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洪荒创世以来,三千大世界一直被诸神护佑!!本书所说的正是这三千大世界中的一处,曰须弥世界。 须弥世界之中有一处极小的大陆,曰东陆神州,世人又称其为九州。 九州之上邦国林立,其中有一国曰风临,百年来动荡不安。 一场漫天大雪酿成的雪灾,引出了一介山野孤女同一个痴傻少年的组合。且看他们如何扫荡邪佞,匡扶正道!顺便渡化一场数万年的情劫。 第一章 重生谷 一声尖厉的鸣叫划破了夜空,寂静的山谷被突然的叫声惊醒,回音震得人心惊。 女子抓紧了手中的念珠,缓缓睁眼,偏头看了一眼塌上熟睡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起身,轻轻的走出了屋。 院子里凉风吹着梨树沙沙响,女子一身单衣快步走到了墙角的藤蔓前,抱起了歇在藤蔓上的那只鹰。那是一双亮的透出灵光的眼,精明得令人害怕。 女子笑着摸了摸鹰,取下那封密函,放手任它翱翔夜空。此时的山谷又回归了寂静。 屋内熟睡的孩子不知何时翻了个身,将一床棉被踢到了床角,嘴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口水。女子见此,摇头低声叹气,忙来替她盖好棉被。又轻轻的拍了拍孩子的胸口,待那孩子睡得安稳了,才展开密函来看。 “无恙!” 简短的两个字,竟看得那女子长长的舒了口气。眉目间缓缓升起了笑意。 夜已三更,女子似有睡意,侧身抱着熟睡的孩子,轻哼着小曲。那词模模糊糊,似乎已经忘记,但调子却格外动心。 “多久没听过的蓝山小调!”女子像是梦起了什么遥远的回忆,抱着身边的孩子缓缓睡去。 山谷的早晨甚是热闹,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屋外冲进来一个孩子,梳着一个长辫,嚷道:“姑姑,姑姑,有吃的么?” 女子指了指桌上的饼,道:“早课做完了?” 那孩子点了点头,抓起饼就吃,很快一张饼便没了踪影。女子见状,摇头道:“慢点!小心噎着!” “不会。”那孩子伸出袖子擦了擦嘴巴,才道:“小薇在后面林子里捕了一只极美的鸟儿,我吃了早饭也要去。” 女子没应她,只是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石头项链来,一面唠叨一面给她戴上。 “姑姑,这石头黑不溜秋的,终日戴着做什么?”那孩子缩着头,一脸嫌弃。女子眼里一紧,道:“这可是你阿爹留给你的,可得日日都戴着。” 那孩子一听,便不说什么了。只咬着饼。女子又道:“等阿离将来长大了,就戴着这项链出去。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面的世界?”那孩子提溜着双眼,欣喜的追问。 “外面是风临国。神州数一数二的大国。那里繁荣昌盛,万物新奇!” “风临国!”孩子含着一口饼,眼里尽是憧憬。 “对,那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迟早都要去的。”女子摸着她的辫子,眼神坚毅。 孩子吃完了饼,却未曾注意妇人的神情,只撒丫子跑了出去,嚷着去林子里捕鸟儿。女子眼看着她出了院子,也不再嘱咐什么。 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村庄,藏在高大伟岸的青云山下,十年来从未有外人进入。 村头立着一块矮小的石碑,上面刀刻着三个字,重生谷。 这就是这座村庄的名字。 这村子里一共住了八十三户,男女老少总共不过四百多人。这其中便有一半的人身体不健全。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 阿离每每看着村口那块石碑,便忍不住感叹,这名字应该改改,叫老弱残兵谷最好。 小薇是阿离在村子里唯一的好朋友。虽然村子里还有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但他们都对阿离格外疏远。总是远远的看着,很少说话。 “阿离!!!” 路口一个略大的孩子,看到她远远便喊。阿离见小薇在等,忙跑过去。 “我娘说这林子里稀奇古怪的鸟儿多得是,咱们今儿兴许能捕到好东西。只一样,这山谷里的鹰瘆人得很,碰不得。咱们还得小心。” 阿离听她说,只觉奇怪。道:“鹰?什么鹰?我竟从未看到过鹰在这山谷里出现。麻雀小鸟倒还天天见。” “我也不信,但我娘特别嘱咐的。自然不假!!”小薇认真的道。 阿离一面在四周转悠,一面点头应付。心下只想着捕鸟,哪里管是鹰还是麻雀。 “你带了什么?”阿离凑过身来,只见小薇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打开来看,原是一袋谷子。 “还是你准备得周全!我竟只想着鸟儿,忘了带诱饵。” 小薇听了阿离的夸赞,高兴得合不拢嘴。 两个孩子布好了机关,便跑到不远的荆棘丛里藏了起来,满心欢喜的等着鸟儿上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林子里除了沙沙响的树叶,竟无半声鸟叫。 阿离揪着路旁的野草,叹气道:“早起院子里鸟儿叫得欢喜得紧,怎么这林子里静得奇怪!” “我昨儿和阿娘挖野菜回来的路上还瞧见许多。村尾住着的林阿伯还拎着药篮子在这喂鸟呢!今天也是奇怪!!!”小薇邹着眉头,也十分不解。 “老郎中素来就没个好性情,怎会好心喂鸟儿?” “阿离,林阿伯虽然面目狰狞了些,但人却是极好的。每次阿爹腿疾犯了,他都会送来许多药草,从未收过银子。” “说到面目狰狞,他每次远远的看着我,我总觉得瘆得慌。你说咱们重生谷也真是奇怪,住的都是些老弱伤残。打小起就没见过一个新鲜人。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阿离说着便趴在了草丛里,嚼着随手摘来的野草,一面说一面叹。 “我可不敢想!阿爹说不该问的别问。”小薇一提起她阿爹就胆颤。阿离知道她那个阿爹可是村里出名的凶煞,生的魁梧,又粗声大气,从不会温声细语,也亏了兰姨和小薇娘俩。 “对了,小薇。今早姑姑竟跟我说迟早我是要离开这片山谷的。叮嘱我要日日戴着这黑不溜秋的石头链子。” 小薇听她一说,眼都睁大了,道:“出去?秋姑姑说你可以出去?” 阿离得意的点了点头,道:“也带上你。” “嗯!那我得快点长大。阿娘说外面有专吃小孩儿的恶鬼。我如今才十一岁,再等个三年,就差不多了。”小薇歪着头谋算着。阿离却突然冒出了一句,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什么?”小薇楞了,不知她说些什么。 阿离低头笑了笑,忙道:“没什么?” 小薇又想起来什么,笑道:“我年长你一岁,到时候你可不能调皮起来不听话。” “调皮,我才不调皮呢!我是最正经听话的。”阿离十分不赞同她的说法,起身往撒着谷子的地方去。小薇也跟了过来,一路道:“这样着实没趣,我们回去吧。阿娘今日烧了好吃的,咱们一起去吃。” “罢了,有好吃的也行。”阿离摇头晃脑的往回走,小薇小步跟着。 两个孩子一蹦一跳的走在山林里,丝毫没有察觉这山谷里的诡异。 突然,一声凄厉的嘶叫扯破了山谷的诡异。阿离吓得浑身一惊,定在了原地,瞪大眼睛看着身旁的小薇。 小薇此刻脸上因害怕而扭曲起来,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出了一个字。 “鹰!” “阿娘说的瘆人的鹰!” 第二章 重生谷之雪鹰 “阿娘,阿娘!!” 两个孩子紧拉着手,一路逃得踉踉跄跄。阿离扯破了嗓子边跑边喊:“姑姑,姑姑!!” 但村头的路太长,村子里仿佛空无一人。两个孩子眼看着头顶盘旋的鹰步步紧逼,凄厉的叫声穿透双耳,眼泪也不知不觉淌了下来,双腿不听使唤瘫软在地上。 小薇猛然想起了家里那把被阿爹擦得铮亮的弓,扶起地上的阿离,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子,道:“快跑,阿离,快去叫我阿爹。阿爹有炬日弓,能射死它!” 阿离早已不知东南西北,吸了吸鼻涕,道:“嗯,嗯。” 转身便撒丫子跑去。 那鹰仿佛认定了她,见状,猛的飞低了,尖尖的嘴狠狠地朝阿离身上啄来。 阿离吓得魂飞魄散,不管不顾的拼命往回跑。 她不知道这鹰不是一般的鹰,那是北荒雪原里极具灵气的雪鹰。而这只显然是被人驯养调教过的。它选中了她,自然是要夺了她性命方休! “阿离快跑!” 显然,小薇也发现了这只鹰的目的。 话音刚落,那雪鹰便一头扎了下来,阿离还来不及躲闪,便不偏不倚一口叼在了她心口。 阿离! 小薇飞扑过去,却仍未能接住倒下的阿离。 雪鹰撕扯下来一块鲜红的肉连带着血,溅得她满脸滚烫。 那鹰透着灵光的双眼红得发黑,血顺着它的嘴角一滴一滴的掉落。 阿离倒在地上,鲜血从她胸口一股一股的冒出来。小薇吓得呆住了,只盯着那源源不断的血柱,浑身也跟着痛得发麻。 突然,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子跳了出来。阿离早已喊不出口。 那女子提着一柄银色长剑跳了出来。 雪鹰躲闪不及,腹下被刺了一剑,惨叫一声,逃窜而去。 阿离只听到姑姑声嘶力竭的哭喊!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阿离! 秋姑姑缩着身子抱着染满鲜血的阿离,瑟瑟发抖,泣不成声! 屋内小薇的阿娘低声抽泣,她阿爹仿佛失控在屋子里不停地打转。 小薇被喝令站在屋外,哭得声音都嘶哑起来。 屋子里,面目狰狞的郎中双手沾满了血。他手中的白布眨眼便红了,瓶瓶罐罐里的药粉一个劲的往那血窟窿里倒。但血还是淌到了地上。 那个素日最为和蔼的女子也染红了双眼,眼里是从未见过的阴冷。 “雪鹰被下了血魔咒!不然它不会丧失了心性”老郎中一面上药,一面说道。 “血魔咒!难道是易驰坤?”小薇的阿爹还是停不下他的步子,虽然他一拐一拐走得极为可笑。 “不,易驰坤可不会用这极阴邪的咒法。血魔咒需以施咒者的鲜血来喂养雪鹰。血魔咒一旦开启,他们便生死同命,再无更改。正因为它极其阴邪,多年来用的人少之又少!” “雪鹰本就极具灵性,十年来从未出过纰漏!今日怎会?”女子泪眼盯着墙角的矮柜,满腹狐疑。 “风临都城定是出事了!”老郎中费力的抬起胳膊擦了擦额上的汗。 “出事?能出何事?”拐着腿的蓝如海气的无处发泄,一拳抡在了屋里的方桌上,方桌瞬间散了架。 “出了何事还需去风临都城打探一番才能知晓。只恐重生谷已不安全。敌人的狗腿只怕已在谷外了。” “在又如何,正好老子许久没人练手了。等老子去砍了这群狗崽子!”蓝如海气急,说着便往屋外走去。 老郎中无暇看他,只盯着面色惨白脉象微弱的阿离,皱眉道:“清理那群狗崽子倒不着急。眼下是这血止不住。照这么流下去,不用半柱香,这孩子就一命呜呼!” 女子一听他这般说,眼里瞬间冒出精光。哭着嗓子哀求道:“老郎中不是最擅长救病治伤么?半柱香是什么意思。” “医者救兵治伤,却无力与天争!雪鹰伤的可是这孩子的心脉!心脉尽毁,除非神仙降世,否则无人能救啊!” “阿离不过十岁!十岁呢!”妇人低头轻轻擦拭着阿离惨白的脸,她喜欢她干干净净的模样。 女子的双手轻轻划过阿离的脖颈,那条黑不溜秋的石头项链还是清早她替阿离戴上的。她总不习惯戴着它。直到她反复叮嘱这是她父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她才会乖乖戴上。 “有一个办法!也不知其真假!”老郎中犹豫了良久,还是说出了口。 “是何办法?”秋婉清一听,止住了手,抬眼看去,眼前那张扭曲的脸上写满了姑且一试的决心。 她亦知道如今但凡有一线生机都要用上。她毅然点头,道:“您尽管说!” 老郎中见她问,欲言又止,看了看屋外,又瞅了瞅蓝如海夫妇。 秋婉清立刻明了,示意蓝如海夫妇出去。 屋内静了下来。 老郎中这才用手指了指阿离脖子上那块黑不溜秋的石头。秋婉清不解道:“炎铁石?” “当年先主得到这块炎铁石的时候正是征讨江州卢氏。先主因水土不服抱恙军中,我随侍在侧。当时在大帐中行走频繁。那日不知哪来的一老者,鹤发童颜,仙气缭绕。凭空生了这炎铁石,赠与先主,只道是恭贺先主!先主不明所以,正欲再问,却不见那老者。只听他隐隐约约说什么女娇娥!” “这我竟从未听先主提起过。”秋婉清只知那石头是先主留下的物件,所以格外珍惜,却不知它有这样一番来历。 “因那时帐中并无他人,先主又在病中,终日昏睡。故而也理不清头绪,便没有追究其究竟。但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了的。所以我断定这炎铁石于她颇有渊源。” “那照你所说,我们该怎么用这炎铁石?煮了汤喝下去?还是磨成粉了敷上。”秋婉清一细想又觉这老郎中有些胡编乱造,便不敢相信。 “这个得容我再研究研究!我需先取下这炎铁石来瞧瞧!”老郎中说着便伸手去取。秋婉清不容分说剑已架在了老郎中颈上,一脸杀气的嘱咐道:“你最好给我看仔细了!” 老郎中瞧她这杀气凛然的模样,有些气急,道:“如今已然没了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你就是一剑砍了我的脑袋,我也得先瞧瞧了再说!一切还得看上天机缘。” 老郎中知她紧张阿离,又不忘补上一句。“你放心,当年你我一同追随先主,共负国仇家恨。想救活阿离的心我不比你少一分。” 秋婉清见他说得如此真切,也不再多说什么,收了剑,只一旁看着。 第三章 炎铁石 老郎中颤抖着双手从脖颈上取下那黑不溜秋的炎铁石,放在手心细细端详。 乌黑的石头上没有任何标记,也没有所谓的机关玄妙。它实实在在就是一块罕见的石头。 “这石头除了焦黑如碳,再无其他关窍。”老郎中转过身去,将那石头对着灯,指望能看到些什么。但那石头依然漆黑如夜。 “当日那仙者可曾说过什么咒语秘诀?”秋婉清忍不住了问道。 老郎中被她这一问,又不免细想,却恨自己年迈,未曾想出只言片语。 秋婉清见他没了下文,心里只道此法不通,不免又伤心起来。心中思绪万千,往日种种又浮上了心头。 十年不过弹指,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已经长大。终日调皮捣蛋,不思学业,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 那日,她接下了他的嘱托,答应替他照顾好这个孩子。 那一刻,她满怀欣喜和骄傲,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走进了这个像光一样的男人心里。 她窃喜他有那么多女人,有那么多至交可以去托付,但他还是选择了自己。 她及笄之年遇见他,远远的不过一眼,他便像光一样照亮了她的心。 她是何等恣意洒脱的侠女子,自那日起便懂了娇羞温柔。 只是可惜啊,纵然她不断地努力,却也来不及如愿的站在他身边。 那场变动,突如其来,让他永远的离开了这世间。在那以后漫长的十年里,她靠着这个孩子活得平淡快乐。可如今,这孩子也要离她而去。那她除了仇恨便再无处可依了。 “不对!” 老郎中突然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捏着帕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帕子上的血迹晕染得格外刺眼。 老郎中递过那石头,示意她接住。她缓缓接过,不解的看着老郎中。 “这石头上干净得很,竟不染半点血迹。”老郎中也觉得奇怪,指着阿离的脸上衣领胸口。 “脸上,衣领,胸口,就连手臂上都溅了血,唯独这石头上干干净净。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郎中说着将那石头连着那帕子一同抓过来,自己细细的擦拭起来。 秋婉清见他如此认真,道:“莫非这石头还成了精!” 老郎中不理会她的言语,只兀自端详,不觉一惊。那石头竟微微透着红光,吸着帕子上的血迹。 “果然有玄机!”老郎中见状惊得直点头。 于是又将那石头靠近了心口,却不曾想那石头愈发红亮起来,还嗡嗡作响。 秋婉清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唯恐不妥,忙道:“老郎中,你可看仔细了,这石头不会有碍吧!” 老郎中深知这其中玄妙,根本不去理会秋婉清。 片刻过去,那石头响声愈发大,似要裂开。不等秋婉清细看,便咔嚓一声碎了开来。一朵泛着金光的花浮在了空中,却不知是何花,九州之上竟从未见过。 那花飘在空中,金光闪烁,倏地钻进了阿离的胸口。 秋婉清惊得喊不出话来,纤长的双手指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不住的颤抖。 老郎中面露喜色,忙伸手把脉。良久,猛地睁眼,连连点头。 “如何?”秋婉清眼看那金光渐渐褪去,心中不知所以。却看老郎中欣喜若狂,忙追问。 “无上尊神庇佑!”老郎中长吁了口气,嘴里不住的念叨。 “炎铁石里竟藏着一朵世间罕见的花!这花还……老郎中,你快说是何结果!”秋婉清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老郎中拖着颤颤巍巍的身体,缓缓道:“机缘啊!机缘啊!” “炎铁石果然并非世间凡物,如非机缘,岂不是人人可得?眼下阿离已无性命之忧!”老郎中边说边拾起一旁的瓶瓶罐罐。 秋婉清却在等他的后半句话。果然,他又面露忧色。“只是,这身体伤了根本,需得精心养着。没有个三年五载,好不通透!” “三年五载?”秋婉清只觉心中一紧,又道:“需得如何养着?” “这……修养之地无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之地。再辅以固本培元的药方日日喝着,将养些时日定能好转!”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之地,一时又要去何处寻?”秋婉清只觉为难,老郎中又不忘叮嘱。 “这还是其次,雪鹰剜心之痛胜过一死,虽然有炎铁石护体,但这炎铁石你我并不了解。需得修道之人悉心守护才是妥当。否则一旦乱了心性,便是罪过!” “修道之人?如今道法末世,何处去寻那修道之人?”秋婉清只听这郎中一句一句愈发艰难,心中焦急万分。 “九州之上修道的圣地不过是中虚观和沧海阁。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哪个都不好踏足哦!”老郎中长叹口气,连连摆手。 “说到中虚观,我倒想起当年先主为夫人祈福,恰巧迎的就是中虚观的一位道长!虚号称妙英法师!”秋婉清说完又摇头道:“那道长常年云游四方,恐难寻踪迹。” “既是如此,那便直奔中虚观去!想来修道之人救济苍生,定不会不顾这条小命。” “既如此,那便依你。只是这山谷外的狗崽子们需得清理一番!”秋婉清见事情已定,心下才宽慰许多。这才腾出手来,可以收拾山谷外那群狗腿子。 老郎中知她意思,也不理她,只在屋内写着药方。 秋婉清提着那长剑,气势汹汹的走出院子。俨然一副当年的侠女子。 当年,她的丝萝剑但凡出鞘,那可是见血方收。也不知十年来,这剑会不会钝了些。 她正要出山谷,远远的瞧见一拐一拐的蓝如海。他扛着他的大刀,神情还似昔日,只是步子却不再矫健。 “你怎的来了?”蓝如海看着她,有些不乐意。 “怎的?打架不叫上我?”秋婉清嘴角一抬,轻笑道。 “这些东西留给我养养刀正好,你来抢什么?日后再打架,我定分些给你!”蓝如海说着便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山谷外几十个小兵正扎堆说着什么。全然未料到会有人扛着大刀出来。 为首的那个站了出来,道:“何人?报上姓名?” 蓝如海大刀一挥,劈了路旁一人粗的大树,破口大骂。 “哪来的王八羔子,敢在你爷爷头上动土。今日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来煨汤喝。” 那为首的一听这等狂妄,也不罢休,拔剑欲上。只听耳边搜的一声,似有什么,侧脸看时却是血流满面,一只耳朵掉了下来。 众人见状,忙撒开了。只一人稍稍年长,见了那飞转的长剑,失声痛嚎。 丝萝剑! 快跑。 还不等众人跑开,长剑已如密雨般落在了身上,瞬间便染红了衣裳。随即一阵哀嚎不绝于耳,秋婉清回身收剑,满意的笑了起来。 蓝如海举着刀极为不满,嚷道:“说好了不抢人头,你竟耍赖?” 秋婉清眼瞅着他气急败坏,一脸无奈,道:“第一刀不是让你砍了么?谁知道你这么爱砍树。” 蓝如海听她这般嘲讽,气的提手就是一刀朝她砍去。却未料秋婉清轻功丝毫不减当年,眨眼便已远去。口中还道:“我先走一步啦!” 蓝如海一刀扑了空,最后狠狠地落在了地上。落地生花,只是不染一丝殷红。 第四章 中虚观 中虚观 秋婉清单枪匹马立在山头,山门上布满青苔,只看一眼便觉潮湿阴冷。 山门前竟然连个守门的都没有,秋婉清实在是难以想象盛名在外的九州道法圣地这般落魄。 她环视四周,心中生了悔意,埋怨那老郎中定是胡编乱造。 这如何是修道之地? 想也无用,既然来了,横竖还是进去看看再说。秋婉清如此一想,便上前叩门。 片刻,才有人问:“何人叩门?” 秋婉清忙躬身行礼,道:“风临国秋氏求见中虚观妙英法师。” “妙英师祖云游四方,不在观内!阁下改日再来!” 秋婉清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只觉自己愚笨,不该指名找妙英法师。如今看来是山门都进不去了。 “在下身负要事,性命攸关,还望通融。”秋婉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双手高捧,道:“还烦请师父取了这个来看。” 秋婉清知道多余废话定是无用,只好直接拿出了杀手锏。果然那人又开口了。 “中虚观乃修道圣地,外人不得随便进入。你既关乎性命,待容我通报一声,再作定论。”那人也不知何时取了锦囊,留下一句便去了。 秋婉清一面等着,一面嘀咕,中虚观还真是不同别处,行事这般神秘。 片刻,山门咔嚓一声开了,也没人出来。秋婉清便迈步走了进去,还来不及看观内情形,山门又沉沉的关上了。 “机关这等厉害!”秋婉清忍不住点赞。 “阁下请!” 秋婉清闻声看去,却见一层薄雾笼着,看也看不清。 她再细看时,才见模糊一个人影远远的站着。一身道服,身姿挺拔,看着似个少年。 “这是,去哪儿?”秋婉清虽然年少时天不怕地不怕,闯荡江湖也动刀动剑,但头次到这修道之地不免紧张。 “阁下的锦囊,师尊已经看过,这才让我带你去见他。” 秋婉清一听师尊,便好奇道:“你家师尊是何人,法号叫什么?” 那小道听她问起,也一一回道:“我家师尊乃方慧法师,中虚观掌门。阁下有何事均可说与师尊听。” 秋婉清欣喜万分,忙点头道:“是,是。” 不多会,便到了一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花树下站着一个银发长者,正修剪着一盆已近枯死的残枝。 “师尊,人到了!” 银发长者轻轻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却看到秋婉清正盯着自己的那盆已近枯死的残枝。 道长见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笑道:“它长的可好了!丝毫不比这院子里的花儿弱。” 秋婉清也听不懂,只得点头露出一个浅笑。。 “炎铁石碎片是从何处所得?”银发道长开门见山问了起来。 秋婉清忙道:“炎铁石是十年前一位老者赠与我家主人的。我家主人又转手赠与了我家小主人。小主人如今十岁了,一直随身佩戴着那炎铁石。” 银发道长掐了掐指,点头道:“炎铁石是上古神物,并非九州寻常之物。既然在你家小主人身边待了十年,那便是机缘!” “只是……如今我家小主人受奸人所害,伤了心脉。本已无力回天,幸而被炎铁石所救,捡回了一条命。但如今一直昏迷不醒,实在无计可施。” “你且说说,炎铁石如何救了你家小主人?” “它能吸人血,还嗡嗡作响,最后裂开成了碎片。那里面是一朵泛着金光的花,那花像是有神识,径自钻进了我家小主人胸口。如此我家那小主人才恢复了脉象,留住了一线生机。”秋婉清尽力把过程说得详细些,好让这道长能明了。 “金婆罗花!”方慧法师眼眸一亮,但很快便淡了下来。 “法师道法高深,还请法师救救我家小主人,她着实可怜啊!”秋婉清说着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既如此,你拿了这个去,每隔七七四十九日服一次。或有两分转机。” 秋婉清接过方慧法师手中的白玉瓶,道:“两分转机?这是何意?” 方慧法师只摇头,望着那盆枯枝道:“此乃摄心丹!能助金婆罗花化其戾气!于那孩子是最适用不过的。只是天命注定,一切缘法唯有自渡!那孩子能不能醒来还看天数。” “天数?这……”秋婉清万万没想到她求到了中虚观,也只不过多了两分转机。一想到阿离未来的日子,她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恨。 “中虚观乃修道之地,你杀怨过重,不宜在此!需知世事无常,心清则万事安!你且去罢!不必再上山来。” 说罢,法师一覆手,秋婉清只觉头顶发麻,随即不省人事。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那少年迎了上来,忙道:“师尊!山门处的结界已经重新布下。” “嗯!那女子说她是从何处而来?”方慧法师似又想起什么,问起身后的少年。 “回师尊,那女子乃九州风临国人氏,姓秋!妙英师祖已有数年不曾归来,不知师祖与她有何渊源。” “她倒无妨,那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金婆罗花被沉十万余年,突然降世选了一个孩子为宿主,定是要出大事啦!”方慧法师神色凝重,少年看在眼里也不敢多问。 他早听师兄们偷偷提起过,十万余年前须弥世界无上尊神与昊天世界末叶尊神斗法,最后因一朵金婆罗花而堕入虚境,身归混沌。这是神界十几万年来最为忌讳的事。何曾想今日竟因为一个妇人而被重新提起。 少年还在揣测这其中利害,忽听得师尊唤他。 寻风! 少年忙应声。 师尊手指着那盆枯枝,道:“本座今日起闭关。你仔细守着这盆枯枝,它何时有了生机,你便去元华洞前敲响昆仑钟。” 寻风自知师尊闭关定是事情紧要,忙俯身应是,目送师尊而去。 待师尊远去,寻风回身看着这盆被师尊当作宝的枯枝,叹道:“你可倒好,偏偏入了师尊法眼,这般悉心照料你。” 寻风轻叹,院子里繁花随风而动,唯独那枯枝呆立盆中,实在扎眼得很。 第五章 丝萝剑 初雪之夜! 阔别十年的风临都城清冷许多。人影稀疏,诗楼酒会也再无处去寻。 长安大街依旧宽阔恢弘,只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却失了气度,一个个缩着身子匆匆过往。再也不是十年前的模样。 秋婉清踏雪而来,停在了大街尽头的广场之上。广场之上,一座雄伟残败的宫殿跃然眼前。 高大的门头上,曾经的玉石牌匾早已卸下,只大门上那把锁依旧还在。十年风雨早已令它锈迹斑斑,门前亦再无车马仆从。 “十年了!竟破败至此。”秋婉清苦笑一声,眼角不觉泛出了泪花。 “你来了!”一个声音似是等了她很久,突然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她如何听不出这声音。秋婉清握剑的手不觉一紧,眉头一拢,回身冷哼道:“你来得正好!” 那人见了她,温柔一笑,抬手过去,道:“我料你会来的。这些日子日日都在这里守候。没想到真的等到了你!” 秋婉清侧身退了一步,冷眼道:“你既料到我会来,那你可知我此番为何而来?” “我已听闻,那孩子出事了!”那人缓缓收回手,轻声浅叹。雪落在他指间,将他那声浅叹也渲染得格外凉薄。 “哼!不必惺惺作态。那孩子为何会出事,恐怕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清楚。”秋婉清只想起那孩子血肉模糊的样子,便不忍泪目。眼前这张脸落入她潮湿的眸子里,将往事冲上心头,那一股恨愈发浓烈。 “婉儿!你错怪我了!这次我是真的事先不知情。”这么多年,他只一开口,便改不了唤她乳名。 往事已随风,谈及对错亦是无用。他这辈子注定是她心里的罪人恶人,但他不希望在她心底再多增一分对他的恨。他知道恨最磨人,能令她余生一刻都不得安宁。而他最见不得她伤心痛苦。 “呵呵,这次不知情?你觉得我还会信你么?” 他看着她眼里对他的疏远,对他的憎恨,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无话可说了么?你如今今非昔比,世人眼里权倾朝野的定安侯!庙堂高位坐得可还舒坦?哦,对了!你如今又立了一功,皇帝该怎么赏你呢?真是得意啊!” 她一字一句,宛如她那把凌厉的丝萝剑,字字扎在他心尖。 “皇帝已令兵马司追剿沐阳府余孽,重生谷已回不去了。不如,你就留在侯府吧!”他最后那句说得小心翼翼,被她丝萝剑凌空袭来斩得碎了一地。 她是再也不会进他侯府了吧! “丝萝剑出鞘,见血方收!”他竟怀着一丝欢喜,笑着伸手去接,仿佛自己是精钢之躯。 “你!你以为这样,我便不会恨你!”秋婉清未曾想到他竟毫不躲闪,还硬生生的去接了。 “你记得吗?从前,你有一把梨花春雨扇,你最爱用那折扇打我!我从未躲闪过。”他笑着细说往事,全然不顾那淌血的手。 “我知道那把梨花春雨扇是你从沐阳府里所得!”笑着笑着双眼不觉闪烁起来,他慌的侧过脸去。 “毕竟他是你年少时倾心爱慕的人。他似光一般灿烂,温暖睿智,俊郎多才。”他说出这句时,心竟止不住的颤抖。 “是啊!他像魔咒一样吸引着你。我不过是你身边一颗暗淡的尘埃,你根本看不到我。我日日跟在你后头,不顾父亲的责骂!后来我弃了世袭爵位向父亲央求,让他替我向老将军提亲,要迎娶你。老将军不知你钟情于他,欣然应允。你知道那日我有多欢喜么?你大概不知道,提亲那日沐阳府里的主子也在,他说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早就该下旨赐婚了。老将军听了也欢喜得不得了。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呵呵呵呵!” 他说得有些魔怔,竟没了休止。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另娶,但那一夜的婚宴却是他这辈子唯一期待过的良辰美景。 “够了!”秋婉清早已滴下泪来,再听不得他说起曾经。收了剑,欲要走。 他却喊住了她。 “易驰坤!易驰坤向皇帝举荐了一个巫师。那个巫师断言风临国将有劫难,皇帝不放心沐阳府旧事,这才秘密出手。血魔咒是那巫师所施!你还当珍重,万不可再去寻仇。一切已经过去,青云山上的荒草都已漫过你我,何必、、、” 他见她停住了,也止住了话。 过了半刻,她终究未曾回话。一身素衣在昏暗的长街上踏雪而去。他呆立良久,竟再也看不真切。 “侯爷,您的手……”黑暗中冒出一个侍卫,一脸惊慌。 他仿佛未曾听到,嘴里喃喃自语:“愿天随人愿,丝萝共结!” 你可知这丝萝剑并非老将军给你预备的嫁妆,而是我去苍南山求来的。那是我像苍南之神求来的心愿啊! 他呆立在雪地,雪水浸透他的长靴,紫色袍子上落满银光,寒风瑟瑟他竟丝毫不觉寒意。 他打量着这座破败阴冷的府邸,又想起当年车马盈门的场面。从前他何曾敢这般坦然的看着它。十年时光,他努力的成为一个和他相像的人,但始终不是。 那个人是世人传诵的仁德,而他则是她眼里的诡诈!终究是不可比。 他迎风浅笑,自言自语当年的一句歌谣。 “风临无皇城,唯有沐阳府!” 沐阳府! 天下志士的仰慕追随之地,世间女子的渴求之处。 何其绚烂,如今也不过一处人间地狱!记得它的人哪个不战战兢兢?他低眸看着掌间鲜红的血,不觉冷笑起来。 “侯爷,您该回府了!”侍卫看着角落里堆满积雪的马车,露出了担忧。 “无妨!”他长袖一挥,上了马车。一时,又问了一句。“易驰坤派出去的戌卫营可回来了?” 那侍卫在马车外摇头回道:“戌卫营尚未回京。许是还有两日。” 他不再说话,只闭目细听着雪地里微弱又有趣的声音。 雪夜里马车咯吱咯吱的响,长安大街上空空荡荡。仿佛一切繁华都已尽埋雪下。 风临国雄踞九州之上,风起云涌变幻莫测!未来之事,又有何人可知? 所谓劫难,不过人心不足,借故生难罢了。 第六章 隐卫被俘 腊雪封道,长安大街上马蹄阵阵。远远的便听到有人在呵斥:“快点,快点!别挡道!” 衙役们加紧铲着积雪,不敢多回一句。心中却嘀咕着,这清早就似招魂似的喊,戌卫营的就了不起啦! 那马上坐的似一个小头目,一身官服被积雪浸得湿透。他挥着马鞭十分得意,嚷道:“你们倒好!抱着婆娘睡醒了才来干活,哪里知道咱们兄弟们刀光剑影里干了一夜。” 他抖了抖肩上沾着的雪,又道:“幸好这一宿没白干!好歹剿灭了这一群犯上作乱的贼子。” 卖力清理积雪的衙役听他吹牛,忍不住抬头往他身后看去。果然,一辆囚车里锁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大雪里光着膀子,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兄弟,你可别盯着他看,小心他跳起来砍你!”那小头目说着笑得前俯后仰。囚车里满脸血痕的汉子见他这般嚣张模样,怒从心起。气得将那铁链撕得崩脆作响,衙役见状忙收回了目光,吓得低头清理起积雪。 “怎的?如今阶下囚了还敢嚣张!你倒是再动个我试试!”那小头目越发不知所以,顺势显起威风来。 囚车里的汉子目放凶光,拳头一紧,抡在了囚车上,随即那囚车便散了个架。 那汉子甩了甩乱糟糟的长发,咧嘴大笑。“老子让你几分,你竟不自知!还在此猖狂!爷爷我当年玩刀的时候,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你还不知在娘胎里作甚!” 他起身站在囚车上,右腿大概是受了寒意,有些发麻。但丝毫不影响他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处理掉。 “快来人!怎的?你想作甚?”那小头目见他一拳抡散了囚车,已是吓得胆颤,面上却不能示弱,忙抽了刀唤人。 这戌卫营一班人虽说也是精兵,但论起单刀单枪的战一场,定是不及蓝如海。 纵然蓝如海如今瘸了一条腿,但他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曾经的沐阳府头号隐者,但凭君令,无有不得者。 “快束手就擒!尚可让你死得全尸!”戌卫营一班人闻讯而至,个个抽刀相向。 “哼,黄口小儿如何定汝生死?”蓝如海岂是将他们放在眼里的,说罢,便一把将那小头目掐在掌中。 刹时,他脸色便红得发乌,手中的刀都没了力气举起,直直的扎在了深雪里。那一旁的衙役见事有不妙忙躲闪开来。 一时,大街上竟连那早起的摊贩都没了踪影。一群举刀的少壮围着那瘸腿的汉子,手中的刀却迟迟不敢砍出。 “哈哈哈哈,如今的戌卫营也不过如此,都是孬种!好歹也扑上来砍你爷爷两刀!平白丢了戌卫营这三个字的名声!”蓝如海哪里顾自己的境地,只觉可叹可悲!没了沐阳府的戌卫营,没了沐阳府的风临国都不过如此!再亦不是昔日盛景。一想至此,又仰天大笑。终是欣喜自己一生未曾投错主子。 “兄弟们,上!这厮癫狂了。不让他尝尝咱们的厉害,他倒不知何时休!”一个小兵壮了胆子喊了一声,挥刀便朝他身上砍去。 蓝如海哪里是任他挥砍的,身子一斜避过那刀,又一掌击地腾空而起,单腿扫在那小兵脸上。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得那雪地似撒了一片相思豆。 众人见此,都冒死蜂拥而上,亦不过是挨了拳头倒地不起。 此时,一旁躲着的衙役见此场景慌了,忙欲逃去。却不想,何处一声怒喝将他唬住。他躲在那摊贩车后瞧去,竟又是一队精兵。为首的还是个将军! “蓝如海!” 那将军与他似是旧识,对他客气了许多。 蓝如海细眼看去,正是他这些日子日思夜想的人。随即道:“易驰坤,你还敢来见爷爷我!” “蓝如海,你少在我面前呼长喝短!我今日可是来替你留个好结局的。陛下跟前我已为你说妥,可留你全尸!你知道雪鹰带回来的那块心头肉,陛下见了甚为心喜!这才格外开恩允我留你和秋婉清一个全尸!你可别不珍惜!好歹咱们也是多年好友!” 蓝如海听他废话,只觉拳头发痒。怒道:“易驰坤你这贼子,当我瞎了眼信了你这么多年!原来你早就投靠了他!今日咱们幸得遇见,也省了我去寻你。拿命来!负我主者,唯有血偿!” 易驰坤见他扑来,忙抽剑来挡,嘴里道:“你还当你是昔日的沐阳府第一隐者?如今时过境迁,沐阳府里的主子早已西去,你们何苦这般执着!平白惹人可笑!” “尔等不忠不义不知廉耻之徒,有何资格来笑我?废话少说,今日你命休矣!”蓝如海半句都不愿与他多讲,巴不得将他一颗脑袋摘下来捏碎。 “何为忠?何为义?何为廉耻?我只知寥寥岁月不过荣华在手最是好!”易驰坤得意的笑道。 蓝如海亦不与他多说,只运气化刀翻手砍来,无形却如密雨铺天盖地落下。易驰坤早知他内功了得,今日初尝也有些招架不住,忙提剑来挡,竟略显艰难,不得已后退了几步才定住。 还不等他恍神,这厢蓝如海又紧逼而来。一刀正击中他胸前,虽无血流却痛彻骨髓,不忍一声哀叫,一口黑血吐将出来。 他身后的那一队精兵见状,忙出手来救。一时将蓝如海层层围住密不透风。咫尺之间,刀光剑影杀气翻腾。任凭他运气护体,终究又添了几处新伤。 正直焦灼之际,忽听得一个女声响起。还不及查看,只觉剑影浮动,白雪上已倒下了一片。 丝萝剑! 秋婉清一身素衣落在蓝如海身边,杀红了眼。冷声道:“今日让了你些许人头,可还满意?” 蓝如海看了看身边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笑道:“勉强!你还可以晚一点出现!” “哼!好歹这仇也有我一份,自然少不得我!”说罢,又挥剑斩去,手起刀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来丝萝剑已不再是昔日的柔情,却是勇猛精进了许多。”蓝如海看她挥剑,忍不住笑她。秋婉清哪里顾他,只冷哼一声,便冲了出去。 蓝如海根本不顾那群宵小,只追着易驰坤而来。易驰坤虽是个四品将军,却武艺不精,见蓝如海纠缠不休,又无卫兵来救,急得汗如雨下。眼看着伤势愈重,无力纠缠,猛然想起还有一宝。随即从怀里掏出,迎风撒出。蓝如海哪里料到他还有这一手,躲闪不及,忙喊:“软骨散!” 秋婉清闻声忙屏气回看,已是晚了,蓝如海已然中毒。 蓝如海右腿本就不稳,又受了软骨散之毒,很快便没了先前的威风。见易驰坤挥剑来袭,无力躲闪也只能徒手去接,凡夫之躯无内功加持怎奈刀斧,瞬间便落了手掌,腕间鲜血直流。 第七章 隐卫之死 眼看着蓝如海就要命丧于此,秋婉清顾不得其他,揽起他便往一旁的巷子里撤。易驰坤见状,忙追了过去。 “这混账货色竟然用毒!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蓝如海渐觉无力,搀着秋婉清往小巷里去。嘴上却不得闲,一路骂骂咧咧! “快收敛气息,软骨散之毒可需耐心化解!此时万不可逞强。他的皮我替你去扒!”秋婉清说着拐进了一处草屋内,安置好了蓝如海,又往外去。远远便听到易驰坤在大呼小叫,“男子汉大丈夫躲躲藏藏算什么,再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也该杀杀你的威风。蓝如海,你可曾听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你是过街老鼠,还敢在本将军面前呼三喝四的。” 易驰坤一番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模样,听得蓝如海心如火焚,若不是此刻中毒无力运气,他早就跳出去将那混账的脑袋拧下。 “对付你可用不上沐阳府第一隐者,我这个闲散人就足够!”秋婉清将他拦了下来,丝萝剑上还滴着血珠,寒光照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秋婉清,念在老将军的面上,这么多年我可是好生应付着你,如今可怪不得我!天不佑那孩子,巫师算出那孩子是祸星,会乱我风临国本!不然,谁愿意平白生出这些事来。”易驰坤一脸奸诈言语间早就招手示意身后的精兵。 秋婉清听他提起先父之名,更觉恼怒,冷声道:“我父一生戎马忠肝义胆无愧天地,岂是你这等肮脏之人能提及的。” “既如此,那便无需多说!早些取了你性命,我好回去复命!”说罢,那一共二十余人前赴后继冲了过来。 “那可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丝萝剑一横,翻转如密雨携飞雪四散,落在这一群精兵身上,随即一阵惨叫传来。易驰坤早已退后静观伺机入手。 “当年这套剑法名扬天下,今日看来果真不虚。”易驰坤忍不住低声赞叹。 戌卫营操练多年,虽无绝世剑法,却极擅阵法,且看这殊死缠斗如何演变。 果然,戌卫营精兵受了丝萝剑重创,立时换了方略!眼看时,宝塔阵已布好。宝塔阵顾名思义,形如宝塔,自上至下唯留一门,却是死门。秋婉清被困其中,只得奋力厮杀。此刻当真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纠缠一时,丝萝剑忽地化作长虹,横空出世。宝塔阵受此重击瞬间崩塌,纷纷坠落,鲜血四溅。 “秋婉清不愧是将门虎女!”易驰坤一旁看着不免赞叹! 秋婉清伸手拭去脸上血迹,回头盯着他,幽幽的道:“怎的?到你了!” 易驰坤知是躲不过,笑道:“行啊,来吧!” 说罢,他踏步而起长驱直入,剑气如风划过秋婉清墨黑长发,纷纷扰扰断了青丝。 秋婉清凌空而起翩若惊鸿,躲开他凌厉剑气立于草屋墙头。易驰坤见此,不觉神往,笑道:“难怪坊间都道老将军家的小姐风姿绰约与众不同,今时今日方才得见不免遗憾!” 秋婉清见他心生妄念,不觉怒火中烧,不由分说扑天而来,欲直取命门。 不料蓝如海却突然冲出,左手一掌将她击出数丈之外,幸而她提剑来挡,才化解了几分,站定雪地也免不得吐出一口鲜血。 正待她发问,却听蓝如海嘶声疾呼:“有弓弩手!” 秋婉清再看时,才知百米之外屋楼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布满了弓弩手。而此时,弓弩早已齐发,直奔蓝如海而来。 秋婉清这才明了方才那一掌竟是为了救她。待她回神,蓝如海已身中数剑宛如如刺猬,僵立在原地。易驰坤额前竟不知何时扎了一枚鬼火暗镖,蓝如海右手伸得笔直,掌间紧紧抓着的竟是易驰坤那粗黑粗黑的脖颈。 秋婉清只觉脑中闪过一声惊雷两眼发黑,欲冲上前去,却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掳,动荡不得。只得痛声疾呼:“蓝大哥!” 而此时的蓝如海只能缓缓回头,嘴唇呆呆的似动未动,眼里装满了愤怒与不甘,却拼尽全力给了她一抹笑。他那粗壮的左腿直直的扎在雪地里,将那条拐着的右腿显得格外搞笑。光着的膀子上挂着翻转出来的血肉,黏糊糊又浓密的黑发被飞雪薄薄的盖了一层,远远的看着竟像是个雕塑。 “快!射箭,别让他们跑了!” 秋婉清只听得耳边一声声疾呼渐行渐远,飞雪划过她滚烫的面颊,化作一滴血泪。 那黑衣人竟似飞鸟凌波踏雪无痕,一手搀着她眨眼便将那追击的弓弩手甩的干干净净。还不等她开口,黑衣人便歇在了一处高墙之下。取了斗篷,道:“伤得可重?” 秋婉清看着眼前一脸着急的男子,摇头道:“无妨!” “哪里会无妨!易驰坤自不消说,蓝如海那一掌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他从前便是数一数二的内功高手。”不容她多说,拉起她便往偏门进去。又道:“你先在这住下,我派大夫过来给你瞧瞧。眼下我的府邸是最安全的,你可放心在这里养伤!” “不必!”他的一番关心与紧张被她简短的两个字打断。他皱了皱眉,很快便又道:“半个时辰之内,风临都城就会进入严戒。易驰坤好歹也是个四品的将军,蓝如海的尸体也还在那站着。皇帝和他的戌卫营都不会轻易罢休!眼下除了我可没人能护得了你!” 他言语间满是坚定,根本不容她反对。她沉默了,跟着他跨进了侯府。良久,才细声问道:“鬼火暗镖你何时练的?” 他回头凝思片刻,轻描淡写的道:“不知不觉就会了。” 鬼火暗镖是少时她从四哥那里偷来的图纸,拿来让自己悄悄命人打造的暗器。还特意取了这个名字。年少的时候以为这名字足够威风,还洋洋得意打算留着有朝一日名震江湖。 但后来,她遇见了另一个人,便忘了这件事,也忘记了和他一起的日子。独留他将那些往事珍藏了半辈子。 第八章 她来了 大雪已连下了数日,长安大街上门户紧闭。除了巡逻的衙役正街头巷尾的张贴着通缉布告,整座风临都城竟无一个闲散人游荡。 城门上吊着的那具尸体也被大雪裹得严严实实。 定安侯府里异常安静。 秋婉清盯着炉内血红的碳火,心中却似寒冰浇灌。 蓝如海死了,重生谷也没了,阿离至今还未苏醒。 如今不提报仇,就连安稳的活下去都那么艰难! 定安侯府又能庇佑她几时!她一想到这便不由得敲打自己。 他可不是什么善类!对啊,他秦少衡才是皇帝的头号狗腿。不然,如何做到权倾朝野的侯爷! 秋婉清一想到这个事实,便有些后怕!心中嘀咕:“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看着他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却是最防不胜防的。” “你在想什么?” 秋婉清正想的出神,丝毫未察觉屋内多了一个人。 秦少衡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举着一壶酒,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你这脸色像是正在骂我呢!” 啊!秋婉清见他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不免有些尴尬,起身便要往窗前去。却被他挡住了去路,只得停在了碳炉前。 他见她满脸不自在,便将手中的酒递给她,笑道:“梅子酒!”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一壶酒就能打发!”秋婉清嘴上说着,手却接过了酒,顺势一把将他推开,往窗前去。 他笑着跟了上来。十分欢喜的道:“这可是三冬雪水所酿的梅子酒,清香无比!最配今日这景致。” 他用手指着廊檐下那盆迎客松,道:“那是我亲手栽种的,日日打理才有这番意境。着实不易!” 他兀自点头,取了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又道:“这院子里还种了棵红梅,在那边墙角下,已经开了五个年头了。” 他兴奋的回头,正好撞上她清冷的眼眸。秦少衡又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秋婉清忙低头喝酒,左手心不在焉的拨弄着案上的琉璃灯。 一丝冷风从窗外钻进来,秋婉清忍不住咳了起来。 他皱眉,将卷起的帘子放下,有些自责,道:“你身上的伤需静养,是我大意了。” 说着,便收拾了酒,起身往外去。到门口时,才想起什么,回头道:“戌卫营已加派人手在全城搜寻你,这些时日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她听他提起戌卫营,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他们把蓝大哥怎么了?” 他轻轻叹气,道:“蓝如海的尸体被吊在了北门,连日大雪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没几个人能认出他来。” “照侯爷的意思,我还要庆幸他们没将他挫骨扬灰么?”她说着不觉泪目。 秦少衡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她,手伸了伸却还是止住了,一转身跨了出去。 屋子里偶尔响起碳火砰砰的声音,秋婉清呆呆的盯着空荡荡的屋子,半晌无话。 良久,窗外已无光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自远而近,最后停在了廊上。 秋婉清正欲掌灯,才听那人道:“侯爷,内官到了。来的突然,也不知为何事!” 秋婉清听得真切,这才晃过神来,原来他一直都站在门外。 她听他说话声极低,好似在责怪那人慌慌张张竟找来了这里。还要听时,却没了声音。再开门,只见雪地上徒留两行脚印,一路延伸到了院外。 又过了几日,大雪已停,秋婉清只觉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便再坐不住。 趁着院子里无人跟着,便打算出去看看。 她一路走来,竟未曾遇到一人。路上的积雪倒是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知不觉行至一处偏房,远远便听见几个丫头躲在里面赌牌。 正要绕道,却听一个丫头在碎嘴。“侯爷这几日都没去夫人那儿,我们可就惨了,在夫人那儿当差天天提心吊胆。