寂就会适当地退后。 “不是啦,你这个有牛奶味道,会有点太腻了。”花寂只好这样说。 这么多肯定也不是单给花寂的,想来也是让她和张歆一起“享用”,花寂猜想张歆如果不吃必然是一根都不稀罕拿,最后搞不好还是便宜了花寂自己,但是花寂不愿意去蹭这个光,也不好点破他不要在张歆身上异想天开,谁又没有追寻自己喜欢人的权利呢? “是什么好吃的东西,王雷你咋不给我们尝尝,只给花寂?”前排的张文丽转过身来。 张文丽没客气,直接上手,挑走了一个,扬起来问:“我可拿走啦~” 这时候后排程献发声了:“人家花寂说了不喜欢你就给喜欢的拿去呗。” 王雷倒不是小气的人,既然如此,干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分一分,最后一根没剩。 这事过后,花寂发现张文丽同学也很有意思。 她成绩固然是优异,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只读圣贤书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张文丽是苹果脸,有一双很精致的眉目,至少比花寂的单眼皮要大。 人在童年时期,因为还没长开,萌大于美;越长大越发现,女孩子还是要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才算标志,这个真的是主流审美。 张文丽和男同学说话的时候会笑很甜,弯弯的眼睛像月亮,时而t还有秋波荡漾。 她留了一头几乎齐腰长发,不过长期以来想必发丝没能得到养护,发色很枯黄,也没能好好梳理,只简单扎个马尾。 马尾发型是很普通,不过如果长得漂亮的话,高高扎起来,一荡一荡的,也十分洋气,显得青春精神。 可张文丽好像不懂,她只用没任何修饰性的黑色皮筋一捆,低低得绑在后脑勺挨着脖子的位置,那微微毛躁的长发在后背棉质的普通校服上摩擦来摩擦去,使得原本就不柔顺的发丝更显得凌乱无章,给自己的气质平添了几分老气横秋,白白浪费了她那双漂亮的眼。 张文丽还有个标志性动作,喜欢把长发捻一部分在前胸,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缠着发丝卷来卷去地玩,再歪着头和同学说话。 这如果在古装电视剧里,也是妩媚多情。 可惜,正如方媛一直以来对她的嫌弃,张文丽身上隐约散发着令人不舒服的气味。 再加上师太对她赞誉有加,每次为了“弘扬不正之风”,总拿她来举例佐证。 台词无非就是讲“同学之间不要比美丽,要重视成绩。像我们张文丽同学,只不过是穿的没你们好罢了,真论起好看来,还能差你们多少?” 这算不算无意中的捧杀? 反正无形中给她败坏了许多路人好感。 可师太自己不觉得,她时不时从自己家里捡拾穿不了的旧衣服,就像姨娘家的衣服淘汰给花寂家一样,光明正大的带来学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捐赠”于张文丽,里面的衣服应该能满足张文丽全家人。 师太可以不管旁人如何侧目议论,那张文丽心里会怎么想呢? 花寂有过揣测,毕竟姨娘“救济”自己总归是亲眷关系,老师的“捐赠”对张文丽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张文丽抗拒吗?是屈服于现实而把所谓自尊抛在后面吗? 有时候张文丽会穿着师太家的旧衣服来上学,师太便很高兴。 如此看来,师太怜爱张文丽,人尽皆知。 怜爱与喜欢不同,对陈绘绘的喜欢,对张文丽是怜爱。 谁又知道,师太是不是在张文丽“艰苦学习、挣扎前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出身贫穷的窘迫模样,从而带入了个人情感? 可师太越垂怜,班上同学越“锤炼”于她。 按理说张文丽学习成绩这么好,也没有把自己彻头彻尾包裹起来,至少她比刘诗桐来的还阳光开朗些,总是主动和人说话,愿意敞开心扉拥抱他人,结果被师太搅和得在女生里面也没有特别交心的朋友,男生也多余招惹的存在,连人家刘诗桐这种看上去标签明确的“坏女孩”,大家都不算排挤。 所以张文丽的“妩媚多情”,对旁人而言,或许只是不合时宜的“东施效颦”,不太受待见。 张文丽也有点点情商不太够,她心里固然是想同一般男女同学那样亲近得聊天嬉笑,无奈用力过猛之下,没掌握好分寸。 比如,她只是简单看出来王雷对张歆的那点意思,便在不了解张歆真实意愿的情况下,打趣张歆。 徐可儿听见也跟着戏谑,”哟,是我们的’未来巨星‘喜欢张歆呢。” 张文丽不太清楚“未来巨星”的梗是什么,她只以为带着平常心认为,强调一下被人追求,张歆应该会很高兴吧。 问题是,徐可儿越强调“未来巨星”,张歆就会越有没面子的感觉,于是连带着不喜欢这个多管闲事的张文丽。 王雷还是继续着他坚定的喜欢。 打探到张歆和花寂的生日星座同是天秤座,后面给她们的礼物多会考虑与天秤座的幸运色、幸运物件有关系;研究天秤座的性格,喜好,和什么相配。 张歆固然是有不想收的道理。 花寂当然也有。 花寂还记得自己曾经收下沈伊依的水晶摆件,被父亲借故痛打的噩梦。 可王雷纯粹是一副个“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收回”的霸道姿态,任凭对方怎么处置。 好几次,张歆站在马路上就要往垃圾桶里丢,让花寂做个见证,可花寂真的不舍得。 没有所谓践踏真心那么高大上的理由,花寂就是心疼那都是真金白银。 被花寂拦着,张歆丢又丢不出去,只推给花寂。 “我不管,我啥不要。不扔也行,但是你不能让他以为我收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奢侈呢?花寂心里幽怨非常。 实在过不了心里这关,张歆自己扔了也就算了,还非要花寂亲眼目睹,花寂只得冒风险,偷偷藏在书包里带回家找个角落掩好。 然后她私底下告诉王雷,尽量委婉的方式说:那些礼物都在自己家,他现在不想收回去还不能面对的话,就暂且让花寂替他保管,以后也千万不要再送了。 花寂就差告诉他,送多了她回头要挨打了。 不知道王雷究竟懂不懂,他听完又酷酷得甩着刘海走了。 作为旁观者,花寂是比较同情也尊重王雷的。 花寂经历过之前聂昊和沈伊依那样“君子好逑”的故事,在那其中也扮演了与之类似的中间人角色,坦白说,花寂能感觉到最起码的,她在王雷面前有独立的姓名,能获得足够的尊重。 记得初中的时候,聂昊“认哥哥认妹妹”,结交花寂和沈伊依,还总是委托花寂带话给沈伊依,也从来不了解其实花寂根本不在意什么礼物不礼物的,没有必要只是用非常不值钱的东西来打发她,可是毕竟相处了一年多,她以为和聂昊之间总能留下点同窗交情; 然而,升入高中以来,落入绯闻以后,多少次在陆一诺他们面前,当有些声音在插科打诨嘲讽花寂那份被人嫌弃的“暗恋”之时,聂昊似乎也跟着站在他们那一边,把她当做丑小鸭,以认识自己为耻辱,别说劝和的好话,哪怕连承认认识花寂都不愿意。 什么?是这样吗? 花寂似乎渐渐领悟到,难道…… 难道,这白星怿也是因为觉得自己现在是一只丑小鸭, 所以不愿意再与自己扯上关系? 第三十一章 不见不散 “‘等差数列、等比数列前N项和公式’分别是什么?” “‘非等差、等比数列通项公式求法’是什么?” “‘非等差、等比数列前N项和公式求法’是什么?” …… 数学老师教的很卖力,这一大框知识点要是没学好,有点儿难补。 可台下的花寂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也不知道是哪个同学没事妄议,说这“数列”特别简单,自学就会。 偏偏这话钻进了花寂的大脑,心想:如果她都可以自学学会,那自己也行,即便落了课也能回头再去翻书。 这样一来,上课彻底走神毫无心理压力。 花寂的走神,不影响其他人,她课堂上不爱讲闲话。只是有了之前对白星怿态度的猜测后,心里藏着不能与张歆道来的事情,整日郁郁寡欢。 计算机课,她在网上和“小破孩”聊天,可碍于时长所限,能聊的又很少。 这时候,女生们迷上了一个叫“泡泡堂”的网络游戏。 张歆、岑琳她们也不例外。 即便家里有电脑,但是家长管束很严,几乎就像花寂爸爸不准花寂看电视一般严防死守,将计算机变成了摆设。 中午或者下课放学的时候,很多同学都会溜去网吧玩半个小时。 这形式像极了葛泰生和罗喆瀚当年的行为。 前几年,网络游戏只是小众人知道而已。 这两年各式各样的网吧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 连边缘人物花寂都知道是什么玩意了,就说明他的业态已经成型,学生一代正鼎力支撑着这个新兴的行业。 出入这种地方,女孩子总是需要有伴的。 张歆需要花寂作陪,总是大大咧咧把花寂的网费一付,两个人一块上网。 花寂反应太慢,对键盘不熟,玩不来“泡泡堂”这种游戏,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在一旁专心的打字聊天。 找到她的网友“小破孩”,她说自己很不快乐。 她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给丢了,自己也被人给忘记了。 哪里在意对方懂不懂,她只是想倾诉。 不知道网友是不是都会比较包容,给的回复还挺温暖:“抱抱,不哭。” 区区几个字,就能把缺爱的花寂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把对方从电脑的另一头拉出来认识一番好好交心。 街上网吧的设备质量参差不齐,她俩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网吧。 一天,不知张歆从哪儿听说什么网吧不错,在另一条路上,离家不顺路,张歆还是想去。 到了网吧门口,瞧见郑重和岑琳的自行车摆在外面。 “哟,真有熟人。”张歆来了兴致。 网吧里面略黯,只有荧幕闪闪发光,掀开帘子,便有一束强光打入。 岑琳先注意到来人,马上喊了出来:“张歆!花寂!我在这里!” 这一喊,众人齐刷刷一抬头,竟然还有这么多熟面孔。 陆一诺和他的好伙伴,包括聂昊,都在这网吧里集体打游戏。 花寂顿时尴尬而拘谨。 她知道,张歆和陆一诺每个礼拜逢2.4.6晚上都在师太家里补英语,见面三分情,他们自有他们的交情。 况且论圈子,身边的哪个不是家里有点公家背景的,唯有自己鸡立鹤群。 有人对着陆一诺吹起了口哨。 岑琳走上前来,“你们怎么知道这里?” “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都在这里?”张歆回答。 “啊?你们不知道?陆一诺他们几乎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在这里打游戏再回去的。这是他们的据点。” 花寂连忙给张歆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 张歆犹豫了几秒,好吧,今天不玩了,也就跟着花寂退了出来。 路上,张歆问“你怎么了?只看见陆一诺在就出来?“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不太好。” “干嘛?你怕他们认为你是故意过去找陆一诺的?” “……” 花寂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连花寂自己都感觉自己的出现像是张歆说的那样,在故意制作机会去偶遇,这行为特别讨嫌。 果然,好几日,原本渐渐平息的绯闻事件又变得风言风语。 主要的态度转变在陆一诺。 本来最近政治课老师有额外的安排,节约时间教学,安排学校公共课的阶梯大教室,一次性给他们两个班同时上了一节课。 考虑到对方班里有陆一诺,花寂刻意保持了低调,只远远和舒语打过招呼,便故意拉着戴倩一同坐得远远的。 戴倩问花寂:“你是不是有点怕?” 花寂点点头,“我怕给人家制造麻烦。” 区别于张歆性格上的高调和公主气,戴倩是那种可以用乖巧憨厚来形容的女生,就是“情感绝缘体”,情窦没有开过的很纯净的女同学。 客观上,是她告诉花寂,小时候陆一诺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是长开了,确实有一点好看。 让戴倩理解什么是“喜欢”,比如班上郑重和岑琳之间所谓的心动,很难; 但是,当花寂告诉她其实花寂不喜欢陆一诺只是误会的时候,戴倩却能很容易的理解花寂的处境: 由于被迫与对方隔着一个班,直接被人以貌取人一杆子打死,缺少真正认识了解的机会,对误会无力辩驳。 所以戴倩愿意陪着花寂,躲开坐到后面去。 后面有刘诗桐,刘诗桐也不是傻子,对这些绯闻早有耳闻,见花寂和戴倩坐后面,便也没多问什么。 人家陆一诺是有点激动的,他可以不远不近挨着他的心动女神。 原以为,连两个班挨得这么近都可以风平浪静,说不定绯闻就此翻了篇。 没想到,经过上一次的偶遇事件以后,不知道怎么又有谣言传来,说的是花寂追着陆一诺追到了网吧里。 怪不得在校园里真遇见陆一诺,他就会黑下脸来,侧目而过。 岑琳听到风声,也跑来和花寂说:“完蛋了,听胖子说,陆一诺现在更讨厌你了。” 胖子就是陆一诺很好的朋友之一。 而陆一诺所谓的讨厌,在他们小圈子里,是不想让人拿这个女同学的事情来打趣自己。 可岑琳一直觉得要找机会让花寂摘掉这个平白扣上的帽子,所以对陆一诺的态度一直很上心。 花寂听说了只剩苦笑,讨厌你个鬼,真是不得了了,可自己到底做了啥啊。 好在还有徐可儿,她向来是班上“八卦之王”一般的存在,本身对这件事的起因非常了解,又和花寂读过一个小学的,还算对花寂比较仁慈,她倒没有推波助澜,偶尔会公立说一两句,解释一下,至少在班上陈绘绘同学面前,一定程度上维持住了花寂的颜面。 说真的,班上也没几个女同学比得了陈绘绘在学习上的专注,她对陆一诺的情感也从来不回,“真有”也没关系,“假有”也没关系,她权当听听取乐就好。 至于花寂认为,怕陈绘绘占了什么上风对自己有什么看法,那真是自作多情。 不过呢,也有来气的,比如看到王雷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咱俩同命相连”般苦涩。 程献问花寂:“你真的这么猛,去网吧找人家隔壁班的?” 基本上这代表了班上大多数男生的观望态度,就是对传言的怀疑,看着花寂不像是那种人。 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换成是作派比较开放的岑琳还差不多。 全班都看在眼里,郑重和岑琳,这小恋爱谈的风生水起,时不时又分分合合,兴师动众。 若说岑琳喜欢一个同学,义无反顾追到网吧去制作机会,还有点谱。 花寂真不像那种轰轰烈烈的人。 别看人家陆一诺那边是用“讨厌”,但是对这个班总体而言,如果一定要说谁很讨厌,真正会让班上男生面露不屑的是张文丽同学,暂时还没有谁会把花寂归为那一类。 唯一的黑点也就是传言里她“暗恋”隔壁班的陆一诺。 可这“暗恋”显然已经变成了“明恋”。 况且,除了好事之人拿来打趣之外,真的回想起来也说不出花寂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程献这一问,花寂气不打一处来,扔本书砸了过去,“滚!没有。” “真的没有假的没有?那为什么外面人都在说?” “……那真是不小心遇见的。“花寂很无奈,叹了口气说。 压抑,连日里太压抑了。 花寂有感而发,找了个机会,她在网上给“小破孩”留了言。 “最近真的很苦恼,唯有觉得和你说话没有什么压力,如果我们真的认识就好了。” 没想到,“小破孩”回复了。 一来二去,居然相约要见面了。 礼拜三的中午,在学校必经之路旁的湿地公园的亭子前。 不见不散。 秘密。 第三十二章 月色如盐 礼拜三的中午。 在学校必经之路旁湿地公园的亭子前。 真的会有人来和自己相认吗? 会吧,又没有谁强押着谁,难道不是心甘情愿的约定吗? 花寂的心里不停侧绘着各种人物形象。 ——“你好~我是笨笨小破孩。” 说不定是一个长得很帅,笑起来很好看的富家阳光少年郎? 咦,为什么花寂的潜意识里要强调富家子弟? 还是在潜意识里,花寂给自己开脱: 因为“穷”会让一切故事都没有后来。 ——“对,就是我。笨笨小破孩,怎样?” 说不定是个小流氓…… 噢,那也没关系,男生不坏女孩不爱。 花寂也会向往普通学生与校园一霸之间擦出不一样绚烂的火花,精彩而轰动。 ——“嘿嘿,是我…” 说不定是个老实巴交的小透明,普普通通毫无存在感的同学,这样会失望吧,不过若真是如此彼此也算平等了。 … 有了人物,该想想出场画面了。 于是花寂超有代入感得不停YY。 不管怎么Y,仿佛都可以预见自己将会开启一段浪漫的纯爱旅程; 预想这个陌生的网友对自己一见钟情,此后处处维护。 就像所有青春校园剧里演的那样,灰姑娘遇上了提着水晶鞋来找她的深情王子。 “千里姻缘一线牵”。 那自己该是什么态度? 是不是要矜持一点? 花寂暗自思付,届时自己路过那个亭子的时候要怎么做才妥当呢? 该不该为他停下来脚步? 要不要设计一个华丽的停车造型? 还是欲情故纵? 或让一切心动随风,将爱恋掩藏在秋天的童话里,把持住自己的神秘? … 神经兮兮爱幻想,未尝不是一种病吖。 盼星星,盼月亮,约定的日子,姗姗来迟。 在家吃中饭的时候,花寂不停关注墙上的表,看时针分针你追我赶。 平时很喜欢听爸爸妈妈在饭桌上家长里短,今天完全没有兴趣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临近出发去上学的每一秒都让她激动,马上就要揭开谜底了。 最后,花寂好好给自己扎了个朴素的丸子头,尽量在朴素中打造简约的美,也没别的手法再做什么修饰了,希望对方能明白这就是真实。 骑上车,出发,前进。 不多时,湿地公园就在前方,花寂不由得减慢了车速。 会有谁呢? 快要经过了,怀春的少女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踩脚踏板的频率,想让自己看上去能多几分优雅。 靠近马路的湿地公园一侧有常绿的香樟环绕,再远处是梧桐,铺满一地金黄。 由绿至金黄的渐变让疏朗的秋景多了几分层次,而那空荡荡的亭子便处在大自然调色板的中间。 是的,空荡荡的。 左边是昂然,右边是萧瑟。 只一步之遥,满身落寞的花寂整个人便犹如变色龙一般隐入了枯叶子飘的萧条里。 是戏言啊? 谁会当真? 竟然当真? 如此可笑。 一整个下午,哪管同学聊天火热,聊着周杰伦新出的专辑,哼着小调,只有花寂都郁郁寡欢。 张歆习惯了花寂时有时无的分神,再说她还能有啥事情,左右不过是陆一诺呗,于是拱了拱花寂的手臂,只说:“A中那边新开了一家精品店,我们等放学绕路去那边淘一淘吧。” 花寂像个没有情绪的机器应了下来。 精品店是高中女生最喜欢逛的地方,没有之一。 而人气超高的精品店往往要满足这样的特质:梦幻。 扎根学区附近有一众忠实回头客,整个店面氛围温馨,灯光柔和,小资情绪满满,可使用花艺点缀,卖的文具超级好看好写,兼顾艺术性、美观性和实用性。 别的不说,光是那造型可爱毛茸茸的泰迪熊摆满一墙便能第一时间萌化美少女的心。 如果老板很有品味的话,任何一盆多肉盆栽,八音盒,油画手绘的尤克里里,对高中生都是深深的吸引。 最难的是老板还不能脸盲,基本上要能记住达到店内超级VIP程度的客人学生她们的喜好,还能找到共同话题来聊,这样宾至如归的情感更能加分。 所以不用费心同学之间送什么礼,只要来精品店都能找到答案。 掐指一算,现在逛精品店的美少女们也都是十年后天猫淘宝的中坚力量啊。 以往,花寂会陪着张歆在里面看看瞧瞧,出出主意。 她在精品店里见过沈伊依送的水晶摆件的原型,看见了各种造型不同款式一字排开。 这一次,花寂没有进去,正是A中放学时间,学生流动特别大,里面人头攒动。 她只落寞得停靠在外面,也没下车,一只脚点地等着张歆。 刚才来的时候,再经过那个亭子,花寂又多心看了一眼。 依然什么也没有。 恍惚间,一张老脸由远及近,是A中葛泰生。 他不可置信得看着花寂,拿车龙头撞了一下花寂的车。 “不可能吧,我没在做梦吧。还能在这遇见你?”葛泰生有些阴阳怪气。 花寂没好脾气,回了一句:“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没了。” “那为什么我们每次聚会,都没你?” “每次?我不知道啊。” “算了,估计你也不想和我们这些老同学来往咯。”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之前林舒语说我还不信,后来我也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你妈妈接的,说你要好好读书,喊我们没什么事情不要打扰你,怎么的,你现在跑到我们A中的地盘来干嘛?” 这一问,把花寂问哑然了,她不知道葛泰生打过电话给她,也不知道妈妈挡了回去。 也没有和舒语单独相处过,只当是各自在忙没有空间,不知道背后的故事。 葛泰生说完也没有想等花寂做什么解释,提了提车把要走,几步后,又停住了,他折返过来只看着花寂。 以花寂对他的了解,那眼神下面还有事。 “怎么了?你说。” 葛泰生似乎有点挣扎,他转过头去,又瞥过来,不说。 “讲,还有什么,一并讲了。” 张歆恰好出来,怕花寂不耐烦,站在店门口朝着花寂喊了一声:“花,你多等我一下,我再看看哈。”便又钻了回去。 许是天时地利人和,葛泰生见状,便彻底倒车回来。 “你和小白,是一个班吧?” “……” “你们是不是还没有说过话?” “……” “你知道为什么吗?” …… 当葛泰生下定决定要袒露心迹的时候,便直视着花寂,他眼神里很是惋惜,真诚,不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因为他后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花寂沉默得听完一切。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和张歆一路回家。 夜色冷寂,月光照入房间,像是给心尖撒了一道盐。 越回忆越凄凉。 今天这个令人发笑的约定,无形中应证了葛泰生的某些话。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 他还提到“这是他现在能抓得住的东西”,他现在还有自己能抓住的东西,花寂想,那什么是自己能抓得住的东西? 秋,当真是慢慢入的。 而冷,也确实可以是突然的。 第三十三章 心的独白 花寂: 只看见一个人很像你,我远远地盯了一会,直到确认是你才敢上前。 你自有你的落寞,一如过去的三年里。 抱歉,我仿佛是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始终都不太懂得你心里的涟漪。 关于你因何而愁,关于你因何而惘。 听说你和小白,居然又被分在一个班了。 讲真的,那是我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安排。 我承认,在此之前,我对你隐瞒过一些事情。 后来我也天真以为,那些“隐瞒”,会因为这样的“巧合”而变成永久的历史,不需要揭开; 说不定在你和小白之间会有转机,不然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命运要让你们重逢,我不信这其中会没有深意。 你看,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很狐疑,像是很想知道我后面要说的话,说明这么久以来我的隐瞒很成功,可我感觉不到成就感,甚至还有些后悔,对你的抱歉又平添了几分; 也说明,你是在意他对你现在的态度的。 