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缘 「禁林」 初夏之夜。 “吼——” 被束缚住的红色怪物挣扎着,银色的锁链上瞬间布满了网状裂痕。 “大祭司给的任务是除掉「火狐」?” “嗯。” “这个级别的话,要净尘一类的阵法吧。” “嗯,只能是净尘。” “人族的修士太鲁莽了,给他喂了太多灵力和怨念,他已经吃饱了。” “其实从谱系上来讲,大祭司也是狐族吧。” “嗯,和我们一样的「半人」。” “可是我真的还不想死啊——我们家上有老下有小的。” “你可拉倒吧,比你大的都在这儿了。比你小的——,你当年不是逃婚了吗。” “哦,好像是怎么回事——逃了我和你的婚——” “哼!「火狐」都没你渣。” “咳,别说了,开始了。” 五人站在怪物旁窃窃私语,白色的长袍在月光下轻动,从天空俯瞰,似是五只银色的翼蝶。 “青泎氏千凌。” “黄泉氏千炎。” “银川氏千雲。” “北洋氏千芷。” “葬海氏千琛。” “吾辈以千家之名,天地为媒,血系为界,结净尘之阵,屠三怨火狐” 那时,是悲壮的陈词似乎有着莫名的感染力,可后世就是却极少有人这样做,因为总是会有政治家告诉他们:这样报上自己的名字,只是方便敌人向自己的家人寻仇罢了。 莹蓝色的血液从符纸上揭起早就绘制好的符文,在火狐周身环绕,忽明忽暗翻飞旋转。 五人手腕上的血口子增添了一道又一道,玄铁打造的灵器,颤抖着,不忍伤害追随多年的主人却也无法违抗命令。 嗷——! 火狐突然变了声调,昂头向天学起了狼嚎,周身的火元素快速聚集到了一起,似是想召唤些什么。 “呵,难怪这么棘手呢,原来是个杂种。”一道略带诧异的声音响起。 “我赌他爹是狼,你赌他娘是狼,我若输了就娶你。” 纵使身处逆境,对于自己多年未过门小青梅,某人仍不忘调侃。 “不,若他的父亲当真是狼,即便是个庶子,他也不至于沦落为魔。而且并非是我不嫁,只是家中长辈皆已亡故,无人做主。”虚弱的女声回答道。 “什么无人做主,什么皆以亡故?老琛他还不是照样抱回了娇滴滴莳嫂嫂?” “可他们的夫妻之实是尚未成亲前就有了的,他若不娶既是不义!”那个声音还想争辩。 “嗯——意外意外,阿柔她真的是很好的,其实那一战过后还守着曾经的规诫实在是没意思。就如这火狐大约是红狐与云狼一族管氏的后裔。”第三道声音无奈打断道。 “喂喂喂,你们几个平生第一次画阵不用念咒很开心是吗?真当在家帮媳妇生火做饭暖炕头儿呢?” “二表哥暴露真相啦,不过说起来,轩他也从来不让我做饭呢!” “……” 众人谈笑间,一支支枯手破土而出,那些个符文之间似乎已经有了裂痕。 “献灵祭阵,瓷刃。”低沉的吟唱声响起,顷刻间,千琛的灵器化为沙砾,流进了结界。 这道声音打断了另外几人的嘻笑声。 “琛,看来你还真想让我们万劫不复哎,献灵祭阵,刮骨。”黑暗中白光一闪,不知又是谁的灵器化为了银沙。 瓷刃、刮骨、管银、流音、听风,神兵榜上位列前十的绝世神器,在主人的吟唱下化为浮尘,金石之悲呤,就算历经十二载,仍然使途经那处的魔兽记忆犹新。 “嗡!” 有了新的灵力的支持,阵法不再闪烁,伴随着一身轻颤,慢慢收紧。吼叫声被彻底隔绝,那些骇人的枯手得不到召令已然缩了回去。 天色渐亮,远处的炊烟升起,林中五人早已化为浮尘,只留下了五枚半透明的信笺。 传说,这是由逝者的元魂碎片化转而成,只有与逝者最亲近的两人才能看到其中内容。 只是今年,三寸莲塘中的莲蓬,怕是没人摘了。 ———————————— 「淑院」 “己辰十五年,六月四日,半人族玄八级千凌,玄八级千炎,玄七级千雲,玄七级千芷,玄七级千琛,殁于魔都禁林,生前因执行加密任务派往此地,死因不详,密语信笺不详”一只洁白的玉简毫无感情地朗诵着,书案前是神官伏案疾写的身影。 “己辰十五年六月十二日,神女失踪于星原,未留下任何书信,行踪不明。” 同时,左边的玉简也在诵读着,神官的左手也以毫不逊色于玉简语速的速度的记录着。 若有旁人在旁看着,定是要震惊的,因为这位神官写字并非用笔墨,而是凭手指上的血;记录也并非用纸,而是用残破的丝绢。 在这个阴暗而宽敞的室内,半轮明月透过一盏孤窗洒进一些银光。 三百名神官端坐在这个曾经作为整个大陆科举试场的藏书院奋笔疾书,一人一方案几,几旁洁白的玉简如同大米一般堆成一座小山。 —————————————— 慢热文,既然入了我的坑,就跟着我走,好好评论,不许吐槽。 2.前缘 这片大陆上所有的秘密都在这里了,上至通天路口,下至政治阴谋,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甚至连鬼也不知的秘密被通灵玉简朗诵而出,昙花一现。 每一位神官的左右各浮着一只玉简,左右各自誊写不同的内容,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手细微的抖动,唯一能证明他们正在书写的是丝绢上不停浮现的猩红字迹。 这是断食的第三天了。叶离川抬眼望了望窗外孤月,默默计算着时间。 三天前人皇狰狞的笑和讽刺的话仍不断在叶离川的脑海中浮现。 “既然你说你们是神官,那朕就送你们去天堂!来人!将这三百罪奴押往淑庭,三日后本王将清点所有半人书籍。” 这是那日南宫佳仁在黄金台上下的命令…哦,不对,是圣诣,叶离川的思绪有些恍惚。 不留丝毫余地的,自己与这三百族人被押进了淑院,这个与祭司殿仅有一墙之隔的藏书院。 不过,这里确实是神官的天堂啊。想到这里,叶离川金黄色的的眸底泛起无奈的悲怆。 “以后这里就是科举试场,这个以墙为界的空间戒令森严得可以与神谕相媲美,万法无用。”司辰站在祭司殿上带着骄傲的神色指着这栋建筑给他看,话音未落却轻笑了起来,“其实这个戒令很容易被克服。” “为什么?”那时的自己似乎正在草拟一部与人族和约,根本没心思跟那家伙胡闹,脱口就问。 “世界上最没用的天赋啊,姓叶的。”司辰笑着暗示道。 “哦,左圆右方啊…啊?”自己当时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家伙是在损人。 “唉,司辰啊,司辰,你可真给我留了个好摊子。”思及此叶离川金黄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那些个人族也真是好脑子,想到将他们关到这里。不过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他们姓叶,左圆右方秒和凭空绘阵的能力是通过血脉代代相传的,而非术法。 三天,三天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将这类所有的机要文件誊抄完毕,并销毁。上至阵法图下至黄金屋,半人一族千年积累的财富他们一样也别想得到…… “己辰十五年,七月中,八十一万零三小鬼夜行,四大凶兽再破封印,人族借鬼兵攻城,大祭司殁。” 天微亮,玉简朗诵的声音也渐渐停了下来,大殿内的半神之血早已流干,使命也已经完成,三百张憔悴的脸上只留下奔赴刑场的决然。 叶离川慢条斯理的在那昂贵的锦缎上写上最后一个血字,与三千双淡金色的眸子对视。 “辛苦了,叶氏弟子,三十三天上见。”如洪钟般的声音伴随着陈旧的门缓缓打开的嘎吱声响起,据说这是叶离川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门的另外一面早已血迹斑斑,蓄势待发的后羿箭矢被架在丑陋的弓弩车上,杀戮之气蔓延开来。 己辰十五年,七月十九日,五十四世主神官叶离川殁,叶家三百神官殁,其生前将淑院十万藏书重录,并毁其原本,世称‘百官血书’。 庆和元年,七月二十日,宜乔迁,宜开业。 吉时辰时,人皇南宫佳仁登基,一统三族,是为天合之帝。钦半人族为罪民,不得有姓。兽族为奴,姓名不过二字。 自此人族兴业十五年。 3.余音 庆和十二年。 山中的傍晚凉爽而令人愉快,木簪挽发的青衣女子端着一筐待剥的青豆从屋内款步走出,悦耳的声音仿如腕上佩戴的银铃:“阿棠,来帮绾绾姐姐剥豆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枝叶茂密的老桂树一阵抖动,伸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女孩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阿棠,你这发型可真是……”看清女孩的模样,青衣女子并不理会女孩的问题,愣了愣,抬手掩了一下嘴角,有些忍俊不禁。 “我?我怎么了?我头发怎么了?”女孩一个后空翻跳到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好吧?” “不好,过来我给你重新梳。”青绾斩钉截铁地否定,放下竹筐,变戏法似的左手从右腕银镯里抽出一根红头绳。 女孩歪头打量了一下青绾,突然发现自家姐姐很是好看: 一袭淡月色长裙勾勒出玲珑身段,白玉发簪将长发挽起,端庄素雅,仿若天仙下凡。 女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着的上襦下裤,撇撇嘴,不满道:“绾绾姐姐太漂亮了。” “阿棠若是想,每天都可以这般漂亮。今天又和卫阿公上山了?”青绾从阿棠打结的头发中抽出一根树枝说到。 “是的呀,还给你采了一株映山红呢!”阿棠说着从兜里掏出一颗荧光流转的小球,一朵盛放的映山红浸在光晕中。此时已是盛夏时节,找到这般茂盛的映山红实属一桩奇事。 青绾将阿棠分成三股的黑发握在里,望着花儿赞叹道:“很漂亮。”末了,顿了顿,又问道:“这次还采了些什么药材呀?” “板蓝根、茯苓、三七,我还看到了这么大的灵芝草呢!”阿棠说着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 “别动,你的头发太多了,不好梳,和弈一样。”青绾轻声呵斥。 “哦…这么大的灵芝。不过卫阿公不让我碰,说是有灵的,会咬人。”说到这里,她咂了咂嘴,“作为条件,我让爷爷教我了祝由哦!” “医法十三科里的祝由术?”青绾的视线转向了阿棠手中的映山红。 “不然呢?你以为这种花离了枝还能开得这么红?”阿棠的语气里带着骄傲,“给你做胭脂搽脸哦,这样脸掩饰不住的色就不会这么白了。” “不用,这么好看的花留着。”青绾在棠的辫梢系了一对团结,抚了抚尚未显怀的肚子,“等宝宝出生了,我们就叫她红,映山红的红。” “对了,卫阿公说,哥今天会回家。”阿棠挑了张木板凳坐下,抓起一只豆角,漫不经心的补充道。 “弈要回来了?”青绾眼中闪过欣喜。 “据说中午就到,卫阿公说今年他不忙了,能陪我们到过年呢!听到没?我们家小红?今天让你见见你家爹爹长什么模样。”阿棠将手里的毛豆掷进瓷盘,翘个二郎腿把板凳摇的嘎吱作响。 “什么爹长什么样?”一个略带疲惫的男声传来。 阿棠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哥?啊——”惊吓过度的阿棠身子一晃,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本以为是个悲催的后脑勺着地,一只大手却及时托住了椅背。 “当心,从明天起你就十二岁了了。女孩子就应该像你阿嫂这样,端庄些。”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略带疲惫的邋遢模样也掩盖不了那张天生俊美的脸。 “弈,你回来了?”青绾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右手还捏着豆荚,左手又下意识的抚了抚小腹,看向自家丈夫。 “嗯,事情提前办完回来正好赶上给阿棠过生辰,今年不出去了。小绾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我……那个……”青绾俏脸微红,似乎觉得这个距离有些不自然,向后退了两步,扭头看向一旁笑得一脸灿烂的小自家小姑子阿棠。 “我……我有喜了。”青绾盯着脚尖,声音越说越轻。 “有喜了?三个月大了?辛苦你了。”男人神色激动,话语间满是欣喜还有一丝不难察觉的忧心。 “那个,是女孩子,名字起好了,就叫红,日子算过了,是霜降。”青绾轻轻一笑道。 “霜降很好啊!不过,我有事跟你说…阿棠。”弈扭头环顾了下四周,想要将自家妹妹支开。 “她刚已经出去了。”一直面对着大门的青绾善意的提醒道。 “好,那我们进屋说。”弈双臂一揽,将青绾打横抱起。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青绾惊呼一声,双手阮辉使劲挣扎,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弈轻笑:“都要当娘亲了,怎的脸皮还这么薄?”话音未落,大步跨进屋内,“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4.世外之乐 三年前,庆和十五年,七月十四。 湿山,千家村。 黄昏将至,北牖当风停夏扇。 “卫阿公,汐阿婆,我来了!” 阿棠响亮地喊了一声,推门而入。 小院的木门有些破旧,庭院却毫不含糊。 奇花异草占据了墙壁与地面,苍天古树上盘满了牵牛花。桶圆的灯笼妖满地乱窜,年纪老些窜不动的就将自己倒挂在屋顶上嘀嘀咕咕聊着天。 胖滚滚蓝乎乎的河妖宝宝头上顶着水珠练习走路,一群年轻的喜鹊叽叽喳喳的,却都是被屋里的菜香吸引了过来。 “棠儿快来,你最爱吃的老笋干炖肉,本来我还打算去喊人呢。”屋里响起热情的招呼声。 这些她都习以为常,在她有记忆的过去十五年里,冬去春来,旁的事物变了又变,唯独自己这张婴儿肥的包子脸和这小院的陈设从未改变。 千棠在木桌前坐下,有些心不在焉。 “汐阿婆,绾绾姐姐让我来拿明天上集卖的鬼莲灯。” 模样六十上下的老妇人将菜端上木桌,热情地招呼正撑着脑袋发呆的阿棠。 “老卫在屋顶上晒木料,东西都放在楼上,先吃饭再去拿吧。”汐阿婆笑道。 阿棠乖巧地应了一声,坐在桌旁,面前都是她喜欢的菜,可她却没甚胃口。 “汐阿婆,昨天来给弟弟讨药的那位哥哥真的是要去天都吗?”她脖子一扭,看向窗外院门,心不在焉。 汐阿婆思索了一番:“是说那个自称从莲渡来的小公子吗?流民的大队伍是往东方去的,不知道他是跟着向东还是想闯天都。” “哦。”阿棠拨弄米饭的筷子一顿,忽然心中突然划过一抹异样,“不对啊,沿着寒暑水再往东不是星原吗?,这个时节天合帝应该在星原上围猎呀,就连沧澜国朝这面的关隘也应该暂时关闭了才对。难不成那么上百号流民都是去闯天都的啊? 三年前,天都覆灭正好满十二年,向来只收半人族和兽族为弟子的圣德堂师尊宫年忽然昭告天下,无论是何族类,只要能进得了天都城,前四甲就可以同往年一样成为四院长老的关门弟子。 几乎整个人界都猜宫年这般破釜沉舟,是在为了光复天都做准备,这三年间,没少成群结队地往天都去,结果除了两年前那个横空出世的吴醉,一个都没有闯过那道鬼门关,这一批看着衣衫褴褛,不会又是想着拼死一搏,去送死的吧?” “不会的,那些流民均为老弱妇孺,衣着拖沓,瞧着就是西南一带木樨国与莲渡国交火之地出逃的流民,他们应该会在昆仑群山中寻一座荒废的城镇或宅府安顿一段时间,待沧澜解禁,一部分有修为的会获得文牒,移民沧澜;另一部普通人分则会等西南战火平息再回去。” 