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兮 青灯冥境幽魂香, 阴烛腐肉白骨僵。 阎途纵越十森殿, 鬼首独拜九幽王。 朝曦 冰肌玉骨赛仙神, 日暮凝辉染烟沉。 俗世难解梦求真, 镜鉴身移影难存。 序 万劫镜 云雾缭绕的宫殿里寂静无声,在场诸神皆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盗万劫镜,罪一;私放重犯,罪二;毁万劫镜,罪三。以上三条,可有异议?”高台之上,一个衣着华贵的俊美男子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无异议。”白衣女子抬起头来,精美绝伦的脸上是对结果的漠然,“朝曦领罪。” “三条罪状,理应重罚,公主犯法,罪上加罪。投入万劫镜,直到将它完全修复为止。” 万劫镜是九幽母晶孕育的奇物,母晶为九幽能源之心能沟通幽冥,有了万劫镜就能执掌九幽。 万劫镜以魂魄为食,吞入的魂魄会进入一个个未知的世界,忘却记忆体验生老病死,每经历一次,都会抽取一部分灵魂之力给予万劫镜当养分。被抽干的魂魄最终会衍化出新的小世界。 众神看着被带下去的神女,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同情担忧的。但无论哪种,都已认定朝曦进入万劫镜有去无回。 进入万劫镜的,别说是凡人,即使是神帝进去,也不敢轻言完好无损的出来。更何况朝曦神女先前就被神帝锁住法力,魂魄没有保护,根本抵御不了万劫镜的侵蚀。 神帝也是够狠心的,对自己的女儿毫不留情,就差直接下死手了。 不过朝曦神女这回确实太过分,竟然用万劫镜破了天火障放出重犯。重犯出逃,宝物损毁,也难怪神帝会这么生气。 朝曦被押解着来到守护万劫镜的大阵面前。 一块巨大的幽绿晶石悬浮半空,原本该是圆润的形状,如今却缺失大半。未损坏的镜面上一片虚无,哪怕朝曦和两名神将就站在面前,也什么都映照不出。 两名神将放开朝曦,同时将法力点在虚空,看不见的屏障闪了闪,身前才无被阻碍的感觉。 感受到魂魄的靠近,残破的晶石泛起了青色的光芒,微微闪动着。 “朝曦神女,得罪了。”朝曦知道,他们这是要抽出自己的魂魄,带着肉身是进不去万劫镜的。 两名神将剑指指在朝曦脑后,指尖运送出一点蓝光缓缓上提。朝曦顿时感觉到一阵眩晕,下意识想反抗,却因为法力被封锁而无可奈何,任凭魂魄渐渐被抽出。 朝曦的意识渐渐模糊,而两神将专注着维持法术,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照不出东西的镜面慢慢浮现出朝曦的模样。 二神将已将魂魄抽离大半,突然其中一名神将惊讶地发现,朝曦的半截腿竟然消失不见了。 一分心,刚抽出一半的魂魄又顿时缩了回去。另一个神将刚想斥责两句,也注意到朝曦的异状,此时她的半个身子都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震惊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你看住,我这就去请帝尊。”说罢,留下目瞪口呆的同伴,化作一道蓝光离去。 等到神帝领着一群神浩浩荡荡地过来,原地只留惊慌失措的神将,朝曦和万劫镜已不知去向。 “朝曦和万劫镜呢?!”神帝也顾不得仪态了,大声吼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消、消失了......我们俩抽离魂魄的时候,朝曦神女的身体从腿开始慢慢消失,最后整个人都不见了,”那名神将惊恐地诉说着自己的所见,“然后我发现万劫镜中照出了神女的样子,再接着万劫镜青光大盛,也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怎么会......”神帝呆呆地望着原本万劫镜所在的地方,没了万劫镜他该怎么控制幽冥的那群怪物?还有朝曦、朝曦也不能...... 他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找!都给朕找!天上地下,人界魔界都给朕去找!”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脱离掌控! “是!” 躺在一片幽绿的荧光中,朝曦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在万劫镜中吗......”四周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荧光为她提供照明。她站起来走了两步,惊讶地发现荧光并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伴随在她的身侧。 当双眼逐渐适应黑暗,她试着借荧光前行,然而越走越让她震惊。 这里,似乎是九幽! “朝曦......嘻嘻嘻......”一个诡异尖细的声音叫起了她的名字,尖细的笑声忽远忽近,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近。听起来......声音就在...... “谁?!”朝曦猛地回过头。 “嘻嘻嘻......”这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找到你了。” 第一章 姻缘错(一) “啊!”朝曦猛地惊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闺房内,顿时有些疑惑。 “小姐?”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朝曦下意识朝身侧看去,是一个梳着双丫髻、一身鹅黄的俏丽丫头。 “......小菊?”朝曦轻抚额头,零零碎碎的片段闪过,她想起来这是她的贴身丫鬟,小菊。 “小菊在,小姐不怕。”小菊用帕子擦拭掉朝曦滴落的汗滴。 “没事,只是做了个梦。”朝曦轻轻挥掉小菊的手,“梦到一个阴森的地方,还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一直在说......”她忽然愣住了,那个声音在说什么?她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小菊忧心道:“小姐是做噩梦了,小菊应该早点叫醒小姐的。都怪小菊,小菊看您好不容易肯休息了,想让您多休息一阵......” “这不怪你。”朝曦摇了摇头,当目光落到身前的嫁衣时,不由愣住了。她这是......要出嫁了?与此同时,脑中飞快地闪过两户人家喜气洋洋定亲的片段,同时还有她偷听谈话时娇羞的神情,朝曦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她心里还有许多疑问,她是谁?夫婿又是谁?为何全无印象......还有那个梦。处处都十分怪异,让她不由得警惕起来。 抬头看向小菊,朝曦放柔了声音:“小菊,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会儿。你陪伴我许久,也应该去休息了。” 小菊听话地点点头,收拾了一番后行礼退了出去,并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房门。 房内只余朝曦一人,确定小菊走远了后,她才站起身,谨慎地四周调查。这是间装扮粉嫩的女儿家闺房,并无特别之处。视线扫过梳妆台上的铜镜,最终停在书案上。 朝曦拿起一本摊开的书册,随意翻动了两页,一无所获后便失去了兴趣。仔细翻找一番依旧无有用的线索,她略有些失望。 “咦,这是......”她眼尖地发现案底下有什么探出了一角,仔细一摸竟摸出了一张画卷。摊开画卷,画上的竟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在黄花大闺女房中出现男人的画像,还藏在案底,内里必有文章。朝曦观察着画像,只在左上角找到了落款,再无其他标注。 “‘毓秀’。”朝曦喃喃道,“很可能是我的名字......那画上的难道是我的意中人?” 不管是不是,未婚女子房中都不该出现青年男子的画像,至少不能被别人发现了。想到这里朝曦将画卷藏好,又往里塞了几分。 “小姐,小姐!”突然房门被人推开,朝曦快速转过身子,假装在看盆栽的长势。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张?”朝曦皱了皱眉,这个丫鬟她没有印象,看来之前不认识。 “未来姑爷来了!”这个丫鬟显得有些欣喜若狂,朝曦也没计较她的失礼。 “知道了,你下去吧。”朝曦显得十分淡定,并没有很激动的样子。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失礼,见朝曦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要去看看吗?虽然她对什么未婚夫的兴趣不大,但若能得到更多的信息,或许会对自己有所帮助。但问题是,她对地形并不了解,贴身丫鬟小菊被她赶去睡觉了...... 机会都送上门来了,怎能放过。 推开房门的一刹那,脑海中又浮现出相关的画面。这倒是和她之前的猜测相符,即使没有完整的记忆,也能凭借本身的感应慢慢回想拼凑。 朝曦借着印象中的画面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处花园。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交谈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绕路而行。然而当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时,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因为怕被发现,就顺势躲在了树丛的后面。 “子谦,年前一别好久不见。我回京这么久也不见你来探望,那今日来国公府定是为了我家小妹了。何必如此心急,反正再过半月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我就要改口叫你妹夫了。” “......揽之,莫要再打趣我了,我今天来......” 朝曦探头看了两眼,凉亭里的两人皆是青年才俊,就不知哪个是“子谦”,哪个是“揽之”。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画像上的人。也就是说,她大概另有意中人。这就有意思了,在印象中,偷听长辈结亲的时候,她似乎并无不愿甚至很是满意。 “哈哈哈,你莫不是害羞了?”“揽之”有意无意地打断了他的话。 为了得到更多信息,朝曦又小心地移动到更近的树丛,这个位置刚好能看个大概。“揽之”高大魁梧、剑眉星目,一身阳刚正气;而这个“子谦”只中等身材,但眉清目秀、貌若好女。由于离得近,朝曦还能看清楚他们的神情。“揽之”笑容爽朗,似乎心情很不错,而...... 朝曦看得很清楚,这个“子谦”的脸上并不是被打趣的害羞,而是略带羞愤的无奈。 “揽之,大家都知道......” “裴子谦!你现在才后悔,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反对?!”李延铮的脸色阴沉下来,哪怕两人是朋友,也不代表裴绍能这般羞辱他的妹妹。 裴绍羞愧难当,但为了佳人不能退却:“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云歌,现在如此,以后亦是!当初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此言一出,李延铮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裴绍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怎挡得住军人的一拳。 “你打吧,只要能解除婚约,让你出气也无妨。”裴绍挣扎着起身,抬手擦掉嘴角溢出的血。 李延铮气得脸色发青:“裴绍!你这个时候悔婚?!你知道会对我妹妹造成多大的伤害吗?!你知道她绣嫁衣的时候有多期待吗?!你这个混蛋!”他又是一拳狠狠揍在裴绍脸上。 “是我对不起李小姐,我会做出弥补,但我不可能为她牺牲自己的幸福,我相信李小姐一定会遇上更好的人。”裴绍挣扎了一下,一时没爬得起来,干脆就坐在了地上。虽然对未曾谋面的李小姐十分不公,但一想到云歌那的满含期待的眼神,他立刻变得坚定起来。 “当初是裴尚书亲自上门提亲,你觉得他会轻易解除和定国公府的婚约?”李延铮渐渐冷静了下来,眯起了眼睛,语气也变得和缓下来,一时琢磨不清他在想什么。 “我......”裴绍犹豫了一下。