那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很想念那个爱笑的,文艺的,明媚的,讨人喜欢的你; 还有那个踢球的,帅气的,阳光的,追视着你的小白, 当时你们俩个只互相看着彼此,那眼神里便全是温柔和默契,只要站在一起就很般配,是我们同学心中公认的“金童玉女”。 小白刚离开之初,他还特意交代我讲,要多多关照你,记得把你的消息告诉他。 我还暗想,我偏不,因为我也有一点点喜欢你。 渐渐地,我发现好像并不需要我如何来故意使坏,你们两个之间就从隔了一层纱演变成隔了重重山。 你是不是给小白打过好多个电话? 又偏偏什么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他告诉我的时候,我的理解是:能让你鼓起勇气主动去联系他,一定是出自真心的想念。 可你一定想不到吧,你的主动,处理得不够漂亮,成了小白口里的“过于热情让人压抑”。 人一旦变起心来,也是很快的。 自此,关于你,小白再无主动问津。 即便我要说,他也会自然转移话题。 告诉我A中很棒,和我约定,一定要在未来,把A中列为目标,来看一看。 他说,这里真正精彩夺目的人物有着我们这些留在原地的人不可想象的光芒。 其实这句话对我没什么,我们确实被远远落在后面,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可我若说我愤怒过,你信吗? 因为他用一样的态度看待你,让我很失望。 他似乎忘记了,他说过,你是最特别的存在,是他想要让其欢喜的人。 我默默得关注你,希望你一定要争气吖,毕竟你曾是我们班上很多男同学的“大众情人”,输给了他,我们没有不服气;可他的不坚定,尽管是好朋友,还是会让我不服气。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我也对你失望了。 你记不记得,你越来越神神叨叨了,撒毫无逻辑的谎言,对某些事情遮遮掩掩,像个虚伪的老鼠,躲躲闪闪,失了坦荡与从容。 你似乎特别流连于学校小卖部前后,吹着我听不惯的牛皮,你当时贪婪的嘴脸我真的特别不喜欢,你吸引我的灵气一点一点就被铜臭味消磨殆尽了。 偶尔还会听说你爸爸会打你? 我更不信,他看上去那么敦厚,和我讲话的语气就像同龄人般亲近。 倒是你确实经常脸上带伤,又仿佛应证了某些猜测,无形之中当背后议论起你,自然不再是赞美之词。 关于你的有些事早晚还是传到了小白那里,虽然不是我说的,但你知道,和我们有同样交集的人还有很多。 与之相伴的,是你的成绩瞬间跌落谷底,说出去给那些A中的老同学听,谁会相信? 或许你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情,我是真的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啥。 据我了解,当时,像高嘉悦的成绩早就进了A中年级前30名了,我们这些可以称作“互为竞争关系”的对手朋友,谁都在前进,只有你一个在倒退走路,而你看上去丝毫未知。 多少次我和她们见面,提起成绩,都不再会问到你,因为你早已成为手下败将不值一提。 在某些方面,你被我们边缘了,更被小白边缘了。 小白说,以前只要和你站在一起,自己脸上会觉得很光荣,现在呢?好像说起曾经的事,竟会有点羞恼得脸红,说得不好听,他觉得自己不该和你扯上关系。 对此,我都没法子生气,毕竟你确实太不靠谱了。 上课也不好好听讲,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浑浑噩噩,总是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头。 在你堕落的时候,小白正风生水起。 有人赞他是“班草“,很受女孩子喜欢。 这一点我们几个比不了,他确实有外形优势,人也聪明会来事。 我听过他和我说过一点点, 他喜欢过一个同班同学,对方是你比不了的优秀和漂亮。 还有他们之间最浪漫的事情: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晚自习结束以后,天空中漂着零零星星的雪籽,马路上昏黄的灯光一片接一片,拼成了童话的舞台,她和他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小白为她撑着伞,一路送她回家。 你都无法想象,他当时和我讲述时候是如何的眉飞色舞。 比之很久以前,单说起与你在一起的感觉,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请原谅关于这些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后两年的你,虽然缓了过来,精神上却始终彷徨失落,而关于小白的事情终究也不是什么正面的东西,叫我如何去强行告知,我想换做是你,也不会主动提起吧。 也许,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你们相忘于江湖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世事他真有这么的难以预测。 我问小白,再次遇见你有什么想法? 他只说,“这并不幸运。” 听他说你现在很无知,又在你们班搅合了一些事。 是不是像初三聂昊那时一样,牵扯进了其他男同学不清不楚的关系里,愚不可及的,作令人贻笑大方的事情? 坦白讲,过去算我怎么不了解他,现在就更不了解你。 为何如此? 何至于此? 我也很遗憾,明明曾经我们,或者你们,那么要好,可为什么不够坚挺。 究竟这几年是你变的多,还是小白变得多,我都搞不懂。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讲说,人和人,早晚都会渐行渐远。 看着你们连这么难得的重逢都无法修复关系,让我很惶恐。 我现在不想像你们失去彼此一样再失去了别人了,舒语、罗汉、沈伊依、陈书豪,我为什么都会尽力去组局大家一起聚一聚呢? 因为这是我能抓得住的东西。 花寂,不管是你父母把我们推得远远的,还是你的本意如此,我感觉我也抓不住你了。 但今天能遇见你,我还是很开心的。 小白对你是什么态度,根本不用我再说,你都很清楚。 我来,只是告诉你缘由,因何而起。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很大的资格在这里讲,以我们的交情,从头到尾,我做的都并不称职,我也很渣,从很早的时候便放弃了去了解你。 总归,还是会有人,好好待你吧。 第三十四章 沉默,不代表无话可说。 在葛泰生那“部分事实,部分偏颇”的独白前,花寂只聆听而接受。 无论如何,花寂是听明白了。 不同的海域里有不同的流速,不同的屋檐下有不同的喜怒,他们走马观花得看过,评头论足一番再得出结论自己要离开她了,这不是在问她意见,是他们摸着胸膛对得起他们自己的真情,仅仅是通知她而已,还能怎样? 让花寂拉着他们的衣角,剖开自己的心塞到他们手上去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委屈愁苦、挣扎无措,渴望被他们理解和救援吗?花寂做不到。 张爱玲曾说:“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近距离的时候都谈不上靠近我温暖你,何谈此刻? 时间早已将他们过去的记忆划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美好,只记得温暖的画面;而另一部分是黑白,有的人注定渐渐被遗忘,花寂便站在那样的阴影里。 情已远,人已非,事已非,往事不可追。 不过是继续独自面对她世界里的颠沛流离而已。 至少葛泰生也给花寂解了谜,关于白星怿的过程和结局都有了。 花寂没有怨怼,谁人的天性里没有凉薄的一面,如果有更好的,有几个不会拿来换? 说祝福?也谈不上那么高尚,在花寂无能为力的年纪里,她只想舔着自己的心酸伤口,反省她做错的,安慰她委屈的。 了解一切,便坦然许多。 课间从操场上做完广播体操回来,在教室门口,恰好和白星怿一进一出,花寂退后了保持里一米的距离,让白星怿先过。 当她不再把自己当做特殊,忽然得就放下了,舍得了。 穿过座位,徐可儿她们在讲岑琳和郑重似乎出现了情感问题。 张歆在座位上认真勾十字绣。 这是班上女生的新宠,第一代DIY作品,绣好的十字绣可以嵌入透明亚克力材质的吊环里,挂在钥匙上,是每个人手下独一无二的装饰品。 受限于空间的大小,一般都只能绣个姓氏,适合自己用,或者送给心仪的小男生。 花寂看都看会了,她手痒的时候,便拿家里的破布,用针线试着绣。 张歆的“张”横折太多,张歆绣的有点烦躁,仔仔细细绣着,背后又打了结,解来解去,左右来气,干脆一把给扔地上了。 花寂惋惜得连忙去捡,说:“你别急啊,我教你啊,其实可以这样——” 话还没说完,只听张歆怒气冲冲得说:“你给我扔了!” 花寂尴尬得停在原地,没想到张歆会生气。 只见她杏眼一瞪,说道:“我做不好,你就偏要做好?我要受你的指点吗?” 花寂楞住了,她没想过张歆会这样说,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脾气;反应过来,花寂马上把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十字绣,摆回了原地。 这件事情在花寂的脑子里记了好久,不是因为张歆莫名的态度,是她意识到以后要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为人处世要低调,不能总是要教别人做人做事,不要让别人心里不舒服。 也许,这就是花寂“讨好型人格”建立初期吧。 她是那样害怕拒绝或伤害别人,怕在别人心里留下与自己有关的缝隙,害怕无法愈合。 所以,即便耳朵都要听起茧了,她还是会耐着性子任凭岑琳重复叙述她和郑重的爱恨纠葛。 他们又又又分手了。 郑重批评岑琳和男生,比如胖子他们,玩的太好,岑琳还会把手担在胖子肩膀上说话,十分不注意分寸; 而岑琳气愤这不过是他对她的不信任,不理解她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她和胖子,陆一诺,初中高中一起读的友谊,就是很纯洁的同学关系,难道不是郑重的心眼巨小,心胸狭隘? 两个人相处啊,喜欢你的时候,什么缺点都能看做是优点;时间久了,当初喜欢的理由也就变成了拌嘴的由头。 他们的冷战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岑琳一气之下,居然还把她原本计划织来送给郑重的围巾,干脆一个反手送给了陆一诺。 还当着郑重的面,跑去人家教室外面,往陆一诺身上一甩,丢下一句“我亲手织的,不喜欢就扔了”转身就走。 陆一诺捧着个围巾不知其意,茫然得瞅着花寂班上的胖子同学,胖子猜出大概原委,只能对着陆一诺拼命眨眼意思是“先收着不要多问。” 这一幕背后的情谊花寂当然懂。 她想,如果她不是和葛泰生交情浅了,如果一切顺风顺水,想必也能有这么纯粹的无关情爱的默契和要好吧。 羡慕归羡慕,但是没必要在和郑重冷战的时候做这个神奇的操作啊,于是花寂对岑琳说: “你这太夸张了,好端端送给陆一诺干嘛?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嫌误会不够大?” 噢,岑琳只当是花寂心里介意,连忙解释她和陆一诺很清白。 这下又换花寂忙着自我澄清,她不在意不在意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算了,多说无益,关她什么事情,还是不要再发表意见了。 张歆私下里问花寂:“岑琳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你的陆一诺了?” 这从何说起,陆一诺从来都不是花寂的。 “没有,气郑重的。” “那你觉得陆一诺喜欢岑琳吗?” “应该是比较给岑琳面子吧,陆一诺喜欢的人好像一直没有变过。” “谁?” 花寂下巴冲着陈绘绘的座位一点,张歆好像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这些少男少女们各有各的较劲,而现在花寂只想把一个“仇人”挖出来和对方打一架。 为什么呢?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她的耳边灌输那个“数列可以自学成才”的论调啊,她怎么发现自己就看不懂呢?对她而言根本就是天书。 果然她的数学单元考成绩下来了,数列这一章的试卷,要拿去给家长签字。 不管她怎么小心隐藏,还是被程献看到分数。 “你居然不及格?”程献又好气又好笑的,“这题目多简单啊。” 幸亏花寂脑海中的那个“数列简单自学”的声音是女生的,不然她都想和程献绝交了。 “你不要一天到晚陆一诺长陆一诺短,关心些岑琳和郑重的事情。上课不认真,考试这点分。”程献有点苦口婆心地规劝,他坐在后面可没少听到她们这些女生七七八八的聊这些事情。 签过字要交试卷的这一天上午,花寂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脸上带着三道划痕,如果仔细去看还可以看得出花寂双眼红肿,两边脸并不对称。 程献同桌男生见状马上对程献使了个眼色,同时两只手伸出来在空气中掏了掏,猜测花寂在家被暴打。 程献他瞪了同桌一眼,不敢相信好好的姑娘会挨揍,难不成因为考试没考及格,那不至于揍到脸上带伤吧。 程献想问又不敢,只得在背后偷听张歆和花寂的聊天,看看会不会说起。 张歆天天和花寂一起结伴回家,又是同桌,相处的时间自然多过别人,以前只是听过关于挨打的字眼,但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孩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暴风雨的激烈程度? 亲眼看见花寂脸上的伤,和肿胀的眼,张歆心里凛然了几分。 可只要花寂不说,她哪里又敢问? 她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用书帮花寂挡着,不让别人发现,轻声细语哄着花寂吃棒棒糖,逗花寂放松一点,因为她怕花寂会憋不住一下子哭出来。 花寂没有这么脆弱,她自己也很彷徨,自己被打是不是罪有应得吗? 过不了多久,花寂脸上的伤口还没完全结咖,学校精神文明介绍,联合校刊搞了个征文活动,全校每个班级都要指派五位同学参加,在学校的大礼堂,根据题目现场进行写作。 语文从来都是花寂的强项,最讨语文老师欢心,自然也被指派其中,希望能拿下好的名次。 可在礼堂里,看到荧幕上题目的那一刹,花寂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主题:“写给父亲的赞歌”。 …… 什么是赞歌,以花寂和父亲剑拔弩张的关系,要如何唱出赞歌? 上一次挨揍,并不完全是因为花寂考试分数不及格,试卷只要妈妈看过签字就好,还不必要上升到爸爸那里去。 导火索是王雷给的礼物里面,有一只很可爱的小乌龟娃娃,被爸爸翻出来,借故指骂花寂,说那是别人在嘲讽她是个缩头乌龟,而她还浑然不觉得把人家的侮辱抱回家当个宝贝珍藏,花寂忍不住不愿意听爸爸这样歪曲事实又分辩了几句,爸爸火冒三丈动了手,反正不会有这样的不顺眼,就会有那样的不顺眼。 听张歆讲她和她爸爸在路上走,多半是张歆亲昵得挽着父亲的臂膀;岑琳爸爸被师太叫到学校来说郑重的事情都没有揍岑琳,对花寂而言,所有关于父女之间温馨的描绘,花寂都不太能设身处地去感受。 每一次被爸爸揍过的几天,如果在家里楼下遇见,一老一少,都能生生不说话。 这样的赞歌,要怎么写? 环顾四周旁边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眼前自己一字未动,临时放弃她心里无法对老师交代,花寂深深呼了一口气,好吧,编吧,就写一些出题人想看到的东西吧。 题目是什么呢? 花寂想起她见过张歆新买的那张新专辑里,《范特西》里有一首歌名,她只一眼就记得很清楚——《爸,我回来了》。 她在文里写,《爸,我回来了》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可她根本就从来没有听过这一首歌。 如果她早一点知道这首歌唱的是什么,那她应该会选择放弃比赛。 第三十五章 成败是它 “捷报”传来,语文老师还是很高兴的: 花寂的《爸,我回来了》征文获得了全校第三名,班上同时参与的五位同学里面只有花寂一个人上了榜。 不过,因为是校内活动,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奖励,只是校刊会出报纸专栏,集中刊登获奖作文,纷发至全校学生人手一张。 值得说明一点,如果是按照以前正常给校刊投稿来讲,知名不具,所有作者都可以使用自己各式各样、风格迥异的笔名来落款; 这一次不同,获奖作文的署名必须真实,详细到班级个人。 尽管是在很不情愿的前提下写的文章,但是能够“获奖”,“为班级争光”应该还是算做很美满的结局。 连徐可儿都发自肺腑地捧着花寂,说:“我就知道这件事情只要你出马一定可以的。” 旁人无意搭嘴会问:“为什么?你又掐指一算?” 徐可儿挑挑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自爆:“我是看着她写作文得奖长大的。” 花寂心里隐隐也有些自豪,升学至G中以来,被压制了这么久,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她好想让那些误会自己的人,如陆一诺,能够正面看待一次自己的名字,“花寂”这两个字不代表什么妖魔鬼怪,没有那么不堪。 至于白星怿,花寂心里百感交集。 她还是那个擅长写文获奖的她,而他早已不是与有荣焉的他。 这一次,花寂似乎渐渐找到了那么将自己的头颅高高抬起的感觉。 真的感觉很好。 直到—— 很快,专刊下来了。 像这种思想政治性极强的征文,即使不是每一个同学都能行文流畅得写一篇出来应对,但是主题立意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对父爱如山的颂扬。 真正好看的文章是“标新立异”的,越不被主流认可的,大众越看得欢快。 因此,征文专刊发下来之后,这些了无生趣的文章就跟八股文一样,真没几个人愿意读一读,折起来当个草稿纸都嫌上面字太多。 偏偏有同学耐着性子看了,结果真看出了问题。 一位姓江的男同学拿着专刊当场大笑起来,直呼荒谬,惹得周边同学纷纷侧目,不知其意。 花寂望过去的时候,恰好和江同学对视上。 江同学看见正好花寂的注意力瞧着自己,张开嘴要说什么,“啊”了半天,真的是话都快到牙齿缝眼看就要蹦出来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对着花寂摆摆手,没事没事。 分明有事。 花寂上课都不太安心,寻了个机会,在班里截住江同学。 花寂都还没说话,江同学光看着花寂就已经忍不住在笑,不是什么深情款款、甜甜蜜蜜的笑容,俨然是把花寂当成一个行走的笑话。 花寂只静静看着,等他笑个够。 可能是花寂较真的样子有点虚心请教的意味,他终于严肃起来。 “你听过周杰伦吗?” 花寂心头一动,他提到周杰伦? 坦白说除了校园广播里循坏会播的周杰伦金曲之外,花寂确实没有听太多别的,而这篇文章与周杰伦实有关联,不过她只是看到了《范特西》那个歌曲名录而已,莫非其中有什么问题? “我干脆这样问吧,你究竟听没听过《爸,我回来了》这首歌?你不是在文章里写:你最喜欢的一首歌是《爸,我回来了》,因为这首歌饱含着对爸爸的深情,你好想和你爸爸亲切地喊一声‘爸爸,我回来了’!是不是?讲真的,我都十分怀疑评委的老师究竟听没听过,能允许你瞎写,还拿奖,你说可笑不可笑?” “……” 花寂确实不知道这首歌究竟唱什么,可是她不傻,她听得懂江同学的吐槽,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错了,而且还是真正可以被称作贻笑大方的错。 “算了,你在我这是没有答案的。你要不去听一听吧。我也不说你了。估计你是真不知道这首歌,得个奖也不容易。” 江同学很有礼貌,一开始并没有在班上捅破,给花寂留了些面子;现在说完这些,又做了个“请问能不能走”的动作,征询花寂的意见,以示谈话结束。 花寂若有所思,她折返回去找张歆借磁带。 这专辑张歆才刚买来没多久,本来想拖延几日再借给花寂,没想到花寂一反常态,张歆很少见到她对自己如此强硬,只好委屈自己的耳朵,把磁带拿给了花寂。 学生的夜晚,大同小异,要么在老师家补课,要么就是在房间里奋笔疾书,努力学习。 花寂也不例外。 她的爸爸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时不时有讨论剧情的声音穿墙而来。 作业写到一半,看了看闹钟,估摸是黄金剧情时段,爸爸妈妈应该不会推门进来抽查自己的功课,他们聊电视剧聊得越火热,花寂越有安全感。 她悄悄从书包里拿出之前藏好的磁带,再小心翼翼地把抽屉里的复读机拿出来,拖拉抽屉的时候也尽可能不发出什么多余的声音。 戴好耳机,花寂不太会操作“快进、后退”,只好一曲一曲听过去。 不知听了多久,《爸,我回来了》这首歌前奏终于响起来了。 听到杰伦念的rap,花寂整个人的心跳几乎都不能再正常跳动了,为防止自己听错,她慌忙去找磁带里配套的歌词确认,但又只扫了一眼就不敢再面对,第一时间把歌词扔远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 我听说通常在战争后就会换来和平 为什么看到我的爸爸一直打我妈妈 就因为喝醉酒他就能拿我妈出气 我真的看不下去 以为我较细汉 从小到大只有妈妈的温暖 为什么我爸爸 那么凶 如果真的我有一双翅膀,两双翅膀 随时出发,偷偷出发我一定带我妈走 ……” 怎么会是这样的曲风呢? 怎么会是这样的内涵呢? 怎么可能能在“父爱赞歌”中引用这样一首歌还能说是自己最喜欢的? 天啊。 花寂顿时明白了江同学对自己作文的无语。 呆呆的脑子忽然又醒转过来,迅速脑补了一些可怕的画面: 比如陆一诺,拿着报纸,看到花寂的文章,哼,连骂一句傻逼都懒得的无语; 又想到白星怿,会不会也在心里嘲讽自己的愚蠢,目光短浅,虚构事实? 这些可怕的脑补让花寂彻底崩溃,好不容易通过征文获奖找到的一点点成就感荡然无存。 成也是它,败也是它。 但这也还不是她最大的不幸。 她听着磁带想得太出神,完全没注意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妈妈就站在后面。 很容易就能被发现,这当然不是什么英语学习的磁带。 花寂妈妈生气极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敢在房间里偷听流行音乐? 由不得花寂作任何解释,当下唤来花寂爸爸,压根不用什么三言两语,花寂爸爸只看到那个磁带上的周杰伦头像就气急发作,怒不可遏得把张歆的磁带夺过来大手一掰即断。 对花寂来说,又是劈天盖地的一顿打骂,轰轰烈烈的夜晚。 我们只能把镜头拉得远一点,把那惨状拉远一点,让这不平静的一双窗,隐匿于平静的都市星光里。 