前日险些为了一块梅花糕挨板子。” “小翠,你这平日里春风得意你不说,这几日偶尔受了点气,倒在这里碎嘴。你叫我们这些粗使丫头去哪里说嘴去,” “当真!你们却道为何?”她一脸神秘,停了手中的牌,道:“我听大总管的干儿子说,侯爷前些日子偷偷带回来一个女人!夫人就是听了这消息才不痛快!” “什么?女人!” “哈哈哈哈,咱们侯爷院里除了夫人可就没其他人了。你这舌头嚼的,也该赏你板子。” “哼,别不信。这几日谁去东边院子里扫过雪不曾!”小翠一脸诡笑。这群丫头见此便信了,都道:“说来确实不曾去,都是大总管自己去的。” “这东边院子本就是侯爷宝贝,平日里我们也只是扫扫院子,从未进去过。” “如此这般,这东院里住着的可是不得了的人了。怪道夫人要着急!” “去去去,别在这嚼舌头嚼的起劲,仔细主子们听到了,要你的小命。” 一个丫头见越发说得没章法了,忙打断了,好好一桌牌也就此散了。片刻,又都一股脑跑了出来。 秋婉清慌的躲闪,忙往拐角的拱门退去。 她本想悄悄在侯府里摸查一番,不曾想被一群丫头的碎嘴唬得慌不择道。 待细看时,已到一处小院。院子里一弯溪流横贯东西,青石铺路,甚为雅致。 院子里空无一人,她环顾四周不禁暗叹这秦少衡的侯府真是疏于管理。下人们全都偷懒打诨一个看门的都没有。 清风扫过暗香袭来,她不免好奇,这般好闻的香!从前她最喜焚香调香,却也未曾见过这般清香。 她寻香前往,推门而入才见那暖纱之后一顶香炉,幽幽的烧着奇香。 她见四下无人,便掀了暖纱走近去瞧。 “还真是你!”她盯着那香炉,欣喜的自言自语。 “嗯!檀香,白芷,都是极好的!只是这一味最奇特的是何物?”她闭目细细品味,却还是不识。 “你来这做什么?”耳边一声责问让秋婉清浑身一惊。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秦少衡!他在这作甚?要事让他知道自己暗中摸查他的侯府,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她交给戌卫营。虽然她身手不赖,但双拳难敌四手,戌卫营这么多人她如何杀得光? 她一想到这便只叹今日完了!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秋婉清眯着眼偷偷打量,却不见他。正奇怪时,只觉身后被人一抱,毫无准备之下双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待她睁眼时,却已实实在在的压在了他身上。 她想着还是需要解释一下,否则误会了就惨了。便道:“我随便走走!你信吗?” 他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看着他,焦急的又道:“我真的是随便走走,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里。然后在院子里闻到了这香。你知道我最喜调香,所以就追着这香进来了。我看了的,这屋里没人我才进来的。谁,谁知道你多在这。” 她说到这才细细打量,却见他一身单衣躺在塌上。 她惊得面红耳赤,一把推开他,坐在塌边,劈头盖脸就是一掌。恶狠狠道:“你大白天的睡什么觉,秦少衡!” 第九章 大白天睡什么觉 “大白天睡什么觉?”秦少衡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她的话,手捂着火辣辣的脸,似怒非怒。 秋婉清眼看着他嘴角渗出的血丝,心中早已吓得如擂战鼓。只恨自己出门没带丝萝剑。今日若是动手,可占不了上风,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 “有点痛啊!”她难得的在他面前陪着笑脸。 他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她笑得快扭曲的脸。幽幽的问道:“大白天你跑来看我睡觉,是何居心?” 秋婉清连连摆手,道:“不,我不是来看你睡觉的。我真的是来寻香的。这你一定要相信,我肯定不会有任何居心。” “啊!”他刚一张嘴便觉半边脸撕扯得厉害,忍不住一声哀叫。 秋婉清自知方才一掌用力过猛,心中愧疚不已。忙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取些冰来。这个消肿最快,保证你明日早朝时又恢复如初。” 她说着起身要往外去,却听得外头有声音。 “夫人,侯爷正在休息,吩咐小的不许任何人打扰。还请您晚些时候再来!” “哼,侯爷素来不曾有午休的习惯,你这奴才竟信口胡说,休要糊弄我。”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秋婉清闭着眼睛猜都知道那定是他夫人。又想起方才那群丫头的碎语,心中暗道不好。忙回头看向塌上的他,而此时的秦少衡却一脸悠闲,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怎么办?”秋婉清急得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进退两难。 院子里的声音越逼越近。 “夫人,侯爷近日因为宫里的事很是伤神,已有好几个晚上不曾安睡。此刻难得点了香睡下,您何必闹这么大动静呢!” “你休要再做阻拦,横竖我进去看看便是。”这夫人一行风风火火,那阵仗好似非要抓到点什么才好! 夫人刚至门口,便听得屋内声响,忙推门而入。那奴才拦也拦不住,只得第一个冲进去跪在中间,道:“侯爷,夫人硬要闯进来,小的拦也拦不住,扰了侯爷休息,还请侯爷责罚!” 那女子哪里顾那奴才,早就四下查看。却见暖纱之后的香炉摔在了地上,侯爷一身单衣背对着站在纱后。 “慌慌忙忙的有何事?”秦少衡侧过脸去,冷声问道。 那夫人见他有些恼,道:“妾身看侯爷近日公务繁忙,恐侯爷劳累,特来看看。还望侯爷多注重身子。” “难得偷了半日清闲睡个午觉,却这般吵闹。好好的香都给打翻了!” “侯爷息怒,小的这就来收拾。”那奴才说着便急急的爬过去,掀开纱帘,埋头清理香炉。 “侯爷一身单衣仔细受了寒。”夫人一面说一面几步跟了过来,随手取了架上的大氅欲替他披上。那双眼却四下里瞧着,不放过一丝缝隙,深恐哪里藏了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秦少衡见她过来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摆手冷声道:“今日我还有事,夫人还是先回去吧。无事不必上这院里来。” 夫人见他如是说,只当他恼她不知轻重硬闯书房,心中也甚感愧疚,便不再多说什么。放下大氅,柔声叮嘱道:“那妾身先行告退,侯爷歇着吧!” 那奴才也收拾了香炉一并告退。屋内终于静了下来,他这才捂着脸皱眉道:“还不快下来。” 秋婉清还想着方才的女子,脱口而出道:“秦少衡,你夫人好心来看你,你怎么就这么冷冰冰的给打发了。” “难不成将她留在这里等着你从房顶掉下来了,好与你姐妹情深?” 他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兀自穿着衣裳。 秋婉清皱眉,似听出了这话中玄机,一把推向他,道:“谁要同她做姐妹!” 谁知这次他早有防范,突然转身一把抓住了她刚探出的手,将她紧紧揽在了怀里。 秋婉清只觉他手心火热,心中暗道不好。这一掌之仇怕是无法化解了。 “我方才那一掌确实不是故意的,你念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不如将它小事化了吧!” “如何化了?”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十年光景丝毫不能减退她在他心底留下的光。他看她眼下这般求饶,好似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又回来了。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多年的交情呢!”他故意凑近了脸,让她细看这鲜红的五指印。 “不如,我赔你……”秋婉清想了半日,又摇头道:“我如今也没什么稀世珍宝可赔与你。你且说你要如何才能罢休!虽说咱们自小一起打滚长大,但如今这把年纪了你这样搂着不放还是不妥当吧!” 秋婉清双眼上下打量着他,手又指了指他半穿着的衣裳,娇俏一笑。 “这把年纪?呵呵!”他放手一笑,道:“你可曾听过老当益壮这话,况且我们年纪相仿不过三十余岁,可正值鼎盛!” 秋婉清见他放手,忙退开。也来不及细品他话中深意,撒腿便跑。 开门却撞上方才那小厮端着香炉进来。两两相对,那小厮惊得张嘴不知所措。 她忙朝他摆手,示意他冷静。不料屋内秦少衡却突然开口喊道:“你且回去想着拿什么赔偿我!” 那小厮见此,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直道:“奴才只是来给侯爷添香,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既如此,那便放下吧!”秦少衡不知何时已来至身后,冷声道。 那小厮见吩咐,立刻放下香炉逃窜出去。 秋婉清见状,忙跨出门去,道:“你这侯府的下人怎么这般惧怕你!想来你真是如坊间传闻的风临国最为冷面心狠的侯爷!” 秋婉清恐他又要恼,忙也跑了出去,独留他一人捂着火热肿胀的脸嘀咕。“说好的冰呢!” 他十年精心耕耘,为的不过是成为她心中所向往的那个人。却不曾想只留下冷面心狠这四个字。只怕在你心里连蓝如海那莽夫都胜过自己几分。 端仁太子!你究竟要折磨这些活着的人到几时? 他心底每想起这名讳,便觉刀刻一般。 这风临国里,又有几人想起他时,不觉深陷噩梦。 第十章 逃跑的新娘 大雪连着下了半月,终于现出了一丝暖阳。 正武门前定安侯府的马车缓缓离开,值守的武将眼看着定安侯府的马车远去,才敢出声。 “看见没有!定安侯的脸上是什么?”值守的武将惊得连连咂舌。 “什么?” “这右脸上还留着掌印呢!” “掌印?”侍卫听闻不觉脚软。又道:“没想到这位高权重如斯,也还免不了挨打!” “哎,现在当差可得越发机灵了。你听说了没,半月前四品将军被人杀了。”那武将言语间乌云密布,又道:“我听人说,那杀他的是个武功极高的瘸子。赤身肉搏了三五十个戌卫营精兵,最后为了救一个同行女子,被弓弩连射杀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啊,扎得像个筛子似的。但你猜后来如何?” 侍卫听得入迷,忙追问道:“半月前的事怎的我竟一句都未曾听过。如何?你快些说!” 那武将斜眼一笑,道:“这连日大雪封城,长安大街上人本就少,再加上皇城司法司里放了话不让私下相传,你自是听不到。” “那你且说说,究竟如何了?” “你说那人纵然成了个筛子,竟也还能凭着一只受伤的手将那四品将军掐得断了脖子当场噎气!你说这等厉害的高手还真是多年未见!” “怪道这些日子进进出出的大人们都面容忧愁,想来陛下是气极了。”那侍卫听了这一番精彩的故事,不由得连连感叹。 “说来今年这雪也是下得离奇,连着半月的鹅毛大雪落下来,不知多少地方遭灾!也怪道陛下气极,真是国运不顺啊!”那武将盯着高墙上挂满的冰锥子,也忍不住感叹,却被那侍卫忙止住。 “大哥这话还是小声些,自从来了那巫师后,就频频听到说国运不顺,说是有乱国本毁朝纲的妖精降世。眼下皇城里最忌讳这事了。” 那武将听他提醒,忙点头道:“说得是。还是我大意了。” 两人方才止住窃窃私语,忽听得有高头大马疾奔而来,忙立身看去。 远远的一匹雪白骏马自金盛大街而来。那马上坐着的是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戴着一顶斗笠,疾驰而来。 他两人见了,慌的跪下来,远远的迎着。“参见王爷!” 那马上男子未做丝毫停顿,扬鞭进了宫门。一时马蹄才绝耳,他哥俩方敢起身,叹道:“这一阵阵的!咱们这十八王爷何时才能收敛些!” “听说十八王爷拒了尚书家的女儿,专混在花楼里。皇城里哪个不笑话。陛下为了这事罚他去晏城静思己过,估计到今日已满,这才风风火火的又回来了。”那武将又免不了八卦起来,全然不似呆板的守门将。 “陛下这位幼弟可真是皇城一绝。但凡正事不干,专做旁门左道!奈何又无人能治,就连陛下也无法。” 两人一唱一和又是一起八卦填满站岗的时日。 散朝归来,已是午时。秦少衡刚至东院,便见一只灰鸦飞出了墙头。 侍卫瞄了一眼,见他未说话,也不敢轻举妄动。看着他进了院子,便站在院外的柳树下等着。 暖阳初现,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柱上滴滴答答的滴着水珠。院子里静悄悄的宛若无人。 他推门进去,只见靠窗的软榻上她正翻着闲书。 见他进来,她有些诧异,随即看着他的脸道:“好几日了你这脸怎么还未好!” “你怎的不问问自己。”他也随身靠在软塌上,取了茶杯一口便罐了下去。 秋婉清不理会他的埋怨,只道:“侯爷公务繁忙竟连一口茶都没时间喝。” 他放下茶杯,笑道:“这府上敢这么取笑我的也就你了。” “侯爷可是这里的主子,我不过是藏在这里的通缉犯,哪里敢取笑侯爷?”秋婉清说着又替他添了茶。 他听她话语,眉头抖了抖,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连日大雪,青云山一带出了雪灾。我奉命前去赈灾!此去需些时日,你在府中好生休养!” “青云山?”她听他说起,不觉心头一紧。 “对。不过端仁太子陵寝并无碍!只是山下的村子里受了灾!许多村户都被大雪掩埋。” 她知道端仁太子陵寝无碍,这才安下心来。 “我书房里有许多调香典籍,你若得空可以拿来看看。我已命人做了几件春衫,还有玩赏的小物件,不日就会送过来。”他望着窗外的残雪,听着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又想起什么,道:“隔壁屋子里也有些东西,能用得上就用。” 秋婉清听他说起隔壁屋子,这才发觉自她进了这院子,竟未曾去过其他屋子看看。 午后暖阳透过纸窗落在他肩上,格外醉人。他许是累了,竟懒懒睡去。秋婉清见状,起身取了貂裘替他盖上,又悄悄出了屋,往院子里闲步。 半日,才想起他方才话语。便大步前去。 推门而入,一阵幽香袭来。迎面一副梨花探春图栩栩如生,花间红衣,翩翩起舞。那一柄银色长剑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走近细看,才知那题词是天随人愿,丝萝共结! “难道?”她不愿再想,索性绕过屏风往里去。 那架上挂着的却是一袭云鹤九霄的红袍。旁边案上放着一顶青铜蟒冠,还有成双成对的玉扇、如意、火麒麟。 纱帐之后,一张红木柜子里,摆满了裙衫,自春日至寒冬应有尽有。 这…… 眼前的一切,让十年前的那一幕又重现脑中。 那晚,整个将军府灯火通明锣鼓喧嚣热闹非凡,满朝文武都来恭贺老将军喜嫁幺女。 那晚他期待了许久的人,沐阳府里的主子却未曾出现。单单派了一个掌事女官前来道贺,赏了许多珍宝。 她一身火红的婚服,坐着轿子从城东的将军府往城西的侯爵府去。 金盛大街上一路钟鼓不绝,满天烟火,好不热闹!就连那沿街嬉戏打闹的孩童都开心得合不拢嘴。 她从轿子里远远便看到笑得像个傻子般的秦少衡。他穿着这身喜服,头戴蟒冠,格外精神。 如今想来,她忍不住低声笑。嘴里终是说出了那句对不起。 “那你还会走吗?”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说话间双臂早已紧紧的抱住了她。 他言语里带着几分恳求,宛如当年那句:“回来!” 花轿停在侯爵府前,他喜滋滋的冲过来,她却转身跑了。 大婚之日,她竟任性得丢下他一走了之。 第十一章 一树梨花 顺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镇远将军秋楚雄之幺女婉清,聪慧淑敏、温良知礼、品貌出众,朕甚欢喜。念博远侯独子秦少衡少年才俊、智勇多谋、德才兼备,乃国之栋梁。才子佳人,天设地造,堪称良配!今承礼法,赐天定良缘!愿同结一心,百年好合!钦此! 秋婉清一字一句的念着,心底猜想这诏书会是主子亲笔么?迎亲的花轿已候在府外,她深吸一口气盖上了火红的盖头。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城东出发,一路上张灯结彩钟鼓不绝!这可是轰动皇城的一场婚礼。 她日日在城里晃荡,竟从未发现金盛大街这样长,怎么走都没个尽头。 “小姐,我好紧张!”丫鬟丝画欣喜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紧张什么?日后你嫁人的时候,有你紧张的。”秋婉清素来教导下人都是本着遇事不要慌的原则,哪里想到这丫头还是这般见不得世面。 “小姐,你坐在轿子里不知道。这外面沿路都是侯爵府里张罗的喜帐,花灯戏耍应有尽有。就方才龙临口那一段,你知是什么玩意儿惹了一阵阵惊呼声?” “侯爵府里还想出了什么稀奇玩意?”她听丫鬟说得这么起劲,也忍不住好奇。这秦少衡平日里呆呆傻傻的能想出什么好玩的点子来。 “铁树银花!是铁树银花!” “铁树银花!那你怎的不早点说!好歹给我也瞧瞧。”她一手打在轿子上,言语里尽是遗憾。 “听说只有江左李家才能做出这一等一的手艺来。” “这铁树银花我还是去年在沐阳府里见过。主子娘娘过生辰,特意召了江左李家的艺人进皇城。” “小姐,老将军可再三嘱咐了,今日大婚了,日后可不能再满江湖乱窜了。就连沐阳府也不是随便进去的了。从今以后您可是秦夫人了,莫要失了您的大家风范!” 这丝画一通说,听得她直头疼。忙止住了她,道:“我记得去年礼部侍郎家的长子娶了相城郡公的掌上明珠,那排场你可见过?” 丝画被她这一问,忙道:“嗯,我知道。那也是热闹奢华得很。但到底咱们小姐和秦少爷是陛下亲赐的姻缘,如今看来是远胜了礼部侍郎家的排场。” “哼,你这丫头也是嘴越发刁了。我倒觉得今日有些不对,但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对。” 丝画听她嘀咕,忙劝道:“小姐,你这就是大婚之喜,人给整懵了。哪个女孩子都有这一遭,过了今晚就好了。” 秋婉清听她那张嘴越发说得利索,忙低声训斥。 “你这丫头当真不得了了,说起事来还有模有样。” 丝画听她言语里有些不悦,忙笑道:“小姐,我也就是替您高兴!您还不知道,方才老爷与锦州王在宴席间竟喝得醉了。我可多久没见过老爷这般高兴了。” “锦州王?” 锦州王何时与父亲这般亲密? “嗯!是啊。我听他们说他可是当今风临国仅次于沐阳府太子殿下的人物。” “今日沐阳府里可有人来?”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沐阳府里太子妃娘娘派了贴身女官前来,赏了许多宝石玉器。” 她看了看手中的梨花春雨扇,不再说话。心底暗自呢喃,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他终是她望尘莫及的人! 做了三年的沐阳府女官,她日日陪着太子妃娘娘,听她说那个永远离自己三丈之远的男人是如何英雄少年如何温柔情深。 那年,她误闯入宗室子弟们的训练营。风临国自建国以来便有的三年一次的考核。皇室宗亲男子们通过剑术骑射考核之后方能进入翰林院学习文史韬略。 她本是跟着五哥出门去,却不曾想自己那五哥酷爱酒色诗会,转眼便忘了她。 她一个人在庄子附近转悠,误入了营地。那时春色初起,营地里满园梨树开得起劲。她一身男子打扮,随着五哥喜好着一身红衣,实在是亮眼得很。 他斜坐在花间,闭目养神。一身青色长衫,束着一顶腾龙白玉观,极尽风流! “你倒是寻了一处好景致!”她趴在他桌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五哥说过,出门在外看到中意的就不要放过。 那一刻她把这话记得牢牢的。 “他们都开诗会去了,你也是嫌那群人太过矫情了,才躲在这里享清净的吧!”她提起桌上的茶壶便自顾斟茶饮了一口。 他缓缓睁眼,目似旭日,闪过一丝讶异。正了正身子,一言不发。 “你是哪家的公子?我五哥可是诗会里的常客,你说与我听,指不定大家还是熟人!”她细眼瞅着他,丝毫不觉不妥。 五哥说过,既是一身男子装扮,那便要拿出男子的气概来,切不可扭扭捏捏作女儿态。她从来都是对五哥的话言听计从。 “你怎的这般扭捏?男人之间爽快些!哪里像个女人一般,还舍不得说你姓名。好歹江湖常相见,多交个朋友未尝不好!” 她见唬他不住,便拍了胸脯道:“那我先说,我姓秋名旺。该你了!” 他抬手饮了口茶,双眸扫过她周身,笑而不语。 “你这眼神是几个意思,别看我穿的娘,我凶起来可十分男子汉!” 正说着,便听得一声笛音冒出,待回首却见不知何处一道飞镖袭来。这可正中她下怀,她终日在外厮混不就是为了显摆她的拳脚。 “快闪!”她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往树后躲藏。嘴里又道:“怎么回事?你得罪哪个江湖高手了?” “不过别怕,幸好你今天与我交了朋友,我可带你逃离此地!看吧,说了江湖上闯荡的,多交朋友好处多。”她回头朝他一记媚眼,心中甚是得意,今日真是桃花运极好,来了一曲英雄救美男子。 那一记飞镖稳稳的落在她饮过的茶杯上,瞬间碎成四瓣。 一个着黑衣的壮汉从天而降,那一副模样凶神恶煞。 “这人莫不是与你有血海深仇,这般凶神恶煞的来寻你。”她一路拉着他从花树下跑去,奈何那黑衣壮汉却紧追不舍。 “实在跑不动了。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去帮你引开他。你可千万藏好了!我看那人定是高手,被他抓住了我了救不了你。”她喘着气,皱眉嘱咐他。 说罢,她便从花树下冲了出去,拦住了紧追不舍的黑衣壮汉。 “阁下有什么误会可以坐下来好说,何必这般紧追不舍!没什么事是谈不下来的,你说是吧。”她早听五哥交代过,出门在外打不过记得忽悠,忽悠好了再跑!她此时深知不是对手,只好用了这招。 “谁与你唠叨!你究竟何人?挟持殿下意欲何为?”那壮汉步步紧逼凶神恶煞。 “殿下?谁?”她一脸不解,还欲说什么。却见那壮汉手一抬,似要将她拎起。 “蓝如海!”那个声音从花树下钻了出来。 那壮汉见了他,忙行礼。 “阿旺?”他眼眸带笑轻声唤道。 她竟一时未回过神来,许久才应声。 第十二章 梨花春雨扇 阿旺! 这个她随口胡诌的名字,被他唤起竟这般温柔。 殿下! 哪个殿下? 她这时才后悔起没弄清楚这皇城里有多少个殿下。今日丢人算是丢大了。 “我们是刚结交的好友,谁劫持了你家殿下?”她理了理衣裳,抬头回道。 那壮汉见他出来,便不说话了。只他笑了笑,摆手回去。 她哪里还敢跟上,趁那壮汉转身,便拔腿跑入了花树林里。 那日春色格外迷乱。自那日后,她再不听五哥编排,弃了那红衣,也再不提起自己姓秋名旺。 如此数月,她倒安分了许多,终日在府里练剑,也不出去乱跑。 突然一日,有内官来府里,说内务府甄选女官,挑选的都是世家大臣的贵女。只为彰显坤德,教化风临女子,为期三年。 父亲就她这一个女儿,虽是极为不舍,也依然应了圣意。大概父亲也希望她能如其他大家闺秀一般恬静温婉。 那日,内官带着一众人,却不是去皇宫。她记得下了马车,那宫门上写着的竟是沐阳府。 她虽终日跟着五哥游荡在皇城里,却从未见五哥带她来过长安大街的尽头。 “这是哪儿?” 身旁不知哪家的小姐见她傻眼,笑道:“这你都不知?这可是沐阳府!比那皇宫里好多了!” 她看着她喜笑颜开,十分不解也只得跟着笑了起来。 “妹妹,你可曾听说风临国太子!”她指了指宫门笑道。 她这才懂她为何喜笑颜开。 “这里是太子府邸!我当是宫里招女官,原来是太子府里招女官!” “呵呵,妹妹,你竟不知这风临无皇城,唯有沐阳府!” “你怎么还愣住了!”后面一个一身黄衫的女子笑道:“太子殿下才是咱们风临国的主子。陛下卧病多年,朝政早就全权交于殿下!难不成你还想去皇宫里做女官不成。” “呵呵,妹妹平日里也不关心这些,所以竟不知晓,幸得姐姐们提点。真是万分感谢!” “快走!以后啊还有许多事要记住的,你可得揪着心呢!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是关乎家族之事。” 她被唬得一愣一愣,也不知这其中究竟,只跟着连连点头。 内官带着她们一路规规矩矩讲了许多,直到傍晚才在偏殿里候着。 这一候便是一炷香燃尽。她哪里被这样拘过,早就闷得躲到了角落里坐着。 一时殿外窸窸窣窣一阵碎响,慌忙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轻声道:“主子来了。各位姑娘们快精神些。” 她蹲在角落里张望,只见四个粉衣宫女打着香炉而来,候在殿外。后面又是一行太监躬身疾步而来,一个进了殿来奉茶,一个歇在门边侯着。过了片刻,才大步跨进来一双金丝靴。那候在门边的太监忙用手撑着扫地而过的长袍,匍匐跟着进来。 她这才悄悄站到了人堆里。殿上静的听不见喘气声。 “殿下,今日应诏而来的世家贵女们,特意领来听凭殿下吩咐!”内官俯身细说。 他扫了一眼,又回头饮茶。道:“关于女官事宜该交由太子妃来处理,不必领到这儿来。你且把名册念了来听听便是。” “诺!”内官领了旨,便取了名册一一念。 “镇国公孙女林若曦,樊城郡主穆思琪,刑部侍郎之女张以欢,镇远将军之女秋婉清,义伯侯之妹花可人……” “嗯!先安排下去,明日你去回禀太子妃。”他言语极淡。 “诺!”内官应声放下名册,便领着她们退出了偏殿。 秋婉清走在最后,四处打量着殿上的一切。一回头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侍卫。硬邦邦的铠甲扎得她脸生疼。 “你,你怎么走路的?”她痛的直跳,早忘了身在何处,劈头盖脸就问起他的不是。 那人怒喝一声,道:“大殿之上你东张西望作甚?” 她听他这一吼,方才清醒。再看眼前这壮汉,顿时只觉头脑发麻! 那壮汉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花树林里追杀她的高手。 完了! “那是谁家的小姐?”殿上传来了问话。 内官忙跑上前回话。 “这是镇远将军的幺女,秋婉清。” 片刻,便听内官喊道:“秋婉清上前!” 她自知跑不脱,只缓缓回过身,埋着头往前去。 “姑娘可得把抬起头来!好让主子瞧瞧。”内官看她头埋得厉害,又道。 秋婉清闻声只得微抬了抬,那内官又道:“姑娘不必害怕,只管抬起头来,咱们主子又不吃人!” 内官这话一说,殿外的宫女们都低声笑了起来。秋婉清知躲躲藏藏没用,索性今日是女装,便心一横,抬头望过去。 果然那椅上坐着的正是那日花树下小憩的男子。 他今日一身华服,较那日多了些许贵气。如此看来当真是个殿下模样。 “秋婉清!”他细看了两眼,嘴角微微带笑,淡淡的道。 “小女子秋婉清拜见太子殿下!”秋婉清猜想他定是不记得那日情形了,毕竟过了这么久。如此想来,她也自在了许多。 “嗯!”他轻哼一声,招手示意那壮汉上前。嘴里又道:“你在这殿上可是看到什么中意的了?” “啊!” “方珩!” 一个少年听唤,忙凑上前来。 “孤的书房里有一把折扇最适合秋家小姐,你去取了送给秋小姐。”他放眼看去,又招手示意内官,道:“赏!” 那日赏的正是这把梨花春雨扇。 他竟没有忘记花树下那个红衣少年。或许他早就知道她是在诓他。想到这她忍不住坐在轿子里笑了起来。 “小姐,小姐!”丫鬟丝画突然喊她。 “怎么了?”她缓过神来,耳边再次想起了丝乐之声。 “怎么戌卫营这个时候往长安大街去了?” “戌卫营?” 戌卫营的职责是保卫皇城,这时候出来做什么?莫非是受了沐阳府的调遣? “对啊!看这去的方向,只怕是往沐阳府去的。” 她不等丫鬟说完,便掀了轿帘去看。当真是往沐阳府去的。难道是皇城里出事了? 正想着,轿子却停了。 “公子!” 她抬头看去,却是四哥!他提着剑,骑在马上,朝她喊道:“出事了,沐阳府出事了。” 她慌得下了轿,才见秦少衡冲了过来,眼下已是到了侯爵府门前。 一众人欢天喜地的等着新娘子进门。她却二话不说,上马扬尘而去! 第十三章 繁华落尽 耳边还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俨然一番热闹场景。谁料到这漫天喜气下掩盖的却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劫乱。 “婉儿,你听清了,你即刻往咱们商号里去,我已命老马带着家眷出城。你随他们一道出城去。我们在宛城有一处庄子,你领着你几个嫂嫂侄子们隐姓埋名,千万别再回来。” “四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四哥秋子隆虽一介武夫,却不是莽撞之人。将她从迎亲的花轿里拦下,又嘱咐了这一番话,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秋子隆的乌驹一路飞驰,甩掉了侯爵府的追赶。直到了北城门下,才停下来。 一辆灰色马车歇在城墙边的暗影里,秋子隆翻身将她放下马,又取了马背上一把长剑,递与她道:“婉儿,快走!快!” 秋婉清懵懂之下接过自己的丝萝剑,还欲问,却被四哥推上了马车。 老马挥鞭扬长而去,也不理会秋婉清的追问。 马车上坐着的便是她四个嫂嫂和六个侄儿。若是平常,这些人哪个肯如此落魄的挤在一处。 “婉儿,你方才来得路上可有追兵?”四嫂抹了泪,低声问她。 她眼眸扫过这一群人,摇头道:“究竟出了何事?四哥只说沐阳府出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咱们一家要慌慌忙忙逃出去!” 大嫂听她问起,泣不成声。颤抖着说道:“府里出事了!老爷被人害了!” 秋婉清听了这一句只觉一记重拳擂在心上,瞬间泪目!她父亲是在沙场戎马一生的将军,整个风临国最令人敬重的将军。怎会?况且一个时辰前她还见了他,他还是那般精神矍铄。 “花轿一出门,老爷便倒下了。锦州王的府兵围了将军府。见人就杀!”四嫂颤抖着身体,双目呆滞的不知盯在何处。 晌午时候,她还是那个精明利落的四嫂。此刻却被吓得浑身哆嗦。 “咱们府里也有府兵,怎……” 她还未说完,大嫂便痛声嘶吼,“这烂心肝的,在老爷酒里下了毒。事先在院子里布了弓弩手,咱们一大家子四百多口人,就如那翁中的蝼蚁……若不是咱家里还有几个大老爷们,咱们这群妇孺早就命丧当场!” “好端端的一场婚事!天作之合陛下亲赐,竟是一场嗜血杀戮!”三嫂平日里最为温婉,此刻却也透着恨! “婉儿,侯爵府里可有情况?”二嫂最为冷静,思忖了许久,终于开口了口。 她摇头,一路上喜气洋洋,沿路都是侯爵府的喜帐。秦少衡连着老侯爷夫妇都在府外迎着,未见一丝不妥。 “难道这锦州王只围了将军府?大家同坐一条船,锦州王既对将军府出手了,怎会放过侯爵府?”二嫂皱眉摇头。 “不行,!”秋婉清心下想着,再也坐不住了,急得提剑便跳下了马车。 “婉儿,你要去作甚?”这个一向温厚的大嫂,见她跳下马车忙伸手来拉,却扑空摔出了半个身子险些坠落。 老马只顾前头赶车,哪里知道车后情况。 “眼下城里危险,快回来。” “父亲已经不在,哥哥们未曾退缩,我也是秋氏儿女,怎敢言退。今日一别,还望嫂嫂们保重!” “婉儿!” 大嫂走过半生的人,如何不知这一别便是永远!又如何不痛心!但马车不能停,一刻都不能停。人即便是去赴死,也该在这世间留些许希望! 长安大街上已听不到了鼓乐之声,满城只剩兵戈马蹄。她一身嫁衣,提着丝萝剑,从北门一路飞檐走壁追云赶月而来。远远的歇在塔楼上,沐阳府灯火通明兵马暗涌。主殿上已掌了灯,却不知他是否安好! 秋婉清在沐阳府做女官三年来,最为惬意的便是她不必像别的女官那般规规矩矩。只要蓝如海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便可以悠哉悠哉的在沐阳府的上空闲逛! 如今,她终于可以将这门绝技用上,心底对蓝如海充满了感激之情。 她轻飘飘的歇在主殿上,隔着琉璃瓦看去,是他背着手站在剑架前。方珩捧着那副金色铠甲站在身后。 “殿下,锦州王与南安郡勾结,借着将军府与侯爵府婚宴暗度陈仓,眼下三万大军围堵沐阳府!”说话的是蓝如海!他手上提着的是不是别的,却是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南安郡与博远侯私交甚密,又是连襟,没想到他竟拉拢了这两个人!”他从剑架上取了御龙剑,目似赤日,言语却极为清淡。 “是臣下失职,未能及时发现戌卫营里混入了锦州王的奸细。”蓝如海将那脑袋摔在地上,血溅了一地。 “锦州王现在何处?” 他望向殿外清冷的梯阶,赤日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凉薄。 御龙剑御卫皇城,从此兄弟再无生缘。君王掌社稷,以血祭苍天!乱我风临太平者,至亲不赦! “锦州王从将军府出来,此刻只怕已在宫门外!” “内官传旨!请太子妃速来见孤!” 坚毅冷静如他,多年来每每亲征,最为不舍的只有太子妃。 这是秋婉清用尽全力也无法追赶的女人。 小太监领旨立刻连滚带爬出了殿。 想起太子妃,他嘴角泛笑,又补了一句。“将长公主也带来见孤!” 眼看着小太监远去,蓝如海才敢开口。“殿下,禁军已在殿外集合,是否开门迎战?” 他收了笑,朝方珩扫了一眼。方珩会意,忙将那铠甲捧来。 “孤自得御龙剑来,从未将它取下过。没想到孤的这个弟弟终是不让人省心。” “蓝如海!眼下宫内禁军能挡叛贼多久?”他眼眸一动,远远望去殿外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的火炬。 “两个时辰不成问题。此刻镇远将军府早已派了骁骑营来,在宫外厮杀已有半个时辰。” “镇远将军?” “镇远将军四子皆在!只不过老将军已经遇害,秋女官在迎亲路上被劫,已不知所踪。” “秋老将军一生忠勇,可惜啦……”他提剑出了大殿,满夜星子落在他赤日般的眸子里,瞬间便被埋没! 蓝如海忙跟了上去,却被方珩抢先几步凑到了太子跟前。不知说了什么,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蓝如海低语几句,蓝如海连连点头,眨眼便消失在黑夜里。 第十四章 御龙金甲 夜空中繁星闪烁,沐阳府里暗影浮动。一身喜服的少女猫在主殿殿顶的吞脊兽后打量着整座沐阳府,静待时机。 一身金甲在火炬之中闪闪发光,光影间雍容典雅的太子妃媚眼如丝,纤纤玉手轻拉着他的衣袖。仿佛寻常日子里牵手观星。 秋婉清隔着百丈之远却也将他那难得的柔情蜜意收入眼底。 秋婉清揪着火红的喜服,心底似那小鹿儿乱撞。就好似那浓情蜜意全裹在自己身上。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了这满满的浓情蜜意,女官怀里抱着的孩子许是被风惊醒哇哇啼哭。 太子妃这才松了他衣袖,转身去哄襁褓之中的孩子。 一道黑影在火炬里游荡,骤然停下。果然,是蓝如海! “殿下!”言语间从袖中取了一枝凤簪。 他瞧了瞧,点头不语。一时又有禁军来报,骁骑营损伤过半,已是抵挡不住了。 “锦州王这三万逆军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死士,骁骑营加上禁军也不过多撑两个时辰!殿下,眼下您还是快快撤离!”那哨兵哽咽着血泪,扑通跪地! 他眉间宛若冰霜,手指摩挲着剑柄,那一丝阴冷透过指尖化作杀意。 “隐卫听令!保护太子妃和长公主撤离!其他人都随孤来!” 沐阳府宫门大开,一身金甲的太子举着寒光凌冽的御龙剑杀了出来。 骁骑营将士见状,立时如有神助个个手起刀落,顿时便将沐阳府门前血洗成河残尸遍地。 蓝如海却不管别个,提着刀便往锦州王去。一时,叛军慌得护主,失了章法。 怎料这沐阳府隐卫世间难有第二,岂是三两下能阻断的。眼看着蓝如海大刀横过,砍倒一片。长枪阵也将他无可奈何。乱军之中一把青铜长刀发出嗜血的嘶鸣,唬得叛军死士心惊肉跳。 眼看锦州王退无可退,众死士都弃了攻城,回身将蓝如海围住。沐阳府门前方正三百余丈,浩浩荡荡的人墙将蓝如海死死锁住。蓝如海眼看不妙,翻手一掌劈在身前,似蜻蜓点水扶刀腾空而起。脚踏人海,往外撤去。 众死士见状忙举枪而起,若群蜂扑拥而来。任凭蓝如海轻功了得,也无法全身而退。 这厢,太子携御龙剑而来,领着禁军一路厮杀,终于破了一道关口,蓝如海方才脱险! 眼看突击无效,锦州王十分得意。纵然三万死士死了一半又有何惧,剩下的对付区区三千禁军绰绰有余。 “太子哥哥,何必再做殊死抵抗!平白添了许多冤魂!不如放了手中的御龙剑!咱们兄弟一场,弟弟定会保全哥哥的颜面!” 刀光剑影间,他舔血一笑,一脸不屑。道:“孤这一辈子打了不知多少仗,区区三万死士有何惧?弟弟大可放马过来!” 锦州王最知他这个太子哥哥,少而有为又潇洒风流,样样都在他先。这半生哪一日不是活在他的光芒之下。唯独今日他再不肯屈身!只道我命由我,无谓宗族世人! “杀!” 他奋力一呼,青筋暴起,谁知这奋力一呼里有多少埋藏的怨恨嫉妒。 战场兵戈,但闻将令,便以命博,只进不退!胜则坐高堂,败则暴荒野!历来皆如此! 敌多我寡,徐徐退之!沐阳府宫门终是破了!杀戮之声宛如妖邪盘旋在沐阳府中,再无片刻清净。 太子领着禁军撤回主殿,殿上早已空无一人!骁骑营连着禁军总共也不过千余人,凭着天心湖为障,将叛军阻在了对岸。 一时弓弩手就位,万箭齐发,险从天降将对岸叛军射杀数百。 太子端坐高堂,拿着绢布擦拭御龙剑上的血痕。方珩俯身沏茶,清秀的眸子里装满了那半块铁牌! 虎军令牌!这是驻扎在晏城的十万精兵!殿下何时调度了虎军?方珩日日跟在殿下身边竟未察觉。想到这他不禁自觉惭愧!纵然他被赞曰奇才,也依然不及殿下万一。 “报!” 太子低眼看了进殿的哨兵,轻声应道:“外面如何?” “回禀殿下!宫门已关!叛军被阻在天心湖对岸!叶统领正带着禁军在阻击!” “嗯!蓝如海呢?”他放下御龙剑,拾起那青玉茶具,闻香,满意的点了点头,喝了起来。 “蓝护卫方才还在军中,此时不知去了何处。属下这就去寻!”那哨兵说着便要出去。 他忙喝住,道:“不必!你且去前方打探,随时来报!” 一盏茶过,殿外突然喧嚣起来,抬眼望去,却见锦州王不知何时破了阻隔杀上殿来。 他放下手中温润的茶杯,示意方珩收起令牌。冷声道:“弟弟来的可比为兄算的要早了半柱香的时间!” “让太子哥哥久等了,是弟弟的不是。”锦州王一语未定,便挥手示意手下上前。 他正经端坐,笑道:“不必着急!不如喝了这盏茶再说!” “太子哥哥好兴致!奈何弟弟忙活了一夜,可没哥哥好兴致,还是早些做个了断。”锦州王眉间带笑俨然大战已胜。 “孤今日突然得了一支凤簪,正打算赏给弟弟把玩,不知弟弟可有兴致!” 言罢,他从怀里取了那支九转凤簪,笑着扔了出去。 锦州王如何不识这凤簪?脸色顿黑,一时语塞。 “这凤簪?你从何而来?” “原来弟弟认识这凤簪,孤不过念及太子妃一番孝心将淑慧皇妃接到了宫里小住。” “你胡说,母妃明明在春宁宫!你休要诓我!” 他看着锦州王信誓旦旦,轻蔑一笑,道:“对!今日白天还在春宁宫,说来太子妃也是临时在孤耳边提起,奈何孤素来对太子妃的所求都是有求必应,所以就在两个时辰前孤便命人将淑慧皇妃请了过来!弟弟若是不信,孤也可以将她请上殿来!” 锦州王此时听闻,脸上已是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放心,孤素来仁厚,绝不滥杀!你若此时放手,孤可留淑慧皇妃性命。” “哼,休要拿母妃来恐吓我!我走到今日,早已抛开一切!” “嗯!既是如此,那可别怪孤不念兄弟之情。”说罢,隐卫从殿外现了出来,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进来。打开来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南安郡王的人头! “你猜,南安郡王的人头是在何处取的?”他目光如炬,烧的这大殿沸腾。 “正安门前!你留了五千死士给他。他可一个都没用上就丢了人头。可惜呀!好歹是个世袭的郡王,安分活着也饿不死,要胜过多少黎民百姓的日子!你说呢?” “何必叨叨不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家痛快了断!”锦州王谋划之初便已下了决心,此去无退路。到了眼下,哪怕败局已定,他也断然不会回头。说着便挥剑直奔高堂而来。 太子如何料及他这般决然,宁愿以命博这最后一场。他全然无防,眼看长剑就要插入胸膛。说是迟那是快,一道银光闪过,将长剑折断,火光四溅。 太子定睛一看,心中暗道:“丝萝剑!” 第十五章 尘埃落定 丝萝剑宛如春雨,自天而降! 她一身红衣落在高堂之上,丝萝剑冷艳无情! 锦州王被剑气震开,断剑在手只觉半臂发麻!她万没想到这个平日跟在太子妃身后的女官还有这等手段! “你怎会在此?”太子眉头微拢,低声责问! “殿下遇险,婉清自然要来。况且今夜我与他还有杀父之仇,又怎能不来?” 她举剑站在太子身前,还似那日初逢一副绝世高手的做派。想来也是好笑,她一个闺中少女会几招拳脚,却总想着去护他周全。 她终是未见这个温柔白净的男子提剑征伐时的模样!未曾识得他眉目之间那深藏的帝王之魄! 她看到的太子殿下,永远是透过了太子妃的眼。那里是年少风华竹马之诺,潇洒温柔相守之情。 “秋婉清,你秋氏一门已然无存。本王劝你早些逃了为好,莫要被太子惑了魂。想要替他陪葬,你还不够资格!” 锦州王一脸讥讽,仿佛看穿了她深藏的心思。秋婉清何其骄傲,被他这么点破,只觉面上火辣辣。下了高台便欲与他缠斗一番。 也是,五哥早在她跟前警醒过,谁都能看穿她那双眼里装的是谁。唯独这撩人的太子假装不自知!还拟旨赐婚,真是可恶! “毅儿!”一个老妇人颤抖着从偏殿进来,泪眼混沌言语哽咽。 端坐高台的太子眼眸一转,面无表情的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你这逆子,要到何时才肯罢休!”老妇人墨色华服过分沉重,压得她喘息不定。锦州王姜羽毅当真见了自己的母亲,多少生了几分怜意,含泪道:“儿子今日覆水难收,连累了母妃,儿子不孝!” 老妇人那双干瘪的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自己的儿子,痛恨交加说不出话来。 丝萝剑翻转来回,几番下来便将他周身衣裳划开。昔日显贵的锦州王此刻也露出了落魄之色。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终于开口了,将那茶杯往桌上一掷,冷声呼道:“隐卫何在?” 一时大殿之上几番黑影闪动,定睛一看七八个黑衣隐卫现了身来,将锦州王死死围住。 殿上死士哪个未曾听过沐阳府隐卫,今日一见不免有些胆颤。一个个也都立在原地不敢动荡。 正微妙之时,殿外跑进来一个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太子妃。 乌髻凌乱,白衣血色,惊慌失措痛哭流涕。 “瑶儿!”太子只瞅一眼便不能忍,心痛焦急飞奔而下高台,抱着她低声轻唤。 “弗儿!弗儿被他们掳走了!”太子妃泪眼婆娑埋头伏在他胸口,俨然一副邻家女子般无措。 秋婉清从未见过太子这般心痛失色,如日的眸子里扑闪扑闪着晶莹剔透的泪珠。还似上次那般,他收回了眸子里扑闪扑闪的心痛,柔声安慰怀里的女子。 “别怕!孤这就命人将弗儿带回来!”话音一落,殿上隐卫便少了半数。秋婉清一如往常般痴迷羡慕的看着缩在他怀里的女人。隐隐一丝幽香不知从何处飘来,陌生却令人极为舒坦。 “殿下,瑶儿害怕!” 他听闻她害怕,温厚修长的双手早已放在她背上,如哄着孩童,轻轻的拍着。 这画面她早就听太子妃讲过,那便是他们少时的相处。一个温柔一个依恋! “快传太医!你可还好?”他心痛得滴下血来。高台上侯着的方珩领命,忙往偏殿撤去。 锦州王正绝望之际,没想到突然冒出的太子妃将她解救! 此时隐卫已撤了一半,他那太子哥哥早已乱了方寸,怕是只知儿女情长了! 他得意的低声浅叹:“都道本王的太子哥哥韬略满腹战无不胜,今日只怕要错了!” 一时殿上敌众我寡,秋婉清再不敢将心扑在那个宛若丢了魂的男人身上。 她提着丝萝剑守在他身前,心底想着一死也要护他周全。 淑惠皇妃本已年迈,又经此动乱,痛心伤神,早已撑不下去。刀戈一起,便倒地晕死过去。 大殿之内一时血肉横飞,秋婉清早已杀红了眼,奈何提剑的手却有些魔怔,尽显力不从心。她暗觉不妥,一时那丝幽香又袭来,钻入鼻息瞬间便觉整个人松软下来。这时,她才知不妥。忙喊:“小心,有毒!” 太子闻声皱眉,忽觉胸中一阵绞痛,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嘴里还道:“瑶儿小心,有毒!” 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太子妃这才抬起头来,柔声媚笑:“瑶儿小心着呢!” 他温柔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黑血漫过他的嘴角,似有话要问她,张口却又是一口黑血! 呵呵呵呵! 伏在地上的太子妃缓缓起身,疯魔似的笑了起来。 “殿下,怎么办?这毒已入五脏,晚了!” “你!”秋婉清已是无力瘫软下来,用尽全力也只说出了一个字。 疯魔的太子妃却仿佛未曾听见,只呆滞的盯着脸色煞白的太子,眼里滚下泪来。 “弗儿是我抱走她了,那是我的孩子!你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了,为什么不还给我!为什么?”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不解这个女人疯魔般的嘶吼狂笑,唯有这个奄奄一息的太子心中最是明了。 他轻吁了一口气,淡然一笑。仿佛这毒并未奈他何!!全然不顾质问他的女人,缓缓起身徐徐向那高台之上走去,步履稳健还似往日那般闲步。一身金甲借着殿内灯火熠熠生辉。 “弓弩营就位,杀无赦!”他举剑一呼,顿时满殿弓弩飞梭。只一阵唰唰之声,眨眼大殿便已成尸海。 锦州王最是机巧,于尸堆里躲过一阵射杀。直到被秋子隆挑了手筋捆了起来,方才安稳。 翌日,风临皇城里哀钟不绝!太子妃薨!太子忧伤成疾一病不起。 又过两月,已近隆冬!天降雪灾,绵延一月有余的鹅毛大雪封住了风临都城。 那年正是康宁十三年,腊月二十日,神武皇帝薨!翌日端仁太子薨于沐阳府!葬于青云山下。 自此世上再无他!亦无沐阳府。 世人照旧饮酒戏耍,长安大街还似从前繁华,多少戏曲诗文传遍风临都城。 唯她秋婉清再难听懂,康宁十三年腊月二十一日,她宛若重生! 第十六章 天降大雪 “这便是青云山?” 说话的是新晋的户部主事,一个年近四十的书儒。秦少衡想了半天才找出这个词来形容这位张主事,显然他并不是那么欣赏他。 他秦少衡,一个侯府贵胄,万万不能理解这个读了半辈子正经书的人面对一座山,会露出这般的惊奇,仿佛那三岁孩童头一次逛了集市。 “层峦叠翠仙气缭绕,最是藏龙卧虎的宝地啊!” “张主事眼睛还真灵!这山上确实是藏龙卧虎!”齐膝的积雪将马儿陷得动荡不得,秦少衡翻身下马,指着远远的那一片银光。 张主事听他这一说,立刻便当真,追问道:“当真!这山上藏了什么宝贝?” 秦少衡弃马前行,后头跟着乌泱泱的一队。 “青陵里躺着的那位,不就是国之大宝么?”秦少衡言语间满是戏谑,裹紧了貂裘,大步往营帐赶去。 张主事忙赶了上去,连连摆手,道:“下官可不敢妄自议论青陵!侯爷莫要再戏耍下官了。” 秦少衡眼看着他着急得胡须直颤,笑道:“端仁太子生前,可是举国称赞的贤君,怎的身后竟提都怕提及。” 张主事知这定安侯是世代官荫,从来言行大胆,岂是他敢劝谏的,便任由他讥笑了一番,心中只道日后再少言慎行,恭恭敬敬的忙完了赈灾一事,好在王侍郎那里领一份功绩。 正思索,前面远远的奔来一辆雪橇,一只黑色猎犬呼哧而来。 “侯爷,小心!”侍卫立刻将他拉在了身后,不时雪橇已停下,走下来一个老农,扑通跪在雪地里,口中嚷道:“恭迎大人!救苦救难的菩萨来了。” 秦少衡十年来杀伐无数,怎奈被这老农跪地高呼救苦救难,他只觉讥讽可笑,半日不知所措。侍卫见他无话,厉声道:“来者何人?” 那老农扶了扶歪掉的帽子,忙道:“草民乃这青云山下浅草村里的户长,知今日朝廷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前来解救,特意赶了雪橇前来相迎。” “那个被雪埋了的村子?”他眉梢一抬,拨开侍卫上前看了看。 老农通红的脸上鼓鼓囊囊,绽开的皮肉下尽是乌色。手掌异常的宽大,勒着猎犬的绳子上还沾着血迹。 老农含泪点头,道:“大人,救救咱们村子吧。村子里七八百口人,眼下只剩三百不到。病得病弱得弱,只等着菩萨降世来解救。” 老农说得急切,言语间双手已拽住了他的长袍,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半刻,道:“莫慌!你且带路,我们跟着你。” 老农听如是说,喜得起身,将那雪橇拍了拍,示意他上座。嘴里道:“不能让大人受累了,坐这个舒服些!” 秦少衡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坐上了雪橇。老农牵着那猎犬,又细说起来。 “咱们村子里几百人口都埋在了雪下,独独逃出来的这些也都不健全,若不是在山脚的一处山洞里觅得歇脚的地方,只怕这么多人也熬不过这些日子。” “老人家,这些日子,你们都靠什么度日?”