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书 书名《期待可能性》是刑法中的专有名词。 期待可能性原理就是研究行为人是否有责的理论。如果有期待可能性,即能够期待行为人在行为时实施合法行为,若行为人违反此期待而实施了违法行为,即产生责任;如果无期待可能性,即行为人在行为时只能实施严重违法行为而无其他选择,不能期待其实施合法行为,此为阻却责任事由,行为人不负刑事责任。 比如: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也是从精神病人的特定情况出发,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不能期待他做出适法行为,也就是无期待可能性(缺乏期待可能性)。——摘自百度 PS:像图片仅供参考一样,本文和法律没有多大关系。 1.Rebirth 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光线,视线昏暗,记忆里窗外有一棵繁茂的榕树,从清晨到黄昏,鸟儿叽啁的妙音从未歇断。 宋湾躺在床上,枕头上淡淡的清香时刻涌入鼻尖,她此刻处于混沌中,那些沉寂却心惊的故事好像离她很远,一瞬间却又近在眼前。 她无力地笑了笑,捂着疼痛的心脏,眼泪竟然滑落砸在雪白的枕上。 那是她的生日,当她娇俏地拉着他的衣袖说,我二十二岁了,他脸上闪过悲悯和嘲笑,当时只顾害羞的自己怎么看不到呢。 卢姨踩着她松软的毛拖鞋轻轻走进来,廊外的光亮穿过她的卧房,漂亮的梳妆台、华丽的水晶吊灯、小沙发上堆得满满的可爱布偶…… “唰——”窗帘拉开了,窗外浓密的绿叶和馥郁的海棠将昏暗揉进纸篓,挣扎出绚丽的新生。 “姑娘起床了,先生和太太都在等你呢。” 爸妈他们……还好好的,此刻在客厅中闲坐喝茶。宋湾胸中的酸涩如洪水席卷,眼泪如何也止不住,一串一串不停息地流淌过脸颊,双鬓早已濡湿。 卢姨掀开床帐, 惊讶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宋湾,她俯身抱着宋湾,面上的心疼毫不掩饰,轻轻地哄拍,“做噩梦了?没事没事,卢姨在这!乖乖,眼睛哭肿了不好看的。” 宋湾紧紧抱住卢姨,生怕稍微松手,这一切一切都如同风筝一样飞走。 她的本该拥有的疼爱,都悉数奉还了;她那不可忍受的痛苦,终成为了一场破碎的噩梦。 天破晓,血腥的影子缩进了过去的黑暗。阳光普照,又是一个新的一天。 卢姨宽厚温暖的手掌擦过她的面颊,拭去眼泪。她忍俊不禁道:“姑娘你呀倒越长越孩子气了,小豆丁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这成大姑娘了却被噩梦吓哭,哭得哟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丢人不?” 宋湾破涕为笑,扬起了脸,迎着春日的阳光微挽长发。 她看到,兔子玩偶长长的耳朵耷在脑袋上,好像迷迷糊糊地起来,睡眼惺忪;卢姨偷偷用黛色的眉笔画了两条长短不一的眉;她看到,自己短小的身板…… 待宋湾平复了情绪,清晰地了解道,她重生回到了十四岁,今天是四月十二日。 她沉默地起床,竟然没有过多的欣喜 ,所有的感官好像还落在上辈子,她惊惧地不知自己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 太开心太难过,情绪跌宕起伏,人便会变得麻木。宋湾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微微笑着,这是活着的感觉。 暖还寒的天气,卢姨在她的长袖连衣裙外加个偏灰调的绿色风衣。 书桌上的日历,在四月二十日这里画了一个红圈,她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一天。 那个少年,才失去至亲,他将自己隐匿在阴沉的黑夜中。上辈子的今天,他的窗帘被宋湾拉开, 炙热的爱意全部洒进他的生活。 可这一次,她没了期待没了盼望,只想躲得远远的。她呆呆地望着镜中苍白的脸,单纯青涩的眉眼中露出绵延的恨意。 躲得远…… 她希望沈故桉离她远点,否则,她会不可抑制地想要掐死他,看到他一点点没了挣扎没了气息。 