想到裴尚书,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不然还是...... 李延铮将裴绍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有那么一瞬间真激起了他的杀意。 “不过是一个下贱的歌女,你还真把她当成冰清玉洁的仙子了?”李延铮嘲弄地勾起了嘴角,俯视着裴绍,“云歌和那几位不清不楚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你就是赶上去送,也要排队。而且就你这一拳倒的样子,她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又不是想添个姐妹,出门比比谁更弱柳扶风。也难怪裴尚书主动送赘,嫁到定国公府总比以后卖屁股强。”李延铮还煞有介事地打量地上的裴绍。 “李延铮!你、你!”裴绍气红了脸,若不是脸颊的青紫毁了几分颜色,还真像一个泫然欲泣的娇弱美人儿。他指着李延铮的鼻子,却气得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这种武夫简直有辱斯文,定国公府的耻辱!”裴绍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哦?我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杀过的耶律兵尸体堆起来比你家门还高。”李延铮抱臂睥睨着他,“而你,读着圣贤书、吃着皇粮,却不思进取,只会追在女人屁股后面舔脂粉香的娘娘腔,你为歌女三顾青楼、争风吃醋的事早让裴大人成为百姓的茶余笑话。评论我,你也配?”说完,他用力一脚踩在裴绍两腿之间的空地上,吓得裴绍连忙后退。 “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上,我给你提供一帖良方,回去和你爹多哭会儿,他心一软指不定什么都答应了。好了,既然你赶着门倒贴,我定国公府也不留你这位贵客了,好走不送。”李延铮还调皮地向他挥了挥手。裴绍哪受过这种羞辱,挣扎了好一阵才爬起身。听到李延铮毫不留情的嗤笑又羞又气,涨红了脸三步并两步走,匆匆离去。 “裴尚书一定很高兴,”李延铮看着他的背影大声笑道,“用一个歌女和摄政王攀上关系,不愧是他的好儿子!哈哈哈!”闻言,裴绍原地拐了一下,气得浑身发抖。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李延铮别提有多畅快了。随着裴绍的身影完全消失,李延铮的脸也阴沉下来。 他重重地揍了一拳柱子:“王八羔子!本将军见一次打一次!” 朝曦津津有味地欣赏完了这一场闹剧。不得不夸,李延铮对他妹妹挺好。不仅为妹妹打抱不平,多年的交情也说断就断。等一下,李延铮的妹妹不就是她吗,真是看戏看得脑子昏掉了。不过好在偷听一场,收获不少,这趟出来值得。 朝曦打算离去,转身时没注意,裙带挂在树丛上带起一片“簌簌”声。 “谁?!”习武之人的耳朵十分敏锐,这不大的声音立刻被陷入沉思的李延铮捕捉到。想到刚才的对话很可能被人听去,拿来当饭后谈资,李延铮又惊又怒。 朝曦无奈地扯下挂住的裙带,从树丛后走了出来,随手拍掉肩上沾到的树叶。 “哥,好巧啊。”朝曦摆出了一个端庄大方的微笑,完全没有被抓包后的尴尬。 从她走出来的瞬间,李延铮就傻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想好怎么对她解释就遇上了。而且从她身上沾到的树叶来看,很可能已经偷听很久了......糟糕,他的形象...... “小、小妹......”李延铮呆若木鸡,完全没有刚刚怒怼裴绍的狠劲儿。 “我只是路过,”朝曦看他似乎不是很欢迎自己,解释道,“听丫鬟说有客人到了,便想去看看,不想偷听到你们的谈话。”偷听被当场抓获,朝曦有些不好意思。 “你、你都听到了?”李延铮头脑一片空白,现在他只知道两个字,“完了”。 第二章 姻缘错(二) 朝曦微笑着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一个宽厚的胸膛迎面而来,将她拥入怀中。 “哥、哥?”一股温热的气息贴在她脸上,让朝曦顿时手足无措。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李延铮的胸肌很结实,很有安全感,朝曦的额头这么告诉她。虽然这样的怀抱确实很温暖,但是她有点喘不过气了...... 朝曦连忙推开了李延铮,深呼吸了几次。看着再次扑上来的李延铮,她不由得后退一步,将手臂挡在身前。李延铮感觉到妹妹抗拒的态度,变得十分委屈。 妹妹大了,和哥哥不亲厚了。 “哥,”看他一副快哭的样子,朝曦无奈地放下手臂,“冷静点。” 一阵清风吹过,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先说话。一个害怕对方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另一个摸不清状况,在等对方先开口。 良久,李延铮觉得这么下去,两人要耗到天黑了,便试探性地开口。 “小妹,”他清了清了嗓子,开口就是安慰,“姓裴的不是个东西,咱们要,就要最好的。我们不要他了,好不好?”他悄咪咪地观察着朝曦的神色。 朝曦点了点头:“好啊。”大概是因为记忆模糊,也可能是生性冷淡,她并不在意。 “真、真的?”李延铮这么轻易便得到了答案,一下子有些不敢置信,后续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不禁迷惑了:“可是你之前......”说到这里,他聪明的没有说下去,不管怎么样,解除婚约一事已是板上钉钉,问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只要妹妹无事,一切都好说。 “我不喜欢他,哥,你可以放心。”朝曦微笑着,自然而大方。无论是现在还是记忆里,都对这个裴绍都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倒是那副画像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 “真的吗?”李延铮眼眸明亮,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真的。”兴许是对这个“哥哥”很有好感,朝曦笑着多说了一句,“既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咱们国公府要,就要最好的。” “说得好!” 远处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大叔。他的脸和李延铮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皮肤更黑,看起来更沧桑,脸颊上还多了一条狰狞的疤痕。看到他的一刹那,朝曦的脑中顿时回忆起更多的画面。 “父......”朝曦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些苦恼,随即眼神变得清明,“爹!” 这一声“爹”叫得李报国心花怒放,没等朝曦反应过来,又被人强势地塞到了怀里。 “呜......我苦命的秀秀啊,老不死家的狗蛋子,瞎了他的狗眼......”一溜串的糙话从李报国的嘴里吐出来。不止裴绍,连带裴尚书也一起骂了,可怜裴尚书正值壮年,却成了“老不死的”。 朝曦一时间竟没挣扎得动,不由得苦笑。该说不愧是父子吗,不仅骂人同样的溜,就连抱人的习惯也是一样的。 “好了,爹,小妹快让你闷死了。”李延铮无奈地为朝曦解围,选择性遗忘了他之前的表现。 李延铮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被李报国劈头盖脸一通骂:“兔崽子你还好意思说话,要不是你交了这么个狐狗朋友带到家里来,秀秀会看上他?!” “那是狐朋狗友,还有,我要是兔崽子,你不就是......”李延铮小声说道,不想李报国耳朵敏锐抬手就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老子打不死你!” “哎哟!” “扑哧!”朝曦看着这对父子的感情交流,忍不住笑出了声。之前因为不适应产生的紧张和警惕一下子消失了大半。父子二人见她心情变好,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李报国才骂骂咧咧地放开李延铮。 他们的眼神交流,朝曦都看在眼里,知道这是他们变相哄自己开心,心里不由得暖了几分,眼中都有笑意。 “秀秀,苦了你了。”李报国叹了口气。这时候解除婚约,于女方更不利啊。 朝曦虽然对婚事告吹并无难过,但看父兄如此担忧,还是安慰了一番。 “爹、哥,君即无情我便休,定国公的女儿可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朝曦眉眼弯弯,语气却带着几分冷意,“比起安居一隅、泯于后宅,我更想像父兄一样保家卫国、收复失地!”也许是因为潜意识的亲近,她说出了心里的话。 “好!不亏是我家秀秀,有你爹的豪情!”李报国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前他只想着给女儿找个好一点的夫家,将来就算战死沙场,让她也有保障,所以在裴尚书上门提亲的时候一拍即合,却不想忽略了她的真实想法。 李延铮倒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朝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傍晚时分,朝曦找丫鬟要了些鱼食在花园里喂鱼。这里撒一点,那里撒一点,她逗弄着满池锦鲤,心情出奇的好。 正看着一群红鲤争抢着鱼食,从假山后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一前一后。 “听说了吗,今晚。”一个丫鬟轻轻说道。 “听说了,今天晚上是‘倾国牡丹’的最后一晚,听说群芳阁包下了整座明月楼,不仅饭菜酒水全免,夜里还有画舫游湖表演,精彩的不得了呢!”一个丫鬟的语气中满是欣羡。 “哎,可惜咱就是个丫鬟,不能去凑热闹,现在激动什么个劲儿。”另一个丫鬟主动泼了盆冷水。 “说的也是......” 朝曦一边喂鱼一边仔细听着,隔着假山,她也看不见这两个偷闲的丫头长什么样。 “不过我听说......那位......”丫鬟的语气突然又神秘起来,“就是和未来姑爷有点关系的,‘那个’......” 朝曦喂食的动作一顿。 “嘘!你小点声,可别被人听见了!” “我听说......” “你们两个!”两个丫鬟被一个嬷嬷当场抓获,“在这嘀嘀咕咕些什么呢?!还不干活去!这个月的工钱别想要了!” 两个丫鬟苦着脸,急急忙忙地走了。哎,这个月的工钱啊......满脸的肉痛。 这个嬷嬷重重“哼”了一声,穿过假山,正好看见在喂鱼的朝曦。 “小姐!”孙嬷嬷给朝曦行了个礼,一想到朝曦一直在背后听着两个丫鬟交谈,她在心底咒骂着,又给那两个丫鬟扣了一个月的工钱。 “这两个贱蹄子真是嘴碎,小姐不要往心里去。”孙嬷嬷没听清她们的交流,只当是些闲话。 “无妨。”朝曦放下手上的鱼食,“孙嬷嬷,找我何事?” 孙嬷嬷恭敬地说道:“该用膳了。” 确实不早了,朝曦点了点头:“稍等。” 她站起身,将手中的鱼食尽数往远处洒去,看着鱼群飞速游了过去,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走吧。” 晚上用膳的时候,李报国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朝曦的碗里都快堆成小山了。 李延铮看着菜都被拉到妹妹面前,只能哀怨地看着李报国。然后他伸长了胳膊够到一个鸡腿,夹到了朝曦的面前。 先是受宠若惊,现在看着快要堆不下的碗,朝曦只能苦笑了。 晚饭后,屏退了下人,一家人照样唠起了家常。先是父子俩对裴绍一顿痛骂,然后他们开始谈论起政事。李报国将朝上皇派和摄政王派的唇枪舌战描述得绘声绘色,偶尔李延铮也忍不住评论一二。朝曦仔细地听着,将目前的局势记了下来。 朝堂上分为两派,一派是以皇帝和宰相为首,另一派则是以摄政王为首,六部对半分。太子登基的早,若不是先皇遗留下一群忠心的老臣,孤儿寡母的哪里斗得过摄政王,大好江山早拱手相让。内忧尚且如此,外患更加不谈,若不是有老定国公,疆土早已失掉大半。 定国公府从开国开始一脉单传,是坚定的皇派,之前李延铮用云歌嘲讽裴绍,也是因为裴尚书隶属礼部,皇派。 父子俩谈得眉飞色舞,交流告一段落后才反应过来,一直冷落了朝曦。虽说饭后闲谈,却是论及政事,因此以前李毓秀一般用完膳便早早离开。如今习惯性地忽略掉朝曦,将她冷置一旁,父子俩都显得不太好意思。 “抱歉啊,小妹,说了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让你干等这么久。”李延铮满脸歉意。 “无妨,我听着挺有意思的。”朝曦摇了摇头,“哥,你今天那么羞辱裴绍,我们不会和裴府交恶吗?万一真让他们倒向摄政王,六部的平衡不就被打破了。” 听了朝曦的担忧,父子俩既欣慰又心酸,毕竟这样的成长建立在伤痛之上。 李报国笑道:“秀秀无需担心,裴府不像咱们,他们的背后还有庞大的氏族。别说裴尚书不会因为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与我交恶,就算裴尚书真敢倒向摄政王,不出三日,裴家就会变天,裴尚书、裴家家主的位子换人坐。所以,哪怕裴绍被揍得哭爹喊娘,裴尚书该登门道歉的时候还是得来。” 朝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见李延铮一脸的“求夸奖”,李报国忍不住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你这臭小子,虽然那狗崽子欠收拾,但是裴尚书好歹是长辈,也该给他留点面子,你倒好,明天全京城的人都要知道裴家公子在定国公府挨揍了。” “我这不是想帮小妹教训他嘛......”李延铮委屈巴巴。 眼前又要上演“家暴”大戏,朝曦回过神来,连忙轻咳了一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我想出去一趟。”朝曦说道,“我会作男装打扮,爹、哥,你们大可放心。” 李报国皱了皱眉:“入夜歹人多,你一姑娘家家,我不放心。”说完,又怕朝曦失望,用肩拱了拱李延铮,李延铮立刻会意。 “我陪小妹出去,放心,谁敢碰小妹一根头发,我就折了他的手。”李延铮昂首,拍了拍胸膛。若是让旁人见到他这副傻不拉几的样子定要惊得把眼珠子瞪掉,尤其那些是战场相遇,对他避之不及的人。 “好,我这就回房更衣。”朝曦点了点头,“等我片刻。” 父子俩都没问朝曦晚上去哪里,朝曦也没有主动言明,就不知等他们听到她半夜去逛那风月场所是作何感想。 第三章 姻缘错(三) 朝曦没让李延铮等太久,出来的时候,一身青色深衣略显单薄,长发盘好用同色头巾束起,脸部、颈部和手不知道涂了什么,变得蜡黄粗糙,眉毛用炭笔描得比手指粗,眼底青黑,嘴唇发紫,明明五官没变化,看起来却像换了张脸。 这身装扮......李延铮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妹信不过他,才故意化得这么丑。 “如何?”朝曦有意压低了嗓音,改变了说话的腔调。听起来真是不男不女,说不出的怪异。 “很不错。”这是他由衷的夸赞,只不过这样出色的变装,显得他的保护有些多余了...... “走吧。”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公鸡被掐住了脖子,听得李延铮打了个哆嗦。 出门之后朝曦才发现,平日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脑海中对于街道地形印象全无。 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一旁正在神游天外的李延铮。 明月楼灯火通明,李延铮耳力极好,还能听见楼宇内传来的幽幽歌声。 “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洞仙歌·冰肌玉骨》) 他一听脸都绿了,差点直接命人掉头回府。这、这会教坏小妹的!他悄悄看了一眼朝曦,她正打量着远处的明月楼。 “吁—”车夫勒住缰绳,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李延铮第一个跳了下来,随即将手递向朝曦。朝曦瞥了他一眼,轻灵地跳下马车。李延铮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后知后觉,他刚才差点破坏了她的伪装。 “你自己回去吧。”李延铮心知会逗留到深夜,主动打发了车夫。 眼尖地认出定国公府的马车,明月楼的掌柜放下账本,主动出门相迎。 “两位里边请。”李延铮以前在京的时候经常来此吃饭,掌柜对他的喜好也有所了解。但他没有显得太过热情,态度恰当好处,让人挑不出错来。 “两位这边走。”掌柜将二人引到楼上的一间雅座,仔细吩咐了小二用最好的茶点招待。 楼上视野开阔,能将楼底形势尽收眼底,听的也很清楚。 “小......兄弟,尝尝他家的糕点,这可是全京城有名的。”李延铮夹起一块天香一品糕放到了朝曦的碗里,自己也吃了一口蛋黄酥,异常的满足。 享用茶点间,表演开始了。 “第一位上场的是月怜姑娘,她今晚送给各位一首曲子。” 柔弱的白衣美人面带三分娇羞,惹人恋爱。让人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揽在怀里。 纤纤十指拨动着琴弦,奏出流水般清澈悦耳的琴音。 一曲相思罢了,缠绵悱恻,听得众人如痴如醉,沉迷许久才回过神来称赞叫好。 “可惜了一把好筝,败给了这靡靡之音。”隔壁的人似乎并不喜月怜的表演。 李延铮若有所思地看向隔壁。 “第二位上场的是红鸾姑娘,她献给各位一场舞蹈。” 红鸾,人如其名,一身性感的红色舞衣,大胆而奔放的舞蹈挑逗着在场所有男子的下半身,看得他们血脉喷张,恨不得化身为狼,扑倒这只猎物。 她像是红色的雀鸟,想要一举飞上枝头做凤凰。 “人不知羞耻,舞不堪入目。” 隔壁再次传来不一样的点评声。 这次,就连朝曦也对他有几分好奇了。 ...... 几场下来,朝曦有些失望,没有特别吸引人的表演,不是弹琴唱歌就是跳舞,一点新奇的花样都没用。还不如隔壁的点评有意思。 现在台上的女子也是表演舞蹈,她的腰部灵活地扭动着,柔韧得异于常人,甚至有点可怖。 “身体有毛病应该早点去看大夫,怎么还能上台跳舞?”这声音显然很不解。 朝曦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概是隔壁的人终于发现邻座将自己的话都听了去,一连几场表演再不吭声。 “最后压轴出场的是艳名远播的云歌姑娘,她会为大家带来什么表演呢,马上揭晓。” 唱名的似乎对云歌格外看好,又是夸又是卖关子的,勾得众人一个劲儿的在喊云歌的名字。 在万众期待中,一阵清新的花香飘来,粉嫩的花瓣如雨洒下。这时,从四面八方飞来数道白色绸缎,一身白衣的云歌从天而降,轻轻踏在了绸缎之上。清丽无双的容貌,冰清玉洁的姿态,都深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哼,奇淫技巧,也值得卖弄?”大概是临近结尾,隔壁的人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筝音响起,一段奇异而有魔力的旋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就连隔壁的人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她轻启红唇,独特的曲调,神秘的歌词,用她恍如天赐的歌喉唱出来,魅力十足。 一句末了,云歌一甩水袖,竟是要边唱边跳。与这奇特的歌曲一样,她的舞也十分怪异,但是这怪异中又带有三分俏皮、三分灵动、三分诱惑,让人有种想要一起舞动的冲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云歌知道,这一次的“倾国牡丹”她当定了。 表演结束,全场鸦雀无声,良久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台下一片状若疯魔。 “云歌姑娘,可否一问,”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问向云歌,“此歌名为何,还有这方言,小生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 云歌勾唇一笑,魅惑十足:“此歌、此舞名为‘极乐净土’,所用的是东瀛的方言。” “‘极乐净土’?原来如此,不愧是云歌姑娘,见多识广!”书生恍然大悟,随后赞不绝口。 朝曦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倒是李延铮因为裴绍,对云歌格外厌恶。 “妖里妖气。”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句,转头看着朝曦目不转睛的样子,“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看。”说完,惩罚性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那不看了。”朝曦笑着说,只是眼角又扫了一眼云歌,仿佛要将她深深记住。 那边的云歌正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突然浑身一冷,犹如芒刺在背。 不好的预感!难道有人要害自己? 云歌的直觉一向很准。她立刻用目光搜寻了起来,但人这么多,她又怎么找得到。 刚才的得意一下子被浇灭了大半,她不自然地抿起嘴唇。 一定是那几个看不得她好的失败者,在背后使坏。比赛之前,阴谋诡计便已层出不穷,没想到结束之后,她们还想着动手。 毫无疑问,“倾国牡丹”最后的得主是云歌。这一晚,不知群芳阁内要撕掉多少帕子。 李延铮打算带着朝曦离开,一出门差点和人撞上。 “放.......”训斥的话刚说出口,就被人阻止了。 “你先请。”这个锦衣男子一开口就被李延铮和朝曦认了出来,是隔壁的那个人。 “多谢。”李延铮虽然道了谢,但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他的脸。锦衣男子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无异样。 “兄台,我的脸上有什么吗,为何一直盯着我?” 锦衣男子长得平平无奇,总不至于李延铮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李延铮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是一直盯着他。时间久了,锦衣男子也不自在了。他身边的仆人也认出了李延铮,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揽之兄,该上画舫了。”朝曦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云歌正要离开,有意跟上,便主动破坏了这诡异的气氛。 锦衣男子这才注意到身材矮小、文士打扮的朝曦,被李延铮一挡,都没有注意到她。这一打量不禁皱起了眉,李延铮这个朋友长得也太寒碜了吧,还有这声音,跟锯子拉木头差不多。 “走吧,小......老弟。”李延铮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俩主仆一眼,转身领着朝曦离去。 “主上......”仆人张口欲言,见锦衣男子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言,恭敬地站在一旁。 锦衣男子看着李延铮的背影哼了一声:“这家伙,准是认出我了,一直盯着我看。走吧。” 经过刚刚李延铮所在的雅间时,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停下脚步朝里面看去。 锦衣男子皱起了眉头,他看向仆人:“飞鹰,刚才这里有无旁人出入?” 飞鹰恭敬地答道:“回主上,并无。” “离开吧,楼上无人了。”他瞧了一眼对面,“他们应该是从另一边下楼的,我们也上画舫。” 夜色如水,银月照亮风平浪静的湖面。这些装饰着鲜花彩灯的游船成了湖面上一道靓丽的景观。 掌柜在岸边迎接着一位位楼上的贵客,只有这些尊贵的客人才能登上云歌所在的船。 “开船!” 最后一位贵客已坐上了画舫,其他的几艘画舫也停止上人。 今夜的最后一轮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笙歌奏响,水袖曼舞,画舫向湖中心划去,泛起一阵阵涟漪。 船影摇曳在夜色下,一切都是这么的静谧美好,直到一声尖叫划破了沉睡的夜空。 第四章 姻缘错(四)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儿啊,你死得苦状万分啊。”一个须发皆白、衣衫凌乱的老人趴在已经断气的尸体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来得子,唯一的命根子却这般出现在自己眼前,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 “凶手呢?