汐阿婆说着,朝阿棠碗里夹了块肉,有些感慨,“要是天都没灭,大祭司肯定会收容她们的,想那时候多好啊,四大护法司法四方,圣德堂和泰逢谷人才辈出,别说打仗了,哪儿轮得到人族说话。” 阿棠拿筷子剁着肉,吊儿郎当地咧嘴一笑:“汐阿婆你己辰年的这套老掉牙的就别在这儿炫了,人族当道那年我正好出生,到今年已是庆和十五年,四大人国肃清余孽清得厉害,您这还在回忆己辰年间的旧事,不怕我将您捅到官府门第换银子使?” “你小娃娃不懂,我讲的可不是己辰年,是戊域年里的事。来,这个多吃点。”汐阿婆没同千棠计较话中的大逆不道,反而洋洋得意地又夹了些菜到她碗里。 “戊域年?那是上上任大祭司......”阿棠心中粗略计算了一番年份,吐了吐舌头,“活得久就了不起呀。” “那倒没有,只是活得久了就可以决定自己到底要用哪一种方法走掉,走在哪些人前面,走在哪些人后面,选择范围更广些而已。棠儿,等你有了心上人就会明白了。”汐阿婆半开玩笑道,仍旧笑眯眯的,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庞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汐阿婆,卫阿公知道他家村长夫人思想这么离奇的吗?我还小呢,十五。” “他知道啊。十五其实也不小了,你也可以闯天都了。” 汐阿婆这话接得无比自然。 “呀呀呀,行了行了,知道了,这些话你们都叨叨三年了,烦不烦啊,我娘是白民,我爹是半人螭吻,我就是一刷了酱的串儿,修不了,去了有什么用啊。” 阿棠果断选择逃避,随意将椅子向后一踢,起身打算往楼上走去。 “哎呀,一跟你将读书的正经事你就逃,怎么饭都都没动呀!”汐阿婆抬头看着往里屋跑的阿棠急道。 “练辟谷呢。” 她搪塞一声,径自踏上狭窄的楼梯三两级台阶并作一级跨步往屋顶上去。 许是走得太急,衣角勾倒了一个摆在转角矮柜上的白瓷炉鼎,重重砸在地面上。 砰! 古旧的楼板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摇摇欲坠。 “棠儿小心些!”汐阿婆急喊一声,放下手中碗筷,也跟着向楼上跑去。 挂在墙上的一只灯笼精见此大怒,冲上去就要拦下阿棠,被她一脚踹下了白瓷炉鼎砸出的洞,哇哇乱叫。 登上屋顶,扑鼻而来的是几十种名贵木料杂糅的特殊香气。 阿棠弯腰钻过三排挂满崭新莲花形河灯的架子,拉过角落一张板凳坐到架子右边边,一脚踏在凸起的砖瓦上,翘起个二郎腿把板凳摇的嘎吱作响。 “老头儿!” “阿棠?卫阿公今天上山时顺带踩了些药材,现下还未挑拣,明天你在青绾去镇上赶集前来拿,叫她一块儿捎去卖了吧。” 被称作卫阿公的身着浅灰长袍的白发老头对着风火墙与横梁交叉的角落,不知在做些什么,听到阿棠的声音,随手指了指左侧杂乱的药篓,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绾绾姐姐?不能让我替她去吗?绾绾姐姐肚子里的小红这两天闹得她很累。”阿棠想到自己出门前自家阿嫂脸色苍白地干呕的情景,语气颇有不满。 “不行,你还不能修灵,太危险,青绾好歹是个玄阶八级的修士,遇到意外也能平安脱身。”老头总算是转过身,右手上还凝聚光流淌的青色光球,阿棠一看便知这是一种能让枯木重生的木系法术——釜底抽薪。 “诺诺诺,还平安脱身呢,老头儿,你也太看得起和平年代的混子哥了,玄八都可以去给国君当护卫了好么?我也知道这绾绾姐姐一只手指就能将那些图谋不轨之人举高高,但我侄女小红可不是个安静的小姑娘......所以啊,鬼节的灯笼还是我去卖最为妥当......” “不行,鬼莲灯本就煞气重,你带着这么多出去肯定引人注目,今年是半人族和兽族约定引渡天都不瞑魂的最后一年了,会有很多不肯下地的钉子户要处理,让青绾去。” “那万一小红......” “什么小红?”一个略带疲惫的男声兀地打断了阿棠的话。 阿棠突然感到背后一凉。 “哥?啊——”惊吓过度的阿棠身子一晃,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本以为是个悲催的后脑勺着地,一只大手却及时托住了椅背。 “当心,都快十五岁了。女孩子就应该像你阿嫂这样,端庄些。” 说话音未落,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走到两人面前,黑发凌乱,身着黑衫,略带疲惫的邋遢模样也掩盖不了那张刀刻般俊美的脸。 “哥,你回来了?”阿棠缓过神来,满脸惊喜。 “嗯。卫阿公,明天我和阿棠去远观镇,小绾怎么了?” 弈回过头,看向面露难色的卫阿公,忽略了妹妹脱口而出的一声“卑鄙无耻顺风耳”。 “小弈……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神识里多了一个元魂标记?” 卫阿公看着面前面露急切的青年,苍老的眉间刻着忧虑。 “有,但只有半个……” 弈说着,右手手指太阳穴,随后用灵力在空中画出一个半月形的印记。 卫阿公望着悬浮的半月印记上杂乱无章的黯淡刻纹,眼中疑虑又重了几分。 弈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脱下尾指上戴的空间戒指抛给阿棠,让她拿上灯笼先回去。 阿棠原已经找好犄角旮旯准备听听二人到底说些什么,突然被空间戒指砸了脑袋,只得悻悻地收了三架子鬼莲灯,往楼下走。 嘶……好重,哥哥这戒指里都装了些什么呀? 折二成一的重量都快让她拿不动了。 ** “小弈,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神识里多出半个元魂印记代表着什么吧。” “小绾有喜了,我们的孩子继承了十五年前小绾纂改母亲和阿棠命数的那段因果。” 弈五指握紧,泯灭了那个印记。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她带着祖辈和父母的过错出世。” 卫阿公沉默着,随手在药篓里拎出两株带根的草药,扔到弈身上,没好气道:“文火煎服。” “文火。”弈挑眉,接住了两棵草药,手中青焰一现。 “我就算把自己废了,也要保她一世无忧。” 两棵草药渐渐被烘干,最后化为灰烬。 卫阿公看着弈掌中灰烬飘散,语气中隐隐带着些如释重负。 “文火焚林?这招数倒是玩得挺溜。你爷爷若还在世,大概会为你骄傲。” 弈微微颔首,施一小缩地术,原地消失。 卫阿公慢慢悠悠站起身,俯瞰夕阳覆瓦之下静谧得毫无烟火气的千家村,有些感慨。 老哥,你孙子不愧是你孙子。 狂得很啊。 5.旧事重提 青绾初听到墙外动脚步,手中针线便搁了下来,侧头盯着那扇门,不知期待着什么。 “小绾,我回来了。” 弈开门进来,就看见自家娘子盯着门发呆,心底一片柔软。 “弈?”青绾眨了眨眼,有些不相信。 他有些无奈,走过去,将许久未见的人儿搂在怀里。 “小绾,辛苦了。” “嗯?”抬手将弈肩上一道衣服褶皱抚平,不明所以。 “那个,小孩子,打算叫什么名字?” “你说她呀。” 青绾虚指着裙上系得很松的腰带,抿嘴一笑。 “是个女孩子,阿棠说叫红,日子算过了,是霜降。” “霜降,很好啊。”弈顿了顿,双臂一揽,将青绾打横抱起,“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青绾惊呼一声,双手推着弈的胸膛,脸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弈轻笑:“都要当娘亲了,怎的脸皮还这么薄?我们进屋商量。” 话音未落,大步跨进屋内,“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两刻钟后。 “姐姐,我回来啦!” 女孩清脆的声音划过夜的寂静,传到窗内相互依偎着的两人耳中。 “阿弈,你说阿棠身子弱,还需要调养,不适合到宫年师尊那儿去读书?” 青绾看到那窗外那个飞奔的小身影,微红的俏脸染上一丝笑意。 “嗯…那个……”刚刚为了说服自家小媳妇大费口舌的男人望着窗外的那个飞奔身影,满脸无语。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用晚膳了?”青绾又带着笑意问。 “嗯,不用,吃饱了。”男人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 ______华华丽丽的人族沧澜国分割线______ 沧澜国,国师府。 “国师大人,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的信。” 阴暗的府邸中,一名黑衣女子单膝跪在堂前,将手中信笺举过头顶。 “哦?”堂上坐在首位的男人一身华服,掩在阴影里,声音如同鸮啼鬼啸,极是难听。 只见他食指一勾,那薄薄的信纸便飞到手里,自动展开。 男人并未屏退身边的一众侍从,漫不经心的看着信,只是细细观察就能发现,当他看到某处时,右手极其轻微地颤了颤,半晌,他眸光扫向地上跪着的那女子道,“回去复命,微臣要亲自觐见皇后娘娘。” “诺。”只见那黑衣女子答应一声,运转灵力,原地只剩残影。 “嫣儿,这就是你的选择么?我还是……不甘心啊。”男人低声喃喃着站起身,半朽的容颜从阴影里露出来,一半翩翩风度,一半枯如朽木。 他从华服宽大的袖中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向外走去。 ** 宫外夏日炎炎,华丽而辉煌的宫殿内,却没有丝毫暑意。 阳光被琉璃瓦折了几折射入宫内,早已没了温度,各处的器皿里盛着的冰雕渗透出的丝丝寒意,将那贵妃榻上的人儿也染得清冷而冰凉。 她年方二几的模样,举止端庄娴雅。乌发如漆,金银首饰点缀其上却不显庸俗,肌肤如玉,美目流盼,脸上并无多少神情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只见她怀中抱了个四岁的孩子,正轻声讲着故事,一旁随侍的宫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所以,这个故事告诉仁儿,世上本没有半神,只是因为人与神相爱了,才有了他们。” “娘亲~仁儿还想听那个厉害师兄和师妹的故事~”那孩子手里拿着半块糕天真地道。 “仁儿,在外人面前记得叫我母后。”皇后怜爱地抚了抚那孩子的头顶道。 “娘娘,国师来访。”一位衣着比其他人稍繁琐一些的嬷嬷从偏门转进来,附在皇后的耳边道。 “太子殿下,请随奴婢回宫。”大宫女见那嬷嬷前来,似乎极为畏惧,小心翼翼地跪到男孩儿身边道。 “传。”只见她红唇轻启,搭在男孩儿头顶的手淡淡收回,慵懒地换了个姿势靠着,却只说了一个字。 “诺。”那嬷嬷轻应一声,从偏门离开。 “国师大人到——”不过半顷功夫,殿外的小太监便尖声细气地传道。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只见那位国师身着官服,俯身行礼,随之身前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了几个带着笔锋的字迹。 他相貌并不出众,只是言行举止间隐隐透出一股书卷之气。 “平身。”依在主位上的女子威严道。 “娘娘,微臣有事要禀告。”只见那国师以指为笔,凭空写出了淡青色的字迹。 女子垂首无声地欣赏了片刻自己殷红的指甲,然后掀起被黛石描得似乎有些厚重的眼皮,看了看阶下的男人,又看了看立在身侧的一众宫女,玉手一挥,懒懒地道:“都下去吧。” 待立之人有序而无声地从隐门退去,大殿中只剩下二人。 “你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么?” 皇后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庸的男人道,说着仿佛自己也觉得很好笑:“不对啊,本宫记错了,国师大人好像未曾与本宫说过话呢。” “司家的余孽去闯天都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国师一双褐色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座上那美得妖孽的人儿,用自己真实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呀,国师大人不是哑巴么?怎么今个儿会说话了?竟这般难听。”皇后右手微抬,用那绣着凤穿牡丹纹的广袖半掩容颜,故作惊诧地道,银铃般的声音中带着魅惑,悦耳中带着风情。 露在外面的半只眸子却带着讽刺的笑,她慢慢地道:“提醒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呀?” 末句语调上扬,仿佛身畔那只俏皮勾人的猫儿。 “嫣儿,你们真的都放弃了吗?”阶下的男子神色略微激动道。 “嫣儿?国师大人是害疯病了么?本宫这儿可没有什么嫣儿。”皇后信手拈起一颗晶莹的葡萄,在手里把玩着,“本宫奉劝国师大人一句,可莫言什么放不放弃,毕竟,成王败寇。” “嫣儿,你这是不认大师兄了吗?师傅他老人家也放弃了吗?”阶下的男人仍是不信邪,声音歇斯底里,右手放在了自己鄂下三寸之处,不知是要做什么。 “国师大人也说了,父亲老了,都放下了,所以本宫的话,也姑且是可以当做他的话的。” 皇后缓缓站起身,莲步轻移走下台阶,站在那男人面前三尺之处,讥诮道。 男人紧紧地盯着她,右手微动。 “诶,别动。”皇后说着,双手交叉,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本宫可没雅兴欣赏国师大人的那副尊容。” “嫣......”男人将要说出口的话和动作突兀地随着她这个动作停了,眼睛内满是不信与不甘。 皇后缓缓度步到他的身侧,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低声道:“嫣儿的大师兄,十二年前死在天都了呀。国师大人。” 男人双目通红地瞪着这个神态妩媚的女人。 “备轿,勤政殿。”她朗声道,错过男人身侧向外走去。 广袖和着衣摆拂过,在空气中弥留着清冽的香,亦如她此刻的心境。 经年不见,她竟以为, 至少, 他会问自己过得好不好。 ** “陛下,国师单独觐见了娘娘,会不会是...有关旧都大祭司之事。” “无事,他不是已经将唐门那小子派去了探查了吗。” “传唐夫人和南末公主。” “诺。” —————————— 成双的数学公式:女生+推荐票=女+票=嫖 求嫖嫖呀,嫖嫖多来一点嘛(>﹏<) 6.余音 “这是什么?司韶?原来那位哥哥是来给阿公送信的,圣德堂是什么地方?”阿棠毕竟心思敏捷,思索间仍旧提防着卫阿公会伸手来夺,赶忙退开几步道。 卫阿公见自己动作落空,东西没到手,脸色沉下来,“棠儿,东西还给阿公。” “不给。”这声抗议是很坚决的,阿棠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完全没有还东西的意思。 “东西还给阿公,我告诉你司小子在什么地方。”卫阿公捋了一把山羊胡子,无奈道。 “真的?这张纸给你,你就带我去找司韶哥哥?” “真的,跟阿公下来。” 