她想把她所经历的绝望愤怒统统加诸在他身上,她想让他为他的选择后悔痛苦。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为什么要失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 ! “姑娘呀,时间不早了——” 宋湾从极致的迷失中挣脱出来,水雾散去,镜子中还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她匆匆洗了脸,推门而出。 卢姨已经把被子叠好,正在给窗台上的茉莉花浇水,对宋湾絮叨:“这花香得齁人,老招蜜蜂,现在不让我搬出去等再暖和的时候,头被蜜蜂扎得肿成大包子,可别怨啊。” 宋湾之前觉得卢姨比她奶奶还要唠唠叨叨,每每烦不胜烦,如今经过世事,心中竟十分留恋这些琐碎的日常。 “我去年买的栀子花,您也这样说来着,都放在花园里一年了,我可连一只蜜蜂都没见到。” 卢姨放下洒水壶,说:“你又不住在花园里,能时时刻刻看到蜜蜂来没来吗?” 她看了眼茉莉花,忍不住皱眉对宋湾说教:“白色的花不吉利,放卧室多煞风景,明天叫小乐送盆牡丹来吧?红色的寓意红红火火呢!” 宋湾难以想象如果把她房间的处置权交给了卢姨,三天后她保不齐会见到,好几副装裱过的十字绣挂在墙上,红色的被子红色的枕巾,连她小几上的欧式玻璃果盘也得换成绘着红花绿叶的陶瓷果盘。 她随便抽了根浅绿色的丝带扎一个宽松的马尾,丝带两头都缀了小巧的珍珠,缠绕两圈搭在颈后,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弹跳,灵动可爱。 她微微笑着,脑中忽然记起他伏在她身侧挑动着她丝带上的珍珠,两人气息交错,她害羞地摆弄袖子上的纽扣…… 宋湾手抖着扯下丝带,毫不犹豫地拿起柜中的手工刀剪断,剪成细碎破败的条状,扔进垃圾桶。 她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眼睛又开始酸涩了,为什么她要那么爱他,明明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心里还是觉得空缺一片。 她到底想要什么啊? 宋湾的手捂住眼睛,默默告诉自己,她只想让他死,就这么简单。她不能让爸妈再受到伤害,她没办法真正掠夺他的生命,她没办法阻止可悲的一切,她心中的失落只会因为这个! 宋湾笑着为自己重新梳妆,现在的沈故桉正是落魄的样子,人生一片灰暗,她当然要生活多姿、幸福快乐地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不幸的只有你,真可怜啊,我过得要多好有多好。就这样,狠狠地不留余地地把他的自尊心脚踩在脚下。 宋湾眼中浮现快感,迈着愉快的步伐一步两个台阶下楼,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楼下客厅,宋桡和徐蔓,一个看财经报纸,一个边喝咖啡边和老友煲电话粥。 宋桡是喝咖啡煲电话粥的那位。他先看宋湾,嘴里说着话,眼睛一直瞟她的脸上,面上惊奇,不知道惊奇话的内容,还是惊奇宋湾红红的眼眶。 “淡水湖去过了,今年不太想去,又不能允许我在那钓鱼……湾湾不去,她暑假过后升初三,哎我们湾湾跟你们家那位可不一样,湾湾以后得出国读书的,现在不给她报英语班,以后再报晚了! “什么崇洋媚外,小乐期末年级第四,宋湾倒数第四!她不愁我都愁…… “你真假的?美国本地人?会说美国的普通话吗?可别把湾湾教得一口好方言。” 宋桡玩心大,年近四十,心态只有二十,加上他本来长得就不错,平时瓶瓶罐罐多爱往脸上涂涂抹抹,看样子顶多三十出头。 如今的他没有愁容,不必为公司的亏损忧愁,不必为徐蔓的病奔波,他活得恣意快活,本该如此。 宋湾扑进他怀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和他拥抱了,他们总是争吵,总是在两败俱伤,争吵的话题永远是沈故桉。 开始,她会忍让,宋桡不会害她,让她与沈故桉保持距离自然有他的考量。但后来她得知了一些流言也许就是事实,她无法再接受宋桡对沈故桉的偏见,也无法接受宋桡在她心里那个一直光明磊落、强大正直的父亲形象,有所退避和嫌恶,两个人之间渐渐地竖起一道墙。 