保留对花寂,最后的一分尊重。 第三十六章 文艺少女 毋庸置疑的,《范特西》报废了。 理智告诉张歆,不要生气,因为花寂有不得已的苦衷,这盒磁带这么惨烈的死状她内心也是不想的; 情感上,张歆还是很难过:明明借出去的时候完好无损,还回来就成了残渣,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吖,一时之间心里郁结,张歆忍不住黑着脸吐槽:“你爸是神经病吧。” 花寂垂下了头,没法子辩解,无言无颜。 花寂这怂怂的样子让张歆心里更是不舒服,她自然是看见了花寂脸上旧伤没好又填新伤,想必前一夜的花寂她处境十分“凶险”。 她也知道花寂还不起一盒新的磁带,她不在意这个补偿,可她就是生气。 与其说张歆是在生花寂的气,倒不如说她在生花寂爸爸的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当父亲的出手能有这么狠辣,还专挑姑娘脸上打出痕迹,况且这在张歆看来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一连几天的课间,花寂都不怎么和其他人说话,把自己困在一个结界里。 只要有同学拿出征文专刊出来,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在看,她就不由自主脸红,仿佛人家的注意力马上就要聚焦在那篇令花寂悔不当初的作文里。 她盼望着时间快一点流逝,可以让更多的人赶快遗忘这件事。 又是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 程献留意到张歆在和岑琳聊天,左右没见花寂,便喊了张歆,示意往旁边来一下,两个人在竹子林一旁碰了个头。 “花寂没在?”程献先问。 灵敏的张歆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上下瞧着程献。 她眼中的程献,论好看程度,远远不及陆一诺,只能说颜值不够身高来凑,属于中等吧;论交际能力,那就比王雷强太多了,起码走到那里不至于讨嫌,成绩也挺好,平时考试还得靠他输出理科答案的。 张歆眼珠子转了转,调皮地问:“你找花寂干什么?” 这氛围有点奇怪,程献感觉自己是在主动送人头,不自觉自己笑了出来,缓解尴尬,然后说:“我不找她,我找你。” “嗯?” “花寂是被他爸爸打了?”程献问得很直接。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张歆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而这种沉默在程献眼里,基本是默认了答案。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爸哪根神经不对?”张歆带着个人情绪批判道。 见程献不吭声,张歆叹了口气,又补充了点细节:“之前好像是数学考试考得不太好吧。然后,她借了我的磁带,说要听一下周杰伦的新歌。估计被发现了,反正现在磁带也被他爸爸给我摔了。” 吖,真是如此。 这个问题在程献看来很无解,因为这是家事。 见程献要走,张歆忙抛出她的问题等着答案上钩:“你干嘛这么关心花寂?” “同学。” “扯~没见你关心其他同学。” 正说着,没想到一个篮球飞了过来,顺着篮球望去,张歆没好气得翻了个白眼,扭头便走。 原来是王雷屁颠屁颠来追球,跑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挂满憨憨傻傻的笑容,一看就是故意的。 这王雷在打球的当下发现张歆和程献单独在竹林下亲近地说话,关键是旁边还少了一个花寂,捉摸着味道不对,还真是自己想的是啥就怕别人和自己想的一样,所以王雷故意搅和了一球,特地跑过来打断,又揽着程献的肩膀,像抓到了什么秘密一样故意试探:”献哥,你想干啥!不打球和女孩子聊天是吧?” 程献挣开他的手,只客气一笑,假装没听见王雷的话,便加入到他们打球的队伍里去了。 而这个时候的花寂究竟在哪里呢? 因为沮丧,花寂没有结伴,只自己一个人瞎走,走进了学校湿地公园附近的那个树林里,就是她曾经夸赞是爱丽丝仙境的林子。 不过眼下由于季节的关系,秋冬以后,密林里枯木繁多,每踩一步,“咔擦咔擦”,在花寂听来那都是心碎的声音。 前面有个凉亭,花寂想走过去坐在里面发发呆也好。 走进以后发现凉亭里已经有了一个身影。 看来想发呆的不是只有她。 里面的刘诗桐听见了脚步声,在不知来者何人的前提下直接起身要走,当她看见迎面而来的是花寂,可能心里觉得不是外人,便又坐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花寂之前没注意,她也不在操场上自由活动。 刘诗桐没有开口,不过花寂其实已经习惯了她话少的表达方式,并不见怪。 两个人在亭子的两边坐下,只见刘诗桐面朝南向,湿地公园连接的M市水域的片区发呆。 花寂便也将目光投了过去,远远地看,南向水域腾起朦朦胧胧的水汽,连同天空整个一大片都是灰蒙蒙的,毫无生机。 “我弟弟就在那里。” 花寂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刘诗桐突然开了腔说了句没头脑的话,此时林子里野鸟从树枝上腾空而起,“嘎嘎”叫了几声,添了几分渗人。 “你说什么?” “我弟弟,亲弟弟,就在那里。” 花寂迷茫得望着那边水域,没明白刘诗桐的意思。 “那一年,我才10岁,自作主张带我弟弟去那边水里玩。然后我弟弟就淹在那里没有游上来。没有了弟弟以后,我爸爸便离开了我们,除了给点钱,别的什么都不管。我妈妈一蹶不振,为此自杀过,幸亏当时救了回来。我总是会想,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带我弟弟去玩,今天会不会不一样。又或者,为什么不是我留在那片水域之下?换我弟弟活着。” 在花寂听来巨大的事故被刘诗桐叙述得特别平淡,毫无情感起伏,只一字一句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 “我爸爸有了别的女人,这件事社会上的人都知道,那个富丽堂皇的洗浴城老板娘从来都不是我妈妈。” 花寂早就相信刘诗桐是有故事的同学,她一直觉得诗桐就像自己家楼下那只既酷炫又无情的野猫,在落魄中张牙舞爪。 但是没有想到她忽然要对自己打开话匣子,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配合刘诗桐的倾诉,也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提问以表示自己有在听。 刘诗桐也不介意花寂的茫然,她缓缓告诉花寂,真正让她困扰的事情。 “现在,我爸爸和她有孩子了,是个男孩,你觉得他可以算作是我的弟弟吗?” 刘诗桐靠在亭子上,她这顿时间都处于强烈的矛盾之中。 她本来那么讨厌那个女人,尽管那个女人从头到尾对自己没做什么苛待的事情,多少次自己闯祸,这个女人从不发表意见,也不拦着她爸给钱,但是她就是恨她夺走了父亲对母亲的爱,恨她的出现让外公外婆家那么多风言风语,她曾经还想过联合过社会上的几个混混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不过最终失败了,毕竟她爸爸才是真正在社会上有点关系的人,她那是以卵击石。 现在这个女人为她爸爸生了一个孩子,诗桐本来更是满腔怒火,没想到她妈妈居然是开心的她妈妈流着眼泪,亲口对她说:“桐桐,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儿子的离去,丈夫的出走,这个傻女人心里装的全都对丈夫“无子为继”的愧。 不,怎么可能呢?她弟弟只有那一个。 她真的很想她的弟弟,很爱她的弟弟,她多么渴望时光倒流她还有机会去呵护她的弟弟。可是现在她妈妈突然提醒她,那便是她的弟弟了,她可以把他当做自己弟弟吗?他可以吗?她配吗?那亲弟弟,会恨自己吗? “……”花寂怔住了,诗桐的心结远比自己的自怨自艾复杂得多。 远处依稀传来下课铃。 花寂知道,该回去了。 可诗桐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无所谓旷课不旷课,但她了解花寂不行。 “你走吧,回去上课吧。我自己再多待一会。” 花寂的躯体在机械地运转,离开的一路一直在问自己,诗桐应该该怎么选择。 她没想到一个叛逆的灵魂底下藏着的忧伤有这么巨大,更想象不到10岁的那天,诗桐面临了怎样的恐惧和孤独。 走过泥巴地,快到学校操场,花寂低着头踩在杂乱枯萎的黄土地上,发现一两株新鲜翠绿的嫩芽仍在倔强地探头,她不禁低下身来,轻轻抚摸这脆弱的新生命。 花寂猛然想起自己还是那个文艺少女,想起了一首诗。 “如果你相信, 你的生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果你愿意,真正地从头再来过, 诚诚恳恳地再活一次。 那么请你告诉我, 你已从过去释放出来。 ——三毛作” 一个转念,她当即回头,朝着深处凉亭跑回去站在刘诗桐面前。 刘诗桐的眼神在问,你又回来干嘛? “放过你自己,托尔斯泰说的‘人都是要为希望而活的,因为有了希望,才有了生活的勇气。’” 花寂这时,竟掉起了书袋。 “什么,托尔斯泰?”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吖。我希望你可以试着去接纳他,把这当做你再拥有一次的机会。因为,我相信,把他当做你的弟弟,爱他会比恨他,让你快乐。如果你愿意,真正地从头再来过,从过去的经历里释放自己,好不好?” 第三十七章 裂痕光束 有些说给别人听的话,其实也适合送给自己。 “诚诚恳恳地再来一次,从过去里释放出来。” 原本只是这么一件小事,江同学提醒完花寂早就抛诸脑后了,却堵在她心口这么久,竟然比挨了揍还难于疏解。 所以说,作茧自缚是没有意义的,对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既无法更改,又何必执着,退一步便有退一步的坦然。 也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她鼓励了刘诗桐,她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所以整个人超有成就感,心理悄悄地就强大了起来,心扉再一次打开,走出了束缚她的结界。 其实哪有人会去关心她写了什么狗屁不通的文章呢? 地球又不是围着她转的,在班里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之前在初中都没有这么被重视,在G中更不会。 眼下岑琳旁边那围着一圈女生,大家都在瞧新奇,连张文丽同学都站起来趴在桌子上讨要什么过来准备细看。 拿到什么东西,张文丽环顾左右想找人一起看,便转过来对花寂发出感慨,忽闪忽闪的大圆眼里充满羡慕。 “诶,花寂你看看这个,像贴画一样的照片,把岑琳拍的可真好看。” 是正在流行的大头贴。 从前排传过来到张文丽手上的只是岑琳的独照,再对比看前面同学那眉飞色舞的讨论热度,估计真正重磅八卦是岑琳和郑重的合影。 一旁的张歆瞥了一眼,不置可否,伸手把花寂往自己座位这边拽了拽,不知是不太想给张文丽捧场,还是不愿意给照片上的人捧场。 放学以后,张歆骑着车在前面引路,把花寂带入了一个精品文具店,店内腾地腾出了新的角落,立着两台拍大头贴的机器,已经有小同学在里面叽叽喳喳得拍照。 花寂顿时明了,只见张歆傲娇地说:“我们也拍,我都还没和你合过影呢!” 讲真的,爱美之心,哪个女孩子没有? 花寂固然也是喜欢的那种印着自己头像卡哇伊的小贴画。 不过以她两手空荡荡的贫困现状,如果没有张歆,恐怕只能和张文丽一样,在背后静静欣赏别人的热闹而已。 她看着认认真真拿着小本子在记录大头贴造型编号的张歆,心里面默默计算自己认识张歆以来究竟欠了张歆多少人情。 已经数不清了有多少次了,在一起回家的路上,每一次张歆想吃点什么零食都会买双份,可能为了避免在花寂跟前吃得太拘谨,被人呆呆看着再吃也不太像话,街上新开的那家面包店,老板都快认识花寂和张歆了,花寂也怪不好意思的。 偶尔要去网吧,没有哪一次不是张歆掏钱付网费,虽然花寂是付出了小小的“风险”在作陪,但是花寂也享受到了风险中的乐趣不是吗? 连张歆刚买的新专辑都败在了自己手上,自己也给不了任何赔偿的说法。 在这份友情里,花寂始终认为自己蹭了张歆太多便宜,日积月累,越发还不起。 目前花寂唯一能做的,便是各方面让着张歆,凡事皆以张歆的喜好为主,比如眼下,张歆喜欢什么造型的大头贴,花寂统统都没有意见。 轮到她们,站在柔光滤镜前,看见镜头里正值花样年华的自己,花寂也很高兴,她感动这种美美的体验也是张歆提供的。 这时候的花寂会有一点小心思,会稍微注意退后,特意让张歆独占最好的角度,让张歆多拍几张个人的,拍得美美的。 张歆没有这些心眼,她只拉着花寂的手,一起挤在镜头前,兴高采烈做各种各样搞怪的动作,互动,亲亲和鬼脸,还会比划她的手指,挡住花寂脸上的划痕,两个人在拍照机器前玩的很撒欢,笑声好大,笑得很甜。 最后的成品,让花寂爱不释手更不舍得贴掉,课间也拿出来反复的自我“欣赏”,惹来前排张文丽的实力羡慕。 没注意,后排程献叼着根棒棒糖过来,一把从花寂手上抢了过去。 “谁啊这是?哎哟喂!“程献哈哈笑起来。 花寂顿时脸红,作势要抢。 程献躲开,在大闹的间隙中,又认真瞄了几眼:“等会等会,我再看仔细一点。” 黄同学经过了,“你们再抢什么好东西?”,就是考试抄花寂语文题那个黄同学。 定睛一看,黄同学也跟着起哄,”哎呀,花寂,可以的嘛。要不要我帮你送给陆一诺?” 程献没好气朝着黄同学胸口推了一道,“给什么给。”便把大头贴还给了花寂,这场小小的闹剧才作罢。 张歆悄悄拉了拉花寂的衣角喊花寂收敛一点,原来这一幕被师太在窗子外面全部看见了。 师太一直都有在留意班上的女生的思想动态,交际往来,她希望那些在她看来“作风不正派,行为不检点”的女生,比如岑琳这种早早和男生暧昧不清的同学,高二都送走去学文科。 她也有在观察“带坏风气”的岑琳都和谁比较要好,花寂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又被师太瞄准了花寂和男生之间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的场面,师太心里当然不悦。 只是,她有留意过花寂的全科成绩,文科不错,理科明显差劲,师太琢磨过她高二应该会选文科,因此师太现在没有必要针对花寂,免得拂了花寂背后那个姨娘的面子。 也是巧了,师太也不知看似普普通通的花寂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在她教学生涯里她最不喜欢最捉摸不透的最浑浑噩噩的女生刘诗桐和花寂也能来往“密切”,她在心里默默记上几笔,如果后面真有点啥事还能在花寂姨娘面前拿花寂“交友不慎”来说道说道。 本来吧,刘诗桐在班里独来独往,就是不愿意自己和普通同学有什么关系被人拿来叽歪。 家里出事之后的这几年,她早就听惯了背后的闲话,总是说谁和她有关系都会被霉运牵连,碰着她就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 她也有过试图接触阳光的心,怎奈人言可畏。 因此刘诗桐想,对那些无论她做什么去讨欢心都始终被厌弃的家人,她也应该厌恶她们;扩大范围,对所有的拿不平等眼光要制裁她的人,她都予以反抗,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激进又孤僻的性格。 被师太所发现的,她和花寂有什么“密切”的来往,肯定不至于。 她只是在全校大扫除的一天,在校园某个角落和她的“狐朋狗友”抽完烟,游游荡荡地,在她们班负责的值日区附近,遇着了在扫落叶的花寂,花寂有话想问她,她也愿意回应一番,所以两个人身在暗处聊了会天。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暗处正好在教师办公楼的背后,师太在二楼办公室的窗户前面瞧见了,她站的那么高,当然听不见这两个人在说什么,总之本能觉得肯定不是好事情,于是直接花寂化入她并不喜欢的学生那一列。 当时,花寂是在关心刘诗桐的心结解开了没有。 “你,……,好些了吗?” “挺好的。” “那你……?”花寂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直接问起弟弟两个字,怕触到她的逆鳞。 刘诗桐淡淡地,对花寂笑了笑,这一幕在花寂看来很是少见。 “我去看过他了,很可爱,原来新生儿这么小,小到我无法想象。我碰碰他的掌心,他竟然还会抓住我的手指,而且抓的还蛮有力的。不过,我现在对他没有什么很强烈的感情,哪有那么快,这不可能的,只是想到他身上总有和我一样的血液,他是无辜的。但是有一点,也是如你所说,起码现在的我,不想去讨厌他。” 其他的细节刘诗桐并没有告诉花寂,她确实去看了她的弟弟,很黑色幽默的是,还是和自己亲妈一起去的。 大人的面目有多憎恶并无所谓,也可以理解,总有人防着她会使坏,不太相信她全然没有恶意。哪怕她只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那个小生命,才刚被弱弱的小手握住,小宝贝就被人抱开了。 但是那种被抓住的力度,留在手指上的感觉对诗桐而言很是奇妙,原来小生命来到这个世上是如此有灵气的,当年她没有抓住自己亲弟弟的手,她将遗憾了一辈子;现在,她不想再遗憾第二次,不愿意主动把这个小生命推离自己了,她暗自想要对他好一点。 可惜,别人似乎并不相信她。 所以,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许这个孩子会在一个排挤她的生活环境里长大,会有人教他离自己远一点,然后生成对自己的厌恶,害怕,防范,这些事情都不会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能掌控的唯有自己的心而已,起码现在,她愿意接受。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花寂没想过太深远的东西,她只听到刘诗桐说她不想去讨厌了,便觉得这光来得很温暖。 她也有友情的光,照着她不至于彷徨。 第三十八章 地动山摇 M市是个比较落后的小地方,在信息渠道比较单一的时代里,对外面世界正在发生的惊天动地,总是晚一步知道。 现在让我们把台历翻页至2003年的4月。 从大局看,当时每一个人的生活似乎还在波澜不惊的运转。 花寂妈妈破天荒地给了花寂一点钱,让她自己去批发市场买一双新鞋。 其实花寂都数不清自己到底穿了多少姨娘家姐姐的旧鞋旧衣,也记不得自己上一次买鞋子是什么时候。 噢,如果硬要回忆的话,应该也能想起来一件事,一件并不太光彩的事情。 久远到可以追溯至小学了,市里举办文艺舞会表演,为了表演的统一性和最后演出效果,舞蹈老师强烈要求自备专业舞鞋,指定了那种柔软的可以折叠鞋底的芭蕾舞鞋。 显然,这种款式的舞蹈鞋在花寂妈妈看来自然是毫无现实作用的,除了台上几分钟,现实生活里连走路都走不了,岂不是浪费?因此花寂妈妈一直不松口去买。 而大部分女生只有同类款式硬质鞋底的舞蹈鞋,花寂没有借到,只得到了一条去哪里买鞋的线索。 老师肯定是很不满的,花寂在老师跟前拖了好长的时日,终于快临近正式表演的日子。碍于舞蹈老师的坚持,花寂妈妈就算心里再多怨念也还是妥协了,掏了10块钱出来,让花寂骑她的自行车去买一双回来。 花寂一直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芭蕾舞鞋8块;但是路过路灯下的夜市炸串摊,花寂心动了,没忍住那喷香喷香的诱惑,她用1块钱满足了自己的私欲,买了一根火腿肠,回家后只谎称鞋子9块。 这种事情涉及到实际操作中的还价高低,一元之差不足以说明什么,因此这1块钱便成了花寂心里的小黑洞。 时间久了,记忆中那根火腿肠的味道,并不香甜可口,多半都是苦涩的。 花寂这一次去的批发市场,严格意义来说应该不是主营批发,花寂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它比较合适,他坐落在步行街里面,但是和步行街的光鲜亮丽比起来,只能用暗黑来形容。 这是一栋四层楼高的建筑,外在看实在看不出什么,进楼里发现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 喧闹而精明。 一个铺面挨着一个铺面,每一层有规律又毫无规矩的堆积着不同的货物在售卖,日常衣食住行,学习生活大件小件,只要有时间在里面转着逛着,便都能买到。 有一个整层专门卖各种鞋子的。 这里胜就胜在价廉,有经验的都知道,老板开的价格肯定是杀猪价,最起码他一开口直接应该除以2,甚至更多。 至于物美不美不知道,反正一分钱一分货,质量是比不得楼下步行街专卖店的牌子货的。 空气里全是各种橡胶鞋底的味道,花寂独自在里面左看右看,不太自在,只想快快买完赶快走。 每一家店都看起来一样,坐着满脸写着精打细算的老板或老板娘,拿着计算机敲来敲各种算价格,对顾客摆出一副自己好吃亏赔了本的姿态。 她也不太敢随便进店,往常很少和爸妈出来上街,连基本套路也不知道,更也不懂如何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越热情的老板娘越让她不自在,她揣着兜里那点钱,心里特别没胆,哪怕看见很喜欢的鞋子,也不太敢问价,就怕超出了预算,怕不太会还价买不起又不好意思走人到时候很尴尬。 如是转了好几圈,很不容易才选中一双蓝色的休闲鞋。 或许是那个老板娘只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小丫头没什么好坑的,直接报了低价,在花寂看来十分庆幸价格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贵,于是花寂只象征性地还了一点点价,赶快把鞋子买下来,然后速速离去。 虽然这过程不是很美妙,但是这鞋子买回去后让花寂越看越喜欢。 好不容易过了周末,礼拜一去上课的路上,花寂欢天喜地换上新鞋,那种精神气,蹬自行车都格外有力气,好像踩着五彩祥云一般。 奇怪,怎么不停会遇见倒退回家的学生? 十字路口前,她听见有人在喊。 “花寂!花寂!” 绿灯之后,王雷骑了过来。 花寂心里还正想着,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穿了双很漂亮的新鞋。 却听见王雷说:“我们放假了,告示贴出来了,现在不上课了,停课两个礼拜,外面在闹非典呢!” 什么?! 对全国来说,这场疾病突如其来,人口众多的大城市爆发程度令所有人异常恐惧,大家都在关注着不断攀升的患病人数,等待它的拐点,盼着生的希望,求着所有人平平安安。 小地方如M市,几乎没有什么外来流动人口,便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闭塞之岛,关于这重大事件,市民们通过新闻报纸获得消息,用精神的力量支援着重灾区的同胞。 校方安排给学生停课两个礼拜,已经是响应了国家的号令,视为对公共医疗安全的重视之举。 不过,当时的花寂并不太完全清楚外面翻天覆地的严重性与可怕程度,“放假”这件事对她有着另一重含义的打击。 