方才两人一方动作位置已经倒了过来,卫阿公站在楼梯口正准备往下走,阿棠则站在走廊上,而汐阿婆想起自己灶上还炖着羹汤,便一头钻进了厨房里。 阿棠歪着头想了想,这看也看过了,废物利用还能寻到漂亮哥哥,似乎也并不算亏,于是赶忙跑下楼,跟着卫阿公来到后堂。 “来,坐这。”卫阿公揪了个嘀嘀咕咕的小灯笼精抹掉了黄花梨木凳上的灰尘后说道。 阿棠很是听话的走过去坐下,双手将信纸递上,抬头挺胸坐得端正,作一副很乖巧地听故事的模样。 “卫阿公请讲。” “阿棠啊,明天是七月半了吧,到了明天你就满十二岁了。”卫阿公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是的呀。”阿棠接话,“哥哥还说明天要到镇上给我买礼物…”话音未落却看到卫阿公右手微抬示意她不要接话。 “阿棠你还记得阿公给你看过的那幅地图吗?同我们出生的葬海相比,这片大陆并不算是很大,最中心的地方便是我们千家和远观镇紧邻的魔都。魔都是一座山城,三面皆为断崖,另一面就是我们脚下这片大苍山。在这之外,西有莲渡,北有木犀,东有月环,南有苍澜,这四国皆是人族的大国度,再往外是不计其数的异域蛮邦、海岛小国。”卫阿公说到这里顿了顿,起身拉开了退堂西面的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木窗。 霎时间,浮灰漫天。 卫阿公早有准备,用灵力在二人周身绕成了一个半月形的防护罩,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魔都虽说现在是死城,但很多年以前,它也曾有一片繁华盛景,羡煞旁人。” 话音未落,浮尘便已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景象: 原本离千家村约莫一百多里处的一座小馒头山不是怎的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更挺拔的高大山峰,山形如同被天斧削了头一样,是墩状的的,满山血红,妖异非常。微风吹过,仿佛血海波涛。 阿棠的眼力很好,但此刻她宁可自己的老眼昏花。 因为她仔细些看就发现那其实是漫山遍野的阿芙蓉在迎风摇曳。 掩映在血红色阿芙蓉之下的是成片的金色的琉璃瓦,早已被阿芙蓉粗长的根茎扎得支离破碎,瓦下的建筑也已成断壁残骸,只能从那雕梁画栋的红木屋架中窥见这些建筑曾经的辉煌。 山上平顶里面是看不见的。因为有不计其数的、比楼房还高的阿芙蓉如守卫般将那本应该是魔都主城的山顶围地密不透风。 若只是红色的倒也还好,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血红之下的惨白。在这些阿芙蓉放肆生长的根茎上,竟悬挂着无数密密麻麻的无头骸骨,几乎都不是人的骸骨:有的有鱼尾骨;有的有八根臂骨;还有的从肩胛骨上伸出一对翅骨来。 这些骨头极不安分,阳光一照,银光灿灿;暖风一吹,叮当作响。 再往上看,阿芙蓉碗型的花瓣中央盛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颅骨,不用说也是奇形怪状、不堪入目。 阿棠看得惊出一身冷汗,尽管这是盛夏时节。 “这是…”她伸手想指窗外的景象,指尖却被一股力量弹开,同时窗框中也泛起如水纹般的圈形涟漪。 “这就是如今的魔都,它不在东面,而就在我们大苍山之西。”卫阿公重重地压下木窗,沉声说道。 “可是竹花…” “对,竹花落,百鸟藏,小鬼的儿子盖新房。空楼旧瓦谁来妆,美人笑,莫痴狂。当时有幸从魔都逃生的都疯着出现在了大苍山,口中只会念叨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词。而魔都残垣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座山高的埋骨冢,十二年过去也就成了之前你们所看到的小馒头山。”卫阿公拉上窗插上窗阀,又坐回木椅上,他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虽极力掩饰,却逃不过阿棠的眼睛。 “十二年前人族反叛,联合阴兵攻城。魔都只挣扎了三日便覆灭,你眼前的这个景象是怎么来的吗?这就是灵息之术滥用在阿芙蓉上的结果。” “阿公,照您的意思,是…从前,是我们半人族当权?”阿棠捕捉到了话中关键,一字一顿地问。她尚未从窗外末世之景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又被这一句话吓得恍惚。 “对。”卫阿公只是回答了一个字,阿棠觉得这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很多东西,可能是感情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但她听不懂,也许只有真正经历过那场浩劫的人才能明白。 “可是这跟那圣德堂又有什么关系,这圣德堂在魔都,而魔都都消失了,上哪找去。” “魔都还在,只是当年有一位极其厉害的人为了使人族四国不瓜分魔都领地,布下了一座极大的幻阵,将魔都彻底隐藏了起来。圣德堂……曾经是魔都的一所…颇有名望的学府,当年魔都鼎立中原,汇集天下之鬼才,其中半数都是圣德堂的学子。”卫阿公用左手尾指上的银戒指一下一下磕着破旧的木椅,与说话的声音一样,节奏极缓,细微的木元素也伴着指尖晃动而释放出来,每磕一下木椅上的一个破损之处便会复原。 “那这个窗为什么…”阿棠正打算再问,却看到卫阿公又摆了摆手。 “刚刚那窗中的是无根水,是天牛的眼泪。我和你哥决定明天傍晚就送你去圣德堂,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那边的先生都会教你。”是不是阿棠的错觉,卫阿公在说到“先生”儿子的时候暗暗叹了口气。 “啊…我想不去。”阿棠咬着手指犹豫片刻,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司家小公子也在那里。”卫阿公补充。 “好,那就明天去。”摇头动作立马改换方向成了点头。 “等下先别走,我去把上集卖的药材拿下来。”卫阿公说罢,起身上楼。 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那位长得如谪仙般的司韶公子阿棠心里就乐开了花,当即也没心思管什么药材不药材的了,径直往外跑,准备回自己家告诉哥哥姐姐。 跑到前堂,阿棠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毛茸茸的脑袋往厨房门口一伸,大声说道:“阿婆,莲渡来的乞丐哥哥是去魔都不是去星原。” “好好好,我知道了,天色暗了,你快回家吧。”老妇人攥着汤勺熬着汤回应道。 “那我走了,明天再见。”阿棠又招呼一声,往院门外跑。 “哎,喂!把药材拿去啊!”卫阿公提着一大筐草药从二楼下来却发现阿棠早就跑没了踪影,气得又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咬牙切齿地隔空喊话,“小兔崽子跑这么快,有本事明天早上别来,看我到非得揍死她不可。” ** “哥哥姐姐,我回来啦。”女孩清脆的声音划过夜的寂静,传到窗内相互依偎着的两人耳中。 “阿弈,你说阿棠身子弱,还需要调养,不适合到宫年先生那儿去读书?”青绾看到那窗外那个飞奔的小身影,微红的俏脸染上一丝笑意。 “嗯…那个……”刚刚为了说服自家小媳妇大费口舌的男人望着窗外的那个飞奔身影,满脸无语。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用晚膳了?”青绾又带着笑意问。 “嗯,不用,吃饱了。”男人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 7.巧事一桩 旧天都之侧,四国之边境,远观镇自古繁华,其实规格早已超出“镇”的范畴。 只见那烟柳拂画桥,风帘屏翠幕,云树绕堤沙,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人声喧杂。 一双相貌甚佳的兄妹行至长街集市之前,妹妹一身浅黄衣裳,脸上带着面纱,手里拎着一个民间常见的贴了缩影符竹篮子。哥哥一身灰袍,没有配剑,但手指上样式古朴的空间戒指表明了他修士的身份。 不用说,这便是千棠、千弈二人。 “你自己去集市卖鬼灯,我有事要去做活计的雇主家一趟,午时来找你。”千弈站得离千棠很远,足以令周围人听清的声音有些故作姿态的冷漠。 “知道了,规矩我懂。”千棠绷着脸回答,心下有些感慨: 记事以来十多年,每次到了远观镇上哥哥就仿佛换了一副嘴脸,冷漠无情地仿佛不认识她,以前是不懂,自从那年卫阿公同她讲了爹娘的事,方才明白了哥哥的良苦用心。 “再加一条,见到熟人不要跟着走。” “注意安全,记得给绾绾姐姐买话梅。”千棠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透着灵动与笑意。 “午时见。”千弈转身向街侧一条毫不惹眼的巷子走去。 “午时见,哥。”千棠轻快地向人群熙攘的集市走去。 ** 诡市 千弈带着面具,沿着三千六百五十级不规则的、逐级下沉的石阶向前走,石阶很宽,下窄上宽。 熙熙攘攘的顾客多数向着台阶之上那扇刻着繁复的符文的大石门走去;所有的店主都不要喝,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里所有的“人”都带着面具,但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真正的“人” 这一点,从某些衣袍之下毫不刻意掩饰凤毛麟角就可见一斑。 千弈目不斜视,走得很快,一直走到石阶尽头,在所有店面和尽头石壁上泛着魔气和浊气的传送阵之间挤着的一个破旧小木棚前面停下。 隔壁一家金字招牌的宽敞符咒铺子与小木棚形成了极夸张的对比,一位站在店外挑选的少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木棚的门没开,千弈也打量着这个身形看上去与自家小妹同龄的少年。 许是被盯得有些尴尬,少年将挑好的符纸放进荷包,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木棚由用破旧棺材板充当的门板被主人从里面搬开,一只长满了毛和茧的人手端出了块写着“测字看相”的泥板子靠在另一块没被搬开的棺材板上。 “佑叔,小弈来测字。”千弈非常熟捻地侧身钻进木棚子里,以防棺材板背面密密麻麻地蛆虫刮到衣袍上。 “测前途啊?” “嗯。” “测你那个小妹和小祭司的前途啊?” “嗯。” “哈哈哈,老子就知道,青姬只能看到两人未来的情路坎坷,终成眷属,算不出他二人此去天都凶险几何,对吧?”木棚里没点灯火,一张留着络腮胡的白脸一半掩在门板的阴影处,勉强挤出的和煦的笑,反而令那张僵硬地脸更加骇人。 “什么意思?”千弈听到“天都”二字,心中焦急不已。 “就字面上的意思。你要问就问刚刚从隔壁走掉的那位,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司家人的命数。” “那此行是凶是吉?”千弈自然知道此时上去追人是不可能的。 “山泽损,损下益上,损内益外,损己利人,修德不修身。你爹娘当年出征前也是这个卦。” “是损卦?”千弈皱眉,回想了当年宫年教的东西,勉强记起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名词。 “算是元吉吧,反正你们鳞甲结实的很,轻易死不了。”被称作佑叔的男人从喉咙中发出几声难听的笑,“这两个小朋友去闯天都,就是厉鬼也要个当牛作马点头哈腰的,你说你到底在忧心些什么,嗯?在雇主家做杂工以维持生计的药师阁阁主司徒亦廾大人?” “走了。”千弈僵着脸转身往外走,“假名别乱喊。” “不送不送。” 棺材门板又在千弈身后合上,两块上的半月形纹样正好拼成一个完整的锁灵阵。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大家快开看一看嘞!不周山玄级鲛人半人族的坟头花嘞!半朵即可长生不老嘞!一朵即可返老还童,青春永驻嘞!” “湿山聚灵矿渣大减价嘞,十六两一银元,十六两一银元嘞!” “今个儿新到的猪猡快来看一看,挑一挑!身体健康的白鹅精、身段水灵的白羊姑娘......” “客商,我是天食居后厨管事的,诺,你这儿的白鹅精都没病吧?都给我拉到天食居去。” “哦哦,好的好的好的,小人这就去办。” 一声声银钱磕地,钱臭是市井气息的主角。 “来来来,看一看嘞,四翼狮鹰全副灵骨嘞,炼丹、炼器、造屋、装饰有妙用嘞。” “客商,这尊灵骨我要了,多少钱?” 人声嘈杂的集市中,一位身穿淡绛纱衫的女子驻足于一方灵玩地摊前,神情认真地问摊主。那摊主见她月白轻纱覆面,腰间佩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鬼莲灯。盈盈十五六年纪,眼珠灵动,神色平静,虽不称绝色,却另有一股动人气韵。 客商一时间忘了吆喝也忘了动作,呆怔在了原地。 “客商,客商?”那女子唤道。 “……一口价,三十两银子。”摊主回过神来,知是自己失礼,慌忙低头岔开话题,“姑娘也是信大祭司的么?七月半来寒暑水放灯引魂?” “嗯,不知客商先生这可有能做兵甲的檀香木?”女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左手从腰间精致的荷包中拿出一枚成色黯淡的聚灵石问道。 “有的有的,长七尺,宽三尺,上好的湿山檀木,都给您包上了。”那客商从货郎箱里捧出一巴掌大小的纸包,掀开一角,对着那四翼狮鹰的白骨一晃,便将其吸了进去。 “您请收好,这张缩影纸就当是小民送给姑娘的了。” 客商习惯性将东西递向那女子右手,却恰逢一阵微风拂过,吹得那女子衣衫的右袖和鬼莲灯的白穗子一样飘逸而动——袖中赫然空无一物。 摊主一怔。 “麻烦客商先生了。”女子用左手接过纸包,神色平静,眸光丝毫未乱。 “不谢不谢,小姐慢走。”摊主连忙客气道。 半晌,他抬起头看着那美丽女子远去的方向,疑惑地嘀咕道:“今年这是怎么了,上集第一天,一大早就卖掉了两副,还都是小姑娘来买……” 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靠墙摆着的一排非人族的白骨,“看来以后还得多去湿山附近转转,说不定还能发一笔横……” 他‘财’字尚未出口,只见背后墙壁一片新刷的雪白之色。 ……卖掉了两具,带来了十二具,应该还有……十具……? “啊!——” 或许是因为这位仁兄脑子不太好使,一声震惊半条街的惨叫竟是半刻之后才喊出来。 “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偷,东,西,啦——” 方圆十里之人妖鬼神无不捂耳痛骂。 8.寻芳 魔都之侧,四国之边境,远观镇自古繁华,其实规格早已超出“镇”的范畴。 