我要他偿命!”老人转过头,一双老态龙钟的眼里全是恨意。 一个时辰前。 “哟,这不是裴公子吗,怎么花着一张脸出门了?谁这么狠心,把你如花似玉的脸打成这样,让你以后还怎么吃饭啊。” 真是冤家路窄,李延铮跨进门槛,刚好就看到坐在中间、正在和两个士子交谈的裴绍。他不知道说了什么,身旁的两个士子连连点头。 裴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当下脸色发青,“哼”了一声,没有理睬他。倒是他旁边的两个士子,起身和李延铮打了个招呼。 “看你精神不错,莫非裴尚书准许你和云歌双宿双栖了?看来我送你的良方挺管用啊。”李延铮继续不怀好意地刺激着他,也不在乎裴绍一声不吭。 裴绍那天狼狈的样子有不少人都看见了。即使心怀怨恨,他也不会拿自己挨揍的事情到处宣扬,问起来只是说自己踩在定国公府的台阶上没站稳。但是真实情况如何,众人都心里有数。 回到家中,他才气得将桌面上的茶杯全扫到地上,这一幕刚好被裴尚书撞见,又挨了一顿骂。 裴绍当然不可能采用李延铮的“良方”,他将他去定国公府退亲、被李延铮打的事一五一十地和裴尚书说了,其中略掉了李延铮的羞辱,毕竟说出来,丢脸的不止是他,还有裴府。 “逆子!”裴尚书一听到“退亲”,气得差点晕过去,当场给了裴绍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然后不听裴绍多言,让人将他关在房中好好反省一天,并不许给饭吃。 至于裴绍是怎么出现在这里,就要问过他那慈母和忠仆了。 “李延铮!别太得寸进尺!如今我和定国公府已经没有关系,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裴绍终于忍不了李延铮话里话外的嘲讽。 这一吼,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他心爱的云歌。 这句话中信息不少,有心的人深深看了裴绍一眼。 上钩了,李延铮眼中闪过笑意。 “没办法,定国公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赶着去投奔摄政王的大佛。”李延铮大笑一声,裴绍的不痛快就是自己的高兴。 挖完坑的李延铮便不再关注裴绍,找了张空桌和朝曦坐下。 剩下裴绍恨得咬牙切齿,进退两难。 好个李延铮!好狠毒的心思!若落实了这句话,以后裴绍在皇派里的日子绝不好过! 偏偏在场还有摄政王的人,他根本没办法反驳! 若是裴绍当众拒绝摄政王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 李延铮是从一品膘骑将军,还是未来的定国公,他可以无所畏惧,哪怕当面得罪摄政王。 但裴绍不可以!虽然裴尚书也是从一品的礼部尚书,但摄政王手捏吏部,把握着他的仕途! 他不敢得罪摄政王,只能默认,吃了个哑巴亏。 围着裴绍的两个士子悄悄将位子搬远了些,他们的父亲在礼部做事,老少都是皇派。 有疏远的,自然就有亲近的。也有不少年轻公子跃跃欲试,意欲结交裴绍,想要将他和裴家拉到摄政王的阵营。 云歌敏锐的感觉到气氛的变化,虽然她不认识李延铮,但看裴绍完全被李延铮压了一头,再联系他的话,很轻易地猜到李延铮的身份。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下意识地搓了搓左手食指上幽绿的指环。这个指环材质奇特,有点像石头,又有点像宝石,内中偶尔闪动着青色的流光。 她的神情、动作都被一直观察着她的朝曦看在眼里,同时也留意到了她手上的戒子。 这个指环......朝曦有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联想起那个诡异的梦。她多看了两眼,将这个指环的特征和云歌摩擦戒子的小习惯记了下来。 锦衣男子和他的仆人姗姗来迟,他们是最后到的,此时各桌都已坐人,只能选择和谁拼桌。锦衣男子看向最前方,唯一一个仅坐了一人的桌子,一个红衣人占据了绝佳位置,正把玩着酒杯。 收回目光,锦衣男子径直走向李延铮一桌。 听到一声“开船”,云歌知晓客人已经到齐,该是她上台表演的时候了。 “多谢各位贵客愿意给奴家面子,前来捧场。”云歌笑容清浅地走上台,美丽不可方物,“为表谢意......云歌先干为敬。”一个婢女呈上一杯酒,云歌接过,一饮而尽。 “请。”她倒置酒杯,双颊微红。 说完,她将酒杯放回婢女捧着的红木托盘,坐在事先准备好的小凳上,接过一把装饰精美的红色琵琶,弹唱了起来。数个白衣美人交错而上,在云歌身后跳起舞,简直美不胜收。 琴声悠扬,歌声婉转,品着美酒佳肴,欣赏美人舞蹈,说是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 该说不愧为花魁,云歌弹奏、唱跳了近一个时辰也不显疲态,只是她双颊越发红润,连眼神都有些迷离,说话带着醉意。 “许是不胜酒力,奴家失陪片刻,诸位请便吧。”云歌脸上飞着红霞,为她清冷的脸上增添几分颜色。她摇晃着朝外面走去,突然脚下一歪没站稳朝一边倒去。 眼看如花的美人就要倒地,在场男子都差点冲上去,无奈有人抢先一步,将她接在了怀里。 “小心。”那名士子就在云歌身旁,见情况不对,第一时间接住了她。软玉入怀,嗅着她发上的馨香,士子有些心猿意马。 “多谢公子。”云歌软绵绵地倚在士子的身上,士子的眼神趁机瞄向她的胸口。离得这么近,就是想不看到那诱人的风景也难。士子强忍着移开目光,抬眸却对上一双媚眼如丝的双眼,终是忍不住被勾了魂儿,浑身燥热难耐。 云歌试着站起来,却是因为扭到了脚行动不便。 贝齿咬住了下唇,云歌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却因为浑身无力而又倒了回去。 这个士子喉结滚动了一下,起了反应。 “云歌姑娘,我扶你。”身旁的士子义正言辞地将手搭在云歌肩上和腰上,扶她朝外面走去。完全没有在意裴绍几乎要杀人的眼神。 若不是他的衣袍撑起了个帐篷,旁人大概真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帮助云歌。 “哼,下流货色。”锦衣男子嘀咕了一声。 “我想跟上去看看。”朝曦对李延铮说,她注意到云歌下台的时候无意识地摸了摸戒指。 “别出去。” “别去。” 李延铮和锦衣男子对视了一眼,他们竟是异口同声地阻止。 “咳,小......兄弟,你年纪还小,不适合看这种场面。”李延铮用手抵住嘴,轻轻咳了一下。 朝曦没有执意要出去,坐在位子上盯着一处发呆。 然而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却追了出去,是裴绍。 众人议论纷纷,相传裴绍与云歌关系甚密,果然如此。只可惜了李小姐,白白成了两人之间的牺牲品。 李延铮瞧了那两个议论朝曦的人一眼,想要把他们的样貌特征记住,方便将来套麻袋。 锦衣男子也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他悄悄打量了一眼正盯着前方的朝曦。 真是比他还丑。锦衣男子悄悄对比了下,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李小......兄弟。”锦衣男子轻轻唤了下朝曦,然而朝曦并没理他。 “什么李小兄弟,他叫吴良。我警告你,别打他的主意。”李延铮一脸警惕地看着他,说话十分不客气。 之前朝曦有和他串过说辞,若是外人问起,就说是他母家的亲戚,随母姓吴。 至于名字,是他刚刚随口编的。 吴良?锦衣男子差点笑出了声,感情骂他呢。行吧,无良就无良。 “吴良兄弟?”锦衣男子试探性地叫着朝曦。 随你叫吧,要是能有反应就有鬼了,这是他胡乱扯的名字。没让李延铮得意太久,朝曦转过脸来,看着一直叫她“吴良兄弟”的锦衣男子,愣了一下。 “什么事?”朝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难听。 “你看到什么趣事了,不如分享一下?”锦衣男子十分好奇,朝曦一直盯着前方,到底在看什么? “那个人,”朝曦指向前方,“他玩着杯子很久了。” 是他......李延铮下意识看向了锦衣男子,后者见他看过来,点了点头。 “喜欢玩杯子有什么稀奇的,”锦衣男子看着红衣人,“他看起来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锦衣男子的目光赤裸裸地盯着红衣人看,如此热烈的注视让红衣人有所感应,转头对他一笑。 “哼,妖人。”锦衣男子扭过头,看向朝曦,“别看他,污眼睛,长成个妖孽样。” “我刚刚看表演的时候注意到他的,他的衣服太显眼了。”朝曦皱了皱眉。 红衣人见锦衣男子嫌弃地将视线撇开,也不生气。紧接着,他的目光扫向在旁的李延铮。 李延铮,有勇有谋,但可惜......不为他所用。 视线扫过飞鹰,最终落在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之前门口的闹剧他听在耳里,并未转头去看,现在才发现,李延铮的身边竟跟着一人。 这个人长得......不提也罢,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衣服,红衣人甚至怀疑他想扒下来自己穿。 刚才就感觉到有人一直奇怪地盯着自己,原来就是他。 哼,登徒子。红衣人生气地转过头去。 “他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我猜他一定很喜欢云歌。”朝曦不解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是从演出开始,他就一直把玩着酒杯,没看云歌一眼。” 朝曦似乎很疑惑:“就连刚刚也是,哪怕云歌陷入困境,他也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锦衣男子笑出了声,就这?他还以为有什么惊人发现。 如果这位“吴良”知道红衣人的身份,就不会奇怪了。对红衣人来说,云歌这样的女孩子,要多少就有多少。 李延铮脸都黑了:“你盯了他近一个时辰?!” “不止如此,还有......”朝曦指向裴绍那桌,锦衣男子看着李延铮的脸变得更黑了。 还“不止如此”?你哥都要气得爆炸了。锦衣男子戏谑地看了李延铮一眼。 “我听说裴绍很喜欢她......”朝曦的话还没说完,从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 “公子!不要!救命!” 是云歌的求救声。 朝曦飞快地冲了出去,李延铮愣了愣,追在朝曦的后面。 众人听着情况不对,也纷纷跑了出来。 “我呸,装什么贞洁烈女,刚才勾引爷那劲儿呢?” “你这个畜生!” 两人打斗起来,突然“噗通”一声,似乎有重物落水了。 朝曦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落水了。云歌在一旁缩着身体,云鬓散乱、衣衫不整,而裴绍看着湖里,满脸的不敢置信。 “谁识水性?快!救人啊!” 船外乱成一片,船内只余遥遥相对的红衣人和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在听到云歌的求救声,便已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他愤怒地瞪着红衣人:“无耻!” 红衣人微微一笑,远远朝着锦衣男子举起了酒杯,喝下这自表演开始至结束的第一杯酒。 第五章 姻缘错(五) “不,不是我,我没有推他!”裴绍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我没有杀人!” 直到被官兵带走的前一刻,裴绍的嚷嚷一直没停过。 “你若真是清白,刑部自会还你公道,别吵了。”领头的官兵不耐烦地说道。 裴绍这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挣扎。 “回家吧,今夜很多人要睡不着了。”李延铮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中一片忧色。 哪怕他再不喜欢裴绍,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难免唏嘘。 如今两派蠢蠢欲动,裴绍出事,裴尚书难以置身事外,更何况死得还是礼部张侍郎的独苗。 风雨欲来啊。 第二天清早,没等李延铮汇报,李报国主动找上了他们。 “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小妹都要叫上。”李延铮甚是不解,潜意识里他是不希望朝曦与内斗有所牵连。 李报国背对着他们,看着壁上挂着的宝剑,背部挺得笔直。 “这把剑是祖上传下来的,提醒我们勿忘皇恩。”李报国声音平静,“正因定国公府上辈的牺牲,才有后代子孙今日的荣光。” 