她的新鞋,她只能剩下孤芳自赏了。 既然是临时安排的放假,便没有作业可言。 大人们正常上班,会读书的好学生可以合理安排自己,找课外习题不断补充提升自己的学业;而不会读书,读得不咋地的便把这大把时光拿来派遣无聊。 比如,张歆和花寂,就总在家通电话,煲电话粥。 张歆透露,由于她妈妈工作的内部关系,她家打电话出去是不需要收费的,因此总是张歆给花寂拨打过来。 张歆很喜欢给花寂聊她在师太家补课发生的各种事情,不管花寂内心愿意不愿意听,在张歆讲述的故事里也总有陆一诺的出镜。 在张歆的描述中,她和陆一诺已经非常熟悉了,张歆会告诉花寂陆一诺对花寂还是没有什么好感可言,让花寂心里有个谱,别偷偷抱什么期望了。 花寂的世界太单调,没有什么藏书,不能看电视,物理数学看不懂,有张歆天天给自己打电话也不是坏事。 但人家张歆又不是如花寂这么没水平,她也有她的生活,补课,和爸妈出门应酬,去爸妈单位,学艺术,所以也不是每天都会打过来和花寂说无聊的话, 她没打过来的时候,花寂便会觉得闷。 于是张歆给花寂推荐了电信拨号的“聊天室”。 张歆没藏着掖着,她对花寂实话实说:这个是她妈妈的工作任务之一,一个新开发的电信可盈利业务,初期阶段需要她们去拓展业务,让更多人拨号进入这个聊天室,形成具有一定热度的电话社区,关乎绩效指标。 张歆说在里面打电话聊天的人反正谁也不认识谁,就像网友一样,如果花寂实在无聊,就打一打这个聊天室号码,试一试,也算是帮她妈妈完成了任务了。 起初花寂还有点犹豫,毕竟是和陌生人说话。 但是想到张歆最后一句说的是能帮她妈妈完成任务,那一刻陡然觉得自己对于张歆来说能派上用场了。 于是她按照张歆的拨号指示,一步一步打进了聊天室,张歆说的好像没错,里面的人都不认识彼此,天马行空瞎聊,而且好像在里面听不同的人说话就很有意思。 家里人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晚上,全家都睡下了。 家里客厅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如同是午夜凶铃那般,振得身处小卧室的花寂的小心脏突突跳起,她有一种很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爸爸一接电话,只“喂”了一句,就没作声,只听得很认真。原本他还有点困倦,但是这个电话可能让他越来越清醒了。 挂了电话,他颤抖的声音转问花寂妈妈:“你用家里电话打过什么人吗?” 花寂妈妈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没有碰过电话的。 “谁的电话?” 躲在房间偷听的花寂听到这里,后背一阵发凉。 “电信系统的提示,讲我们欠费好多!” 话音刚落,花寂的房门被一脚踢开,诺大的黑夜闪至花寂床前,精准无误的把花寂拽下床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怎么可能不是她! 原来张歆说的那个聊天室是以收取高昂的信息费盈利,花寂这一打,把家里座机直接打欠费了! 由不得家长怒气值爆表。 花寂妈妈了解情况之后也震怒了,她误会花寂是把电话打给了初中同学。 于是爸爸一边在揍,妈妈一边念叨:“我都和葛泰生他们讲了不要和你打电话往来,怎么还会来往,这电话装的还不如撤掉,惹是生非。” 妈妈又迁怒到他爸爸,“都是你家的人要你装什么座机,说家里有电话也好联络,有手机还不够…” 平日花寂爸爸最不喜欢妈妈讲他家人的长短是非,这一挑起,便把所有的火气一股脑撒在花寂身上。 想来她是不是一段时间不揍一揍就会皮痒? 可怜的花寂,遭遇了一场惨烈程度堪比多年前最大是大非的那一次,自知理亏的她根本无可分辩,被揍的无处可躲。 花寂的世界地动山摇。 学校复课以后,她也没有告诉张歆这些事情,全部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首先她不该怪张歆,她相信张歆不是故意让她入套的; 二来,对于家里的损失,涉世未深的她又是万分后悔。 她知道她算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只是想给张歆还了一个很小的人情,没想到这个代价如此巨大,这滋味比那根火腿肠苦涩百倍。 这个悲情的小人物,总是处于矛盾之中,把自己搅进水深火热。 可恨之人又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又有可恨之处。 她何时才能醒悟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呢? 第三十九章 文理骚动 文理分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个重要节点可以直接影响每一位学生未来高考的结果。 班上同学相互之间早就开始互相询问,了解各自的选择。 花寂他们班已经明确了未来会作为理科班,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谁要选文科,谁便要离开。 这个话题在张歆和花寂之间也聊过许多次,张歆很肯定地表态过自己要学文科,她希望花寂和她一起选文,虽然如果真的走了不一定能分到同一个文科班,但张歆觉得那总有概率不是? 而花寂一直没有狠下决定,她固然知道自己的优势的确是文科,不过情感上接受不了,她从小受到家人的影响太大。 好像花寂爸妈就是那种带着偏见,认为中途转文的都是学不好理科的,说得难听点,“逃兵”。 文科同学估计很是不服气,毕竟这话说得好像谁来学文都能学好一样;大多数人对文科的偏见就是“背背背”,背完政治背历史,文科生真正拉分差的是数学、英语和地理,文科生真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花花,你究竟决定好了没有呀?到底学文学理?”张歆在座位上又问起这个事情来。 “我我我……很不想学文。”花寂答得自己都心虚。 “你可要想清楚呀,你这个理科成绩,我都替你着急,你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呀?你有这么热爱理科吗?”每次问起,花寂都是这个支支吾吾的回答,快把张歆给急死。 后面的程献忽然插了嘴,“你管人家学什么,这是人家花寂的自由,要走你自己走,对吧,花寂?” 自从上一次体育课程献主动找张歆了解花寂的事情以后,程献和张歆之间便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彼此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现在听见程献这样说,张歆回过头来,直视程献的眼睛,回嘴道:“你可别自私,她明明能够把文科读得很好。” 这时的花寂和张文丽在说话,没注意程献和张歆正在对视中进行千言万语的较量,片刻,程献应该是输了,他在后面拿着一支笔把花寂戳回头。 “啊?”花寂狐疑地问。 “你到底学文科学理科,你想好没有?你理科……太差了。”实在不好意思怎么形容这种差,简直是毫不开窍。 “可是……我觉得我是喜欢理科的,我想去征服它。”花寂很坦诚,这种坦诚中又透着一丝自不量力。 “这不是你想征服就能征服的,要天赋知道吗?你们女孩子学理科肯定是学不赢男生的。” “我为什么要学赢你们?我学赢我自己不行吗?” “天真!”听罢,程献给出了评论,嘴角又不由自主地笑了,为了掩饰这控制不知的笑意,他假装低头去课桌里拿书。 ——“我怎么越听越不对,依你的意思是认定自己要学理科了?”张歆把花寂的脸掰向她自己,颇为严肃地问道。 “是吗?我是这个意思吗?”花寂后知后觉。 岑琳一蹦一蹦跳过来,“花,你也要学理科吗?” “我不知道呀!” “你哪里不知道,你分明不想跟我去学文科。”张歆没好气地说。 张文丽在前面跟着听了半天,见缝插针地问:“张歆,你要去文科吗?” “嗯。” “啊,好舍不得你哟,那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们了。” 张文丽的抒情没有让张歆跟着投入感动之情,她只用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作为对张文丽情感的回应。 花寂她们都有些奇怪,郑重是班里为数不多要学文科的男生,而对女孩子来说,理科只要不怎么突出,都会很容易倾向于学文,所以大部分同学多半以为郑重是跟着岑琳学文,怎么如今反倒岑琳的选择是理科? “我们分手了。” “你们分手了?” 这下子一圈人八卦之魂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啥时候的事情?” “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不合适。”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让花寂和张歆面面相觑,只有等岑琳离开了才敢窃窃私语。 他们怎么分手了呀? 之前闹得动静那么大,敌过了师太的围追堵截,扛过了双方家长的种种施压,在监护人疲于管束他们的时候,他们倒一拍两散,说分手就分手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徐可儿打听不到。 张歆用手指徐可儿勾来座位旁,悄声问她有没有听说。 徐可儿眉毛一挑,花寂马上就懂了,这说明她果然是八卦界的一把好手。 听可儿透露,两个人当事人之间一直重复的是老问题,就是岑琳和男生走得过近,勾肩搭背没拿捏好分寸,即便郑重反复提醒,岑琳也满不在乎,这让郑重耿耿于怀。 于是,郑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和A中一个班花来往极其密切,有没有假戏真做,这无从考究,倒是激怒了岑琳,两个人貌合神离了几天。 某一个周末,郑重约岑琳KTV唱歌,岑琳起初有点心软,她以为郑重会道歉,或者准备什么惊喜哄她,欣然赴约。结果,唱着唱着,“惊喜”果然来了,郑重突然讲自己还喊了个好朋友,一个笑脸盈盈的长腿美女推门进来了。 岑琳当时脸就立马黑下来,黑中又还要强行微笑,以表欢迎,让出了主场,静静欣赏别人俩默契十足的情歌演绎。 再有情商的人,也没法在这种氛围下大度,演都演不出来,尤其是亲眼见对方的硬件条件比自己好了这么多,无论身高体重,两个人都貌似神仙配对。 于是米克小乖乖带来的情缘断了,他俩彻底绝交了,郑重要选文科,岑琳则义无反顾读理科,意味着分道扬镳,绝不再有什么交集的可能。 果然是好大一个瓜! 懵懂的花寂与张歆听得一愣一愣的,而且只道听途说便齐刷刷地,把郑重划入了“渣男”的范畴,只叹人心难以琢磨,这感情之路跌宕起伏,即便有共同抵御外界的心,也不代表耐得住久处不厌的考验。 没想到师太眼中质朴好学的张文丽也一直在偷偷吃瓜,跟着徐可儿的叙述,配合故事情节表达各种气愤、惋惜的情绪。 “你们的生活太精彩了,简直是像电视连续剧一样。” 张歆特别看不惯张文丽,认为她这种只是表面上老实本分,实则肚子里骚动的花花肠子不比任何人少。 师太越夸赞她,张歆便越觉得她伪善,假正经。 她想着是自己喊来徐可儿讲讲内幕,没想到给张文丽搭了台听了一出戏,见张文丽又摆出一副恨不得自己当一回女主角的表情,张歆很不爽地吐槽了一句:“听听得了啊,瞎感叹什么,被师太知道了以为我们带坏你。” 张文丽讪讪地转过去,花寂对张歆使了个眼色,张歆毫不在意。 关于文理分科,师太也要提前打探。 可惜了,她喜欢的陈绘绘是打定主意要去读文科了。 她现在得关心关心,那些她希望去学文的学生会不会如她所愿。 结束英语课,师太也没走,在座位中间转悠,以聊天的方式问问这个问问那个。 得到满意答案的时候,就笑的很开怀。 像听到岑琳小声说自己学理的时候,笑容整段垮掉,啊?仿佛自己听错了,连问三遍,什么什么什么? 可惜岑琳的答案没有让她开心。 绕到花寂旁边,师太又很肯定说:“不用问,花寂你一定是要学文的吧?” 师太的一句话只有几秒的时间,但在这几秒钟对花寂来说似乎十分漫长。 她迅速拆解了师太整句话的语气,背后的期许,感觉到师太这反问句的真正用心,意识到师太是希望她学文的。 当然了,我们不能一味说人家班主任就是在把不好的学生送走,这不公平。 站在老师的立场,你学生理科成绩是摆在明面上不好的,那就踏踏实实去文科试一试,这并不需要理解为是一件很敌对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自学成才的潜质,桃李满天下的老师也必然是能看得出来,师太未必是恶意。 可是花寂偏偏在那一瞬间陡然生出了叛逆的心。 她想,这师太也觉得她要学文? 她在心里呐喊,可是我热爱物理,数学,化学,我不要去背诵,不要去琢磨地理日升月落公转自转天气预报,她就是愿意瞪着那些看不懂的方程式,做不明所以的化学实验。 你们要我学文,认为我学不好理科? 那我就偏要留下来学给你们看看。 第四十章 一如既往 新的学期开始,经历了文理分科,各个班级的学生配置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稳定下来。 对师太来说,有得也有失: 眼睁睁看着多才多艺、品学兼优的陈绘绘学文离开了,损失一员大将,师太的心头固然是很不是滋味,可一转念,想想班上最大刺头、不良少女刘诗桐也转走了,就像送走一尊惹不起的大佛一样,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至于岑琳、花寂这种,居然也留下来学理科,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爱美女生那股“风气”是一回事,师太考虑的也还是未来极有可能会拉低她班上的总分,但好就好在,像岑琳的另一半郑重他学文了,这不也相当于是他们分开了?即使后面两个人再有什么逾越规矩之处,也不是她一个班主任的责任了。 花寂嘛,倒没什么很受不了的槽点。 师太基本掌握了花寂家的经济条件,从她姨娘领着她妈来家里送礼就知道,这一穷苦人家是沾着贵妇姐姐的光在讨生活而已,在花寂身上榨不出什么收益来的。 只是师太了解,她和张歆的关系最为亲近,两个人好的跟连体一样。但是又不能理解:为什么经济条件悬殊的女生能走到一起做好朋友? 或许是师太自小就没有体会过什么友情不友情的,她心目中欣赏的张文丽便如她年少一样,为什么张歆这种富家小公主就不能和张文丽处得好呢? 在师太看来,管你此时情义深重,女生的友谊,哪里能绿树长青,迟早分崩离析。 现在张歆虽然学文了,但是不要紧,师太还拿捏着她在家里补英语课呢,跑不了。 以上是师太作为班主任老师心底于公于私的考量。 而同学们之间的画风,可就截然不同了。 一方面,是花寂也留恋张歆和自己在一个班读书的时光,同上学同放学;以后不在一个班级总有不妥,就像她和舒语一样,是不是很快也就变得只剩下点头示意的平淡交情了? 另一方面,作为重点班,师太自然而然优先把其他班的“学霸”收入囊中,其中有一个很帅的男生,文质彬彬,高大结实,气宇轩昂,对,那些夸奖好儿子的那种词汇都可以用在他身上;虽然戴着眼镜,但是藏不住他那双浓眉大眼,隔着镜片都能感觉他眼里有物,不像是近视眼得迷茫,他叫梁澈。 徐可儿第一眼见到梁澈那两眼直冒爱心,涌出来的爱意,拉着岑琳、花寂,兴奋地直嚷嚷:“你们看啊,他怎么和金城武长得一模一样?” “那他和白星怿比谁好看?”岑琳会这样问,并不是知道徐可儿和白星怿之间的渊源,只是在此之前,白星怿确实是班上的小班草。 “他!他!他!”徐可儿的回答可坚定了,连标点符号都在跳动。 “花,你觉得呢?” 花寂没有回答。 白星怿还留在本班,实际上男生走的屈指可数,大体上还是维持原样。 一整年了,但凡是和白星怿有关的,她都当没有听见。 好像在这个班里,谁和谁之间都能有交集,唯独她和白星怿,刻意在保持距离,两个人互相绝缘,实在是称得上“毫无瓜葛”。 如果这个班级的总数是50人,那么对彼此来说,实数便永远只有49人。 对方那一个,不是人。 这种默契,算不算一种悲哀? 这种冷漠,又算不算一种无法释怀的在意? 不不不,思及此,花寂连忙打断自己的想法,自己一定又在自作多情了。 不要忘记葛泰生当时说过的话,白星怿很怕被人知道他和花寂之间有一段情,那么就意味着无法释怀的不是“在意”,无法释怀的依然是“嫌弃”。 放学时分,张歆特意来班上等花寂。 在车库里,花寂瞧见张歆换了一辆特别酷炫的自行车,那质感肉眼可见的价格不菲。 花寂心里酸了一丢丢,可能她觉得,尽管谁都知道她们两个人家庭差挺远的,但是当两个人蹬着双胞胎自行车一起出场在某种程度上会让她心里多一分底气,就像真正形影不离的小姐妹一样,在某些地方还能有平等的机会。 不过只花一分钟就释然了,金枝玉叶的张歆,足以配得上新换的高档自行车,自己家不可能随便给自己买新车,有些地方螺丝松了掉漆了,她将就着还能骑就行,可自己不能道德绑架张歆非要人家和她一样艰苦奋斗,对不对? 张歆似乎瞧出了花寂内心的涟漪,她强行解释了一波:“我那个链条掉了好几次,我妈妈就给我换了。” 花寂马上抬起头迎着张歆的目光,真心赞美说:“真的我和你讲,你妈妈眼光太棒了,这车超级酷的耶。好啦,走吧!” 怎么能让张歆为自己的小心思来费心?花寂认为自己太不过分了。 路上张歆提出要去一趟精品店。 “我要买一套各科用的笔记本。” 老板娘一瞅这俩熟客来了,搬出一堆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笔记本,堆在金主张歆面前,“来来,美女你随便挑。” 花寂在里面闲逛,只看见张歆掰着指头低声在数,数的是啥也听不清,花寂猜大概是在回忆有哪几科,分别需要什么样的笔记本来整理老师的随堂笔记,便于高三复习。 正逛着,一只手把花寂抓了过来,摁住,说:“你跑啥,你在这帮我挑,我大概要8本,我现在去看下有没有什么新款的笔,你记得挑你觉得好看的。” “不是吧?那我挑的你不喜欢怎么办?” 张歆没理会。 花寂只好很认真的在挑,考虑了张歆喜欢的花色,风格,元素,再结合了一点自己的喜好在其中,最终挑出来的都是比较厚的笔记本,便于整体收录各科的学习笔记,堆起来高高的一摞。 半晌,张歆选完了她喜欢的笔,让老板娘结账。 老板娘正要包装的时候,张歆把花寂挑好的笔记本往花寂跟前一推,又把自己挑选的笔拿了一部分出来,对老板娘说:“你给我分开包装,那一部分是她的。” 老板娘多人精,眼珠一转,瞅了瞅另一个穷孩子,马上答应着“好嘞”,迅速给她们打包。 花寂愣住了,她这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张歆,没说出什么话来。 张歆似乎是很满意自己计划的惊喜,甜甜地笑,又像个长者一样,宠溺地摸了摸花寂的头,说:“其实是给你自己选的啦~意外不意外?开心不开心?都是送给你的。” “为……为什么?” “算起来每一个科目都要配一本学习笔记,我不给你准备谁给你准备?” 其实花寂在为张歆挑选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她在贪婪地触摸着这些片笺片玉的本子,幻想了自己一手漂亮的字如果能写在这么精美的书卷上,笔锋一定更为横劲。 她没有条件去置办这些用品,虽然不算必需品,毕竟真要记录老师的笔记,哪怕是密密麻麻记录在书上的空白页,哪怕是用普通的习字本,问题也是勉强可以得到解决的。 但是幸福来得太快了,对花寂来说,这就是真正意义的“雪中送炭“。 她没有想到连这么细微的事情,大小姐张歆都为她考虑到了,“男友力”简直爆棚; 她更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从一开始认识张歆,自己对人家又付出了什么呢,怎么才能对得起张歆对她的这份友谊。 张文丽现在是花寂的同桌,她看见花寂每一堂课都能拿出一本厚实精致的笔记本,便拿过来摸来摸去,“你这个很贵吧?” 这时的花寂,哪怕仅仅是注视着一本本子,眼神里都满是深情,她心里无限感动,告诉张文丽说:“这都是张歆送的。” 一句话把张文丽说的更为羡慕了,她情不自禁说:“张歆对你怎么这么好呢,我看她有时候还会给你送早餐。“ 这说起的就是另一件事了。 有一天早上,花寂来得晚了些,刚进教室发现自己座位上摆着一个印有很熟悉的面包店名称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不同口味、不同造型的新鲜面包。 个个饱满,金黄色的表皮,纯洁胜雪的奶油,有的嵌着鲜红欲滴的草莓,有的铺满海苔肉松,全是花寂喜欢的口味,这话也说的不准确,对于物质匮乏的花寂而言,她有什么资格嫌弃啥不好吃吗?物以稀为贵。 花寂以为是谁放错了,或者自己走错了座位,还是张文丽和边上同学七嘴八舌纷纷告知,说是张歆路过她们教室,从窗户那里传过来特意放在她课桌上留给她的。 这样一个始终有人照顾着的形象顿时就建立起来了。 好像在告诉所有人: 即便张歆她走了,花寂也不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必感到孤单; 因为,还是会有人,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第四十一章 那些花儿 G中从教学区往校门口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棵浪漫多情的粗壮的桑树,那树的体量已然与别处不同,旁的桑树多是矮矮小小,在3-4月零星结果。 这一棵明明是桑树,却形如老樟。 在盛夏时分绿荫撑天,那树干分明需要两个人环抱才框得住。 树上果实期被延长至9月多,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果实压不住枝干,纷纷落地,绽出一朵一朵晕染的小花。 因为角度适宜,从花寂她们班望过去,全景尽收眼底。 上课时间,花寂瞧见有校区员工家属的小孩,在树下活泼地蹦来蹦去,仰着头天真地在数树上果实。 身边一个看似他父亲的角色,跟过来,打开一把小伞,倒着拿,形成一个弧形的托盘,递给小孩,让小孩举在头顶,自己则用一根竹竿轻轻在拍打树干。 尽管有点距离,花寂还是能看见,那疏疏密密的果实噼里啪啦掉下来,有的落入孩子头顶的小伞里,孩子激动地像小兔子一样原地轻跳。 那画面没有杂人出现,只一树,一老,一小,干干净净,绿意盎然,轻松明快,花寂会想,这小孩真幸福。 也许要追溯到好多年以前,自己才会有和父亲这样亲昵快乐的相处吧。 花寂很喜欢这棵会结果的树,不过隔壁班的陆一诺和他的小伙伴特别喜欢跨着自行车停在那里等人,因此看着看着,便被张歆理解为是在看陆一诺。 说来也好笑,陆一诺的“帅”不知道怎么就高调到高一年级新生的圈子里去。 俨然从“班草”晋升为“校草”,高一一个小太妹明目张胆地开始给陆一诺递情书搞追击,那阵仗大的动了真格,比起花寂高一不过只是一句话来讲,这才是对心动男生该有的姿态。 最有趣的一幕,是陆一诺像往常一样,停在桑树底下等同学。小太妹她们呼啦前来,远远就听见有清脆的女声喊到:“陆一诺在那里!” 然后小太妹在小姐妹的簇拥之下,也不在意校园老师是不是听得见,直呼:“快给我追。” 陆一诺吓得着急忙慌人也不等了,马上掉头就骑,站起来加速。 据班上直击现场的同学演绎说,那高一小太妹一伙喊着“陆一诺我喜欢你”这句话追了一路。 而且途中,师太本来慢悠悠也在蹬车,先后被陆一诺和小太妹众人超车,又听见小太妹的真情表白,这一幕全被瞧见。真不知道师太心里会怎么理解,是否觉得自己班上的女生还是很收敛了。 