只见那烟柳拂画桥,风帘屏翠幕,云树绕堤沙,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人声喧杂。 一双相貌甚佳的兄妹行至长街集市之前,妹妹一身浅黄衣裳,脸上带着面纱,手里拎着一个大竹篮子,篮里新鲜的李子堆成小山。哥哥一身灰袍,没有配剑,但手指上样式古朴的空间戒指表明了他修士的身份。 不用说这便是千棠、千弈二人。 “阿棠,你自己去集市卖李子,我有事要去一趟诡市,午时来找你。”千弈轻轻拍了拍千棠的头。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毛头。”千棠不服气地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千弈,“不怀好意的人来搭话不要理,路见不平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告诉陌生人自己打哪儿来的,不要随便凑热闹,对吧?” “嗯,再加一条,见到熟人不要跟着走。”闻言,弈笑着点头,“若是不听话,下次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注意安全,记得给绾绾姐姐买话梅。”千棠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透着灵动与笑意。 “午时见。”千弈转身向街侧一条阴暗的巷子走去。 “午时见,哥。”千棠轻快地向人群熙攘的集市走去。 这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以后的好多年,两人都未曾再见。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大家快开看一看嘞!小馒头山玄级鲛人半人族的坟头花嘞!半朵即可长生不老嘞!一朵即可返老还童,青春永驻嘞!” “大仓山聚灵矿渣大减价嘞,十六两一银元,十六两一银元嘞!” “来来来,看一看嘞,四翼狮鹰全副骸骨嘞,炼丹、炼器、造屋、装饰有妙用嘞。” “客商,这尊骸骨我要了,多少钱?” 人声嘈杂的集市中,一位身穿淡绛纱衫的女子驻足于一方灵玩地摊前,神情认真地问摊主。那摊主见她月白轻纱覆面,盈盈十五六年纪,眼珠灵动,神色平静,虽不称绝色,却另有一股动人气韵。一时间忘了吆喝也忘了动作,呆怔在了原地。 “客商,客商?”那女子唤道。 “……一口价,三十银元。”摊主回过神来,知是自己失礼,慌忙低头答话。 “好,不知客商先生这可有能做兵甲的檀香木?”女子左手从腰间精致的荷包中拿出一锭金子问道。 “有的有的,长七尺,宽三尺,上好的大仓山檀木,都给您包上了。”那客商从货郎箱里捧出一巴掌大小的纸包,掀开一角,对着那四翼狮鹰的骸骨一晃,便将其吸了进去。 “您请收好,这张缩影纸就当是小民送给姑娘的了。”客商习惯性将东西递向那女子右手,却恰逢一阵微风拂过,吹得那女子衣衫的右袖飘逸而动——这只袖子是空的。 摊主一怔。 “麻烦客商先生了。”女子用左手接过纸包,神色平静,眸光丝毫未乱。 “不谢不谢,小姐慢走。”摊主连忙客气道。 半晌,他抬起头看着那美丽女子远去的方向,疑惑地嘀咕道:“今年这是怎么了,上集第一天,一大早就卖掉了两副,还都是小姑娘来买……”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靠墙摆着的一排异族骸骨,“看来以后还得多去小馒头山转转,说不定还能发一笔横……”可怜‘财’字尚未出口,只见背后墙壁一片新刷的雪白之色。 ……卖掉了两具,带来了十二具,应该还有……十具…… “啊!——”可怜这位仁兄脑子不太好使,一声震惊半条街的惨叫竟是半刻之后才喊出来。 “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偷,东,西,啦——” 方圆十里之人妖鬼神无不捂耳痛骂。 9.探天食居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两人从巷子里绕到了天食居的后厨门口,一阵弄堂风裹挟着锅炉气和腥味钻进鼻尖。 “喏,就是这,自已进去吧,别呆太久,别影响到厨子做事。” 大娘微微昂首,用鼻孔和眼神示意千棠从面前掉漆的木门进去。 千棠上前推门,脸上挂着迫不及待的神情,似乎不疑有他。 就门关上的一瞬间,那个卖簪花的大娘忽然动作一滞,保持着那个仰头的动作从上而下化成了一滩无色的水,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蔓开来,隐隐冒着白色的热气。 门内是一方空地,长竹竿从左屋檐架到右屋檐,上面吊挂着密密麻麻奇形怪状的肉块,地上摆的竹簸箕里满满当当地晒着佐料一类的物什。 正前方的后厨里隐隐透出烧火和切剁的声音;脚下长廊的左右两头各有一扇完全相同门。 正当千棠踌躇选择哪扇门时,右边的门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之前那个被在正门前灌泔水的鹅精小乞儿一步一瘸地走了出来。 他的眼睛灰得几近透明,显然是看不见的,但是他怀中抱着一个脸上还有鲤鱼胡须的婴儿却在别过头来看到千棠的一瞬间厉声尖叫起来。 右边门里传来男人的唾骂,鹅精乞儿似乎也觉察出不对,伸手探着往前走来。 千棠来不及反应,飞速拉开左边的门钻了进去,合上门,心似乎还跳动得很快。 平复下心底的慌张,千棠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院子,从院角堆放的把式确定这就是那个大娘说的戏班子住的地方。 正对面的厢门半掩着,旁边挂着个写着“舞”字的木牌,里头传出女子悠扬的小调声和摇铃声。 “不周山上好风光~ 山上的神仙不好当~ 共工撞得地纬绝~ 祭司祭得天理缺~” 身后门外那只小鲤鱼精的尖听仍然不停,千棠有些头疼,撕碎手中方才来不及用的隐身符,隐匿身形,快步闪进那扇门里。 她轻手轻脚地藏到屏风后,侧面是一排异域才有的高脚柜,柜子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从浅蓝色到深蓝色的无数本账册。 若不是屏风上三个曼妙的身影扭动着练习歌舞千棠定要认为自己闯错了厢房,因为就是能看到的来说,这儿布置得不像一个女子的房间。 “一般蛇精……应该比人更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才对啊……” 千棠暗自嘀咕着,挪出屏风,刚挪到堪堪能见蛇尾的位置,却不小心碰掉了搭在柜边缘的账本,那边女子专心致志的歌声和摇铃声嘎然而止,似乎察觉到有人擅闯闺房。 空气凝固了半刻,那边三头蛇精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千棠紧张的防备有些松懈下来。 绾绾姐姐画的隐身符,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发现。 “叮呤,簌簌。”摇铃忽然又响了一下,两支花簪猝然破空朝千棠的喉咙和眼睛刺来。 千棠侧身躲避,刺向喉咙的一支花簪落了空钉在墙上,刺向眼睛的那支花簪却在身后包铁边的窗台上一撞,又弹飞了回来,险些划到千棠眼珠子里。 簪花涂了毒她,只觉眼前一糊,一只堪称苍白的手握住了簪花尾端,然后又攥紧她的手腕往外一拉,手心冰凉的温度贴着手腕上对温度最敏感的皮肤,似乎能让她心中紧张缓解下来。 千棠看不清手的主人是何样貌,只能从手指的骨节分辨出这是位年纪不大的公子,衣袍上有着近似于寺院常有的佛香,让人心安。 完了完了,她该不会是坏了哪位金主嫖客的好事吧? 她心下一片浆糊,却也知晓这不大可能。 “别怕。”这公子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千棠恍恍惚惚地被他牵着走回了街上,已经渐有颓势的太阳光照在脸上,眼前的一切重新轮廓分明。 她果然猜得没错,牵着自己手的人是个面容清隽却意外熟悉的少年,他一袭白衣,银冠束发,身形修长,五官虽稍显青涩,却已可以用翩若惊鸿来形容形容。 “乞……哥哥!”千棠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少年对她做了一个“止言”的动作,“阿棠,非礼勿言。” 他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倒不似那日前来讨药时的焦急。 两人走到方才那大娘卖簪花的摊子前,簪花都还在,可人却不见。 少年随手拿起了一个镶着白瓷海棠的银簪,歪头看了看身边牵着的千棠,凌空笔画了一下。 千棠看懂了他写的是两个字:司韶。 “你的名字?”千棠小声问。 司韶点了点头,眼底划过一抹不难察觉的笑意。 两人就这么在那摊前站着,都没说是要做什么,心照不宣。 没过一会儿,那卖簪花的大娘提着一篮子菜从不远处走过来,见自家摊子前面站着一对挑选饰物的少男女,很是殷勤的招待道:“小公子给妹妹买首饰?哎呦,您这眼光可真不错,这白瓷海棠可是沧澜国云都那边流出来的款式,绝对配得上您身边这位妹妹。” 话落,她瞟了一眼同司韶千棠牵着的手,隐隐觉察出有哪不对。 千棠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觉得这人同方才似乎有什么不同。 “老板娘,这簪花要多少银子?” “一个下品聚灵石。” “?” 司韶拿荷包的手顿了顿,漂亮的眸子里的无措一闪而过。 “小公子,不会是从莲渡来的……” 大娘看着这幅情形,心下诧异又心疼,想不到这两个衣着不凡的娃娃竟是从战乱地方来的。 千棠看着司韶这表情,顿时觉得心疼的不得了,生得这么好看的司韶哥哥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掉面子呢? 可是她是出来卖鬼莲灯的,也没带聚灵石呀! 千棠正替司韶捉急,忽然他如沐春风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老板娘,这簪子是用上品聚灵石做的,您看如何?” 少年将发冠上的簪子拔下,递上前,束起的长发却没有散。 千棠顿时松了口气,蓦然又觉得有点失望,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失望些什么。 大娘拿过簪子,往杆秤上一放,玄石所制的称砣挂在最右边,杆秤却直往左边倾斜。 千棠看傻了眼,这簪子戴在头上得多重啊?司韶哥哥会不会得颈椎病啊? 大娘大约也是做生意以来头一次见到这种状况,拿下称砣,颤巍着手把自己比巴掌还大的钱袋挂到了杆秤右边,才勉强使杆秤左右平衡。 钱袋里装的都是中品聚灵石,按照几百年前天都定都时天下统一的市价,聚灵石从下到上都是十进制,于是她又拿出个钱匣,数了十倍的中品聚灵石,再拿出一块,剩下的乒呤乓啷装了一只行囊似的布袋子递到司韶手上,引得摊边行人纷纷侧目。 “小公子,这簪子合七百二十块中品聚灵石,去掉簪花一块,还您七百十九块。” 七百十九块中品聚灵石,合七千一百九十块下品聚灵石,也就是七万一千九百两银子!想不到这小公子是个有钱人呐,大娘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妄自揣测他是从莲渡来的。 “阿棠,你有空间容器吗?我这拿着不太方便。” 司韶转头看向千棠,却是将另一只手里的白瓷海棠簪花也一并装钱的布袋递了过来。 “这个,是买给我的吗?”千棠将布袋子收进了腰间的储物玉佩,拿着尚留少年手心余温的簪花,有些呆愣。 “是啊,我可就你这一个妹妹,不然还能买给谁?阿棠,你将摊收一收,大哥喊我们回去了。” 少年轻笑,宠溺地压了压千棠的头顶。 “小姑娘,这是你哥哥吧?大热天下午的太阳太晒了,当心晒黑了,你赶紧跟他回去吧。”大娘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将司韶的簪子拿布裹了几层收好,余光又瞥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两眼,心下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千棠有些凌乱,与自己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司韶哥哥怎么就变成她亲哥了? 还有他口中的大哥...... “千弈哥让你喊我回去?” 那日司韶哥哥前来讨药的时候并未与千弈哥撞见,难不成他们私下里认识? “对。”但见司韶回答了一个字,朝千棠看摊子一挥手,上百盏专为中元节所制的鬼莲灯便进了千棠的储物玉佩。 “走罢。”未等千棠回过劲来,司韶便隔着袖子拉起她的手往出镇的方向走去。 —————————题外话的分割线————————— 活在女主角和女主角她亲哥台词里的男主角终于出场啦ψ(*`ー´)ψ 论情哥哥和亲哥哥的一百种称呼! 乞丐哥哥-司韶哥哥 哥哥-千弈哥 情哥哥KO亲哥哥! 10.青梅红李 “丫头,手法不错嘛,做这一行很久了?” 若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这句话定然是相当有歧义的。 远观镇郊外,一身货郎打扮的唐新火与那独臂姑娘搭上了话,他一双凤眼高挑,眼波潋滟,笑意若妖,仿若能勾魂摄魄。 可那独臂姑娘却仍是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反驳:“剩下的,不是我做的。” “那可以是你的同伙呀!小爷我看姑娘你骨骼清奇,相貌姣好,不像个人,想必姑娘的同伙也是个半人族高手吧,可否为小爷我引荐一二?”唐新火轻佻地将货郎帽摘下,一头未束的乌黑长发随意垂到腰间,却是将货郎的粗布衣衫也穿出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敢问姑娘可否将芳名告知在下?” “不是我做的,我也没有同伙。”独臂姑娘只是看了一眼他披头散发的模样,并未理会他的问题,依旧是径自往前走,“公子若是心火难耐,大可现在转头回远观镇青楼,那儿的姑娘想必是很欢迎公子这般相貌甚佳的入幕之宾。” “天下第一青楼不就在前方么?小爷我何必为了那些歪瓜裂枣放弃那美人青姬。”唐新火挑眉邪笑,“姑娘,你说对否?” “小女愚钝,不知这荒山深处何来美人,还请公子明示。” 独臂姑娘说话间,眼神微凛,藏于袖中的左手微动,顷刻间,八枚小巧的细针已扣在指缝中。 “还需要小爷提醒吗?‘千里天都埋骨窟,三尺青馆红罗布。’姑娘应该比我清楚吧?” 唐新火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云雾缭绕的不周山,暧昧地凑近:“这种货色可入不了我的眼。” “倒不知公子眼光这般独到,依小女子之见,针,能伤人便好。” 话音刚落,独臂姑娘忽地转身,手中细针瞬间呈扇形射出。 极细的针在阳光下划过,毫无光泽。 “姑娘这样的,小爷我就很喜欢,只是可惜这木针虽轻而易用,却原本是用来钉孔编书的,没进过浸油,飞得慢了些。”