李报国转过身来:“定国公府,无论男女,都有必要坚持正统,这是家训。你们明白吗?” 李延铮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将反驳的话说出来。 “我明白。”朝曦点了点头,“裴绍出事是一个信号,代表摄政王已经对我们下手。一旦开始,两方再也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直到一方完全消灭另一方为止。” “不错。”李报国赞许地看了朝曦一眼,“你进步了许多。” 他看向李延铮:“你昨天也去了‘倾国牡丹’宴,说说吧。” “我昨天见到了摄政王,还有......”李延铮停顿了下,“皇帝。” 朝曦敏锐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两张脸。 那个锦衣男子和红衣人。 李报国拧起了眉:“萧隐暂且不提,怎么那个臭小子也跟着胡闹!” “摄政王和云歌关系不浅,这次‘倾国牡丹’宴很有可能会去捧场。”李延铮沉声说道,“摄政王早就知道萧泽会跟着他,所以选择当面动手。这是示威,也是警告。” 红衣人应该早认出了锦衣男子。小皇帝的伪装连李延铮都骗不过去,更何况身边还跟着个气势不凡的黑衣卫,傻子都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 李报国沉思片刻,看向朝曦:“毓秀,你有什么想说的?” 朝曦看了李延铮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你的看法。”李报国并不在意具体过程,他的态度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朝曦思索了下,将自己当时的发现一一道来。 “我观察过云歌,她兴奋的时候会用左手拇指搓动食指上的指环,她在下台的时候也做了这个动作,这是一。” “然后是摄政王独坐第一排,让我判断他对云歌或表演很感兴趣,但是他没有,这是二。” “第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看到他倒了一杯酒,没有喝。” 李报国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成功后的庆贺吗...... “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摄政王和云歌有某种关系,而且是他占主导地位。他对云歌接下来要做的事了如指掌,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由他指使。”朝曦作出了结论,同时也有点失落,“可惜我没观察到更多。我虽然看出其中异常,但还是坐观了事态发生。” “你已经很不错了,”李延铮忍不住道,“你比我们都要敏锐,只怪我当时拦住了你。” 现在想想,她当时就察觉到了异常,只是自己下意识的护犊行为阻止了她。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李报国眯着一双眼睛,不威自怒。 “父亲?!”李延铮大叫了一声,完全没有想到李报国会是这种态度。 然而他的提醒却没有得到李报国任何的回应。 李延铮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么逼迫小妹,明明她才是最无辜的一个。 朝曦沉吟片刻:“我错在对身份的不了解。无论是红衣人还是锦衣男子、摄政王还是皇帝,我都不认识,我更不清楚死去的士子是礼部侍郎的独子。” 李报国终于欣慰一笑:“孺子可教也。” 李延铮这才反应过来,父亲是为了提点小妹。但是,为什么? 李报国没有为他解答疑惑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将他们往外驱赶。说是自己等会要进宫一趟,让他们现在不要打搅自己。 朝曦犹豫了一下,做出了请求:“爹,以后我能常来您的书房吗?” 李报国在李延铮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他沉吟思索着,不时看看小妹与父亲。 一瞬间,他突然有点看不透两人了。 其实,不是他不理解,而是他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他最尊敬的父亲有意栽培朝曦,却要将最宠爱的小妹、女儿拉入斗争的漩涡之中。 另一边,裴绍杀人一事也已了解。 张士子是溺死的,浑身除了被裴绍殴打的两拳外再无其他伤痕,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那天的证人是在场所有人,云歌缩在角落,唯独裴绍站在张士子掉下去的地方。 证据确凿,礼部的张侍郎一个劲儿叫着让裴绍偿命。 裴绍被判以命抵命,三日后当街问斩。 “我没有杀人!”裴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颓废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他......明明张士子是自己闭上眼睛掉下去的......他还从张士子身上闻到一股酒香味,一定是他喝多了掉下去的! “没听说给张士子验尸的时候有飘着酒香......”狱卒被他摇晃牢笼的声音吵到了,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裴绍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一个劲儿地挣扎着,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狱卒抽了一鞭子。 这一鞭子,抽碎了他那不切实际的梦。 他大梦初醒般瘫坐在地上,小声啜泣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狱卒的声音。 “裴绍,又有人来看你了。” 谁?是谁? 除了家人,还有谁会想起他这个将死之人。 牢中的裴绍眼神迷蒙,头发散乱,完全没有了她初见时的惊艳。 云歌走到牢门前,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我奉摄政王之命前来看望犯人,你还不快打开牢门!”云歌娇声斥道。 牢门打开,原本颓废的裴绍见到云歌,立刻如回光返照一般冲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 云歌的美眸中闪过一丝嫌恶,用力撇开了裴绍的脏手。 “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云歌放下垮篮,从中取出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和一瓶美酒。 这几天牢饭粗糙,娇生惯养的裴绍哪吃得下去,几乎是饿着肚子度过的。 若不是云歌到来,兴许等不到上刑场,他便要先饿死在牢中。 裴绍感动地看着云歌,这么好的女子,今生他是无缘拥有了,待到来世...... 看着裴绍不顾形象、粗鲁地扒饭,云歌心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原本那一点仅存的愧疚终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吃吧,吃吧。 以后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云歌搓着戒子,柔声细语道:“裴郎,我相信你没有杀人。” 她一双美目柔情似水,正如退亲前一天...... “裴郎,你就要娶亲了,”云歌落寞地扭过身体,不再看他,“我们不该见面的。” 裴绍皱了皱眉:“我和李小姐素未谋面,不过是两家之间的联姻,不会真正幸福的。” 见云歌依旧不为所动,他将双手搭在云歌的肩上,想要将她的身体转过来。 “云歌,看着我。”裴绍深情款款,一双桃花眼里全是她的身影。 云歌含羞带怯,双颊飞上红霞,在裴绍的注视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只爱你一个人。”裴绍轻声说道,一双眼中满是坚定,“你不相信也不要紧,我会证明给你看。” 当天,他便有了退亲的决定。 年少的一腔热血,全因心爱之人沸腾,为此他甘愿违抗父母之命。 有这样的痴心郎,云歌心满意足地靠在了他的怀中,只是拇指悄悄动了动。 而如今,云歌看着眼前憔悴不堪,风姿不再的裴绍,面对同样的深情心中只觉令人作呕。 这一刻,她连戏都演不下去了。她倒了一杯酒,送到了裴绍面前。 “喝了它。” 裴绍虽然觉得云歌态度有变,却并不多想,他一向对云歌言听计从。 见他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云歌的眼中露出一丝喜色。 “云歌......”裴绍讨好地看着云歌,没过多久便觉得身体十分不适,肚中绞痛异常,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肚而出。 裴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强忍着疼痛拉开了囚服。 皮肉之下,脉络之中,反复有活物在游走着,所到之处,皮肤突起。 裴绍再也忍不住剧痛,呕出一口血。 他虽然痴心,但也不是蠢人,立即痛心疾首地看向云歌。 “为、为......什么......”他奋力地挤出了一句话,血液混杂着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 云歌嫌恶地后退一步,生怕沾染到污渍。 “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云歌冷笑道,那张熟悉的容颜上是裴绍从未见过的恶毒。 “大人要你死。”云歌提到“大人”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裴绍从未见过的少女慕艾。 然而,这份深情却不属于他。 她看向裴绍的时候脸色堪比常年难化的坚冰,眼中毫无温情:“至于你,不过是我接近他的一块垫脚石。更何况你会站在这里,还是我的杰作。” 大概是觉得裴绍意志坚挺得超乎想象,她决定给裴绍致命一击:“别紧张,你死之后,大人很快就会送你们一家团聚的。” 此话一出,她满意地看着裴绍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任务达成,云歌再无留恋,转身离去,带起一丝烟尘。 背后,那双不甘的眼睛死死瞪着她的倩影,人,却是再也无法开口。 都说人死之前,头脑会异常的聪慧,果真如此。 以前许多想不通的问题他都想明白了。 比如群芳阁总有云歌的竞争对手下场凄惨,比如云歌和摄政王不清不楚的传言,比如云歌总是和他若即若离,比如...... 也许是怨恨难消,裴绍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了一句诅咒。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句话,云歌好心情地扬起唇角,显然对将死之人的怨恨不以为然。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将会成为她后半辈子的噩梦。 第六章 姻缘错(六) 那边的动静不小,狱卒一语不发地喝着酒。 不愧是摄政王的人,貌美如花,心如蛇蝎。 虽然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见多识广的狱卒心知其中龌龊,对裴绍深感同情,但是于公于私,他都要保持冷眼旁观、事不关己。 这是小人物在政治漩涡中的生存法则。 云歌看了一眼正在喝酒的狱卒,冷声警告。 “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不是死一个狱卒牵连甚多,云歌也想将他灭口。 大概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异世界见多了阴谋算计,云歌的心也变得冰冷坚硬。也许当初她也是一个单纯美好的女子,但终究败给了现实。 狱卒快速放下碗,点头哈腰道:“姑娘放心,小的明白该怎么做,他是畏罪自杀的。” 看他识相,云歌轻轻“哼”了一声,匆匆离去,她赶着去摄政王面前邀功呢。 狱卒又喝了一口,放下碗,起身想要将裴绍的尸体扛出来。 “来世记得将招子放亮点,别再看上这种贱人。”狱卒啐了一口,这种女人,连他这个小人物都看不上。 出于对裴绍的同情,狱卒找来了一张草席,将裴绍放在上面。 “我这种小人物得罪不起摄政王,这张草席算我送你的,来世投个好人家吧。”狱卒叹了口气,缓缓将草席合上。