小太妹的敢爱敢恨在花寂看来,简直是火花带闪电般的够味,她特别欣赏,那是自然,人家小姑娘可比她过的痛快多了。 此消彼长,如此一来,花寂这种路边杂草一般的存在,有关她对陆一诺八卦,大体上也就不再被班上其他人拿来说笑取乐了。 张歆还是会念,她甚至还了解到那个小太妹的家境,不是一般家庭,也是体制内的官家小孩。 这样一想也懂了,众星拱月长大的宝贝疙瘩,这份底气花寂怎么能有。 张歆转文以后,还有一个人比较落寞。 王雷。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地痴心其中了,居然动了心思去找各种张歆有关的东西。 忽然有一天,把花寂喊到角落里,给花寂秀了一张照片。 “这是什么?”粗看,是一个集体的合影。再一看,这不就是花寂那读了10年的学校吗?再拉进?不是花寂班呀,是…是张歆的初中毕业照?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有?”花寂不可思议地问。 王雷抽回来,也不是要给花寂这种照片。 神秘兮兮说:“我从朋友那里搞来的。自己去彩色扫描打印出来的。” 原来是彩色扫描的盗版,看上去像,确实人物边缘模糊,失真了些。 花寂不解其意,搞来这照片有何用意吖? 王雷略微苦笑,对花寂解释,想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要留着,是张歆曾经的模样,做个纪念。 照片里是张歆初三的模样,头发剪得特别短,除了高便是瘦,笑的也比较害羞。 在那个整体并不富裕的学校里,也保持着简单的质朴,可以说富得流油的张歆家迅速让张歆融入了这样的氛围,乍看之下她貌不惊人,泯然众人矣。 这也是为什么,花寂最开始一直把她当成和自己家境类似的同学;方媛见她穿得一般不带品牌,对她说话多少也有些拿腔拿调的原因。 坦白说,拿如今高中的眼光来看待初中生活的话,看到这熟悉的校门,真的戳中了花寂内心深处柔软的地方,她是那么怀念当时的单纯。 想了想,花寂对王雷说:“你还是别收着了吧,张歆知道哦拿着她这时候的照片,可能会想打死你。” 一年一年的,那里只是人家陆一诺摇身一变“小透明”变“受欢迎”,大家都在发生变化,在长大。 张歆已经完全不再是初时的男孩气了,她有意识得一点一点蓄发,保留在过肩的位置,这样可以逃过老师的要求,偶尔不扎,那恰到好处的长度,发丝随着风起飞飘扬,女孩子该有的气质陡然就上来了。 再加上经历过方媛的揶揄,以张歆的心性,还能被一个假模假式的人压住了? 又有了自己的审美以后,张歆渐渐地不会只是盲目地听妈妈的话穿很不入流的服装,人要脸树要皮,打扮之后,张歆的气质完全不同于初三的青涩。 可眼下,王雷拿着张人家不想看到的过去,岂不是找骂吗? 不过王雷没觉得,他如获珍宝拿着张歆的照片,觉得啥时候的张歆都是完美的,多么真挚的感情。 算了,花寂想,那自己还是见机行事吧,也不一定要把这事告诉张歆。 最近,张歆对花寂有意见了,她发现在她不在身边的时日里,花寂又多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女生朋友,也会一起回家。 女生之间的友谊,有时候占有欲还是很重的,张歆略微有点不开心,她要去确认究竟在花寂心里她俩谁重要。 她是苏娅,文理分班转来的学生。 和张歆一般高,喜欢穿很酷很大下摆的牛仔裤,潮服。 如果说张歆以前只是头发特别短才像男生的话,这只是表面的描绘;苏娅真是男儿气概上的像,她喜欢听后街男孩的歌,念rap,追《海贼昂》,几乎不穿裙子,就很像S.H.E里那个走帅美路线的Ella。 苏娅的气质摆在那里,这也不是她作出来的风格,别看她瘦,她是二级运动员身份,长跑短跑,练过; 还能打得一手好乒乓球,这可不是呼啦呼啦能接几个球就叫会打打得好,她自小就是被她爸妈培养过的。 别人父母可能生个女孩培养唱歌跳舞音乐书法,她爸妈见她自小便瘦,才朝着强身健体的方向发展。 也正因为练过乒乓球,在桌台上要死死盯着一个旋转跳跃的小白球,目光如炬不至于,提前近视了是事实,只是她不喜欢带眼镜,平时不苟言笑,只眼皮一横双眼皮小眼一瞪,那酷盖的形象一气合成。 苏娅细看之下其实是长得很好看的,她眼睛虽然不大,但有个比花寂一只手巴掌还小的瘦脸,五官迷你而精致。 她刚转来这个理科班,和花寂有那么一点一见如故的意思。花寂的幸运就在这里,总是有朋友会朝她靠近。 苏娅和岑琳是幼儿园的朋友,苏娅讲她小学之前是住在现在岑琳家那一摊子的,只是后来搬走了,现在住在花寂家这条路上,和花寂回家是顺路的。 到了这个班以后,苏娅、岑琳相认,又和花寂熟悉了,三个人经常集体出现,当真的整出了一个三人行的组合。 名号:“油菜花。” 油,是岑琳。三个人之中,岑琳个子最矮,但是伴随像张歆这种越来越洋气的,岑琳胖了起来,光看面容姣好,身材比例是个小小的缺点,因此时常嚷嚷要减肥,猪油渣。 不过,颜值高就是优势,岑琳倒是挺招男孩子喜欢的,花寂也是直到高二才知道,噢,原来在她们班,和程献玩的一条裤子的男生,也是自初中开始就暗恋她的,估计也是吃了一整年她和郑重的狗粮。 菜,是苏娅。她这个人比较搞笑,明明是个王者,倒喜欢玩世不恭般反着说。 花,是花寂无疑。 苏娅是三个人当中,思维最敏捷,非常活跃的人,总是有不少突发奇想的脑洞,带着花寂和岑琳设计了很多中二的出场动作,当然这些在旁人看来都是古怪不能理解。 反正,大家只知道一点,三个人总是在一起就对了。 很快,经过“刻意”的传播,“油菜花”在同学之间走出了一条邪路。 师太又不太高兴了,她就纳闷了,怎么回事? 这岑琳和花寂怎么就这么能找事呢? 拉出个“组合”是什么意思? 要拉帮结派吗? 就不能安分守己大家君子之交各自管好各自吗? 班会上故意找茬,说班上有同学不务正业,专门搞歪门邪道,把简单的读书生活复杂化,哗众取宠,一并讲道听说有个“油菜花?” 这时,苏娅直接一本正经地插了句嘴: “不是,是有才华,老师,好好学习,才有才华。” 苏娅就是有这个能耐,把平平无奇的话说出反差萌。 班上同学都憋笑,唯独她认认真真直视师太,一副虚心受教渴望老师鼓励的表情。 师太没接住这个梗,偏生学生说得这么在理,一时之间不好发作,不过,对这三个人的意见,可又大了几分。 “油菜花”这么敢顶,也就传得更开了,远在文科的张歆都听说了,而且苏娅经常和花寂一起回家。 说起朋友,多么难得才有志同道合,可以深交不散的知己姐妹。 张歆还是一直觉得她最喜欢的人,只有花寂,不管是不是因为花寂总让着她,还是花寂本身性格好,她在花寂身边就是很舒服。 可是自己离开了,怎么花寂这么快就适应了,而且那个人不同于岑琳,张歆才不在意岑琳呢,那个人倒看上去也很不错… 张歆想了想,有些话不好意思当面说,就写信。 傲娇得走到花寂班上,像回到自己主场一样,无视王雷的激动,擅自进去,把信给了花寂。 这信里面,字里行间,都是张歆的心里话。 其实不是不允许花寂有新的朋友,张歆理解,这么可爱这么温和的花寂本来朋友缘很好,新的班级里自己也有自己的玩得起的同学。 但是玩的好,和作姐妹,这之间还是有距离的。 对张歆来说,好姐妹是可以介绍给爸爸妈妈知道的,现在只有花寂一个。 也好在张歆有提前和爸妈讲过花寂。 因为在信里,张歆提到:她在师太家补课,师太就老找张歆爸妈告黑状,讲班上有个女生花寂和混混走的近,喜欢关注些男女之事,以后会带坏她。 所以张歆一直想拉着花寂学文科,从而得以摆脱师太的管束,也有这个原因。 师太还笃定的说,她们玩不了多久的。 要是真的这样想,干嘛还要找爸妈来干涉。 张歆也觉得,好不喜欢师太背地里插刀,谁又知道师太背地里会不会拿一样的说辞来说她。 不管如何,她要让花寂明白她的友情,她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花寂想,那是一定的。 张歆永远是自己身边的那些花儿里,最宝贝的一株。 第四十二章 千金小姐 这才没过多久,花寂强行要学理科的弊端就显示出来了。 她有时候会向张文丽求教,奈何张文丽可能只是自己能学好,不太懂得怎么运用知识点来教人吧,往往说的极为勉强,让原本就云山雾罩的花寂听完以后更云山雾罩了。 问了一次两次,若还没明白,也就不好再耽误人家的时间。 在学校还好些,单独在家写作业的时间,花寂经常束手无策,不知从何下笔。 一天,花寂爸爸来背后偷着检查好几次,发现花寂总是停留在某一页,便认定这花寂又心思飘忽,没安好心在学习上。 两代人连基本的信任都快没了,做势要翻翻花寂抽屉里有没有又藏着什么与学习无关的东西。 搜完以后并没有所获,爸爸扬长而去。 留下昏黄灯光下,略感无语的花寂。 她的身影收在书桌旁衣柜上试衣镜里,真实演绎了什么叫做一个头几个大的效果,依然茫然,握着笔,不知所措。 这是一面体无完肤破碎不堪的试衣镜,此时正用透明胶大片大片粘着,以起到固定位置的作用。 可以追溯到那一夜,爸爸因为电话停机的事情,狠揍花寂的“作品”,用花寂的头直接撞碎的,幸而没有发生意外。 玻璃藕断丝连,没有掉落,家里也无意更换,于是就干脆这样保留下来,犹如长鸣的警钟,震慑着花寂不要犯错。 不过,在花寂心里,说不清是震慑还是讽刺,多多少少还是会让她觉得自己凄凄惨惨戚戚。 一个人性格的建立自然离不开家庭环境,就像所有人都会认为花寂性子极好,处处给人留有余地。 实际上,“咄咄逼人”是花寂所没有的底气。 她又何尝不想棱角分明呢? 这一点上花寂是很敏感的,她其实还保留着自己稚童时期被爸爸宠在心尖上的记忆,而现实,往往极为反差。 周末,花寂爸爸老家来人求花寂姑姑办事,顺道给各个兄弟姐妹家都送了鸡鸭,轮到花寂家,只有一只小幺鸡。 公平不公平的,花寂妈妈心里有数。 别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要紧着好的先预备,婆家一贯如此了。 现在能分到一只鸡,还是平时不可能舍得买的鸡,花寂妈妈全身心都在能改善生活上。 杀鸡的时候,花寂爸爸提着刀,准备给鸡抹脖子放血,怕这只鸡太扑腾,喊来正对着物理数学化学一筹莫展的花寂帮忙。 “抓住鸡脚。” 那鸡是乡里正宗走地鸡,爪子锐利,脏得乌黑,花寂不太敢去碰她那吓人的活爪。 花寂爸爸没有什么耐心,吼了一句:“让你抓着就抓着!” 嗓音大得震破耳膜,花寂畏畏缩缩伸出手,想到这是杀鸡,这小生命马上就要奔赴黄泉,着实不忍心,胆怯说:“我有点怕看杀鸡,太可怜了。” 花寂爸爸冷哼了一声,很快在鸡脖子上一抹,鲜血如柱,鸡爪挣扎起来,花寂害怕要松手,可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花寂只得硬着头皮去摁住鸡爪。 终于,尘埃落定了。 花寂松开手,转身之际,她听见爸爸说了一句话:“哼,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小姐吗?” 她又几时以为过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只这一几个字,有一个瞬间,就像一丝惊醒了梦中人,花寂心底便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碎的比房间里衣柜上那面全身试衣镜还彻底。 她听了也没有回头,只走到阳台上,把手洗干净,眼泪汩汩而出,纷纷落入池水之中。 如果,连父亲这个角色对自己都全无怜爱,花寂又何谈得起对他人的期待? 我们会发现,在花寂的成长字典里,运用最频繁的一个词,是“羡慕”。 她很容易就会羡慕这个,羡慕那个,哪怕仅仅是一件别人习以为常的小事,左右不过是羡慕着他人身上所投射的爱。 擦干了鼻涕眼泪,花寂也只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那一只鸡,汤也好,肉也罢,花寂一口未尝。 妈妈觉得很奇怪,好不容易来的营养品,沾沾肉腥,怎么就又矫情上了呢。 实际上妈妈也管不了什么孩子的心路历程,自顾不暇,能做的十分有限。 只能在收到姨娘召唤去家里领“救济”的时候,当姨娘问起花寂成绩的时候,愁眉苦脸答几句。 姨娘很生气,她认为这俩大人没有好好管花寂,这个“管”,意思是在重大决策面前,没有替花寂把关,起码这分明是学文科的人,由着她一意孤行,结果难死在了理科上。 若姨娘早些关心,还能强行规劝几分。 姨娘私底下又找了师太,出面让师太对花寂多一些照顾,提出在前面讲台旁边增设一个特殊的位置,这样让各科老师关注一下花寂,也让花寂在看不懂的时候能很快发问。 不知道姨娘又从家里搬了多少东西送给师太,师太真的照做了。 可这事情,花寂是不了解的。 只是突然间,怎么师太就把她从第五排,搞到了讲台旁边新设的,一左一右,两个特殊的位置上了。 班上同学也很奇怪,为什么是花寂? 最起码花寂就没有近视眼吖。 这个位置还要个特点:没有同桌。 在花寂看来,这不是初中班上专门给损人不利己的调皮学生设的专座吗? 自己是有多不听话,居然给自己这种待遇? 不至于吧。 由于这个座位几乎是教室前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专座,像陆一诺这种隔壁班来找朋友的,冷不丁都吓一跳,呀,这人怎么坐这? 张歆第一次看见也特别意外。 但是坐了几天后,应了那句话,“真香”。 确实,只要专心听见,不管什么科,老师在上面讲,问:“你们听懂了吗?” 花寂一副“没有”的样子,老师就不忍心翻过,会快速多讲一下;下课,花寂也可以近水楼台拖住老师衣角,能多问一句是一句,这真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猜测苏娅肯定也是走了后门,就她那个身高居然坐第一排,也就是说全班移动位置的时候,她还能移到花寂后面。 苏娅偷摸告诉花寂,她的凳子是比旁人矮一截的。 原来这椅子也有专供。 姨娘送姐姐大学里淘汰下来衣服的时候,有来问花寂,现在读书的情况,花寂说现在被安排坐在教室前面了,和老师距离近了,这比以前来的好了一些。 在这一批衣服里,有一件非常公主梦幻,质地卓越的衬衣,处处精巧设计,恰好修身,穿在花寂身上用妈妈的话说,还真不知道她背后什么家庭背景。 这是近年来,花寂所见到过最好看,合她心意的衣服。 即将穿着上学的前一夜,那份喜悦便在心头跳舞。 天一亮,迫不及待得换上,蹬车上学的力度都轻盈了不少。 她似乎找到了自己花样年华该有的朝气和自信。 苏娅从没见到花寂这么讲究过,频频点头。 岑琳会摸着衣服的质地,觉得要价不菲,但是她没有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 做广播操的时候,以往只是低调沉默的花寂不自觉就抬头挺胸起来,故而远远看见了别班的刘诗桐,对视点了点头。 张歆很关注花寂,虽然她知道内情,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件衣服艳而不俗,衬得花寂颇有姿色。 心情舒畅的花寂一整天都很投入学习,好像得到满足之后,能抛开了世俗物质的烦恼,可以很投入地学习。 没想到,当天晚上,姨娘就特意打来电话。 “把最近这几件拿过去的衣服统统给我送回来吧。包括今天这件,不要再穿了。”不带任何商量的,这是命令。 花寂和她妈妈都不明白突然发生了什么。 姨娘很详细的解释了,才让花寂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搬了座位。 而恰恰是这个座位太显眼了,师太联系上姨娘,非说课堂上的男生,都没有在听她讲课,而是把目光驻留在前排女生花寂的身上。 师太认为这是花寂一件衣服惹的祸,要么就别坐这个位置,到后面去爱这么招摇怎么招摇;要么就扒掉这层皮,怎么无奇怎么来,追求漂亮好看,勾引男生,是师太最忌讳的一件事。 师太还特意强调,本身与花寂交好的女同学里就有和男生恋爱的,可别把花寂的思想也带阴沟里了。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姨娘还能说什么? 一个学生穿这么好干什么? 学生的首要目的不是只有学习吗? 可不能害了她。 于是姨娘马上安排花寂妈妈把好看衣服全部收好即刻送回去,姨娘说,她宁愿留给花寂上大学。 花寂能舍得吗? 她只当了一天的白天鹅,只一天,就要落回那个丑小鸭了。 可是她没有任何立场拒绝安排。 她压根不知道师太所说的什么后面男生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哪有这么大魅力? 什么又叫做“不要穿的太好”? 这班里这学校穿的好穿品牌一天一换不重样的大把,无论如何都到不了她的头上呀,她这有且仅有一次的美,就这么不能容忍吗? 花寂哭了,她想起来爸爸那句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小姐吗?” 原是她不配。 第四十三章 向暗而生 《伊豆的舞女》里有一句话: 烟花落尽后置身黑暗的状态,其实才是人生的常态。 对花寂来讲,失去漂亮的衣服,也没什么好想不通的。 穿上那凸显“俭以养德”美好品质的妈妈结婚时候淘汰下来的衣服,才是她一直以来生活的常态。 所以说,在有的大城市,学校坚持要求全员统一着装校服,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哈。 虽然听上去不太人性化,所谓剥夺了学生的独特个性或者约束他们的创造力,但是凡事不可一概而论,到底还是保护了某些贫困学生的尊严,少了攀比之风,不失为是一种特殊的考量。 花寂尽可能调节自己,以接受现实的安排。 可是呢,这个生活吧,好像不太放过她,稀里糊涂地,随便动动手脚便又把她给戏弄了。 怎么的呢? 中午,花寂好像没睡醒,晃晃悠悠下楼来,找到她的车,扶着,一只脚去踢后轮的撑脚。 结果,不小心踢在撑脚与后轮交汇的地方,锐利的边缘上,直接把这双没多久在批发市场买的鞋子表面“滋啦”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利落劲还以为那玩意可以削铁如泥,直接让花寂看到了自己的脚拇指。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生活你为什么能过分? 花寂惊呆了,她那点小眼睛都快瞪出两个那么大,心里面正在翻江倒海,这可是她唯一一双完整的鞋子哟,就已然不完美了? 时间能不能重来? 如果能有任意门,她真的想倒退一下,为什么自己不好好用双手把这牛逼的撑脚给慢慢扶上去呢? 实在没有办法,她化悲愤为力量,一口气小跑上楼,推开门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妈妈呀。” 花寂妈妈也很无语,买双新的是不可能了,这鞋又没脱胶又没干嘛,只是其中一只右脚前段割破了而已,又不是完全不能穿,最好的办法就是缝补起来。 花寂也没得选,她做不出在地上撒泼打滚非要买一双鞋的事情来为难妈妈。 她只能寄希望于妈妈能找到毫无色差的丝线,能逢得让人生瞧不出。 不过怎么可能呢? 如果真有这个手艺,花寂妈妈还能开个裁缝档口呢。 现在又是一条笔直的裂缝,偏生是浅色底纹,家里只能找到深色的线,所以最后的成品很令人头疼。 那一坨厚厚的深蓝色,好像在和所有人喊:“你们快来看啊,我是一个美丽可爱的补丁。” “穿走吧。”花寂妈妈只把鞋子给花寂一推。 那一刻,花寂的内心挣扎不停,本来妈妈那自信自己能补好的态度让花寂还心存侥幸,以为起码可以缝的看不出来,结果妈妈补鞋子的手艺竟然是这样,真是追悔莫及,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随意地踢一脚呢? 穷,丑,差,是一回事,打个补丁! 我天,花寂没那么高尚,可以做到无视任何人的眼光。 她这一路骑车往学校的路上,恨不得骑再慢一点,这脑子里就像在放电影: 首先向她走来的是白星怿,白星怿带着纯鄙视嫌弃的目光,凝望着她的鞋,然后对她摇了摇头,不屑一顾地走了; 接着后面跟着陆一诺,打着球的陆一诺,还没靠近,眼神一瞥,看了看她脚上的鞋子,就干脆退后两步,直接折返了; 后面是方媛,脑海中的方媛背着手弯着腰快步上前来确认她鞋子上的补丁,随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 正想着,花寂的肩膀被人一拍,她很是无力地扭过头去确认来者何人。 “我的宝贝,你是中午没吃饱饭呢?还是后面长眼睛了特意在等我?”耳边飘过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呵呵,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就好了,花寂对张歆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干嘛呢?” “歆吖,要是有一天我真的穷得把你脸都丢尽了,你就离我远点哈。” “别说P话,你丢我脸丢得还少吗?” “唉。”花寂摇摇头,幽幽叹了口气。 张歆一头雾水,不知花寂作得是什么妖。 只见花寂把自己蹬车的右腿高高抬起来,用手指了指。 张歆定睛一看,噗嗤笑了出来,“什么鬼?” “中午,就刚刚,一脚踢破了,我妈妈给补的。”花寂生无可恋地回答。 “你妈就让你这样穿出来了?” “不然呢,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花寂揶揄着自己。“再说,何止只是今天穿出来,恐怕短时间也不会买新的。” 花寂这样一讲,张歆有点笑不出来了,她上上下下又扫了一眼这个悲情的姑娘,心里添了分悲悯。 寻思着,鞋子破了买一双便是,为什么非要穿出来丢人现眼的呢?这又不是乡下农村搞艰苦朴素,各个同一起跑线,谁不笑话谁的。 小小年纪有多势利,张歆明白得很。 “还和你说一个事情,前段时间我妈妈不是从姨娘家拿了几件好看衣服吗?你也看见了,只穿了一次,但是被师太一个电话给整回去了。歆啊,我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好看的衣服穿了。” “什么?师太打电话?师太给谁打电话?” “我没和你说过,我姨,一官场贵妇,高一的时候,她居然背地里帮我给师太送礼了。” 张歆一听,送礼?这太熟悉了,自己家都不知道送过多少次了,没想到这师太真能整,还能把礼收到花寂亲戚家去?她是谁都不放过吖。 花寂又继续说道:“然后呢,也是我姨咯,在师太跟前花了力气,所以我现在才有机会坐到讲台面前去和老师零距离。结果那天穿了件衬衣,就是你给我使眼色那件好看的,对,就是那天,师太当天晚上就给我姨打电话了,说什么上课时候后面的男生没在上课眼神都瞅着我的背影,你说我冤不冤枉?这怎么可能呢?谁看我了?她倒是给我说出来啊……” 花寂越说越气愤,缓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最后的结局,就是师太便说不能这样穿了,再穿的话,就把我座位调后面去。我姨当然觉得她说的很有理了,所以当晚就喊我妈把衣服都收拣好拿回去了,说什么留给我大学再穿。” 可怜的花寂,张歆若有所思,她估计师太说得可能不全是虚构,搞不好那个什么来自后面男生的眼神会是程献,只是张歆没讲出来, 另外,作为女孩子,又是花样年华知美丑的年纪,她很同情花寂,更佩服花寂真的把打补丁的鞋给穿来学校的强大心理。 言语间,已经到了学校,进了车库。 两个人停好自行车,结伴出来。 说实话,听了这一路,张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花寂,走到教室前门,花寂摆了摆手便进去了,她刚一进门,张歆就看见陆一诺从隔壁班的后门出来,对着张歆礼貌地笑了笑,便跑开了,他衣着光鲜,又是新买的潮牌。 