张主事不知何时凑了上来,在老农身边与他细语。 老农看了一眼这瘦削如柴的官爷,有些心惊,道:“官爷不知,咱们村野人家在山里是饿不死的,山里的野菜管个够。怕就怕这风雪冻坏了人。” “好多年不见这般大的雪了,可苦了你们了。” “是啊,官爷!要说这般大的雪还是十年前了。康宁十三年,青云山上不知冻死了多少飞鸟走兽,就连那两人粗的老树都死了不少。那时,咱们浅草村也遭了殃,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谁想到七月里了还似被困在冰窖里。那一年的收成全是白搭。” “竟还有这般稀奇的怪事!” “是啊!那年村里的巫医都说这是天要降灾,有贵星陨落,蒙了冤屈,所以不得不惩罚世人。我看啊,哪是惩罚世人,分明就是惩罚我们这班田地里打滚的人。幸而如今有了好想头,朝廷派了各位救苦救难的大人们来,咱们有救了。” “那是。等出了这山里,朝廷给咱村子里安置了好去处,咱们重新再造屋子耕田地,三两年下来又是好日子。你说是吧?” 秦少衡在一旁耳听着这两位说谈,心里不免对这位庸俗的张主事有了几分善意。 一个时辰的跋涉,才终于到了山脚下。老农收了牵着猎犬的手,回身对他笑嘻嘻的说道:“大人,这山上的路弯弯绕绕,积雪又深,只怕不宜大军行进。” 秦少衡抬眼望去,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几点斑驳翠色,山体险峻沉静,莫名的让人寒战。 “秦朗,传令下去。大军就地扎营,安顿妥当之后轻装上山转移灾民。”他招手将麾下统领唤来。 张主事眼瞧着眼前巍峨大山,心中胆颤,忙上前道:“侯爷,下官这就安排军医护卫,随您一同如山。” 秦少衡冷眼看了看这个满怀小心思的书儒,幽幽的道:“如此甚妥。张主事最好带个文案一同前去,灾民细则需详尽记载,以便回京复命。” 张主事听他口气,有些紧张,忙道:“侯爷进山,下官若是跟随的话,那大军何人把持。” 秦少衡冷哼一声,笑道:“本侯爷的轻羽军还不劳张主事操心。” “下官多虑,请侯爷责罚!”张主事被他这一诡笑吓得慌的跪地告罪。 他无视张主事的告罪,只拂袖起身往前去。那老农深知伴君如伴虎,这些大人们都有天大的能耐,可不得行差踏错,于是也唬得屏住声息,只跟着他上山。 张主事见状,也灰溜溜的跟在了身后。一行二三十人走在曲折幽深的山道上也是浩浩荡荡。 此时,风雪稍停。猎犬却警醒得很,四下里顾盼。老农忙道:“大人小心些,山中昏暗,恐有偷袭的野猪狍子。咱们乡野人家的猎犬最是机灵,它这是提着神呢。” “早看着你这猎犬不简单,原来是个久经沙场的角色。” “大人说笑了,我们乡野人家养着护牛羊的,不过仗着几分凶蛮罢了。”老农羞涩一笑,有伸手示意他先行。秦少衡不经意的一瞥,那沾血的手又落入眼帘,不免皱眉。招手唤来侍卫,低声言语了几句。不一会,那侍卫报这个手炉跑了过来递与老农。嘴里道:“咱们侯爷赏的,老人家暖暖手!” 老农生来未见过如此精致华美的玩意儿,一时欣喜,热泪盈眶,忙俯首作揖。 “这,这得值好几头牛羊了吧!大人如此重礼,草民可如何安然收下啊!” 秦少衡扫了一眼那雕花青铜手炉,叹道:“无妨,只管收下!” “大人当真是活菩萨,咱们乡野人家几世几代都未曾见过这么精致的宝贝。草民这双手竟不配捧它。” 秦少衡听着老农的话,心下一动,回身看了跟在身后的张主事,长吁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多捧着,就配了。” 第十七章 青云山赈灾 老农恭恭敬敬的捧着手炉,欣喜之色溢出了整张脸。秦少衡只扫了一眼,却觉得那般似曾相识。从前他也如此欣喜如获至宝的珍待过某个人某件事,只怕在他人眼中也是这般俗不可耐。 “大人,到了。前面那大树下便是。” 他随手望去,一颗参天大树扎在深雪里,积雪压着它磅礴的树冠。洞口一丝光也照不进来,从外头看去,漆黑空洞。 “大人莫慌,因着山里吃人的东西太多,这洞口被大树盖住,又幽深无光,所以最好藏身。”老农说着领他上去,绕过大树,是一处一人高的扇形洞口。 秦少衡用手摸了摸冰冷的石壁,双眸一闪,随身进去。 一行人委身进来,火把照亮这细长的隧道,一路无话的张主事颤颤惊惊的念叨。“这山洞还真是生得隐秘!哪有如此浑然天成又巧妙的藏身之处。” 秦少衡听着他的念叨,双眸私下里仔细打量着。不过百步,便听到洞内窸窸窣窣的动静。看时,一个缩着头的汉子冒了出来。见了老农,立时嚷道:“爹,您可算回来了。这几个时辰过去,咱们大伙儿可着急死了。” 那汉子一把拽过老农手中的手炉,嚷道:“爹,你这是去哪儿挖了宝啊?” 老农见他嘟囔,忙一掌拍在他肩上,骂骂咧咧:“你这鬼犊子,抢死抢活的别弄坏了。这可是大人赏的,我得留着!” 那汉子一听老爹如是说,慌的又点了根火把,才看清他老爹身后乌泱泱一群铁甲。吓得大叫一声,连跳了三步远。 “狗子,你这大惊小怪的作甚。这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大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老农一面骂他那不中用的儿子,一面笑脸向秦少衡赔罪。 秦少衡双眼眨都不眨,无视这父子俩的鸡飞狗跳,只借着光往洞内看去。 昏暗的山洞内,几百人拥挤在一起,隐隐传来阵阵咳嗽声。时不时又是孩子的哭闹,跟着大人的训斥声。这哪里是藏身之地,分明是地狱! 秦少衡暗吸一口气,招手示意侍卫上前。 “侯爷,有何吩咐?”阿良凑过来低声询问,等待示下。 “带人清点登记名册,发炎火令,让山下驻军上山救援。”他低声细语,一时阿良安排下去。这时,张主事凑了上来,像是担忧!低声道:“侯爷,您还是暂避此处为好!” “这荒山之中,你叫本侯爷去哪儿?”他冷声质问。张主事见他发怒,有些着急,低声道:“侯爷有所不知,眼下这清形只怕有瘟疫要生。这乱糟糟的一团,下官是担心侯爷。” “军医何在?” 他转头给了这个庸俗的张主事一个肯定,继而传唤军医。 一时,军医领着十来个将士都入了人群,细细登记查看。那老农也领着几个壮汉上去帮忙,一时山洞里也亮堂起来。 火把照耀之下,角落里一个面目狰狞的老者现了出来,他缩在墙角。身边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一身干净素衣俨然熟睡,脸色却煞白得宛如死去。 那老者见了他,眼神闪烁,似是害怕又缩了缩身子。 那老者见他过来,假装不经意用手搭了搭那躺在地上的孩子,那孩子依旧不动荡。 “老人家,这是您孙子?” 秦少衡俯下身来,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却惊得手一抖。 那老者见他惊慌惧怕,忙抱过躺在地上的孩子,颤颤巍巍的用手捋着她散乱的头发。嘴里嘀咕道:“我孙子睡着了,大人别乱碰!” “这孩子、、、”秦少衡欲言又止,招手示意阿良过来。 “将这孩子抱出去!” 那老者见阿良上前,死死的搂住怀里的孩子不撒手,嘴里大声嘟囔:“我孙子睡着了,你们要干什么?” 老户长听了喊叫声,跑过来跳脚将那老者训了一通,又回身向秦少衡解释道:“大人莫怪,这老头子原先就脑子不正常,还是勿要理他。” “可这孩子、、” 老户长见他说起,忙拉了秦少衡,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老头自半年前来了咱村子里就一直是这样。谁也不知他这孙子是死是活,但这么多日都没见醒过。” 老户长说到此处,又低声道:“想来这爷孙俩也是可怜,我听村里巫医说过,有些孩子先天不足抑或受了重伤的也会这样长睡,像是死了一般。若是一般人早就挖个坑埋了,想来这老头孤苦,舍不得。便一直这样守着。” 秦少衡皱眉,回身扫了一眼墙角的爷孙俩,低声道:“他家里可还有旁人?” 老户长叹了一口气,道:“他来时便是投靠咱们村里的一个猎户,那猎户原先有个婆娘,却没有一儿半女。早些年他婆娘病死了,独这猎户一人。谁知他来了不多久,这猎户出猎时竟被野猪给吃了,骨头都不剩。到最后,就只剩下他爷孙俩了。咱们村子里的人都知他可怜,便由着他住在村里。” “如此凄苦?”秦少衡听得不禁唏嘘,想起自己这半生虽有不顺,却未曾体会过这等凄苦,不觉生出怜意。 “大人仁心善德,奈何这世间凄苦不堪的人多如牛毛。哎、、、”老户长哀叹一声,又回身去料理那些村民。 天色早已暗下,约莫亥时,救援的轻羽军才上来了两队。一时支起锅炉,煮了米汤分了下去。洞内顿生了许多烟火之气,生机复苏了许多。 军医收了名簿,慌的跑了过来。附在耳边,低声道:“侯爷,这洞内一共三百四十一人,病了的不下一百。只怕这么窝着迟早要生变。” “你只管说眼下该当如何?”他拾起地上的枯枝随手扔进火堆里,等着军医的下文。 “明日天一亮,先将这些病了的转移下山。毕竟山下的物资充足,方便医治。只是,下官担心、、” “担心何事?” “方才下官上山来时,见东面山体上冰雪过重,唯恐今夜大雪不歇。若加重了,只怕明日会有崩塌。东面山体离这山道最近,若是崩塌,咱们会被堵死在山上。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那今晚便下山?” “不可!夜间山里本就凶险,如今又是积雪覆道天寒地冻,出去无疑寻死。”军医敲着头细细寻思,却依旧寻不出好法子来。 秦少衡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转身取了一碗热汤递与军医,嘴里问道:“你是秦朗帐中的军医?” 军医有些迟疑,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热汤,摇头道:“下官是姜统领帐中的军医。” “姜思飞!”秦少衡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姓甚名谁?” “连成!” 第十八章 瘟疫 “连成!” 秦少衡点头念叨,又问:“是晏城连氏?” 军医摇了摇头,道:“下官是宛州连氏。家里在镇上世代做着郎中,因兄弟有三个,我非长非幼,父母这才肯让我投入军中。” 秦少衡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好好干!” 那军医听闻,喜得连连应是。端了热汤宿在墙边痛痛快快的喝了起来。 这时,阿良拿着一卷画轴过来。摊开道:“侯爷,这是青云山地图。眼看这雪丝毫未有减退,属下深恐有变,愿带着兄弟们去山里探探,看还有没有其他退路。” 秦少衡打量了一圈,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地图。稍后,轻声道:“地图带上,注意安全,天亮前回来复命!” 阿良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皮布,道:“侯爷不必担心,地图我早就誊了一份。” 阿良带了五名将士,又捆了绳索器具,出了洞去。 洞内众人吃饱了,都沉沉睡去。秦少衡似是不放心,不时的往墙角的孩子身上瞥去,确定她自始至终都未曾动过。 那面目狰狞的老者显然对他不放心,睡也睡不踏实,双手紧紧的护着那个孩子。 三更时分,睡意正浓。秦少衡盘腿而坐闭目养神,耳中却隐约响起一声鹤鸣。他脑中一惊,睁开眼来,还是这昏暗的山洞。 冰天雪地的青云山竟还有白鹤之音? 他起身出了山洞,眼前一片银光晃眼,雪越发厚了,埋了来时的脚印。 洞外时不时传来积雪压枝的声音,再不见白鹤之音。秦少衡只觉恍惚,心想白鹤本非寻常鸟类。青云山虽说是钟灵毓秀之地,但到底比不得道府仙境,如何能生养这稀世之物。 他还是少时随叔父去沧海阁祈拜时,见过一次仙鹤飞天,那嘶鸣之音至今深刻心底。十多年过去,他那追随仙道的叔父亦不知去了何地。 他正沉思,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过丛林窜了出来。正是阿良! “侯爷!” 他低声询问。“如何!” 阿良摇了摇头,十分激动。道:“没有发现可行的路线。这山险峻异常,沟壑峭壁数不胜数。大雪又盖得太深,许多荆棘沟壑都被掩盖,从面上看去,根本分不出哪条是山路。属下带去的兄弟也都陨落在山间峭壁之下,唯我命大逃了回来。” 阿良擦了擦帽檐上的积雪,又诡异的凑过来道:“侯爷,方才我在山中探险时,见西边一道金光闪过,似有鹤鸣。” 秦少衡听他提及,方才想起自己朦胧中听到的那声鹤鸣。又听他提起西边,不禁心惊! “你可看清?是西边?” 阿良见他这般紧张,信誓旦旦的点头,道:“正是!西边山腰上。” 秦少衡听闻半晌无话,阿良不知何故,问道:“有何不妥?” 秦少衡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西边山腰上正是青陵!” “啥?青陵!那不是端仁太子陵寝么?”阿良一听,瞬间后背发凉。嘴里结结巴巴的嘀咕:“祸星降世!” 秦少衡眉头一冷,神色凝重。 “侯爷,皇城里私下的都传开了,巫师占卦那卦象显示有祸星降世,会搅乱我风临国本。” “住口!”秦少衡不等他再说,便呵斥住了他。 “庸人自扰罢了,何必妄信!去里面歇息片刻吧!” “是。”阿良自知多言,忙住了嘴,转身进洞。 眼前的青云山满目灰白,深邃不知边际,清冷凄凉之余透着几分恐怖。全然不似远看时的仙气缭绕蓬莱之境。 一时天已现白,风雪稍有停顿。连成慌慌忙忙的冲了出来,见了他道:“侯爷,出事了。” 他闻声凝眉,压低了嗓音追问。 “出了何事?” “瘟疫!”连成凑近了,才说两个字,他便觉浑身一热! “可看仔细了?” 连成点了点头,又低声道:“这次瘟疫与七年前的那场瘟疫有些许不同。只怕更为凶猛!” “眼下可有应对之策?” 七年前那场瘟疫何其残酷,晏城数万人的大城,百姓死了过半。 “还好是在青云山!”他不等连成回话,兀自低声叹息。 “侯爷,您在说什么?” 一向胸有成竹的定安侯此刻也有些慌乱,连成听他喃喃自语声音极低,却不知说的什么。 “先去看看再说!”说罢,他便迈步进去。连成忙追在身后,似要阻拦。嘴里还道:“侯爷担心!” 他仿佛未曾听到,进了洞来。灾民已醒了大半,嘟嚷着何时下山。张主事忙出来安慰,一时大家都等着他发话。 “阿良!”侍卫阿良被他唤醒,惊得挺直了身子,高声应“到!”。 狗子连着几个壮汉见他这模样都哄堂大笑起来,一时洞内笑声埋怨声四起,几百人挤在这山洞里炸开了锅。隐隐传来一阵恶臭,连成知不可再耽搁,站出来大声呼道:“你们都安静些!安静些!” 狗子是最不安分的,见一个小小军医也在这里吆五喝六,顿时声调高了两倍。老户长还来不及阻拦,他便喊道:“军医大人,你只管叫我们安静些,难不成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你没闻到这洞中恶臭扑鼻,这群殃死的你不把他弄走是要祸害我们呢?” 狗子双眼扫了一圈,近半的人都已无力再言语,只东倒西歪的瘫着。张主事见此,唯恐这些灾民生变,又跳出来道:“大家勿要慌张,咱们大老远跑来正是为了支援你们。你们若是不服从安排,我们的工作也很难进行下去。还希望大家谅解!” “谅解个屁!我看你们这群当官的就是走个过场,哪个真心管我们死活。否则早就将我们带下山去。”狗子此话一出,立刻便迎来了几个年轻壮汉的呼喝之声。眼看这群乡野之民就要闹腾起来,张主事也没了法子。老户长连连拉了几把他那儿子,谁知他越说越起劲,竟压根儿不理会他。 秦少衡眼见着这一番吵闹,也不说话。只招手示意阿良上前,低声嘱咐了几句,又看向一旁的连成点了点头。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正紧张时只见那侍卫带着人喊道:“要下山的站过来。” 一时那些健全的听了话音慌的跑了出来,待站定了,清点人数,也有一百八十七人。余下的却是瘫着的无力站起的,统共也有一百多人。 届时洞内乌泱泱的挤满了脑袋,议论声不绝于耳,掩盖了咳嗽哭闹和痛苦的呻吟。 第十九章 火烧瘟疫 炎火令‘嗖’的一声冲入云霄,随即绽开在密林之上,生出一朵朵灿烂迷人的木兰花来。 木兰花开,轻羽军至。 这是他轻羽军的专属号令,意在通知山下的驻军准备接待出山的灾民。然那灿烂迷人的木兰花此刻却没能宽慰他拧紧的心。他幽深的眼眸里泛起片片雪光,那是东面那片雪白沉静的峭壁。 连成昨晚便提醒过他,只是眼下这情形,若不抢着时间下山,只怕会更加为难。 阿良前后奔走,一路高声嘱咐。“十人一伍,大家小心些。队与队之间分隔百丈前行。不得抢道!” 老户长带头走在最前一队,担架上还抬着一个摔断了腿的村民。众人只顾埋头往前走,哪个还交头接耳,心下只欢喜着终于有救了。 张主事不知何时也从洞里跑了出来,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侯爷,这样下山,只怕到天黑都难全部出去。”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秦少衡收回有些干涩的眼眸,看着他冷声问道。 张主事见他难得向自己发问,忙道:“兵贵神速,依下官之见自然是越快越好,不必间隔百丈前行。这山道虽蜿蜒险峻,但只要不争不抢,怎的不可安然出山。” 秦少衡听了他一通话,扬嘴一笑,道:“你仔细再瞧瞧这山!” 还不等他开口,秦少衡又道:“看到那东面的峭壁没有!” “哪儿?” “被雪盖住的白茫茫的一片!” “这、、”张主事盯着那白茫茫一片的雪原,双眼只觉发昏,忙收了目光连连摇头。 “峭壁之下是出山的必经之地。山体上积雪过重,谁都不知道它何时会崩塌。” “那万一这些出山的人遇到了雪崩、、、” “那本侯爷也无法!” “这、、岂不是、、”张主事瘦削的身体猛地咳嗽起来,面色涨红,话都说不利索。 秦少衡冷眼瞧了他一眼,丢了一句,“你既这般振奋,那便留在此地望着。那峭壁上有了动静再来报告本侯爷!” 张主事眼看着他拂袖而去,心中焦急又不敢妄动。出山的灾民们早已不见踪影。他深吸了口气,又劝慰了自己一番,才镇定了下来,伸着脑袋认真的看着那片山道。 秦少衡一路踏雪而归,大树下军医连成正熬着难闻的汤药。几个侍卫慌的从洞内卷了一卷湿草往密林里去。连成见他们跑的太快,忙大喊:“烧了!” “哎,这可如何是好?”军医连成不知他已站在身后,一面摇头一面哀叹。 “出了何事?”他清冷的声音突然出现,将这忧心忡忡的军医唬得够呛,一个手抖险些失了汤勺。 “侯爷,您可算来了!情况有些不妙!一时已有三四个上吐下泻的,还带着咳个不停。” “嗯!” 军医连成见他一言不发,又道:“这一百多人就这么拘着,只怕病情会扩散得更快。当下之计,还是要将这些犯病的都圈起来。” “这荒山野岭你打算要将他们圈在哪里?”秦少衡沉吟许久才缓缓道。 军医连成环顾四周,也知无法,焦急的道:“这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有个地方!”一个苍老的声音凭空响起。寻声望去,却见洞口站着一个老者。面目像是被烈火焚过,扭曲怪异,乍然望去惊悚得很。 “你,你说什么?”连成深知当下救人要紧,听他一说立刻追问。 “从前我随猎户进山里来过一趟,我知道有处石屋,专门留给进山的猎户歇脚的。我们可以带人去那里。” “石屋!距此地相隔多远?”秦少衡半信半疑的盯着这个古怪的老头,他此刻终于没有再抱着那个孩子。 “穿过这座密林,往山上走两个时辰便可到了。”老者褶皱的手缓缓指向一片昏黑的密林,那扭曲的面庞不自觉的抽动起来。 “往山上去?咱们不是要出山么?”军医连成有些懵了,转头看向身旁的秦少衡。 秦少衡却未曾回应,只拿眼往来时的山道上瞥了瞥。那面目狰狞的老者忽的大笑起来,用力过猛扯得他脸上的伤疤仿佛就要撕裂,看着触目惊心。 “天要收人啦!” “瘟疫来了,咱们都逃不出这座大山!” 古怪的老头突然发起了疯,颤颤颠颠的往大树下跑。秦少衡唯恐他乱喊,忙示意侍卫将他抓住,押在了大树下。 “侯爷,此事不宜再拖!咱们不能这样干等着大军前来救援,索性直接出去。” 那老头见秦少衡依旧无话,忍不住讥笑道:“朝廷派来的赈灾大臣原是个脓包,一个主意都拿不定。哈哈哈哈!” “大胆!侯爷面前怎敢如此猖狂!”侍卫见那老头疯狂起来,立时抽刀便要一刀取了他老命。 “带路吧!”抽刀断水那一刹那,秦少衡才缓缓的发了话,侍卫闻声止住了大刀。冷风掠过老头脏乱的胡须,他浑浊的眼里丝毫不见惊讶,只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少衡。 一时方才跑去密林里的两个侍卫又跑了回来,嘴里嘟囔着见鬼!一面走一面拍着身上的灰烬。四下里众人都忙着清点人数,区分病患,他们便也加入了其中。 一炷香不到,阿良便来报。“侯爷,眼下有了症状的已有十余人。还听侯爷吩咐。” 秦少衡依旧望着来时的山道,山道上无风无雪,平静得很。他轻轻的转着指间的墨玉扳指,言语极淡,仿佛寒风一卷便能将它吹散。阿良是极懂他的,应了声便回身往洞里去。 不一时,阿良便抱着那面色煞白从未醒过的孩子出了山洞。老头看着秦少衡接过阿离,激动得想要挣脱,却被两个侍卫抓得死死的。 秦少衡侧眸一笑,道:“山路崎岖难行,本侯爷替你来照看这孩子!” “你!”那老头老态龙钟却言辞高昂有力,他瞪着那可怖的双目高呼,也只换来秦少衡长袖一挥转身而去。独留了身后这一群一毛不值的伤病在呱噪不休。 “这人还没出来,怎么就封了洞!”一个妇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大石,惊得喊了起来。 “快走,休得停留!”侍卫双目一鼓,嚷道。 “官爷,我阿爹还在里面,等我去背了他来再走。”一个伤了腿脚的青年跛着腿过来好生央求。 “你背什么背。快走!”侍卫一抽刀,寒光照的他满脸风霜更加闪烁。 “使不得啊,官爷,我家的当家的还在里头呢!使不得、、、”一个婆子顾不得其他,哭丧着脸冲了上来。话还未说完,却被大刀一拉,断了脖子。血溅在灰色大石上瞬间便暗沉下去。 “杀人了!官爷杀人啦!”这一群伤病突然来了力气,一个个高声惊呼,迈着腿便往林子里跑。唯独那有牵挂的,还连哭带求的在洞口闹着,却再也无人冲上去。 很快,那婆子的血便凉了,洞里燃起了光亮,忽闪忽闪,劈啪作响。 那群在雪地里打滚撒泼的人们,顿时便安静下来,滴下泪来。唯独那伤了腿脚的青年将脸上扇得噼啪响,粗糙的脸上忽的裂开了许多细细的口子,脸皮上红得好似那火光,与这洁白大雪显得极不相衬。 第二十章 丛林鬼魅 寒光钻过树冠洒进丛林,落在一袭黑色裘氅上。裘氅之下一个脸色煞白的孩子沉沉睡去。那一丝微薄的脉息宛如寒冰穿过他指间。 丛林里偶尔叫嚣的飞鸟,将这群努力镇定前行的村民们吓得面色铁青。 “天神早就降罪了!你们还在这里叫嚣!快快逃命去吧!”那癫狂的老头不知哪来的谷子,一把抛洒了出去。 飞鸟被大雪困了许久,见了食物叫得愈发凶了,扎下头来便抢。穷极则凶,困久则变。三两个把持不住的村民见了这场景好似疯魔,大叫着四处逃窜起来。轻羽军处理变乱从来都是简单粗暴,还不等秦少衡下令,那侍卫便已抽刀砍去。 树影凌乱,氤氲而起的薄雾带着几分诡异四散开来,杀戮之气也乘风而至。刀影交织之间,魔鬼的影子忽然闪现。飞鸟一惊四散,丛林里回荡不绝的只剩那一句‘救命!’ 薄雾乍起,扰得人眼花缭乱。 “保护侯爷!”阿良第一个冲到他面前,拔刀警戒。 “天神降罪了!”癫狂的老头终于证实了自己的预言,那两具灰白的行尸从薄雾中缓缓走来。 阿良怔住了,颤抖着叫出了两个名字。 “张强、王虎!”这是他朝夕相处的兄弟。 秦少衡也往薄雾中看去,盯着那一身再熟悉不过的轻羽军战甲,心中一紧背后冷汗直冒。 “这,这是怎的?”阿良第一次这般紧张,双腿都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薄雾之中缓缓现出的那两个已然不是人了!却又说不出是个什么东西。面色灰白不带一丝生机,双眼空洞仿佛堕入无尽的黑暗,无悲无喜无忧无怒,那里面能装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怖! “鬼魅!”秦少衡少时在叔父的古怪书籍里见过这两个字,眼下用来形容这两个向他缓缓走来的行尸最适合不过了。 “世人自私贪婪,杀戮太重!天神派了鬼魅来惩罚世人了!”癫狂的老头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秦少衡用手抓稳了肩上的孩子,眼却落在阿良手中的佩刀上。 “是那两个烧草席的侍卫!”军医连成不知何时窜到了他身边,小声说道。 “谁?” “方才有两个染病的村民弄脏了草席,是他们两个拿到林子里烧的。”军医连成边说边打量着那鬼魅身后的薄雾,额间的皱纹宛如沟壑。 “这雾极为蹊跷!”秦少衡也发觉了异样,侧头看了一眼坐在担架上的老头。 “是。山林之中是会有瘴毒出现。但如今天寒地冻冰雪封山,怎会有瘴毒?”军医连成话音刚落,便觉耳边一阵腥风刮过,扫在脸上只觉头晕恶心。 “小心!”秦少衡见阿良已是痴傻,一手抢了佩刀冲上前去。军医连成被他一掌击得踉跄了好几步,也依然没有站稳,结结实实的一屁股坐在了老树的根茎上。一股钻心之痛无法言说。 “呵呵,快放我下来,你们这群蠢货!”老头见局面混乱,又骂骂咧咧起来。滚下了担架便往后退去,心里又担心被秦少衡抢去的阿离,这鬼魅阴邪得很,阿离若有好歹,他这条老命也是要豁出去了。 三思之后,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翠玉短笛,短笛之上刻满了细细密密的符号。那符号竟不似九州可见,着实古怪诡异。 “你这老头,此时还要添乱!”抬着担架的侍卫见他不安分,也慌的无法,只大声嚷道。 秦少衡一时与这两具鬼魅纠缠,已显不敌,身上早已受了几处暗伤,根本无心顾及周身。一众侍卫慌的护住,也都卯起胆子冲了上来。不过半刻便都被撕碎了挥洒出去。 人群里胆小的早就昏死过去,几个胆大的也只是干睁着眼动荡不得。 眼看着这乌泱泱一百来人就要死于鬼魅之下,林子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笛音。那曲子怪异,吹得人头晕眼花。怪风骤起,将那鬼魅席卷在内,宛如牢笼挣脱不开。 秦少衡也是抵挡不住,摇晃了几步,终还是无力瘫倒下去。肩上的孩子也被甩出去一丈远,落在了一团荆棘之上。 “阿离!”那老头见他倒下,慌的向阿离追去。 笛音戛然而止,鬼魅便如失了法咒,又张牙舞爪的朝老头扑来。老头慌的抱起沉睡的孩子,连滚带爬的便往树后撤。 老头本就年迈,又抱了一个孩子如何逃得出。眨眼便被那鬼魅一把提起倒挂在了肩上。老头知是逃脱不得,忙撒手将阿离扔了出去,嘴里喊道:“用火,烧死它!快!” “鬼魅阴邪,取阳火化它,方可除了。巫笛只能将其困住,却不长久。”老头说着又取了短笛来,一时魔音回绕,怪风席卷过来。 怪风之内阵阵愤怒的嘶吼,鬼魅挣脱不得而四处乱窜,一时搅断了数根参天大树。丛林之上地动山摇,鬼音弥漫哀声四起,俨然人间炼狱。 军医连成从树后爬出,哆哆嗦嗦的掏出怀里的火信,用尽了全力才吹起那一丝火苗,欣喜得大气都不敢出。 秦少衡早脱了身上的裘氅递将过来,连成会意,拖着那厚重的裘氅往乱窜的怪风奔去。 腥风卷了燃烧的裘氅四处逃窜,发出声声痛苦的叫唤。秦少衡躲在树后看着这一切,一动也不敢动。双手紧紧的抓着怀里冰冷的孩子,仿佛这孩子是他眼下唯一的支撑。 “那老头!”军医连成逃命似的跑了回来,裤腿上还是卷了些火苗。直到他看到秦少衡怀里的孩子,他才想起那怪风卷着的火球里还有那个古怪的老头。 “他还能活着么?”秦少衡喃喃自语,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惧怕。 他见惯了生命的陨落,也深谙阴诡谋划之计,从未怜惜过一条人命。而此刻,他却在喃喃自语。 火球翻滚着扭动着,直到最后平静下来。一支火红的短笛才从怪风里落下,秦少衡捡起时只觉心尖烧透,慌的松了手。那短笛落在了怀里的孩子胸口,瞬间便烫焦了衣裳,冒出一丝青烟。 “死了?”秦少衡有些不信,带着几分侥幸,也不敢看那一片焦土。 军医连成被问得措手不及,只慌的‘啊’了一声。片刻才回过神来,冲出去在那焦土上搜寻着。 无间炼狱,焦土之上,生灵尽灭。丛林之中又重归寂静,飞鸟也惊得一去不复返。 第二十一章  拜访青陵 宛若刹那一世,星云斗转,令人猝不及防。 “怎么办?”军医连成第一次正视这个离奇的孩子,担忧涌上心头。 “老头降服鬼魅被活活烧死了,这孩子留在我们手上、、、”煞白的小脸印在他眼底,他只觉脑门发凉。他行医军中,什么血腥死亡没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死不死活不活的。 军医连成忍不住将手搭在了那孩子的脖颈上,凝神良久,才哀叹道:“哎,还真有一丝脉息。” “或许她哪一天真会醒来吧。” 秦少衡盯着眼前豁然开阔的视野,上山的路上白茫茫一片。 “可、” “可这孩子毕竟特殊,咱们怎么照看!”军医连成虽已有了年纪,家里也有妻室,但这照管孩子一事确实没有半点经验,尤其是这么离奇的。 “我见那老头悄悄给她喂过一颗丹药!但眼下老头已成了灰烬,那丹药自是没有了。”秦少衡盯着那暗淡下来的短笛,话音里带着几分惋惜无奈。 “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军医连成这一问才回到了正轨。他是朝廷钦派的赈灾大臣,眼下灾民死了一半,下山的也不知是否安然。‘怎么办?’ “难道还去找那石屋?”军医连成见他沉思不语,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秦少衡盯着那远远的山腰上,缓缓道:“炎火令一直不曾响起,想必出山的人也未能全数到达营帐。抛开东面山体的雪崩不说,眼下这丛林我是万不会再回去的。” “雪崩?” “峭壁之下的那条必经之路,危险重重,你不也担忧过那片山道上会有雪崩?”秦少衡看着目瞪口呆的连成,言语凉凉。 “否则你以为本侯爷为何会下令要分批出去,还要间隔百丈而行。不过是想少死几个人罢了。” “所以,出去和不出去都是死。” “呵呵、、、”秦少衡低声浅笑,迈步往山上去。 “老头说的石屋,你找得到?”军医连成跟在后头喊道。 秦少衡却不理会,只望着山腰那白茫茫的一片埋头踏步。 他两个背着一个孩子,在山道上行了两三个时辰,才到了山腰之处。雪已停了大半日,但风依旧冰冷。秦少衡原本细嫩的脸上早已布满风霜,红肿起来与那灾民无异,哪里还有那威风飒爽的侯爷模样。 “这,这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洁白宏伟的宫殿,只是宫门上那两个字让军医连成浑身一紧。 青陵! “端仁太子陵寝!”秦少衡说出这个名字时,心底仍荡起了涟漪。 “端仁太子?”军医连成一提起这名讳慌的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害怕还是敬畏?”秦少衡言语里带着几分戏谑。 军医连成埋头振振有词,双手合一,脸磕在雪地上,印出一张可笑至极的面具。 秦少衡倒是正常许多,只躬身行礼,嘴里道:“太子殿下万安!” 那高大冰冷的宫殿丝毫未有回礼,只是寒风呼啸着隐约似人在笑,却不知在笑什么。 良久,这军医不知是怕还是冷,哆哆嗦嗦牙关咬得咯吱响。最后终于定了心神,缓缓抬头,看着身边站的笔直的定安侯,小心翼翼的道:“难道、难道咱们要进去?” “这山上我唯一知道的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不然你打算站在这雪地里扛着!” 军医连成见他这般信誓旦旦,心想只跟在他身后便是,横竖去死也有个作伴的,还是一个品阶家世远胜他的侯爷。这样想着他便不再那般惧怕,但看着眼前紧闭的宫门,又犯愁了。 “这可怎么进?” “你懂玄门阵法不?”秦少衡盯着高耸的石壁,幽幽的问。 军医连成如何听说过这个,他此生习了这医术便是用尽了心血,哪还有余力来习这乱七八糟的阵法。 秦少衡见他呆若木鸡,又道:“端仁太子贤名在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多半也是靠这玄门阵法!玄门阵法妙门极多,变幻无穷,一念能起风雨,一念能斩众生。多少苦战都是靠这一套阵法所破。” “这般神奇!”军医连成听他说起这玄门阵法,只觉这端仁太子神人也。 “呵呵,当年崇拜他的人都是你这般神情!” 秦少衡冷笑着迈步朝石壁走去,军医连成却是半步不敢动,只远远的看着。嘴里还不忘叮嘱,“你可担心些!” 秦少衡哪里搭理他,只在心里数着步子,又四下搜寻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天地玄中,万物本根,包罗万象,养育群生,金、木、水、火、土,尽合掌间,九州乾坤通妙解,气聚风凝有玄关。” 军医连成只远远听着他叽叽咕咕的念着什么,却不知是何用。直待秦少衡往那青藤覆住的山石上按了一下,他才目瞪口呆。那沉重的宫门发出一阵闷吼,缓缓打开。 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呛得他不住的咳嗽。那阴风里裹挟而来的是一群灰色飞蛾。秦少衡见状,忙喊:“闪开!” 军医连成早知这阴风不对劲,说话时已往一旁撤去。口中喊道:“这是什么鬼?” “夜蛾!” “这么瘆人!”军医连成拍着衣袖,又咳了两声。 秦少衡不搭理他,只抓紧了肩上扛着的阿离,掏出火信往地宫去。军医连成忙跟了上去,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又道:“咱们这算不算惊扰了端仁太子仙灵!这可是罪孽啊!” “那你出去啊!”秦少衡冷冷的丢下一句,只盯着脚下方正有序的青石板。 “这、我是怕有罪过!也是担心侯爷您的安危!” “哼,本侯爷的罪过多了去了,不在乎多这一条。”秦少衡说着回过头,诡异的盯着他,道:“自打初雪起,风临国就没有平安可言了。不过是看谁的命大,能丢了三魂也可活下来。” 军医连成早知轻羽军的嗜血冷酷,又连着这两日瞧他的行事做派,心中更知这权倾朝野的定安侯绝非善类。 但眼下这定安侯却是极难得的露出了三分无奈,大概在他心底也有用权利杀戮都解决不掉的事吧。 第二十二章   地宫遇险 “侯爷,听说这皇家地宫都是极凶险之地,机关遍布,稍有不慎便命丧当场!” 秦少衡听他刮噪不休,极不耐烦的道:“你觉得本侯爷这每一步是随便走的么?” 军医连成听他如是说,这才看清脚下方正有序的青石板。顿觉惭愧,连连点头。 长廊上阴暗潮湿,天顶之上的石壁里透出一线寒光,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石板上,回声不绝。 军医连成自进来便缩着身子,虽害怕却耐不住好奇,私下里悄悄观望。毕竟此生再无可能这样进入一代贤君的陵寝了。 “好看不?” 秦少衡也是着实无人差遣了,又怪这地宫过于沉静,他纵然心中怀着赴死之心,也依然要借着打趣身边的军医来缓解这玄妙的气氛。 “侯爷,下官就是觉得好奇。” 秦少衡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话语,心中不觉舒缓几分。军医连成看着他面上难以掩藏的轻蔑,心底免不得嘀咕,面上却是一片祥和。 “但愿咱们能平安到达守陵人的住所。” “守陵人?”军医连成惊得呼声都高了几分。“这地宫里还有人住着?” “守陵人是开陵之时被派进来的驻兵。他们有专门的住所,直白一点就是专属于他们的陵墓。因为他们进来时是鲜活的人,所以皇家会为他们准备食物器具,但不会很多。一般这些人会在十天之内陆续死掉。” “为什么?”军医连成此话一出,便觉可耻。秦少衡那一抹蔑笑让他觉得格外难堪。 “殉葬!难道你只看医书不看古籍的。这些驻兵被关进来后,会被活活饿死。也有自相残杀抢夺那微薄的食物的,但最多不过十天那些食物便会被用尽,他们便会饿死。以他们的亡魂来守卫君王。” “那咱们这么轻装简便的去守陵人住所,岂不是要被亡魂吃掉。” “能吃人的绝不是那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魂魄!这世上只有人能吃人,还嚼得连渣都不剩!区区亡魂有何惧!” 秦少衡说着止住了步伐。连成望去,眼前却是一片墨玉污池,池中翻滚不息,一阵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那污池之上悬着的是两道拳头粗的铁链,被那池中臭味熏得发黑。 “这、莫不是化骨池?”军医连成这一次终是猜对了。 “能化骨肉溶生灵的化骨池,这可是司星阁的独门秘籍,世间至毒!”秦少衡眼看着那翻滚的墨玉污水,只觉指间的寒凉沁入骨髓。 “这、这、” “不如我们就在这长廊上歇着便是,不必非去那守陵人住所。”军医连成说着便就地蹲下。潮湿的青石板上滑溜得很,他刚一蹲下便滑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快闪开!” 还不等他听清,便只觉眼前密密麻麻的不知是什么扑腾而来。眼看那东西就要钻入他眼里,他只觉后背一阵剧痛,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石壁之上。一时整条长廊都亮堂起来,原来这石壁之上都架着明灯。 “这是什么?” 待他细看去,却见一群血色大蜂鼓足了劲飞扑过来。慌乱之时,他忙掏出怀里的火信,颤抖着伸了出去。 “北荒血蜂!”秦少衡也是在典籍上见过这东西,生性喜阴冷寒凉之地,是北荒独有的。后来被人驯养,辗转带至风临国。 “这又是什么吃人的玩意儿!”军医连成一听这名字便知道又是吃人的玩意儿,差点便要哭了出来。 “把包袱烧了!”秦少衡一手紧抓着肩上的阿离,一手忙取了石壁上的明灯,往青石板上一掷,明油一洒瞬间燃起了熊熊火堆。军医连成见状,慌的扯下背上的包袱也点了火挥舞起来。一时,血蜂被火吞噬,嗡嗡之声减少。 军医连成此时真是后悔莫及,嘴里道:“早知道我宁可在外面冻死也不会进来这鬼地方了。” “有时间在这里哀怨,还是快些走吧。等它们回过神来可没这么好对付了。”秦少衡盯着火堆里扑腾的血蜂,不由得担忧。 “北荒血蜂最喜食人精血,只一口便能将精血化作毒浆,到时就算精血没被吸尽,也逃不过毒浆的腐蚀,全身溃烂而死。” 军医连成听了他的补充,只觉三魂已被吓出了七窍之外。忙撒丫子往前冲去,也顾不得害怕,一脚便踏在了那铁链之上。一时,脚底便升腾起墨玉色浓烟。秦少衡站在身后看着不觉心惊肉跳,手心死死的拽着肩上的阿离。 污池长约七丈,两侧是清冷的石壁,石壁上燃着明灯。那拳头粗的铁链在连成的踩踏之下摇晃不定,稍有不慎这军医就会被化骨池水吞噬,尸骨无存。 秦少衡暗自惊心,大气不敢出,只等着他能平安到岸。谁曾想一眨眼,他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秦少衡心已吊到了嗓子眼,顾不得其他,迈步冲了出去。 “抓紧了!” 连成此时早已失了魂魄,整个人吊在半空,脚下稍稍动荡便要点在了化骨池中。手中的铁链嗤嗤响着,墨玉色的浓烟从指间钻了出来。他此刻哪里知道掌心的疼痛,只觉活了半辈子的那颗心仿佛要破开胸膛窜出来。 秦少衡虽武艺不精,但这轻功和骑射还是拿得出手的。眼下扛着阿离仍然身轻如燕,脚下如蜻蜓点水,一路带风轻掠而过。 “腾出一只手来!”秦少衡双目一横,言语间不容迟疑。 军医连成那一双手除了施针采药,再无做过力气活。眼下这般死命抓着铁链已是极限,突然被他这样一声令下,心下明显迟疑了。但脚下翻滚的化骨池不容他犹豫,心一横眼一闭,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才腾出一只手来。 秦少衡弯身看向满脸油光的连成,一把抓住他那只被毒液灼伤的手,冷声道:“抓紧了!” 连成此时哪里还有二话,热烈的双眼死死锁住了面前这张冷酷的脸,好似那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一时,只觉脚下生风,铁链随风飘荡。他的心也随着这腥风被抛出了九霄云外,整个人晕乎乎的落在了摇摆的铁链之上。 ‘呼!’连成长吁了一口气,指间一阵冰凉。 “站稳了!”秦少衡不等他镇定,立刻便叮嘱他。 “抓着我的手慢慢走过去,不用慌!” 连成此时心底再不嘀咕这个冷酷嗜血的定安侯了,转而将他奉作了再世父母,此生定是唯他马首是瞻! 第二十三章   阴兵守陵人 “化骨池,化骨肉,噬生灵。司星阁,寻龙脉宝地,布阴兵亡阵。凶险至极!你这手可算是废了!” 秦少衡看着连成那腐烂的掌心,墨玉色的脓液附着在骨肉之间,钻心之痛自是不必说。 “那、往后搭脉采药不成问题吧!”军医连成有些不死心,弱弱的问道。 “成不成你一试便知!”秦少衡说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来,连成忙搭上了手,片刻便收了回去,沉默不语。 “捡了一条命,你也该知足了。司星阁毕竟不是寻常衙门!”秦少衡知他心中失落,又淡淡的补了一句。 化骨池一过,石壁之上明显暗了许多,明灯闪烁出绿色荧光,再不是明油所燃。 “这灯!” “这是绿萤石!快点起火来。只怕到了地宫前庭,这里应该是一处祭祀之地。” 军医连成听了他的吩咐,心下惊奇之余,乖乖的掏出了火信。 火苗窜起,眼前却是一条弯道,梯阶幽深向下。他小心翼翼的下了梯阶,一步一步,渐渐的耳边有了风声。待下到平地,他才借着光细细的看去,果真是祭祀之地! 军医连成见了眼前这怪异的场景,不敢再多说,只等着秦少衡来解说。 “果真是祭祀庭!”他拿过军医连成手中的火信,兀自往庭中的石台边去。 那是一条盘旋的青龙,口吐龙珠朝天啸,龙珠呈着淡淡的金光,悬空放着。 军医连成再忍不住了,小声道:“这、这是、、、” “这是司星阁设置的祭祀庭,祭祀庭是用来通达天地的。九州若有神灵,便通过这祭祀庭来传达圣意。” “这么玄乎!” “呵呵,你说这神灵的圣意为何要传到亡人之地。神灵若是怜悯苍生,自是应当显于尘世,偏偏要投在这毫无生机之地。说来司星阁也是过于造势!”秦少衡盯着那神圣威仪的青龙,不禁一笑。 “或许只是世人不知,并不是神灵未曾显世。”军医连成心下一动,竟说出了这句。 “呵呵,是啊。或许神灵当真显过世,端仁太子不就是神灵显世么!青龙可是须弥界的尊神,九州君王哪个敢将它镇于地宫。”秦少衡手轻抚着龙鳞,又道:“神灵又如何,不也照样无奈世人的贪婪怨愤么?” “咱们还是快走吧。这祭祀庭总感觉怪怪的。”连成实在无法直视那威仪神圣的青龙,尤其是那颗龙珠,隐约间那金光似有增强。连成远远看着,不经意落在阿离脸上,昏暗之中那孩子一双清亮的眼竟痴痴的望着他。连成慌得只觉腿软,不由尖叫了一声。 秦少衡不解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能不能稍微沉着些!你也得看看这是哪里,一惊一乍的。” “那、那、、、”连成手指着他,嘴里结结巴巴的欲说时,再看那孩子却还似先前般沉睡。他忙收了手,抖了抖肩膀,道:“错了错了。我太紧张了。咱们快走吧!” “这龙珠倒是精巧得很!司星阁当真是藏了天下至宝。怪道历来那些胆大的都去翻穴。”秦少衡看着那龙珠,不觉迷住,竟一刻也不能移去。 连成一心只求平安,哪里敢觊觎这些,只在一旁不住的央求。 “咱们还是快走吧!” 秦少衡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脚下一点便要上去看看。 “使不得!” 军医连成话语未落,便见那龙珠光芒渐盛,照得秦少衡全身发白。这时他才真真切切的看清,那个孩子清亮的眸子痴痴的望着昏暗的祭祀庭。那眼神里不带一丝神采,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活了,活了!”连成手指着那孩子,吓得连连后退。慌乱之中砰的一声不知撞倒了什么,连成已是无暇顾及,忙就地爬了起来。正欲要跑,却听得一声哐当,秦少衡竟直直的摔了下来。 军医连成忙的去拉他,近到跟前才发觉一直扛在肩上的那个孩子不见了踪影。四下里去寻才见那孩子立在青龙背上,手握着龙珠。 “阿离!” 连成用力拍打着昏睡的秦少衡,豆大的汗珠滴落在他脸上。一时,整个祭祀庭只剩下他焦急慌乱的叫唤,却无一人给他回应。 龙珠光芒四散,原本昏暗的祭祀庭也热闹起来。四下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连成只觉自己三魂七魄已尽失去,整个人颤抖着蹲在地上,咬着牙哭得面红耳赤。 泪眼迷离间,只见庭上不知何处而来乌泱泱的卫兵,步调僵硬面容呆滞,神情空洞仿佛木偶。 那群卫兵个个身穿战甲,那战甲积了陈年的旧灰显得暗淡许多。看那战甲样式,既不是轻羽军也不是戌卫营。却不知是哪个部队的着装。卫兵个个配长枪短剑,那样式也是十分奇特。显然不是风临大军的配置。 卫兵自四面围来,停在了青龙台前,仰望着龙珠,手中的长枪震得嗡嗡作响。连成此刻若不是做梦,便再无法解说这一幕。 “恭迎少主!” 卫兵抬头对着立在青龙之上的那个孩子齐声跪拜,其声沉闷,宛如暮鼓击在人心弦上。立在青龙之上的阿离缓缓的转过身来,那双眼闪着光,摇曳生花。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花。 这诡异的一幕已是让他目瞪口呆。然接下来的却足以让他心跳骤停。 “护龙甲来迟,请主子降罪!” “本君已弃须弥世界,尔等需全力相助少主,待其功德圆满,自可脱离无忧海!”这声音好似从那青龙口中所出,却不似卫兵那般沉闷,仿佛真有生灵附着于此。 “谨遵尊神法旨!”卫兵放下手中长枪,一个个伏地三拜。 届时,青龙又安静了下来。卫兵们纷纷抽出短剑,剑取心脉,一脉金色液体喷涌而出,四面相汇聚成一颗灵珠,往阿离口中飘去。 阿离此时灵珠入体,却翻涌起来,煞白的脸上涨起了紫红色,挣扎了一阵终是扛不住,闭眼昏睡在了青龙背上。 连成见状,心中想着去接住她,却发现周身动荡不得,话也说不出口,急得呜呜直唤。 正焦急时,卫兵倏地回头,一双浑浊空洞的眼眸直直的盯着他。 “九州人!” “他不该知道这些!”一个卫兵站直了身体,缓缓挪步过来。咫尺之间细细看着他,这一对视,连成只觉眼前一黑,心跳仿佛停止,脑中一片嗡鸣之音,再无任何知觉。 第二十四章  石屋偶遇 滴、滴、滴 由远而近的滴答声敲打着梦境,寒光照在眼帘上令人辗转不安。 “咳、咳咳、、”秦少衡忍不住咳了几声。一举手只觉后背撕心裂肺的疼。 秦少衡不由皱眉,缓缓睁眼,眼前一抹寒光刺得他慌的侧脸。这才看到倒在一边的军医连成。他张大着嘴巴,双拳紧握,极度惊恐的模样。 他慌的坐起,惊呼:“阿离!” 那个一直被他扛在肩上的孩子呢? 狭风贯耳,一丝阴寒笼上心头。他四下寻去,终于在一处乱石之上寻到了她。她依旧沉沉睡去。 他缓缓起身,只觉浑身好似鞭抽了一般生疼。他踱步至乱石前,缓缓将她抱起。眉头一惊,又伸手在她脖颈处探了探,面露三分喜色。 这个浑身冰凉的孩子竟生了几分温热,脉息已是强健了八分。 难道她快醒了? “你醒了!”一个青涩的声音于乱石之后响起,秦少衡惊得一抖,慌的回头看去。 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披散着头发,一声布衣光脚立在雪地之上。 “你是?你怎会在这儿?”秦少衡话音一落,他才知不对。眼下已然不是青陵之内。 “这是哪儿?”秦少衡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疑惑重重。 “石屋啊!”那少年似有些口齿不清,发音让人难以适应。 “石屋!”秦少衡这才想起那老头说起的避难之所,但他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们是怎么来这儿的?” 面前的少年似是未听懂,木讷的看着他。秦少衡心中猜想这少年定是有些痴傻,估计他自己是如何到此的也是不知。便不再纠结,只招手示意那少年搭把手。 那少年慌的跑了过来,一把接过了秦少衡怀里的阿离,笑道:“好灵气的妹妹啊!” 秦少衡听了这少年的话,惊道:“你怎知她是妹妹?”他这些日子看那老头子抱着也没觉得这是个女孩子。 少年羞涩一笑,道:“这妹妹原不是这里的、、、” 秦少衡见他胡言乱语,便一挥手斥道:“少说些乱七八糟的,快带我们去石屋。”秦少衡说着回头去抱昏死在地上的连成。少年欢喜得一跳一跳的便往乱石后的一处小道上去。 不一会儿,荒草丛中当真出现了两间石屋。 “就是这儿!”少年抱着阿离推门进去,屋子里简陋异常,墙上挂着一件毡草织的斗篷,斗篷后面还插着几支铁箭。 “这是你的?”秦少衡指着墙上的东西故意问道。少年摇了摇头,道:“不是。” “你来这儿多久了?”秦少衡将连成放倒在石板床上,沉沉的喘着粗气。 “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欢喜的看着躺椅上熟睡的阿离。 “你叫什么名字?”秦少衡四下里打量着这两间石屋,实在是过去清贫。 “悟尘。萧悟尘。” 秦少衡皱眉重复道:“萧悟尘?” 显然如此不俗的名字不太适合这个痴傻的少年。少年不懂何意,只连连点头。 “那以后就叫你阿尘!”秦少衡找了一块石头就地坐下,歇了一口气。 少年自顾自的念叨着‘阿尘、阿尘!’一跳一跳的出了屋。不一会儿又跑了进来,端着一钵热水来,道:“喝吧,才煮的。” 秦少衡露出了些许触动之色,笑道:“你平时一个人在这儿生活?” 少年点了点头,细细端详着石床上的男子。 “那你靠什么为生?”少年听他提问,有些不解。秦少衡知他痴傻,便又道:“你吃的什么?” “我喝水,喝水就饱了。”少年暖暖一笑,这一番回话将他震惊得不知如何接下去。便也呵呵笑了起来。 “这个人怎么了?”少年将手放在军医连成额头,一脸不解。 “吓的!”秦少衡说着起身往石屋外去,不一会儿便捧了一个圆滚滚的雪球进来,二话不说便朝军医连成脸上盖去。 少年惊得大呼!秦少衡却露出了搞怪的笑。 雪球砸在军医连成脸上,瞬间炸开,雪花溅在石板床上又添了几分寒意。 “还不醒?”秦少衡说着便去掐他人中,眼看着血都要掐出来,少年不忍忙拉住了他的手。 “或许是冷了。烧火暖一会儿,只怕就醒了。” 秦少衡揉着发麻的指尖,眼看着少年跑了出去。很快,便抱回来一堆湿哒哒的树枝。秦少衡盯着他发红的双脚,不由心中一阵发麻,缓缓问道:“你的鞋呢?脚不冷么?” 少年放下怀里的树枝,拍拍手,道:“鞋?鞋没有。” 秦少衡听他说话,只觉心中焦急,又看他天性纯真几分痴傻倒也不是罪过。便无奈的摇了摇头,取了墙上的斗篷和弓箭,笑道:“遇上我也是你的福气。本侯爷这辈子都还没为哪个大老爷们儿上过心。” 少年哪里能懂他说的这一长串话,只看他出去,急得喊道:“做什么?” 秦少衡披上斗篷,挎了弓箭,挥挥手道:“去去就回。” 少年瞅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也不再去追,只蹲在地上点了火堆。 这湿哒哒的树枝哪里是生火的,不一时便浓烟四起。少年白皙的脸被熏得乌黑乌黑,星光般干净的眸子里灌满了泪。来来回回点了四五遍,他再也忍不住激烈的咳嗽起来。 原本清寒的石屋,刹时热闹起来。浓烟笼罩的石屋里只听得一声杀猪似的呼喊,却不是少年那温润的嗓音。 这个昏死了许久的军医连成终于醒了。睁眼,一片混沌,满腔辛辣,这是已到地府? 他的自言自语里带着藏不住的哽咽,酸痛的双眼早已红热。 军医连成慢慢的从石板床上爬起,双脚摸索着放到了地上。耳边激烈的咳嗽自他听来恰似那地府鬼差的追赶。他慌的在浓烟中探手,似要摸索出个什么。踉踉跄跄的终于摸到了一根冰凉的长骨,不免又是一阵尖叫,铆足了胆子看去,却是一声沉闷撕心的哭嚎。 “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什么也没看到。” 军医连成闭着双眼瘫坐在地上,哭天拜地的求饶。片刻,便有人听到了他的求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轻轻的搭在了他肩上。他还来不及看,便听到混沌之中一个温润的嗓音。 “你还好吗?” 军医连成一听这声音,忙转过身去,口中念念有词。“请鬼差大人高抬贵手,我区区一个军医,生平未做过半点坏事。只是逃命才闯进了青陵,绝无半点坏心。还望鬼差大人明鉴!” 这一长溜的话语,显然萧悟尘是听不懂的。 “起来!”他只轻轻的回了两个字,双手搀着他站了起来。 此时浓烟早消散了许多,军医连成擦了一把泪,又往方才那地方看去。果然,那躺椅上睡着的正是阿离。 不由得又是一阵尖叫! 少年忙劝慰道:“不用怕!” 军医连成这才回头仔细看面前的少年,星盘圆润目似朗月,温润倜傥眉间似堆着春光,又飘逸出尘纯善不似凡人。 第二十五章   萧悟尘 “你、你是何人?” 军医连成不由后退两步,几分赞叹几分疏离。 少年见他有些胆怯,笑道:“悟尘,萧悟尘!” “萧悟尘!” 军医连成重复着这名字,只觉奇怪,怎么似那修道参禅的法号。 “这是方才同你一起的那位、那位、”少年想着却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秦少衡。军医连成见他为难,抢了道:“那个一身锦服的人?” 少年又被难住了,口中痴痴念叨“锦服?” 军医连成知是遇到了个傻子,又道:“是不是一个腰间挂着一把翠玉短笛的人?” 少年这才明了,连连点头。道:“对,就是他带了这妹妹来的。” 军医连成听他唤她‘妹妹’,不禁皱眉道:“你认识她?” 少年摇摇头,羞涩一笑道:“梦里见过!” 军医连成活了大半辈子,当年娶老婆都没说过这么风流的话来,当下不禁笑得直不起腰来。嘴里连连叹道:“如今的小孩子都这般轻浮?” 少年自是又不解他说的何意,只拉着他道:“这、这火怎的突然生不起来了。” 军医连成这才懂了方才的混沌不过是一屋子浓烟,竟白白吓得他魂不守舍。 “哎!”军医连成眼瞧着地上湿哒哒的乱枝,叹道:“这湿哒哒的自是生不起火来。还有没有干一些的柴?” 少年见他问,忙跑了出去,转身又抱了一堆杂草来。 军医连成知他空有其表,内里着实是个傻子。也不再多去指责他,只埋头生火。鼓捣了一阵,这火总算是生了起来。少年欣喜得欢跳起来,又将那躺椅挪至火堆前,自己也坐了下来。 军医连成这才见他布衫之下竟是赤足行走,不由心疼道:“你怎的没穿鞋?这么冷的天,你家人呢?” 少年见他问了一长串,想了想,道:“没鞋。没家人。” “那你,你一个人在这山上?谁把你带上来的?” 少年又是不懂,只机械的摇着头。 一时,盯着军医连成的掌心,皱眉道:“你受伤了?” 军医连成慌的将手藏了起来,那皱皱巴巴形同虚设的双手是他不愿提及的噩梦。 “这是哪儿?”军医连成宿在火堆边,火光照得他的脸庞臃肿膨胀,好似他内心里那场噩梦。他忍不住还是问起了少年。 少年翻动着杂草,道:“石屋。” “那老头说的石屋?”军医连成一听这两字便想起那死于鬼魅的老头,心里又是一阵抽搐。不觉自暴自弃起来,骂道:“真是见鬼!自打上了山我这心就没正常过。这是要把我折腾死。”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少年仿佛变了一个人,突然说了这奇怪的话语。军医连成一脸惊愕,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少年指不定是哪里摔坏了脑子才困在山上的,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军医连成这样想着便觉得好理解多了。毕竟自他上山以来,难以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 “那个同我一起的人去哪儿了?”军医连成这才想起许久不见秦少衡出现,心下不免狐疑。难道这狡黠的侯爷又有了什么计谋?自青陵那一险,他便肯定这侯爷定是早有预谋,目的是想要诓他一同去翻穴。一想到这,他又开始觉得心跳的不正常。又怕这面前的少年再一语惊人,只得暗自压下心中的汹涌澎湃。 少年见他问起,伸出手往外指了指,道:“不是么?刚好回来了。” 军医连成闻声回头望去,果然这秦少衡戴着斗篷载雪而归。手中拖着一只麋鹿,肩上还挂着两只野鸡。麋鹿睁大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瞪着军医连成,军医连成眼下已是见不得一丝风霜,忙闭上眼睛转过头来。 “你醒了!”秦少衡扔了手中的猎物,喜得三两步便冲进了屋。 “没想到养尊处优的侯爷竟然还干得起猎户的行当!”军医连成如是说完全是记恨那一场噩梦里秦少衡的鬼迷心窍。若他不知死活非要去取那龙珠,又怎会有那些阴兵窜出来。他倒好一跤摔下来昏死过去诸事不知,还省了一劫,留他自己真真实实的经受了那一切。 秦少衡听他这言语有些怪,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却一时无暇理他,取了短刀又出了屋子。军医连成便拉着那少年,道:“别去。” 不一会儿,秦少衡便提着两张皮子进来,随手一扔,道:“用这皮子做双长靴,天寒地冻的神仙也不经冻!” 少年瞅着眼前带着血丝的皮子,星光般灿烂的眸子里竟是惊惧,不知所措的看着满脸自豪的秦少衡。 “这就当本侯爷报你救命之恩。”秦少衡说着在火堆上架起了鹿腿,短刀娴熟的划着鹿腿上的筋腱。 “救命之恩?”军医连成一脸不解。 “咱们三个是被他从乱石之中发现的,带到石屋中来躲避风雪。这不是救命之恩?”秦少衡来了石屋之后,倒是勤勉了许多。从前话都懒得多说一个字的,此刻竟说了许多,又亲自去打了猎来。 “当真?”军医连成见秦少衡一脸轻松,丝毫没有对青陵里发生的一切惊恐抵触的模样。 “难不成你昏死了自己爬来的?” 秦少衡添着柴,自是觉得这军医过于婆妈,反嘴道。 “那你是从哪里救了我们的?”军医连成根本不理会秦少衡的冷语,只急切的问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望着躺椅上熟睡的阿离,道:“在前面那片乱石林中。” “乱石林?”军医连成显然不敢相信,又补充一句,道:“你可确定!那里有没有什么山洞峭壁,古怪的东西!” 少年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直摇头。 “你问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作甚?”秦少衡忍不住了,阻止了他。 “那我问你,侯爷可记得我们是怎么从青陵里出来的。”军医连成这一问,着实难倒了秦少衡。他不觉揉了揉肩膀,迷迷糊糊道:“过了化骨池,在守陵人住所许是找到了什么机关。” 军医连成听他说,慌了,忙提醒道:“过了化骨池,咱们是去了祭祀庭,根本没有找到守陵人住所。祭祀庭里你忘了?” “祭祀庭!”秦少衡歪着头细想,只觉浑身生疼,容不得他再用一丝力气来回想。 军医连成急得双手一拍,跺脚道:“见鬼了,见鬼了。你怎么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大不了的事,青陵虽然凶险,但咱们眼下已安然出来,又有了避难之所。岂不是更好!难道你要一直待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秦少衡用力按压着眉心,言语里尽是疲惫。 军医连成却不肯罢休,只死死盯着熟睡的阿离,口中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定是端仁太子显灵。” 火堆忽闪忽闪,宛若迷障跳跃在心尖,滚烫又摸不住,说不清道不明又放不下! 第二十六章   戏说风临 大雪已停,山间依旧清寒,多日未有来客。 秦少衡闲坐在石台上,积雪渐渐褪去,山间依旧一片苍白。屋檐上的冰柱吊得瘆人,不经意间便呼哧坠下,稍有不慎便要被它直击天灵。 军医连成对着光细细研究着掌间的伤疤,嘴里亦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炎火令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未在山间响起,更别说轻羽军了。秦少衡摩挲着挂在腰间的那只翠玉短笛,心里猜测着阿尘莫不是与那老头相识。不然怎会恰好在石屋相遇。况且这呆子好似见过阿离。 想来已是有了好兆头,秦少衡细细打量过沉睡的阿离,眼瞧着这几日倒是与往日不同了些,她煞白的面色竟微微泛起红光来。 那老头到底是何方人物? 巫笛! 秦少衡也是纳闷,自进山以来,总仿佛生出了许多细细密密的枝节来,盘根错杂好似一张巨大的网。他纵横朝堂多年,运筹帷幄不在话下,最怕的便是这天网恢恢! 巫本是南疆仸罗部落的东西,虽然数百年来也被九州各国引进,但如此古老神秘的巫笛还是难有。只怕风临皇城新来的巫师也不曾见过。 如此神奇之物怎会在一个面目狰狞的老头身上?想来他举止怪异,定不是寻常人。莫非阿离是被哪个仇家寻仇才致这番模样? 正自想着,忽听得耳边一阵疯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军医连成。他挥着惨不忍睹的双手,绕着石屋乱转起来,俨然已是神志不清。 “疯了?这莫不是疯了!”秦少衡捂着肩起身,追过去。谁知这连成见了他来,仿佛见了恶鬼,撒腿便跑。口中不住的嚷道:“尔等阴兵,还不速速退去!” “疯?”少年阿尘闻声从屋内跑出,却见了这一番场景,惊道。 “阿尘!快,快截住他!”秦少衡跟在军医连成后头,心底却是一阵骂娘。平日不见你这撒丫子跑的快,疯了倒是厉害了。 少年阿尘闻声立刻往前方拦去,堵着了去路。军医连成竟扑通一声跪下,在碎石子路上跪行了好长一路,抓住少年阿尘的裤管,连连道:“天神庇佑!天神庇佑!驱去邪佞,渡我一程!” 少年阿尘不知他说的些什么,只连连安抚他。“好!好!” 谁知这军医连成一听他连连道好,竟舒心了,喜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秦少衡此时已是满腔怒火,叉着腰在连成身后大口喘着粗气。嘴里埋怨道:“怪道人说假痴不癫,这真疯了的果真癫狂。” “把他捆起来!”秦少衡说着转身去取绳索。 一时,两人将他五花大绑捆在了屋内。少年阿尘有些不解,问他,“他怎么了?” “疯了!”秦少衡叹了一声,露出几分惋惜。 “就这样捆着?”少年阿尘见他举止粗蛮,不免有几分担忧。 “不然呢!又放他出去乱叫乱跑。”秦少衡将他仍在了地上,精疲力尽靠在石板床榻上。 良久,才哀怨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啊?” 少年阿尘听他说下山,竟一脸惊讶。道:“下山做什么?” 秦少衡知这少年痴傻,但知山中清冷无聊,便同他多说了几句。 “山下的城池繁华热闹人流涌动,过了这一场雪,便是满城春色,那可是人间仙境。” “哦!”少年阿尘却不为所动,只呆滞的应了一声。 “我!我在山下可是风临国里大名鼎鼎的定安侯,哪里是这般落魄!”秦少衡言语里尽是无奈,回头一想又觉好笑。他素日对那群年轻军官们可是摆足了谱,对谁都是不屑一顾冷傲孤高。谁知在这深山之中对一个痴傻的少年竟说尽了闲话。 “风临国!那是哪里?”少年听到这个名字,竟起了兴趣。 “哟!想去?”秦少衡脸上来了几丝笑意。 少年阿尘木讷的点了点头。 秦少衡见他想去,便多了几分欢喜,道:“那你便跟着我,我带你下山,带你去领略这风临皇城。” “你知道这九州之上有多少国家?” 少年阿尘摇了摇头,等待着他的解说。 “九州之上有四国八荒十二众邦,又有碧海苍灵,是个妙趣之地啊。这四国之一的便是咱们的风临国,风临国地处东荒之北,与北荒交界。风临国建国已有三百余年,皇帝是姜氏!就眼下这座青云山上便建了一座风临国端仁太子的陵寝,要说风临国这么多皇帝,这端仁太子倒是一位了不起的贤君。” 秦少衡说着说着,便觉这画风不对。他明明是姜羽毅的大臣,竟提起了皇帝的死对头姜羽桓。但说到兴起时,哪里管这些,再说眼前这少年莫不过一个呆子,说了又如何。 一时,秦少衡也是敞开了来说,全只当不在朝野。 “说起这端仁太子,当属那名扬九州的沐阳府!端仁太子少时便受命监国,只因这老皇帝染了顽疾,不能理国。又不能一死让位,便直直让这端仁太子背着太子之名治国十余载。”秦少衡说着说着也是口渴了,接过少年阿尘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端仁太子很厉害么?”少年阿尘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忍不住追问道。 秦少衡点了点头,赞道:“厉不厉害那是九州诸国都认可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端仁太子治世之时,风临国可是四国之首,那时道法也昌盛,笔墨兴盛人才辈出。是难得一见的繁荣盛世啊!只可惜繁荣不过十余载,终是昙花一现。如今的风临国可是大不如前了。” 秦少衡说到这便觉无趣,便闭口不言。 “这般了不起的人物怎会如此短暂便陨落?”少年阿尘听得认真,忍不住感慨。 秦少衡见他一脸认真,有些不忍,便道:“大概是天意吧!巨星陨落,世人之不幸!” “天意!”少年阿尘似懂非懂,又道:“苍天悲悯,不尽人意!” 秦少衡若不是遇到这痴傻的少年,又如何知道他对这个遥不可及的情敌竟是这般赞许。多年来,他习惯了躲避一个事实,那就是这颗巨星的陨落他博远侯府也加了一把火。 正因为这把火,他失了九族,也至死无缘心爱之人。一辈子都要背着罪名苟活!死后也会和姜羽毅一同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眼前的风光又算什么!” 秦少衡不觉自叹。 对啊!眼前这短暂的风光算得了什么。 一切因缘,终有定论,几场虚像,几番罪孽!日出之时,终究无可退避。 第二十七章   一抹烽烟 “咻!” “啪!” 一连串的笛音炸响了沉睡的青云山。秦少衡挺直了身子,来不及套他那双脏兮兮的长靴,光着脚便冲出了屋子。 隔壁屋子里被五花大绑捆在石板床上的军医连成还在呼呼大睡。少年阿尘也似被冲入云霄的笛音炸醒,奔到院子里来看。 “这是什么?” 天空之上,一朵灿烂的木兰花开得动人。 “炎火令!”秦少衡终于露出了喜色,抓着少年阿尘的手臂使劲的摇晃。 “炎火令,那是什么?”少年阿尘不解,却被碧天之上的花儿迷住。 “轻羽军!本侯爷的轻羽军进山了。”秦少衡远眺着连绵的山脉,一时心情开朗了许多。 “轻羽军?”少年阿尘自是不懂他说的什么,呆呆的也随他远眺。 终是大雪已去,天也现出了碧蓝之色。三分暖阳洒在肩上,令人心旷神怡! 秦少衡知他不懂,笑着摆手,道:“你不知道!对,你不知道。” “不过无妨!你跟着本侯爷下山便是了。本侯爷带你去领略九州风临国。”秦少衡说着用力拍了拍少年阿尘的肩膀,转身回屋去套上长靴。 少年阿尘见他分外欢喜,心中也道是好事,便也欢跳的跟着他跑前跑后。 套上了长靴的秦少衡望着茫茫山野,又现出了忧愁。轻羽军虽已进山,但偌大的青云山,轻羽军要到何时才能搜寻至此。 “不行!”秦少衡来回的踱着步子,心中一阵欣喜一阵焦急。 少年阿尘望着他来来回回又喋喋不休,便道:“出事了?” “不。”秦少衡摆了摆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三两步便跨到他跟前,极其严肃的道:“你可在这山上放过火?” “放火?使不得。”少年阿尘一听,便急了起来。本就说话不利索,一激动起来更加不知所措。 少年阿尘朝着秦少衡一通手舞足蹈,才总算说明白。 “山上风多,火容易延绵不绝。会烧坏山上的飞鸟走兽。” 秦少衡一听,忙冲他摆手,道:“不是真的放火,放烟!” “烟!”少年阿尘听他说起烟,便想起自己那日在石屋内生火,遂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秦少衡见他终于懂了,转忧为喜,拉着他转身便往屋后的石壁上去。石壁之上生着稀疏的杂草,空旷开阔正好适合他放着一把火。 秦少衡一面架着柴,一面道:“烽烟起,三军来援!早些时候还没有炎火令时,行军打仗都是用这法子。” “这、这能有用么?”少年阿尘放眼望着这茫茫深山不禁皱眉。 “嗯,烟火弄大些,总会看到的!”秦少衡信心满满的架柴添火,心下只等着轻羽军能马不停蹄的赶来。 烽烟徐徐而上,碧天之下静谧无声。少年阿尘抬头望着这略显单薄的烽烟,有些纳闷又不便打消秦少衡的热忱。只弱弱的说道:“这烟能飘多高啊?” 秦少衡也抬眼看了看,自信满满的说道:“再添柴,烧起来还要些时候。” 如此一番,少年阿尘将柴已陆续抱了十来捆,烽烟却依然不甚明显。秦少衡又铆足了力气添柴,一时火势倒是旺了许多,却不见浓烟。 少年阿尘却不知从何处抱来了一筐子地瓜,喜滋滋的往火堆里扔去。秦少衡被这莫名旺盛的火势搅得有些恼了,丢了一句,“现在可是吃的时候?” 少年阿尘似懂了他的恼怒,抿嘴一笑,兀自烤起了地瓜。 “你们躲在那上面作甚?” 突然一声癫笑吓得少年阿尘手一抖,落在了火红的炭火之上,疼得直甩手。又忍着痛朝石壁之下的连成喊道:“烤地瓜!” 军医连成自青陵之后,便疯癫异常,时常胡言乱语。更是离谱得一看到那阿离就大喊大叫,还总想着将她扔掉。幸而这痴傻少年时时守着,方才得以平静。秦少衡一看到眼前这阵营,心中不免苦笑。 想他堂堂定安侯,何时带过这样一群疯傻痴呆的队伍。这要是传到朝廷上简直是他的耻辱。 “吃!”军医连成自疯癫之后这攀高爬低的本领着实见长了不少,眨眼便坐在了炭火前,眼巴巴的等着少年阿尘手里的地瓜。 少年阿尘笑着一人分了一个,又揣了一个跑下石壁。 秦少衡看着他飞快的身影,不觉好笑道:“这小子怎么就一心惦着阿离呢?” “阿离!阿离是妖怪。赶紧扔了。”军医连成一听了这两个字便发起疯来,作势又要乱跑起来。幸得秦少衡一时手快,牢牢将其抓住,极其温和带笑的道:“妖怪都扔掉!别急。” 军医连成见他终于认可了自己的话,喜得连连点头,眼神里光芒乍现,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道:“祭祀庭里的阴兵你还记得?” 秦少衡一听他又要胡言乱语,但又不便刺激他,便似懂非懂的连连点头。 军医连成一看他反应,越发激动起来,抓着手中的地瓜,狠狠的道:“那青龙吐珠蹊跷得很,许是一个机关,阴兵们都对它俯首叩拜。” 军医连成四下里看了一圈,突然小声道:“你猜那些阴兵都唤阿离叫什么?” 秦少衡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摇头不语。 “少主!” “他们都唤她少主。那些阴兵的战甲也是稀奇得很,我在军中行走多年从未见过。” 秦少衡一听他说得越发不着边际,不禁嗤鼻一笑。心里道:那日闯青陵,明明过了化骨池便是一处梯阶,梯阶尽头便是守陵人的住所。在守陵人住所里他们遭受到了强大的邪气震晕不省人事。至于他们是怎么出来的,这个他倒是存有疑虑。但连成所说的祭祀庭他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他此生虽未历多大传奇之事,但也算经历过风雨动荡的,怎会对所经之事这点把握都没有?显然是这军医被吓傻了才一味的胡编乱造。 “说起那阴兵,当真是恐怖。比那吃人的鬼魅更为可怖!你猜,他们的盔甲之下割开了是什么东西?” 军医连成说着便已是浑身颤抖,但心想着侯爷难得信了他的话,便硬着头皮说下去。 “那战甲之下,用刀割开竟是金色的浓浆!太不可思议了。”军医连成满脸惧色,不知不觉间手中的地瓜已是一团黄酱,恶心至极。 秦少衡一面只敷衍着军医连成的倾诉,心下却是时刻惦记着这簇火堆。烽烟渐少,想要传递信号已是无望。便不觉暗自羞愧,想来自己也是个风云人物,怎的会被这一把火给难住。心想着便冒出一股气来,势必要将这烽烟烧起来。 烽烟起,三军至。 他若不唤得轻羽军前来,恁凭他再大能耐也是弄不下去这几个痴傻呆萌的伙计的。 第二十八章  险后重逢 ‘扑通’ 伴随着头上一记闷痛,秦少衡恼怒着睁开了迷糊的双眼。四下看去,石屋里竟昏暗起来。他惊慌得连忙从地上爬起,往屋外看去,果然天边已现弯月。 “怎的就黑了!” 秦少衡揉着头,有些窝火。 “这才睡了多久一会儿,天竟暗了。”他低声嘀咕,套了长靴便出去,要去看他那堆燃烧的火堆。 刚出了屋子,乱石堆里便一阵窸窣,秦少衡不觉警惕起来,缓慢抽出了短刀静静的等着。 一时,一个声音却从身后响起。 “做什么?” 少年阿尘端着一盆不知从哪摘来的果子,突然出现在了他身后。 “嘘!”秦少衡回头冲他摆了摆手,轻轻的迈着步子往那乱石堆里走去。乱石堆里一阵哼哼,秦少衡料定是山里的野猪窜了出来。心下便知又是一场硬仗,拿刀的手也不觉握紧了,眉目紧锁在那乱石之后。 寒光一闪,那乱石之后一声闷响,一个瘦削的身影跳将出来。却不是野猪,也不知是个什么。浑身长满了羽毛,四肢伏地看不清它庐山真面目。 “这是个什么东西?”秦少衡不禁烧脑,眼前这物非鸟非兽,生的怪异。他忙招手让阿尘过来,少年抱着一盆子果子就近了看,也是惊呆。 “人!” 少年阿尘的话音一落,秦少衡不得不擦亮了眼睛看去。果然,那怪物脚上还穿着一双黑色长靴。只是那靴子早已破旧不堪。 秦少衡见此,忙收了短刀,过去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听了他问话,这才缓缓坐起,扒开了挡在面前的长发,露出一双惊恐干枯的眼来。 “侯爷!”这一生沙哑的叫唤,让秦少衡猝不及防。 这声音虽沙哑难辨,但他心底还是一动,猜到了面前这个奇怪的人是谁! “张主事?” 秦少衡慌的上前去搀扶,手刚一碰上,张主事便浑身一抖。 “别怕!”秦少衡忙轻手拍着他的肩,片刻他才安定下来。一时,口中又是咿咿呀呀的一通,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秦少衡见此,忙搀着他进了屋。 一时,少年阿尘又生了火堆在屋内。张主事就着火堆舒缓了一阵,才开口道:“下官终于找着侯爷了!” 秦少衡方才在乱石堆中认出他时,心中着实吓了一跳。且不说他面容枯槁,单说他一个文弱之躯穿山越林找到这儿,已让他敬佩不已。 正欲开口问他时,秦少衡才恍然想起,那一日自己命他于山道上瞩望东面峭壁。后来瘟疫一起,却忘了他。大家都弃了山洞,穿过丛林,经了鬼魅。最后他与军医连成闯了青陵,再来便是被救到这石屋。细数下来,已有十数日! “你、”秦少衡心中的话终是羞于开口。 “侯爷,那日下官一直在山道上望着。果然没有两个时辰,那峭壁之上的积雪便崩塌下来。埋了二十多人。下官慌得去回禀,却发现山洞早已被封!洞内已是熊熊烈火。下官不知出了何事,一人、、、” 秦少衡叹了口气,打断了他。“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张主事听他问起,瞬间哽咽,抽搐道:“下官在那洞前待了一日,心下只等着有人来救。可一直不见人来,便壮着胆子往那丛林里去。谁知,到了丛林深处却见侍卫和灾民们横尸遍野,到处焦土。下官便知不妥,只得冒死前行。好不容易才出了丛林。一路又翻山越岭,险些成了巨鹰的猎物。要说这一路,当真是九死一生的历险啊!” “真惊险!”少年阿尘递了一颗果子过去,口中忍不住赞叹。 张主事将面前这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疑惑,道:“这孩子竟是有些眼生。” 秦少衡知他较真,便应付道:“这乌泱泱几百人,你还个个看的真切。” 张主事也知那日人多事杂,断不能个个都记得住,便也点头道:“也是!乌泱泱几百人,眼下竟只剩了咱们这几个!” “哦,还有一个!在隔壁屋子里。”少年阿尘这才想起隔壁屋子里捆住的军医。 秦少衡见阿尘提起,忙道:“是军医连成。” 张主事听闻还多了一个人活着,只觉欣喜,起身便要往隔壁去看。秦少衡慌的拉住了他,低声道:“军医连日来与我一道在山中也是历尽了艰险,又受了许多惊吓,眼下已是神志不清。” 张主事干枯的眼眶里是掩藏不住的后怕,嘴里哆嗦道:“若不是那一线求生的欲望,下官只怕早已命丧这山林之中。” “军医自癫狂之后,便总是胡言乱语惊恐不定,多有伤人之举。张主事若是见到他还要担心些。”秦少衡嘱咐了一句,又拿眼瞅他这一身的羽毛,几分不解道:“你这得拔了多少鸟毛啊?” 少年阿尘早就对他这一身乌黑的羽毛起了兴趣,伸手拔了一根下来细细观看。“切,你看这么仔细,还能认出来不成?” 秦少衡瞧他那认真模样,忍不住便要打趣他。 “这是鸿雁!定是来不及南下,才被困在了这冰天雪地里。”少年阿尘说起这来倒是清晰有理。张主事听了他一番说话,点头道:“正是!这鸿雁被困山野,又遇了一只极其凶猛的巨鹰觅食,勇战数个回合,终是不敌,陨落在了荒野里。我因又饿又冷,便将它偷偷的拿了过来。” 秦少衡听他这一说,不禁对这个瘦削迂腐的张主事刮目相看。忍不住出言戏谑,道:“还真超出了我的判断,张主事还能从巨鹰嘴里抢肉吃。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张主事知他故意打趣,便赔笑道:“侯爷见笑了,下官也是情急无奈。” 少年阿尘无暇顾他二人言语戏谑,只回味他所说的鸿雁与巨鹰。 “巨鹰长得是何模样?” “额、你这突然一问,我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模样。我当时躲在荒草堆里,哪敢多看!”张主事说着便是一个激灵,心有余悸。 “不过凶猛血性那是肯定的,振翅可有一丈有余,那双眼乌黑贼亮的,仿佛能看穿人心。如今想来都是一场噩梦!”张主事连连摆手不肯再去回想。 “九州之上常有奇珍异兽,此等巨鹰不足为奇。”秦少衡嘴上一带而过,心中却是疑云重重。 九州之上豢养飞鸟走兽最为了不得的便是北荒的邬竹邦。邬竹邦自四十年前与风临国断交之后便再未进贡过任何奇珍异兽。 要说当下风临国存世的巨鹰,当属那日巫师奉与皇帝的那一只鹰。巫师称它为稀世雪鹰,凶猛异常。 的确,那鹰丝毫没有让皇帝失望。它叼着一块心头血肉便直直的飞落在皇帝案前的金龙台上。鲜血染红了金龙双目,好不瘆人! 过后,他才知那心头血肉是来自一个孩子。而那孩子竟是端仁太子遗孤! 第二十九章  阿离 “啊!” “啊!” 一连串夺命的尖叫声撕破了昏暗的黎明,石屋里随之而来咚咚咚一阵乱响。‘咔擦’一声,窜起了摇曳的火苗。 少年阿尘手捧着灯,有些胆怯的往屋外去。秦少衡早就从墙角的石椅上跳起,奔到了隔壁屋子。 果然,这个疯狂的军医仿佛见了鬼,面呈酱紫色,张口大呼。 不待秦少衡呵斥,军医便伸长了手指,指着石屋一角,哆哆嗦嗦。 秦少衡循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险些吓得摔倒在地。 “你、、、” 角落里一个孩子举着半颗果子惊慌的杵着。双眼清亮有神,四下里将这屋子里悄悄打量了个遍。 “阿离!”秦少衡看着眼前这孩子突然活生生的站起来,着实吓得不轻。瞬间便消了对军医连成的怒火。 “你是谁?” 阿离眉头微蹙,有些警惕的看着他。 秦少衡看了她这一脸表情,不觉笑了。道:“嗯!你的主人。” “胡说!我可不曾有过什么主人。”她眼眸一闪,毅然否决了他的鬼话。 “哟!你这孩子倒是有趣。”秦少衡一面按下惊恐的军医,一面与她闲话。 “你们究竟是谁?”阿离咬了一口果子,又朝屋内众人看了一圈,最后将眼光落在了少年阿尘的身上。 “你是哪里来的大哥哥!竟生得这般好看!”阿离歪着头将这大哥哥上上下下都瞧了个遍,不住的点头称赞。 少年阿尘被她这么一番细细品味,免不了生出几分羞涩,白净的脸上刹时红了起来。 秦少衡旁眼瞧着这两小孩,早已是笑得直不起腰。 “阿尘!萧悟尘!”少年的声音轻柔,羞得不知所措。 “阿离!㜣离。”阿离说着又拿起一颗果子递了过来。少年阿尘连连摆手,笑道:“阿离吃!我不饿。” “呵呵,那我们要成为朋友哦!”阿离笑着收回了手中的果子,特意强调了一句。 少年阿尘见她笑了,欣喜得说不出话来,只不住的点头。 “好了,小鬼!”秦少衡一手抓着躁动的军医,生恐他发起癫来。又懒得理这两个小孩儿的腻歪,忙出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阿离却听他唤自己小鬼,面露不悦,皱着眉头回道:“谁是小鬼,谁是小鬼?我可是有名有姓。㜣离!” 秦少衡头次见了这般不饶人的小孩,被她三言两语一怼竟也顺服了许多,连连摆手。又正了正身,正经八百的开腔道:“阿离!” “这样唤你,可行?” 阿离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副小大人模样看着坐在石板床上的秦少衡。 “与你一起的那个老头,你爷爷、、” 秦少衡话音一落,阿离却懵了,脑子里拼命回想那个所谓的老头,竟无一丝记忆。 秦少衡见她一脸茫然,心中便有了数,知她定是生了一场大病,许多事都记不清了。缓缓道:“那个老头已经死了。” 秦少衡心中虽对那老头抱疑,却也不愿过多的去探究别人的事情,只抱着告知的心态说与阿离听。 “死了?那他可曾说过我是谁?” 秦少衡盯着这个鬼灵精怪的孩子,心中不禁狐疑。 “你不是说你叫阿离嘛!” “不是!我是想知道我从哪里来?难道我一直生活在这山上?那我怎么觉得这里陌生得很!” “你是那阴兵养的怪物!” 突如其来的一句,将这一屋子人都惊住了。少年阿尘慌的看向秦少衡,转身便出了屋子。立时抱了一根更粗的草绳进来,嘴里急急的喊道:“快!快,他只怕是又要发狂了。” 这少年阿尘几日下来,也着实被军医的癫狂整的晕头转向,眼下只一听到动静便如临大敌。阿离却不知,反嘴问道:“什么阴兵?什么怪物?” 军医连成一时便满脸惊恐,双目圆睁,看都不敢多看阿离一眼。这时,少年阿尘慌的扔下草绳,一把将阿离拉了出来。 天色已渐灰白,山中寒意却又重了几分。少年阿尘眼见石壁之上一片灰暗,燃了许久的篝火不知何时已灭了。便又拉了阿离往隔壁屋子里去,一时又生了火来。嘴里嘱咐道:“阿离,你定要离那军医远一些,他发起狂来力大如牛,恐伤着你!” 阿离只伏在火堆边,抬眼才注意那石板床上躺着个瘦削似柴的男人。衣衫褴褛缩在一角沉沉睡去。 少年阿尘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人也是可怜,在山上饿了好几天才找到这儿的。” “那你呢?”阿离盯着摇曳的火苗,问道。 “我!”少年阿尘被他这一问,也愣住了。想了一阵,才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大概也和他们一样,在这山里飘荡了许久才找到这里的。” “这么说你也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阿离仿佛找到了知音,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少年阿尘犹豫着点了点头,又道:“好像是在梦里,我记得有个人给了我这身衣裳,告诉我叫什么之后,便一脚将我踢了出去。然后醒了就是这儿!” “切!” “你这梦真是滑稽!”阿离笑着摇头道:“我只记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脚一软就扑在了地上,然后就不记得了。” “你可是睡了好久好久。我自见你时,你便在睡。”少年阿尘自打见了阿离,这话也不觉利索了许多,再也不是三年两个字的往外蹦了。 “我也只觉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想来是睡得太久了。”阿离伸了伸双手,有些无力的嘀咕。 少年阿尘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露出几分欣喜道:“那个大叔说要带咱们下山去。说山下是个极其热闹繁华的地方呢!” “山下?那是哪里?” “嗯,叫、叫九州风临国!”少年阿尘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个名字来。阿离看着满怀憧憬的大哥哥,心中总觉有些似曾相识,却又实在记不起什么。 “风临国!” 这三个字划过她脑海,瞬间便激起一片水花,这名字竟似有人提起过。但眼下也都全然记不真切了。 “那个大叔说,在这山上燃了烽烟,很快便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少年阿尘兴奋得指向石屋后面的山壁,随即又有些颓然。 “只不过那烟早就灭了!” “烟!放烟了就会有人来救咱们?”阿离一听这便来了劲,忙抓了一个火把起身往屋外走去。 少年阿尘跟了过去,道:“你要干嘛?” “放火啊!”阿离说着大步流星绕过了石屋,便往山壁之上去了。 第三十章  放火下山 阿离举着火把三两下的便爬上了山壁,眼瞅着这一堆燃烧殆尽的黑灰,不禁摇头道:“就这一点?” 少年阿尘慌的也要跟上来,却被她伸手制止了。 一时,军医又一阵癫狂起来。秦少衡隔着屋子又大喊起了少年阿尘,阿尘慌的折了回去。 好歹天已全亮,军医才终于沉沉睡去。秦少衡只觉浑身酸痛,心中滋味五味杂陈。只满心期盼着他的轻羽军能快些从天而降。 正愁眉苦脸之时,耳边又不知何处钻出一声刺耳的叫声,仿佛那丧心病狂的疯鸦一般。 秦少衡此时不禁怀疑自己堂堂国之重臣,终日与这一群疯魔之辈为伍,也不知自己的心性是否还是正常。 出了屋子,一个瘦削褴褛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奔过来。 “侯爷!不好了!”张主事喘气的样子仿佛要将一颗心也呼的吹出来,干枯突兀的轮廓宛如一颗棱角分明的碎石不住的摩擦着秦少衡的眼。 秦少衡已无力皱眉,声音里带着绝望。道:“又怎么了?” “侯爷,着火了!着火了!” 张主事一面说着又往石屋后面跑去。秦少衡只以为是自己昨日燃的那一堆火,忙喊道:“无妨!无妨!” “怎的无妨!再这么烧下去,一起风就要刮到咱们这儿来!”张主事头也不回,急冲冲的跑在前头。 秦少衡见他已是不听使唤了,只得跟了上去。这一去,顿时便不好了。 “这可不是我放的那堆火!”秦少衡瞠目结舌的看着张主事,连连摇头,片刻才出言否认。 “我知道定不是侯爷!”眼看着大火已搅了成片荒草,正朝石屋这边肆虐而来,张主事早已急得汗如雨下。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张主事素来以读书人自居,轻易是不打打杀杀的,此刻也是急得口不择言。 正摸不着头脑之时,身旁突然出了一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阿离。她颇为得意的唤着少年阿尘。 “大哥哥,怎么样!这火烧起来,百里之外只怕都能瞧见。” 秦少衡听了这孩子得意的叫嚣,只觉脑门一热,火上心来。 “你这是想烧死我们啊!” 阿离见他已怒发冲冠,方才意识到自己这把火放得稍稍有些大,不得已露出了一丝牵强的笑意来。怯怯的道:“怎么?不是说要放烽烟么?这火比烽烟还厉害呢!” 少年阿尘知她已是闯了祸,忙拉了她衣袖,小声喊了她“阿离!” 秦少衡见她一时又怂了起来,眉眼一动竟有三分似他心中的那个人,不禁又消了四五分气。只是余恨难消,丢了一句:“若这火势今日不消减,咱们都得葬身这一片火海。” 阿离低着头不敢多言多行,只偷偷抬眼看向身旁的少年阿尘。少年正嘴角含笑的也看着她,眼里温润似暖风,吹得她转眼便将那担惊害怕抛在了九霄云外。 “你这孩子怎的醒了?”张主事乍然看到这生龙活虎的孩子,心里难免吃惊。 “大人这话说的可就蹊跷了,难道我就不能醒来?谁能整日整日的睡着!”阿离一听他话音不对,瞬间便还了嘴去,哪里还记得方才的怂。 “你顶起嘴来倒是能干!”秦少衡见她老实不过一刻,立刻便来了气。阿离最是会看眼色,自然知道这一堆人里只这个英姿挺拔的男人说话最为管用。故而也不敢与他多做计较。 “现在怎么办?”少年阿尘眼看着火势滔天,荒草须臾之间便已化作灰烬,眼看着便要蔓延到这乱石林来。 “这乱石头堆着,没有多少树啊草啊的,应该不必担心。”阿离抬脚瞅着不远处的乱石堆,小声嘀咕着。 “山间多风,如若起风,大家就都完了。”张主事说着回身似要徒步下山。 “看来咱们等不得轻羽军来此了。所幸这几日天已回暖了几分。”秦少衡看了眼天色,心一定也迈步往石屋里去。 “阿离,快走!跟着他们。”少年阿尘见他们都走了,忙拉着阿离跟上。 “咱们这就是要下山了?”阿离没想到这一把火倒把他们都逼下了山去。她虽不知道山下模样,但总归比这空荡荡的山上热闹些。 暖阳高挂,微风渐起,碎石上还留有几分凉意,一行人不敢有半刻逗留,整装妥当往山下去。 “这玩意儿能行吗?” 阿离瞅着秦少衡鼓捣了半天的担架,一副不看好的样子。 “怎么不行?结实得很!”秦少衡说着还伸出了一只手在担架上用力按压了几下,极为自信的拍了拍手,跨步走到了最前面。 “噗啦噗啦!”阿离眼看着他甩手而去,躲在他身后一时手舞足蹈做起了鬼脸。举止浮夸惹得抬着担架的两人低声偷笑。担架上的军医因被捆了手脚不得动荡,急的呜呜直喊。 一路上虽崎岖难行,倒也没有什么惊险之事,较上山之时是太平了许多。张主事不禁也感慨,“这山也是性情不定,一时风雪一时暖阳,若是上山时能有这气候该少死多少人啊!” “上山来时很惊险么?那为何还要上山?” 张主事侧头看了一眼好奇的阿离,闷哼一声道:“可不是!若不是出了雪灾,谁会冰天雪地的上山来。眼睁睁这两三百人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哪个心里不胆战心惊?” “雪灾!” “嗯,你们村子里一共三百多人逃到山上来,只怕死得不剩几个了。”张主事说完忍不住一声哀叹。 “我们村子!是这山脚下的村子?”阿离听他提起村子,心中便一惊,只怕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张主事知她心中所想,摇头道:“是山脚下的村子,但那老户长说你和你爷爷两个是从别处迁来的。想是家里已没了旁人,只独留你爷孙俩。” “没了旁人?父母兄弟也没有?” 张主事缓了缓步子,明显这山路之上行进,他瘦削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阿离,我也没有父母兄弟。”少年阿尘原本想着自己也没有父母兄弟,想必不是人人都有的,借着这一番道理来宽慰阿离一番。不曾想阿离却沉沉的吐了一口气,失落瞬间盖在了她整张脸上。 “那,要不,我做你哥哥好了。”少年阿尘见不得她沮丧,也不知说什么,慌的便说了出口。 阿离一听,喜得跳将起来,拍手连连叫好!嘴里嚷道:“那你可就是我的亲哥哥了!” “嗯,亲哥哥!”少年阿尘坚定的应了她,欢喜得合不拢嘴。 第三十一章  突来的刺客 “喂,喂!” 阿离扯着嗓子追在秦少衡后面喊,秦少衡却仿佛耳聋一般,硬是不停留半步。 阿离急得跺脚,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 “倏!” 突然一声笛音响破天际,震得她双耳发麻。阿离吓得慌的蹲在了地上,直待听到少年阿尘欣喜的叫声,她才敢抬头看天。 一朵灿烂动人的木兰花开在了天空,烟火刚散去,又冒出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自远而来。 阿离放眼望去,秦少衡早已不见人影。她心下一惊,慌的喊道:“跑啦!他跑啦!” 张主事听了那笛音便不再走动,一把扔下了手中的担架,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别急!那是援军来了。”张主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费力的告诉阿离。 阿离又欲发问,却见远远的一路身着盔甲的士兵跑来。领着他们的正是那极不讨喜的侯爷。 “小鬼,还不快走!”秦少衡一脸得意的看着她。 “哼!”阿离嘟了嘟嘴,不情愿的迈着那小步子,摇摇晃晃的跟着下山去。 不知走了多久,待阿离再醒来时,已是天黑。面前一片昏黄,油灯闪着小火苗忽闪忽闪。 阿离翻身下了矮榻,悄悄的往四下里打量,帐内再无他人。 “这是哪儿?” 阿离一边嘀咕一边掀起门帘,伸出个小脑袋往外一瞧可不得了,这来来回回的都是巡逻的士兵。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竟有一二十座营帐。 “小孩儿,你看什么呢?快回去。”一个巡逻的兵瞥见了她,立马唬了一声。 阿离眼见着这地方不比山野,哪敢造次,乖乖的便缩回了账内。 一时正是百无聊赖,忽听得帐外呼声四起,战甲轰动。阿离猫着身子缩在门帘边侧耳细听,只听帐外有人疾呼:“快,保护侯爷!有刺客!” “快、快!”一时抽刀之声四起,轰轰烈烈的往主帐奔去。 “刺客!” 阿离缩在账内正嘀咕,忽而一阵风过,门帘动了动,恍惚一个身影飘了进来。还不等她细看,一个冰凉生硬的东西便架在了她脖颈之上。一个急促低沉的声音响起。 “别说话!” 阿离只一听这气息,便觉已是穷途陌路,哪里还敢作怪。乖乖的点了点头,连头都不敢往回瞧一瞧。 “还有一个跑了!快、你们分头去搜!” 帐外呼喊声四起,火把烧的夜幕下格外亮堂。眼看着士兵就要搜过来,阿离早已吓得眼泪四处打转。 那人也似慌了,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帐中简陋异常竟无处藏身。 “不如你藏到那矮榻上去吧!”阿离战战兢兢的指了指不远处的矮榻,厚重的棉被被她胡乱的裹成了一团。 那人也知无处可躲,手一横将刀逼得更紧了,示意她往榻边挪去。阿离见那人应了自己的提议,便又壮了胆子,道:“你看,我一个小孩儿,你若总用刀架着我,我难免害怕。这一害怕就会情不自禁的哭起来。一哭只怕会对你不利。不如你就先将这刀卸下来,等他们搜过去了你再寻个好时机逃出去。” 那人听她这一番说辞也有几分道理,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短刀。嘴里却恶狠狠的道:“小东西,你可别抖机灵!” 阿离见他松了手,慌的别过身子去,坐到了矮榻的另一角,堆着笑道:“是是是。大侠请放心,我这小命我还要好好留着呢,绝不敢造次。您请!” 阿离说着便伸手示意他钻进被窝。谁料到那人见了他却激动起来,冲过来一把便抓住了她。口中念道:“你怎会在这儿?林郎中呢?” 阿离被他这突然窜出的问话惊住,又不知如何回答他,只得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个人。那人见她被唬住了,又道:“你不记得我了?” 阿离缓缓摇头,小心翼翼道:“你是谁?” “阿德叔啊!”那人说着扯下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一道翻滚的刀疤。 阿离被那翻滚的刀疤吓得怔住了,脑海里仔细回想,最后确定这个人当真与她素不相识。 “阿离!你是阿离吧!”那人却一口便唤出了她的名字。 黑衣人不容她回答,便道:“不知我今日能否脱身,但我且告诉你,你去了风临都城定要去三泰酒楼,那里可以寻到你姑姑的下落。” “姑姑!”阿离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又道:“我还有个姑姑?” “嗯。你姑姑叫秋婉清!切不可同旁人提起这个名字。三泰酒楼、、、”那人说话间又盖上了黑布,一抖棉被便藏了进去。 阿离挪了挪身子,挡住身后的棉被,又稀里糊涂的拨弄着手指,默念道:“秋婉清?”。 片刻,便有士兵掀了门帘闯进来,大刀晃得刺眼。 “小东西,方才可有人进来?”那士兵恶狠狠的问道。阿离吓得一动不动,只连连摆头。 那一队士兵仍是不信,绕着账内走了一圈,确实未曾发现什么,方才转身出去。 “他们走了!”阿离说着便贴到门帘上去细听,直到脚步声渐远才放下心来。 “你是如何到这儿的?”谁料那黑衣人早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站在地上问她。 “跟着灾民们一起啊!” “灾民!那可有人问你从哪儿来的?”黑衣人面色凝重,脸上的刀疤在摇曳的灯火下更加可憎。 阿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我是从哪儿来的。你说我是从哪儿来的?” 黑衣人欲言又止,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忘了倒也好。” 黑衣人说着便要出去,临近了门帘,还不忘嘱咐。“你先暂且在这灾民中混着,待朝廷安置好了,你再想法子去风临都城找你姑姑。” 阿离也不知这人所讲究竟可不可信,但还是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应了声嗯。 黑衣人见她点头,便放心的掀了门帘跨步出去。阿离似还想问些什么也跟了出去,刚走了几步,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在喊:“在那儿,快抓住他。” 一时,四面八方竟都围起了人。黑衣人无法,只得佯装抓了阿离,架着刀僵持起来。 “速速放下武器,你跑不掉了!”喊话的是秦朗,他早已抽出了大刀,慢步靠近。 “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杀了这孩子!”黑衣人怒目圆睁,言语凶煞。 “好,只要你放下刀,我们可以好好谈。你别忘了,你还有同伙在我们手中。”秦朗止住了脚步,生恐激怒了他。 “哼,别想糊弄我!叫他们让开,待我出去了,自然会放了这孩子!”黑衣人丝毫不愿妥协,短刀又逼近了几分,隐约可见脖颈上的细痕。众人见状,也慌了,都不敢贸然行动。 一时,阿尘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柔声唤着:“阿离!别怕!” 阿离本来倒不觉得什么,听了阿尘这一声叫唤,不觉瞬间吓哭了起来。黑衣人见她突然哭了起来,又恐吓到了她,手不禁一抖。 刹时之间,一股疾风呼哧而来,吹得阿离额间的碎发飞扬开来。不待她回头,身边便是一记脆响,黑衣人的短刀掉在了地上,一支鹅毛箭扎在他胸口。一身黑衣也瞧不清半丝血迹。 “啊!” 阿离抬眼往人群里看去,一身轻甲的定安侯眼眸冷厉,面无表情的收起手中的弓。 “秦少衡,没想到你这小子还能拉得动弓!”黑衣人一手拔了箭,将惊得发抖的阿离随手一推,大笑道:“罢,有种你便与我打几个回合。也叫爷瞧瞧这些年你可有进展。” 阿离被他这一推,踉踉跄跄跑了几步,眼看着已然站不住了。突然伸出一只白皙修长不染尘世的手来,一把抓住了她。又伸手替她擦干了眼泪,关切的道:“可有受伤?” 阿离摇了摇头,有些担心的看着那黑衣人。 秦少衡听他叫嚣,不禁冷笑,道:“时过境迁,岁月磨人啊,这么看去,还真瞧不出你禁军统领的气派来。叶勤德,本侯爷也不再是你可提起的人了!” 秦少衡一挥手,一脸不屑的蔑笑。那黑衣人眼见着众人抽刀围了上来,狂笑着以肉博刀,言语中不觉流出几分得意之色。 “姜羽毅要完了!哈哈哈哈、、、、” “姜羽毅是谁?”阿尘虽不知这其中纠葛,但看这壮士一身正气,不觉生出几分敬佩之心。 “你这小子,这时候倒听得仔细!那不是你能见到的人!”秦少衡将弓弩递给了身边的侍卫,一甩袖扬长而去。 “这壮士只怕要扛不住了!”阿尘低声嘀咕着,忙牵了她的手跟了过去。 “那他会死,对不对!”阿离虽只是个孩子,但一说到死,她脑海里便闪现出那个奇怪的梦来。她猜想死亡,应该是个极冰冷的地方! “阿离,别怕!”阿尘抱住她的头,柔声道:“别去看,就不怕了!” “哥哥,你不觉得他不像个坏人么?” “嗯、大概吧。” 阿尘虽也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但他仿佛一个空洞的木偶,只遇到阿离起才开始一点点丰富起来。要论起世事,却还不如阿离精明。也怪不得秦少衡屡屡取笑他痴傻。 第三十二章  十八王爷 “吁!” “让开!” 马蹄阵阵,破冰而来,溅得道上飞泥四起。 “什么人?胆敢硬闯轻羽军营!”哨塔之上的哨兵远远的便见了这一队人马,又无官服又无番旗,自是不肯让行。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咱们十八王爷!还不快传你们侯爷前来接驾!”喊话的是个粗脸汉子。 哨兵听了报的是十八王爷,慌的下了哨塔,果然那白马之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一身玄衣点着金蟒,腰间配着那把闻名皇城的白玉箫。 这不就是十八王爷么! 哨兵见了真身,自知今日撞了八辈子大霉运,慌的开了栅门,又朝身后的关卡喊道:“让行。” 众人一听十八王爷来了,知今日是要小心些才好。慌的派了个跑得快的撒丫子便往中帐奔去,幸而抢先了那十八王爷一步报与了秦少衡听。 秦少衡正与张主事商谈着救灾事宜,不想这风流倜傥的十八王爷突然到访,一个个也都慌的整装出帐去迎。 出帐相迎甚远,竟不见踪影。秦少衡看了来报的侍卫,低声怒斥道:“人呢?” 那侍卫也是一脸云里雾里,只愁眉道:“属下眼看着十八王爷骑马进来的,这一眨眼属下也不知王爷去了何处。” “你们啊!”秦少衡原地转了两圈,忽的想起了什么,慌的折回帐中去。 刚到帐外,便听得里面有人唤他,“侯爷今日有些慢了!” 那声音里带着几分挑逗,秦少衡皱眉往左右看了看,众人也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秦少衡抖了抖肩,独身跨步进去。门帘掀起的那一刻,秦少衡冷冰冰的脸上瞬间好似开了花一般。 “下官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降罪!”秦少衡难得的俯身行礼,格外小心谨慎。 那人抬眼斜瞟了一眼,随手扔了手中的文牒,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了椅上,双脚往案上一悬,道:“本王也是一时兴起,就带着骁骑营过来瞧瞧。” 话音一落,一个侍卫便端了茶水进来。 秦少衡忙接了茶水,道:“王爷初来灾区,只恐营帐简陋怠慢了王爷。” 这十八王爷只扫了一眼,也不理会,拿眼往帐中打量了一番。道:“你这中帐都是如此简陋,想来皇帝哥哥派你来赈灾也是个苦差!” “下官奉旨赈灾,能为陛下分忧,已是荣幸,并不觉得苦。” 他大概是嫌他官话太多,收了脚,挥手道:“带本王去瞧瞧,这灾民都是如何安置的?” “是!王爷请!”秦少衡哪敢阻拦,只慌的为他引路。 出了中帐,营地一时整齐许多。秦少衡四下里望去,除了巡逻的队伍竟不见一个多余的人。一时,心中便是不爽,暗骂这群兔崽子躲得倒是快! 虽说这十八王爷一无文才二无武略,但要论起他的本领,却是皇城之内人人闻风丧胆。又是皇帝唯一的弟弟,自是百般纵容,风临国竟无人敢忤逆他。若不是实在过分,皇帝亦是断不会惩罚于他。只是不知他今日是刮了哪阵风,千里迢迢的跑到这儿来。 “这些人是怎么了?”十八王爷远远的见了那灾民的帐子,便止住了步子,斗笠之下微微皱眉。 “回王爷,这些人是附近村子里的灾民,因失了家园,正等着朝廷重新拨置田地,好安身。” “这般挤着着实为难!”十八王爷看了一眼,慌的绕开了。 “王爷,灾民聚集之地,肮脏污秽,王爷还是前往中帐歇息。”秦少衡话音还未落,这十八王爷竟嗖的一声跑远了。 “喂,你这小破孩,捣鼓什么呢?” 秦少衡看着不远处正蹲在地上忙活的阿离,不禁后背一阵发凉,忙要喊他,却已是来不及,这两人已经打了照面,愉快的玩耍起来。 “阿离!”秦少衡悄悄来到阿离身后,定睛一看,只觉血压陡升,眼前发黑。 “嗯!何事?”阿离举着小棍转过头来,不知何事。 “你这干嘛呢?” “啊!我这正打架呢!你有事?” “这黑压压的一片是什么?看着恶心得很!”秦少衡只看了一眼,便觉恶心,慌得到别过脸去。 “有趣!”十八王爷也学她蹲在了地上,围着那黑压压的两团细细端详起来。 “有趣?”秦少衡听他称赞,实在是不敢认同,一人兀自嘀咕。 “你有事便不必陪着本王,本王在这里看一会儿。” “王爷,此地脏乱不堪,只恐脏了您的衣裳。”秦少衡心里只巴不得快点走,但又怕这王爷事后怪他,不由得又劝了一句。 “无妨!” 谁知这十八王爷竟头也懒得回,便丢下这两个字。 阿离这时才仔细瞧身边这个男人,不由好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戴斗笠做什么?又不下雨不下雪的,有什么好挡的。” 秦少衡刚迈出去的脚听了她这一句,不由得僵住了,又折回来喊了一声。“阿离,你少说话!” “为什么?我又没碍着你!” 阿离定是没瞧见秦少衡的脸色,那真的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色色齐全。 “喂!你这小破孩,我长得帅,不想给人看,不行啊!”这十八王爷全身上下每一样物件儿都是容不得别人指点的,哪怕皇帝也只能轻描淡写的带一句。谁曾想,这阿离不知天高地厚竟口出狂言。 “呵呵,长得帅?我就没见过这世上还有比我哥哥长得帅的。”阿离说着抬头轻蔑一笑。 “你!”斗笠之下的那张脸此刻已是扭作一团,咬牙切齿的指着她鼻尖。 阿离哪里是乖顺的,见这男子这般不知好歹,眼看着定安侯还在,便这般嚣张。她是哪里肯罢休的。 说着便杏目一睁,抬了鼻子,靠近了他那一指柔荑猛地一吹气,幸而没有吹出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来。 “哼!” 秦少衡眼见着这两人已是杠上,心里好似那翻了的油盐酱醋,五味杂陈。只盼着那傻子阿尘快来。 “哎!”这十八王爷果然是个最玩世不恭的混世之徒,竟与一个孩子争得这般不休。 “你若再这般嚣张,小心我取了你小命!” 阿离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手指,不禁噗嗤一笑,道:“难道随便指人鼻子是礼貌之举?你可想想,是我嚣张还是你嚣张?我在这玩的好好儿的,是你突然凑了过来,我没将你赶开倒是好的,你还先发难了。” “你这小破孩,你可知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还没见有哪个敢赶我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天下的王多了,谁知道你是哪个王。” “阿离!”秦少衡知这孩子最是不饶人的性子,一跺脚吼住了阿离又欲说话的嘴。 “秦少衡,你这是哪里蹦出来的刁民!”这十八王爷素来只习惯了刁难他人,哪里被人这番刁难过,这一口气着实咽不下去。 “王爷息怒,山野人家的孩子,缺乏管教!下官这就领下去教导。”秦少衡说着便一把提起阿离。 阿离正拨弄着手中的小棍,不曾想被秦少衡这突然一提,慌得喊道:“不行,我这还没弄完呢!” “你给我闭嘴!”秦少衡提了阿离二话不说便往帐中去。 “喂,你恃强凌弱!欺负弱小!你个什么王。”阿离一面张牙舞爪四处扑腾,那嘴却是终不饶人。 这十八王爷眼见着这小破孩被降服,心下舒畅了许多,也似个孩子般朝着阿离挤眉弄眼幸灾乐祸。 “你给我记住,山水好相逢!” “哼,还山水好相逢。阿离,你今日是死到临头不自知!”秦少衡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冷哼一声,巴不得一甩手将这孩子抛去九霄云外去。 “侯爷大叔,你不觉得那什么王的人矫情又嚣张么?你说哪有大男人还羞羞怯怯的,我一个姑娘家都不似他那般!” 正叨叨不休时,一看,已到了中帐。秦少衡一把将她按在椅上,那一双眼里放出两束寒光,劈头盖脸便将她训了一番。 “你还知道你是个姑娘家。我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顽皮不服管教的孩子。我看你是山野里蹦跶惯了,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方才那人是谁?” 阿离难得见这秦少衡气得团团转,也安静了几分。 “那是当朝的十八王爷,皇帝唯一的弟弟。整个风临国没人不让着他的,你却偏偏往老虎屁股上拔毛。” “谁让那老虎那般矫情!还长得帅、、、”阿离说着还兰花指一比,装模作样起来。 “他这人几十年来都是如此,这风临国那么多人,就你最会拔毛!”秦少衡拿起案上的茶一饮而尽,气得半晌不说话。 “喂,侯爷大叔,别急!” “你给我闭嘴!” “他、、” “他若是要将你杀了剐了,本侯爷是定然不会管的。哼!” “你放心,他定不会将我杀了剐了的。” “哼,休要再开口。你再在我耳边刮噪,我便让人将你嘴缝上。”秦少衡又倒了一盏茶,一口灌了下去。 阿离听他这一说,便乖乖的闭上了嘴,靠在椅上动也不敢动。 一时,帐外又有人来报。秦少衡放下了茶杯,敛了气色,唤了来人,道:“何事?” “侯爷,这、不知何故,后厨营帐外突然出了许多死老鼠。” “让军医去查,是否有人投毒!速速派人去查各帐的茶水饭食。营帐各地均有巡逻卫兵,去细细询问了来报。” “属下也不知是否是投毒,但那老鼠都多少遭了火烧。实在蹊跷得很。” “派人去查!”秦少衡抬手一挥示意那人退下,自己却是疑惑满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案上的茶盏。 第三十三章  蚁兵 只说这阿离在中帐之中如坐针毡,又不敢出声。眼见着一时一拨又一拨的人进进出出,秦少衡也正为了那‘投毒’一事费神伤脑。 阿离见状心中早就暗自后悔,想是这事极为严重。便故意弱弱的哼了一声,指望秦少衡来问她话。 很可惜,秦少衡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幸而一时,阿尘抱了一堆张主事吩咐的文牒进来。阿离便仿佛遇了救星,朝阿尘挤眉弄眼。阿尘不知何意,道:“阿离,你怎么了。” 还不待她开口,秦少衡便一口拦住了。 “别理她。她现在在禁言自省。” 阿尘一听他这话,便知又是闯了货,不觉笑道:“我看后厨里乱成一团,莫非是你所为?” 阿尘此话一出,秦少衡手中的笔都惊得掉在了桌上。缓缓抬头,看向阿离时那眼神宛如厉鬼。 阿离哪里还敢言语,只瞪着双眼,嘴上哆哆嗦嗦的也不敢说出只言片语。 “说!是不是你。” 秦少衡咽了咽口水,又实实在在的提了一口气,才道。 “啊,不知道,不知道死了那么多!”阿离是最眼疾手快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窜到了阿尘身后,探着半颗脑袋战战兢兢的看着冰火交融的秦少衡。 “阿离,当真是你?”阿尘哪里晓得真是她,也慌了,忙将她护在了身后。 “来人!”秦少衡再也忍耐不了,朝帐外一呼,立时便进来了两个带刀侍卫。 “将这小鬼抓起来,捆到笼子里,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出来。” “大叔!阿离也是一时贪玩,大叔消消气吧。”阿尘慌得双手将她护在了怀里,苦苦哀求。 秦少衡此时已是怒发冲冠火烧天灵,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只挥手不饶。 阿离见这动静闹大了,也急了,连连告饶。一时帐中宛如炸了的油锅,噼里啪啦热闹得很。 “拉下去。”秦少衡被这一通吵闹搅得脑仁发麻,连连呵道。 一时,阿尘也跟着那侍卫追出了帐子。 营帐不过这巴掌大,不出三两步便来到了那笼子前。 “这是关人的么?”阿离一咧嘴,皱紧了眉头。 “你还挑三拣四,依了我们侯爷从前的脾气,你早就人头落地了。只将你关在这笼中还是便宜你了。”那侍卫开了锁,不容她多说便一把将她扔了进去。 阿尘见她终于有了几分怕人的样,又好笑又急道:“小阿离,你可再收敛些心性吧。” “哥哥,我一个人实在无趣得很。不像哥哥可以帮着他们做些什么。我也是闲得慌!” “罢了,你只再长记性便好,等大叔消气了,定会放你出来的。” “哥哥,阿离饿了。” 阿尘一听她说饿了,便慌的起身,道:“你先等着,我去给你拿些吃食来。” 阿离一人呆坐笼中,再也闹腾不起,只左手拨弄右手等着阿尘给她拿吃食。一时,耳边传来两个巡逻士兵在交头接耳。 “你可知,昨日那刺客是谁不?” “谁?” “据说他可是十年前沐阳府里的禁军统领,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啊!” “这么厉害!” “嗯,不然你看他那身手,以一抵百完全不在话下。” “说来咱们侯爷也是行事果断,对待刺客叛徒那是手起刀落,丝毫不带犹豫的。” “这还用说!你也不看看咱们侯爷的名声,在风临国那可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不过,今日倒是来了个更厉害的人物!” “谁?” “十八王爷!” “那是谁?” “啧!这号风云人物你竟不知道?他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弟弟。现在不过二十,生的潇洒风流,不知乱了风临都城多少大家闺秀的芳心。” “若说起这辈分,倒确实是个人物!” “再说他这个人也更是独树一帜。” “如何?” “听闻啊,他只喜欢吹箫弄笛,倒是正经事不做,是个极难伺候的人。你没瞧着咱们侯爷见了他,也是分外谨慎。” “说来就是闲人一个嘛!那哪能同咱们侯爷相比。咱们轻羽军可是三军之中举足轻重的一支。” “说是这么说,但人家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皇族。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官的再厉害,也是要臣服于君上的。” “嗯,说的是。说的是!” “眼看这灾赈得差不多了,这十八王爷总是来走个过场便回去的。咱们呢,也该回去了。” “是呢!辗转已有一月有余,是该回去了。” 正听着,便见阿尘远远的跑来。阿离深恐被人发现了,忙挥手示意他放慢了步子。 “怎么了?”阿尘轻手轻脚走近,低声问道。 阿离用手指了指,小声道:“你猜昨晚那刺客是谁?” 阿尘哪里能知道,摇头递过手中的饼。 “是个很厉害的人!”阿离眉眼里带着几分赞许,又神秘兮兮的道:“尘哥哥,你猜昨晚那刺客跟我说啥了。” 阿尘一惊,道:“他与你素不相识,同你说什么。” 阿离转而凝眉,浅叹了一声,道:“那刺客他认识我!” 阿离看着一脸惊讶的阿尘,点头又道:“他都知道我的名字,还说我有个姑姑!在风临都城里。” “姑姑?” “嗯!” “他还嘱咐我进城了要去找姑姑呢!” “那侯爷大叔能知道你姑姑在哪儿不?毕竟他说他在城里也是个了不得的人!” “咦!不行,那人说不可对旁人提起我还有个姑姑。” 阿尘一听这般神秘,也闭了嘴连连点头。 “尘哥哥,这可是个秘密!你要帮我保守哦!”阿离说着伸出了小手,拉了阿尘修长的手指绕了一个勾,嘴里满意的道:“这才是好了!” “呵呵、、” “呵呵、、” “这是什么?”阿尘打量着缠绕的手指,笑道。 “拉勾啊!尘哥哥不知道么?拉勾就是约定。阿离与尘哥哥有了一个约定。”阿离稚嫩的嗓音落在萧悟尘心上,好似那田野间的绿芽‘嗖’的一声悄然破土。 那一抹笑清新怡人也深深的烙在了这纷杂的午后。 严寒虽去,微风却清冷得很。阿离一个哆嗦,缩着头靠在了木围栏上。阿尘心疼的将她那一双小手藏在了掌间,轻声道:“等侯爷大叔气消了,你就出来了。别怕,我陪着你。” 阿离人虽小心却大,吸了吸鼻子,道:“不打紧,天黑之前我便会出去的。” “等到天黑,你可要冻坏了!”阿尘心疼的嘀咕着。 “没事,扛得住!”一句云淡风轻的隐忍,完美的展现了阿离那骨子里的傲气。 阿尘也不再说话,靠着木围栏坐在了地上,与阿离一起抬头细看云卷云舒。直至天色暗淡微月照黄昏,篝火燃起,营帐里突然热闹起来。 一个黑影轻飘飘的落在了阿尘面前,那人戴着一顶斗笠,腰间挂着一支白玉箫。冷嘘一声,几分轻蔑的道:“哟!你莫不是这小破孩儿的哥哥?” 阿尘将那印着弯月的眸子缓缓的落下,道:“你是何人?” “问那小破孩儿!”那人一语毕,便三两步窜到了跟前,盯着关在木笼里的阿离。 阿离见他这时才来,不禁笑道:“我说了吧,山水好相逢!” “山水好相逢!你若有三分识趣,本王也不会这般动怒。”这十八王爷饶是放不下这孩子的一通数落。 “哼!怎的?山水已相逢,你有话快说!”阿离瞥了一眼面前的斗笠,那掩盖不住的轻笑落在十八王爷眼里扎人的很。但显然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才来找她的,这孤傲不可一世的十八王爷终是放下了面子,干咳了几声道:“你方才玩的那玩意儿究竟是个什么阵法?” 阿离早知他会来问,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笑。双眼往木笼上一落,那十八王爷立刻会意。传了人来,一刀劈了笼子上的锁。 阿离这才大摇大摆的爬了出来,一副得胜者的模样笑嘻嘻的同阿尘递了个眼色。 “喂,你这小破孩儿,快点!” 阿离隔着斗笠都能感知这十八王爷的脸色已是极度难堪,深恐台子搭高了下不来,忙收了一脸得意。道:“我这可是拜了高师才习得的阵法,这样轻传给你,是不是太、、、” 阿尘站在一旁,虽不知他们说的是何阵法,但只看阿离这神色,心中便知晓了三分,定是又想了什么鬼主意来捉弄他。想到这一时竟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阿离哪想到这队友太不给力,慌的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稳住。 “你说,想要怎样方可说出那阵法。”这十八王爷显然已经熬不住了耐性。阿离看了看左右,故作忧愁的道:“我师从秘门,祖上便有规矩传下来,这一代只传一人,你让我将这阵法传给你,那我还没打算收徒、、、” 这话音还未落,阿离只觉脑上一记重击,痛的一步跳了老远,正欲开口。却见那十八王爷不知何时竟掀了斗笠,白玉箫在他手中也是气焰嚣张。 那好不容易现出世的脸上气得一片紫红,挺鼻薄唇也是恼得嗤嗤作响。 “我堂堂王爷,还做你这毛头孩子的徒弟?你这小破孩儿真是活腻歪了。” 阿离知这是把人惹急了,慌道:“王爷,您这是忒着急了,好歹等我把话说完。” “有话快说!” “看您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又天资聪颖,哪里容得我来教您。您就往边上一站,凝神聚气,片刻便可明了。” 阿离见这一通奉承下去,他脸上已稍有缓和,便安下心来,伸出手道:“我的蚁兵呢?” 话音一落,那随从便捧了两个白瓷罐子来。阿离接了罐子,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那十八王爷也跟着蹲了下来,阿尘则站在她身边暗捏了一把汗,也睁大了眼看去。 一时,随从又燃了火把照着,那白瓷罐内一下明了清晰起来。却是两罐乌黑涌动的蚁群。 “这、、”阿尘忍不住心惊,又不便声张,只细眼瞄着。 “这可是我在营地后山好不容易找到的蚁群,幸而后厨有这两个罐子刚好能装下。”说着将那白瓷罐一覆,那蚁群便乌泱泱的涌了出来,却并未涌合,而是分作两阵。 “走你!”阿离一声疾呼,随手取了一小枝,往那蚁群里一点。顿时便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聚成弓弩状,只待一声令下便万马齐策厮杀而去。而此时,那对方阵营也丝毫不见慌乱,眨眼间便布了伞阵,宛如金刚之境将那利箭挡住。 看到此时,那举着火把的随从忍不住一声高呼。“妙!” 阿尘这才松了一口气,细细看着接下来的缠斗。 只见那伞阵之后,忽而凝起一团黑球,翻滚着奔腾着射了出去。那黑球离了蚁群才见原是一颗顽石,乘风而去落在了弓弩之上。顿时那弓弩便四分五裂散开而去。 这十八王爷素来不务正业,却直到今日才见了这般有趣的闲事,着实是长了见识。心中不禁佩服这泼皮似的小破孩儿。 “喂,小破孩儿!你再慢一些、、”这十八王爷稍一分神,却见那蚁群又便了样。一时化作巨盾,又有蚁兵自那巨盾之下奔出,往敌方阵营袭来。正是焦灼之际,却听耳边一声吼。 阿离一听这声音,便知来人是谁。慌的鸣金收兵,一个‘收’字落地,那蚁群又兵分两路各往白瓷罐而去。 至此这一场神奇又有趣的对阵算是落下了帷幕。阿离忙将那白瓷罐收进衣袖,战战兢兢地站起,一脸衰样的瞅着面似铁色的秦少衡。 幸而这十八王爷还算仗义,起身笑道:“侯爷怎的来了?本王与阿离在此已冰释前嫌。还请侯爷勿要再惩罚她了。” 十八王爷话音一落,阿尘又道:“阿离乖巧了许多,侯爷大叔饶了他这一次吧。” 秦少衡心中纵然怒火再盛,也不敢违逆了这十八王爷的话。也只得道:“这顽童太过顽劣不知轻重,下官也只是略施惩戒,既然王爷仁慈,愿意宽恕她的罪行,那下官也不再追究。只一样,这孩子生性顽劣,日后万不可再在军中乱行。” 阿离听着秦少衡这一番废话,心中不觉一连串唏嘘。哪里想到这十八王爷竟还有后招。 “侯爷所言甚是,本王也深觉这孩子不适宜在军中行走。不如将她交与本王,本王带回王府调教调教,定能有几分成效。” “什么?” 这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第三十四章  情开一窍 秦少衡万没想到这十八王爷来了这一出,惊讶之余不禁好笑。心道:这阿离算是遇到了克星。 这话一出,落在别人耳朵里倒是无关轻重。但被萧悟尘听了去,心下就慌了。 阿离虽对这秦少衡只有三分看好,但这个突然冒出的十八王爷却是一分也无。显然此去定是入了虎穴,命运堪忧啊!一想到这,她便悄悄的挪了步子,紧紧的挨着萧悟尘。 十八王爷见这秦少衡无话,便喜上眉梢,又道:“既然侯爷也觉此举甚好,那本王便放宽心了。对了,本王素来仁慈,这营帐里那些灾民,都可打发到本王的庄子里去。也免得你发愁,此事你也不必向皇兄汇报,我明日回城自行告知。” 秦少衡万没想到这十八王爷今日倒是行了一个善举。他的封地晏城可是个大郡,养活这些灾民完全不在话下。 “王爷恩泽惠及百姓,下官在这里先替此次灾民感谢王爷的大恩大德。”秦少衡话音一转,看向缩在萧悟尘身边满眼哀愁的阿离,笑道:“这阿离生性顽劣不服管教,下官本意是想让她入无涯书院去磨砺磨砺。不曾想王爷倒是先发了这善心。” “无涯书院!”十八王爷显然对于他的提议有些吃惊,道:“无涯书院乃风临至高学府!她这一个毛头小孩,又出身低贱,如何进去?” 阿离闷在一旁听他这般言语,心中愤愤,灵眸一暗,肚中泛起了嘀咕。“毛头小孩怎么了?出身低贱?就你那智商,我还懒得搭理你呢!” 秦少衡深知这十八王爷绝非良善之人,阿离若真入了王府,定是凶多吉少。无奈之下也只得扯出了这无涯书院。但这十八王爷何许人也?怎会轻易的三言两语便改了主意。秦少衡无法,只得搬出了那一桩舍身救命的故事来。 “呵呵,这孩子因其祖父有恩于我,我看她着实可怜,才带在了身边。身份自是比不得宗室子弟,但好歹也是个齐整的孩子,做做打扫粗活还是可以的。况且这无涯书院管束最严,育人最有章法,纵是个粗使的下人,待得久了也能染得三分书香气,定能降了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性。” “她这身份,勉强也是可以去做做打扫的粗活。” 十八王爷听了这一通长篇大论,美目一转,露出一丝狡黠,又笑道:“既如此,那便由本王领你去无涯书院吧!反正本王最是乐善好施。” 这十八王爷薄唇一动,嘴角泛起三分得意。根本不等秦少衡再开口,便一手拎住了阿离后脖子衣领,飘扬而去。 阿离心中还在暗自盘算,谁料这十八王爷直接拎了她便走。 “喂!放开。喂!我才不要去什么无涯书院!”阿离慌的大声嚷起来。 秦少衡早就算到这十八王爷的刁钻,幸而抛了一个书院的幌子,想来这阿离可减了几分劫难。 “小破孩儿,你最好老实点。现在我才是你的主人!” “哼,你这狗屁王爷!” 秦少衡立在原地,远远的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叫嚣,不禁好笑。一回头,才见素来笑嘻嘻的少年此刻面色却是难得的暗淡。 “走吧,你这傻子!” 萧悟尘听了那声‘傻子’,星目不禁氤氲。似有什么声音在脑中响起,沉闷轰然好似那万千钟鼓,梵音缠绕,搅得他一头青丝像是扎进了脑髓,刺得他整颗头都要炸裂。 “走啊!”秦少衡全然未察觉少年的异样,又拉了他一把,却不曾想,这少年竟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营帐内,油灯微黄,静谧无声。 秦朗眼瞅着军医在腕间摸索了半天,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得急脾气翻了上来,粗声问那军医。 “这小子,究竟怎么了?” 军医缓了缓,才收了手,极为不解的道:“想来是我医术不精,探了半天也没探出个什么来。” “你这话是何意?”秦朗瞧了一眼榻上昏睡的萧悟尘,极为不解。 “这小子怪得很。”军医面上游过一丝惊奇,只留了这一句便退出了营帐。 “怪不怪,总得说说有碍无碍啊?”秦朗眼瞅着军医出去,大声喊道。 “将军放心,应是无碍!”那军医回身朝他应了一句,又匆匆忙忙往灾民营去。 这厢,秦朗虽也纳闷,但眼看着榻上昏睡的萧悟尘气息平稳面色微红,便不再多做纠结,跨步也出了营帐。 一时,夜已三更。帐外刮了一阵凉风,袭卷了门帘飘摇进来。油灯摇曳了三两下,最后还是稳住了。 一个悠远绵长的声音突然冒出,飘忽而至榻前,再看时,却立了两个一身道服的长者。逍遥洒脱,一位银发,一位青丝。 “见效了!”青丝长者言语中带着几分欣喜。 那银发长者却一脸不屑,几分埋怨道:“照你这速度,怕是再过个十万年都难化解。” 青丝道者听了,鼻息一冷,道:“方慧,好歹你也是中虚观掌门,怎的这点道根都无。诸事皆自有机缘,岂是你我能强行的。” “岂非强行?否则这俗胎是如何落在那上山的?你倒是忘得快!”银发长者说着拿手探了探卧榻之上的萧悟尘。片刻,又道:“已然是开了一丝窍。” 青丝道者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想这一缕游魄费了我十万余年,终是开了窍。” “这金婆罗花的魔根深重,经了十余万年,堕了两位尊神,方才现了这一丝转机。还不知日后又是如何一番折腾。” “我从无忧海过来时,听闻末叶尊神已归娑婆世界,想是劫难已渡。余下只有眼前这位了。”青丝道者细细打量着这具俗胎,玉面星盘飘逸出尘,不禁有了几分得意。 “嗯,看来我这捏骨造肉之术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瞧这俗胎与尊神少时竟是分厘不差啊!” 青丝道者话音刚落,这银发长者便笑道:“逍遥殿上那画像可不知画了几十万年,你还真瞧得真切?” “何止那副画像?昔日尊神往五华境布施,我可是见过尊神真容,眉眼鼻唇就是这番模样。只不过这仅有皮肉,终究显得痴傻!”青丝道者瞧着这俗胎,不禁有些遗憾。 “若说这般痴傻,何时才能成啊?”银发长者听他这一说,又担忧起来。 “哎,我就说这三千俗世虚妄最多,恩恩怨怨情情爱爱最为缠人。但这金婆罗花偏的寻了此处来托身,想来又是一场浩劫。”青丝道者手指一点,灵光一聚,现了一方水镜。水镜之中,一朵金婆罗花缠着血肉正茁壮生长。青丝道者见状,不禁感叹。“这金婆罗花生性冷毒,即便托身于人也是这般狠毒。” 银发老者忙道:“非也!非也!这颗心早已是濒死,是这金婆罗花将根扎在了这血肉之上,给予了她灵气。否则这颗心的主人早就死了。” “当真?如此看来,这金婆罗花算是积了一分善缘。”青丝道者难得露出了一丝赞许。 银发老者却一脸不认同,摇头道:“金婆罗花寻了这宿主,实非善心。不过是有人想促了这一段机缘。” “谁?”青丝道者听他这一说,忙收了那水镜幻象。须弥世界之上,化转无上尊神游魄一事,可只有他知晓。是谁还能出手? 银发老者迟疑了片刻,道:“方才你说娑婆世界的末叶尊神已归般若宫,那你可知这末叶尊神是在何处修复了元神?” 青丝道者听他这一说,方才大悟。点头道:“难道是、、” 银发老者点了点头,缓缓道:“依我猜测,定是末叶尊神差人做的。虽然娑婆世界与须弥世界分属不同星宇,但这交叉穿梭一事,历来也时有,多是来历劫度化的。” “如此说来,我倒是好奇了,这末叶尊神是化了谁在这须弥之下的九州历劫的。”青丝道者这一派仙风道骨,竟也生了八卦之心。 “细数这百年来,九州之上倒未有多么厉害的人物出现。只一个,却是近几十年的。”银发老者手捋长须,缓缓道。 “何人?说来我也去瞧瞧,这末叶尊神渡劫是渡的个什么样的故事。正好也化了我在逍遥宫里终日无趣。” 银发老者听他这一说,闭目一笑,道:“这逍遥宫里,就你这长丰神君最是不务正业。” 青丝道者听他这一说,笑道:“这世间万物都自行其道,我自是无业可务了。” “呵呵!再过百年,你对着无上尊神可不敢说无业可务了。”银发老者一番取笑之后,才道出了一个名字。 “姜羽桓!” “这便是末叶尊神度化至须弥世界的那个俗胎?” “嗯!这俗胎倒做了三分事情,按照历劫度化来说,也算圆满。所以这末叶尊神才能这么快便复位般若宫。” “照你这么说,我倒是要回去好好看看这故事了。”青丝道者说话间,便要回去。银发老者却一把拉住了他,往榻上的俗胎扫了一眼。青丝道者立刻会意,道:“这俗胎已然开窍,便无可担忧。自是要放他在这尘世里翻滚一番,待那一丝游魄养得精气旺盛之日,便是你我再来之时。” “这倒是个理。如此说来,我也不必再奔波牵挂了。我也好些时日没料理我那些花花草草了。”银发老者说着便撵了一阵轻风,化了身形,飘摇而去。 一时,帐中油灯燃尽,火苗摇曳了三两下,便安然熄了。夜又复静,混沌似虚无未开。 第三十五章  出尘绝世 “哒!” “哒!” “哒!” 马蹄哒哒,渐行渐远。 萧悟尘仿佛梦中惊醒,抬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 “阿离!” 萧悟尘慌的从榻上跑下,竟来不及套上靴子。单衣附体,虽有暖阳,寒风却依旧侵骨。 秦朗刚送了十八王爷回来,迎面便见这少年单衣赤足狂奔,忙喊了一声“阿尘!干什么去。” 少年没有回话,只一拐过路口,往营地栅栏奔去。秦朗这才知不妥,慌的跟了上去。 “阿尘!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趴在栅栏之上,星目远望那长道之上奔走的马队。口中喃喃自语:“阿离!” 秦朗这才明了,不禁好笑,道:“阿尘,你这慌慌忙忙的原是来送阿离的。” “她走了?” 萧悟尘看着秦朗那意味深长的取笑,还是忍了眼里闪烁的泪光。 “嗯!这十八王爷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秦朗说着一把揽过萧悟尘,转身往回走。 “不过,咱们也快启程回京了。”秦朗言语间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畅快。萧悟尘的心却越发收紧了,道:“那我呢?” 秦朗看着他这一副模样,心中顿生一计,想着唬他一唬,看看这傻子是不是真的痴傻。 “你自然是跟着那些灾民一起,前往晏城。” “晏城!阿离在那儿么?” 秦朗看着他一脸认真,摇头道:“十八王爷的封地是在晏城,但十八王爷的府邸却在风临都城。” “阿离在风临都城,我不能去晏城!”萧悟尘被他这一唬,较起真来。秦朗一看不妙,慌的又胡诌了一句。 “那可怎么办?除非,除非你去侯爷跟前跪着,兴许侯爷会开恩,将你带去风临都城。”秦朗这一句却并未唬住这痴傻少年,反而点醒了他脑中的一团乱麻。 “对,找侯爷!找侯爷!”萧悟尘一想到这便喜得甩开秦朗的膀子,蹦蹦跳跳远去了。独留秦朗一人站在原地直摇头,心中叹道:这傻子还真是说一是一,一阵风一阵雨的。 又过了几日,天气渐暖。秦朗领了命,护送这一群灾民往晏城去。萧悟尘站在营帐前,还是一贯的笑嘻嘻的看着秦朗。 秦朗坐在马上,朝他笑道:“阿尘,等着我回来,带你去城中耍。” 自打萧悟尘心中笃定,这侯爷大叔是要带他去风临都城起,他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颜。只是跟着秦少衡却比往日紧了,就差晚上也爬到他榻上去。 秦少衡素来一副孤冷的做派,却饶是扛不住这少年终日笑嘻嘻的鞍前马后。萧悟尘这一身傻气,硬是将秦少衡的孤冷磨去了不少。 终于,一切已安置妥当,萧悟尘跟着秦少衡,如愿策马去了风临都城。 一行人辗转三日,才行至城下。 萧悟尘坐立马上,抬眼望去,灰暗的青石砖城墙上,赫然写着:风临城。 一座城池,以国之名。 城墙之下,远远便有一堆人簇拥而来。近了才看清,原是来迎接定安侯回京的。秦少衡客套了几句,便策马而去。 萧悟尘跟在身后,这才得以细细打量这座繁华之城。 “这便是了?” 萧悟尘一身素衣,青丝高束,玉面星眸,朱唇微启,眼看着这一片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禁低声自叹。 “呵呵,这还不是最为热闹的。待哪日我得空了,再带你逛这风临城。” “人真多!”萧悟尘自打有了神识,便只眼见着青山白雪寂寥无声,哪里见过这般姹紫嫣红人声鼎沸。 “嗯!要是阿离也见了这番景象,定是要欢喜坏了。” 秦少衡见这傻子又念叨阿离,不禁取笑他。“说来奇怪,你自打见了阿离,便是心心念念的一刻也不曾放下。不然,等她长大了,本侯爷替你安排娶了她可好?” “娶?”萧悟尘陡然听了这个字,却不解是何意,又呆愣在一旁。 秦少衡见他这模样,才想起这少年原是个人事不通的傻子。不禁大笑道:“娶的意思就是,让你和她一同生活,你照顾她。” “哦,照顾!嗯。她是妹妹,我定会照顾好她的。那就娶吧!” 秦少衡见他这一番痴傻模样,笑道:“阿离鬼精鬼精,你这般痴傻,如何照顾她?” “痴傻!”萧悟尘一听他说起这两个字,便觉浑身似有什么要冲撞出来,不是愤怒不是忧伤也不是怨恨,却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感受。 秦少衡眼看着这傻子又要入这两字的魔障,生恐又似那日昏厥过去,慌的又道:“不如,本侯爷送你去学个什么,待学成归来,岂不是有了本领?” 萧悟尘一听了这个提议,喜得连连点头,嘴里直道好。 片刻,萧悟尘又似想起什么,道:“无涯书院!我能去无涯书院么?” “无涯书院!”萧悟尘这一点心思,自是逃不脱秦少衡的法眼。他却并未痛快答应,只低声念叨这名字。 “如何?”萧悟尘见他没有态度,又追问道。 秦少衡依旧不急不缓,只似笑非笑的问他。“你想要去学什么?” 萧悟尘本就是个未开七窍的人,哪里想过这么深远的问题,瞬间便被他问住了。 “呵呵!”秦少衡也料到他是何反应,笑道:“那便等你想出来了,我再帮你吧。” 都说这痴傻之人经不得较真,一入了迷障,便生了几分俗气。倒不如终日笑嘻嘻的,还讨了许多欢喜。 但,世人却没有一个愿意痴傻糊涂的。都期盼着将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萧悟尘坐在马上,眼前的一派繁华倏地失了色调,他脑海里回荡不休的便只那一句。也不知何时,就到了那高墙大院之下。 门头上是石刻的定安侯府字样,气势恢宏刚好与那一声‘侯爷’相衬。 “侯爷凯旋!小的恭候多时!”说话的是一个弯腰低眉的老者,那声音在萧悟尘听来,实在怪异。 “内官倒是冤枉跑这一趟,本侯爷正打算沐浴更衣了便进宫面圣。”秦少衡下马丢了僵绳,大步进了府。 一时,簇拥了一堆人上来,前前后后的准备了起来。待到了大堂之上,茶水衣服已是妥当。秦少衡知这皇帝心急,还巴巴的派了内官来督着,便换了一身衣裳,洗了把脸出了门去。 独留了萧悟尘在大堂上饮着茶水。片刻,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大丫头,娇笑着跑到跟前,道:“你是谁?” 萧悟尘见她笑的开心,自己便也笑了,道:“萧悟尘!” “萧悟尘!”那丫头在口里念了一遍,又笑道:“你长得可真俊!” 萧悟尘见她又笑了,他便也笑了,道:“你也是!” 这丫头听了,顿时脸上便似开了花儿,红了一片。 “小翠!你这丫头,吩咐你做的事呢?你倒好,在这里耍起来了。”一个大婶从后堂寻了过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通骂,将那小翠唬得脸色刹时又白了起来。 萧悟尘见她这模样好笑,便又笑了。 那大婶寻到跟前,才见了傻笑的萧悟尘,道:“你这死丫头,一天到晚心事倒是不少。” 那小翠被她这一骂,羞得脸上滚烫,一溜烟儿跑了。 萧悟尘眼瞧着这一幕,却不知为何,只道好笑。 那大婶回过神来,又转身问他。“你是谁?” “萧悟尘!”萧悟尘带着那痴傻空洞的笑,回了一句。 那大婶上下打量了一阵,摇头叹道:“哎哟,可惜了,这么精神的小伙子,竟然是个呆子。” 说着又一招手,道:“你跟着我来,主子让我来带你去歇息。” 萧悟尘只得起身,一路弯弯绕绕,也不知是何处。那大婶指着前面一座院子,道:“喏,你日后便在那里面住着。” 萧悟尘点了点头,也不同她再讲话,便往那院子去。 院门半开,墙角似有呼哧之声,萧悟尘探了探头,方见那墙角的梅花树下,一个年轻妇人正舞着剑。 那是一把银色长剑,灵动缥缈,剑气悠远,宛若惊鸿。 萧悟尘看得呆了,立在那梅树旁,竟忘了周遭的一切。 直到鼻尖一阵梅香,他才倏地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却见那银色长剑直直的指着他的鼻尖。 年轻妇人眉眼间三分英气,不过一瞬便化作笑意。 “小伙子,你会舞剑?”秋婉清见他看得这般痴迷,定是个剑痴。 萧悟尘摇了摇头,眼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秋婉清的丝萝剑上。 “我见别人舞刀弄剑竟没有这般好看!”萧悟尘伸手在那冷冽的长剑上摸了摸,瞬间只觉浑身一震,又看向那年轻妇人,试探着问道:“这剑可以给我看看么?” 秋婉清见这少年生的清奇脱俗,虽有几分痴傻,却当真是个奇才。当下便将剑锋一收,递给了他。 萧悟尘接了丝萝剑,只觉掌间轻松舒畅了许多,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 “你可知,每一把剑都有它自己的灵魂!” “剑魂!”萧悟尘心下未曾想起,嘴上却已脱口而出。 “小伙子,你知道的还挺多啊!”秋婉清不由得对这从天而降的少年刮目相看。 “呵呵,我就是觉得拿着这剑心里舒畅。”萧悟尘难得正常一秒,又恢复了原来的傻样,呵呵傻笑起来。 “这府里旁人见了我这丝萝剑,都是吓得退让三尺,你倒好,还欢喜得很。” 秋婉清话音未落,却见这少年一个仙鹤展翅凌空而起,飘逸脱尘。丝萝剑本是阴柔婉转,在他手中却生出几丝明朗开阔的气势来。如此看去,那少年却无半点痴傻,竟是个出尘绝世的少年! 第三十六章  姜羽毅 乾明殿上一派橘黄,风起帘动,暗香幽幽,廊上人影浮动,却寂静无声。 此时正是皇帝午后小憩的时辰,内官宫女都退到了殿外候着。秦少衡也停住了脚步,歇在了长廊上,等着皇帝传召。 老内官朝殿内探了一探,回来也是无法,只低声道:“侯爷还请稍候,陛下方才下榻,待饮了两盏茶,大约就醒了。” 秦少衡点头,便往廊上的圆凳上坐下。老内官也不敢多做叨扰,放下茶水便退了下去。 长廊上三尺暖阳照得人昏昏欲睡,秦少衡起先还能强打精神,但不到一刻便熟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上有些寒凉。他缩了缩身子,迷糊着睁开眼来,却是吓得一个激灵,跌坐在了廊上。 “爱卿此去辛苦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姜羽毅。 那被血丝爬满的泛白瞳孔里幽幽的射出两束精光,落在睡眼惺忪的秦少衡脸上。 秦少衡双手还撑在地上,一股寒凉钻过掌心直奔脑门。他迅速的收住了面上的惊悚,挤出一个生硬的笑,爬起身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皇帝盯着面前匍匐的年轻人,那浑浊可怖的双眼里看不出丝毫情绪。皇帝苍白的手撑在圆凳上,借着力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一个小内官慌的从殿上跑来,弓着背缩在皇帝身边,皇帝缓缓的伸出手搭在了小内官身上,点头往殿上走去。 秦少衡也起身,跟着皇帝厚重的狐皮大氅一路扫地而过。 “朕听十八讲了,那些个灾民都拉到他的庄子上去了。也正好,他那块封地不经治理,早就不成样子了。”皇帝歇在了长榻上,言语间轻松了几分。 秦少衡俯身立在殿上,不敢去看榻上暮气沉沉的皇帝。 “青云山一去算来已有月余,户部呈上来的折子说的倒是详细。只朕瞧着这瘟疫来来去去有些不明白。青云山上可是有些什么新奇事?”皇帝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犹疑,等着他的回话。 秦少衡抬眼看了看长榻之上的皇帝,知道没有什么能瞒过他,便将那山上诸事一一说出。 “嗯,到底是朕的定安侯啊!做事干净利落,不做妇人之仁!”皇帝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挪了挪靠在榻上的沉重的身子,又道:“那青陵呢?” “青陵一切正常,无有变动。”一时间,秦少衡回想种种,却还是极其平淡的回了一句。 皇帝听了,半晌无话,只拿那双透着精光的眼细细的打量着秦少衡略显粗糙的脸。 “陛下,死人是翻不了浪的!”秦少衡言语冷厉决绝,有意去安抚这疑心重重的皇帝。 皇帝听了这句,目光稍有暗淡,轻吁了一口气,道:“姜羽桓死了十年,自是翻不了浪。” “但沐阳府可还活着呢!” 皇帝言语间扫了一眼空荡荡的乾明殿,苍白的脸不自觉的抖动了几下。 “沐阳府余孽已剿灭了不少,就连那个孩子也早已命丧重生谷,陛下大可安心。眼下不过几个残兵败将跳梁小丑而已!” “哼!”皇帝苍白的手落在了案上那金龙台上,口中幽幽道:“残兵败将跳梁小丑!竟脏了朕的金龙台!” “陛下息怒!”秦少衡细眼瞅着那金龙台,心中不禁寒颤。 “戌卫营办事不力,几个残兵败将清理了将近半年都还未料理干净。朕前日取了戌卫营的单子来看,这一长串的竟还有两张纸。你拿去瞧瞧!”皇帝说着示意内官取了案上的帛纸。 “这!”秦少衡接过那帛纸,万万没想到那开头便是赫然三个字:秋婉清。 “这是戌卫营整理的名单,沐阳府余孽全在上面,这半年下来,一个个办下去,才划了十个。”皇帝言语间尽是不满。 “陛下的意思是?”秦少衡不敢抬头去看榻上的皇帝,生恐被他捕捉到什么。 “这东西就交给你来保管。”皇帝说着起身,放下怀里的八角紫铜手炉,往大殿上的编钟去。这可是他如今唯一剩下的乐趣了。 皇帝盘腿坐在软垫上,取了木槌,缓缓奏来,还是那首久远的调子。 “朕如今看着这戌卫营,便想起当年的沐阳府隐卫,真真是名不虚传啊!当然,朕倒不指望你的轻羽军能有隐卫那般的效率,但多久还是要把这两张纸都清零的。” 秦少衡听了皇帝的意思,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臣定当尽力!”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何寿夭兮在予!” 皇帝唱到这句时,不禁大笑起来,笑声回旋在乾明殿上,好似那九天玄云,压得本来明亮的大殿乌压压的一片深沉。 “秦少衡!”皇帝突然止住了歌声,缓缓回头唤他。秦少衡收了那两张帛纸,上前几步等待示下。 “十年前那件事,你可有怪过朕?” 皇帝提起这句时,那难以捉摸的眼里露出一丝温和来。秦少衡却不知如何回话,经了冰霜的脸上干巴巴的不见一丝触动。 “秋婉清可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啊!”皇帝回过头去,举起的木槌停在了半空,三分惋惜落在编钟上,却只留下沉闷的回音。 “臣早已另娶他人,秋婉清不过是年少时的陪伴罢了!” “年少青梅之伴,经得起几个世事变迁!”皇帝自言自语,终于敲下了木槌,却已不是方才的调子。 秦少衡立在身后,没有示下不敢轻举妄动。一时,有内官上殿来附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方才住了手,转过身来。 片刻,一个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进殿来。那男人肩上稳稳的立着一只双眼发红的鹰。 “巫师此时进宫所为何事?” 那巫师面向皇帝俯身行礼,又侧身道了声:“侯爷!” 秦少衡点了点头,也回了礼,便要退出大殿,却被皇帝喊住了。 “定安侯留下!” 巫师听了皇帝的话语,也不再躲闪,道:“启禀陛下,臣今日占得一卦,是大吉!” “大吉!”皇帝听了巫师话语,苍白的脸上现出了喜色。 “卦象显示,困龙得水,喜上眉梢!想必雪灾一过,春色已来,万物复苏,陛下的龙气也开始复苏运化,此乃国之大幸!” 秦少衡听着这巫师一本正经的胡诌,心中实在是不忍,暗道:老子在山上好不容易险处逢生,虽无功劳也有苦劳,怎的一回头你都扯到你那破卦象上去了。老子不回来,你的卦也是算不出来的。 想到这,他竟忍不住自己那一腔血涌,巴不得一拳拍死这刮噪的巫师。 奈何皇帝那般疑心警觉的人竟被这巫师的三寸薄舌收拾得服服帖帖,听得喜滋滋的。 “哈哈哈哈,朕今早便觉这乾明殿上格外亮堂,原是天象早已开示。”皇帝一招手,示意那巫师也盘腿坐下。 巫师见了皇帝的笑颜,便放开了胆子,又道:“臣看眼下一派兴荣,陛下当大兴教化之举。杀伐之气不可过重,以致民间惶恐。如此天赐良机,陛下当顺应天意,振兴风临国运。” 秦少衡立在一旁听着,不禁好笑,心中暗叹巫师这一职业当真是了不起,上至天意,下至民意,竟都揣测的清清楚楚。硬生生的显得他这风里雨里来回的侯爷像是个摆设。 皇帝被这巫师一通言语说的喜笑颜开,忙问道:“不知巫师有何高见?” 巫师听了皇帝问询,故作高深的摸了摸肩上的雪鹰,道:“臣供养的这只雪鹰连日来寻了一处宝地,是龙气腾涌之地,若陛下在此处建一座登天台,供奉司政之神,定能使国运昌盛。风临称霸九州指日可待!” “登天台?”皇帝被他这一通蛊惑,来了兴趣。又道:“这司政之神又是何方神尊?” 巫师眼见着自己这三寸薄舌功力了得,心中不禁欢喜。又道:“登天台是陛下通达天听之所,这司政之神自然就是须弥世界的长庆神君。” “巫师博闻,本官竟从未听过还有这号神尊。”秦少衡实在忍不住了,顾不得其他,插了一句。 “哈哈,侯爷乃是兵武之家,自是不知这须弥世界的神尊了。且听我细细道来。”巫师话音刚落,皇帝便迫不及待的道:“也是,你且坐下听听。” 秦少衡无法,只得盘腿坐下,听了起来。 “须弥世界本是三千大世界中的一处小世界,尽管这须弥世界不过是一处小世界,但它也内含三千小小世界。这三千小小世界也是无穷无尽无可计量。就比如咱们这九州如此庞大,在这三千小小世界里也不过尘埃。” “巫师可不是信口胡诌?”秦少衡听了他这一通三千大大小小世界,只觉是信口编排。 “侯爷若是对我的话存疑,大可回去了去找那正经修道之人来问问。”巫师毫不客气的给了秦少衡这一击。皇帝那浑浊可怖的双眼里透着三分慵懒,显然他是对巫师的话深信不疑的。 “这须弥世界之中只有一位至高尊神,那便是须弥无上尊神。尊神之下又有七十二神君,这七十二神君各司其职,分管各界各处,神职也各有高低。神君之下便是使者,须弥世界浩瀚无边,使者分作三万三千肉身,遍布各界各处。传道度化,修得正果便归身须弥。” 巫师说了这一通,不觉口干舌燥,拿起内官刚煮的茶水便饮了下去,却被烫了嘴,一甩舌放下茶杯,又继续讲道。 “再说这长庆神君,乃是须弥无上尊神座下的七十二神君之一。主管这九州的司政之事。是九州君王最当供奉的神。” “朕只听闻无上尊神道法无边,乃是至高尊神,竟鲜少听闻这长庆神君。”皇帝也露出了三分疑虑。 “陛下有所不知,咱们民间也有供奉财神邪神医神的,不过是所求一事便供奉一神,如此行来直接明了。” 皇帝听了他这一通说辞,倒也认同了,那苍老的心又萌生了一丝倔强。 姜羽毅还不是皇帝时,他是个鲜少听天命的,不然他便不会兴兵夺政。 但那日端仁太子薨逝后,他从地牢里被放出来时,那一旨无字诏却让他仿佛中了魔咒。 他还记得司星阁阁主站在地牢外传旨时的神情。就是那个神情让他对端仁太子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 “传太子殿下旨意,赐尔无字诏,风临国祚尽在此诏!” 他终于坐上了这梦寐以求的皇位,但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觉得羞耻可笑,好似这皇位是他那了不得的哥哥看他可怜而赏赐的。 有谁能想到皇位于他哥哥而言,竟好似一个物件儿,可以随手赏人。 他知道他接过无字诏时,便败的一塌糊涂。这不长不短的十年里,他最缺乏的便是那一丝发自内心的底气。