唐新火依旧笑道,轻轻向后弯腰避过木针,身形一动,却是用轻功闪到了那姑娘身前,一手拦住她的腰,另一手中匕首抵在其腰间,刺破了少许衣物。 须臾之间,高下立分。 “公子也是好大的心,就不怕我是修士么?”姑娘感到腰间冰凉,不再妄动,只是平静地反问道,神色丝毫不见慌乱。 “半人族不食丹药,十五岁受万柳拂尘行洗髓礼,而十五年前圣德堂四院长老元气大伤,无力支撑再启万柳拂尘之阵,所以这一代的半人如今皆非修士,不是吗?”唐新火盯着她的眸子风流的笑道,“素闻尾族千家腰间的阳关穴甚是重要,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感受到那冰凉之物不怀好意地戳了戳自己腰间命门,独臂姑娘冰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那么公子也应该知道,半人族素来不喜拐弯抹角。公子自入镇就跟了我一路,若是图谋之事并非坏事,小女倒也可帮忙参详一二,只是还请注意举止,以免旁人误会。” “那不行,说最有歧义的话,做最有歧义的事。这可是小爷我的平生最得意的一句座右铭。” 唐新火邪笑道,“不过既然姑娘问,那我就再说一次,敢问姑娘芳名?” “叶琉珠。”她极其不乐意地回答。 “原来姑娘不姓千,倒是小爷单凭骨相臆断了。那么…叶姑娘,小爷我刚刚看你买那兽骨觉得甚是好玩,也顺手牵羊牵来了一具,我现在放开你,还请姑娘帮我鉴赏鉴赏。” 唐新火撤了匕首,大手一挥,一具白森森的骸骨便悬浮在了二人面前。 这白骨大体与人骨无异,只是多了对收敛齐整的翅骨,且腿骨稍长。 照理说,未超度过的修士尸骨是会保持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的。但它的姿势平整,乍一看就如那些厚葬的尸首一样,死状甚是安详。 只是琵琶骨中有一洞,洞中那一枚代表天都守军的兽面军章使二人都认定这是一位战死天都将士。 叶琉珠却对这具骸骨感到莫名熟悉,细细想来又说不上是哪里。 “翼族,男,戾气很淡,战死,胸部贯穿而死……无名指长于中指,是叶家藏氏,神官……不可能!” 话音未落,她余光突然却瞟到了某处,瞳孔猛地一缩,慌忙上前两步,将骸骨平放在地,半跪在旁,朝其食指指骨处凭空画了一道显影符,口中念念有词。 半晌,那惨白的指骨上渐渐显出了几丝青黑的火凰纹路,扳指似的绕着指骨长了一圈。 叶琉珠手指一抖。 “凤凰交颈,相拥而栖……”唐新火眼神微烁地望着这个印记,轻道,“莲渡国师?” “不可能!”叶琉珠还是重复着之前的那三个字,抬着颤抖的左手,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食指上那个赫然相同的印记与之对比。 奈何老天爷总是不喜欢给人以太多希望。 两道印记虽一道在肉、一道在骨,却是分毫不差。 她紧紧地抓着那只手骨,似是要将其生生变成骨灰,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态早已不复之前的冰冷,隐隐有崩溃决堤之态。 “叶家……”唐新火眨了眨眼,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目光从骸骨上移开,转向了半跪在地的叶琉珠,“叶小姐,现任莲渡国师、旧朝天都的主神官——叶离川,与你是何干系?” 叶琉珠低垂着头看不此时清神态,面纱滑落在一旁,背影略显颓然,却让唐新火兀觉得有着些许梨花带雨之意。 只听她声音沙哑地道:“叶离川是我父亲。” ** “所以按你说,天都死城里头的「万鬼披霞」阵特别厉害,连那个攻破天都的人皇南宫佳仁都死在了「万鬼披霞」阵里的阿芙蓉根下了?司招哥哥?那我们怎么进去,到圣德堂找治我眼睛上的毒的龙须草?” 千棠忧心地坐在一块阳光下的石头上,手里拿了一捧路上摘的野李子,一枚塞到自己嘴里,两枚分别塞进了了一旁两具白骨嘴里,又拿了一枚抛了给正在一旁用铁锹挖坑的司韶。 “是的。谢谢。音字旁一个召,念作‘勺’,不是形声字的。”司韶侧过头对她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 几刻钟前,两人买了簪子正要走上街,恰巧经过摆摊大娘撑起遮阳的大纸油伞,阴影之下,千棠发现自己的眼睛又变得看不清,经过一番试验,她发现眼睛里的这种毒在光线稍暗的地方就会发作。 千棠倒是没慌,毕竟自家哥哥和卫阿公都是颇具才学的药师、医师,她当即向大娘买了面镜子,挤眉弄眼地给自己望闻问切了一番,下了诊断,买了药,却少了一味极其难见的药引——龙须草。 司韶焦急地思索了一番,记起书中记载,圣德堂从前的三长老收集了不少稀药,便急匆匆要带着千棠上天都,于是才有了现下这一幕。 “哦,司韶,之前没看清。”千棠咬了咬手背掩饰尴尬,找了个话题,“你作什么要偷灵骨?我看你骨相看不出你是哪族的。” 她一边嚼着李子,一边毫不含糊地盯着司韶说话。 真真不是她贪恋美色,而是司韶这张脸实在是长得天妒人怨,就连她不爱读书的都能想出几个譬如夭桃秾李、蛾眉皓齿的词出来形容。 可惜啊可惜,人美心黑。 “我本想买另外一具的,只是被人偷梁换柱抢了先手,当时情急,我是将银子留下了的。”司韶极为认真地解释前一个问题,却回避了第二个问题。 “你还知道付钱呀?”闻言千棠杏眼微微睁大,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嗯?什么意思?”司韶面上仍不改色,心底却一个咯噔。 “什么什么意思啊,那个卖灵骨的客商不是你的人么?监视了我三天,就为了把我搞到不周山上去呗,你把我一个笈并的人当三岁哄啊!” 千棠咽下最后一口李子,随手掷了核,压下心中恼火道: “正常流民是不会到远观镇这种是非错杂之地的,那个小鹅精是你让他监视我的。 远观镇周围的天都将士的遗骨早几年就被千家的势力掘地三尺清理完了,那小客商哪来这么好运气一口气找到十二具毫不掺假的兽族遗骨?难道不是你给他的? 那卖簪花的大娘前后穿着都不一样,前面引我进去的那个是你的人,后面来的那个才是真的。 前一个磕了瓜子满地扔,后一个连摊子旁边的头发丝都要捡起来,你别告诉我她们是一个人。 天食居里头就是你自导自演引我去天都的一出戏,你如果要反驳就解释自己凑巧出现在后门的原因,别告诉我你是买了那三头舞女春宵一刻的变态金主。 以及,你的目的?” 千棠紧紧盯着司韶,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寻常坏人她是不怕的,但按照自己从小到大的经验,眼下这个人和天都扯上了关系,一切就都说不准了。 “阿棠……好生聪慧。”被盯着的人无奈地苦笑两声,竟还有心思纠正,“但是你说错了两点。 其一,客商手里的货并不是我直接交给他的,而是我托别人买来放在他来远观镇的必经之路上的。 发现他手里的遗骨有问题要买回来也是真的,因为在跟着你到镇上之前我并没有见过这批货。 其二,卖簪花的那位妇人不是我派,我本来的计划是让小白,那个小男孩,引你去天食居的。” “那你的目的呢?” “目的的话……”司韶余光扫了扫两具嘴里塞着李子的火狐遗骨,“我们先把前辈安葬好,再来讲,好吗?” 千棠想了想,点头,反正她也不急于这一时得到答案。于是很自然地将话题扯回到现下处理灵谷的事情上:“这地方树根太多,只能挖一个坑,两个怎么葬?要不将他们合葬?就当是夫妻?” “阿棠,你既然会看骨相,那三阿公没教过你男女有别么。” 司韶心下思量着怎么回答千棠,显然也没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此时被这丫头的虎狼之词猛地一惊,将铁锹靠树放下,一脸严肃地走过来教训。 “教过啊,雌的有......唔!”司韶直觉她将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快速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眼前张口若悬河的小嘴,告诫道:“女孩子家家的,非礼勿言的。” “唔唔......”千棠瞪着大眼睛拼命点头,乱动着想让司韶将手拿开,却不小心舌尖舔到了司韶的掌心。 唔.....?.淡的。 唔......没有闻起来好吃。 感觉到掌心微痒,司韶手一僵,耳垂泛起一丝绯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唔...司韶你干嘛?!”千棠趁机挣脱。 “对不住,冒犯了。”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 11.竹马心机 半晌沉默。 司韶低着头发呆。 千棠看着司韶发呆。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你不是问我因你上天都的目的么?你先坐下来,我现在说。”司韶有些心虚地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襟,果断转移话题。 千棠眨了眨眼,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就是不说话,显然不乐意他此时转移话题。 “话本子里面的大侠,常常是永结龙阳之好的。” “哎……可这两具骸骨压根就不认识啊,话本子里的编的,在人界,只有元灵和极少部分兽族可以这么做的,因为他们是无相,也就是无所谓男女的。” 司韶扶额,他选择放弃和千棠纠结家中长辈是否有教导这类话题,只好给亲自她普及人情常理。 “哦,那你说为什么非要骗我一起上天都,那个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果然小孩子的想法都是很跳跃的,千棠见自己龙阳之好的理论没得到认同,又转到司韶的上一个话题发问。 “我确实是打算闯天都的,但需要你帮忙,这个忙只有你能帮。嗯……暂时只能说这么多,反正我不会害你的。”司韶思索了片刻,没发觉自己语言组织的有些不到位,方才说要坦白,实在是因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急之下头脑发热,他压根就没想好怎么跟千棠说自己要做的复杂的事情。 “那你看上的那具骨头被谁抢了呀,很重要吗?”千棠见他不想说,确认了自己没有危险,也不强求。 “很重要,被人看见了会很麻烦,不知道被谁先下手了。”司韶回答,神色转而变得有些凝重。 “哦。”千棠默默地转头看向了那个不算很深的墓坑,“挖好了?” “嗯,快了,我们可以先给它们两个超度。”司韶也回头看了一眼那方形大坑。 “怎么弄?”千棠自觉别人有求于自己,身价高了些,懒懒散散站起来,眼皮一掀,提醒道:“我可不是修士诶,你好像也还不是。” “没关系,把这个毁了就行,他们的残念还留在里面。”司韶指了指寄生虫似的黏在两具骸骨肋骨上的兽面军章,“这么多年了,应该很脆了,踩碎就好了。”说着还抬脚亲自示范了一次。 “咔嚓” 兽面军章果然很脆,只一下就碎成了粉末。 只是可怜那骸骨胸前一个鞋型大洞。 “这个叫......超度?不怕他的冤魂来找你麻烦啊?”千棠有些傻眼,这怎么跟她知道的那个超度差了那么多呢? 司韶故作颇有些惊讶地样子看了一眼千棠:“阿棠你到底是哪族的?” “半,半人族啊。”千棠盯着司韶肩头衣襟上的绣纹,不是因为她身高不够,而是司韶问这话的眼神太过奇怪,让她连回答这种跟自己是男是女一样的常识性问题都觉得好像会错。 “那冤魂这种东西你那里听来的?”司韶又问眼前这个低垂着脑袋的女孩道。 “听镇上说书的说的呀。”千棠很自然的答到,不过她立刻就发现司韶的眼神不对了,“这种东西不存在吗?” “你说呢?千弈难道连这些常识都没教你吗?三阿公只告诉了你引度天都不瞑魂要做什么,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司韶剑眉轻挑,压下心中怪异,盯着千棠, “人族能死而复生吗?他们的话能信吗? 所谓让亡人走好自古都是个谎言,所谓超度,可解释为‘超出法术可召唤范围最大限度’,实际是未亡人对地界傀儡术的一种防范,毁其残念、深埋地底、修筑陵墓、挑选墓址、宝器陪葬等这些都是为了让地界鬼族的傀儡师利用不了这些尸骨害人。明白了吗?” “可是那......” 千棠看着司韶,犹豫着似乎要问什么。 司韶琉璃般的眸子一扫千棠脸上神色,仿佛读到了她所想,温和地道:“我猜,三阿公只是吩咐你在人族的市集上看到半人骸骨就买下再埋到远观镇附近,并没有再多说其它,对吗?” 千棠轻轻点头,又摇头:“但不是所有,卫阿公只让我将那些骨头上附着火系灵力的、生前修火灵的照这般处理,说是我们家只负责用鬼莲灯引渡不瞑魂,埋骨头这事我们家不用管,只是顺手将这些修火灵的埋掉,省得祸害他的宝贝草药灵植。” “三阿公其实是在防范于未然。”闻言,司韶轻笑,非常笃定地道,“人界五行修士的比例自从绝地天通以后就开始失衡,其中水系和火系的修士最多,其他三系毫不夸张地说是万里也难挑一。 水系的攻击力不强,当年战死的修士中,修火系的数量很多,这些年肃清难免有所遗漏。 千家葬海氏子弟又是仅存的纯木系修士,火克木,一般傀儡没有意识,会按照五行表选择攻击目标,所以火系灵修被制成傀儡对你们家威胁最大。” 也对如今的人界危害最大。司韶在心中想着,却没说出口。 “那做什么他总叮嘱我非要选这里?人族少一点?” 千棠从小到大到过离家最远的地方是远观镇,同千家村以外的人说话的从不超过三句,这会儿总算有个人能回答自己压了许久的疑惑,她觉得心中有仙豁然开朗之意。 “远观镇最初其实是为了分担天都散修和守军家属的聚居压力而存在的,这你知道吧。”面对这个对修灵之事小白到几乎一无所知的小妹,司韶决定先从自己认为最简单的部分讲起。 千棠歪头想了一下,这一点没人对她讲过,但是她听懂了,所以点了点头。 只听司韶又道:“战死的兵将残念之中会浑有不少浊气,极容易被傀儡师控制。克制浊气方法有二,一是落叶归根;二是,以更强的灵力或浊气压制。 整个寒暑水流经地区人族所售的的骸骨大多是不周山上那一战之后未曾及时收敛的,都视远观镇为故乡; 远观镇位于不周山以东的幕山之上,以前人族的主力军队便是从东面攻打天都,在幕山扎营,最后在此地庆功时死于「万鬼披霞」阵,所以浊气之深几乎可同地界媲美。 湿山和幕山都与不周山上的天都相连,这一带是天都打仗时遗留下来的幻阵阴阳两面的节点,距这两处皆是极近,可以说是未洗髓之人能到达的、最合适的埋骨之地。 当年尸骨未寒的天都将士何止千万,只是后来半人族几家残余的势力不断处理,否则按人族的处事方式,说不定如今又是另一番光景。” 很长一段话说完,司韶轻咬了一口手中的李子,殷红的果汁沾了些许在唇上,使他的原本俊朗脸庞添得几分阴柔。 “什么‘另一番光景’?”千棠呆呆地看着司韶唇上那抹花一样的嫣红,丝毫未觉自己问了什么,只是不觉看痴了眼、看乱了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司韶这位好老师显然是属于有心的那一列,他快速而不失优雅的将口中李子咽下,不紧不慢开口道:“阿棠,你仔细想想,若这数以万计的天都精兵将士皆被野心勃勃的鬼族傀儡师所控,没有意识,不灭不绝,那么后果如何?” “地界鬼族起兵......人界,覆灭?”