张歆沉思着,转了个弯,上楼回自己的文科班。 已经都不再需要刻意做什么了,花寂和陆一诺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陆一诺怎么可能会对花寂有什么好脸色呢。 此时的花寂,正趴在座位上,瞧着门外阳光正好,白衣少年奔跑,处处绿树环绕,而自己根本迈不开腿,只想当一只缩头乌龟。 忽然亲密挨着的两个人闯进了她的视线,是陆一诺和岑琳。 他俩从别处走来,正巧停在花寂的视野里,陆一诺偏着头在听,岑琳垫着脚尖在说,看样子是悄悄话。 花寂静静欣赏,在她抵达不了的光明世界里,阳光正投射在他俩的轮廓上,勾出一圈浮光,俊男和美女,还别说,他俩也挺般配得,静音定格的画面静谧美好。 不过被人破坏了,又有同学在玩互相追逐的游戏,从后门追到前门,身影闪过花寂眼前。 花寂没抬眼看也知道是白星怿和另外一个女生,最近他们熟络得很,恐怕彼此之间已经搭建了牢固的友谊桥梁。 那女生经过的时候毫无异样,只是白星怿追到前门了,不自觉慢了一拍,只缓缓走过花寂座位之前,看样子似乎有些介意在花寂面前毫无保留地追女生。 坦白说花寂也不想大煞风景,她也没办法,谁让她位置坐在这里? 不过她倒是有些心虚,连忙把自己的右脚一缩。 白星怿的身影闪过去了,陆一诺也已经没在外面了,上课铃适时响起,此时岑琳正快步从前门走到花寂座位上。 “花,和你预订一下陆一诺。” 岑琳总是喜欢拿花寂开玩笑,尽管花寂已经无数次说过她和陆一诺没有关系,岑琳也不是不知道陆一诺把花寂看轻成什么样子,但是她老觉得花寂始终没说过自己到底喜欢谁,觉得花寂寞有隐瞒,她姑且就当是陆一诺呗。 花寂习惯了,问道:“你想干嘛?” 岑琳瞅了瞅外面老师正往这边赶,语速加快,撂下一句话就赶快回座位了。 “就是提前和你说一声,我拉陆一诺和我演戏,你有个心理准备。” 花寂一头问号,也不讲清楚,这说了不和没说一样吗? 罢了,她要和陆一诺之间达成什么合作原本和自己关系也不大,她愿意和自己多这一句嘴扯上几句,是她把自己当自己人,自己好好配合命运,演好个沉默的观众,也算是她的常态。 一个踩着补丁的小人物,她最好的位置难道不是隐匿于黑暗的背景里么。 第四十四章 野蛮生长 连续好几日,岑琳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坐在陆一诺的自行车后座上,被陆一诺载出校园。 而且很有预谋的样子,两个人等都要等到郑重所在的文科班放学的时间,才从教室门口出发。 原来这就是岑琳说的要演戏,而且要把戏作在明面上。 于是不光是郑重看得见,和郑重分在一个文科班的张歆和方媛都看见了,不止一回两回。 方媛经过,遇见花寂的时候,还会丢一句:“哎哟,你没追上的人被岑琳搞定了。” 旁边的苏娅以为真有什么事,“油菜花”可不能因为一个男生搞乱了关系吧,花寂连忙对苏娅解释,说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不知道岑琳和郑重之间到底在暗里较什么劲,分班之前一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得痛快,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开始上演争风吃醋或者互相刺激的戏码了? 中午来学校较早,油菜花一行便到处在学校境内靠近湿地的景区边缘溜达。 问岑琳,岑琳也说不清什么所以然,她就是想要演出她和陆一诺之间那层关系。 “你是不甘心吧?”花寂想了想。 岑琳没有否认。 “这么说,你还是在乎那个人?”苏娅问。 岑琳点了点头,她说她是真心喜欢的。 “那我真要说说你了,你若喜欢,何必还要制造误会?”花寂莫名来了气,好像这些恃宠而骄的大小姐们不明白感情是需要尊重和珍惜的。 总是拿这个来试探,拿那个来摸底线,可其实能被她们拿捏住的不就是对方一颗真心吗? 花寂又想到一个事,先问:“等下,KTV出现的第三者,究竟是他什么人?” “表妹!” “什么!” “所以我才不甘心啊。” “那你都知道对方是表妹了,你还拿陆一诺斗个什么劲?” “我,我就是想看看他在乎不在乎我。” 苏娅和花寂对视了一眼,还是苏娅说了出口:“这样是有点找虐吧?” “如果他在乎应该怎样?”花寂问。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花寂不信,她觉得岑琳自有她的期待,不然冒着被师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风险搞出这么大动静,又是何必呢? 张歆也找花寂,怎么好像大家都以为要和陆一诺有关系得经过花寂这一关了一样。 “你们岑琳和陆一诺在一起了?” 不过很快张歆幽补充了一句,“我帮郑重问的。” 哎哟? 这该不该告诉岑琳去了,官方回答要怎样,花寂没了主意。 张歆恨不得打死花寂,瞅着她好像还要注意遣词造句一般,把自己当外人,一只手就要过去掐脸了。 花寂忙解释,“没有,这不是为了气郑重吗?那我不得衡量一下你又是代替郑重发声的,我该不该说。” 张歆一脸不屑,“放心,我不告诉他。” 其实张歆也不是郑重派来问的。 她在文科班中和郑重交流的多了,竟然发现郑重家的业务里有一块是M市的电脑代理,全城走量的销售都在他家,而张歆的舅舅也是做这个生意的,基本上内部投标的还都是政府机关。 当时他们俩聊起来同一家门店,都说认识那家店背后的大老板,原来张歆舅舅和郑重家是合伙关系。 而所谓政府机关投标,张歆父亲在其中也是有点作用的, 于是有了这样一层同发家共富贵的关系,张歆和郑重在别的班就多了互相担待的意思。 哪怕是没话找话也好,怎么都会聊到岑琳和陆一诺,不过郑重很明白表示,岑琳是在“玩火”,而且玩了太久的“火”。 郑重告诉张歆,他不喜欢太风情万种的她,太流连在男生群里左右逢源的她,太显得万人迷的她,更不喜欢总是找存在感,像这样刺激对方的她,他现在不想配合。 “爱过。”是郑重给张歆的答案。 也就意味着这件事对郑重而言,是不准备回应了。 张歆不多这话,本身她也不喜欢看见岑琳和陆一诺亲亲近近的关系,随岑琳蹦哒高兴,也不揭穿,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又是一个周五,大扫除。 岑琳喊苏娅陪她去操场给打篮球的陆一诺送水,花寂避嫌没去,在教室外面扫走道。 从前门扫到后门,扫着扫着,忽然一个头,顶着一张好看的脸,从教室里面伸出来,对着花寂问:“外面扫完了我就不用扫了吧?” 花寂一瞬间有点被“电”到,心里麻溜一下,点点头。 只见梁澈也点点头,视线略过干净的地面。 这时空气中弥漫着尴尬,走廊上只有她,而前前后后也被自己扫得很干净,所以梁澈又恰好在巡视地面,毫不怀疑的,梁澈肯定看见了她鞋子上的大补丁。 梁澈面无异样,点点头走了。 花寂在原地进退不是,怎么说梁澈也是班上的新班草,是和徐可儿说一句话,徐可儿就可以飞上天的人。 谁不想在班草面前有个良好的形象,万一校草看上了自己怎么办,这该死的大补丁。 虽然想得很幽默,但其实花寂的心情,很难过。 她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勤俭节约?不存在的。 至少当下那个环境,那个氛围,打着补丁并不会获得什么特别的尊重。 甚至,她发现自己穿的混的还不如张文丽。 花寂退回到自己座位上,赶快把脚藏起来。 王雷跑来,丢下两根棒棒糖。 好像是从张歆去文科班开始,王雷也爱上吃棒棒糖了,时不时给花寂送,后面他说就当是好朋友吃个棒棒糖没关系吧? 结果程献不知道哪只眼睛看见了,跟在后面出现,啥也没说就抽走了一根。 “坐这里爽不爽?”程献拨开包装,把棒棒糖塞嘴里。 “还行。怎么地,你想坐?” “我不想。你当心把你坐近视了。” 狗嘴里没有好话,花寂要送客。 也是花寂这座位风水太好,王雷和程献挤在这里,白星怿也进来了,本来前面离讲台就有点近,看上去好像没地过了。 白星怿说了一句话,可以说这么久了,除了上课点到回答问题才听得见他声音之外,第一次听到他这么近距离说话。 “你们在这开会呢?”白星怿说。 花寂想,这真是难得,不知道“你们”里有她不? 不过花寂还是没得心思,她只能又把课桌底下的脚藏了藏。刚才已经在梁澈面前丢了人了,真的不想再… 王雷迎着上前,以为自己和白星怿很熟一样,勾肩搭背说着他们打球之类的话回后面座位了。 程献还在说:“你们油菜花不是去给帅哥加油去了吗?” “我这扫地!”好不容易送走王雷和白星怿,咋跟前还站一个,再想起师太说的,不能和男生走太近,免得又把她座位调回去,忙挥手,“你快走快走,杵这里被师太看见。” 程献莫名其妙被轰走,花寂其实也轻松了点,右脚可以不用藏那么深了,偷摸着伸伸腿,舒服些。 前门的视野还真是好,风景一幕一幕,刚从操场上过去的一拨高一女生,有点眼熟,好像就是明着追陆一诺的吧。 没想到,当真是她们,而且还给花寂埋了个雷。 也不知道张歆哪里来的传言,有一天,她特意从楼下跑下来找花寂,说花寂暗恋陆一诺的事情被高一女生知道了,那女生特意找了A中的附近的小混混,准备要教训花寂了,喊花寂小心点,张歆说她倒是认识几个小混混,有她在花寂应该没事,但是防不住张歆不在啊。 可是问题是,花寂一听? 这啥? 完全不能理解。 自己怎么又招谁惹谁了? 小混混?要打自己? 还是高一小妹妹指使的? 高一小妹妹了解真实情况不? 自己对她不构成什么威胁啊? 怎么听着这么不可置信呢? 回头花寂把这事给苏娅一说,苏娅问花寂认不认得那个高中小妹妹。 当时,花寂是站在苏娅家小区门口和苏娅聊这个事的,花寂是觉得如果属实就不能拖累苏娅了。 问花寂怕不怕? 花寂暂时只有怀疑,还没开始上升到害怕。 小学至初中,其实班上一直也有混混,校内校外搞霸凌追着打的,不过都是男生,女混混她没有概念,花寂当时对那些自己班上的混混都很好,也没有混混对她不尊重,所以她还没意识到什么危险系数。 可事情偏有这么凑巧,苏娅一问认得不认得那个小妹妹的时候,那小妹妹就骑着车出现了。 她迎面而来,对着苏娅一笑,完全像不认识花寂的样子,进了小区门。 花寂一看,“这不就是她吗?” “她?我邻居啊,她这么可能会找小混混打你?” “…” 可能不可能花寂不知道,只是感觉她把自己当空气的样子也不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而且,她是从小的乖乖女。” 花寂一听,得,看来苏娅对她了解也不深,怕是没见过她在学校追着陆一诺的猎人劲。 花寂又想,她们住这同一个小区,说明苏娅家也是体制内,苏娅也好,戴倩也好,张歆也好,徐可儿也好,自己真是一颗圈层里面野蛮生长的小杂草。 第四十五章 暗流涌动 其实,花寂不知道的是,高一的小妹妹也不太明确可以认得出谁是谁。 她只是一开始听说了,自己心仪的学长,有个隔壁班女生在追,她依稀得记得自己大概远远见过那个土了吧唧没半点优势的女生,本来是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可是,耳边忽然来了谣言,说学长经常性骑车载隔壁班的女生回家,经过指认,就是那个像狗皮膏药一样追到人家网吧里去的人。 这是有点冤,现实情况是那高一小妹妹的人,屡次三番看到的应该是油菜花组合在一起的场景,所以无论怎么指来指去,都是花寂在给岑琳背锅。 如果我们想要把这个故事写的跌宕起伏一点,那就紧张了。 搞不好在某一天放学,在某一个转角,花寂会被一众小混混拦下来,拖到某个巷子里,抓抓脸扔扔书包还是板砖敲一敲,然后搞不好还能有英雄救美? 服了,好像哪怕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场面,花寂依然持有某种幻想。 不过,这些惊心动魄都没有发生,在花寂懵懵懂懂不切实际的想象里,悄然改变了事态。 但,不是因为张歆误传。 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高一小妹妹为了避本校的嫌疑,特意找的是A中的女混混一姐,不用怀疑,重点高中也是有混混的,哪有至清至纯的校风。如果有,八成只有衡水中学了。 传到张歆那,并不是因为这件事闹得多大,只是A中一姐和郑重的表妹关系很好,高一小妹妹联系一姐的时候,郑重表妹就在一旁,一番添油加醋,把该学姐怎么厚颜无耻追求不得,强行上了对方的自行车,还操场强行送水一一道来。 表妹听说了,告诉了郑重,开玩笑说起你们G中怎么会有找外援整自己学校的学姐的事情? 郑重稍微多问了几句,感觉好像听着有点不对,角色对位了一下,这才达到张歆的耳朵。 因此张歆提前告知花寂。 毕竟谁也不知道一姐会找那一拨动手。 而世事恰恰如此,是岑琳做了些事,花寂被误解,而又是郑重知会了花寂,花寂又转而当笑话告诉了苏娅,苏娅偏偏认识这个高一小妹妹,无形中帮了花寂消了5分灾。 不知道算不算是因岑琳起,被郑重解? 另一边,苏娅听了花寂说,联想自己的小邻居妹妹确实有在喜欢陆一诺,总归是不太放心,所以她有敲开小妹妹的家门,把对方领到楼下花园,避开大人,才开门见山说:“玲儿,我有个好朋友叫花寂,我不想她被欺负。” 如果那个叫玲儿的小妹妹完全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那就好了,可是显然,她复杂的表情表示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她不过是对不上哪张脸而已。 而且她已经把事情交代下去了,她要再派人去联系A中一姐怎么说? 玲儿只好表态,说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追回这个事情,但是一开始就说了不会下手很重,只是想给个教训吓唬一下而已,谁让她老接近陆一诺,还坐人家后座,凭什么。 苏娅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误会,可总不至于不找花寂麻烦了又要改岑琳?因此,她犹豫了没说出来。 平时任性刁蛮,有党羽,一路成长都混的风生水起的玲儿,其实是第一次去追一个居然对自己的追求熟视无睹的学长,对方太帅了,自己又生不起气。 也是第一次,去找小混混教训另一个女孩子,根本就不是故意找,而是晃到A中,人家介绍一姐,被朋友牵着话头,引到什么看谁不顺眼就喊一姐帮忙的话里,在旁人一通怂恿,说了也就说了,其实事后她的心里也是忐忑紧张。 这就是家境好的孩子学坏,和家境坏的孩子学坏的本质区别,前者没有后者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往往只是嘴皮子耍狠,真要她干点什么,也犯不上豁出去所有。 尤其是被苏娅一说,自己内心秩序产生了偏移。 她又改口和苏娅讲,算了,她会尽量让这件事平息。 起码她保证了以后不会再动类似的念头。 苏娅大概判断这件事已经搞定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有玲儿在其中转圜,自然相安无事。 可玲儿小妹妹毕竟也只是个单纯的小公主,她答应虽答应,也不至于到鼎力相助的程度,她想可能就是当时在A中彼此随口一说,一姐也不至于真的就动手吧,又没有承诺过会给什么好处。 接下来就要讲到后面的关键人物了。 每个山头都有各自的扛把子,A中有,G中当然也有,刘诗桐为首。 彼此之间虽然说是两个山头,但真有什么事,也要通通气的,不然伤了和气都不好看。 刘诗桐听说要找本校女生的麻烦,还是和她同一个年级的,也想不出有哪个人犯得上动手,问了一道。 什么?师太班上的那个文邹邹的呆萌的? 刘诗桐对花寂的印象,初见的印象是心事重重,孤独寂寥;再往后,有点厚脸皮,不过她喜欢看自己的画画;再推后,觉得脸上坑坑洼洼的花寂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总是一副要暖别人的样子。 不知怎么就打开了心扉,她把藏在心底沼泽里的秘密都说与了花寂听,说完了以后也不知道她念了什么破文章几句诗,冥冥之中,刘诗桐想开了一些事,她与过去和解了,甚至与新来的生命和解了,她因为和解,而平静了很多。 即使她和花寂是两个世界的人,谈不上闺蜜的友情,怎么的也有些许交情吧,既然听见了她的名字,知道这事与她有关,刘诗桐直接就压下去了。 她对A中一姐讲,花寂是她的朋友,这件事没发生过就好。 一姐想不到这怎么又成了刘诗桐的朋友,真要是刘诗桐的人不至于有人要整一整吧? 牛皮已经吹了,过了些时候又发现怎么事主也当失忆了一样,好像真的所有人都在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最后,花寂这边,等来等去,风平浪静,全无涟漪。 花寂不免想,这张歆吓唬自己的吧? 非要有什么涟漪,那也是岑琳在接招。 又连着几天放学,变成了郑重载着张歆放学,还专挑理科班放学的时候出现。 张歆自行车坏了,她爸爸司机停车在校门口接,学生太多不好意思占用车道停太近,就在外面远了一点的地方。 郑重顺便把张歆载出去。 也不是故意,既然有这个缘由利用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此一来,岑琳坐着陆一诺的车也就没劲了。 她和张歆不算说玩的特别好,加上徐可儿八卦讲是不是郑重和张歆在文科班“暗度陈仓”了,岑琳对张歆也没了信心,对郑重更没有,搞不好真的两个人看对眼了呢? 岑琳就是吃了个字矮的亏,看谁长得高就觉得和郑重配。 “花,张歆和郑重啥关系?” 花寂这个人吧,几乎成了各个不同小群体当中,最大交集的那个,也就是说可能和她玩得很好的朋友,彼此之间只是泛泛之交。 故而之前张歆要来问花寂,岑琳怎么和陆一诺扒拉扒拉的;现在又变成了,岑琳来问花寂,张歆怎么和郑重扒拉扒拉的,究竟有事没有。 花寂自然是说没事。 岑琳只是奇怪一件事,好像从来没听说张歆对哪个男生有什么好感,如果不是郑重的话,岑琳想起了一个事情。 她问道:“张歆在和陆一诺一起补课你知道吗?” 花寂一直确实是知道的。 “她有和你说过陆一诺对你的看法吗?” “大概,就是比较讨厌我。” “可胖子和说,陆一诺早前并没有那么讨厌你,起因是我这段时间总是和陆一诺一起回家,陆一诺有问我干吗要和你有来往之类,有点想不通,我就有问他为什么总讨厌你。” 花寂不知道岑琳什么意思,只听下去没有说话。 “可陆一诺讲,你总是缠着张歆问陆一诺的事情?尤其是她俩一起补课,之前网吧遇见那次,似乎是你特意问到他们的据点所以找过去的。因为这样,陆一诺才对你印象很差。” “…” 苏娅在一旁也有全程听到岑琳的讲述,她只平静看向花寂。 花寂脑子转了一圈,闪回了好多张歆的画面。 “有没有一种可能,张歆喜欢?”岑琳说。 花寂第一时间摇头,她明确否定,“不会的。她怎么会喜欢陆一诺呢,可能她和陆一诺一起补课,难免提起我逗陆一诺,或者陆一诺自己觉得我会派张歆…反正,没有的。” “你确定吗?”岑琳穷追不舍问。 “确定的!不会的。”花寂要把这个话题转开。 “那你跟郑重什么意思?” “他们家有业务往来。你要真是对郑重此情难舍,你干脆痛快点吧。” … 花寂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就算察觉到的是真的,相信张歆是不可能希望大家都知道的吧? 她不怪张歆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怪自己是不是被当作垫脚石或反衬品。 她想,喜欢一个人是可以控制的吗? 不能。 那么,也不必问自己意见不是吗? 什么都别责怪,先替张歆在明面遮一遮。 暗流涌动下,花寂只想把她的秘密守好。 第四十六章 谁在冒尖 关于张歆喜欢陆一诺这个可能真的存在的事情,深深想来也是有迹可循的。 那是从什么开始的呢? 是在张歆无数次反复和自己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在看门外的陆一诺的时候? 是在张歆时不时说起他们同时补课的趣闻看自己反应的时候? 是在张歆不时求证自己有没有喜欢陆一诺,如果没有,又是谁的时候? 还是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去网吧“偶遇”那次? 如果真如岑琳所讲,张歆是借着自己打探陆一诺为由,算计了一把自己,演了一出自己要接近的戏码。 … 可是,就算是这样,花寂在座位上看着自己和张歆合影的大头贴画,她心里丝毫没有生气。 一来,又不是什么第三者插足,自己又得不到且不想等到的东西,只是不甘心自己从生活学习了十年的学校,转入这里沦落为众人而已; 二来,张歆是自己最好的闺蜜啊,初来乍到,诚惶诚恐之中,是张歆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肯定了自己曾经存在的价值,又像一把伞一样罩着自己。 如果一定要有埋怨: 傻瓜,花寂想,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正出神想着,王雷这个愣头青冲进教室,一下子作用力太大,直扑花寂桌子上。 “你是不是找打!”花寂脱口而出。 后面跟着梁澈。 那比对王雷这种跌跌撞撞的,毫无巨星范的小角色,就更显示出人家梁澈的儒雅气质了。 梁澈平时和花寂交流不多,只远远得瞧,大概了解这油菜花里三个人性格不同: 他和苏娅曾经也是一个班的,知道苏娅不太好惹; 岑琳在班上较为活跃,就以梁澈的观察(后面大概发现梁澈观察了很多同学),岑琳和谁关系都好,男男女女,尤其是在女孩子里面懂得比较多,拉直头发,护理头发,品牌,哪怕他一个男生,也听得多女团小圈子聊的话题。 而花寂,相对来说话比较少,因此知之甚少,在油菜花其中不算主力,衣着打扮都在下乘,成绩也不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能和她们走到一起去。 还以为是个很温柔稳重的女同学,没想到也好容易炸,唬得王雷不敢作声。 梁澈走过花寂座位前,看了一眼花寂,花寂又正好瞧他,对视的时候,梁澈的眼神丝毫没有闪烁,两个人扎扎实实地,互相看着彼此,直到梁澈经过讲台走下去。 花寂这就忘记了张歆的事情,她顿时觉得,这梁澈有毒,那眼神能直接瞧到花寂心底的深井里,瞧到花寂脸红心跳,莫明暧昧。 王雷还没走,摇着花寂肩膀。 “喂!喂!喂!” 花寂回了点意识,瞪着王雷。 王雷煞有介事说,“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什么?” “我刚路过办公楼,我瞧见杜嘉云在和老师说,想要坐你的座位。” 杜嘉云? 这个新来的角色是谁? 倒不是班上新来的同学,之前在花寂的故事里没名没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 我们讲一个学生普通,不仅仅局限在颜值,杜嘉云假小子的造型比之前张歆还夸张,甚至张歆都转型了,杜嘉云还是假小子,脸色麻雀斑,可以是可爱,也可以是青春。 但是学生时代里,不管男生女生,颜值都不算是唯一衡量普通还是不普通的标准,还有一种普通,叫做:没有有趣的灵魂。 比如说,成绩差的后排学生,往往就是一个班搞气氛的欢乐源泉,各别几个能带动全部人的喜怒哀乐,不失为是无价的活宝。 班级上又那么多人,但是有趣的不是,因此我们也能说,普通的标准在于全班有没有她的故事,哪怕是花寂这种能整出非正面动静的都没有。 不过,现在杜嘉云开始有动静了。 “她好像主动要求要坐你的位置。” “不可能吧?”花寂回过头去找杜嘉云的位置,她现在是张文丽的同桌,挺好的位置呀,第四排,为什么惦记上自己这个吃灰的座位了?