堂堂正正的坐在高台之上的底气。而今日,这巫师的提议,恰恰迎合了他内心的渴求。 这个过分苍老的皇帝渴求的竟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堂堂正正。 老内官奉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上来,皇帝才从他那冗长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接过茶杯,问道:“依巫师所言,这登天台当如何建造?又在何地建造?” 这巫师哪里想到皇帝竟不用再三思,欣喜之余,竟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的回道:“此事,此事待臣再细细安排好了,再呈给陛下。但这建造登天台一事关乎神祇,臣以为还当有司星阁相助方可。” 皇帝一听这司星阁,缓了缓,沉吟道:“嗯,你且将详细事宜规划好了呈上来。朕改日再传示司星阁。” 那巫师见皇帝落了话,一时又见他现了疲惫之色,便起身告退。皇帝摆手应允。秦少衡也跟着这巫师一道退出了乾明殿。 老内官翻看了一眼起居簿,又端了两碟黑乎乎的大小药丸上来。皇帝疲乏的双眼现出一片死气,苍白如纸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习以为常的一颗一颗的数着那碟中的药丸。 “陛下,切勿误了时辰!”老内官嘱咐了一声,便退出了殿外。 皇帝匍匐在软垫上,颤颤巍巍的数着‘一、二、三、’,偌大的乾明殿上不敢有任何回应。 第三十七章  虚妄的执念 宫道之上,一抹斜阳掠过,斑驳树影落在高墙之上。秦少衡着实佩服这巫师,笑道:“本侯爷伴在君侧多年,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巫师当属世间奇才。” 巫师回头看着还来不及修理胡子便匆匆进宫的定安侯,露出一丝蔑笑,手抚肩上的雪鹰,道:“侯爷当下有多瞧不起下官,下官便有多得意!你可知这世间众生都有的是什么?” 秦少衡被他这故作深沉的模样逗笑,正欲开口驳斥,却被他一句话堵住。 “虚妄的执念!” “求而不得的于你便是虚妄!侯爷可曾有过?” 秦少衡虽不屑于这巫师的故作高深,但这一问却难倒他了。 求而不得的执念? 巫师眼见着这孤傲的侯爷不说话了,便大笑着扬长而去。那雪鹰歇在他肩上竟还不忘冲他回头鸣叫,似它那主人般得意。 秦少衡重回侯府时,天已黑透。老总管侯在大堂上,见他进来,便道:“侯爷,夫人前些日子去了东边院子。” 秦少衡一听他提起东边院子,不禁想起怀里的那两张纸。口中冷声追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这个侯爷放心,东边院子里那位不是一般人,三两下便打发了夫人。只是、、” “如何?”秦少衡见他犹犹豫豫,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些日子安国公家的孙媳妇来的有些勤,夫人素来极好交结京中夫人小姐们,奴才怕东边院子里的那位在这儿不太平。” 秦少衡听了老管家的话,脸上暗了下来,一言不发。 老管家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如何不知这东边院子里住的是谁?若不是眼下形势紧迫,他倒是巴不得秋婉清常住在侯府里。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秦少衡一想到她,只觉浑身疲乏,无力的摆手示意老管家下去,自己则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凉风穿堂而过,耳边似有脚步声起。他依旧闭目不动,只当他那夫人见了他睡着便会离去。 果然那脚步声自远而近,停在了堂上。又缓缓走近,与他近在咫尺之间,似在细细打量。秦少衡生恐她发现自己假寐,硬是憋足了劲管住了自己那张脸,让它纹丝不动。 果然那人看了半日,隐隐落了一声叹息,便取了件大氅替他盖上。秦少衡直待那脚步声渐远,已听不到了,方才敢睁开眼来。身上果然盖着一件白色绣花大氅,却不是他那夫人的。 那花不是旁的,而是一朵紫色木兰。 同他轻羽军的炎火令盛开时一样的花。 木兰花是秦少衡的最爱,当年他特意命了绣娘绣在给她准备的衣裳上。那是等着她进府后穿的衣裳。 秦少衡一想到这,便再也装不下去了,抱着那大氅追入了夜幕之下。 庭院里灯影稀疏,清风拂面带着三分凉意。秋婉清没了那厚重的大氅不禁被夜风吹得一个哆嗦,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 这亭台楼阁雅致幽静,少时她倒是经常来,但如今看去却没了昔日的惬意。算来她来这侯府已有两月,早就该走了,但念着与他那少时的交情,到底还是道一声告辞了才好。 谁曾想这家伙进了一趟宫竟累成这样,靠在椅子上也能睡得那么死。秋婉清心下叹息,嘴里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权当道别了吧。” “嘀咕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从斑驳的树影里冒出来,秋婉清一心想着道别,根本未曾注意周边动静。 秋婉清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惊,但很快她便定下心来,探着身子往那昏暗的细道上看去。半怒半怨道:“你这家伙!是想吓死我啊!” “呵呵,我看你埋头走的太急,追不上才抄了条近道。”秦少衡从树影里钻出来,一面拍着头上的树叶,一面问道:“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秋婉清被他这么迎面一问,堆在心里的话又有些迟疑了,只闪烁其词道:“没想什么啊,你有事?” 灯影摇曳下秦少衡一脸春光的看着她,笑而不语。那满面春色挂在秋婉清面前,不由得鸡皮起了一阵。心中不禁吼道:“你这死家伙!心里谋算什么呢,这般淫笑!” 心下想着,便二话不说大步上去,对着他脑门就是一记响指。“啊!” 秦少衡猝不及防,只觉一时脑门嗡嗡作响,捂着额头俯下身去。口中嚷道:“秋婉清,你、、、你有病!” “我有病?你才有病!”秋婉清听他反倒呵斥自己,不由分说又是一顿暴击。 顿时,一阵惨叫贯穿整座庭院。秦少衡一个大老爷们被打得连连求饶。秋婉清听了他一阵哀嚎,才觉手累,意犹未尽的收了手。 秦少衡见她住了手,慌的抱头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敢开口,却是极不畅快。 “你衣服还你!” 秋婉清这才看清他手上搭着的那件白色大氅,心下不禁惭愧。心中暗暗叫悔,原不该下此重手。如今这把年纪了,怎的还似少时那般待他。 “哼!鬼鬼祟祟!该!”秋婉清心中虽已觉惭愧,奈何嘴上却依旧狠毒,拿了衣裳便跨步前去。秦少衡慌的揉着脖子跟了上来,还似少时那般跟在她身后。又没皮没脸的问道:“你这大晚上的跑去大堂做什么?等我?” “呵呵,你想多了!”秋婉清挂着一抹浅笑扫了他一眼,言语间透着几分俏皮。 “那是为了何事?” 秋婉清耳听着秦少衡的紧追不舍,心下一定,停住了脚步,道:“我看你回来了,就、” “就想我了?”秦少衡的心早就被那一件绣花大氅给搅浑了,哪里还有定性来听她把话说完。 “没有哦!你想什么呢!” “啊!”秦少衡被这一句无情的‘没有’击得遍体鳞伤,心中的欢喜算是被扫得干干净净。 “我是去同你道别的。不巧你睡着了!”秋婉清又重新披上那绣花大氅,顿时便觉凉风弱了几分。 “道别!” “嗯。我想着终归在你这侯府里住了这许久,总不能不辞而别吧!特意等了你回来的。”秋婉清一路说着,竟丝毫没有想起回头看看秦少衡那寒意逼人的脸。 “你要走?”这话在他嘴边转了许久,终还是说出了口。 “嗯,不然还留在你这侯府里?”秋婉清回的干脆利落,不带分毫留恋。 秦少衡眉头一抽,只觉心中酸甜苦辣汇作一处,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想来这一次,你是还了当年欠我的。他日我再有难,便不需你来救了。”秋婉清停在昏暗的树影下,言语清冷明了。 “呵呵、、”秦少衡半晌无语,只淡淡的笑着,却再无昔日那没脸没皮的模样。 “也是最后一次那样打你了!下次,你便可以还手了。”秋婉清回过头来,看着他粗糙邋遢的脸,终是留了一抹笑意。 秦少衡立在灯下,静静的看着暗影里那个鲜明的身影一点一点的远去,直至消失。才缓缓将袖中的那两张帛纸又收好,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会将你留在最后的。” 夜阑人静,万物皆入梦,唯他闭目醒着,直至天明。 朝阳破窗而入,落在那顶香炉上,渺渺生烟。 秦少衡缓缓起身,一脸麻木的看着案上的帛纸,慢悠悠的穿了衣裳出门去。刚出院子,便见老管家急冲冲的过来,神色焦急。 “侯爷,东边院子里的那位离开了!” “嗯!”秦少衡冷冷的应了一声,幽深的眼眸里不见丝毫波动。老管家见了这情形,心中已是明了。忙收起了脸上的焦急,又恢复了平日的稳重。 “侯爷,昨日来的那少年,早早的便在堂上等着您,说是有事要说。”老管家的日常便是在秦少衡早起后,陪着他从书房走到大堂去,然后在这沿路汇报府内的重大事情。 “嗯!”依旧是一声冰冷麻木的回应,老管家这许多年也早就适应了。 “春学已开,十八王爷今年倒是发了勤快,竟跑到无涯书院做起闲职来。这不,已派人捎了帖子来,说请侯爷去观赏书院里的樱花美景。” “回帖子,本侯爷没时间!”秦少衡心中怒火未消,大抵诸事都不愿理会。老管家瞧着便不再说事,只跟着到了大堂,摆了膳食便退下。 萧悟尘今日倒是一身齐整,干净得很,脸上依旧是那呵呵傻笑。见了他,便笑道:“侯爷大叔!” 秦少衡招手示意他坐在桌前,脸上却还是冷冰冰。听了他这总是侯爷大叔的叫着,总觉得别扭,便皱眉道:“叔!” “啊!”萧悟尘被他这突然一句惊住了,慌得连筷子都落在了桌上。 “以后叫叔!” “哦,叔!”萧悟尘这才明白,又呵呵傻笑起来。 “大清早找我有事?” 萧悟尘又是一阵傻笑,道:“叔,我知道我要学什么了!” 秦少衡显然有些吃惊,不过一夜他就知道了? “剑!我要学剑!” “呵呵。”秦少衡喝了口茶,看着他脸上飞扬的热情和欣喜,也忍不住跟着浅笑了两声。 “好!”秦少衡放下手中的茶杯,重重的落了一声,似在为这痴傻少年加油鼓气。毕竟人这一生难得寻到个欢喜之事。 “呵呵,真的么?昨日那大婶就说我天生便是拿剑的人!” “大婶?” 萧悟尘点了点头,道:“那大婶的长剑舞得真好!” “丝萝剑?”秦少衡喝了一口粥,麻木的说起这个名字。 萧悟尘连连点头,兴奋得不能自已。秦少衡却仿佛未曾看到他的兴奋,只埋头灌了一大口热粥。 第一章  无涯书院 “当、当、当!” “快,快,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而近,大有排山倒海之势,还不等她准备好便蜂拥而至。 宛如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还来不及装入箩筐的落叶又被这一群慌乱的学子们搅得遍地飞扬。少女早已习以为常,索性扔了扫把,靠在石阶上哼着小曲。 “阿离!” 一个该死的夺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少女阿离倏地跳起,拾起那破旧的扫把,作势扫起落叶来。 果然,一个白胡子老头从高大的银杏树上跳了下来。少女阿离眼瞅着这佝背老头,脸上七分厌弃三分惧怕,手却是一刻不敢停。 “老头,你往后当日日从这树上跳下来,我好逮着你哪日运势不济摔死了,便再没人来扰我清净了。”少女阿离一面拿眼打量那老头的相色,一面又拿捏了手上的力度,好使那落叶不至于太过调皮。 “作死!”那佝背老头破口大骂了一句,手一扬,竟生了一股风搅得那落叶成卷,再不听命于她那破旧的扫把。 少女阿离见他故意刁难,气急败坏,也不作休!扔了扫把便是凌空一脚扫了过去,那佝背老头眼看着垂垂老矣却是精壮稳当得很,稍稍一个侧身便让她那一脚扑了个空。 “丫头,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好意思发起脾气来!”那老头一脸蔑笑,随手一拈,便从那成卷的落叶里取了一片金黄。手作势一扬那金黄的落叶便化作利器直直的朝阿离奔去。 阿离自是知道这老头的招数,早就一个大步躲开了。正得意间,却见那落叶仿佛长了眼紧跟着她追来。阿离哪料到这老头今日又来新招,心中暗暗叫苦,只得拔腿就跑。 佝背老头见了阿离撒丫子逃命,心中大快,不由得连连拍手叫好! 这落叶仿佛注了精魔,仍由阿离绕着这无涯书院跑了十来圈竟都不歇息,大有不命中目标誓不罢休的架势。 阿离这窘迫真真是隔三差五的惹得这群宗室贵子们唏嘘取笑。 一个打扫丫头,不知何故得罪了书院里的老魔头,五年如一日的想着法子来折磨这个可怜的丫头。 ‘啧、啧、啧!’那一群宿在栏杆后的宗室贵子们唏嘘之余,也露出几分不忍来。 ‘快、快、快别看了,小心老魔头瞧上你!’此话一出,这一群养尊处优的宗室贵子们都慌的跑开了,不敢再看笑话。 这厢,这佝背老头正欢喜的听着阿离的哀嚎声响彻整个书院,身边却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人。佝背老头稍稍收了几分欢喜,拿鼻子闻了闻,带着三分嫌弃道:“你今日这香可是越来越娘了!” “老头!”那人一声抱怨,言语间竟含着三分娇羞。 “得!得!我可受不了你这耍人的伎俩。有话快说!”佝背老头一摆手,作势告饶。 “阿离,可有些长进?”那人眼看着还在檐上跳腾的阿离,眉眼间泛起一丝笑意。 “十八,你瞧她这算是长进呢,还是顽劣!”佝背老头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一袭粉衣着实不堪入目。 “这飞檐走壁倒是更有利于她闹腾!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呢!”十八王爷叹息一声,面上泛起一丝忧愁。 “女孩子!哼,我看哪,如今这世道是变了味,女子不着裙,男子穿红着绿!”佝背老头话一说完,便作势捂住了耳朵,深恐这十八又来污他双耳。 “你这老头当真是几十年不变的嘴毒。”十八伸了一指戳在老头那佝背上,恶狠狠的道。 “快看,快看,这丫头就要跑不动了。这可是她跑的最久的一次。足足四十圈!”佝背老头伸出四根干瘪的手指,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 “完了,完了。又要中招!你那破叶子快收回来!”十八眼看那破叶子就要扎进肉里,担忧的喊着正得意的老头。那老头却不搭理他,只用手指了指,轻描淡写的道:“再看!” 十八慌的再看时,却见那叶子好似停住了,稳稳的卡在阿离的两指之间。老头看到这,终于会心一笑。十八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远远的喊了一声:“阿离!好样儿的。” 谁知话音刚落,却是扑通一声巨响,远远的便见那墙后鼓起一阵烟来。 “哈哈!”老头眼见着那浓烟,一时没忍住,笑的拜天拜地。 “怎么了?阿离呢!”十八远远的往那浓烟处瞧着,却看不出个究竟。身后的老头却已是快要闭气,抽着那副缩起的身子,断断续续的道:“无妨!阿离摔下去了。” “摔下去了?那可了得!石板上如何经摔!”十八说着便跑了过去。老头见他着急得不得了,追在后面喊道:“无妨!十八,快回来!” 奈何这十八跑得太快,喊都喊不住。老头只得一路喊着一路也追过去。“无妨,那里是我堆的一堆干猪粪,等着发酵了做肥料的。摔不死!” “干猪粪!”十八跑得欢快的步子戛然而止,一个急刹车竟险些翻了车。 干猪粪! 这十八生平最忌讳的便是脏臭乱!如今被这干猪粪一唬,又转身撒丫子跑了。留那老头站在原地,瞧着那臭气熏天的浓烟里缓缓爬出一个人来。阿离三步两步僵硬的身体浑身颤抖,走出了那浓烟几步,才听见一阵干咳,又是一通干呕。声音骇人,臭气熏天。 “老头!” 佝背老头听了这一声唤,布满褶子的脸上再也无法气定神闲了,转身一遁,便消失在了楼宇之间。 无涯书院!风临至高学府,历来只收宗室贵子。 书院里学类纷杂,应有尽有。但这风临宗室贵子们却只爱修那律学、医学、算学、书学、画学、武学。以致旁人都不知这佝背老头是何学类的教官。 再说这佝背来头却是终日里正事不干,只爱捉弄这阿离。要说这阿离自打被那娘炮的十八扔到这无涯书院以来,便如入了苦牢。五年来,除了那把破旧的扫把,竟没摸过旁的新鲜东西。 当然,像今日这般的折腾那便是家常便饭,还顿顿换着法子来。 十八本想着借着这老魔头来磨一磨阿离的性子,谁曾想这阿离还一日比一日能熬,硬是没喊过一句求饶,反倒是狠话却放了不少。 “老头,看我不拔光你那几根胡须!” 隔着半座书院十八都能听到阿离的怒吼,佝背老头忙喝了一口茶水压压惊。放下茶杯,便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拎回来这样一只顽劣的猴子?” 十八听他终日追问这个问题,也是烦人,便道:“你还记得五年前,我受了皇兄所托去青云山视察赈灾!” 佝背老头摸着那白花花的胡须,想了半日,摇头道:“那久远的小事,谁记得!你不知道我这一把年纪活了多少年,哪有那闲工夫记这些。” 十八见这老头又絮叨起来,笑道:“好!好!不记得也罢。” “这顽劣猴子是我从定安侯手里抢过来的。” “定安侯!便是博远侯独子?”佝背老头一说起这个人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十八点了点头,道:“正是!” “那孩子看着傻愣傻愣的,终日在镇远将军府晃荡。不成想如今竟做起了定安侯!”佝背老头遥想着从前,不禁感叹。 “呵呵,你还当人家是孩子,定安侯可是如今风临国数一数二的权贵。皇兄最为信赖的便是他和那巫师。” 十八言语间带着三分取笑,老头冷哼了一声,道:“快别乱扯些不相干的!说回正经的。” “切,你这里哪里有正经的大事!”十八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对着老头数落了两句,才道:“定安侯说她是个孤儿,原有个相依为命的爷爷,却在雪灾中丧生了。因是如此定安侯才将她留了下来,否则依他那冷酷的性子怎会搭理。” “如此说来,这阿离还是身世可怜了。”佝背老头眼看着窗外不远处层层田垄,不禁感叹。 “哼,你倒是才生了这悲悯之心。折磨了她五年,今日才良心发现。”十八又是一番奚落,老头回眸白了一眼,又转头看向窗外。 “对了。说起来我到想起来了,你猜我初见她那日她使了什么法子吸引了我。”十八言语间十分的惊奇,老头却不屑一顾。 “哼,就你这古怪性子,谁知道她撞了什么狗屎运,偏偏被你相中。”这佝背老头要说怎会和十八相交多年,原是这二人皆数古怪。 “你可见过撒豆成兵!”十八话音一落,又摇头道:“不、也不是撒豆成兵。” “那究竟是什么?”老头其实一听他提起便来了兴趣,但见他一会又摇头,便不耐烦起来。 “你先别急。蚁兵!对蚁兵。她能驱使蚁兵,兵分两阵,两军对阵,阵法复杂多变。实在是奇!”十八终于说清楚了,老头听后却大笑起来拍案而起。道:“有趣!” “喂,老头,当真有趣?你又憋了什么主意!”十八眼见着佝背老头起身往那高大的架子后去,却不知他又要扯出什么鬼话来。 “哼,你这小子终日只知吹箫弄笛,哪里想过什么正经事!”老头爬上高高的架子,细细的在柜子上翻了起来。 “找什么?藏这么隐秘!”十八起身往架子下去,也瞅着眼看去。 “哎,实在不是藏的隐秘,不过是许久没用,忘了放在哪里。”老头翻了半天,好不容易在一堆破书里翻出一卷轴子,下来架子递到十八面前。 十八接过那厚厚的积灰覆盖的轴子,心中嫌弃得发麻。 天一机 “什么玩意儿,念着绕口!”十八回身往窗旁去,一把将轴子摊在桌上。 “哼,这东西啊,与你无缘!”老头顺势擦了擦灰尘,指着那轴子又道:“你那太子哥哥,少时就曾习了这天一机。这天一机只觅有缘人,玄妙无穷。” “太子哥哥!”十八对他这个太子哥哥虽没有什么印象,但身边明里暗里到处都是对他的评论。 老头看他有些愣了,笑道:“你那太子哥哥可是风临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人,你如今的这皇帝哥哥是万万不能及的。” “你怎知我太子哥哥少时习了这天一机?”十八听他说的那么玄乎,也往那轴子上看去,却不知写的什么奇怪暗语。 “你看也看不明白的。”老头说着又将那轴子一收,道:“我怎会不知!你那太子哥哥可是在我门下拜了三拜行了尊师礼的,我怎会不知?” “什么?你怎不早说,原来你还干了一件正经事!”十八乍然一听他说出这大秘闻,竟是惊得不敢相信。 “所以,你现在将它又翻出来是想作甚?”十八盯着那卷好的轴子,心下不禁生出了疑问。 老头看他那一副神情,立刻便露出了会心的笑。 “老头,你这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省省吧!何苦折腾阿离。我本打算她再待个一年半载便打发人娶了去,也全其平稳一生的。” “呸、呸、呸,快住嘴。依我瞧,这世间之人,没有几个可以平稳一生的。与习不习这天一机有什么关系。”老头话一说完,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白净男子,唏嘘一声道:“你终日这般不务正业,谁又能保证你会有平稳的一生呢!” “切,你这老头平白扯到我身上作甚!”十八被他这一提,不觉心中酸涩,嘴上却还是一副嘻嘻哈哈。 “哼,登天台可是快要建成了。历时五年,这登天台下发生了些什么,别人不知,你还不知?”老头一语正中他心坎,一时两人都不再贫舌了。 堂上安静了一阵,十八还是开口了。 “老头、、” 十八才刚开口,便被老头打断了,道:“出了这无涯书院的事,我一概不管。你可别在我这里打主意。最多我再收个关门弟子,待功业圆满了,你将她领出去便是了。” “随你,随你!”十八知这老头生性顽固,便吞下了肚中的话,不再提及。 “哼、这还差不多!”老头见他不再多言,心下便自在许多。 十八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我有个问题,倒是一直困惑!” “说!” “你在这无涯书院里,究竟是教什么的?”十八实在是好奇这常年无事的老头,究竟是靠着什么在这无涯书院待下来的。 第二章  拜师 老头白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道:“反正你也学不上,问这些做甚?” 十八一贯是这性子,越不清楚的便越挠心挠肝,见他不说,自是不依。老头被磨得无奈,缓缓道:“玄学!” “玄学!这是什么?总不是什么巫吧!” “蠢货!玄学!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学乃是道家精髓,哪是那些旁门左道可以比及的。”老头说起这玄字,那是神采飞扬。十八还是头一次见这老头一本正经的说事,不禁暗暗称奇。 “你小子既无慧根,自是不懂。我就粗略的与你讲讲。” 老头这一番驾势,十八瞧了不禁偷笑,只等着看他究竟说出个什么来。 “玄学乃是道之分支,道即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玄乃玄妙幽远之境。所见所不见皆是道,所明非所明即为之玄。” “狗屁!”十八终是忍不住了,两个字蹦了出来。话音还未落稳,便觉头顶一阵闷痛,嘴里不禁喊饶。“你这老头,叽叽呱呱说了许多,是说给人听的么?还打我!” “哼,早说了你不懂!非赖着要听,还口出狂言!”老头将轴子一卷,一抬手又扔到了架子上,歪着身子看着窗外层层田垄,不再搭理他。 十八眼瞧着这老头是生起气来要撵人了,便识趣的取了斗笠灰溜溜的出门去。 十八一路下了高楼,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诵读之声。十八不禁鄙夷,这群傻子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到头来不过仗着个宗室身份,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闲职,讨一份生活。 哪里还真的用到了这三脚猫的本事。像他自己多好,索性就只学那吹箫弄笛,乐个欢快! “十八!老头呢?” 十八正自胡乱想着,却不想阿离突然窜了出来,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翻腾着滚滚岩浆,多看一眼便仿佛要熔化成灰。 “啊!老头啊,你有事?”十八知她此时怒火焚身,又恐她行事不计分寸,再着了老头的道,便故意岔开了话。 “别废话!”阿离哪里体会他这一番心思,一勒袖子,甩了甩才洗干净的湿哒哒的头发,恶狠狠的往楼上去。 只见她兜兜转转几百阶台阶在脚下宛如平地,十八哪里敢拦她,也不敢去多管那闲事,只一面下楼一面喊道:“喂,打架需谨慎!” 话音一落便听得楼上一声巨响,想是又破了门掀了桌。 十八哪还敢念叨,只一溜烟逃了。 话说这老头早料到阿离会来找他,待十八前脚一走,他便也溜了。阿离气冲冲的跑上了书堂,却没找到债主,心中怎的不窝火!不由分说先是一顿拆卸,搅得满堂乌烟瘴气方才解恨。一时也累了,坐在地上,心中却还是膈应,总觉得举手之间还飘着浓浓的猪粪味。 “你、你怎么了?” 从一片混乱中探头探脑钻出一个人来,眉眼惺忪,像是刚睡醒。 “哟!又逃课了!”阿离看着钻出来的少年,满脸鄙夷。 “切,你这丫头,再拿这眼神瞅我,小心我揍你!”那少年伸了伸懒腰,立时便现出凶相来。阿离岂是在意的,冷哼一声道:“哈,正好!我正愁找不到打架的。” “阿离,你就不能稍稍温柔一点么?”那少年见她又要发飙,生恐事情闹大了被先生抓去,不得不放低了声音央求。 阿离见他这怂样,眼眸一转,道:“能当饭吃么?” 那少年见她生了两分落寞,又有些不忍,也陪她坐在地上,道:“哎,想来你也是命苦,孤苦无依被仍在这火牢笼里。我家中那些姐姐妹妹哪个不是娇生惯养?” “林浩怀!”阿离本就因那老头百般折磨心中不忿,此时又招这小子一顿奚落,心中更是不快,抬手便是一个霹雳掌盖在他脑门上。 林浩怀虽也是纨绔不听教诲的,起初也时常教训阿离,但这几年打打闹闹下来竟对阿离生出了宽厚之心。嘴上虽不饶人,但落到许多事情上却总让着她。 “好、好、好!我多嘴!你宽恕我这一回!”林浩怀看着阿离愤愤不平的脸,哪敢再犟嘴,也只摸着头赔着笑连连求饶。 “我也有哥哥的。” 林浩怀只顾着一味赔笑取悦,哪里提防她突然说起这一句。“哥哥?你真有个哥哥啊!” 阿离看着林浩怀激动得挺直了身子,着实不解他这陡然升起的激动从何而来。 “那他在哪儿?我可以写信让我家人去寻。”林浩怀满心期待的看着阿离,却等来阿离呆滞的摇头。 “怎的?我们家在风临国产业颇多,打发几个人去寻还是能寻到的。”林浩怀言语间的自信就像一只求欢的公鸡拼命的展示着自己鲜艳的羽毛。阿离看着只觉好笑,忍了片刻,又现出几分落寞道:“我哥哥是世间最好的哥哥,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切!我给我们家妹妹们做哥哥也是最好的。”林浩怀心中生了三分醋意,嘟嘴一个人嘀咕。 阿离却不管他,只问道:“无涯书院几时有终学试?” “终学试?”林浩怀一听她突然问起这个,自己也懵了。 “你,你不会连终学试是几时都不知道吧?好歹你也天天坐在课堂上!”阿离见这小子懵了圈,不禁摇头唏嘘。 林浩怀被她这么一取笑,面上挂不住,道:“我天天在课堂上,我不是专心学业嘛!大不了我回头去问了来,再告诉你。” 阿离知他不靠谱,摇头摆手便要起身出去。 “诶,这老头今日是不会现身了,我还是去歇着好了。”阿离甩手伸了伸懒腰,摇摇晃晃的出了书堂。林浩怀又追了出来,道:“你问终学试作甚?” 阿离却是懒得理他,一路穿过医学堂,一股难闻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呛得她又想起了那该死的干猪粪。不由得拳头一紧狠狠的砸在廊上,却痛得红了眼眶。 晃晃荡荡一日又过,还是卯时早课,阿离早早的便拿着她那破扫把等在树下。今日的落叶早早的都装在了箩筐里,院子里再寻不出一丝脏乱。阿离歇在石阶上等着,等那老头现身。 眼前还是一阵赶死般的冲锋,紧迫的铃声好似催魂。 这群奔涌的学子们一个个生恐落后了一步,都拼了命似的往前冲。慌乱中也不知是哪一个,落了鞋而不自知。 阿离反正闲来无事,便拿一双眼盯在了这落单的鞋上。等了一炷香,也不见人来寻,便一脚将那鞋踢到了树上。顿时,那树却又作死起来,纷纷扬扬的洒下来许多落叶。 阿离不禁懊恼,又拿起那破扫把一阵飞舞起来。 “这破树,天天掉天天掉,怎么就没掉秃噜呢!”阿离说着手上的力又猛了些,搅得那落叶四起,局面愈发难以控制起来。 阿离日日在这里扫落叶,从没见这落叶有今日的顽皮,横竖扒拉了几阵,依然不见安逸。阿离心中生了疑惑,索性将那扫把一扔,大摇大摆的走了。 阿离刚走出去三丈远,身后便是连连叹气。老头一手摸着胡须,一手拿着她的扫把,面上挂着两分无趣。 “阿离,你说你这孩子,逗你玩呢,你还当真!” 阿离听那老头刮噪,心中暗地盘算着,也不搭理他,只继续往前走。 一阵风过,老头便拦在了她面前,挂着一丝苦笑道:“你说,咱这书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就属咱俩最闲,那我不逗逗你还能逗谁?” “再说了,你自己仔细盘算盘算,你也不是没落到好。你如今的身手在这书院里已是有了一席之地,虽说算不得精进,防身却已是足够。” “哼!”阿离依旧不搭理他,两手抱胸往旁边一侧,也不看他。 这老头今日来本就是有事要说的,却不想这阿离根本不搭茬,他便有些不好接话了,只得厚着老脸往上凑。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想不想出去?” 阿离一听了这话,清澈的双眸里立时荡漾出喜色。但转念一想,这老头岂是个好说话的,定是挖了坑等着。想到这,她便只缓缓的朝老头看了一眼。 老头见她依然不为所动,又道:“我有办法让你出去。” “什么办法?”阿离这下可没忍住,立刻便转过身来。 老头见她终于心动,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阿离清楚这老头的行事作风,硬是等他笑到要换气了,才道:“说!” 老头却故作神秘的用手指了指院子里那堵墙,示意她去看。阿离远远地望了一眼,不解道:“青砖白瓦有何好看?” “那墙上写的什么?” “不知,懒得去看!” “你这孩子!”老头见她还在赌气,不禁好笑。 “我可不是什么孩子!”阿离话语一落,眼眸里闪过一丝凄楚。 “终学试!你不是想知道几时终学试么?”老头知道这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又倔强不屈,其实心底里最是细腻,较那些宗室贵子们不知懂事多少。他早看出她不甘日复一日的做打扫粗活,便故意提了这终学试。心中想着激她一激,看她有几分能耐。 “你怎知?”阿离哪里知道这老头诸多心事,一看到这老魔头心中便回荡起昨日那肝肠寸断的滋味来。 老头知她最是记仇,忙笑着脸道:“昨日那干猪粪确实非我本意,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恰巧就落了下去。” “你、、、”阿离怒目圆睁,眼看就要发作,老头慌的喊道:“你只要过了终学试,便可以出了这座牢笼,从此天高任你飞!再无人可管你了。” “当真?”阿离清冷的眼眸里露出一丝希冀,认真的问道。 “终学试!只要你过了终学试!”老头重重的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手直直的指着不远处那堵墙。 “终学试?那我要考哪一门?”阿离放眼瞧了一遍,整座无涯书院那许多的学类,她除了扫地还算精进,其他皆是一窍不通。 “这医、律、书、画、武,哪一科都不是一日就会的。你这情况还着实有些难。”老头在阿离面前素来就喜欢卖关子,好等着阿离来央求他。阿离此时却没有这般的好心情,见他说为难,便一把抢过自己的扫把,嘟嘟嘟的走远了。 “哎,丫头!我思来想去,勉强你有一样可以去试试!你愿不愿听!”老头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看着这谈话又要崩,无奈之下退了一步扯高了嗓子喊道。 老头见她停住了步子,又追上去,道:“就用你这扫把!” “扫把?这破扫把能考哪一科?”阿离瞅了一眼他宝贝似的胡子,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老头见她面色诡异,伸出手来一把护住了那银白的胡子,忙解释道:“我是说认真的。这破扫把你拿着去考一考武学的终学试。够合格就好,又不用夺魁!” “哼,说的倒轻巧!除非你这破扫把上施了咒!”阿离一面说,一面将那破旧得只剩下几根细枯竹的扫把抬了起来,呈给老头看。 老头眉眼一皱,嫌弃道:“咦!你这扫把还未开光,自是不行。但、、” 老头话还未说完,阿离便抢先了道:“开光?如何开光?” “哼!你这丫头多些耐性。毛毛躁躁的,如何去考那终学试!”老头说着一甩胡须,就近找了块石头便坐了下来。指着那破扫把道:“阿离,我现在正经问你,你可是要考终学试?” 阿离看他难得的一本正经,随即也认真的点了点头。 “终学试的名额是由讲课师父递上去的,你与武学院那一干人素日没有交情,况且他们也不会相信你有这个实力。”老头说了一半,停了几秒,老眼狡黠的打量着阿离。 “然后呢?” “然后,我呢,反正也是清闲,也就勉为其难的替你递上名额,让你去参加武学院的终学试。” “那就多谢相师父!”阿离知这老头就爱听她一句吹捧,今日不是为了终学试,她才不会蒙着良心哄他呢。 “嗯、嗯!既然你叫了一声师父,那你便正经的来一次吧。”老头说着便正经端起了一副为人师的架子来。 “来什么?” “拜师啊!”老头难得的慈眉善目言语温和,却不知阿离听了‘拜师’二字,心中是如何遭了电击一般。 第三章 飞鸟玄黄 生我者,父母也! 教我者,师父也! 阿离心里想着,总觉得这师父当是胸有千山万水,始终闲看风起云涌的。然眼前这老头实在是太过俗气闹腾,哪里有个师者的模样。 父母,她是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也没听人说起过,虽心中有些期待,但终归是梦幻泡影。 然,这师父却是她实实在在选的,一不小心那便是招惹了个魔头,实在是需谨慎。 “丫头!你还在想什么呢?”老头手中的戒尺突然一声敲响,吓得阿离魂飞魄散。抬眼看去,才见十八和老头都极其正经的坐着,眼巴巴的等着她行那拜师礼。 “这、、老头,我能先问个事不?”阿离先瞧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十八,又战战兢兢的看向他身旁的老头,畏畏缩缩的问了一句。 老头难得今日心情好,欣然应允。 阿离见他这般豪爽,又有了几分顾虑。旁的倒是不怕,怕只怕她哪一句没说好,惹得这老头发起怒来,将她赶出去。那时,她要是再想出这无涯书院,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快说!” “老头,嗯、你看啊,这自古拜师都是先了解师门、、、、” ‘啪!’ 阿离话还未说完,堂上便是一声惊雷,正襟危坐的十八被他这突然一声吓得浑身一抖。还未开口质问,便听得耳边老头气哄哄的道:“师门?我没挑剔你这蠢货,你还来寻起我的派头来。怎的?我这师门还辱没了你不成?” 阿离见这老头心中着了火,慌的摆手摇头道:“不敢!不敢!实在是阿离不知老头你教的是哪一课,我学的又是哪一门。” 老头知这野猴子顽劣不服管教,又狡诈刁钻,若没个正经本事栓了她的心,只怕这声师父还叫不成。如是,便收了怒色,只道:“我且问你,你欲寻何师?欲学何门?” 阿离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正正经经的来问她想要什么,这一问竟难住了她,不由得细细来想。 良久,才道:“我欲寻师胸有千山,欲学兼济天下之学。” “猖狂!” 又是一声惊雷,老头的戒尺将那长几敲得哀声连连。 十八实在是受不了这该死的戒尺一惊一乍,心中暗暗叫悔,早不该说今日有空的,白白坐在这里听这一老一小的叫嚣。 “愚顽之辈,不知天高地厚!” “哼,我虽愚顽,却有此心!如何不能求?” 老头见这阿离还较起真来,又道:“我再问你,何处是千山?天下在何处?” “九州便是天下!心怀九州者自有千山!” “蠢货痴迷!朽木不可雕也!”老头听了阿离的回话,竟气得捶胸顿足,直叹老眼昏花看错人。阿离见他这突然一顿撒起狂来,也不敢说话了。待老头一顿癫狂,才缓缓道:“如此看来,你竟不能做我徒弟。” “老头!”十八在一旁看这一大一小闹腾了许久,突然便闹翻了,真真是枉费他端了许久的架子。 “你这说一出是一出,好端端的怎么又不收了?”十八侧身看着这顽固的老头,极为不解。 “哼!你不看看你带来的是个什么蠢货!若是习了我玄门秘法,岂不是个祸害?我玄门秘法只传善缘人,她戾气太重,是个祸害!”老头说着将那戒尺一扔,甩手就要出去。 “哎!老头!你且说何为千山,何为天下?”阿离听了这老头的一番话,心中岂是肯轻易服了的。她如何就是祸害了?如何就戾气太重了?如何不是善缘人? 老头扫了一眼倔强的阿离,白胡子一动,道:“不必我说,我只借了他人的话来说与你听。一念起,即是万水千山。一星一尘,皆为天下。你可懂!” 十八坐在堂上,听了这句才缓缓露出一丝笑意,也不插话,只静静的看着阿离作何回答。 “一念起,即是万水千山。一星一尘,皆为天下!” “呵呵,你还是先去悟清楚了再想考终学试吧。”老头看着阿离兀自发呆,起身甩袖而去。 阿离一人想了片刻,才瞥见十八还坐在那儿,似是等着她。 “谁说的?刚刚那话谁说的?”阿离眼巴巴的望着一脸坏笑的十八。十八也实在看阿离可怜,想了想道:“我猜!应该是姜羽桓吧!” “姜羽桓!那是谁?他现在在哪儿?”阿离想着这个人能入了这刁钻老头的眼,定是个了不起的人。老头终日道这个蠢货,那个蠢货的。竟还有看得中意的人? 十八知她会追问,摇头道:“他呀!许是化作星尘咯!” “说清楚点!” “死了!”十八瞥了一眼无趣的阿离,扔下两个字。 “我是问,这姜羽桓是谁?” 十八听她这一问,才懂了,摆手道:“这个人与你不相干,你也不必去知道。” “怎的不相干?他是老头的徒弟,我也是要拜在老头门下的,怎的不相干。” “切,眼下你拜师的事已是泡汤,还生拉硬扯什么关系!”十八拿眼一瞅空荡荡的书堂,露出一丝蔑笑。 “拜师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想法子。你只说说这个姜羽桓究竟是何许人也?” 十八见她纠缠不休,便随口一说道:“我哥哥!” “什么?你哥?” “嗯!”十八喝了口茶,有些颓废,道:“我那举世称赞的哥哥!有他在,父皇根本不记得他还有别的儿子!比如我,就是一个从小被忘记的孩子。” “咦!”阿离看着十八脸上难得的伤楚,不自觉发出了这令人回味的声音,嘲笑十八还有这么暗黑的时候。 “咦什么咦,你没有兄弟姐妹,自是不知其中滋味。明明父亲就在那里,但他却永远看不到你。所有的目光都是透过你。”十八说着又抿了口茶,转而一笑道:“不过,我那哥哥也确实值得大家喜欢。英俊潇洒又温柔儒雅,做起事来智慧果敢,治国行军,无一不好!” “哎,十八,你也别伤心。生的弱点也无妨,活的开心就好!”阿离这一番话真真看不出有安慰的意思,但她那神情却是对十八足足的怜意。 十八灵眸一转,嗔道:“哼,你这丫头损起人来不动声色。我呀,是没这个闲情收拾你,刚好老头有空。你自行去了解吧。我也先走了。” 十八说着也起身捋了捋长衫,轻飘飘的出去了。 独留阿离一人坐在地上,细细思量着老头那了不起的徒弟。 又过了好些日子,老头还是没有提及拜师一事。阿离心想这老头定是来真的,自己若不上杆子,只怕这事就要泡汤。 想到无涯书院外面的世界,又想到萧悟尘,她便下定了决心。 布告墙上张贴的是来年各学院的终学试,阿离站在武学院的布告下细细瞧着,却是一个名字也不认识。 “你在这儿看什么?”说话的是林浩怀,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学子,看那衣服却不是律学院的。 阿离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去,幽幽的道:“下课了?” “嗯!”林浩怀凑过来一看,又道:“你看武学院的做什么?” “咋的!看看不行?” “武学院的都是一群糙老爷们,你要想去考只怕为难。”林浩怀说着朝身后的伙伴一挥手,又道:“是不是?” 林浩怀话一出口,身后便有一个小胖子苦着脸上前道:“嗯,是的。武学院那群小子一个个猖狂得很,我真是后悔跟我爹说要习武了。眼下也不能改课,只能生生的熬着。等三年过了再说。” “当真?”阿离将信将疑,又看那小胖子说的真切,心下只想着什么时候亲眼去瞧瞧才是正道。 “那还有假!这可是正经武学院的学生,当然是真的了。”林浩怀拍了拍那小胖子的肩,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如,你就去考我们律学院,随便背几本律法典籍便是。” “哼!得。不劳您费心。”阿离一挥手,转身提着扫把回了房。林浩怀一路跟到了院子,还在叽叽呱呱不知说些什么,直到那管院的大婶关了门,他才意犹未尽的挥手道别。阿离却只顾着自己那破扫把,将它放在了门边便进屋去,哪里听到林浩怀的刮噪。 阿离一进屋,便闷头倒在榻上,脑海里竟铺天盖地的都是那终学试三个字。无涯书院的学类在她脑中轮番转动,思来想去竟无一个比那武学更为适合。 阿离想着,不禁感叹,原来这老头还是说了几句实话。只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三言两语便将他得罪。 转眼又是一夜,不待鸡叫,阿离便坐了起来。这是她五年来留下的习惯,卯时不到便醒。诸事不管,拿了扫把便出去。 想来这老树也是厉害,落了五年的叶子,竟一丝都不见衰败,还愈发茂盛起来。 阿离今日扫得无精打采,双眼只顾着四下里乱窜,搜寻着老头的踪迹。但那老头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此刻不定宿在哪里盯着她呢。 阿离正心中揣测,只觉那树上沙沙直响,抬头望去却又不是风起。阿离当下一喜,料定那老头是藏在了树上。举着扫把大喝一声,那树上的动静明显又大了,却不见老头下来。 阿离无法,只得央求道:“喂,老头,你下来。我愿意拜你为师了!” 高大繁密的银杏树上一片金黄,晨时朝阳未起,光影暗淡竟瞧不真切。阿离只得又唤道:“相师父,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只要你答应收我为徒,助我考了终学试,我必定为牛为马的报答你。” 阿离还在嘀咕,却未察觉一阵阴风乍起,自天而降将她卷在了半空。她嘴里哪还敢嘀咕,只瞪大了双眼看去,却见那树冠之上歇着一头血眸巨鹰。 那鹰正叼着一块鲜红的血肉,立在树冠之上扑腾。见了她,那血色眸子里竟生出了一个金色的影子,却又看不真切是个什么东西。 阿离虽生性顽劣,但哪里见过这等怪异的东西,吓得呜呜直叫。那鹰显然没有因为她的示弱而生出怜意,反而愈加凶狠起来。 双翅一展,一股腥风骤起,将她推出两丈之外。阿离借着素日被老头耍弄而练就的本事,一个筋斗下来稳稳的立在了地上。随即将那破扫把一扫,与那迎面而来的巨鹰撕斗起来。 阿离的破扫把着实是破,正如老头所言未曾开光,不过三两下,便被那巨鹰薅得只剩半截了。 阿离眼瞅着手中的半截枯枝,欲哭无泪。四下张望,竟无一人路经此地。心中不禁开骂,这平日里赶死似的冲出来,今日怎的不见一个? 那鹰何其精明,知她无援,一个猛子扎下,一声嘶鸣震彻耳际。不偏不倚气势汹汹而来,那尖喙直抵胸口。阿离连连后退,却已是退无可退。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抵得住这巨鹰?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白影闪过,隐约射出几片金黄,前前后后朝那巨鹰奔袭而去。阿离惊得冷汗直冒,强定了心神,定睛一看才知那一团白影竟是老头。心中不禁唏嘘,这老头来的真及时。 “看清楚了,丫头!”老头一把推开阿离,动手之际不忘喊她仔细瞧着。阿离平日只知逃命似的躲开这老头的追杀,何时这般安逸的旁观过?自是不会轻易放下这个机会。 巨鹰见有暗器围剿,忽的飞高了身子,一个回旋振翅,瞬间便搅落了老头随手拈来的暗器。老头自是不罢休,又双手置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念叨些什么。眨眼之间,那筐中落叶又幻成飞鸟,扑腾而起穿梭九天之中。 巨鹰见天降大敌,慌的掉了爪中的血肉,全力去战。却说那血肉自空中跌落,砸在青石板上落下一个褐红的印子。阿离细眼瞧去,不是旁的,竟是一块心头肉。 阿离眼睁睁瞧了这血肉,心中不觉一阵翻滚,闷痛不止。 飞鸟体态轻盈,迎战三个回合,便悄然隐去。趁其不备,盘旋至巨鹰之上,蓄势待发。巨鹰血眸浑浊,已是失了常性,四下寻其不得,又朝阿离扑来。 阿离正捂胸坐地,哪里注意周遭,只听得腥风阵阵嘶鸣不断。 “阿离,小心!”老头双手一指,那飞鸟便飞天而下,宛如霹雷落在了巨鹰那血色眼眸之上。随即一声哀嚎贯耳,那鹰落在了地上,扑腾欲逃。 老头眼见着阿离有些不妥,便收了手,不再理会那只巨鹰。 第四章 混沌梦境 飞鸟玄黄,噙血珠旋于树下。巨鹰哀痛不止,抽搐在青石板上。 老头收了玄黄诀,飞鸟瞬间化作银杏叶挥洒而下。巨鹰趁机扑腾而起落荒而逃。 阿离盘腿坐在树下,却是如何都叫不醒。届时铃声骤响,上早课的那群学子们眼看着又要哄了出来。老头情急之下口念隐身咒,划下结界,将这一派纷乱都隐了去。 眼前那一群学子匆忙奔过,丝毫未察觉银杏树下的异样。 老头盘腿坐在结界内,干瘪的手指探在阿离眉心,阿离昏睡不省人事。 “这、” 老头侧脸看了一眼青石板上的那块血肉,不禁心惊。 老头缓缓收了手,只觉浑身疲软,双手隐隐发抖。 搜灵术原不是什么高深的玄术,老头纵使年岁再高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只阿离那一颗心却与众不同。那是一颗残缺的心,陈年的伤疤上盘结着一束金色根茎。 根茎之上是一朵金婆罗花! 那花泛着微微金光,诡异迷离! 金婆罗,祸世妖花! 妖花现世,九州覆乱! “相师父!” 老头还在惊恐之中,却不知何人隔着结界唤他。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恰好对上了结界之外一身墨玉院士服的男人。老头收起心底的惊恐,想着方才的巨鹰袭击定是惊动了这深居简出的院长李儒林。 老头一挥手撤了结界,起身指了指青石板上的血肉,道:“一只着了魔的北荒雪鹰!不知在哪儿袭击了人,叼了块心头肉藏在树上,被这扫地的下人瞧到了,吓得昏了过去。” 李儒林扫了一眼地上暗红的血肉,又抬眸看向面前的老头,缓缓道:“北荒雪鹰怎会跑到无涯书院?” 老头瞥了一眼四周,道:“确实蹊跷!并且那鹰像是被施了咒!” 李儒林抬头打量了这棵千年古树,沉吟道:“当今风临国豢养雪鹰的,只有一人!” “谁?” 老头俯身在散落的银杏叶堆里搜寻着,李儒林也跟着看了过去,不解的道:“你在寻什么?” “血珠!” “什么血珠?”李儒林眉头一锁,话音刚落便见那落叶之下一颗血红的眼珠。 老头抬手拾起,仔细看了看,道:“这畜生失了一只眼只怕要折了半条命。” 李儒林只瞟过一眼,便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老头听李儒林这话像是知道些什么,忙问道:“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李儒林将那双洞明世事的眼落在树下昏坐的阿离身上,停顿了三秒,才道:“风临国豢养雪鹰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当今的大巫师阿陌南。如果这鹰是他的,那一切还能简单么?” “巫师阿陌南!”老头早知这巫师是何人物何种德行,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巫师竟用上古邪咒血魔咒! 血魔咒,顾名思义就是施咒者以血养魔,魔灵得了精血供养便会替施咒者去完成心愿。 但魔灵日渐强大,施咒者稍有不慎便会被魔灵反噬。自古施了血魔咒的无一善终。以至于千百年来血魔咒被称为禁术!没想到这阿陌南竟不顾反噬,私用血魔咒。 “如此说来,外面的一切远比我们眼前的复杂得多!”老头说着话,眼却又落在阿离身上,心底又泛起那一株茁壮的金婆罗花。 “取了安神汤给这孩子喝了,免得惊吓过度出了好歹!书院里还是要一片清和才好!”李儒林嘱咐了一句,便往复学楼去。 老头收拾了残局,将阿离带去了书堂。 这阿离眼看着是昏昏睡去,实地里却是落入了一个混沌缥缈的梦境里。耳边隐约一个清凉的声音在哼唱着什么。 黑水畔,魔域外,点点金光过混沌,无风无浪死半数。 