千棠话出口后方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视线上移,对上司韶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不,可能吧?太遥远了,都过十五年了,那时我拿筷子都不会。” “不远了,不然我也不会来一趟天都。”司韶反对了千棠的话,深呼吸了一下,似乎觉得扯了这么多总算找到了切入正题的口子。 “嗯?为什么?”千棠看清了司韶脸上神情后,知其不是玩笑,心中咯噔了一下。 “史书记载,十五年前,末代唐家家主唐佑重伤濒死,曾在祭台上当着天地苍生的面做出过预言:神谕曰,若非天格有变,阅十八载,人地二界合一。”司韶道。 12.蓝信白骨 “不会吧,这你也信?”千棠微微愣了愣,有些好笑的望着身旁一脸严肃的司韶。 “信,且不说这位唐如佑家主的名望,三日前圣德堂传来一封信笺也让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所以我必须先找到你。”司韶从荷包中拿出一张万年蓝宣递给千棠。 “怎么又变成唐如佑了?” “谥号。” “哦。那圣德堂又哪里不对了?不是说颇有名望么?这三年这么多人去闯天都,不就是为了到这里面去读书么……”千棠嬉笑着接过蓝宣,随意一扫,笑容却戛然而止,“这几个是什么东西啊?” “大约...…是一种自成一派的草书。写的是‘速带千棠来圣德堂一同拜师,可以进天都’几个字。”说到这戋上的字,司韶话语间也是隐隐透着无奈,可神色却未有丝毫放松。 “千,棠,说的是我吗?这哪来的?不会是恶作剧吧?”千棠问,她知道读音后才勉强将字对上号。 “我想是的,千家人少,名字字形与你相像的基本没有。这是圣德堂专讯的专用信戋,万年蓝宣,不会有错。”司韶解释道。 “诶,你之前就认识我啊。”千棠却是非常敏锐的扑捉到了司韶话中关键。 “嗯,咳……是在家中族谱上看到的。” 司韶被这个问题呛住了,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看过的逸闻段子,想编个借口出来却一片空白,只好实话实说。 “族谱?什么玩意儿?”千棠一懵,心中某处久远的记忆突然爆炸,炸得她头皮发麻。 不是吧,不是吧,不至于吧…… 【“哥哥,我的生辰帖放在哪里?我想看看。” “嗯?作什么?这种东西小孩子不能乱动的。” “刚才千庆那个小瘪三说我是中元节百鬼夜行的时候小鬼落在我娘肚子里的鬼孩子,所以我要把生辰帖拿给他看看我是生在哪天的!” “啊?阿棠你……确实是中元节生的,生辰帖的话,不在我们家,在别人家。” “啊?为什么?” “因为爹娘把你订给别人了,生辰帖在你长大以后要嫁的人那里。” “啊?那是谁啊?” “呃,不知道,哥哥忘了。”】 司韶以为千棠是真的不知道何为族谱,暗暗松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族谱就是一种上面记了很多人名和家训的书,一式两份的,你家也有,应该在千弈手里。” 细致如他,却没注意到千棠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 “家训啊,这种东西最讨厌了。”千棠压下心底的遐思,故作鄙夷道,“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带我去,那为什么我没有收到这东西?” 虽说从小被那骇人的童谣吓得不轻,但若是同这么漂亮一个人一道走一趟那死城,倒也算得上是一桩风雅游历。 更何况他还是……他还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哎呀,反正她那些个家里人不也一直想让自己去闯一闯天都吗?这回有人作伴不是机会正好? 不过那万年蓝宣倒是出现得怪异,卫阿公曾经对她讲过,这宣纸其实是一种珍贵双向的传送符,只要是灵力存在的地方,它都能在半刻之内到达收信之人眼前,比人族驿使通用的固定千里缩地阵还管用,而指定的收信人还能将灵力注入其中,就能立刻被传送到送信之处。 既然能拿出这么贵重的传送符写信,难道还嫌拿出第二张浪费银子不成? 世上竟真还有第二个人同卫阿公一样的吝啬,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我也不知为何你没有收到,但照它的字面意思讲,应当是只要我带着你去,就能毫发无伤地过天都鬼门关。” 司韶边回答千棠,边朝另外那具被千棠忽视的骸骨关照了一脚,又将两具骸骨一道踢进了墓坑。 “这么说倒是可以理解为那个圣德堂的师尊求子心切,想要扩张师门。 以他之力将天都妖魔鬼怪全部驱散,再另设一层结界让收到信的人带着指定的人进去,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收到信的对象应当都是以前天都清清白白的世家子弟,收一带一,可谓是稳赚不赔。 可惜啊可惜,那送信之人怕是不知道我这个千家葬海氏的幺女是个休不了灵的混血,就算你把我带去了,圣德堂也不会收。” 千棠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体胖心宽地从自己千家的背景着手分析了一番,说到最后一句,语气还颇有遗憾。 司韶垂眸,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圣德堂那位师尊可能是计划了什么,想要招揽人脉光复天都。 可是就在不久前,我用传音符联系了所有能够联系到的半人族兽族世家,发现他们并没有得到半点类似的迅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千棠反应时间,又继续道:“也就是说,这只针对我们二人。” “那会不会是圣德堂缺信纸啊?” “不可能,那些个老家伙很有钱。” “会不会是你没问全?其实还有其他人?” “不会,所有的兽族世家和千家的其他氏族我都去过传音符问过了。” “你拿到信后被千里缩地传送到了哪里?” “千家村口。” “......这圣德堂这信与那预言有什么关系?” “圣德堂学期十年,四院长老的关门弟子会在第三年时前往地界与人界之间的交界之地「诡市」试炼,三年过后正是那预言上的时间。” “你之前带的那根好几斤重的炫富簪子是自己做的?” “是。” 千棠问的快,司韶答得也快,当他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时一旁的千棠已是扶着他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司韶哥哥,实在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哈哈哈,失敬失敬。” “阿棠,别笑了。我那样不是为了炫富,是为了,为了财不外露。”司韶道。 “哈哈,哈,财不外露的方法,就是把所有的家财带到头上?”千棠仍就觉得司韶这种藏财之道的很可笑,笑得腰都软了,被司韶半揽着。 “诶,我可是认真的,有人来了,你再不起来这样子要被别人看到了。”司韶皱起一张俊脸威胁,并不难看,甚至附在千棠耳边说话的语气还略带戏谑。 “哈......啊?有人?!”千棠噌的一下站直起来,环顾四周,“我哥来找我了?” “不是,一男一女,与我们岁数相差不多。”司韶却是并没有四处寻找,反而是看着脚下的泥土,似乎早已料定。 “是那两个吗?”千棠指着不远处远观镇来的路上,一青灰一浅紫的两道身影。 然后,二人听到了如下对话: “叶小琉珠啊,你看那边有个大坑。我们埋那里可好?” “埋骨之地不可草率。”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这不是已经快到了天都地界了麻。” “要离天都越近越好。” “可我们两个都不是修士,这儿是最近的好么?” “诶,司韶。”千棠撞了撞司韶的手臂,“你说他们是只看到坑没看到人吗?” 司韶默默低头看地,不做声。 “司韶?”那蒙着面纱的浅紫衣女子闻声,看了过来,看到司韶身边的千棠,美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司韶仍旧默不做声。 “欸?叶小琉珠,你们认识呀。”唐新火也随着叶琉珠的目光看向这边二人。 “司韶,你认识那位姐姐吗?她怎么对你名字反映这么大?”千棠认出此人就是早间自家鬼连灯第一个顾客,看向身边人问道。 “表姐,别来无恙。”司韶低着头答。 “别来无恙...表弟。小客商,又见面了。”叶琉珠话中亦是有几分无奈。 “呃,啊?表姐好!” 13.同舟之谊 千棠安分分回了礼,觉得大千世界好像不怎么大。 “借一步说话?”叶琉珠看着眼前这个眉宇父亲有些相似的翩翩少年,心中感慨。 司韶看了一眼身畔的千棠,应到:“好。” ??? 见司韶和叶琉珠移步到远处说话,被晾在原地的千棠和唐新火短暂对视,二人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八卦之色。 “诶,你这家这个小子什么情况?”唐新火脚下一点,施展轻功飘到千棠身旁。 “那你家这个姐姐又是什么情况?”千棠白了一眼唐新火,并非故意,只是直觉这人很是邪气,不想过多接近。 “不知道。”唐新火轻摇着不知哪儿变出来的折扇,边说边用略带希翼的眼神看着千棠。 “那我也不知道!”千棠有些受不了唐新火那深闺怨妇般的神情,“你那东西带了没?” 就在千棠视线转过来的那一瞬间,唐新火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海水洗了一遍,凉飕飕、空濛濛的,似乎没有任何秘密。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敢与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的小姑娘对视,收了扇子,浑身不自在地出声问:“什么东......额,哦,间语蝶!”话音刚起,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从腰间那只与货郎衣着极为不符的、花里胡哨的锦囊里拈出两只枯叶模样的蛾子放飞道:“我都没想到...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沧澜国皇室的东西?” “白痴。”千棠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唐新火折扇上的题字,没再搭理他,快速伸手在几只即将飞远的蛾子上点了点,在唐新火看不见的角度,瞳色骤然变浅,轻声念了“同舟”二字。 唐新火手腕一翻,看到扇面上“沧澜之巅”的几个笔法苍劲的金墨大字,嘴角微微抽搐,了无兴致地将扇子收入了锦囊之中,随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远处叶琉珠的视野和声音渐渐替代了他原本的五感。 而千棠的五感,自然是被司韶所替代。 “这个距离他们应该听不到吧?除非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子是千家人。”唐新火感到叶琉珠的视线极其平稳的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当然,看不到。 “确实是千家人,不过还没化形,表姐捎来的那位仁兄不是沧澜皇室的人就行。”千棠这边可就没这么顺利了,司韶这边刚开始说话,眼珠竟还七上八下地晃来晃去,弄得千棠头昏脑涨。 “确实是和沧澜皇室有些瓜葛,不过还未到能拿到人家镇国之宝的地步。倒是你,还真的找了她,螭吻半神早晚有一天是要化形的,你是打定主意余生漫漫睡地毯了么?”叶琉珠视线平稳地看着司韶道,唐新火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她眨了一下眼。 “表姐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知道。”司韶仍旧不留余力地乱转着眼珠,导致千棠到现在一个字都未听进去。 叶琉珠沉默了片刻:“......姑姑还好么?许久没见到到了。” “母亲在莲渡养病,还是老样子。”司韶总算是将自己那对摇色子似乱晃的眼睛停了片刻,千棠只觉得自己眼冒金星。 “你们早就知道了。”叶琉珠的眼神丝毫未动,定定地望着司韶身后那座山。 “无趣。”唐新火暗道一声,恨不得自己能代她转一转眼珠子。 “父亲......是十五年前就逝世了,对吗?”她接着说。 “舅舅那时在淑院,和那三百叶氏族人一道。”司韶的眼仁顿了一瞬,随即又开始晃,这次不是七上八下而是忽左忽右。 “下回应该叫他好好改改说话转眼睛的习惯。”千棠头昏眼花,只觉二人所说的话如同耳畔清风,过了无痕,只好将偷听的念头作罢,漫无边际地想着诨事打发胸口的郁闷。 “那他应该死的很干脆吧?毕竟没有后顾之忧了。”叶琉珠道。 唐新火感到眼前画面有些模糊——是眼泪。 “不对,舅舅他心思缜密,应当是想到你了。”司韶说,“他算到了人族会利用他的身份,好让史书编排,所以自己隐去了手指上的叶家藏氏印记,只是没想到人族会任由他的遗体流落民间。” “所以临死之前还要配合天合帝再骗我这个私生女个十几年?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他?”叶琉珠冷笑着看向司韶的眼睛道,“姑姑不说,连你也一直瞒着我?” “继任舅母之位的千家北洋氏的族长知晓此事。”司韶十分简短地道。 “够了,不要在我这提北洋氏。”叶琉珠声音轻颤,仰头生生将泪水逼回了眼眶,“最后一个问题,现在真正的莲渡国师是谁?” “不知道。但我探过皇宫,他灵力在地阶之上,也不是人族。”司韶仍旧面不改色。 “不是人族......我知道了。你们是打算去天都的吧,我在北洋氏那群东西口中听到了,你说天都的「万鬼披霞」阵可能被宫年师尊破解了。”话锋一转,叶琉珠脸上渐渐恢复了一贯淡漠的神情,“想当四院长老关门弟子的话,你怕是来晚了,北洋氏嫡系在收到你的传音符之日就动身了,依你的严谨性子,怕是所有家族都问了一遍,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已经在天都城里打了一天一夜了。” 唐新火听了这话,动了动差点找不着感觉的手,捏紧了那个装着秘密的锦囊。 “我知道。”司韶闻言,倒是不以为奇,眼珠停转,嗓音带笑,胜过清风霁月,“表姐,我也不是小孩了。” “何解?”叶琉珠柳眉一挑,问得干脆利落。 “表姐可以看看在叶家幻经簿的记录中,圣德堂师尊宫年最擅长的什么。” 千棠与司韶共用着五感,却无法得知对方心中所想,这会儿心中纵是万般想看叶琉珠从荷包中拿出的旧册子,可也控制不住司韶话音刚落就一个劲地在自己自己的脚尖和脚下的几根草之间玩着让眼神来回聚焦的把戏。 再说唐新火这边,眼看着叶琉珠就要打开百家录,他本着自己的沧澜国奸细立场觉得不应该取之不义,想要闭上眼睛,可操作了半天才发现,除非叶琉珠闭眼或者千棠收回灵术,他自己竟然无法单方面退出观看状态?!? “那好吧,天神在上,人族子弟唐新火求神仙做个见证,唐新火可没有窥视法宝之心。” 