这个风水宝地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劣迹斑斑的专座?而变成香饽饽了? “怎么不可能?我亲耳听见的。” “师太怎么说?” “好像是会考虑吧。” 没想到王雷还在叽歪,徐可儿又来了,她从后面特意过来,赶走了王雷,花寂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位置很有街道办事处的感觉。 徐可儿是来兴师问罪的。 “说,你刚才是不是偷看我家梁澈了。” 说梁澈名字的时候还不敢说得字正腔圆,又像是怕人,或怕梁澈听见,还说得比较含糊不清,只是花寂马上听懂了。 花寂没忍住登时笑出声,啥是偷看,难道刚才不是明目张胆互相看吗。 徐可儿不依了,“你不准喜欢我家梁…嗯…哈!” 从人家梁澈转来班上,徐可儿就像个犯了花痴的人,也行吧,总归她把对帅哥的标志从白星怿那种纯外在慢慢进化成了学霸型忧郁美男金城武了,花寂还是认可她的审美的。 只是,这妞在花寂眼中,也就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口口声声喜欢,又做不出和岑琳一样的事,张口闭口“我家梁澈”,搞不好人家还不知道呢。 但是领地意识又很强,徐可儿看见花寂和梁澈,认定她俩“眉目传情”。 花寂的心理活动一出又一出,这次想到的是,徐可儿可真高看她了,就对视一眼难道就能天雷地火吗? “知道了,行了,大小姐。” 讲真的,花寂认为自己怎么能成为假想敌呢? 就一个穿着大补丁鞋子的自己,谁愿意和自己喜欢来喜欢去?花寂才不信什么抛开物质条件的真情。 家庭环境,家庭成员的关系,基本可以奠定一个人成长以后认知事物的基础。 很简单,比如说一个穷怕了的家庭,还是那种其他亲戚避之不及的穷,身处其中见多了冷眼与嫌弃,甚至自己的父亲都要对自己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 这样的小孩对别人无条件对自己的爱,绝对是持有怀疑状态的,她太懂得自己无可回应,匹配不起,别人对自己的示好也只会让自己想逃,卑微到不会有姓名。 不过话也不能说这么绝对,毕竟也有一些同样出身的小孩会很容易被一点点糖果骗走,所以我们还是要提倡在未来,要多给孩子一点尊重和爱。 另外,班上白星怿对花寂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放下了这个人,这件事花寂没有撒谎。 可是她总是会想到白星怿,并且不自觉要拿白星怿来比较,明明有那么多美好回忆的人,都会瞧不起自己要和自己保持距离,还有谁足以相信呢? 再说,与其防花寂,还不如防岑琳。 花寂充其量也就是个怂货,将来有一天要是真的换做是岑琳说喜欢上梁澈了,岑琳动起真格来那是很有经验的,到时徐可儿才有危险呢。 花寂脑子转了好多事,她恰恰没转到王雷找她说的事! 连着几日没遇见张歆,都是和苏娅一同回的家。 苏娅有告诉花寂,已经和高一小妹妹问清楚了事情原委。 “玲儿说她没有找人的,都是误会,可能是以讹传讹。” 苏娅的考量自有道理,她不想自己在花寂面前邀功,也不想让花寂记恨玲儿做了什么,那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于是,在不同人的共同努力下,无形之中,有些直冲花寂而来的麻烦在花寂面前拐了弯,只是花寂自己后知后觉。 又过了几天,当真如王雷预警的那样,师太在大家自习的时候把花寂喊出去了。 就在前门聊的事,门敞开着。 花寂余光看见这么一道目光追视在自己身上,撇过去,又是梁澈,也没有因为自己和他对视就移开视线,还是那种让花寂心口的深井开始要咕噜咕噜冒泡的眼神。 ——“…好不好?” 这瞅得花寂都没听见师太说了什么。 “老师,你再说一遍?” 师太一愣,又简单讲了,花寂本来还有点歉疚,听完恨不得换个语气让师太再说一遍! 师太的意思是,没想到这个位置这么好,很受欢迎,但是也不能一人专座一党专政,因此为了公平公正,花寂要让一让,也坐了一段时间,体会过了,给别的同学,比如杜嘉云试一试。 花寂生气了,她愤恨地想,这不是自己姨娘花了钱送了礼才谋来的吗? 屁股都没有坐热几天,半个学期都没坐到,她就把自己安排了?是礼还不够到位?还要接着给姨娘发轮子吗? 这段时间,妈妈好像也在减少和姨娘家联系了,也不知道咋地,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了。 师太这样单拉出来和她讲,明摆着也不是在征求意见。 那杜嘉云成绩好像比自己只好那么一点吧,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捍卫姨娘给自己占下来的地? 花寂马上就有了意识要反抗。 她问师太:“你准备让她坐多久?” 师太没想到花寂一向弱弱得似乎很好说话,会有此反问,支吾道:“看情况。” 花寂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心理很强大的人,她有时候弱,只是外在撑不起她的内在,但她并不是一个不刚的人。 “期中考试,我如果总分反超她,就给我换回来。” 师太诧异地抬起头,好像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眼前的女孩。 不太敢相信一个成绩不咋地,全班50个人,排40几名的学生,会这样叫板。 花寂正色重复了一道:“如果期中,我超过她,这个座位就还让我坐。” 花寂才舍不得这个座位的风景,已经背后的故事。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又怕自己做不到,就再也回不去,聪明了一回,再补充道:“但是我如果输了,后面只要谁在这个位置上,我超过了,就让我回来。” 师太居然点头,同意了。 作为班主任,不能营造出什么座位似乎永久归谁的概念,在素质教育面前,按理也不能像明码标价一样用分数买卖座位,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被花寂带沟里了。 杜嘉云满意地坐上了那个位置。 花寂坐到了张文丽旁边,后面还是程献,一旁隔了几组的,同一排,是梁澈。 又是在大家的聚焦下换的座位。 这个班的座位就跟儿戏一样,三天两头换一道。 花寂,怎么就普通不起来一样,总是能换着方式冒着尖。 程献倒是高兴了,“回来好,吃粉笔灰。” 他不懂,花寂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回去的。 那是自己的东西。 … 第四十七章 错觉难分 花寂发现有个把礼拜,妈妈都没有去姨娘家帮忙做事,问起来妈妈,只会得到“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的答案。 没过几天,舅舅从县里上来,在姨娘家落脚,姨娘喊了娘家姐妹去家里吃饭,聚一聚。 舅舅在公安局的工作原本就是姨夫一手张罗和提拔上来的,对姨夫,于公于私都是感恩戴德,“姐夫长姐夫短”,用嘴巴哄人。 开餐的时候,姨夫会象征性地看看众人,说,老二家怎么来少了一个? 这指的是花寂爸爸。 花寂妈妈会讲,开车,赶不过来。 其实,大家很清楚,都是托词。 也没有谁会很在意花寂爸爸是否到场。 而一般这样的聚会场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花寂爸爸能不去就尽量不去了。 本身赚不到什么钱,收入低,再加上花寂爸爸确实做人差一点,脾气暴,不太拎得起自己的位置,喜欢在公众前表达自己的意见,又偏偏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话。 往往,他一个人滔滔不绝的时候,别人都面面相觑不太好直接打断,只有花寂妈妈晓得姐妹们都是看自己的面子勉强忍住而已,只有花寂妈妈来出声制止花寂爸爸,可被人强行打断是花寂爸爸非常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可悲就可悲在,没有办法理解到,花寂妈妈只是不想让他像小丑一样唱戏惹人笑话,而是觉得打断他便是瞧不起他,敏感的自尊心又会作祟,容易恼羞成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顾场合又对花寂妈妈发脾气。 时间久了,是什么德行大家都很清楚,花寂妈妈的好几个亲姐妹,包括外婆,都很瞧不上花寂爸爸。 实际上花寂其他姨娘家也不是说很有钱,可又不得不说是运势很好。 除了大姨娘是官太太之外,三姨娘老公推牌炒股,很有心得,这些年闷声发大财,累计了不少财富,眼光极准,对外脾气又特别好,尤其是人聪明。 四姨娘家老公蹲在银行职员这个岗位上好多年,吃着公家饭,不说大富大贵,但是四平八稳,而且近几年还有些要论资排辈往上走的趋势,可谓春风得意。 花寂羡慕的是四姨夫家有银行发的超市代金券,一到六一儿童节这样的日子,四姨夫带着女儿,也就是花寂表妹,会去买很多好吃的。 花寂没有骨气的时候会想如果他们能分自己一点就好了。 当然,四姨一家比较抠搜,一次也没有。 作为花寂妈妈姐妹而言,她们作女儿时条件都是一样的,甚至连脾气都很想,却因为嫁给不一样的老公,命运也不同。 无怪乎人们都讲,结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的机会。 奇怪的是,三姨娘和四姨娘都不是很穷的家庭,可是她们都很想从姨娘连吃带拿,总觉得大姐一味偏袒老二,就是花寂一家。 花寂会很疑惑,难道她们不是应该骄傲自己不需要救济吗? 对于大姨夫而言,他肯定是不喜欢花寂爸爸的。 老三老四和小舅子都是可以陪自己打牌的人,尤其是老三,特别有眼力见,会留意着大姐夫输多了便使使炸,或者放放水,总归是要让大姐夫开心才是目标。 而花寂爸爸从来没有这个意识。 甚至有时候在牌桌上,还会多嘴。 没钱输不起的人也没有底气上桌,花寂爸爸也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可人家讲“观棋不语真君子”,花寂爸爸看着看着觉得不对了,特意强调说:“老三,你有个王不出,你出个小的干嘛?” 这样醒水,容易让牌桌上的人心生不悦。 坦白说,穷,真的不是让身边的人瞧不起的主要原因,说到底还是要会做人。 然而花寂爸爸把所有的白眼,不屑,甚至没人听他意见,全都归咎于不过是她们“狗眼看人低”。 他的错觉就是:如果不是国家社会改革发展,断了他的公家粮,他指不定活得比其他人都好,也不会沦落到没人瞧得起。 在姨娘家吃饭,花寂特别喜欢去姨夫的书房待。 整面墙的书柜,透明的橱窗,大部分的书都是《康熙王朝》,《曾国藩》,《大秦帝国》这一类官场政治类书籍。 姨夫家里的电视台,只要有得播,就永远锁定康熙雍正这些大帝的正史传记。 这让花寂从小就思考,并认为,姨夫多年在官场上屹立不倒的智慧就源自他对中国官场的钻研。 她在书房里翻书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储藏室淘宝。 回头要走的时候,没有人是空手的。 这一次,除了一些吃不完的菜可以拿回家,花寂姨娘实在不忍心看花寂穿着难看补丁的鞋子,各种找,终于还是给花寂寻出来姐姐的旧的运动鞋穿着脚上。 花寂终于可以不必再把自己的脚藏来藏去了。 另外,还有两盒高级咖啡豆,据说是姨夫喝不惯的东西。 咖啡豆就高级了,可惜要配上咖啡机器才有格调。 花寂在家倒饬来去,只能用铁锅来煮。 闻着喷香,满屋子都是咖啡味道,花寂特别喜欢。 可是,抿一口,太苦了,是无论放多少白糖都中和不了的苦,苦在嘴巴里一层一层穿透,根本无法与甜味相融。 花寂干脆就不要糖了,贪婪地品着香气,味蕾一点一点试探,接纳这种苦。 反正自己的人生嘛,注定要先吃一些苦头的。 喝了苦咖啡,晚上失眠容易睡不着,人太清醒了,那怎么办? 花寂干脆爬起来开灯学习,读例题,刷理科,或者背单词,记英语,她断不能忘记自己和师太的约定。 不知道是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用功起来了,花寂爸妈却不太相信。 深更半夜看花寂屋里还亮着灯,偷偷摸摸从阳台上望窗里看,要抓花寂做坏事;不然就是忽然打开房门,冲到书桌前想杀花寂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让他们给花寂一分信任,真的太难了。 而她也不想告诉妈妈实情。 她没有说师太把她的位置挪走了,她怕姨娘又去给师太送礼,这么一个官家太太去为她的老师低声下气,花寂并不情愿。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靠实力把位置争回来。 不过,并不是努力就有一定有回报,如果下定决心想做好一件事就能做好的话,那就没有“天赋”什么事情了。 花寂的热情啊,鸡血啊,动力啊,这些都是够够的,可无奈看到课本的时候还是会要扶额。 苏娅和岑琳,又和平时一样绕着学校散步谈天说地去了。 花寂坐在座位上,逼自己看书。 越是看不会,越容易犯困,夜里不睡的弊端就在这里。 花寂干脆趴在桌子上,小眯。 忽然脸上被什么尖尖的东西戳了一道。 花寂起来一瞧,什么玩意,一个纸飞机,谁这么幼稚的吗? 这时,梁澈从旁边几组跨着座位过来捡,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飞错了。” 这可是被徐可儿捧上天的颜值啊,瞅着这份金城武的帅,花寂哪里还有嫌弃,而且立马困意全无。 张文丽在旁边,捡起飞机先花寂一步递了过去,“你是不是故意飞来的呀,飞这么准。” 梁澈还是笑,“没有没有”,接过去,又回头看了花寂一眼。 还是那种有毒的眼神,细品了品,花寂忍不住想,难不成他对自己有点什么意思? 这小心思,是不是一旦有了开始,就会很难结束? 此后,她的余光开始留意到,上课的时候,从旁边组,会传来一道道目光,就停在她的身上,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和苏娅嬉笑打闹的时候,身后也会有“深情”是注视; 操场上集体活动,走到哪里,总能感觉到被关注。 是梁澈。 他什么都没明说,也什么都没多做,便让花寂陶醉于这样一份朦朦胧胧的感觉。 花寂觉得,梁澈是喜欢自己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有点喜欢梁澈了。 梁澈的物理成绩非常出色,于是花寂爱屋及乌地把物理排在了第一位,她幻想自己有一天物理成绩突飞猛进。 有一句话叫什么,“我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众人。” 在花寂的动力里没有众人,她要的是惊艳梁澈。 程献总能发现端倪,“你前段时间拼英语,现在怎么把英语放一边了,老看物理?” “没有,我最喜欢的就是物理。” 谁能相信一个物理不及格的人,说她喜欢物理。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会写的东西,花寂也只能问程献,班上人都知道徐可儿会拿着题目,主动去找梁澈套近乎,所以也会问花寂,“不如,你也去找梁澈?” 花寂想都不想回答:“不去不去。” 程献奇怪了,这么优秀的物理课代表,梁澈同学难道不值得被人求教? 花寂掩饰道:“因为我不是有你嘛。” 程献对这句话很是受用,有问必教。 这样的一段时间,对花寂而言很是充实。 她还从张歆送的笔记本里,挑出来一本新的拿来作日记。 写完作业以后,喝着苦苦的咖啡,熬着深深的夜,用笔写着甜甜的琐碎,记录自己和梁澈又对视了多少次,记录自己把梁澈当知心对象要说的话。 不得不说,因为梁澈,因为有了被喜欢的错觉,心底的枯井已经彻底翻腾成了泉眼,用新生,取代了荒芜与干涸。 像做梦一样,欢愉。 都很不能他干脆先发制人,再别人“瞧不起”自己之前,先觉得花寂的其他姨娘都是嫌贫爱富的主,各个都是盯着有钱官太太背后储藏室的东西,懒得出席家庭聚会,互相生厌。 第四十八章 恋爱过天 张歆一直在意花寂同学对陆一诺的真实心意。 在过去的时间里,张歆并不了解,花寂是把白星怿的影子投射在陆一诺身上,才会在某些时候看着陆一诺发呆走神;因此她是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花寂表达她并不喜欢陆一诺的说法。 然而,不管花寂怎样,张歆确定陆一诺是看不上她的。 可是张歆心里很明白,她和花寂走得太近,花寂的好,她都知道。 花寂很穷酸,但面对富人不卑不亢,既没有张文丽的谄媚,也没有方媛的虚伪,尽管在家里受了委屈,也能很快调节自己,没有自怨自艾,总是乐观向上,安慰她人。 张歆和花寂在一起会很舒服,她是有小姐脾气的人,她愿意交心的人也不多,可她就是愿意对花寂好,哪怕是花钱对她好,而且花寂很知道分寸,不会把她当冤大头。 张歆知道陆一诺一开始对花寂有误会,把花寂当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三教九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丑小鸭。 别人不清楚,张歆很清楚,之前初中的时候,花寂也是学校鼎鼎有名的人物,她们班在教室前看年级排名的时候,就有人议论说这个名字很特别的女生是隔壁班班长,那个红旗招展时候,沐浴在阳光下的阳光女神。 当时的张歆就很想认识花寂,只是没有机会。 很多次,张歆在教室里外和男生追追打打的时候,遇见花寂,张歆都很心虚,她想在花寂的认知里可能自己是个不正经的女同学。 后来,和花寂分在一个班,又很巧合的,两个人买了同样款式的自行车,连生日的只是间隔两天,张歆更加确定这是小姐妹之间别样的缘分。 听说花寂喜欢陆一诺,也许是因为关注着花寂的关注,张歆自己也开始留意陆一诺了,后来又有和他一同在师太家补课的机会,她想多接触陆一诺一点,会和陆一诺没话多找点话。 而花寂始终缺一个机会,哪怕只是作简单的同学,起码可以让人了解到花寂不是不识大体随随便便的人,不需要过度解读她所谓的“喜欢”。 可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清楚陆一诺对花寂有嫌弃,张歆对陆一诺反而越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不管陆一诺是不是暗恋陈绘绘,他的影子竟然在张歆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她躲在花寂的背后,借花寂的壳,偷偷喜欢着这个男生。 探来的于陆一诺有关的所有信息,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花寂的授意,当然包括那一次在网吧的“偶遇”。 这可能是她私底下对花寂的一种利用,想起来,她也有过内疚,可让她跳出来在陆一诺面前表达自己的感情那基本不可能。 骄傲如她,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置于和花寂一样被人“挑挑拣拣”的境地? 她相信自己的条件,横看竖看都会比花寂强,而且在感情的世界里,她是从来都不需要主动的那个角色,这一次也不会意外。 她只想要,陆一诺可以慢慢喜欢上自己; 如果他始终没有,那就更要把这秘密烂死在心间。 可是,这样的秘密藏起来,不敢说不敢问,很是孤独。 因此,当花寂突然问起张歆的时候,她太意外了,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吗? 又拿捏不准,花寂会不会怪自己? 花寂真诚地告诉张歆:“你不要瞒我了,如果你没有,自然当我没说;如果你有,告诉我,我还可以帮你打马虎眼,不然万一岑琳真的把这事捅出去了,怎么办?” “岑琳?”张歆有点慌。 这女的和陆一诺走那么近,连郑重都接受不了,真要她在陆一诺面前胡言乱语,自己不就被动了吗? 但是,在花寂面前承认这事,张歆还有一点点芥蒂。 花寂想,大秘密得拿大秘密交换才安全。 “好吧,我告诉你,我真的不喜欢陆一诺。只是曾经觉得他长得很干净很阳光,像个小王子,坦白说,我在他身上,有看到很熟悉的东西,是…”花寂犹豫了几秒钟,改了改口。 “…那是我小学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可惜中途转学离开了,再也…再也没遇见了。我很想念他,每次看到陆一诺就会想如果他还在多好。” “那你没有把感情放陆一诺身上?” “如果他能接受我,那未必不可能,毕竟人家很帅不是吗?可惜,是我配不上,你知道的,我只能被当作笑话。” 张歆听着,若有所思。 见她还有顾虑,花寂只好使出杀手锏,“再说,我现在有真的喜欢的人了。” “谁?”张歆的双眸马上亮了。 “我们班的梁澈。” 那程献没戏了,这念头在张歆脑子里一闪而过,又接着问出重点: “他喜欢你吗?” 把花寂问得不好意思,闪烁其词,“我哪里知道,反正感觉,可能,也许,或多或少,应该不讨厌我吧。” “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是暗恋。” 张歆总结得真对,这“又”是籍籍无名的暗恋。 可又一想,自己不也如此吗? “现在是我在问你,你这个傻瓜,是不是喜欢陆一诺?” “是。” 说出这一个字,张歆释然了,她孤独得守着这个秘密好久好久,对谁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现在终于有个值得信任的树洞可以供她倾诉。 “能让人知道不?” “不!绝不!” 那没得说了,花寂必然会帮她遮掩,岑琳已经摸出了些许风声,眼下只是和郑重闹矛盾没有心思深究。 “岑琳为什么知道?” 这个,花寂也不好怎么讲,难不成要说,因为陆一诺讲张歆说了花寂好多坏话,惹得陆一诺讨厌自己,所以岑琳认为张歆别有用心,推测出来? 有些灰色的问题,花寂想过去就过去了,翻出来就没意思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一个陆一诺影响她和张歆的感情。 花寂还没找好什么理由瑭塞,张歆又问:“该不会陆一诺自己察觉出来了?” 张歆明显有点紧张,花寂连忙安抚。 “没有没有没有,可能是岑琳对男女之事比较敏感。你看,我不就是她拱出去的炮灰吗?也许,她只是多心,而你恰好喜欢而已。” 看张歆的样子,花寂心里跟明镜一样,这怕是少女怀春动了真情,可她们俩都一样,在这方面就是怂货,读书归读书,喜欢归喜欢,断然没有下一步,只有每一天活在自己世界里一厢情愿下星星点点的碎片记忆。 于是,就这样,讲清楚之后,张歆有了发泄的出口。 两个人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一起回家,有了距离,于是互相写信,在张歆经过花寂教室的时候交换信件。 很有意思的现象,女孩子里的信哟,那真是自说自话。 这你来我往得,丝毫不在意对方信里提到了什么,而是拼命往外掏话,一股脑儿在信纸上全盘托出,这才舒服。 等对方看过,嗯,已阅,然后又彼此把彼此自己要说的再继续写满。 几封信,从内容看,就像两条平行线,有着各自的连续剧。 然而,从某种程度上讲,张歆不爱看花寂写的东西那真是有道理的。 比起张歆和陆一诺实质性的补课生活,真实的语言交流,眼神沟通;梁澈和花寂,说再多的“对视”,“追视”,那都是花寂一厢情愿的说法,张歆都不忍心拆穿。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脱颖而出,花寂努力听物理; 每天余光不停扫过梁澈,感觉梁澈在偷看自己。 