俏神尊,美儿郎,偏偏公子逍遥剑,半转菩提妙生花。 一阵哼唱落定,又升腾起一片浓雾遮目。一个飘逸出尘的男子漂浮在浓雾之中,宛如星石,璀璨夺目,遥望不可及! “阿尘!” 那声音清凉中多了几分妖媚,晃荡在浓雾中纠缠不休,阿离擦亮眼睛却终究寻不到她身影。 眼前浓雾翻腾,汹涌澎湃,好似那海中巨浪。一个眨眼席卷了阿离轻飘飘的身子,荡在混沌之中。阿离只觉胸间一阵呛疼,剧烈的咳嗽起来。耳边那声音却倏地换了人,是个极其温和清净的声音,不悲不喜也无生息。 “你来了。” 简短的三个字落在浓雾之中,击得那晃荡的妖媚之音格外伤情,却无话语,只落了一声浅叹。 阿离一旁看着,只觉胸口闷痛不止,仿佛那颗心就要撕裂。 这究竟是哪儿? 阿离迷失在浓雾之中,心底却是剧烈的敲击,一阵撕扯之后,“嘶”的一声只见一块血肉生生的被取了下来。 没有疼痛的恐惧最是骇人!阿离只觉一切瞬间清晰起来。下意识的往胸口摸了摸,却是黏糊糊湿哒哒的坑。 那块血肉不是别人的,却是她自己的心头肉。 “啊!” 她惊叫之余,一把银色长剑横空贯出,却不知击中了什么。眼前又是一片混沌的灰色,一切模糊起来。唯那心口一针一针的抽痛,好似什么东西入土生根安营扎寨。 “阿离!” “阿离!” 声声疾呼击打着她的耳膜,她再不能安然飘荡在混沌之中。一狠心,将手狠狠地掐进了腿上,随机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脑海。 她冲破那浓雾,睁开眼时,才见眼前吊着一把戒尺。这东西她可是记忆深刻!老魔头! 她还来不及起身,便听得耳边一个阴狠哀怨的声音想起,她一听便知这是一场灾难。 “臭丫头!你竟敢借着梦境堂而皇之的攻击我!”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十八!他定是又无聊至极了,才跑到这无涯书院来。 “哼,都跟你说了别靠这么近,你自己非要死要活的喊!活该!”老头见她醒了,端了一碗黑漆漆的东西过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放下碗丢了三个字:“安神汤!” 阿离方才见识了这老头的本事,再不敢造次,只乖乖的一口灌下。嘴里道:“多谢相师父!” 老头听了她难得的多谢,嘴都未动一下,只拿鼻息哼了一声,表达了他的不用谢。 十八一面按着那娇柔的大腿,心底终究难平,一伸手趁其不备在阿离手臂上就是一把,拧得阿离杀猪般哀叫。 不待阿离还嘴,十八拍拍手得意的道:“扯平!” 阿离实在是想不到这十八一把年纪了还是这般顽性,正要开口,却又被老头一语拦截。 “方才见到了什么?” “啊!”阿离被老头这么一问,才想起方才那奇怪的梦。十足新奇的道:“一片混沌,有个人飘在混沌之中,却不知是谁。” 阿离话说了一半,又有些后怕起来,看着老头笃定的神情,才又道:“我梦到那鹰叼着的那块血肉是我的。你说奇不奇怪?” 阿离一面说着一面摸了摸胸口,笑道:“就这儿,这大一个坑。这儿一块肉被活生生撕咬下来。” 阿离想想都后怕,甩了甩头道:“幸好梦里没有痛,否则我可要痛死了。哪有这么残忍的害人手法!” 老头静静地听了她说完,没有悲喜惊惧,只淡淡追问道:“还有什么没有?” 阿离想了想,摇头道:“再没了。有一首小调,但也听不清词,说的也都是些奇怪的地方!” “哪儿?”老头似不打算遗漏她梦境里的每一个片段,仔细追问。 “黑水,魔域,逍、、什么,忘了。”阿离拼命摇头,却是记不得更多了。老头这才收了等待的神色,兀自沉思。 这厢十八终于找准了时机插话。 “你好好的怎的去招惹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十八虽是不饶人,但他还是关心阿离的。这在十八自己也是无法解释得通的。他生性凉薄,谁都不愿多说多看,唯独这调皮孩子,打第一眼见了就觉得亲近。 阿离一摆手起身往窗边的小案前去,自倒了杯水,道:“谁知道那东西藏在树上!我日日在那扫地,想来不是我招惹它,倒是它招惹我!” “你可得小心些,这畜生不比寻常,仔细它再寻了来!”十八怎会不知雪鹰?他早先便听闻他的皇帝哥哥命巫师用一只雪鹰取了太子哥哥遗孤的性命。他虽与那孩子素未谋面,却也是心中不忍许久。 “怕什么?此番它丢了一只眼珠子,看它还敢来!”阿离心中哪里关心那雪鹰,只全心想着老魔头的一身本领。琢磨着怎么趁老魔头百年归去前能挤进老魔头的弟子行列中去。 “哼!嘴硬。吓得都昏过去了,还嘴硬!”十八也靠着窗边坐下,故意讥笑。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老头在。根本容不得我费神!我自逍遥!!!”阿离说着露出一丝娇笑,双眼看向有些呆傻的老头。 “切,这老头给你做师父都还没定呢,你还将他当做护身符,做美梦!!”十八毫不留情的打破了阿离的妄想。 阿离有些急了,道:“你看我能不能拜成师?” 说罢,便起身朝老头大声道:“老头,我要拜师!” 老头被她这一惊一乍弄得有些不知所以,正不解的看着她。阿离又抢过话头道:“我心甘情愿的。不管什么狗屁千山万水。我就想学你那套玄法秘诀!!” 第五章 树下相逢 老头没有立刻理会她,只兀自掐着手指比算着什么。十八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金黄梯田,难得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离等了一阵,有些焦急了,又喊了声“喂!” 老头掐着的手指停住了,缓缓看向焦急的阿离,收了一口气。道:“想学我的玄门秘法?” 阿离郑重的点了点头,满脸期待的看着老头。 老头沉吟一声,缓缓道:“玄门秘法只度善缘人!你若执意想学,就必须在我这立下生死咒!” “生死咒?”自打见识了老头对战巨鹰,阿离再不敢对老头所说的玄学抱有轻蔑不屑的态度。此刻一听这生死咒三字,心中便明了这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咒法。 “生死咒签下,不可行无妄之杀戮,不可生无妄心。你须日日谨记修正己心,无为自然!如若违背、” “如何?”十八却抢先问了一句。 阿离回头看了一眼十八那认真严肃的模样,心底愈发庄重起来。 老头没有看十八,只抬眼往那积灰深厚的架子上看了一眼,缓缓道:“如若违背,一生凄苦,生不如死!” “这么毒?”十八惊得端直了身子,眉间蹙起两团寒云。 “你可认?”老头不顾十八的不忍,直接问向信誓旦旦的阿离。阿离根本想都未想就点下了头,道:“我认!” 老头见她这般决绝,思虑重重的眼里燃起了坚定,沉沉道:“我这一生收了十八弟子,个个皆无传人,你若是拜在我门下,那便岔个辈吧!唤我师祖!也好让这玄学一脉有个传承。” 老头话还没讲完,阿离便诧异道:“那我师父呢?若是他日有人问起我师父,我如何自报呢?” 老头将目光落在一脸愁云的十八身上,幽幽的道:“至于师父,就从我那十八个弟子里随便挑吧!” 阿离听了这话,心里又泛起了嘀咕,早知道这老头正经不过一刻,方才说的如何沉重,眼下就这么随意! “那又挑谁?” 老头摸了摸他那长长的胡须,盘算了一遍道:“那就拜在姜羽桓门下吧!” “姜羽桓!”阿离知道这个名字,双眼不由自主的看向十八。十八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嗯!眼下你已择了师父,又愿意签下生死咒。那便随我来吧!”老头将手一招,示意她跟过来。 十八是懒得再去见证这拜师礼仪的,便懒懒的靠在窗边饮茶。 阿离跟着老头绕过高大的书架,拨开一张陈旧的桌子,墙上现出一扇木门来。 木门陈旧窄小,实在是没有什么奇妙之处。 阿离缩着身子进了木门,里面却是细长的甬道。甬道封闭光线昏暗,阿离摸索着穿过甬道,眼前才隐约有了光亮。 睁眼细看时,才见整个空间缓缓亮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座拱形空间。装饰怪异,眼看着像是个祭坛! 阿离一看不对劲,慌得就欲撤退。谁料这老头早就洞察到她的心思,一把按着她的手道:“进来了还想跑!” 阿离如今在这老头跟前少了许多张狂,毕竟这稀奇的咒语秘术分分钟都能灭了她。她只得放缓了架势,低声道:“老头,你可不能对我出阴招!” 老头头都不回,嘴上一哼,只捯饬着面前的神坛。 这原不是什么祭坛,只是老头用来启用生死咒的法器。毕竟这生死咒不是人人都签的。 老头也是存了私心的。他一生克己,谨遵祖上教诲!纵然如今隐在这书院之中也不能坏了他这一生的信念。 若不是那朵金婆罗花,他又何必弄得这般复杂! 但愿这生死咒能困住她的魔性! “老头,这是什么?”阿离眼看着神坛上亮堂起来,瞬间被那湖蓝色的方石吸引,忍不住伸手去摸。 老头还来不及回应,便见阿离的手已落在方石之上。顿时那方石光芒四射,一团湖蓝色的云气飘起,方石上空倏地现出了无数小石。 小石呈环状围绕方石旋转,宛如一方星空。 “别收手!”老头不知从何处寻了一把匕首,口中念念有词。匕首那幽幽寒光射在方石之上,一阵寒凉刺入阿离掌间。一股鲜血沿着方石缓缓淌下,那股殷红很快便被那团湖蓝色云气吸收。 方石吸了精血嗡嗡作响,引得它周遭那一环小石都躁动起来。一阵风云变幻之后,那小石堆中冒出了一颗闪着淡淡金光的小石来。 老头一抬手,念了一句:“是也!” 那金光小石仿佛通了人性,倏地窜到了阿离跟前上下浮动。 “这,这是什么?老头!”阿离被这机灵的小石逗得只觉新奇有趣。 “这便是你那颗生死石。自即日起,它便时时刻刻感知你的身心动念。若有违背,它便会启动生死咒,你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生死咒一开,万念须从善!切记!!” “嗯!老头,这石头要去哪儿?” 那金光小石仿佛认清了她这张脸,回身而去。 “自然是回无妄海!”老头话音刚落,那方石好似张了一张大口,云气从大口之中翻滚而出,包裹了那一环小石,缩成万千尘埃落入口中。 届时云气消散,方石又呈乌色,神坛之上平平无奇。 阿离却不得了了,一个劲的问道:“老头,这石头是个什么宝贝!无妄海又是何处?想来你这玄法一门是没拜错,当真是玄之又玄!” “刮噪!” 老头并未一一回她,只嫌她烦! “切!”阿离一撇嘴,又加快了步子跟着老头往墙角悬着的锦盒走去。 “这又是什么?”阿离凑上前去,看着眼前这有些年头的锦盒,心下想着定是个稀奇宝贝! 老头吹了吹锦盒上的尘灰,缓缓打开取了一副卷轴来。拆开来看却是一幅丹青! 一个俊朗潇洒的男子立在高塔之上,手上还环着一只绿眼白狐。 “这是谁?”阿离看到这画像时,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跪下叩头!这便是你师父姜羽桓!” 阿离听他这一说,慌得跪下,口中连唤师父师父! “正经点!”老头实在见不过阿离的吊儿郎当,厉声训斥。 阿离如今是对老头言听计从,立时便严肃起来。对着那画像声情并茂的道:“徒儿㜣离,年十五,见过师父。今日拜于恩师门下,当谨守师门教诲,勤而好学,造福九州!” 老头见她说的一本正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忙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可以收了。 但阿离一时文思如泉涌,哪里感知到老头含蓄的提示,滔滔不绝道:“徒儿听及师父英名,一直将师父视作心中楷模!徒儿定当努力向师父看齐,定……” “得了,收住!你还说个没完了。这一幅丹青而已,说这么多你以为你师父真能听到!” 老头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她,不等她提问又道:“你所说所行,过了你师祖我的法眼就算你合格。你师父已经归于尘土,不管这人世间事!” “那你还叫我拜这一幅丹青为师!既然拜师,总得说几句好听的吧。不然你特意带我来做什么?”阿离白了一眼老头,又俯身磕了三个响头,才算弄完。跟着老头起身出去。 老头与阿离往日便是对老少冤家,三句不合便顶了起来。今日阿离已是忍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没忍住。 刚出了木门,老头便煞有介事的道:“自明日起,你卯时在树下等我,扫地的活可以放下了!” 阿离一听说不用扫地了,心里却空了,追问道:“那我做什么?” “着急什么?明日你自会知晓!”老头一摆手,往窗边与十八喝起茶来。一杯刚过,老头便高声唤道:“徒孙,上茶!” 十八听了这一声唤,笑得茶水都喷在了老头脸上。 “怎的?这么大反应!喊错了?”老头用手摸了一把脸,一脸无辜的看着十八。 十八摇头,笑得合不拢嘴。 很快便见阿离端着茶水跑了过来,见了这场景,道:“你俩干嘛呢?” “无妨!我俩在排资论辈!小侄儿!”十八掩面浅笑,眼里尽是消遣。 “侄儿?谁是你侄儿!”阿离刚要发怒,老头便伸了手道:“徒孙别恼!他与你师父是兄弟,你自然是算得上他侄儿的。” 阿离见了这一唱一和的编排,方觉自己上当,这才第一日拜师便是这番堂而皇之的消遣,日后还得了? 但又能如何?还不得听之受之,毕竟还没学艺。连这书院都不能出。最起码先挨到终学试吧!如此想来,阿离方能挤出一丝笑来。 惊险刺激的一日眨眼便过,于阿离却是新的日子。 自拜师之后,阿离便换了一身学院服,再也不是下人的粗布衣裳。也不必听那些宗室贵子们喊她扫地的野丫头。他们都私下里嘀咕,相老头收了个学生,好像叫㜣离! 一个下人扫了五年地,不是被收做学生,大概这群宗室贵子们永远都不会想起她还有名字。 这于一个扫地丫头来说是多么大的的幸事!但于阿离而言,却是不屑一顾! 被一群脓包记起可不是什么幸事! 眨眼又过了几月,书院里北风呼啸。阿离被老头命令在勤学楼顶上练习清心诀。勤学楼呈宝塔状,所谓楼顶不过一个塔尖。 北风呼啸而过,发丝也变得刚硬,划过脸颊生疼。阿离闭目立于楼顶那一寸屋脊之上,不敢心生妄动。深恐一个不慎栽了下去,那就是化作虚无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车马声动,惊扰了无涯书院这一片清和。 阿离睁眼望去,却见院里一团团簇拥着几堆人。听那声音便知不是十八。却不只是何人?这般轰动稀奇! 阿离又闭目立了片刻,耳边那一声声呼喊不绝,她实在是按捺不住那颗好奇的心。一转念下了楼顶,往那纷扰之处寻去。 待到树下,才见那一团团人堆里,一男一女。女的娇媚婀娜,年约十八,一身粉衫明艳动人。 男的却是玉面星目,一身杏色锦服,发似墨玉流淌,其上束着一顶紫金冠。远远看着当真是一幅佳画。 阿离不敢走近只远远的站在树下望了一望,刚要回身,却从树影里又钻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却是林浩怀! “男才女貌!知道是谁不?”林浩怀一副万事皆知的样子盯着阿离。阿离摇头道:“谁?” 林浩怀早知她不知道,一步跳到她跟前,并肩望过去。指着那娇滴滴的姑娘道:“那是怀安郡主!皇帝家的一个宗亲,因其父有功朝廷,特意恩赏的爵位!就女子而言,这爵位已是不得了。” “那男的呢?”阿离目光落在那身影上,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因看不真切而不敢妄断。 林浩怀看了看怀安郡主身边的男子,想了想,道:“看他那衣服应该是司星阁的!” “为何?”阿离不解,他为何凭一身衣服就断定这人是谁? “呵呵,这星云锦服除了司星阁,还能有谁?这小子还不是一般的司星阁占星士!” 阿离不信林浩怀这信口胡诌,问道:“如何断定?” 林浩怀丢了个眼神,三分得意道:“你看他发上那紫金冠,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在这风临国什么人用什么东西,都是有规定的。” “切!” 阿离往树下一坐,摇头道:“那你且说说他是何人?配用这紫金冠!” “哼,这你可难不倒我!不过拿什么来换,我总不能什么都白白告诉你吧。好歹显得我智慧超群,你得允我一件事!”林浩怀难得逮住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什么事?又憋了什么坏事!” 阿离如何不了解他,但念及他翻不出她手心,也无需顾虑,便又道:“行,你且说说!” “好勒!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浩怀喜得一把揽过阿离的肩,道:“那人啊,定是司星阁少祭司!至于姓甚名谁,我倒是看不出。” “少祭司!” “对!少祭司无疑了!”林浩怀信心满满的回道。 “少祭司是做什么的?”阿离第一次听说有这个名号。 “司星阁,乃是九州占星司运之所!是超越皇权国界之地。两个字,神圣!少祭司嘛,就是司星阁里最有潜力继位阁主的人。还是两个字,神圣!” “玄乎!” 阿离哪里信这些东西,丢了两个字给林浩怀便又往人堆里看。 刚抬头,便见那人也往树下而来。 “看!一身仙风道骨!如何不是?”林浩怀还在耳边细语,却未曾察觉阿离的异样。 那人星眸含笑,灵动飘逸,不是别人,却是萧悟尘! 第六章 祭祀礼 阿离一身酱色学院服,与林浩怀勾肩搭背立于树下。远远看着萧悟尘载着星光而来,阿离心底的欢喜呼之欲出。 “为何这书院的夫子都围着他们呢?”阿离的目光落在那一团簇拥的人群里,心中十分不解。 林浩怀勾着的手一把拍在阿离肩上,冷哼一声道:“无涯书院难得来个新鲜人,肯定是有什么好事呗!!” “什么好事?”阿离眼看着萧悟尘走来,忙放下了林浩怀勾在肩上的手,只等着再近了便冲出去喊他。 “这谁知道?眼下风临国的大喜事莫过于登天台了。” 阿离眼下却无心管那劳什子登天台,只如脱缰的野马奔了出去。口中欢喜的喊道:“尘哥哥!” 阿离这一声呼喊没盖过人群里的雀跃,却将林浩怀惊住了。 说起阿离这奔跑的速度在整个无涯书院那是数一数二的。毕竟下了五年的苦功,按相老头的话说还是有些成效的。 果不其然,阿离三两步便跃到了跟前,双手一环就好似猴子爬树,缠在了萧悟尘身上。 林浩怀看着面前这一幕,哪还敢喊她。只灰溜溜的藏在了大树下。眯着眼打量着那一群被阿离扫得东倒西歪的人群。 这群夫子乍然被推倒,一个个晕头转向如临大敌惶恐不已。 更甚那怀安郡主一声娇语,道:“啊!少祭司大人救我!” 阿离何曾想到会是这番场景,还不待开口,便被闻声而来的随从围下。 怀安郡主一手死死的拽着萧悟尘,双目含情道:“少祭司大人,这、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泼皮!大人担心些!” 泼皮? 阿离冷眼看向身边的粉衫美人,被这一声泼皮唤得她心尖儿直痒。又实在是见不得这娇滴滴的美人与萧悟尘拉拉扯扯。 也顾不得其他,对着那怀安郡主一脸魅笑道:“小姐姐,抱抱!” 阿离说着一张手便要往那怀安郡主身上扑去。 怀安郡主娇媚羞涩,如何见过这般泼皮!吓得连连尖叫,退了几丈远。 一时,那随行的随从见了这情形,都拔刀而起。凶神恶煞的道:“何人在此撒泼!” 阿离虽只有三脚猫功夫,却是不怕动刀动枪的。只想着不能惹大了事,弄得老头又借机惩戒。便举起手来投降道:“我来找我哥哥的!误会!都是误会!” “哥哥?”怀安郡主远远的听到这一声哥哥,慌的又跑了过来,三分敌意两分畏惧的看着缠在萧悟尘身上的阿离。 “怎的?他是我哥哥!你想干嘛?”阿离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当真是世间难见。怀安郡主只看一眼阿离的做派便羞红了脸,哪里还敢与她多做言语。 倒是身边那一群夫子缓过神来,纷纷向萧悟尘求证。 阿离这才想起自己是来看萧悟尘的,转而看向面前的男子。 皓齿明眸,梵香怡人! “对,我是她哥哥!” 萧悟尘言语温暖好似四月春风暖人心脾。阿离脸上笑开了花,得意的跳了下来。 “竟未曾听说少祭司大人有个妹妹在咱们书院里。不知姑娘是哪个学院的?”说话的是书学院的夫子,这个儒生细细地将她看了个遍,最终确定眼前这姑娘不是书学院的学生。 “相远!我拜在相远门下,修习玄学。”阿离也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儒生,嘴角一撇。 “相师父!”那儒生听了这名字,有些惊讶!想来那极其古怪的老头怎的收了个学生。还是个无法无天无规无距的丫头。 “尘哥哥!你终于来看阿离了。”阿离还似小时候一般拉着萧悟尘的衣袖。 萧悟尘一别五年,全没了昔日的痴傻,举手投足皆是风流!阿离却还未脱了那份稚气顽劣! “阿离长高了不少呢!”萧悟尘抬手拢了拢阿离额间的碎发,星目荡漾。 “尘哥哥来这儿做什么?”阿离只在萧悟尘跟前才露出那三分娇气,心中生出一片安逸喜乐。 “特意来寻你的。”萧悟尘拿眼扫过周遭,定神笑道。 萧悟尘一去司星阁五年,阿离也被扔在这无涯书院扫地。当年的约定携手共揽九州被落在年少的戏言里。如今重逢更添了几分欣慰不舍。 阿离哪里顾及周遭这一圈的惊讶目光,只像个孩子似的粘着萧悟尘。 怀安郡主眼瞧着这突然窜出来的阿离,心中颇为不悦!只走近了道:“少祭司大人,咱们还是先办了正事要紧。” 萧悟尘被她这一提醒,心下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转而对阿离道:“我办完了正事再去寻你,你等我!” 说毕,便跟着那一群夫子往书院后头去了。 阿离还呆愣着点头,却见林浩怀从树下跑了出来。远远的便道:“你还真认识这少祭司大人?” 阿离没有说话,林浩怀拍了拍胸口道:“方才我可替你捏了把汗!那样生龙活虎的扑过去,也不怕看错!” 阿离眼看着一行人远去,得意的道:“怕什么!尘哥哥我才不会看错!” “他就是你说的哥哥啊!”林浩怀望着远去的那一行人,言语里尽是羡叹! “嗯,是啊!不过他们究竟有什么正事?” 林浩怀伸了个懒腰,道:“谁知道呢!” 阿离收回那双清澈的眼,一个转身三两下便跳远了。林浩怀还在打着哈欠,却见阿离已跃过大树,上了楼台。心下想起了方才的承诺来,张嘴喊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知道了!” 阿离头一转,露出一个明快的笑来。 书堂上,老头正拾掇着他那些破旧玩意。阿离往堂上一坐,劈头便道:“老头,你知道司星阁来书院做什么不!” “问这个做什么?”老头头也不抬,淡淡的问。 阿离转身往方几上倒了杯茶,一饮而下。 “我方才见到司星阁少祭司带着个什么郡主来书院了。那群夫子一个个殷勤得很,你怎的不去看看?” “哼!没那闲工夫!” 阿离停顿了一刻,又道:“老头,司星阁少祭司是不是个很厉害的人啊!” 老头抬起那双鬼精的老眼,落在阿离脸上一秒,又低下去。嘴里淡淡的道:“少祭司,原是个职称。至于你说的是哪一任少祭司,我就不知了。不过,要成为少祭司可不是容易的。要历了九九八十一道考核,还要算核天命才能成为少祭司。所以这职称不是人人都能得的。” “神圣!”阿离听了老头这一番解说,不由想起林浩怀说的那两个字。 “嗯,可以这么说。司星阁不比其他江湖门派,那是九州之上唯一的占星司运之所。超越皇权与国界!”老头说了半天,突然抬手指着她,极其严肃的嘱咐道:“你可千万别去招惹司星阁的人!” 阿离从未见过老头这般严肃,不觉有些纳闷,立即问道:“为何?” 老头收了他那一堆玩意,道:“这不该你问!总之听我的就没错!” 阿离见老头古怪,也不与他多言。只道:“清心诀练了半日,接下来做什么?” “蠢货!半日岂有练会的,再去练!”老头一甩手出了书堂,不知又往何处去倒腾。 阿离只得又往勤学楼上去,一路招摇而过。路过穿天廊时,瞥见复学楼上的晨钟,又想到萧悟尘定是去了复学楼,便转而往复学楼去。 复学楼一侧的钟楼正对院长的公事房,阿离歇在钟楼上闭目凝神练着她的清心诀。 不知何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阿离不用睁眼便知是谁,也懒得搭理! 未曾想这声音却不休止,又道:“也不是什么正经妹妹,怎么就这般不知羞耻!” 阿离素来与一般汉子们打交道惯了,乍然与这女娇娥对起阵来倒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了。 “你说什么?” “哼!还装起傻来!少祭司大人是个孤儿,你自然算不得什么正经妹妹了。休想打着妹妹的幌子来接近少祭司大人!”怀安郡主硬朗起来还真是判若两人。 阿离不禁冷笑,幽幽的道:“算不得正经妹妹,那你又是哪里来的野路子!只怕连个妹妹都算不上吧!” “哼!我乃堂堂怀安郡主,岂是你这乡野丫头可以匹及的。”这怀安郡主嘚瑟起来真是没救,阿离心下着实忍不住,乍然露出一个诡笑,一言不发。只抓起这怀安郡主便一个纵身跳下了钟楼。无涯书院的复学楼最是高耸,贸然跳下非死即伤。 这怀安郡主金枝玉叶,如何跌跌碰碰过?只觉耳边冷风呼啸,喉咙里灌着寒风,心眼儿都要蹦出了嗓子外。 尖厉刺耳的嚎叫穿透整座书院,阿离却极其淡定,问道:“乡野丫头的体验如何?” 怀安郡主此时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呜呜直哭。眼看着离地不过十尺,阿离才一个旋身,又往天上飞去。如是一上一下,这怀安郡主如何遭得住,早就昏了过去。 阿离见状收手,稳稳的又落在了钟楼之上,将那郡主靠在了矮墙之上,得意的拍手而去。 却说那日阿离处理了那怀安郡主,直至夜幕降临萧悟尘也未来寻她。 如此已有七日之久!阿离依旧练着老头交代的口诀心法,只心中隐隐觉得一丝空荡。 这日,阿离刚进书堂,老头便煞有介事的拉住她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招惹司星阁的人了?” 阿离被他这凭空一句问得晕头转向,甩手道:“什么啊?” 老头从桌上抓了一张文书,递到她跟前道:“你自己看?看看都写的什么?” 阿离极不解的看着老头,伸手接过那文书,展开来看,却是一惊。 看罢,阿离倒是有几分欢喜,道:“这有何不好?不过是一场祭祀礼。再说登天祭神礼是举国大事,难得热闹的。如何去不得?” “不管,反正我不同意!让其他学院找人替上。” “喂,老头。拿来!是我去,又不是你去。凭什么不让我去!” 老头不理会气急败坏的阿离,只死死守着不依。 “喂,老头!你没看这上面写着玄学院㜣离为祭祀礼献舞。点名道姓你如何搪塞?” “不管,反正我不同意!” 老头倔强得九头牛都拉不回,阿离一跺脚转身也跑了。一人歇在树下,心中暗暗盘算,却还是绕不过相老头这一关! 正焦头之时,那神出鬼没的林浩怀又冒了出来,递给她一块糖酥,也挨着她坐下。 “怎么在哪儿都能见到你?”阿离懒懒的开腔。林浩怀咧嘴一笑道:“这糖酥很甜,我阿娘前日让人带来的,一直不得闲找你。喏!” 林浩怀说着将一包糖酥递给她,又嘱咐道:“无聊时吃,特别好吃。” “嗯!”阿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垂头丧气的应着。 “怎么了?” 阿离盯眼前盘错的树根,道:“老头不让我参加登天祭祀礼。” “登天台!祭祀礼不是还有很久么?”林浩怀一脸不以为然。 “是啊!但祭祀礼的献舞要先练着啊!” 阿离话还未说完,林浩怀便忍不住笑了,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先得确定你是不是能跳好那祭祀舞!老头就算同意你参加,你能跳好么?” 林浩怀嘲笑得太过直接,阿离含着糖酥的嘴僵住了,目露凶光。 “得!先别发火!不然你来试一个我看看!我是真的担心你到时候出丑!”林浩怀说着那压不住的笑又冒了上来。阿离一赌气,站直了身体,张牙舞爪的扭动起来。那画面简直一个惨不忍睹。 林浩怀看着却是笑得前俯后仰,拍腿叫快! “你这那哪是跳舞,应该是抽筋!哈哈哈哈。” 阿离被这小子放肆的嘲笑惹怒,也顾不得那一包糖酥的情谊,冲上前去便扭打起来。 林浩怀自知今日死罪难逃,连滚带爬便往树后逃去。嘴里连连讨饶道:“阿离,你冷静点!我这是在指正你,绝不是嘲笑!” 阿离哪里还听他狡辩,一个扑身过去,抓了他一条腿便要下手。林浩怀见状嘴上又道:“你、你住手!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阿离终于冷静下来,等着林浩怀的下文。 “我有办法让你练好。舞练好了,你管那老头同不同意。”林浩怀生了这一计得以绝处逢生,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有道理!管他同不同意。去了再说!”阿离也觉此法甚妥,满意的收了手,提了那包糖酥潇洒离去。 第七章 妓院偶遇十八 一枝红梅,两点浮香,三杯浊酒话日常。 东厢软语,西街吆喝,南来北往江湖客。 欢合居! 这地方就有林浩怀说的办法? “坐呀!” 林浩怀一把按下阿离,手往小碟里抓了一把瓜子,悠哉悠哉的嗑了起来。 “这地方,你确定是咱们能来的?”阿离眼瞅着周遭这男男女女,袒胸露乳何其放浪形骸! 林浩怀见她畏手畏脚,又捂着嘴低声道:“放心,我跟着我三哥来过!这里很少有官府来查!” “很少?为什么这地方会有官府来查?”阿离瞥了一眼中间的台子,一片鹅黄的晚灯照得人心境格外轻松。 林浩怀见她不问清楚誓不罢休,免不得抱怨道:“你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要有银子,啥都不是事。快看,要开始了。” 阿离往那台子上一看,果然见了七八个曼妙舞姬从幕后翩翩而来。刹时,一片喝彩声震耳欲聋。 “湘绣!湘绣!” 几个喝着酒的壮汉扯开了嗓子,脸上的油皮泛起光来。 那七八个舞姬里一个着红衫的女子最是撩人,抬眸一笑揽尽芳华。 “那便是湘绣?”阿离远看着舞姬那一番做派,不禁发问。林浩怀这小子此时哪还嗑得动瓜子,早已口水流了一地,两耳只当摆设! 一时,鼓乐响起。 一声筝一击鼓,弱水三千心激荡。婉转婀娜魂不休,轻声浅语唱不尽,俗家儿女最多情! 这坊间小调一起,那喝酒划拳的忽的停了下来,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 阿离自是不解这其中滋味,只一味盯着那舞姬的曼妙身姿,心中念起祭祀礼献舞一事,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暗道:难道祭祀礼跳这种舞? 再一看林浩怀那小子,整个人像掉进了粪坑熏坏了脑子,一副痴傻模样。顿时生了许多无趣来,撑在桌上闲嗑瓜子。 一双眼却是四下里乱转,一抬头看到楼上,撞上一双邪魅的眼。阿离一个激灵,只觉浑身被看穿,忙拿手捅林浩怀。 林浩怀哪里能知道她的信号,依旧看得入迷!直到那一声夺命的‘阿离’响起。林浩怀才骤然回到现实,回顾左右哪里还有阿离踪影。 再寻声望去,却见一个风姿绰约的男子倚在栏上大喊。不是别人,却是大名鼎鼎的十八王爷。 林浩怀一看到这个人,心中便明了阿离为何不见踪影了。望着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也慌的拔腿就跑。 林浩怀刚冲出欢合居,便见阿离怂包似的站在门口。林浩怀自知跑不脱了,便乖乖的也站到了跟前。 不多会儿,十八才懒懒的出来。手上端着那把白玉箫,半笑半恼的看着阿离。 “呵呵,你怎么也在这儿?”阿离虽平日里对十八吆五喝六,但心底里还是带着三分惧怕的。 “你小子胆儿可真大,竟带着她逛窑子!”十八压根儿不搭理阿离,只诡笑着质问林浩怀。 林浩怀如何不知这十八王爷的名声,那可不是个好招惹的主。 “王爷恕罪!小的只是一番好心。” “好心?你这番好心还真是天地可鉴!”十八一抬箫,点着阿离的额间,道:“说,你又是如何出了无涯书院?” 阿离被他这一问,便道:“如今已是年关,书院里放了假,我才跟着他出来的。” 十八听了这原由,竟有些不好发难了。眸子里少了一丝严厉,又道:“往年放假你都跟着相老头,怎的今年跑出来了?” “相师父有事出远门去了,自然无暇顾及她!”林浩怀抢着把话讲了出来。 阿离也点了点头,不说话。 十八听了林浩怀的抢话,一抬手敲在了他脑门上,嘴里骂道:“小浑球,竟学着逛窑子。待我召了你父亲来问一问,看他是如何教你这浑小子的。” “王爷快饶了我吧!千万别传召我的父亲。”林浩怀见十八恼了,慌得哭丧着脸央求。 “哼!” 十八佯装不依不饶,且看这小兔崽子究竟是何居心。 “十八!不能怪他。”谁料阿离却替他开口了,连连摆手。 “那可怪谁?”十八眼眸一斜,几分嗔怒落在阿离身上。 阿离难得的勾着手指埋头低语。 “说什么?没听清!”十八提高了嗓门,那双清透的眼眸盯着沿街满夜灯火。 “我想去参加祭祀礼!但是我不会跳舞。”阿离还是头一次这般扭捏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十八听了,却是浑身不自在。 “祭祀礼有说让无涯书院的人参加么?” 十八对建造登天台一事本无甚好感,更何况这祭祀礼如此繁复的事情。 “嗯,对啊!我们书学院就有安排人参加。”林浩怀连忙应声。 “阿离是玄学院唯一的学生,自然是要参加的。但是老头不让她去!” “为何?”十八一听老头不同意,便来了兴趣。 阿离摇了摇头,道:“没说为何?就说不同意。不让招惹司星阁的人!” 林浩怀也是个鬼机灵,一听这话忙道:“老头定是和这司星阁的人有过节!” 话音刚落,十八又是一记冷指敲在他额头,狠狠道:“妄议师长!” 林浩怀被十八盯上了,自是不得安宁。十八就是这性子,想起一出便能找一个由头挑刺。林浩怀哪里敢犟嘴,只连连点头,将这教训全数吞下。 十八站在街边,只觉夜风微凉,想来也不能将这两小子狠得太过。转而道:“走,随我在街上逛逛!” 阿离和林浩怀哪个敢说不,都立刻逢迎,脸上漾出喜滋滋的笑。 年下喜庆,长安大街上热闹非凡。沿街搭着商贩卖着灯笼年画,一张张麒麟瑞兽护宅神像,活灵活现看着欢喜。 阿离不禁叹道:“这便是风临街头了!” 林浩怀一脸不解,道:“嗯,这有什么稀奇的,年年如此,没个新鲜!”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阿离看得目不转睛,险些撞在十八身上。林浩怀又纳闷了,问道:“难不成你一直住在深山,这怎么没见过?” “你小子倒是话多!快去买串糖葫芦来!”十八听不得他刮噪,指着不远的摊子道。 林浩怀得了命令,喜滋滋的跑了过去。 阿离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想起当初和萧悟尘的约定,不觉生了几分落寞。 “你真想去祭祀礼献舞?”十八冷不丁的一问,阿离有些猝不及防,惊得‘啊’了一声。 十八不等她回答,眼眸一暖,笑道:“我!我帮你。” 阿离有些诧异,这个十八除了和老头一起耍弄她之外,竟从未有过这么好心。 十八眼看着阿离一脸的不可置信,笑道:“不用太感动!我就是这么乐善好施!” 阿离听了这句乐善好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想起五年前那句乐善好施,他就把她扔进了无涯书院,耍弄了她五年。今日这句乐善好施不知又憋着什么诡计。 “想什么呢?”林浩怀举着三串糖葫芦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一眼看到阿离傻愣傻愣的,不禁喊道。 十八接过一只糖葫芦,尝了一口,点头道:“她现在对我感激涕零呢!我答应帮她参加祭祀礼了。” “王爷,您这口味有些童趣啊!”林浩怀哪里听他说话,只被十八吃糖葫芦的样子惊到。 “如何?被本王的魅力倾倒?可惜啊!你太嫩了。”十八言语间一脸痞邪,林浩怀愣了一刻,继而心底发凉,慌的塞了颗糖葫芦进嘴。心下暗道:都说这十八王爷别具一格,最是放浪形骸。只以为他逛逛花楼不务正业,却没想到还好这一口龙阳之兴。 林浩怀一想到这,只觉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不自觉便拉开了与十八的距离。林浩怀虽年不过十六,但这心性已定,真真的是个正直男儿。他那老父亲还指着他三妻四妾壮大家族呢。 林浩怀一口咬了糖葫芦,心底惊得直甩头。阿离以为是酸涩,拍了拍头道:“这么酸?” 林浩怀只得连连点头,抬眼一瞥那十八王爷,那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游离的魅笑。 “我这个还好!你倒霉些。呵呵。”阿离开心的很快便忘了方才的担忧,专心的舔着那红通通的糖葫芦。 阿离待在无涯书院的五年里,林浩怀时常捎带了许多小食扔给她。否则,她连糖葫芦、糖酥、春饼这些普普通通的小食都未曾尝过。 “王爷,前面好像有事?”十八的随从突然跑了过来,面色凝重。 “何事?”十八往那成堆的人头里望去,嘴里淡淡的道。 那随从随即附在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十八的脸色由白便青,也不顾身后的两人,快步往人群里去。 阿离咬着糖葫芦看了林浩怀一眼,也跟紧了跑过去。 人群中一阵呼喝,往细了听才知有个妇人的悲嚎。 “哇!我不活了!” 妇人哭天抢地,坐在地上,手中抓着一件青色小衫,小衫上血迹斑斑。 人群中几个男人们拄着铁棍木杆,气势汹汹的叫唤着。 “那畜生一眨眼便不见了,追了半条街都未曾追到。”男人们气得将那铁棍跺地直响。 十八是最见不得乱糟糟的闹心,他只爱那昌明盛景。 十八捂着嘴扫了一眼面前的境况,一个眼眸落在随从身上。那些随从立刻遣散了围观的人群,又将那几个汉子引到了僻静些的小巷内,细细询问。 片刻,随从便来报。原是那妇人的儿子被怪物掳了去,只留下一件血衣。 那怪物来得迅猛,去无踪影,竟无人瞧得真切。 “那妇人的孩子多大了?”十八望着昏暗的小巷深处,好似想起了什么。 “不大。才十个月的婴儿!” “婴儿?”十八皱眉,面上的沉重转为愤怒。 “王爷,怎么办?这怪物定不寻常!” 十八收回眼眸,转身又投向那灯火通明处,沉沉道:“让这妇人去京府衙门敲鼓,先立了案再说。” 随从听了吩咐便跑了过去,十八又径直往那繁华盛景中去。 阿离紧跟了过去,拉着十八那粉色衣裳质问道:“怎么不派人去找呢?” 十八手提白玉箫,摆手笑道:“与我何干?” “喂,你既知晓,那便与你有关!怎能装作不知?你没看那妇人悲痛欲绝吗?” 阿离一味说着,哪管其他。林浩怀却暗暗拉了她衣袖,试图阻止她。 “别拉我,等我说完。”阿离头也不回,又拽着十八。 十八最恼别人碰他,忍了一次,没想到这小猴子又来,已是极不耐烦,露出三分嫌弃。道:“将她带回去。” 随从们一听吩咐,随即便将她架起。阿离仗着三脚猫功夫护身,不屈的挣扎了一阵,最后败下阵来。眼睁睁看着十八继续逍遥在繁灯之下。林浩怀一人急哄哄的跟着追了过来。最后却被堵在了王府门外。 阿离从来没把这十八放在眼里,今日倒是见识了他这随从的厉害。也不知是个什么手法,竟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大哥,你们这绑人的招叫什么,实在是厉害!”阿离左右瞅着身边的壮汉,笑眯眯的搭着话。 谁知这左右随从仿佛耳聋,竟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大哥,你们王爷与我是老相识,他不过一时恼了,明日便又会放了我的。你们也不必太过较真,毕竟这大家时常见着,总归有些情谊。你们说是不是!” 眼看着一路庭院中堂,穿了好几遍,才来到一处小院。这左右随从任凭阿离如何软磨硬泡就是不说话不撒手。择了一间房,将她一把扔了进去,回身锁门。 这一连串举止干净利落,真真不像十八那慵懒随意的性子。 阿离趴在门缝上往院子里一看,除了那两个随从,再无他人经过。一路下来,阿离已是口干舌燥,转身往桌前一坐,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嘴里狠狠道:“这个十八,说翻脸就翻脸!真是无情!!” “这么小的婴儿,在繁华的闹市里公然被掳走,难道不应该派人去寻么?纵然是个什么怪物,也不能放过。”阿离一想到怪物,便想起那日那只巨鹰,心中不禁寒颤。 难道是那日的巨鹰? 想来也是奇怪,无涯书院何其严格!竟没有追究那只鹰的下落。那块血肉也无人去追寻! 阿离思来想去,总觉得蹊跷。转而一想老头又不知去了何处,自己还未曾习得飞鸟玄黄的法诀,若是当真遇到那怪物,只怕要遭殃。 想到这,也就不再理会十八的无情。只盘腿往床上一坐,又练起清心诀来。 第八章 流一山庄 卯时刚过,阿离便在床上躺不住了,翻来覆去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放假的日子,阿离也是懒得再练什么法诀了。躺在床上又想起了昨日那妇人,那件青色小衫格外触目。 小衫上的斑斑血迹让她脑海中莫名一闪,又是那个梦!一块鲜红的血肉被撕扯下来,胸口黏答答的一个坑。 这画面让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起身倒了杯水。喝着水又往门边去,拉了拉门,果然还没开锁。阿离拿着空杯转身往桌前一放,心想不行,等十八什么时候想起她来都不知何时了。可不能白白关在这屋子里过了这假日,好不容易出了一趟书院,来到风临城,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想到这,阿离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又细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露出那一贯得意的笑。嘴里吐槽道:“想关住我?没那么容易!” 阿离自随老头学了法诀,虽不过几月,也还是有些收益的。比如眼下这金蝉脱壳之计,随手拈来自是不在话下。 破晓时分,王府里一切都还是静悄悄的进行着。早起的仆人们机械的打扫庭院,低沉的沙沙声划过青石板。 冬日的寒风刺骨,阿离缩着脖子一处一处院落的寻着,正是要寻到十八的主室。阿离可不是个容易消仇的人,她想着总要告诫一下十八,不该那么冷漠无情。 这十八王府何其庞大!前后院落无数,阿离寻了半日主室是未寻到,却寻到了膳房。浓郁的香味绊住了她的脚步,索性将那灶上的汤,并着各式早膳一一尝了个遍。 尝了一圈,才后知后觉想到,这膳食怕是给十八备着的。既如此,那便更好!十八最是挑剔,别人碰了的,他一概不要。 阿离细细打量了一圈案上精美的膳食,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阴险的笑。随即趁无人发觉,将那膳食又各舔了一遍。她做完这些,连自己都暗觉恶心。又想到十八这冷漠无情的性子,心中便又淡了几分罪恶感。 天已亮透,阿离早就歇在了主室的檐上,只等着十八用膳。 终于,这懒撒的十八挂着件单衣便出来了。站在莲池边伸了伸懒腰,又唤了几声鸟儿,才缓缓的回屋。 立时,便有俊俏的丫头端着衣裳跟了进去。稍时,丫头便退了出来。外面候着的小厮们又端了茶水进去,一时也退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伺候下来,膳房的婆子们才敢进院。阿离这才来了兴趣,吊在檐上细细看着那十多个小碗小碟摆着。十八先喝了口茶,才拾起筷子。那婆子还特意提了一句,这是半夜里上火煨着的肉糜汤,主子尝尝。 十八果然拾了汤勺,舀了一勺,吹了吹,便要往口里送。正要下口时,外面却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小厮,立在门槛外道:“主子,有客来访!” 十八放下了汤勺,终是没能尝到那鲜美的肉糜汤。 “何人?” “那人亮了一枚方天令,定是同登天台有关!” 十八听了登天台三字,眉头微拢,手在桌上轻轻的点了点,嘴里懒懒的道:“带进来!” 那小厮听了吩咐,风也似的跑去了。 十八坐在桌前,一口未动那膳食,阿离不免有些扫兴。 不一会儿,便进来一人,不是别人,却是萧悟尘。 十八眼看着来人,眼眸里闪过一丝犹疑,这神采风姿好似在哪儿见过,却久久不能想起是谁。 “你是何人?” “萧悟尘见过王爷!”萧悟尘玉面含笑,拱手道。 萧悟尘!哪来的风姿少年? 十八这人有一大毛病,就是见不得那些俊美怡人的男女,一见了就欢喜。本来听到登天台,他是极不情愿的,但乍一见了眼前的萧悟尘,便全然忘了。 还不忘一丝暖笑,道:“找本王有何事?” 萧悟尘自进院子时,便知这檐上歇了人,又见这十八王爷无事,便先按下不说。只道:“扰了王爷用膳,实在是不该。只不过,事情紧急,在下便贸然前来求见。” “无妨,坐下一起!” 说罢,那婆子便又取了碗筷上来。阿离此时歇在檐上便有些不安稳了。原先只想着捉弄一下十八,万万没想到尘哥哥却来了。还不等他们议事,她便一把跳了下来。人还未站稳,却见一道白光划过鼻尖,惊得她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一时,满屋子奴仆见了这突然冒出的阿离,都慌得喊‘抓刺客!抓刺客!’随从府兵也闻声而来。 十八一抬眼,见了廊上的阿离,眉目暗淡了下来,摆了摆手示意院外的府兵退下。口中懒懒的道:“你怎么跑出来了,我还想着用了早膳便放你出来呢!” 萧悟尘也看清了那人是谁,慌得收了剑,上前道:“阿离,你怎么在这儿?” 阿离见萧悟尘问起,嘟着嘴望向桌前的十八。 十八见眼前的少年这般紧张阿离,不解的道:“阿离,你认识他?” “当然啊,他是我哥哥!尘哥哥!”阿离一提起萧悟尘便多了几分骄傲。一把拉住萧悟尘的衣袖,带着三分炫耀的望向十八。 “切,你何时有了哥哥,我竟不知。” 十八说话间终于喝了一口肉糜汤,想来那味道确实鲜美,他又接连喝了好几口。阿离看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婆子,那婆子眼看着这肉糜汤这么得宠,脸上渐渐挂起了满足的笑。 “王爷不知,从前在下在青云山下的营帐里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许是王爷忘了,我便是当年的少年阿尘。” 十八听了这么久远的故事,自是想不起来,摆了摆手,最后喝了一口汤。道:“你方才说有何事的?” 十八放下汤勺一挥手,那婆子丫头们便收了膳桌,又沏了茶端上来。 萧悟尘早就听闻这十八王爷的脾性,只笑道:“司星阁受皇帝陛下之请,策划祭天奉请长庆神君一事。本来一切还算顺遂,但近一月有余,却出了些阻碍。因这登天台建在晏城黄鹂郡,是王爷的封地,故而有些事情还需与王爷通报一声。” 十八听了这一长串的说辞,有些疲倦,叹气抱怨道:“当初我便说,这登天台不该建在黄鹂郡的。京郊那么多风水宝地,这个阿陌南偏偏挑中了这块荒夷之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阿离见十八不愿理会这些,便替他接了话。 萧悟尘看了看屋子里的丫鬟小厮,张开的嘴又停顿了。 十八见状,遂挥手示意这群人退下。一时,萧悟尘才道:“不知王爷近来可有耳闻,各地均有报孩童被掳一事。” “孩童被掳!”阿离一听这事,不由得冷眼看向十八。十八则不慌不忙的道:“晏城的大小事务本王都交由州府直接处理上报。本王已是许久不上朝了,这些事情还真是一概不知。” 十八说罢用手指了指气鼓鼓的阿离,笑道:“这丫头倒是知道一例你说的孩童被掳一事。” “嗯!”还不等十八将话说完,阿离便狠狠点头道:“昨晚在大街上就有一个妇人的孩子被掳!都说是什么怪物掳走的。” “怪物?” “嗯!” 十八旁观着阿离的激动解说,云淡风轻的笑道:“哦!对了。那妇人许是在京府衙门里报了案的,你可去京府衙门里问问。” “我就说昨晚若是派人去寻,定能寻出个蛛丝马迹来。就属你无情!”阿离还不忘抱怨十八。 十八却压根不搭理她,懒懒的又道:“京府衙门现在是定安候的亲信,你倒是可以先去同定安候提提此事。” 萧悟尘星眸一扫十八王爷的粉衫,笑道:“还是王爷提醒得好!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多有叨扰,还望王爷勿怪!” 十八听他如是说,也起身道:“无妨!恰巧本王也要出门了。咱们一起!” “喂,十八!就这样完了?” 十八哪里听她喊叫,只笑道:“阿离,快些走。我今日带你去逛逛!” 萧悟尘眼看着这粉衫王爷潇洒离去,才看向阿离,道:“那日在书院,一时匆忙不得寻你。你可有等我?” 阿离见他言语愧疚,咬了咬嘴,摇头笑道:“没有啊!老头天天盯的功课很紧呢!” “阿离如今厉害了,好好学哦!”萧悟尘还似从前那般抬手在她额间轻轻拍着,一脸宠溺。 阿离听了萧悟尘的话,认真的点头。心底暖得似那春阳初照。 “阿离!” 阿离还在暗自欣喜,却听得那十八催命似的叫唤,慌得她赶紧对着萧悟尘笑道:“尘哥哥,我参加了祭祀礼献舞呢!” 萧悟尘在司星阁修的是占星司运之法,五年下来虽然懂了人情世故,但终究是七窍未全,还带着那俗胎木偶的模样。阿离这样陡然一句,他却不知是何意,只道:“好!好!” 阿离看着萧悟尘连连道好,心下又欢喜了一阵,撒腿便跑远了。 一路马车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你猜十八带着阿离去了何处? “这是哪儿?”阿离下了马车,眼见着一片白茫茫的湖泊,心中迷惑。 “喏!那儿不是写着么?流一山庄!” 寻着那排翠竹之下看去,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行云流水的刻着四个字。 流一山庄! “这山庄在何处?” 阿离望着眼前这茫茫一片湖水,心下生疑!这儿除了那座墨色的石山,哪里有什么山庄! 十八看她一脸发懵,故作正经的道:“流一山庄可不是谁都能去的,这山庄的主人是个江湖散人,最喜清净。