宋湾抿了抿嘴,她今天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水做的,眼泪像一条小河,源源不断地流出眼睛。 她曾经在看到宋桡发的一条朋友圈: “我女儿也许随时都可以放下我,可我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能放下她。她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爱她。” 她还笑着问在哪抄的句子啊? 宋桡竟也会不好意思地说,忘记屏蔽你了,好烦呐。 不管宋桡在别人眼中怎样,他一直是最最爱她的老爸。他在别人眼里可以穷凶极恶,一文不值,但在身为女儿的眼里,他是个合格的父亲,他值得被女儿深爱和原谅。 聚会里最能调动气氛的宋公子哥,此时手脚不敢动,坐得笔直,求助地望着妻子。 徐蔓收了报纸,喝了口茶,转而望向窗外。 宋桡只能靠自己:“那个,湾湾,英语不得不学……国内的大学你已经没机会了,除非老爸给你整个大学,我当校长,你当校长闺女——哎呀这好像也可以……” 宋湾深呼吸一口气,眼里闪着晶莹的水光,正儿八经地说:“那您快去整学校吧。” 宋桡头缩了缩,徐蔓抬手看表,催促道:“已经九点多了,别让沈家那孩子等太久。” 那个名字提及时,宋湾迅速低下了头,再仰面,已是笑容满面。 真正十四岁的宋湾,早在今天之前见过沈故桉许多次。班级走廊上的擦肩而过,礼堂颁奖台上万众瞩目的他,学校里的每个偏陋角落都因为有和他的邂逅而流光溢彩。 十四岁的她,也从未想到,他有一天与自己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吃一样的饭,看一样的风景。 她是喜欢他很久了。 宋桡正了脸色,挽着宋湾的肩,她感觉得到宋桡的手僵直着,转身抱着他的手臂,笑着说:“爸,我可不可以欺负沈故桉?” 原来他的名字她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纵使万般苦涩。 宋桡噘嘴皱眉:“你实话告诉我,你在学校里欺负别的孩子吗?是不是电视剧里那种你带一帮女孩子把人锁在厕所里?扒人衣服拍视频什么的?” “……”宋湾再三确定:“我在您心里,这样的??” 他还在火上浇油:“你还不承认你?” “我承认什么?我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啊,所以我需要拿沈故桉练练手……” 走在前面的徐蔓回头,警告她:“宋湾,对沈故桉客气点。” 真是她熟悉的妈啊。 宋湾肌肉记忆瞬间觉醒,做出投降的动作。跑过去挽徐蔓的手,徐蔓甩开,她耍赖地再次去牵。 园子里的垂丝海棠开得盛大,一簇簇的,如同燃起的绯色彩霞,风过落下的一地花瓣,又如碧波荡漾的海洋。 宋湾无比珍惜,无比感恩。 之前的她在隧道中摸黑前行,以为沈故桉点亮的火把便是唯一的光明。现在,她带着自己的灯,看到了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哪怕花瓣上微小的瓢虫。 2.初见 宋湾坐在副驾驶上,宋桡和徐蔓在后排座上两人拿着报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 司机记陈叔友好地给她打开储物箱,递一本卡通画册,以供消遣。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画法简单,寥寥几笔就能抓住动物的特征,画出逼真可爱的Q版形象,也很厉害了。 前部分,她颇有兴致,想着回家无聊的时候可以学几笔。 而后,导航上红色的线,越来越逼近目标的红点,她的注意力好像离画册越来越远,眼睛模模糊糊的,抓不到焦点。 本以为她能够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出场,极力扮演一个尖酸刻薄的反派形象对沈故桉进行身心打击。 可在现实面前的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脏沉重地跳动。 不想见到他。 一点都不想。 好像出差前整理行李箱,觉得自己做足了准备,可一到地点,才察觉自己的箱子千疮百孔,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她需要好好思考的,一个笑容,一句话,一个动作,都需要思考。