有一天,花寂这一组做值日,放学以后,其他同学都回家了,她在垃圾桶旁边看到一枚纸飞机,一眼认出来是梁澈叠的。 就光看着那个纸飞机,花寂都能想好多事情,这么喜欢叠纸飞机,难不成这个人将来要当飞行员? 有机会要劝他放弃,飞行员对视力肯定有要求。 花寂偷偷捡起他的飞机,里面是他的草稿,乱七八糟的都是算式,花寂水平太低,看也看不懂,只能品品他的字,不算很差吧,不如自己写得好。 呀,花寂心头一乐,自己竟然有可以超过他的地方? “你在干嘛!” 背后突凸的声音唬得花寂魂要飞,转身,又是这个王雷! “你怎么没走?” “打球吖。你的陆一诺也在那边打球。” 这么一看,王雷确实是大汗淋漓的。 “今天这么有兴致?都没去网吧?” “他们好像在和高一年级的打比赛。那个高一的妹子拼命给陆一诺喊加油。” 花寂听着,默默要走,被王雷发现她刚丢下的草稿纸。 “这不是,梁澈扔的吗?” 糟糕,王雷就是坐梁澈前面的,难不成他认出来了。 王雷抓住花寂的衣服,“你回来回来解释一下,你还有这个癖好?” “我,我哪知道是谁的?我这不是看上面有方程式吗?以为哪个学霸的丢的武功秘籍呢。” 强行解释一波,管他信不信。 王雷又拉住了花寂,面色一沉,严肃地说:“张歆马上过生日了,帮我送个礼物吧。” “大哥,我也快过生日了呢。” “少不了你。” 花寂只想调侃,她不贪图什么礼物,可王雷应得太快,后悔自己说这话,赶紧摆手。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我的礼物你不用准备,千万不要,我不需要,真的。” 准确来说,张歆也未必需要他送什么礼物,前面几次不都是打拉水漂吗? 收不收在别人,送不送在自己,王雷是这样想,花寂自然不太好劝。 “她最近有喜欢什么吗?” 她最近喜欢陆一诺,花寂在心里接话,表面上只摇头不知。 话说回来,像张歆这种啥都不缺的人,给她送礼物也的确很难,不再贵贱,要有新意。 可网络时代都还没发展起来的当时,哪有那么多推陈出新的创意,没有淘宝没有京东没有网购,只有校园附近精品店里明码标价的商品。 王雷固守着他的初心,把一件件商品买回来,再不求回报地送出去,不问其最终归宿是垃圾桶还是花寂家的抽屉,也许就是他对待“喜欢”的方式。 “喜欢”究竟是不是“爱”? 花寂偶尔也会迷茫。 无论是郑重岑琳,自己对白星怿,张歆陆一诺,王雷张歆,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演绎。 这些是爱情吗? 同学少年无人指教,好似恋爱足以大过天。 Twins有一首歌,怎么唱: “学业要紧,我会小心,喜欢的他却在走近; 聊聊天,竟比考试更专心。 难道没有他,我会更自爱,何时可恋爱? 理论为何没记载,要哪样才是应该? 同学爱新鲜,恋爱大过天。 想不想也日夜怀念,连甜梦也不够甜, 当然,现在我未成年,让我肤浅,只知恋爱大过天。 忘记有益的格言,自动略过他眼前,怎么闪? 同学始终会遇见。” 而又该经过多少年,在社会上翻滚以后,才能佐证: 这样看似不务正业的悸动,实则最为纯粹无暇,可贵难寻。 第四十九章 生而孤独 王雷给张歆选的生日礼物不方便拿到学校,他特意到花寂座位前,委托给花寂一个任务:就在校外张歆和花寂以前常去的那家精品店,跟老板娘一讲,刷脸就可以收到。 张文丽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等王雷走了,她迫不及待地问花寂:“张歆和王雷在一起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王雷还再给张歆送东西?” 在张文丽的观念里,她觉得要有回应,一笔一笔的付出才值得,都是真金白银,怎么能用在没有意义的人身上。 于是,张文丽又感慨道:“王雷是不是家里也很有钱?可以送这个送那个。你知道吗,在我家,辛辛苦苦种一年的粮食,换来的钱都不够一家人吃穿花销,哪里还有这样的条件礼尚往来。” 就在刚刚,花寂还觉得张文丽有些多事,这样一听,心窝子一暖,在某些事情上,她们其实是有共鸣的,只是从来没说起过。 “你爸妈只种地,有去别的地方务工吗?” 张文丽苦笑着,“我还有个叔叔,生来痴呆,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结婚,我爷爷奶奶身体都不太好,所以我爸妈要种自己家的地,还要种爷爷奶奶家的,地也不大,就在城南那烂郊片区;也不敢走远打工,走远了,谁照顾他们?” 真是一家各有一家的苦。 张文丽还没有讲完: “我是家里长姐,我后面还有2个妹妹,都是我爷爷奶奶想要孙子,我叔叔那种情况,是不可能有指望了,就逼我爸妈,这哪里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再说我们这么穷,就算生出来是个儿子,看看现在的条件,更是养不起。” “你爸妈好难。” “难有什么办法。还不就是命。” 花寂听得出有一份丧气在这句话里面。 张文丽环视了班上的同学,花寂跟着她的视线去看,有的在八卦,比如徐可儿和岑琳眉飞色舞在聊天,桌子上有Twins和S.H.E的磁带; 有的在吃零嘴,咋吧咋吧地令人垂涎; 有的在看课外书,看到兴起的地方用浮夸的表现手法演给给旁边同学看,苏娅就是这样的活宝; 男生里面有的在掰手腕,梁澈也在旁边加油呐喊; 有的在调戏女生,像和隔壁班陆一诺玩得好的那个胖子,就很喜欢逗班上的女生,白星怿也在旁边和他们打成一片。 这时,听见张文丽说: “你看,他们多幸福,我很羡慕其他人无忧无虑,吃得好穿的好玩的好,我的新衣服就是校服,我两个妹妹更是只能穿我的旧衣服。是不是,哪有什么生而平等?有钱和没钱,就是俩个阶层…” “…而且我不好好读书,没有成绩拿出来的话,我爷爷奶奶就会要求我辍学,觉得读得没用浪费钱,反正也不是儿子,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你也看到了,师太经常给我家送衣服,我受了她这么多恩惠,成绩更加不能掉。但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到这里,张文丽的眼中似乎有了什么光,难不成她也有什么女儿家的心事? 她没有继续深入,又看了看花寂,“我今天好像话有点多。平时也不知道和谁说,我也没什么朋友,不像你。我也没有收过礼物,什么梦幻啊,公主啊,我从来没感受过。” 这眼神让花寂心里微微一颤。 在班上,张文丽不可爱是事实,她没有花寂这么幸运,有张歆的偏爱,苏娅的亲近,有同学缘,她只是班上另类的那一个,也从来没有人会在意她是不是有心事,对吗? 她看上去对自己贫困生的头衔无所谓,这内心也挣扎着害怕着,成绩是她唯一可以让老师或家长在意她,认可她的部分。 原来,孤独,是生命中的常态? 花寂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在苏娅拉着她绕校园散步的时候,花寂问苏娅,她有没有孤独的时候?什么是孤独? 苏娅说,太哲理了的问题会费脑子。 花寂就自己想。 直到苏娅发现了一棵野柿子树,上面还有零星的柿子果,苏娅去拣长的枝干,花寂依旧在想。 苏娅只能孤军奋战,像一只瘦猴子攀上旁边的歪脖子树,很容易就打下来了几颗黄色的野柿子。 拿到花寂面前,“想什么想?吃一口。” 花寂接过这椭圆椭圆的野柿子,随手擦了擦,当真咬了下去,很熟悉的脆柿子味道,很熟悉的“涩”,瞬间占领了花寂的舌苔。 “看着可真是好看,没想到里面这涩。”花寂乍舌。 苏娅大笑,拿着其他几个漂亮的野柿子,然后对花寂说,“这不就是孤独的‘涩味’吗?” “只看外面哪里看得出来,每个人的涩,都藏在心里呢。我觉得你体会得很对,我从来都认为,人的孤独,是永远的常态。” 花寂可真意外,苏娅是个哲人。 “我小时候经常想一个问题,我是谁? 我为什么是我? 我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我为什么睁开眼睛是我在控制我的肉体? 我究竟要去哪里? 我会不会在另一个人的肉体上觉醒? 灵魂究竟是什么? 灵魂和肉体靠什么联合控制牵绊在一起?… 我问我爸妈,我爸妈完全不能理解,觉得我胡言乱语。我只能自己走火入魔地想,你说我孤独吗?当然。” 花寂听完有些激动,苏娅说得这些疑问,她全部都思考过,人生终极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花寂很激动得抱住苏娅,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想过我想过,我懂你。” 苏娅傲娇得拍了拍花寂的头,“冷静一点。重点是你懂了吗?没有人,不孤独。” “懂了懂了。” 末了,花寂问苏娅: “你刚才给我摘柿子的就是要给我答案?” 苏娅心虚地大笑,老老实实说,“我也很想说是的。但是,怎么可能,我不过就是想看下那个柿子能不能吃,好吃我就多摘几个走,结果你说好涩,我就忽然来了灵感,刚是不是感觉瞬间升华了?” “行了,差不多可以了。” 回去以后,苏娅把揣来的柿子拿到岑琳和徐可儿面前,给花寂使眼色,要恶作剧。 花寂余光发觉梁澈的目光在这边,暗想形象包袱不能丢,便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尽量优雅。 苏娅则一直渲染超级甜美,演的那叫一个逼真。 两个人准备要吃,岑琳留了一手,故意慢半拍,徐可儿小咬一口顿时吐出来皱眉,岑琳马上丢开小柿子,笑得不行。 徐可儿龇牙咧嘴说道:“你们油菜花集合起来耍我的吧。” “是岑琳太精了。” 说好同甘共苦的,所有的涩全让徐可儿一个人承受了,这怎么行,徐可儿强力要求岑琳咬一口,不咬就要动手了。 岑琳躲不过使出来杀手锏,“你注意气质,你的心上人好像在看你。” 说的就是梁澈,果然对徐可儿十分见效。 徐可儿马上切换成了娇羞模式,花寂看一眼徐可儿,顺势明目张胆地又看一眼梁澈,眼神交汇了几秒,花寂假装若无其事。 “他是不是在看我这边?”徐可儿背对梁澈,坐在位置上抬起头问站着的花寂。 花寂点点头,嗯。 得到了花寂肯定答案的徐可儿,脸上抹过了一丝绯红,马上端坐不闹了。 这心上人的力量真伟大。 那如果不是心上人的话,就离“伟大”十万八千里了。 花寂身上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生日礼物的送达。 放学的时候,因为她要等张歆,苏娅先走一步。 张歆从楼梯下来看到花寂在等她,高高兴兴地喊着“亲爱的”就跑了过来,挽着花寂的隔壁,亲昵非常。 听说王雷又送了礼物,张歆深呼吸叹了口气问花寂。 “给你送了吗?” “没有呢,我讲了不需要。” “那我也不需要啊。再说,我是那种没脸没皮光收礼物不给人回应的人吗?我真的不要他再送了,你喊他省点钱。” “好歹去看看是个啥?” “是个啥我也不收。我不去。” “你就当我好奇?” “那你自己去。” “不行,我没刷脸的资格。” 好不容易把张歆请到精品店,老板娘一看张歆,笑逐言开去抱礼物出来,说美女就是美女哈,果然大把男生追求。 当老板娘亮出礼物的时候,张歆和花寂惊呆了,天啊,和人一样大的泰迪熊,怪不得说不方便拿到学校来。 张歆对老板娘说,先放着,拉着花寂就走。 边走边吐槽太大了,难以接受。 花寂想,罪又哪里是因为“大”呢? “你有没有看过一幅图,就是,大半夜,泰迪布偶化身超级英雄和魔鬼斗争保护睡美人?” 花寂试图增添一点说服力。 “谁要他保护?”张歆一下子就捅破了花寂的内涵。 这可怎么办,这么巨大的布偶,花寂是不可能收留回家了,爸爸的拳脚是不讲道理的。 花寂支支吾吾去问王雷,要不要退掉。 王雷应该心碎了,就是苏娅总结出来的那种看不出来的苦涩,孤独在心。 可王雷还是很倔强,不肯配合花寂,只对花寂说,“你处理吧。对这个事情,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了。” 这怎么处理? 因为王雷拒绝出面,也不是花寂花钱买的,她没资格安排老板娘退货或者寄卖这个大型布偶;她只是在老板娘这跟着张歆混出来了脸熟,有信任度,具备提货的资格而已。 然后花寂想到了一个人。 她先是问张文丽,如果送她一个玩偶,贸然抱回家,她爸妈会不会揍她? 张文丽的关注点是,“为什么要揍我?我家虽然很穷,但是我爸妈不打我们姐妹三个的。” “啊?”可能是因为她们很乖吧,花寂涩涩地想。 张文丽以为花寂只是随口一问,可当花寂把张文丽带到校外,然后把那个大泰迪捧到张文丽面前的时候,张文丽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娃娃?” 和花寂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本来这娃娃质感就很好,又不扎人,抱着就很舒服,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送给你。” “为什么?这是哪里来的呀?” 花寂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 “你知道王雷给张歆送东西,就是这个。但是张歆不喜欢他,这娃娃也退不掉,现在困在我手里,我家也藏不了。如果,你也不要,它就无家可回了。你看,这泰迪明明是个笑脸,却命运不济。” 这话一说,果然让张文丽有了共情之心。 她没有那么清高觉得这是别人不要才到手上的东西;别说要眼睁睁看着花寂扔垃圾桶,就算是经过看见垃圾桶里有一个这样的布偶搞不好自己都要拣回家。 她也没有收过礼物不是吗? 大家都是女孩子,谁又没有一颗少女的心呢? 她接住了这个巨大的布偶,多漂亮啊,扔了多么可惜呢? “那我抱回去了,谢谢张歆。还有你。” “有你收留它,它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花寂最后这样说,是因为不想让张文丽心里膈应。 可是花寂也懂,“我们”这样出生的人,孤独而贫瘠,但凡有一点欲望,哪里还有什么“膈应”的资格呢? 无欲则刚。 有几个人做得到? 不过,她回头还是要告诉张歆一声。 花寂这样想着。 第五十章 爱有千面 听说花寂自作主张把王雷买的巨大布偶送给了张文丽,张歆是又好笑又好气。 笑的是,张文丽在理科班上没有太好的男生缘,天气热的时候身上还有异味,背后会有些指指点点,如果王雷知道自己花钱买的礼物最后便宜了张文丽估计会气死,张歆笑世事难预料; 气的也正是便宜了张文丽这件事,尽管几百年前她俩可能是一家,可张歆就是不喜欢张文丽,总说她心思不纯,一双眼睛秋波流转的,如果不是家里条件不好,搞不好也是祸水的那种。 对此花寂不太认同,“她和我还是很像的。” “除了家境相同,其他的完全不像。” “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 “我就是不喜欢她看男生的那种眼神。” “也许只是很平常的呢?” “不可能。她对男生说话总是带点嗲你不觉得吗?而且她很喜欢八卦些谁喜欢谁的问题,之前我们坐很近的时候,她还问过我,问你是不是喜欢陆一诺,问岑琳和郑重怎么在一起的,我觉得她心里活着呢。” “搞不好只是找点话题和你聊天,我觉得她挺想要和你搞好关系,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就要问我这么八卦的问题啊?被师太听见了还不是觉得是我带坏她!” “我感觉她挺孤独的。” “我告诉你,像她这样的情况,好好学习把书读好就可以了,不要把心思放歪囖。而且,朋友不是自己找来的,朋友是互相吸引来的,要是自己觉得自己没朋友,那肯定是自己有问题知道吗?” 花寂听到最后一句话,笑了,“哎哟,我的歆,你居然讲出这么有内涵的话?” 张歆也被自己逗乐,傲娇地说:“谁还不是个有思想的人?” 无论她对张文丽的看法如何,即便依旧不喜欢这个同学,最后总归是接受了花寂的安排。 王雷那边,花寂只说张歆坚持没有收,被自己随便处理了。 如果王雷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花寂就一五一十交代;如果没有,就把这事模糊过去。 只一听张歆没收,王雷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毫无兴趣了解事情最后处理的方案。 而且,前前后后送了这么多次礼物,每一次可能都是拒绝,偏偏这一次像压垮他的稻草一样,他整个人都开始怀疑了。 花寂也跟着怀疑了,不知道人这么执着去喜欢一个人,仿佛在和自己赛跑,究竟是以感动他人为目的,还是要自己感动自己? 喜欢,是放手?还是去拼一拼追一追? 这件事以后,张文丽对花寂倒是有了别的态度,她主动会问花寂是不是听不懂数理化,然后就给花寂讲,而且这讲得比以前要有条理了许多,花寂的接受能力高了起来。 课间正讲着题,王雷一脸严肃在背后拍了拍花寂的肩膀,示意让花寂跟着出来。 走出教室,寻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 王雷拿出一个空白的信封,交给花寂。 “这是什么?” 王雷没吭声,只用眼神示意直接打开。 花寂从里面抽出来一张毕业照,青涩的张歆在画面里。 “这不是…?” 王雷看着别处,眼神失焦了一般。 “你帮我保管吧。” 花寂把照片放回信封里,她小心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瞅了瞅王雷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放弃。 “她知道有这照片吗?” “这个我没说…”这一刻,花寂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要说还是不应该说过。 王雷深呼吸一下,“没说就好,以后也不要说,不要还给她,我只交给你。” 感觉像是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托付给了自己,花寂点点头,别的话也不敢多讲。 王雷又恢复了酷酷的姿态,浮夸的转身动作,往教室里走去。这要换在平时,花寂也会跟着鄙夷地笑他没事甩帅自我陶醉,可这当口,花寂只觉得他背影似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凄凉。 花寂跟在后面,王雷在前面,不巧遇见白星怿。 以前王雷看见谁都会像自来熟一样给人勾肩搭背,开玩笑,今天的他只是一副个“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配和我讲话”的模样,从白星怿身边走过,不带正视白星怿一眼。 白星怿好像感受到了这气场不同,便又狐疑地多看了看花寂,花寂瞧着那眼神瞟到了自己手里的白色信封,心里暗想:完了,不会以为我给王雷写情书吧。 这么一脑补,花寂简直无法容忍,又无处解释,捏着多么烫手的照片,不禁怨天尤人怪自己踏入浑水。 尽管如此,她还是好好收着张歆的毕业照,放在家里抽屉里,和以前初中时候投稿的回信叠在一起,毕竟这上面曾经有一份真心。 什么是爱?爱情真难! 想想岑琳和郑重之间分分合合,没多久之前又产生羁绊在一起,甜甜蜜蜜,唱着“她的睫毛弯的嘴角无意识地对我笑”;没多久之后又因为什么闹掰,各自折磨,唱着“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花寂和苏娅在其中充当岑琳的树洞,听她倾吐重复的心声已经好久了,可能除了男生厕所和住校生宿舍片区,学校没有哪个角落没有她们的脚步,没有那一片花草没听过这些故事。 当然,她们俩也多少知道了花寂对梁澈的好感。 不过,花寂肯定没有说她觉得梁澈喜欢自己,这么捕风捉影没有证据自我感觉良好的事情,花寂只敢写进日记本里,断然是不敢讲出来的。 这些事情听得多了,有一天,岑琳不在的时候,花寂顺嘴问苏娅,“你有喜欢的人吗?” 花寂从来没见苏娅有任何心的涟漪,原本也没有想挖到什么答案,结果苏娅说:“可憋死我了,总是要么听岑琳讲她和郑重七七八八,要么听你说梁澈什么什么,现在终于问到我了!” 言下之意是嫌花寂八卦得太晚? 苏娅就是苏娅,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那,你可以自己讲吖。” “我自己讲我自己怎么讲,你们都没有把话筒给过我。” 配合夸张的表情,花寂觉得苏娅简直无敌可爱。 原来苏娅也喜欢一个男生,在楼上文科班,是和花寂身边所有人都没有交集的一个很痞帅的男生。 不能说完全没有,也许他认识刘诗桐,就是那种有一点点会混社会的圈子。 他很有辨识度,习惯穿板衣板裤,只一说,花寂就完全知道,毕竟见过他很多次经过自己教室,苏娅说把他称作UU。 苏娅讲,她们初中的时候,就在同一个体育队训练过。 “认得是认得,可能把我当男孩子多。” 这个花寂倒是信的,苏娅喜欢讲笑话,很能接梗,又没什么偶像包袱,有她在气氛都不会太差。 苏娅说,她在体育队的时候就是扮演这样的角色,因此UU断然是不会把她当女孩子的,苏娅猜想,UU的条件,估计喜欢那种唇红齿白、长发飘飘、水汪大眼、修长身形的真正的美人。 “所以,你也是暗恋?” 花寂精准总结。 可苏娅说:“我不是暗恋,只是仰视着他。”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我告诉你,他和我讲话,我会脸红。” 花寂吃了一惊,这么厚脸皮的苏娅,会看到这个人脸红? 苏娅还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爱情,究竟是什么鬼? 这么深不可测。 “我刚才和你开玩笑的,关于UU,你不要告诉岑琳。” 苏娅忽然正色道: “也不是要瞒着她,只是我不是真的要去喜欢他,就是放在心里的一种感觉,平时遇见了会有意外的惊喜,觉得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但这些和他这个人没有关系。岑琳可能比较敢爱敢恨,有实际动作,不一定能理解,所以不需要特别说起。” 花寂点点头。 又思虑着,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柏拉图式的爱情。 情窦初开的年纪,便有这么多爱的方式和感觉,难道喜欢一个人或者产生爱情,是生命的本能? 花寂有点认可苏娅对待情感的方式,只是“我喜欢你和你没关系”,偶尔相逢是运气,是喜悦; 如果王雷可以少一份执着,少一份名份,少一点较劲,或许也不必面对这令人苦涩的结果,心碎无痕。 那自己对梁澈是什么意思? 当局者迷,花寂依然觉得身后总有梁澈的目光在留意、注视自己,也给了她无限的喜悦。 抱着“为了梁澈自己要变得更好”的念头,甚至想自己要把物理学及格了才能配得上梁澈在物理上一骑绝尘的优秀,花寂学习很是认真。 原来,爱也有千面,并没有这么洪水猛兽,无法忍受。 爱情也可以有正向的能量。 多重因素的结合下,有花寂要在期中考试里超过杜嘉云的决心,有张文丽伸出的教学援手,有花寂对物理的备战,有一段时间花寂还是扎扎实实有认真在学习的。 期中考试来了,黄同学还是照抄着花寂的语文题目,也有问花寂要不要拿到别的科目的答案。 岑琳在旁边花寂挤眉弄眼,劝花寂抄一抄。 花寂始终不太敢,她以守住自己底线为名,在心里给自己戴上高高的帽子,最终靠自己完成了各科考试。 她做不到胸有成竹,还是有太多不会的题目,真的没有把握那豪言壮语是否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