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快速将草席扛起来,冲了出去。 狱卒一路狂奔,来到了御医院。 “胡御医在不在?”狱卒大声喊道,便见一个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是你,找老朽何事?”这狱卒是他的同乡朋友,他便没计较狱卒打搅了他的清净。 狱卒压低了声音:“拿上家伙,跟我来。” 一个隐蔽的角落,胡御医把着裴绍的脉象,翻看他的眼珠,又掀开了他的衣服。 “怎么样?”狱卒希冀地看着胡御医。 胡御医皱了皱眉:“有点棘手,他中的不是毒,是蛊。” 说着,他将几根银针埋入裴绍的身体里,又将一颗药丸捏碎,给裴绍服下。 “我用针固定住了位置,”胡御医用白布擦了擦手,“你生个火,我现在就要开刀把蛊虫取出来。” 见小刀在火上烤的差不多,胡御医垫着布接了过去。他看准裴绍腰腹上正挣扎的一个鼓包,用力扎了下去,手腕一转再一挑,连肉带虫一起飞了出去。 狱卒看着地上那狰狞的虫子,心中一寒。见虫子混在血肉里还在挣扎,他一脚将虫子踩得稀巴烂。 “就是你这个恶毒的东西在作怪!”狱卒恨恨地说道。 前朝皇室擅长养蛊,并以此为争斗的手段,导致后来巫蛊为祸,不知多少皇嗣、宫人死在了小小一只虫子上。 本朝谈蛊色变,蛊虫已成为一种禁忌的存在。 回过头来,胡御医给裴绍收了针,撒了药粉,又仔仔细细给伤口包了好几层,还将一瓶药塞进了裴绍的衣服里。 “丢去乱葬岗吧。”胡御医冷淡地说道,狱卒明白,胡御医已经认出了此人身份。 他也没有犹豫,用草席裹起裴绍,扛了起来。 “经过胡御医检查,确认裴绍已死,尸体丢去乱葬岗。”狱卒自言自语地离开。 他们俩相识多年,之前的默契让解释成了多余。 狱卒侧头对着草席说道:“别这么轻易死了,你还有大仇未报。” 天上殃云齐聚,空中闪过一道霹雳,雨水急急而下。 这一声惊雷震落了萧泽手中的奏章。 “裴尚书已两日称病不出......”萧泽看了一眼掉在桌子上的奏章,上面全是弹劾裴尚书卧病在床之词。 “裴尚书因失子之痛无力参与朝政,然礼部不可无人主事,臣及诸位大臣进谏,礼部贾侍郎勤恳有加,可暂代礼部尚书一职,望陛下三思。”萧泽又拿起一本奏折。 狼子野心! 萧泽气得将奏折用力摔在地上。奏折上面联名的那几个,全都是摄政王的人。 这算什么,趁乱夺权吗?好大的算盘! 还有那个贾侍郎,平时一声不吭,没想到也是萧隐的人,藏得真深啊! “裴尚书和张侍郎皆卧病在床,剩下一个猴子称起了大王。哼!”萧泽气极反笑,“你们以为这样便能胁迫朕?” 萧泽盯着地上的奏章,看着那几个熟悉的名字,心中杀意难息。 “报!”本就尖细的嗓音拖得长长,在这雷雨交加之夜显得格外刺耳。 “进来。” 一个小太监推开门,恭恭敬敬地行礼。萧泽看着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裴绍在狱中咬舌自尽了,已由胡御医确认,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轰”地一声,天公不合时宜地作响。一声怒雷震得萧泽的脑中嗡嗡乱鸣。 “知道了,你下去吧。”他用手撑着额头,强忍着怒火。 小太监行了个礼,轻轻退了出去,并贴心地把门带上。 殿中只余萧泽一人,他终于冷静不下来,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 “萧、隐!”他咬牙切齿地念着摄政王的名字,恨不得将摄政王刀剐千万遍。 这边小皇帝怒火高涨,那边摄政王府歌舞升平。 一身红衣、袒露着半个胸膛的萧隐慵懒地卧在榻上,享用着怀里美人递来的葡萄,惬意地欣赏着一群舞姬跳舞。 雷声完全被乐声掩盖,外面雷雨交加,室内却不受影响,一片旖旎。 “不知道我们的陛下是否已经收到了消息。”萧隐勾起唇角,一张魅惑众生的容颜让云歌为之倾倒。 她痴迷地看着萧隐:“我亲眼看着裴绍把东西喝的一干二净,他不可能活下来。” “哦?”萧隐似笑非笑,那一眼风情看得云歌魂都要丢了。 “他以为我还牵挂着他,来给他送行,让他喝他就全喝了。哼,死到临头还用那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我看,真是恶心死了。”云歌娇嗔道,又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萧隐嘴边。 “若是以前,奴家大概还会为之心跳,现在嘛......”云歌靠在萧隐怀里,“我心里只容得下大人您。” 萧隐眯着眼睛笑着,他托住云歌的手将那一颗葡萄送到了云歌嘴边。 云歌笑得花枝乱颤,将葡萄一口吞入,甚至还故意吮着指尖,拉出一道银丝。 “外面的雨下得真大,”萧隐看向窗外,“我出去看看,到底还要下多久。” 他放下怀中一脸害羞的云歌,关心道:“外面冷,你在里面别出去,我不想你冻着。” 云歌见他如此关心自己,越发感动了,看着摄政王挺拔的背影,只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爱。 萧隐大步来到屋外,阴风冷雨带走了室内的意乱情迷,带给他清醒。 “发情的味道,令人作呕。”离开温暖的房间,萧隐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不笑的时候,眯起的凤眸显得更外阴冷。 萧隐伸出手,感受着冰凉的雨水滴落在指尖。 “这场雨,才刚开始。” 朝曦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阴沉的天,指尖感受着雨水的冰凉。 “风雨已至,”她喃喃着看着伸出的手,“我若不想被淋湿,应该站在庇护之下。” “但是......”她竟一步跨入雨水之中,旁边的小菊震惊地看着朝曦做出惊人之举。 “小姐?”小菊赶紧撑起伞,走到了朝曦身旁,“这样会生病的。” 小菊只当是裴公子出事,小姐闷闷不乐,连忙安慰她。 “姑爷、裴公子也不会想您这么折磨自己的。”小菊心疼地为朝曦擦拭身上的水珠。 “小菊,”朝曦一下子握住了小菊的手,眼中情绪翻涌,“原来走出庇护,立足风雨是这种感觉......” 她抬眼望着伞,又看向两人共同握住的伞柄:“要想不淋湿,唯有自己撑起这一方天地。” 小菊听得迷迷糊糊,明明是一件寻常的事,到了小姐口中又感觉不是这样。 “回去吧。”她们回到檐下,朝曦的衣服紧贴着身体,水正沿着皮肤滑下。 她轻轻挥开了小菊想要给她披衣的手。 “不必,省下一件衣服。”朝曦轻轻笑道。说完,她突然想起小菊刚刚好像提到了裴绍。 裴绍明天就该被问斩了...... 还记得昨天,一脸病态的裴尚书专程来到国公府解除婚约。 裴绍已至此,断不可能再让李毓秀为此耽误。哪怕他再悲痛,也要亲自走这趟登门致歉。 那天朝曦也见了裴尚书。裴尚书定定看了她一阵,突然老泪纵横。 “好好好。”他看着朝曦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长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那原本挺直的背像是被打垮了一样,变得佝偻,加上那斑白的头发,整个人提前步入老年。 “小菊,”回过神来,朝曦抿起唇,“当初绣的嫁衣还在吗?” 小菊惊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当然在,被小菊好好收在夫人以前的房间呢。” 国公夫人是前几年去的,没能亲眼见证结亲。因此小菊将嫁衣放在国公夫人生前的卧房,希望这样能让在天有灵的国公夫人为小姐欢喜。 哪知半月不到便出了这种事,嫁衣只能放着了。 “嗯,你拿出来。”朝曦吩咐道,“明天找个时候,把它烧了。” 小菊被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没、没听错吧,小姐说烧、烧了? “小姐,可这是您......”小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语气十分犹豫。 “本来就是为他绣的,正好送他上路。”朝曦满不在乎,“也是感谢他,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看着小菊一脸的迷茫,朝曦摇了摇头,走进屋内脱下了湿透的外衣,搭在椅背上。 “小菊,这些素净的颜色我看腻了,想添点艳丽的。你觉得红色如何?” 第七章 姻缘错(七) 天气晴朗,午后阳光正好,朝曦在院子里小坐,翻阅着一册书卷。小菊被她打发去烧嫁衣,小丫头临走时仍是一脸的痛惜,好似烧掉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朝曦的幸福。 午时已过,斩刑也应该结束了,不知道国公府是否有人去观刑。 朝曦的神思渐渐从书卷飘到了院门口,心中想着小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久侯仍不见小菊,朝曦耐心渐失。她合上书,决定直接去李报国的书房。 但愿小丫头回来之后,不会为她的失踪急得上窜下跳。 几天下来,她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寻个书房简直轻而易举。李报国的书房一向有府卫把守着,连李延铮都不能随意进出。朝曦来此数次,每一次都特意选在李报国在的时候。 “麻烦通报父亲大人,毓秀来此请安了。”她每次都是同样的说辞,名为请安,实则请教问题。 府卫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吩咐过,以后只要是小姐来,无需通报,一律放行。” 朝曦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敲了敲门,听到准许后,她才推开房门。李报国正皱眉地看着折子,并未抬头看。 “又看完了?”李报国已经习以为常,“老规矩,想看的自己拿,看完的放回去。” 朝曦将手上的书卷放回原本的架子上,却是没有再拿书,而是搬了张凳子坐到了李报国对面。 李报国放下手头的东西,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裴绍死了,昨天就在牢房里‘畏罪自尽’了。” 朝曦闻言,皱了皱眉:“裴绍早晚都要死,摄政王为什么要这么急,难不成他怕裴绍在刑场上乱说话,在百姓间落下口实?” “今天上朝,摄政王一党极力推选礼部贾侍郎暂代礼部尚书一职,”李报国叹了口气,“原本裴尚书便郁结在心,又听闻昨日裴绍咬舌自尽,尸体丢去了乱葬岗,当场吐血,昏迷不醒。” “原来如此,”朝曦恍然大悟,“原本裴尚书只是卧病在床,皇上还能拖下去,如今却不得不考虑暂代礼部尚书的人选了。” 不愧是摄政王,手段够阴毒,竟然直接将人害死在狱中,还偏偏挑在斩首的前一天。想裴尚书好不容易接受了裴绍要被斩首的事实,却忽闻他畏罪自尽在狱中,尸体都收不着,这样的打击叫本就摇摇欲坠的裴尚书如何承受。 “皇上一定很生气,没有同意吧?”朝曦想到锦衣男子的个性,做出了猜测。 更何况摄政王直接让人将尸体丢去乱葬岗,明摆着告诉皇帝,人是他害死的。这样的挑衅外加朝堂上的压迫,小皇帝除非是个死人,否则怎么能忍? 李报国点了点头:“不错,皇上命礼部张侍郎暂代礼部尚书一职。” 像他会做的事。 想到那天“倾国牡丹”宴上,无论好坏他都要批评一番,朝曦便看出这个人的脾气挺大,但心机不深。 “摄政王呢,摄政王有什么反应?”朝曦又立马追问道。 “摄政王没有作声,只有他的党羽极力反对,认为张侍郎经历丧子之痛,无力承担礼部侍郎的重任。”李报国沉声说道,若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李报国几乎就要怀疑萧隐是故意让皇帝选择的张侍郎,毕竟皇帝手边无人可用,摄政王截断了朝廷的人才输送,年轻一辈的几乎都是他的人。 可张侍郎也闭门不出,请假多日,只比裴尚书好上半点。 大概是因为摄政王太过老谋深算,让李报国不得不起疑。 演戏吗?朝曦沉思不语,心中的想法和李报国不谋而合,她也同样怀疑摄政王的用心,但又看不出这么做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这个人的心思太难猜了。 朝曦尽量将脑袋放空,不去想那些阴谋诡计,她今天来此另有目的。 “爹,”朝曦希冀地看着李报国,“我想要出去逛逛街。” 李报国愣了一下,这几日朝曦来书房,不是请教他朝中局势,就是问他书中难解之处。几天下来,李报国倒是渐渐忘记了以前的相处方式,真真正正地将朝曦看作弟子培育。 现在朝曦的一番要求倒是让他意识过来,面前的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他最宠爱的秀秀。 “逛街好啊,多买点衣服、首饰,”李报国面对秀秀,态度立刻变得宠溺起来,“我叫延铮那小子陪你。” 朝曦摇了摇头:“不麻烦哥哥了,我换男装自己去。而且哥陪我去,太引人注目了,那些姑娘们总会围上来,我在旁边挺不自在的。” 李报国犹豫了下,但看着朝曦的目光,实在说不出拒绝。 “好吧,不过我有个条件,”李报国思索了一下,眉宇舒展开来,“这么多年你没出过府,爹也没给你安排什么保护的人,倒是爹疏忽了,今天正好补偿你。” 保护的人?朝曦有点好奇。不过只要不比李延铮那样受人欢迎,她都能接受。 “多谢爹。”朝曦甜甜地笑了起来,“那爹是不是该给我点什么?” 她手掌摊开朝上,横在李报国的面前。 “你要钱,自己问管家要。”李报国哭笑不得,这些年大大小小贵重的礼物,外加夫人遗留给她的嫁妆,她应该不会缺钱才对啊。 朝曦要不要头,没有将手收回:“不是要钱,是定国公府的令牌啊什么的,总之带有标志性,能让我行个方便就成。” 李报国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看他迟钝的。 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金色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和一个金色的“定”字。 “只此一块,你可要收好了,不然丢了咱们就要露宿街头了。”李报国半开玩笑地说。 实际上这块令牌是定国公的象征,但就算丢了,也不要紧,顶多需要再赶制一块新的罢了。 朝曦受宠若惊地接过去,这东西看上去就非比寻常,对李报国的信任十分感动。 “放心吧,爹,”朝曦笑嘻嘻地把它收到怀里,“我丢了,它都不会丢。回头还你!” 说完,她匆匆行了个礼,跑出门去。再不回去,真怕小菊把她的院子掀了找她。 “这丫头......”李报国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还是高兴看到她这么有活力的样子。 自从几年前夫人走后,李毓秀便极少笑了,整天闭门不出。他每次听到小菊通报都感觉一阵心痛。若不是裴尚书来提亲,她才难得走出房门。还有她绣嫁衣的时候,他也听说...... “可惜了。” 一想到裴绍,李报国的脸色深沉下来,他拿起未看完的折子,再次忙碌起来。 好难受...... 草席中,裴绍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挥开了面前的阻碍。一道刺眼的阳光射入,闪得他忍不住又把席子拉上。 他已经死了吗? 裴绍还记得他喝下一杯毒酒,身体里有东西蹿来窜去,疼痛难耐。 还有云歌...... 一想到这个曾经爱到心窝,如今恨至骨髓的女子,他恨不得再次睡过去。 虽然之前他口口声声“做鬼也不放过她”,但是他知道那不过是死前的诅咒,活着的时候他都已经被云歌玩弄于股掌,更何况他已经已死了...... “哈哈哈......”裴绍低沉地笑了起来,嘶哑难听。这一笑倒是牵动了他腰腹上的伤口,剧痛提醒着他,他还没死。 裴绍一下子掀开草席,哪怕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在他的双眼逐渐适应了光线后,裴绍强忍着疼痛坐了起来,掀开衣服,看向腰腹。 腰腹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血迹斑斑。裴绍试着碰触了一下,不仅疼痛难忍,指尖上还沾染了一点鲜红的血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绍呆滞着目光,他这才震惊地发现他身处一片乱葬岗。 无人掩埋的尸骨发臭腐烂,苍蝇盘旋着,地上还散落着累累白骨。在裴绍的旁边正好就有一个死去多时的男子,已经腐烂,看不清脸。 裴绍护住伤口站起身,想要离开这里。突然,一瓶药从他的衣服里滑出来,落在了身边。 这是一瓶上好的金创药。 裴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是做梦,他真的被人救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包裹着草席丢弃在乱葬岗,裴绍也能猜出来,毕竟以前也是有名的才子,识人不清不代表真是傻子。 “谢谢。”裴绍低声道谢,对着草席,对着手中的药。 他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尸体:“老哥,借你衣服一用。” 囚服不能穿,他的目光便放在了尸体上。虽然味道不好闻,但如今的裴绍哪有资格挑剔,能活下来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他将囚服换给了尸体,同时将草席给尸体裹上。 他怀揣着那瓶金创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乱葬岗,他现在又饿又渴,头脑也十分的不清醒。裴绍犹豫了一下进入了林子里,他需要水和食物,林子里运气好还有果子。 就算叫他吃树叶土根他也愿意,因为他要撑下去,回到京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第八章 姻缘错(八) 朝曦才刚踏进院门,就瞧见一个鹅黄的身影朝她扑过来。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闪身,小菊一下子扑了个空。 小丫头鼻头通红、眼泪汪汪,见到朝曦平安无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小菊还以为、还以为......”小菊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心情,“小菊担心您想不开......” 朝曦打发她去烧嫁衣,小菊回到院子找不到她,不自觉的就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才闹出了这样的乌龙。 朝曦哭笑不得,但还是安慰了她一下,并解释了自己的去向。 “小姐,下次别再吓小菊了......”小丫头也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有点不好意思。 正当她们说着话,一个暗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他的到来中断了俩人的谈话。 “大胆,竟敢私闯小姐院子,来......”小菊话还没说完,就被朝曦捂住了嘴。 朝曦歉意一笑:“还请不要介意,这丫头就是这么闹腾的性子。请稍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半张黑铁面具遮住了他的下半脸,朝曦只能看到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她,丝毫不带掩饰。见他不做声,朝曦也没强逼他说话的意思,转身走进了内室。 “还看!”朝曦一走,小菊立马叉起腰撑足了气势,气冲冲地瞪着他。 面具男闻言,一双审视的双眼转向小菊,平静的直视反而让小菊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概是因为看到了他身后背着的剑,小菊也有些露怯,见他没做出更出格的举动,便守在原地,警惕地盯着他,防止他冲进院子里。 没多久,变装好的朝曦走了出来,依旧是“倾国牡丹”宴上的打扮,但相比之前,她的伪装更为精进了,这还要感谢在李报国书房找到的古籍。 “久等。”一个像被掐住脖子的声音从小菊背后响起,转过身,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形貌猥琐的中年男子从内室走出来。 “你你你......”小菊惊的眼睛都要掉了,哪里来的丑男混进了小姐的闺房?! “走吧。”朝曦没有和小菊解释。反正小丫头肯定会冲进去,到时候自会明白。 走在路上,朝曦斜眼瞥向身后默不作声的面具男:“怎么称呼?”这个人除了打扮有点特殊,安静这一点倒是很让她满意。 面具男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正当朝曦以为他不会开口,他才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黑、铁。” 他说得十分艰难,声音也极为难听。 走在路上,黑铁走在她的身后悄无声息,朝曦渐渐地便忘却了他的存在。 一路走来,街上的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主仆二人。虽然大部分人看向她时,面露厌恶鄙夷,但朝曦也知道自己形貌猥琐,见多习惯了。 被人避之不及,总好过上次,被爱慕李延铮的姑娘们拦路来的好。 经过群芳阁,朝曦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朝里面看去,似乎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群芳阁的姑娘们也是挑剔的,见她面容粗鄙,青衫布衣,都没有上来试图招揽的意思。正当黑铁以为朝曦要走进去的时候,她转身走进了群芳阁对面的房子里。 之前她曾请教过李报国,想要快速打探消息,应该去什么样的地方,李报国给出的答案就是这里。 千金楼,一单千金,无所不知。 “无所不知?”朝曦冷冷一笑,“这样的招牌竟还没被人打碎吗?” 一路畅通无阻,也无人接引,朝曦沿着楼梯来到地下。 一道冰冷的铁门挡在了朝曦面前,说是门,却连一个透风的窗口也无。 “千金楼的待客方式好生奇特,”朝曦对着门笑了起来,“既然放着千金的生意不做,早点关门,把招牌拆了算了。”她转身欲走,背后那道沉重的铁门响起机关活动的声音。 朝曦转身,只看见铁门活动起来,原本严丝合缝的门出现一个个方格,方格各自前后左右挪动着,最终从中间打开,露出了金碧辉煌的内堂。 虽然装饰华丽,但朝曦看得分明,依旧没有人。朝曦耐心渐失,她没有看两边摆放的珍稀奇物一眼,而是径直朝前面的财神像走去。 一道铁门威慑,两边财物诱惑,低劣的手段。朝曦不以为然,目光锁定在一根金台柱上。台柱凹下,上面空无一物,不用想也知道是个机关。 立在这显眼之处,还特地挖了个凹槽,生怕来人看不懂。上面不放东西,想必就是在等朝曦把什么东西摆上去,启动机关。 “你想要我就给你,但不知道你敢不敢收。”朝曦从怀中掏出定国公的令牌,背后的黑铁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面上露出一丝不悦。 朝曦将令牌放在了台柱上,财神像一下子翻转过去,走出了一个穿金带银的胖子,想必他已躲在后面多时了。 “终于见到主事的人了。”废了一番功夫,总算见到活人了。 “在下就是千金楼的楼主,敝姓钱。”钱楼主憨厚地笑道,若不是摆在眼前的三道关卡,朝曦还真以为他是个老实的人物。 “铁门考验诚心,珍宝考验诚信,最后,应该是考验诚意了。”朝曦拿起压住机关的令牌,“按照这样的思路,进来的人都要往上摆上钱财,你才会启动机关,从背后走出来。” 她掂了掂令牌:“按你的规矩,是不是摆上的东西都要归千金楼?” 背后的黑铁背着的手已经悄悄摸在了剑上。 钱楼主苦笑一声:“当然不是,在下只是个商人,又不是土匪,再说您这令牌,在下也不敢收啊......”来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昧掉他们一锭金子、一颗明珠虽让人不悦,但也只当是商人本性,比起需要的消息,根本不算什么。 也有少部分人会故意放些他不敢收的东西,偏偏他更加得罪不起这样的人...... “这是千金,”朝曦掏出一沓银票,“我想买摄政王一派所有官员的信息。” 钱楼主面露难色,忍痛将目光从银票上挪开:“这......您请回吧,在下......办不到。” 朝曦冷冷一笑:“你千金楼这招牌有水分啊,又不是让你数摄政王有多少头发,这么小小的要求也做不到?既然你做不到,那我只能放宽条件了,我要京城你能力之内所有官员的信息,包括住在哪,家中有什么人。” 钱楼主原本被她说得羞愤难当,甚至想当场谢客,谁知她竟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甚是简单的要求。 官员信息都有登记在册,其他的信息也无难度,虽说繁琐了点。 钱楼主面露喜色,生怕她后悔:“成交!” 他抬手正欲将那些银票收下,却见朝曦挡住了他的手,目光阴冷。 她笑起来的样子格外丑陋:“虽说一单千金,但因为你的无能,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所以银票是不是也该减半?” 钱楼主一听,面色沉下来,但又无话好反驳。 最后,在钱楼主心痛的目光中,她将银票收回了五张。 朝曦朝外走去,钱楼主怨念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哪知她又转过头来,遂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 “这千金一单,我相信钱楼主不会糊弄国公大人的,对不对?”朝曦轻轻一笑,“毕竟千金楼的招牌可是无所不知啊。”说完,她继续前行。 