唐新火碎碎念念地在心中发过誓,视死如归地和叶琉珠一起看着她扣着簿子的拇指微动,却不料她动作一顿,眼珠一转,视线转向认认真真盯脚尖的司韶,直接轻声复述: “宫年师尊于灵修造诣上,犹擅使剑,曾有佩剑「待于归」,折于三十三天; 其次为鞭,曾与圣德堂行二的吴长老齐力炼制了一对「金银锁」; 第三为擅于「解阵」和「创阵」,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参透一个阵法是由那些法术拼成、这些法术又由哪些个灵术合成; 传说,「万柳拂尘」阵便是他用木系灵息之术和土系息壤之术杂糅而成,若按簿子上的意思,师尊其实早就知道「万鬼披霞」阵的解法,但......” “表姐讲的不错,其实当年宫年师尊不仅参破了「万鬼披霞」阵的组成,还连同解法记录在册并交由家母保管,琉珠姐可以看看这份我从册子上抄录的摘要。” 司韶又将一纸合拢对折的生宣递上前,千棠毫无意外又没看到,她都有些怀疑司韶是不是知道自己对他施了同舟之术。 好在叶琉珠没有辜负千棠的期待,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是魔水系的「春潮」和魔木系的「灵啸」主阵,再辅以魔火系的「花朝」; 按五行相克,需以同阶的土系「息壤」佐以木系「釜底抽薪」在原阵之上再按照「万柳拂尘」的绘阵方位施法,才能破解—— 你之所以毫无顾忌地昭告人界,是因为你笃定「万鬼披霞」阵除了你和千棠,没有人能破解,就算是宫年师尊也不行!” 在千棠满脑袋的疑惑下,司韶拿回宣纸,一边慢条斯理地撕碎一边道:“没错,修士的灵脉分五系:金木水火土,每一系的巅峰之力分别对应天都的四大护法和大祭司,大多数修士的灵脉都血脉相承。 完整纯净的木系灵脉本就万里无一,土系更是大祭司一家独有的灵脉,再当年天都那一战四大护法中主木系的三长老重伤匿迹、我父亲大祭司殁。 如今全人界能够施展「息壤」和「釜底抽薪」,且年纪未满二十岁的、能不受「神谕」限制的,只有我这个祭司之后和拥有千家葬海氏血脉的千棠,这大约也是当年宫年师尊将破阵之法交给家母的原由—— 当时圣德堂最后一批堂生,千弈等人都已超过弱冠之龄。” 唐新火听蒙了,透过叶琉珠的视线一个劲打儿量着司韶——他居然看到了传说中的祭司? 这个貌似只是长得比自己好看一点的少年居然是那个拥有通天本领的大祭司的亲生儿子?!? 若不是当年意外,他今天就是天都的继任祭祀,自己是见到他都得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的!天哪他怎么这么傻?叶小琉珠承认自己是叶离川的女儿,传说上代大祭司司辰娶了叶离川的亲妹妹叶离夜作为圣女,他应该在叶小琉珠唤那一声“表弟”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的! 千棠也听蒙了,她到不是因为司韶的身份有多么令人震惊,而是惊讶于他的记性——她刚刚和他讲过,自己是西荒白民白未染和葬海氏上任族长千琛所生的混血儿!天生血统不纯灵脉驳杂的混血儿!修不了灵的混血儿!他是傻的吗?怎么比她这条螭吻还像鱼啊?他有记忆力这个东西吗? 那什么信上写着带她去天都就带她去嘛,反正她也只是想上那鬼城去讨一味救命的药材顺便和长得这么好看又有很大可能是自己以后的夫君的司韶哥哥多待一会儿嘛,什么阵法师门的,拉扯这么深,最后不带她去了怎么办? 千棠想到此处,顿时有些没由来的感伤。 想那时她还小,一想到自己在还没化出人相、还是一条水蛇似的小螭吻的时候就被族中长辈定给了别的人家作童养媳,半夜里直想抱着枕头大哭一通,可哭不出眼泪,这事儿到现在还算个心结。 现在倒好,歪打正着见了自己的未婚夫婿,想多瞧上几日怕是都不成! 千棠和唐新火各自纠结着心事,没注意到司韶和叶琉珠又互相交代了没几句话就往回走。 “收。” 千棠回过神来,轻念一声,收回同舟之术,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当目光再次聚焦时看到司韶那张带着笑意的清隽面孔,才发现自己被这人接在了怀里。 “唐新火和那位姐姐呢?”千棠环顾四下发现没有其他人。 “他们先往另一条近道走,帮我们看看山上坏人多不多”司韶笑道,“没想到阿棠竟这般天赋异禀,还未修灵就能用同舟之术。” “你就算知道了也别讲这么大声!这可是我的秘密!”千棠连忙抬起手去遮司韶的嘴,“这同舟之术是我向哥哥借来的,只能用一次的。这种剽窃他人法术的事可是被一般人视为旁门左道的,可我天生就能这样,不仅能借灵术、法术,就连灵力我都能借!” “那我若是不保密呢?”司韶刮了刮千棠的鼻尖,那双淡天琉璃般的眸子浸着笑意。“你方才可是窃取了我的所见所闻呢。” “那我就到远观镇上到处贴告示,讲大祭司之子无师自通,修炼了土系灵力!”千棠很伶俐,看的书其实也不少,一下就猜到司韶是用灵力感应到了自己的法术。 “哦?”司韶语气中带着些危险,“那你借一次我的灵力给我看看。” 千棠捉急,就这么半倚着司韶,随手一点他的眉心,几丝淡淡的土元素顺着她纤细手指的指引在她的掌心汇成一团团金色的絮。 她素手鸽子似地翻飞,将金絮捏成一条小龙的形像,身形细长、神态可掬,煞是可爱。 快要完成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将捏好的两只龙角拧了下来。 “好看吗?”千棠将这条小金龙举到司韶眼门前道,“送给你了。 司韶单手接过那塑像,端详了片刻道:“这是龙么?没有角么?” “是我们葬海的曼衍鱼龙!笨呼呼的,书上没有吧?下回带你去看。”千棠愉快地站好来,看了看头顶高照的艳阳,估了下时间,忽然想起司韶之前在集市上说的话,“千弈哥会来这里接我回家吗?还是直接和你去天都吗?” “不用再回千家村了,他们应当已经知道你和我去天都了。等到了我给给三阿公送信报个平安就行。我们现在可以慢慢走,还要等表姐的传音符。”司韶温和地晃了晃手中的传音符。 “好啊,可能用得到的东西绾绾姐姐都帮我收拾好啦。”千棠愉快地指了指腰间玉佩。 “阿棠......”司韶先前没有注意,此刻却有些严肃地看着千棠挂在左侧的玉佩,“女子佩戴腰饰应该在右祍,千弈没有教过你吗?” “没有啊,你怎么事情这么多啊?我看绾绾姐姐就是这么戴的。”千棠正准备向前走的步子一顿,回头看向司韶道。 “你是讲千青夫人?那是妇人的戴法,与你不一样的。”司韶又很是认真得指出问题所在,“你这样走出去会有人误会的。” “这荒山野岭的,哪个来误会啊?麻烦。”千棠腰带上挂玉佩的是很繁琐隐扣,她废了好大劲才将其解下,不耐烦再系一遍,于是抛给司韶,“你保管,我不想带了,没有荷包装。” “可我的荷包不能……” 司韶看着千棠大大落落往前走的背影,无奈地将那玉佩放进了自己的前襟。 ——————题外话的分割线—————— 这里算是和文案呼应了吧?成双不是文案党。 娃娃亲上族谱的习俗每个地方是不一样的,我们这边是直接写在男方族谱上的,大家就当是情节需要小说设定吧⊙_⊙ 嫖嫖呢? (成双也不知道何年何能有拿月票的资格...) 14.寒暑二水 “拿匕首把这个弄成两半就算破坏了?” 唐新火看着自己剜下来的兽面门军章有些犹疑,毕竟他一纯人族,被话本传说荼毒了这么多年,要相信亡魂居然就寄在这么个小东西里,总归有些困难。 正指挥司韶打磨石碑的叶琉珠应声说是,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那军章有些异样—— 铜铸的纹路里翘着几根草。 “唐新火你把军章擦干净了吗?怎么上面还有多杂草啊?草木器物这种天生没有魂魄未开的东西很容易被修为高的亡魂吸附寄生的。” “我擦干净了呀……”唐新火边没顾着叶琉珠叨叨,下手利落地将兽面军张劈成了两半。 之间那两块军章果然藕断丝连,中间空心,几丝深绿色的草叶似的东西松松垮垮地钻过两边铜皮连在一起,居中的草团长得很形象,似打结的头发,又似五马分尸中间的那个人,让人看着瘆得慌。 “这,这什么玩意儿?”唐新火捏住一边抖了抖,抖出了一张纸条,念到,“什么什么草,予所需之人。” 千棠远远看着那东西有些眼熟,想凑上去仔细瞧却被司韶拦在了身后。 叶琉珠则双唇一抿,不动声色地将幻经薄拿出来,两边对照一番,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这是父亲的笔……” “唉唉唉,都别动,我来看看我来看看,这好像是龙须草。” 未等叶琉珠话说完,千棠就挣开司韶急匆匆跑上来,小心翼翼捧过那团草在阳光下照看。 根似龙须,枝茎中空,性甘味苦…… 错不了了!错不了了!这真的是龙须草! 千棠一双翳眼大放光彩,却不是为了能治病,而是因为得到了这株举世难见的珍稀药材。 可惜她看不到,自己此时的神态简直同卫阿公找到心仪已久炼丹材料时的一模一样。 不过日后她知道知道了也无所谓,只会觉得卫阿公为数不多实用的座右铭之一煞有道理:书可以医愚,螭吻之血可以医命,唯有良药独得吾心。 可惜她千家村人比钱多、粮比地少,男子务工、女子下地,集齐天下良药这一条始终只是个心愿…… 这面千棠突然动作,把唐、叶两人都给吓得不轻,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见这个女娃娃满脸心事地捧着药,纷纷诧异地看向司韶。 于是千棠好不容易在后者的提(衣领)点(脑壳)下回过了神,说明事情原委。 两人当即表示理解,叶琉珠干脆直接把东西送给了千棠,惹得千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修完了坟,虽然知道没什么实际用处,但还是按时下的规矩行了祭礼念了祭文。 事毕,叶琉珠打算和唐新火先从西面上不周山探路,司韶给了她一张之前在诡市买的传音符方便联系。 于是四人兵分两路。 ** 绿荫参天,古道之上扑满枯叶,两只果核儿一前一后落下,惊得蚱蜢扛着枯叶跳得老远。 “司韶哥哥我怎么感觉又回到刚才的地方了。” 千棠背心抵着粗壮的横枝,下腰似地横躺着,任由血液倒冲进脑袋。 颠倒的视线中,上午叶琉珠为叶离川修的新坟隐隐冒着青烟。 不对,是坟前她们几人上的香还在冒青烟。 司韶坐在千棠的旁边,他抬头看了看云里雾里的不周山又看了看天色,心道青天白日之下迷了两个时辰的路情况实属不妙,却顾虑着千棠可能会害怕,没有说出来。 “之前表姐走得急,烧的纸钱还有余烬未曾处理,这些天暑气重,怕是会点着林子,阿棠,我们先找些水将那余烬处理了,再做打算怎么样?” 司韶揽着千棠从树上跳下来,眼底划过淡淡的忧心。 两个人仔细听辨着耳边一直忽略的隐约水声,潺潺的声音大致响在东面。 水确实是要找的,不过是为了看山脉走势,不是为了处理余烬,司韶暗自想着。 走了一阵,千棠兀然拍掉了司韶颈边的第n只花蚊子,奇道:“咦?这蚊子为何咬你不咬我?” 司韶避而不答,只是托起千棠染了污血的手心,从地上引出一把干净的细沙,仔细将污秽黏了下来。 “喂,问你话呢!”千棠吃准了司韶欺软怕硬。 “阿棠当真要我说?”司韶奇怪地看着千棠,脸上的笑显得有些为难。 “你讲啊!” “因为蚊子吃不惯你的血有海的味道。” 得……当她没问。 千棠狠狠的剜了一眼司韶。 什么狗屁海的味道,不就是鱼腥嘛! “阿棠,是你叫我讲的。”司韶有些委屈。 “哼!”千棠扭过头,像是打定主意要同他打冷战。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找到溪水。 司韶拉住千棠,自己用灵力控制泥土盘了只泥坛子打算汲水,因为怕溪水有异,手抬的很高。 却见那泥罐子刚半只浸到水里,就有一团泥花散开,幸好他反应快,快速拎起泥坛子,却见泥坛的下半个没了影,只剩下水平的断口处深棕色的泥浆滴滴答答地落下,灼的地面青草都成了炒青菜似的深绿色。 千棠看着几滴泥浆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任由司韶拽着手,也没动,原地翻了个大白眼道:“你这土罐子挺结实哈?” 司韶脸上先是大写的一个“懵”字,然后再回头看了看那一条水雾弥漫的诡异溪水,以及水旁两尺以内半分杂草也没有的嶙峋怪石,捏了捏手中柔荑,不由暗自庆幸拉住了千棠没让她碰这水。 “我这不是土灵嘛,没烧过的泥罐子哪经得起热水烫。” “这么说下回出门你还得把唐新火那小子带在跟前?我看他用的间语蝶火红颜色,以后是个火系的。”千棠再翻了个白眼走上前,表情很是揶揄,又有些许得意,“以后你要是没带唐新火,独自一人到咱们不周山一带游山玩水的哈,千万避开着寒暑水里面的暑水支流,不然再厉害的土罐子也得给你烧成泥浆。” 司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总看书里说不周山寒暑水,前两年游山玩水…不,游历山水时也曾看过其他地方寒暑二水的支流,可谁曾想,这暑水刚从山里流出来的时候是烫的啊? 千棠一看司韶表情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不烫为何还要叫暑水?白痴。” 她朝着溪水哄小孩似的勾了勾手,再一抬,几股烟青色的水系灵力细流便源源不断地升到半空,交错着凝成水滴,直到最后汇成一个脑袋大小的水球。 “都说不周山当年被共工一撞,山中凝结了这位水神仕途不顺的通天火气,于是山下流出的所有溪水贴着地的上层便被火气烧烫了,下冷上热,界限分明的很,便称为寒暑水。寒暑水在山口处分成两股,冷得向西流往湿山,热得向东流往幕山。” 她边说边给水球指了个方向,使它沿着直线往叶离川的坟那处去,右手反过来握住司韶的手,不让他乱动。 眼看着滚烫的水球傻乎乎地冒着水汽翻上滚下,笨拙地避开树枝、避开飞鸟消失在视线内,司韶心下明了,阿棠曾说自己只能操控修士被炼化过的五系灵力,却动不了清气中混杂纠缠在一起的天地灵气。现在竟然能控制这溪水中的水灵,那么这一段暑水应该是日久天长已然修成了精怪,他们走了将近三个时辰都未能走出幕山,耳边水声却从未停歇,八成就是这条寒暑水的支流作祟。 至于阿棠其实早就看出他不是要清理坟前余烬,甚至还有可能早就发现二人走的路不对劲之类的事情,他是想都不敢想,每想一次心中就多出几分对自己无能的自责,从方才到现在一共忍不住想了五次,现下心房已经被自责和懊悔撑得满满当当的。 “那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绕出去?这一带我很多事情我只看过书上记载,怕是了解的不够详尽。” 15.巧破迷局 千棠瞧着那暑水倒影中一脸纠结的司韶,思量便刻,道:“山水体型天生庞大,其中又有许多附生之物吸收它们身上尚未炼化的天地灵气,就比如说河妖、矿精。我刚刚从水中汲了不少灵力,可它却连一个水花都没朝我扑一下,想来是修为未到灵志混沌。不过,也有可能……话说司韶哥哥你被我借了灵力是什么感觉?” 司韶认真地看着千棠:“我灵力比较多,所以无感。” “那你的灵脉肯定结实咯?来来来,把身上的灵力都扔了,我将你当个过滤用的筛子,把整条暑水的灵力都灌到你身上,再将水还回去。没有了灵力,不信这阵还能转的下去!”千棠嬉笑着伸手虚抓了把水珠,眸中笑意流转,顾盼生辉,带着些少年人胸有成竹的轻狂。 寒暑水本身并非生灵,而是人界大河山川那一部分,即使修炼成精,其中的水系灵力与水也是很难分离的。 它的灵力会随着水变成雨滋润大地,融入天地灵气,或被妖灵汲取,或被修士炼化,自然而然影响着万千生灵的气运。 