故而选了这片流一湖建府!” “切!”阿离起先还听得认真,不一会儿便察觉这十八是在诓她。 “怎的?还怕我诓你?”十八说着便掏出他那宝贝白玉箫,对着茫茫湖水吹了起来。 阿离不通音律,自是不懂这曲调,只四面查看着有无玄机。 眨眼间却瞧得湖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叶扁舟,自湖心幽幽而来。 “湖上……” 十八早瞧到了那一叶扁舟,不紧不慢的收了箫,临风听水声。 很快,那扁舟便靠了岸。舟上一个童子撑着长篙笑道:“王爷有日子没来了,今日难得还带了个新面孔!” “三七,你家主人呢?”十八跨步上舟,用手招着阿离。阿离看了看这茫茫一片,有些不安心,但还是跨步上了舟。 “主人正在描一副图,描了好些日子了,依旧不见完!待王爷见了主人,可得劝劝他仔细身子。” “什么图这么耗神?” “好似一副仕女图,又不似。我也不懂!王爷可自去瞧瞧!” 言谈间扁舟已至湖心,绕到墨山脚下,才见那湖上架着一道木板桥。 阿离定睛看去,才见那木板桥的尽头真真有座山庄。原来流一山庄竟是这墨山! 阿离走在木板桥上,心下不禁感叹,果真是江湖散人,挑了这么个奇特的居所。 阿离跟着十八进去,被沿路新奇有趣的山石吸引的连连惊叹。 “这里一草一木一花一物,都是主人费了心事的。件件都是珍品!”三七一路说着,言语里尽是钦佩。 “你家主人真了不起!这世间竟还有这么心灵手巧之人!”阿离说着看了十八一眼,又道:“不像某些人,终日正事不干,只知寻欢作乐!” 十八本来并未细听他们的谈话,突然听了这一句,不禁有些碍耳。遂凝了一湾寒波向阿离看来,幽幽道:“你最近愈发不得规矩了,看来这相老头是没用心教你!” 正教诲着,阿离脸上的白眼还没翻过,忽听得山石之后传来一个声音,妖娆魅惑风情万种。 “王爷!这是在教训谁呢?” 阿离从未听过这般令人酥麻的声音,不觉好奇,伸长了脖子往山石之后看去。 片刻,才见山石之后走出一曼妙女子,婀娜多情。阿离细眼看去,顿时一惊。正欲问向身旁的十八,却见十八一脸欣喜,迫不及待的喊道:“湘绣!” “湘绣!” 对,在这江湖散人的世外桃源里竟然见到了欢合居的头牌妓女湘绣! 这有着严重洁癖的十八竟然欢喜得面色绯红! 阿离看着十八那欣喜的模样,不禁感叹怪道世人都说这十八王爷是个离经叛道之人。 当真如此! 第九章 茶话 “哟!就是这小丫头?” 湘绣凑身过来,一袭幽香扰得阿离鼻尖直痒,阿离头一次见到名副其实的女人,竟有些惶恐。呆呆的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荡。 “哼,这小丫头可是吓坏了!”湘绣一转身,青丝扫过阿离脸颊,温软幽香! “哈哈,就她!是个最无法无天的,几时怕过?我也是看她这脾性,才请了你来调教。”十八一面说着,一面往里走。 湘绣轻笑道:“这么精灵般的人儿,哪里就无法无天了?” 阿离跟在湘绣身后,竟被她身上那幽香迷得晕头转向,全然听不见十八的数落。 “子飞!” 十八自打进了这流一山庄,便是难得的雀跃。还在山石小道上便高喊起来。 阿离虽觉得新奇,却不敢过分忘乎所以。四下里依旧仔细看着,深怕记错了回去的路。 流一山庄不同其他宅院,乃是一座湖心小岛。只因这岛上皆是墨色山石,便被唤作墨山。 墨山又借了秋子飞的改造,已是鬼斧神工。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 阿离不知何时起有了这个习惯,不管去哪儿,都将周遭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眼下在这新奇别致的流一山庄也不例外。 “呵呵,今日还带了个小客上来!”说话的是一个蓄着短胡子的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眼神里却泛着沉沉暮气。 十八爽朗一笑道:“这小猴子我是想让湘绣来调教的,特意带上岛来待个十天半月的。” 那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朱笔,领着众人往茶室去,口中道:“调教?你打算做什么?” 阿离跟在十八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个中年男人。他眉目清淡,举手投足绝不简单!十八这纨绔脾性在他面前却是老实了许多。 “她,一个山野来的孩子,能做什么?”十八席地坐下,看了一眼身后的阿离,不屑的道。 那个叫子飞的男人也抬眼细看了阿离一眼,拿着茶壶问道:“会煮茶不?” 阿离只喝惯了水,如何懂茶!遂摇了摇头。 “过来!我来教教你。”这个中年男人轻笑了一声,招手示意她过来。又抬眼看向一旁笑脸盈盈的湘绣,道:“你难得给人做教习的,可得好好教她!” 阿离往茶具边坐下,湘绣也跟着坐在了旁边,魅笑道:“这么精灵般的人儿,本就是块璞玉,稍加雕琢定是不同凡响。” “湘绣,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早!这丫头上房揭瓦倒是不学自会,要她学出几分女儿态,着实为难。”十八带笑摇头,看着阿离笨拙的手抓着那青瓷小盏不知如何是好。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湘绣轻柔的手握住阿离手中那不知所措的青瓷小盏,温柔的问道。 阿离旁人面前倒是不拘谨,唯独在这风情万种的湘绣面前,她竟怂了。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温声回道:“阿离!” 湘绣点了点头,拾起了罐中茶叶,轻飘飘的洒进了翻滚的茶水里。 “这丫头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秋子飞掩面轻咳了一声,温声问道。 “哦,当年青云山雪灾的时候捡回来的。这几年都扔在无涯书院里。眼下祭祀礼筹备得热闹,她也想去参加祭祀礼。所以,我才带她走这一遭。” “青云山?”秋子飞听到青云山,言语间暗淡了几分。湘绣似乎懂他心境,立刻将那幽香的茶奉了过去。 十八又换了话题,道:“我也是在府里待得烦人,才来找你。这些人一拨拨的专来扰我清净。” 秋子飞听出了十八的意思,道:“你是个躲惯了清净的,但许多事躲也躲不过。” “晏城地远,我又不大管,虽挂在我的名下,我也不过是撑着个招牌。那里面的大小事我也懒得搭理。只不过,如今风临城里也有了这肮脏事,竟无人去管。”十八言语里那七分懒散之后竟带着三分愤怒。 “王爷所说,可是婴儿失踪一事?”湘绣放下茶壶,似乎知道些什么。 阿离听了湘绣这一句,立刻道:“姐姐,你也知道这事儿!” “呵呵,在欢合居里能知天下事!小丫头,你可去过欢合居?” 阿离看了一眼湘绣,又看向十八,缓缓点头道:“嗯!” “呵呵,看来十八说你没说错。我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小丫头去逛花楼的。”湘绣笑得花枝乱颤。秋子飞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道:“有趣!” “传闻这婴儿可不是普通的失踪。” 湘绣话说了一半,便被阿离打断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陌南!定与他脱不了干系。”湘绣突然说出了这个名字。阿离听了又问道:“这人是谁?” 十八喝了一口茶,道:“大巫师!” “大巫师?”阿离一直待在无涯书院里,如何知道这大巫师是谁? 秋子飞见她一脸愣,笑道:“大巫师可是如今风临的风云人物,都快赶上了定安侯秦少衡。这登天台就是他提议建造的。” 阿离听得云里雾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如何能懂?只听到那定安侯秦少衡时,还有一丝印象。 “那又如何?”阿离不解的问道。 秋子飞眼眸一闪,笑得温厚慈爱,道:“阿离,大人的事复杂得很,你自是不知。” 阿离难得见到这般慈爱的笑,只觉心间踏实安稳,乖乖的点头,只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朝廷局势摇摆不定,你这个十八王爷也是心宽,还能在我这岛上待个十天半月?”秋子飞眼眸似笑非笑,幽幽扫过十八清冷的脸颊,最后落在了窗外摇荡的碧波之上。 十八耸了耸肩,未发一言。 “主子不是今日才认识他,岂不知他的性子,再着急也是那一副玩玩耍耍的性子。”湘绣笑着又添了一盏茶。 秋子飞那沧桑的眸子随着碧波摇荡,飘忽不定。水气清冷扑面而来,晕染得他那双暮气沉沉的眸子里更添浑浊。 “秦少衡这几年来可是解决了不少人,那名单上的人只怕所剩不少了!”秋子飞突然提起了这一句,湘绣手一抖,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定是安稳的,主子不必担忧!” 秋子飞收回了飘忽的目光,取了一盏热茶,轻吁了一口气,好似从未想起什么,平静的道:“如今的风临能与阿陌南抗衡的,只有秦少衡了。十八等的可是秦少衡?” 提到这个人,十八眼眸里冒出一丝热意来。道:“再等等,京府衙门已经接了案子,横竖是要给个说法的。再者,司星阁的少祭司也寻上了门,定安侯此时该是有些乐意搭理这事的。” 秋子飞听他语气,不解的道:“如何?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 十八笑道:“你猜那司星阁少祭司是谁?” “那少祭司正是秦少衡向司星阁举荐的人,并且这人还是五年前拟定建造登天台时举荐的。所以说这定安侯谋算超群。早就算准了阿陌南的野心。”十八这一长串说下来,湘绣却笑了,指着他向秋子飞道:“瞧瞧!早说了十八王爷的心是闲不下来的。” “司星阁可不是寻常地方,秦少衡举荐的这人倒是有些本事,五年之内竟拿下了少祭司之位!”秋子飞听了十八这一番话,却将心思定在了这少祭司身上。 “哦,说起这少祭司,阿离倒是认识。都是在青云山下带回来的。秦少衡带了一个,我带了一个。”十八看向一旁安静的阿离,竟有些不适应。 “哟!这么巧!那少祭司想是个英俊少年郎!”湘绣看着面色微红的阿离,故意取笑道。 “如此来看,都在一盘棋上。只看谁会下子了!”秋子飞将茶杯一落,听得外面有铃声。不一会儿,三七便跑了进来。手上揣着一张纸条,递上前来。 秋子飞接过纸条,淡然一笑道:“来年四月,天盛国将遣皇子来使。按着时间来算,正是举行祭祀礼之时。” 十八接过纸条,又看向身旁的湘绣,道:“你可得抓紧了。” 阿离听了好长一阵,也始终不知他们究竟在说着什么。只隐隐觉得这祭祀礼没有那么简单。心下又想起了老头的话来,难道这祭祀礼真碰不得?那为何十八会同意让她去呢! 果然,大人的世界太复杂,她不懂。 流一山庄虽不比外界色彩纷繁,却也是别有洞天。满山的墨石被雕琢设计得独具一格,也算是个美妙之处。谁曾想这枯燥的黑色也能被设计得如此美妙。 阿离这几日日日跟湘绣待在一处,连那上下跳窜的习惯都改了不少,说话也温声细语起来。就连十八也道:“这泼猴儿竟服了你收拾!” 起初阿离没拿练舞当回事,可才过几日便后悔了。这身段这步履这回眸媚眼,她是一样都无。在湘绣面前自是不必比较,她只弱弱的拿那怀安郡主来比,都自惭形秽。 这比起老头那些法诀气息可难多了。你要让她在勤学楼顶的塔尖上练一日一夜,她都不觉这般累乏。 “如何?累了!” 湘绣早看出这小姑娘有些丧气,便端着一碟点心过来,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吃着点心聊了起来。 “姐姐,你这舞比老头教的法诀难多了。”阿离似个孩子般撒娇抱怨,这是极其难得的。若是在老头跟前,她是硬着头皮也要撑下去的。 湘绣摸着她冒汗的头发,笑道:“呵呵,是有点难!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不愿学。” “那姐姐最后是怎么跳好的呢?” “因为我想跳给一个人看!想让他觉得我很美。呵呵。”湘绣提起往事,竟羞得面色绯红。阿离看着,也呆呆的道:“我也想跳给一个人看。” 湘绣听了这呆呆的一句,眯着眼取笑道:“小阿离也开始长心了。快说,那个人是谁?” 阿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拨弄着手指,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来。 “没事,说吧,我不笑你,我是替你高兴!”湘绣咬了半块糕点,抚慰着阿离。 “尘哥哥!”阿离这才低低的说出了一个人来。湘绣见了她那害羞的模样,也欢喜得捂嘴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带着惋惜道:“真好!像你这般年纪,有一个让你欢喜的人,真好!” 阿离见她突然神情忧伤,不解道:“姐姐怎么了?姐姐的心上人呢!” 湘绣听她问起,又噗嗤一笑道:“傻丫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那人在眼前,也不是当初滋味了。” 阿离听了却不懂,闷闷的问:“为何?既然在那,不就是他么?怎会不同了呢?” 湘绣伸手在她眉间轻抚,似笑非笑道:“时间不对了,就什么都不对了。” 阿离还是不懂,但也不便再问,傻傻的‘哦’了一声,拿着手轻拍着湘绣的后背,俨然一个大人。 “哟,这倒是难得,怎的突然情深似海了。”十八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步履匆匆。 “怎么?有事?”湘绣笑着起身,问向迎面而来的十八。 十八看了阿离一眼,道:“我得回去了。阿离你也同我一起回去,免得你在这儿捣乱。” 湘绣见他说要走,也道:“我也该走了,好几日不露面,我的场子该撑不住了。” 阿离鲜少与一个女人待这么长时间,不由得生了许多依赖,乍听十八说要回去,竟有些不舍。幸而湘绣也说回去,她才宽心许多。也开心的点点头,跟着十八动身回去。 一路马车颠簸了几个时辰,才停在了长安大街上,湘绣下了马车。十八便对着车夫道:“去定安侯府!” “定安侯府?”这地方她虽未去过,但定安侯她还是认识的。只这五年不见,也有些陌生了。 十八看着她一脸吃惊,笑道:“怎的?这秦少衡也算与你有些渊源,怎的这般吃惊。去走动走动有何不可?”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下了。还未下车,便听得侯府里急哄哄跑出个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不知王爷大驾,接驾来迟。” 车夫掀了帘子,十八还是那一贯的吊儿郎当,下了马车,也不理会那地上的老总管。阿离知这十八是故意端着这架子,也乖乖的跟在了身后。 定安侯府灯火通明,听了人报十八王爷驾到,一个个都赶了出来迎接。为首的却是一个夫人,着一身锦绣华服,典雅端庄。 十八扫了一眼,也不搭理,只道:“你们侯爷呢?” 第十章   赌场豪赌 十八往堂上一坐,话音刚落,秦少衡便从后院匆忙赶来。 “王爷此时来访,不知何事?” 阿离站在十八身边,乍一看这个男人,五年不见竟生出了几分苍老。 十八饮了一口茶,摆手道:“没什么事!不过最近闲的慌,想起了侯爷来。恰巧前些日子,司星阁的少祭司上了本王的府邸,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侯爷可知道?” 秦少衡还似从前那般,在十八王爷面前格外谨慎! “王爷说的可是京府衙门里的那桩案子?”秦少衡也坐了下来,淡淡一笑。 十八知这秦少衡早有对策,便不吭声,只瞧着他那夫人和一干下人。秦少衡见此,便挥手示意一干人退下。那身着华服的夫人远远的看了阿离一眼,便委身退下。 至此,堂上再无他人! 秦少衡也扫了一眼十八身后的女子,见她灵动不羁,一番别样风情。心中只以为是这风流王爷在哪儿寻的意中人,万万没想到会是当年的那个调皮捣蛋的丫头。 “司星阁乃是九州之上独立的门派,最是较真。皇权再大亦不敢贸然侵犯司星阁。故而这少祭司便胆大了些。您说这风临城一日下来,不知有多少芝麻粒的小事!京府衙门哪能都理得过来?”秦少衡是传闻的阴险狡黠,十句话里只信得三句。 十八听了他这半真半假的话,转而一笑,道:“就是,本王的晏城也是不赶巧,被大巫师相中,偏偏的在那儿弄了一个登天台,搅得这州府不宁。我想着这一通人都是蠢材,哪及侯爷半分。倒不如本王今日委了侯爷,替本王教教这群蠢材。也省了本王一个清净!” 十八扔的这个烫手山芋,秦少衡怎会接?他连连作揖道:“王爷太瞧得起下官了。下官打打杂还行,登天台可不敢碰!” 十八见他故作愚钝,随即邪魅一笑,招手示意他上前。 十八的怪异是满朝皆知,谁都不能近身。眼下向秦少衡招手,秦少衡倒是慌了,愣了一愣,望着他。 十八皱眉道:“侯爷怎的还傻了,本王与你说个悄悄话!” 悄悄话? 十八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话语将秦少衡惊得一身冷汗,又不得不上前。小步走了三两步,便开口道:“王爷,堂上已无他人,王爷可以放心讲。” “哼!” 十八冷哼一声,起身道:“都道这定安侯谋算过人,今日怎的怂了?难道侯爷要眼睁睁的看着那阿陌南独大?” 提到阿陌南这个名字,秦少衡明显动容了。他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何其艰难,舍了家族名声,舍了心爱之人。怎能轻易让一个江湖骗子给祸害了?断断不能? 十八瞧都不用瞧,便知道这秦少衡会作何取舍。 “王爷是当朝唯一的王爷,陛下如今愈发.....王爷若是不大中意巫师,下官或许可尽绵薄之力。” 果然,这秦少衡最是狡黠的,竟拿着皇帝的身体来暗示他。十八的皇帝哥哥早就只靠着一碗药来吊着,他又如何不知。皇帝膝下子嗣不多,唯一的儿子如今也还不过十三岁。皇帝若不是看着自己身体已入膏肓,皇子年幼,当年为何会借着巫师的狗屁卦来下了杀手,将太子哥哥的遗孤赶尽杀绝。 这其中种种,不光十八知道,秦少衡也知道。大家装聋作哑,不过求一时安逸荣华。纵然十八已是看淡了许多,却总有夜不能寐心有不安之时。 借着秋子飞说过的,生在帝王家,娘胎里便搅进了这盘棋,如何摆脱得过! “如此甚好!”十八说着便朝阿离使了个眼色,示意该走了。 阿离明明听着十八说来走动走动,合着就站在这儿听了这许久的废话!阿离又看了一眼秦少衡,这老谋深算的脸上是陌生的诡异。她看了一眼,不禁心惊,慌的收回了目光。 “恭送王爷!” 秦少衡的声音还在堂上,十八就已走到了院子里。阿离没有再安静,开口便问道:“你打算管那掳劫婴儿的事啦?” 十八知她又要唠叨了,故意笑而不语。 “怎么感觉你们大人的事,复杂得很!说个话说半天。”阿离跟着十八上了马车,又在嘀咕。 “傻丫头,你也快成小大人了!”十八敲着他那白玉箫,笑叹道。 “哼,我就是大人,但我也不会像你们那样说一半留一半,心里着东,嘴上却说西,叫人去猜!猜到几时?多无趣!”阿离一本正经的叹道。 “哟!无趣?大人本就无趣!”十八拿那冰冷的白玉箫一敲,嘴里冷了三分。 “切!”阿离不屑,悠长的吐出一个字来。 “阿离,你学了相老头的玄法,打算做什么?”十八没有与她斗嘴,突然正经得离奇。 阿离哪里想过其他,这骤然一问,竟一片空白。想了片刻,道:“我本想着出无涯书院,才要去考终学试。没想那么多!是老头弄复杂了,又是生死咒,又是拜一幅画轴为师。” “呵呵,你这丫头如今十五了,待考了终学试出来,就该嫁人了!不想也行。”十八这人也是奇怪,对谁都是平平淡淡,唯独念叨起阿离来,总带着三分怜惜。好似一个家长! “我嫁人?”阿离瞪着那双清透的眸子,嘴一咧笑道:“你媳妇儿都没娶,我怎么就嫁人了!好歹你也是我师叔!” “哼!你倒管起我来了。”十八一撑手,望着马车外繁华的街市。良久,回头道:“风临城不是你能待的,等你过了终学试,便去晏城吧!” “为何?”阿离被十八这突然一句,弄得晕头转向,直直的追问过去。 十八又看向了外面的街市,沉沉的来了一句。“风临城要变天了!” 阿离听了十八这怪异的一句,却不懂。只欢喜的看着马车外热闹的行人,听着那悠长的吆喝。 不过一夜之间,阿离卯时醒来时,窗外已不是昨日景象。无声无息的竟落了一地的雪。风临的冬日时常下雪,却不见这般突然的初雪。 王府里稀稀落落的是仆人们在清理石道,三两盏红灯摇曳在石道上,铲雪的仆人们跌跌撞撞的前行。 阿离哪里是个诗情画意的人!这般雪景在她眼里不过是两个字来形容。那便是‘真冷’! 阿离缩在床角直待天亮透,才听得外面有了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一个婆子在外面喊道:“姑娘,今日下雪了。您仔细着了凉。这是新做的冬装,您起来时便穿吧。” 阿离听了这话,不知该不该应声。索性假装还在睡,一声不吭。直待那婆子放下东西远去,她才轻手轻脚的下床,开门取了来。 一件粉色绣花新衣,像那闺阁里的小姐们寻常所穿。阿离摸着那轻软的料子,心底说不上欢喜。犹豫了一阵,还是穿上了那一身粉装。铜镜之下,竟是个娇俏的女娇娥。看着极为陌生! 阿离有些贪婪,细细打量着这一身新衣,脑中竟冒出了湘绣那婀娜身姿。 待阿离穿了一身新衣出了院子,沿路的丫头们都笑着夸赞,‘好俊俏的小姐啊!’。 阿离面上欢喜着,心底却总觉怪怪的!刚走了没多远,便听得有人唤他。许是这一身新衣穿得太过扭捏,他竟没听出是谁? “阿离!喊你呢怎么没听见?” 回头才见,原是林浩怀那小子,欢喜得跟个猴似的。 “你怎么来了?”阿离有好几天没见这小子了,差点就将他忘了。 林浩怀上下打量了阿离一番,摸了摸头,道:“你转性啦?” 阿离听了他这屁话,急得一抬手便拍在了他肩上,嘴里骂道:“林浩怀,你作死呢!” “哎,哎!我错了!我错了!”林浩怀左右躲闪,嘴里连连求饶。待阿离收了手,又道:“走,今日有个顶有意思的事,要带你去见识见识!” “何事?”阿离有些不耐烦,极不情愿的被他拉着往前挪着步子。 “快、快、快,去了你就知道!” 阿离看着林浩怀那兴奋劲儿,心中暗道:又捣鼓什么,神经兮兮的。 阿离跟着林浩怀走到门口才想起十八,便道:“我出去是不是要同十八讲一声?” 林浩怀不容她回头,便将他连拉带拽的拽上了马车。嘴里道:“我一早来便同十八王爷说了,他同意你出门。” 阿离听了这话,才安心上了马车。嘴里又问:“究竟去哪儿?” 林浩怀提溜着眼,神秘兮兮的道:“上次咱们去欢合居,被十八王爷撞见。今日可不得了,你放心!” “你使坏呢?”阿离眼瞅着这林浩怀那机灵模样,总不放心。 林浩怀嘟嘴一个劲儿的摇头,只道:“去了你就知道的。” 一路打打闹闹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阿离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说得是个什么地方。刚要掀开车帘,却被林浩怀用手蒙住了眼,嘴里喊道:“先别睁开,到了再看!” 阿离想着这小子总逃不过她的掌心,又着实好奇被他渲染得这般神秘的事究竟是什么,也就依着他进了屋。 刚进了屋子,一股热浪便袭来。正纳闷这严冬时节,怎会有这一股子汗腥味。耳边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喊声,细听却是‘开、开、开!嘿,哎!’,光听着却不知是什么。阿离本就是个急性子,哪里再有耐性,一把推开了林浩怀的手。再看时,却呆了。 这乌泱泱的一堂人,个个都激奋异常。围着一张长桌,声嘶力竭的呐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叮铃铃的响个不停。 “不知道了吧!这是赌场!”林浩怀得意的拉着他往楼上走,口里还道:“这人生三件乐事你知是什么?妓院、赌场、酒桌。” 阿离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上次那妓院,虽说不上别的乐趣,倒是那湘绣让人看了确实心旷神怡。只不知今日这赌场又是一番怎样景象! 林浩怀兴奋的拉着阿离上楼,径直往一个厢房里去。守在门口的老伯见了他毕恭毕敬的唤着林少爷。 阿离多少听他吹嘘过,知林浩怀是个富家少爷。所以此时也见怪不怪。 待进了厢房,却见这长桌上坐了五六个人来。桌上摆着的却是与下面一样,五颗小小的点着花的玩意儿。那五六个人一见了林浩怀,都热情的招呼着。一个蓝衫男子道:“林少爷,今日玩些什么?” 林浩怀一屁股坐下,拉着阿离也挨着坐下,嘴里道:“还是老样子!” “得嘞!”那另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欢喜的应下。一时,外面进来一个小厮,四面作揖了才上了桌,拿着那盅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摇着。 阿离看着这情形,愈发不解,拉着林浩怀小声问道:“这是作何?” 林浩怀笑道:“赌钱啊!来赌场自然是赌钱。” 阿离一听到钱,便慌了。她四处游荡,身无分文,如何上桌。想着起身便要走。这时,那蓝衫男人喊道:“林少爷,怎的就要走?上了桌便算开场啊!” 林浩怀见那人喊话,遂又拉着阿离好说歹说。“放心,我有钱,这几位老爷都是这街上的商户,都有钱。你放心!咱们要是赢了,那可不是零星半点。” “那要是输了呢?” “绝不会输!”林浩怀差点就拍穿了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林浩怀这包票打得满满的,阿离竟信以为真,也壮了几分胆,上了桌。 一来二去便懂了这其中的规矩,却似时运不济,连输了十把。眼看着堆在跟前的银子就要输空,阿离有些急了,竟也似方才那些人那般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如此看来,果然没有几个俗人不是赌徒。只要你下的赌注够吸引人。 一番声嘶力竭的呐喊下来,倒有了三分效果,小赢了一把。怪道人都说打架要助威,原来这赌场也讲气势。 阿离愈发起劲,哪里还记起自己是个着粉裙的女娇儿。一时,外面竟围了许多人来,都在看这是哪家的闺秀竟在赌场这般豪放。 辗转下来,林浩怀跟前的银子竟越堆越多。说来这赌场之事最是蹊跷,说赢便赢,说输便输。岂是几声呐喊便能左右的。而此时的阿离却失了心性,哪里想了这许多,只欢喜的抱着银子雀跃不已。 第十一章  长街擒怪 林浩怀见阿离正欢喜,也兴致正高,却奈何那蓝衫男人露了难色,望着林浩怀,结结巴巴的道:“少爷,不玩儿了吧!再玩下去,一间铺子就没了。我也不好跟老爷交代!” “交代!” 跟哪个老爷交代? 阿离听得云里雾里,看向一旁兜着一大包银子的林浩怀。林浩怀却不管不顾,拉着她便出了门去。 一时,厢房内的看客都扫兴而去。只剩那蓝衫男人拍腿道:“这整整三百两!如何同老爷交代?” 那戴着帽子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黄兄,勿急!横竖少爷留了字据在这儿。咱们不过落几句数落罢了!这公子哥儿哪个不在外面潇洒风流的。” “哎!这潇洒风流的哪有这般送银子的。直接去铺子里选不就得了。还非得安排这一场戏。”蓝衫男人摇头垂叹,也下了楼出去。戴着帽子的男人似想起了什么,又道:“今日可得担心些,指不定去了铺子里又是一番折腾。” “呵,我倒不愁,难不成还去了我的茶叶铺子?你那绸缎行倒是要担心些!我看啊,咱们得赶紧给老李稍个信,那胭脂水粉珠钗宝石的才是正经。”蓝衫老黄一想到这不禁慌了,忙不迭地跑出了大街。 说起这林浩怀,家里三代都是商人。产业遍布九州,自然权贵也结交了不少,故而能入无涯书院。这林老爷一生都谋算着能入朝堂求个一官半职,奈何他那几个儿子都是莽夫蠢货,唯独这小儿子还算机灵。也是特意让他习了律学院,好将来谋个职位,官商结合将他林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谁又曾想到他那小儿子这般纨绔! 长安大街上丝毫未因下雪而冷清,沿街店铺都开得热热闹闹。阿离却不关心那些,只盯着林浩怀兜里的那包银子。 林浩怀见她盯得目不转睛,咧嘴一笑,竟将那包袱拱手塞到她怀里。道:“喏,你赢的银子,该你自己抱着,我抱得怪累的!” “我的?”阿离看着怀里这沉甸甸的一包,有些糊涂,又道:“我哪儿来的这些? 林浩怀见她一脸痴萌,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带着那一贯的玩世不恭,道:“我的银子都输光了,这是你后来赢回来的!自然是你的。难得赢一回钱,你还不要?” 啊! 就这样就赢了? 阿离是个鲜少涉世的,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真真假假,糊里糊涂的便揣着了那包银子。 这厢林浩怀又是极不安分的,拉着她便往沿街的店铺里乱窜。阿离细眼瞧着,才见进了一家绸缎庄。 迎上来的小二定了一定,转而一脸谄媚的笑。 “少爷!” 林浩怀却没有与他客气,只道:“将你们店里的好东西都拿上来。” 那小二见了他这一番吆喝,左右瞧了瞧,却不见掌柜的。只又笑脸道:“少爷,您看今日掌柜的不在,不如、、、” 阿离知这小子平日里大话连篇没个正形,眼下似在故意做给她看。阿离又恐他调起高了下不来,遂抢着道:“我们有钱!你只管拿出来。”说着特意将那一包银子举了起来。 这小二如何不识眼前的少爷,只看了那一包银子,才敢放心大胆的将东西都挑了出来。又恢复了那标准的谄笑。 “小姐,您瞧瞧。这都是咱们风临城今年新到的款式!这桃粉、梨黄、浅绿都最衬小姐这花一般的年岁。” “嗯!对,说得对。”林浩怀哪里细看那些花样,只跟着后面一个劲的叫好。 阿离皱了皱眉,只看着别处。林浩怀却抽筋似的一声大叫,道:“阿离,这个,这个素色最是有意境。显得你清灵脱俗!” 阿离抬眼望去,却是一匹素色缎子,若隐若现点着几点星光。阿离一瞧了这缎子,竟莫名想起了萧悟尘那星光般的眸子,遂莞尔一笑。林浩怀立刻便唤那小二取了下来,还不等阿离说话,便又招手唤了店上的裁缝过来。 “老刘!快,快给这位小姐量量尺寸。就做今年最流行的样式,明日我来取。”林浩怀一时欣喜,竟忘乎所以。直到遇上阿离狐疑的眸子,才缓了下来,也不再催那老裁缝了。转而又对着方才那几匹料子,道:“这些都做一身,样式要极好看的。” 老裁缝眯着眼记着数,小二早将那缎子挑好了搁在一边,只谄笑着看向阿离。阿离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打开包袱取了一块康宁印宝。那小二见了这东西,才实打实的笑了一声。林浩怀见了这小厮的势利嘴脸,忍不住一掌落在了小二背上。嘴里骂骂咧咧的嘀咕着什么,却又不敢大声。小二得了银钱,欢喜的跳远了。 老裁缝量完了尺寸,林浩怀又着急忙慌的拉着她出门去。阿离也是头一次这般闲逛在长安大街上,自是欢喜不已。 两人又逛了古玩店胭脂店珠宝店,林浩怀哪里计了数,只知道对着那小二丢下一句。“我们有钱,这些都要了!” 这沿街上的商铺有是他林家的,也有不是他林家的。林浩怀自己也记不清,只怂恿着阿离将那手中的银子悉数用尽。一时,已是精疲力尽,阿离又嚷着饿了。林浩怀便道:“走,今日带你去风临顶尖的酒楼逛逛!” “什么酒楼?”阿离一听到酒楼两字,便想起埋在脑子里的那四个字。‘三泰酒楼’ “风临城有一个三泰酒楼么?” 林浩怀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愣了,歪着头想了半日,才道:“不知!许不是什么大酒楼。” 阿离见林浩怀不知,也不再提起,只在心底念叨着。 “你从哪里听说有个三泰酒楼的。”林浩怀知阿离不出尘世,贸然提起这一句,定是有什么事。 阿离摇了摇头,道:“也不知真假,有个人说我可以去那里找我的姑姑。” “姑姑?”林浩怀骤然听她提起自己的亲人,又惊又喜。 “你还有个姑姑?” 林浩怀的反复确认,让阿离生了一丝疑惑。若不是那个刺客无端提起,阿离的脑子里还真杜撰不出一个姑姑来。 “今日先吃了饭再说,改日我替你去寻。”林浩怀说着拉了她进了酒楼,看那楼上牌匾,写着福喜楼。 “这可是风临城顶好的酒楼。”林浩怀话音刚落,那小二便迎声道:“公子真是行家,论美食美酒,风临城难有盖过咱们福喜楼的。再厉害的只怕是皇帝深宫里的厨子了。” 林浩怀熟门熟路,被这小二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拣了个安逸的雅座坐下。不过片刻,便上了满满一桌的菜。阿离平素对吃食是不大讲究的,说来也是书院的伙食太过普通。眼下见了这一桌的山珍海味,又失了常性,哪里还有那女儿的斯文。 林浩怀是见惯了阿离的粗蛮顽劣,虽说更心喜她的娇俏,但无论哪一种都无关紧要。他这个人最是简单,开心就好。 如是两人便一通胡吃海喝起来。 饭吃了一半,街上突然扑腾扑腾的惊叫起来。小二慌的来说‘稍安’,但看那神情却不是小事。阿离最是爱看热闹的,哪里能错过。闻声便出去,手中的鸡腿还死死的抓在手上。 刚至街口,便见街那头的巷子里乌泱泱来了十多个举着长篙木棍的汉子。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奔出街来,往街角的茶水摊子去。一时,那摊子前也是一阵尖叫,有人唤着‘怪物’,‘怪物又来啦!’ 阿离哪里还能静静的啃着鸡腿,拔腿三两步便奔到了前头,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清透的眸子瞅着那乌黑的一大坨,却不知是个什么活物。 这时,人群里有人好心的提醒道:“姑娘,你可担心些。这东西专吃人心!快拿了棍子来打死它。” 阿离听了那句专吃人心,心中一惊,暗道:莫不是那日歇在树上的怪物! 这乌黑一大坨的东西听了人群里的叫嚣,发起怒来。扑通一声,振翅而起。哗的一声,一阵腥风搅起,那沿街挂着的彩幡都被搅得飞舞起来。 “果然是你!”那猩红的眸子盯着阿离,此时可容不得阿离后退惧怕。 她虽未习得老头的玄黄诀,但多少学了几道旁的法诀,再加上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应该能抵挡一阵。想到这,便冲人群大喊:“快,快去报官!我先拖住它。” 言语间早已带着她那油腻腻的鸡腿冲了上去。若说起阿离的强项那便是她那飞檐走壁翻墙上瓦的本事,速度迅猛身形敏捷,好似无影无形。阿离有时想起,都怀疑这是老头故意练就的这一本事。 那雪鹰血口一张,尖喙好似一把弯刀,凭空一侧,眼看着便要落在阿离脖间。阿离一身粉裙相衬下,那脖颈更是白皙可人,好似那甜美的糕点。 眨眼之间,阿离脚下生风,掌间生雷,口中念叨的却是老头最先教的那道风雷诀。老头教她之时,便夸下海口,此诀一出,必能呼风唤雨,吓住那一般的怪物鬼灵是完全没问题的。 阿离头一次正经实战,自然是先从风雷诀开始。只可惜她那油腻美味的鸡腿,被那腥风雷气搅得恶臭难闻。她不得不忍痛割爱,将那鸡腿往空中一抛。谁料这雪鹰也是个嘴馋的,张了血口一口咬住。 阿离得意一笑,随即又聚了气息,掌间生出一团蓝色火影。腾跃而起,歇于雪鹰之上,还不待它嚼下那鸡腿,便是一掌击在了雪鹰的脑顶。 那鹰本就失了一只眼,已不如先前灵敏,受了这蓝火炙烤,更是迟缓起来。一声哀嚎,往屋顶窜去。阿离哪会放它逃跑,随即追去。双脚立于脊上,清透的眸子里露出了得意的笑,口中道:“你这畜生,受了何人的魔!竟屡次三番的害人!那日我师父放了你,你竟不知收敛。今日可休想再逃。” 说罢,乘风而去,手中不知何时已凝了一股剑气,直面刺向那怪物心口。剑气刚烈,带着一股邪性,凶猛而不自知。 阿离眼看着那雪鹰要命丧于此,却未料那剑气近了身竟被一股结界挡了回来。阿离暗觉不好,这是有人在暗处操纵。果然这畜生是受了魔咒控制。 阿离被结界骤然弹回,又因方才那剑气过猛,回身竟有些失了平衡,踉跄着眼看便要跌落屋顶。 街上不知何时跑来的林浩怀急的疾声唤她,自己一副寻常身子竟想着去那屋下来接。眼看着便要落地,却不知何处闪了一道白影,轻飘飘的将她接住,又稳稳的立在了屋顶。 阿离还未细看,只觉鼻尖一股梵香,心中便知来人是谁,不觉露出一丝极难得的娇小。 “担心些!这畜生我寻了它好几日了。”温柔轻缓的言语,周身一股霸气却不似莽夫。举手间满满的飘逸脱尘,真真是让人魂牵梦萦。 阿离亦是不解,看到旁人时,总未有这般欢喜,唯独这萧悟尘一出现,她便整个人都安静了乖巧了。仿佛换了一个人。 “尘哥哥!有人在暗中操控这畜生。”阿离瞧着那伏在屋瓦之上的畜生,眉头现出了一丝担忧。阿离与他分别多年,虽然眼见他褪去了当年的痴傻之气,但终究不知他有几分能耐! “放心!” 一声温柔的安抚,萧悟尘眉眼含笑,不急不缓的抽了背上的剑,嘴里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说时,那长剑一身紫色星光,凌厉出鞘,宛如长虹落在那刚施的结界之上。弹指间不过两分力,穿过结界落在瓦砾之上竟是爆破声起,那雪鹰也受了波及,哀嚎不绝再动荡不得。 萧悟尘抬眸四下里扫了一遍,又凝眸一笑,轻声道:“管你家主人是谁,先与我走一遭再说!” 说罢,便一挥手将那畜生收入剑内。阿离眼看着这偌大一个活物就这样轻飘飘的被关在了剑内,瞪大了双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傻丫头,快下去吧!”萧悟尘又将那紫宸剑入鞘,一脸宠溺的将她抱住,落在了长街之上。 刚立定,便听得一阵震耳掌声,方才那气势汹汹的汉子们一个个都跪地拜道:“两位活菩萨,替咱们除了一个大祸害啊!” “怎的?这畜生又掳了孩子?”阿离这几日隐隐约约听了这桩事,虽知这其中阴谋复杂,但一看到这无辜受害的人,便义愤填膺,誓要拔了这幕后之人。 第十二章   欢合居 一时,这长街之上便传遍了,一男一女才子佳人珠联璧合擒了那挖心的怪物。 林浩怀悻悻的跟在萧悟尘和阿离身后。阿离此时早忘了方才与谁一起吃喝玩耍,只满心满眼的跟着那尘哥哥。 三人行了半条街,阿离还在念着萧悟尘背上的剑,一路时不时的偷偷瞧着那紫宸剑。还不忘向林浩怀吹嘘道:“我哥哥厉害不?” 林浩怀这是头一次这么近的瞧了萧悟尘,无须多说,自是出类拔萃闪亮耀眼。以至于他此刻心底里泛起了颓败之气。 “阿离怎么今日在街上?” “嗯,对了。林浩怀带我上街,我们逛了赌场,我还赢了好多钱!买了好多有趣的东西。今天真热闹啊!还遇到了尘哥哥!” 阿离似个孩子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萧悟尘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林浩怀,笑着道:“辛苦你了!小兄弟。阿离很调皮的。!” 林浩怀听了这话,更觉酸涩。却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云淡风轻的道:“无妨。我们玩的开心就好。” “嗯。尘哥哥,他最是不务正业,只爱玩儿。”阿离笑着说道。 萧悟尘抬手摸了摸她鼻尖,也笑道:“正合了阿离胃口。” 林浩怀跟在后头,眼看着两人的欢声笑语,顿觉整条长街都失了色彩,就连那雪景也看得有些碍眼。遂寻了个借口,便要脱身。阿离哪里是懂人事的,自然还似往日那般一挥手道:“得嘞!” 萧悟尘却有些懵,回头看了一眼林浩怀雪中晃步的模样,呆呆的道:“你这同学是不是有些失落?” 阿离听了他这一说,才回身看向林浩怀,喃喃道:“确实有些,也不知为何?” 说来这阿离鬼灵精怪,却于人事上一窍不通。与这萧悟尘倒是如出一辙。 两人一路从长街头闲步至街尾,许是雪寒,街尾的人渐渐稀少。恍惚间竟走到了一座高门大户前。却无牌匾,朱门上着铜锁,乍看去,一番凄凉。 阿离环顾四周,道:“这地方怎的这般瘆人!” 萧悟尘也抬眼看了看,才见那朱门上的铜锁不一般。那可不是寻常人家的锁,而是一把印着戌卫营三字的铜锁。 戌卫营。 萧悟尘虽不涉朝堂之事,但多少还是听说过的,这可是皇帝的亲兵!看来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想到这,萧悟尘便拉着阿离要走。 “去哪儿?”阿离话音未落,便听得高墙之下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再看时却是一个黑影。 “少祭司大人!”这声音扭曲怪异,不似常人。 萧悟尘眉头一动,冷笑道:“既然有事寻我,那便好好说话。躲躲藏藏有何意思?” 那人听了话,只笑道:“少祭司大人行事坦荡,在整个风临都是极难得的。怪道司星阁这么属意少祭司。” 那人说了一通无关紧要的话,又将目光落在阿离身上,瞥了一阵,道:“这可是个难得的药引子!” “你胡说什么?”阿离听了他口放厥词,心下怎肯服气。 “我看你这老胳膊老腿倒是能化了肥,养养院子里的花儿草儿。” 那黑影一声惊笑,道:“还是个烈娇娘。正合我意!” 阿离是个最不愿落了人后的,见他嘴贱,正欲还嘴。却见萧悟尘二话不说便出手了。 “少祭司大人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哈哈哈哈!”那黑影怪异的笑声回荡在高墙之下,直待撞上了萧悟尘的紫宸剑才收住了笑。 紫宸剑一波清涟划过那黑衣人的斗篷,似有微风荡过,斗篷掀了几阵,最终还是被那黑衣人按下。萧悟尘腕间轻转,紫宸剑现出一团剑气,裹挟着漫天而下的飞雪,奔袭而去。 黑衣人似早有提防,抬手将那斗篷一挥,黑衣竟包住了那团紫气。阿离正紧张时,却见萧悟尘淡然一笑,也不趁机动手,只冷眼看着。 紫宸剑刚烈霸气,怎是轻易便能包住的?果然那团紫气在黑衣人斗篷里乱窜起来,三两下竟将那斗篷撕的粉碎。露出一个褐色长衫的男人来。 阿离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清那人面目,却硬生生的吓了一跳。 那显然是一张怪物的脸! 却见他右眼空洞,不知被谁腕了眼珠,留着骇人的疤。乍看那双眼竟让阿离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雪鹰。 那仅剩的左眼却是犀利的盯着萧悟尘,嘴上不知扎着什么,密密麻麻的好似一排铁钉。 仅看了这两眼,阿离只觉心中颤抖,竟生了一丝怜悯来。瞬间却被那人凶狠的叫嚣破灭。 这就是一个怪物! 萧悟尘见了这一番模样,也收了手,只问道:“你是何人?有何事?” 那人犀利的左眼抖动了一下,盯着萧悟尘手上的紫宸剑,幽幽的道:“好一把灵剑!若将你那剑中亡灵都给了我,我便于这风临国再无瓜葛!” “哼,紫宸剑中三千亡灵,不说我肯不肯,那倒要看你受不受得住!”萧悟尘将紫宸剑一转,一道寒光射在那人犀利的独眼里,现出一丝惊怖。片刻,萧悟尘便收了剑,道:“如何?若真想取,那便唤你主人来。我可没时间与你在此戏耍!” “你怎知?”那黑衣人话说一半,又止住了。 萧悟尘早猜到他要说什么,道:“我怎知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 “你不知你这脸上这种种是为何而来?”萧悟尘星目带笑,三分戏谑。 那人听了萧悟尘的话,慌得用手捂住了脸,说不出话来。 “你这满脸伤疤,均是咒语反噬!这世间歹心之人多养了几条小命,用你这小命替他挡灾!你说,是与不是。” 萧悟尘话音刚落,那人却是一个闪动,乍然之间便没了身影。只回荡着他不甘的话语。“休要废话!今日不敌你,日后自会来取你这三千亡灵。” 萧悟尘手揽阿离,转身又往长街上回去。阿离哪里见过今日这般精彩的场面,兴奋不已,道:“尘哥哥的这紫宸剑可真厉害!” “呵呵,不过一支剑而已!无甚特别!倒是阿离,方才的轻功法诀都做的不错。”萧悟尘提起她方才制服那雪鹰的场面,忍不住赞许。阿离听了萧悟尘的赞许,面上一片绯红。 “不过,方才那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萧悟尘望着远处渐起的灯火,有些犹豫,道:“傀儡而已!阿离不知道的好!” “为何?”阿离一晃头,道:“十八也说大人的事情复杂得很,让我不问。怎么尘哥哥也是这样说。” 萧悟尘想了想,却问道:“你为何会习了玄法法诀!” “相老头啊!相老头教的,他愿意教,我就学了。”阿离说得轻松极了,却不知道这玄法不比其他学科,面对的都是古怪凶险的魔物。 “不好么?”阿离见萧悟尘面上那一丝凝重,疑惑的问道。 萧悟尘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笑道:“你日后可记得跟紧我,自然无事!” “当真?”阿离欣喜的伸出手在萧悟尘鼻尖点了一下,欢喜得跳起脚来。 萧悟尘一脸暖笑,也欢喜的点了点头。 这两人,一来一回,闲步长街,飞雪染了青丝,竟不觉寒。也不知到了何时,长街上已是灯火通明,竟还不知夜深。若不是十八那一句恶狠狠的叫唤,阿离哪知道身在何处。 萧悟尘抬眸见那十八王爷一席青色袍子,额间勒着一道鲜红抹额,粉面间半怒半嗔。 “你这出了王府便是一日,夜深了还不知归?” 阿离拉着萧悟尘,欢喜的道:“我找到我哥哥了!” 十八如何不知这萧悟尘?不就是秦少衡的党羽,那冉冉之星,少祭司萧悟尘! “见过王爷!”萧悟尘俯身低眸一笑。十八面上三分愠怒,心中倒是极为欣赏的。好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年郎,只可惜这阿离太过粗糙,无半分女儿气,两人配起来倒有些牵强。十八转而看了自己一身青衫,心中倒生了几分赞许,暗道:与我配倒是还行! 这一通盘算,他人自是不知。旁人知了也无甚大碍,想来这十八王爷流连花巷,宠幸的男男女女可不是一两个。再多一个少祭司大人,正合了他这飘扬在外的名声。 “好啦!好啦!相请不如偶遇,今日与我去逛逛欢合居。咱们这少祭司大人可不能活得太单调无趣了。”十八一脸媚笑,拉着萧悟尘便往前走去,竟扔了阿离不管不顾。 不一会儿,便到了欢合居。长街上一股寒凉,这欢合居内却是一片火热。那舞台中央正热着场,一个琵琶姬并着一个舞姬一唱一和,婉转动人。 阿离四处搜寻着,却不见湘绣。又见这人多杂乱,便跟着十八上楼寻了一处雅座坐下。萧悟尘平日只知练剑,何曾见过这热闹嘈杂! 一曲歇罢,楼下便有人高呼‘赏’!阿离望去,却是个身胖体圆的男人,油腻的面上泛着贼光。 “这唱得是什么?”阿离见换了场,回头问十八。十八看了一眼萧悟尘,道:“清平调!” 阿离哪懂这清平调,只听得那琵琶音凄凄,动人心扉,不甚感动。萧悟尘则宛如呆木,丝毫未动。十八莞尔一笑道:“少祭司这般正经,可不适合逛这花楼。” “切,你以为谁都似你这般?”阿离早看出这十八打着萧悟尘的主意,立刻拦住。 “阿离,你一个丫头,一边去!”十八面色一恼,将阿离推到了一边。一时,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见缝插针坐了过来。这欢合居的姑娘都经了湘绣的调教,一个个极为懂事。上来便两边坐下,一个拉着十八喝酒,一个挽着萧悟尘私语。 阿离这暴脾气哪里看得下去。萧悟尘一身正气,不染尘埃,如何能受了这群狐媚子的鼓噪。 “喂!起开!”阿离一把揪住那姑娘的衣领,扯得太过用力竟露出了那绯红的肚兜。那姑娘再是放荡,也受不得在人前这般无礼,遂嘤嘤小泣起来。 萧悟尘哪里知道阿离的心思,只看着那姑娘受了委屈,忙喝住了阿离,道:“阿离,不可淘气!” “淘气?”阿离听这萧悟尘嘴里说出的话,险些吐血! 这是淘气? 阿离一时气急,却又无从开口,便闷闷的一跺脚,狠瞪了一眼十八。十八是见惯了她撒泼耍赖的,只当是平日那般任性胡作非为,也不去管。 阿离想来无趣,闷闷的往别处去逛。欢合居是风临城最大最热闹的花楼,这花楼里人间百态层出不穷。 刚穿过回廊,便听得两个姑娘躲在厢房里争着一件彩裙,大打出手。阿离哪是管这等闲事的,又闲步往里去。却是一栋独立的小楼,这小楼里清净得很,门窗紧闭,显然不对外开放。 阿离是个极其奇怪的,越是神秘的,便越感兴趣。她轻手轻脚的走近那小楼,掀了窗一跃便跳了进去。 刚站稳,便闻得一股异香,楼内静得离奇。阿离刚迈了两步,便觉得不对劲,转身回看却一无所有。 ‘是谁?’ 空无一人的小楼却好似有双眼睛盯着她,静悄悄的跟在她背后,等着什么。 阿离四下又搜寻了一遍,终无所获,继而便不管了,往楼上去。 小楼精巧,布设稀奇。阿离虽未看过多少新奇的玩意儿,但在十八的王府里也多少是见识过些华美精致的东西。然这小楼之内,陈列的却是些奇奇怪怪的雕刻。 一个三眼小怪,一个鱼尾人,一个巨型绿人,还有人首蟒身的模型,一辆飞天舟、、、 “这都是些什么啊?”阿离低声嘀咕,细细看着眼前的陈列,心中恍惚这定是个梦境。如此一想,不觉好笑,为何她做的梦这般天马行空。 ‘嗡、嗡、嗡’ 阿离盯着那稀奇古怪的雕刻,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低沉的嗡嗡嗡声。这声音频率古怪,时高时低,阿离细细寻去,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一个乌紫色的圆球上。那圆球被置于一个橡木架上,圆球上着了七孔,大小各异,看着甚是怪异。 “什么东西?”阿离说着便伸手去摸,那乌紫圆球感受到了阿离的热度,声音也渐渐消散。乌紫圆球上的七孔瞬间扩大,射出一道光来,落在阿离胸口。 阿离只觉胸口澎湃,再无法静下来。一时,耳边恍惚听得一个声音,好似幽冥。低沉的唤着:“金婆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