钱楼主惊出了一声冷汗,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暗骂一声“倒霉”,回头就要把那招牌改了。 省下了五张银票,朝曦的心情甚好,决定去对面的群芳阁小坐一下。身后的黑铁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她走了进去。 群芳阁里莺歌燕舞,众多客人坐在厅堂内,看着衣着轻薄的舞女跳舞。 朝曦领着黑铁找了一个僻静的位子坐了下来,叫来了鸨母,要了一壶酒和几盘点心。 大概是因为长相的关系,鸨母犹豫了下,还是将推销姑娘的话憋了下去。 见没有其他生意可做,鸨母赔笑者想要离开,却见朝曦掏出了一张一千两银票,还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晃了一眼。 鸨母下意识地想要接过去,哪知朝曦一下子抽了回去,顿时清醒过来。 鸨母暗骂自己一声识人不清,脸上的讨好真心诚意起来。 “两位爷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精通琴棋书画,前几日咱们群芳阁还举办了‘倾国牡丹’宴,那名动京城的云歌姑娘,也是咱们这儿的人。” 朝曦心中微动,表现得十分感兴趣:“哦?你说的我也有听说,云歌确实才貌双绝,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呢,实不相瞒,我正是慕‘倾国牡丹’之名而来。” 鸨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几天云歌那个丫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倾国牡丹”宴之后,老鸨深知奇货可居的道理,放了云歌几天假,哪知道她竟然跑出了群芳阁。 “这......”鸨母犹豫了一下,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了那张银票。 最终,她还是做出了决定:“云歌不在阁中,两位爷要不要考虑考虑其他姑娘?” 朝曦故作愤怒:“我慕‘倾国牡丹’之名来到京城,你却让我考虑其他?哼,我就在这等她回来。”说完,为了表现自己,她又把身上剩下的四张银票又拍了出来。 “爷有的是钱。”朝曦表现出一个土大款的样子。 鸨母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您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请云歌姑娘。” 第九章 姻缘错(九) 朝曦见她态度大变,立刻就猜到老鸨是要欺负她“外地来的”,想拿别的姑娘充数。 “慢着,你刚才不是说云歌不在楼里,莫非是想拿别的姑娘来充数?”朝曦似笑非笑瞥了老鸨一眼,直接揭穿了她的心思。 老鸨涨红了脸,若不是看着朝曦手上的五千两银票,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闹事的赶出去。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朝曦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给我找个机灵的姑娘吧,最好是对京城趣事了解甚多的,怎么也要带点收获回去。” 老鸨笑眯眯地收下朝曦的银子,带着她二人往楼上走去。 “芙蕖,出来接客了。”老鸨敲响了一扇门,不多久,一个长相温婉的粉衣女子打开门,对着朝曦和黑铁行了个礼。 这是一间轻罗曼舞、装饰典雅的闺房,桌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话本。 “痴情公子爱上我?霸道摄政王与我二三事?”朝曦看着书封念出了声。芙蕖面露几分尴尬,快速地将话本藏到身后,脸上害羞地飘过一朵红云。 “两位客官请坐。”芙蕖为他们斟茶,随后从内室抱出一把琵琶。 “客官想听什么样的曲子?”芙蕖笑道,手指轻轻拨过琴弦,声如玉珠落盘。 “看你心情。”朝曦轻轻嗅了嗅茶香,顺手将不知所措的黑铁摁在了座位上。 朝曦不懂琵琶,只觉得旋律温润典雅,时而婉转低吟似耳边呓语。一曲罢了,朝曦轻轻鼓起掌来,见黑铁不为所动,她悄悄捅了他一下,黑铁这才装模做样地拍了两下。 “外人只道云歌一舞倾城,竟不知群芳阁还藏着这样出尘的仙音,此番来京城不虚此行也。”朝曦感慨了一句。芙蕖见她这么赞扬自己,心里也有些飘飘然。 “客官说笑了,奴家哪能和云歌比呀。”芙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云歌夺下‘倾国牡丹’之名,愿为她一掷千金的人何止千万,就连当朝摄政王和裴公子......” 说到这里,她轻轻遮住嘴:“瞧奴家这嘴,净说些不该的话,客官莫往心里去。” 朝曦见她主动引出话题,省了一番功夫,便不给她收回的机会。 “你说的裴公子是哪一位?”朝曦好奇地问道。 说起裴绍,芙蕖的眼中露出别样的光彩。 “裴公子,他是礼部侍郎之子,真应了那句诗,”芙蕖闭眼吟了起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大概是每次见裴绍,他都被李延铮奚落的无地自容,朝曦实在无法苟同她的赞许。 “这位裴公子和当朝摄政王难道都是云歌的入幕之宾?”朝曦语出惊人,吓得芙蕖赶紧看了看门窗。 她压低了声音:“客官,您小点声。裴公子却是常来见云歌,但摄政王还真不清楚。我只是听说,云歌经常溜出群芳阁去见摄政王,有人半夜撞见她从王府里出来。” 朝曦见她如此小心,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两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原来如此,芙蕖姑娘果真见多识广。”朝曦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话锋又一转,“不过我听说,云歌和好几位都关系密切呢,摄政王也能忍?” “这......”芙蕖犹豫了一下,“以前听说过云歌和几个江湖人士来往密切,不过没人见过,兴许只是捕风捉影吧。” 朝曦还想接着追问,只听一阵“哐当”声,然后就听见有人大喊“打起来了”。她安抚住芙蕖,起身推开门向楼下看去。 一个身穿白裘、头系玉带的年轻男子无视老鸨,指使着随身侍卫轮流砸门。 朝曦皱了皱眉,京城竟还有这种纨绔子弟。 她招呼出芙蕖,指着楼下的年轻男子道:“芙蕖姑娘,你可认识此人?” 芙蕖茫然地摇摇头:“从未见过,看打扮,似乎不是京城之人。” “听闻云歌姑娘一曲‘极乐净土’名动京城,小王不远万里前来一观。”那人笑道。朝曦听他自称“小王”,应该是他朝之人。本朝,太康皇室仅存皇帝、摄政王两名。 这名王爷的感知十分敏锐,抬眼就朝楼上看朝曦见她态度大变,立刻就猜到老鸨是要欺负她“外地来的”,想拿别的姑娘充数。 “慢着,你刚才不是说云歌不在楼里,莫非是想拿别的姑娘来充数?”朝曦似笑非笑瞥了老鸨一眼,直接揭穿了她的心思。 老鸨涨红了脸,若不是看着朝曦手上的五千两银票,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闹事的赶出去。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朝曦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给我找个机灵的姑娘吧,最好是对京城趣事了解甚多的,怎么也要带点收获回去。”朝曦见她态度大变,立刻就猜到老鸨是要欺负她“外地来的”,想拿别的姑娘充数。 “慢着,你刚才不是说云歌不在楼里,莫非是想拿别的姑娘来充数?”朝曦似笑非笑瞥了老鸨一眼,直接揭穿了她的心思。 老鸨涨红了脸,若不是看着朝曦手上的五千两银票,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闹事的赶出去。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朝曦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给我找个机灵的姑娘吧,最好是对京城趣事了解甚多的,怎么也要带点收获回去。”朝曦见她态度大变,立刻就猜到老鸨是要欺负她“外地来的”,想拿别的姑娘充数。 “慢着,你刚才不是说云歌不在楼里,莫非是想拿别的姑娘来充数?”朝曦似笑非笑瞥了老鸨一眼,直接揭穿了她的心思。 老鸨涨红了脸,若不是看着朝曦手上的五千两银票,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闹事的赶出去。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朝曦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给我找个机灵的姑娘吧,最好是对京城趣事了解甚多的,怎么也要带点收获回去。”朝曦见她态度大变,立刻就猜到老鸨是要欺负她“外地来的”,想拿别的姑娘充数。 “慢着,你刚才不是说云歌不在楼里,莫非是想拿别的姑娘来充数?”朝曦似笑非笑瞥了老鸨一眼,直接揭穿了她的心思。 老鸨涨红了脸,若不是看着朝曦手上的五千两银票,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闹事的赶出去。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朝曦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给我找个机灵的姑娘吧,最好是对京城趣事了解甚多的,怎么也要带点收获回去。” 过去,然而却不见任何人。 他“砰”地一声打开折扇,笑道:“云歌姑娘也许正在楼上呢,上楼。” 说着,沿着红梯而上,身旁的侍卫一把推开哭闹的老鸨,浩浩荡荡地上了楼。 “围起来。”男子合上扇子,指使着侍卫,随即自己来到门口,一脚踹开了房门。 “芙蕖姑娘,莫不是来找你的?”朝曦淡淡放下杯子,看向了惊慌失措的芙蕖。 一旁的黑铁在男子踹门而入之时,迅速地挡在了朝曦的前面。 男子只看了黑铁一眼,将目光看向了芙蕖和朝曦。这个粉衣女子不是云歌,这个丑男......男子忍不住嫌恶地移开视线。 “刚刚是你们在外面?”年轻男子目光游移在三人之间,想要把刚才楼上的人给揪出来。 朝曦关切地看着微微发抖的芙蕖:“芙蕖姑娘别怕,这位公子只是在找人。” 说完,她将目光转向年轻男子:“这位公子,这间房的人都在这里了,如果不信,可尽管搜查。” 年轻男子见她神色坦然,心中的怀疑也减了几分,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男子走后,芙蕖才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就露馅了。 “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竟然把阁内砸成这样,”芙蕖皱着眉道,“若是被他知晓,刚刚在外面的是我们,一定不好收场。” 朝曦悠然地喝了杯茶:“有何不好收场,他都说了他来这里找人,找不到人不就走了嘛。” 又听到连续的砸门声和尖叫声,黑铁已经蠢蠢欲动,手都按在了剑上。 “不管是哪里的人,既然来到太康,自有人做主。”朝曦看向他,“交给摄政王去烦恼吧。” 大概是连续转了一圈都找不到人,不速之客再一次登门而来。 “就是你。”年轻男子直直看向朝曦,这一次他没有因她容貌粗鄙而轻视她。 朝曦这一次没有再反驳,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家被砸成这样,云歌姑娘该有多伤心。” 年轻男子见她神色悠然:“哼,不过是一家青楼,小王有的是钱。” 这句话听起来似曾相识...... “你要找云歌应该去摄政王府。”朝曦从茶托上取下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喝茶吗?” 年轻男子定定地打量了她一番,冷笑一声:“你的话有何凭证,你说是便是,小王岂不是被你牵着鼻子走?” 朝曦将定国公的令牌取了出来:“这是定国公府的令牌,若是人不在摄政王府,王爷尽管来问罪就是。” 男子一见定国公的令牌神色大变,定国公之名对外朝可谓是如雷贯耳,一代人挽救了一个皇朝。 “我见过李延铮,你是谁?”男子怀疑地看着她,定国公只有李延铮一个儿子,面前这个男人又是谁,怎么会有定国公的令牌。 “鄙人吴良,师承定国公。”朝曦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又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