假如不将水和灵力分离,那便要把暑水全部抽出来再灌到某片土地里,那更行不通。可能是居住在这片土地的某位即将得道的狸精或是红树妖会在渡劫时因土系灵力运转不畅而神形俱损,抑或是天界被打入畜牲道的神仙托生在了哪只虫身上,因为暑水被抽上来扔到了土里闷死了虫卵,乱了天格。 千棠想到的法子便是用司韶洗过髓的灵脉当做一个筛子和罐子,暂且装一装暑水精被抽出的灵力,届时再将那些滚烫的水还给这只暑水精,它也是空壳废精一只。 至于用灵脉当容器的后果嘛……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倒是能帮这位作为容器的修士拓宽灵脉,为以后的修炼之路打下一个很好的基础。 千棠有些没良心地想着,毫无愧疚地打算继续使用她的独特的天赋,没发现自己的眸子从曜黑变成了清浅的海蓝。 司韶僵着脸望了望暑水掩藏在绿荫中的上流,又望了望其石滩之下银光闪闪不见头的下流,随后目光转向千棠那张巧笑倩兮的小脸,用力捏了捏。 吓得千棠隔空操控水球的手一抖,大水球“砰”的一声掉回了溪里,滚烫的水从头到脚一处不落地溅了两人一身水。 “司韶你做什么啊?” 若不是千棠从小生活在千家村中,学不到多少腌臜话,此时骂得一定更难听。 暑水流淌的潺潺声似乎在这一刻大了些,仿若欢呼,这另她深刻怀疑这暑水精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刻。 司韶大黄狗似地甩掉了脸上的水珠,很是受伤地开口置问:“阿棠,你舍得我变成一个看起来有数千斤重的大胖子吗?” 灵力这个东西虽然没重量,但是它也占地方啊! 司韶一想到自己身上那细细小小的灵脉要装下一整条暑水的灵力,顿觉浑身寒毛悚立。 “舍得啊,回头我让我家边上那小河妖给你肚皮上盖个戳,你就可以去当实习河妖了!每月十两水草做工钱!” 千棠生气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想到司韶这张过分英俊的脸庞配上卫阿公家边上那只蓝皮小河妖的身子,眼底里闪着报复的光。 “那万一不成功呢?比如说这寒暑水只是幻阵的介媒,幻阵其实是画在寒暑水水底的,那我们不是白费功夫了么?”其实这才是司韶真正想问的。 “不会。”千棠非常笃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凑到司韶身边耳语,“其实吧……我曾听绾绾姐姐讲过以前她和哥哥上学时的情形,那时的不周山周围就有幻阵,不过青家和千家都在西边的湿山上,哥哥姐姐经过的是寒水,但我猜……所以就算不是这暑水精搞得鬼,只要将它的人相逼出来就一定能进得了不周山。” “那好吧,听你的。”司韶觉得此话有理,在身前地上画一虹吸阵,右手按上去,将自己的土灵通过阵法送到了土地里。 千棠甚觉满意,毫不拖泥带水地扒掉他外套,仅留纯白的里衣,又沾了些被司韶和了土灵的湿泥,在他的后背和身前涂涂抹抹。 这两个阵法落笔相连的那一刻,两个圆盘状的图案突然自相联处泛出金黄的颜色,两只相连的阵法逐渐旋转着浮起,脱离司韶的衣服,如若一只金黄的战鼓,两面阵纹排列恰好相反的鼓面将并不高大的少年夹在中央。 千棠一手捧着司韶的外套,另一手朝着暑水一挥,霎时间,以司韶所站之处为线,上流的水面被拉出数千股细流汇入正面阵纹,片刻之后又从反面的阵眼流出,汇入下流。 一时场面如同江流入海、万源归一,煞是壮观。 两面阵法之间并没有水的痕迹,中间司韶双目轻阖,看似是被阵法保护了起来,但千棠和他都明白,这两个阵法实际上是将他的灵脉打开了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这无数裹夹着灵力的水流正是通过他灵脉的过滤,才成为了普通的水。 千棠手指摩挲着袖子,心中有些忐忑。 这种阵法她只在书上看过,书上也没说会有什么不好的作用。 不过现在看司韶哥哥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神色,应当……不会出岔子的吧?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边司韶起先确实没有多大感觉,但随着灵脉中储存的水灵越来越多,他便感到浑身上下都泛起胀痛,紧接着,意识便沉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16.鸠占鹤巢 “辰郎,不要!”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得似乎可以刺穿耳膜。 “离夜,除了醍醐灌顶,我没有其它办法救他。既然你当年选择了复活离川,就应该想到今天的结果。”男人声音低沉,其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离夜?这人的名字竟然和母亲的名字读音一样……司韶心中一悸。 女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传来一阵衣角摩挲的声音和一个婴儿的哭泣。 司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一片黑暗而混沌的泥沼,浑身冰凉,一对男女的争吵声音似乎近在咫尺,从他们的话中听来,这似乎是一对夫妻和他们尚未足月的孩子。 阿棠呢?这是哪儿? 司韶用神识感知了一番四周,确定了此处并无危险。 那婴儿的哭声突然止住了,男人暗哑的声音又响起。 “离夜,带着我们的孩子去莲渡,以这龙须草中空的茎为系,每月中为他输一次灵力,这样他以后就能修炼了。待日后时机成熟,三护法会将一切交付予他。” 龙须草?不是加阿棠手中么?难道她遇到什么危险了? 司韶心中急切,却仍然挣脱不了黑暗。 然后那个女人似乎又讲了些什么,但司韶感身上灌入的暑水灵力流猛然加大,灵脉隐隐有崩溃绝堤之象,耳边只剩下阵阵嗡鸣。 这阵疼痛如潮水,来的快去的也快,约莫半刻钟后,司韶发现自己已经可以睁开眼睛。 准确地来说,不是他自己睁开了眼睛,而是随着疼痛的退去眼前的黑暗渐渐恢复光明。 他似乎是仰躺在地面上,首先入眼的便是曛黄的天和柔卷的云。 看来他昏迷的时间不长,至少此时只是天色稍暗。 司韶略有些欣慰地想着,随即想四下望一望,想找千棠,只是他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眼珠或者身体任何一处的动作,余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位抱着孩子、身着平民服饰的妇人。 她应当就是方才讲话的人之一。 妇人背着光缓缓走近来,衣袂无风自动,素净的手腕下翻,对着他出示了手中刻着古体“叶”字的令牌。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司韶此时这双动不了的眼睛单方面看来的。 他定定地盯着这枚代表着叶氏神官的令牌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纹样无错,然后视线突然高了起来,又四平八稳地降低一些,与那妇人的肩头平视。 视线聚焦的是她的后背。司韶明白这是因为在大祭司执事的年代,半人族和兽族都不用刻意隐藏,人们便利用生在后背的翅膀分辨翼族和尾族。 当然这一切动作和眼神的变化都不是司韶的意愿,他猜测自己应当是被施了同舟之术,但是对这双眼睛的主人毫无头绪。 被施术者的眼睛当然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脸,那切入点就只能放在那位妇人的样貌。 她整张脸遮掩在斗篷的阴影下,看不真切;怀中襁褓亦是向着里侧,里面裹着的孩子似乎哭累了,毫无动静。 从妇人背后的树对比来看,这个人比自己和阿棠都要高。 耳边并没有水流声,但他方才见到了流水和石滩,此处定还是昏迷前所在的暑水溪畔。 是阿棠施的术吗? 她想让他看什么? 她现在怎么样了? 司韶正想着,视线下方抬起一双似水做的透明大手,捧过妇人手中的令牌,塞进了自己胸口位置。 视线紧跟着低头望向胸口处,司韶发现这似乎是个水做的人,令牌在水人清澈透明的胸膛中悬浮,隐隐散发着荧光。 由于水人的背后是幽黑的树林,于是这只透明的躯壳外表还如镜子般能够反射倒影。 倒影中似乎是一大片山,被如同凹面镜般的水人躯壳收人射得很小,但最中间的山云雾缭绕,看那刀削平顶的形状似乎是的不周山,山顶上飞檐墨瓦鳞次栉比,仿佛空中楼阁。 简直和画册中的天都一般无二! 天都…… 应该早就毁了啊…… 况且因为十五年前宫年在「神谕」结界中多加了一层障眼阵,所以如今能看到的不周山都是荒的才对。 要么,这也是幻景。 要么,这是十五年前! 司韶快速分析了现下的状况: 他是在以灵脉筛出暑水灵力的时候昏迷的;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就听到了声音,所以初步推测是五感都能窥窃的同舟之术; 但就目前所见景象之诡异显然不是同舟之术能让人看到的画面; 那么能看到别人记忆中看到和听到别人听到的东西,又不是同舟之术……这世上,还有…… 鸠占鹊巢,一身双魂! 17.长发半扎 魔都千家府,朝阳温吞,天阴。 小土屋的门大开着,门外一干蛇虫瑟瑟发抖的蜷缩着,门内司韶正神情紧张地给千棠编麻花辫。 千棠蹲在土灶前,毫无形象地搅和蛇羹,感觉到脑后的异样也不回头,只是满脸嫌弃道:“欸,司韶你到底会不会梳啊?” “会的……阿棠,你不怕蛇吗?”司韶握着六股头发的手微不可见得抖了抖,他此时的动作也是弯腰蹲着,不过比女孩略高的身高却导致他只需视线稍抬一些便正好对上灶上的一锅红花炖蛇羮,好不自在。 “怎么可能会怕?我们千家葬海氏可是神龙九子的后裔,蛇都是犯了罪被贬下畜牲道受罚的弃族,他们看到我不两条腿抖成筛子就很好的了行吧?”千棠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看汤色便觉得差不多炖好了,于是捏了个水诀将火熄灭后,盛出两碗来摆在灶边的小桌子上。 闻言,司韶转头看了看门外几乎要将自己的身子卷打结了的一群蛇,似乎是确认了什么,斟酌着问出了一个很是具有钻研价值的问题:“阿棠,你们葬海的蛇是有两条腿的么?” “没有啊......我这叫形容词,约定俗成的形容词,你读没读过书啊?”千棠将手里的阿芙蓉苗折成小段扔入锅中焯水,极其不满地纠正道。 反正读得比你多就是了。司韶暗暗自得,不过这番话是万不敢说出来的,只是揶揄道:“明白了,没角的龙是葬海的、没门窗的房子是你家的、有腿的蛇是约定俗成的,反正你阿棠说的话都是有理的,是吧?”话说完,他手中已经编到了一半的六股辫突然停下不编了,将挂在腕上的红绳取下来扎了上去,遗憾道,“团锦结我不会打,就这样行吗?” 千棠捞出半生的阿芙蓉苗撒在蛇羹上,然后右手习惯性地往后腰伸去打算捏一捏辨梢,却感到入手的是一把散发,于是一双疑惑中带着杀(傻)气的眼睛看向了司韶。 “解释?” 这声问的当然是指辫子为何只扎一半。 “咳咳,那个......”司韶用自认比较真实的假咳完美地掩饰了一瞬间的尴尬,“按照习俗,女儿家的头发只有母亲和枕边之人才可梳理,所以......” “行行行,停,明白了,规矩真多,麻烦真多,他们莲渡不愧为人族的佛法大国。”千棠摆着手施施然然坐下,调土灵化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司韶一双插进了自己碗里,“来,尝尝看。” “好吃么?”司韶刚想说这其实是魔都习俗的话瞬间被噎了下去,看着眼前着碗散发着恶臭的、红花绿叶的蛇羹,眼底里是十二分挣扎。 “合不合口味你要尝过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人老喜欢假咳,伤嗓子,阿芙蓉和蛇都性凉,能治。”千棠假装不明白司韶话中质疑,说完便自顾自端碗喝了一口蛇羹,表情如常。 假咳是谁?我为什么要喜欢它?司韶看着面前的碗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心仪的姑娘这般为自己着想,悲的是自家姑娘这双手是煎惯了药的炖的汤可能不太好喝。 算了,这毕竟是阿棠做的。 司韶经过了几秒钟的心理斗争,总算是用筷子挑了一点尝,霎时间,一股奇异的香味在感官中蔓延来,海棠果青涩去腥,阿芙蓉清淡味和,蛇肉勾人食欲,刚才的恶臭好像只是自己的幻觉。 虽心中满是诧异,面上却毫不表露。于是乎,司韶毫无心理压力地享用起了名字挂在自家族谱上的姑娘第一次为自己做的早膳。 真好,以后还有许多这样的日子。 听到拿筷的动静,千棠悄悄放下遮住脸的大碗来,露出一双极是青浅的眸子看着桌对面动作优雅的少年,心中一甜,嫣然一笑。 真好,女娲娘娘保佑,希望以后还能有更多这样的日子。 一大早被千棠吓出急性癫痫症没得到及时治疗又被强行塞狗粮的满院子卷卷虫蛇:“......” “喂,司韶你看这些蛇,刚才还逃得挺欢的,怎么现在都不动了?”千棠偶然间看向门外心下有些奇怪。 司韶吃饱喝足满意地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回答:“大约是灵智未全吧。” 卷卷虫蛇们:“......哪位世外高人来关一下门?” ** “呦,小栾鸟,这就是那什么圣德堂?”贯胸国少年十分痞气的与栾鸟族女子勾肩搭背道。 那栾鸟族女子拿着手中地图,看着眼前破败不堪的残骸不确定道:“应该就是这里。” “要不要本王问一问前去青馆问路的族人?”同行的一个稚气未脱,衣着华贵的白民族人捏着张传音符道。 “有劳......” “叮!” 栾鸟族女子刚要道谢就看到阿芙蓉花丛中一块檀木牌匾凭空飞起钉在了眼前残骸的门梁上,牌匾上赫然是“圣德堂”三字。 “当心!”她当即展开斑斓双翅将自己这边的三人护起。 啪,啪,啪。 随着三声拍手声,一个身着唐门服饰的少年贱笑着从门内走了出来。 “白兄,别来无恙啊。” “是你!哈哈,唐兄,原来是你,方才可把本王吓得不轻啊。原来你在这里,那叶姑娘也在这儿喽?是这儿地吧?”那小白王见到之前上山时救过自己的唐新火自然是欣喜不已,开心地跑上前去。 “对,这里就是圣德堂。”唐新火指了指方才被自己以内力轰上去的牌匾笑道,“我的传音符丢了,还请白兄一并通知进城来的同窗们。” “好的好的。”小白王正要撕传音符,见一旁二人还在怀疑唐新火的身份,连忙解释道:“二位不必多疑,这位就是本王方才与你们讲过的,在破幻阵时救过本王的千家北洋氏鲛人族唐新火。” “栾鸟忘轩见过唐公子。” “贯胸族山崖拜见唐公子。” 千家是尾族半人的姓,北洋氏又是千家四长老一氏,按血统论二人自然都得行礼。 唐新火正暗为这种高人一等的待遇得意。 “不用行礼。”朱雀大街北端青馆的方向,一声极其娇媚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唐新火的美好理想。 这声音量并不大,但是其中暗含的灵力却将整条街上盘踞生长的阿芙蓉全都震得粉碎。 只是几个字间,朱雀大街便盖上厚厚一片胭脂绯色,宛如横铺了百里长街的大红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