否则站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座雕塑。 她会说不出话,四肢僵硬,这种强烈的畏缩使她感到矛盾和迷茫,自己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好像一圈圈的围城围拢下,雾霭迷蒙。 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他的气息好像也随着空气流动漂浮在她身旁。 “湾湾,快下车我们要已经到了。”宋桡招呼着。 她惊恐地看向宋桡,脸上没有血色,四肢无力,面上满满的都是排斥,排斥有关他的一切。 “爸爸……我帮不上什么忙的,而且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在车里待会。” 宋桡欲要说什么,忽然看到那少年,缓缓扯出笑容,摸了摸宋湾的脑袋,朝那少年走去。 孩子们都不熟悉,很正常。以后需要让他们好好认识才行。 宋湾提醒自己不要转头不准看,她承担不起这一次见面的代价。她的肺好难受,胸腔是灌满水的窒息感。 余光里的那黑色的身影彻底将她拉进无尽的狱火中,比窒息更悲痛的是火的烤灼。 那个少年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领下别着精致的银星勋章。 门廊上的灯在白天亮着暗淡的灯光,没人在意它在地板上投出一片暖洋。信箱和牛奶箱空空荡荡,棱角掉了漆,不知谁在那缺口贴上了草莓图案。 她全部都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不刻意地注视,余光也全被他塞满。 她不限于恨意,悲伤、怜悯,她只觉得她承担不起,她脱下鞋子,爬到后座从另一侧开门下车。 完完全全的避开,虽然宋湾知道,明天后天未来的八年,他们碰面的次数不尽可数,但今天不行,她狼狈不堪,她活得不比他好。她没法嚣张跋扈地出场,自然也不准失魂落魄地衬景。 她会因为他如今的受伤而难过,多可笑,他可是一手送你丧命的人。 同情他未免太过可笑。 路一侧,她提着鞋子,踩在初生嫩芽的草坪上,泥土的松软,草叶的葱茏,愈合着她的不安和慌张。 宋桡带着陈叔上楼搬行李,徐蔓和物业、律师些人在客厅谈合同,没有人注意到她,除非那个人抬头…… 啊,他正沉浸在父母的亡失中,像只被遗弃的可怜的小狗。宋湾不无愉快地想。 沈故桉家住的别墅区很大,房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区内僻静,树木丛生。她绕了一圈,便不识得方向了。 走不出去,也回不了。走来走去如同在迷宫里闲逛,或许离出口越来越远。 她迷路了。 宋湾坐在路边的长木椅上,渴望来往个路人给她指明方向,但久久以来不见一毛一发。 站起来眺望,距离她一两百米的前方好像有一个红的三角屋顶,屋檐上挂了一排显目的彩旗,与这里的高档别墅不一样。 她穿上鞋子,小跑过去,近了才发现这里是一个茶厅,门可罗雀的,只有一位穿着服务员衣服的姐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看书。 厅里也没放音乐,轩窗大开,一片清和明媚。 宋湾在门外拘束地问:“请问怎么走出去?” 她兴许看到乐处,问声抬头,盯着宋湾的脸上也是笑意满面。 “顺着这条路走,见到小湖向右转,右转后走十多分钟就是南门了。” 宋湾不免俗套地想,她的声音可真像夜莺一样婉转动听。宋湾指着外面的自行车,问她:“能载我出去吗?我可以付你费用。” 她放下书,笑盈盈地摆手说:“小事情,店里没人,我正好得空送你。”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壳子里的宋湾22岁,对这个看样子也就高中生的女生,不由自主地像是看待小妹妹。 语气里没有一点敬重罢了,脸上还是逗弄小孩子的神情。 “我叫春铃。” 她写在纸上,举起,蓝色的笔迹和天空一样。 “春铃,很好听的名字。” 和这满园春色十分相映,和阳光明媚的人本身更相映。 春铃从小桌上抽出纸巾,细致地擦净后座,她蹬开后刹,摇车铃叫她:“快上来吧!” 葡萄架下藤蔓交错,光影徘徊。 挂在枝头的流珠手串,静静地摇荡。 宋湾碍着裙子,侧坐着,手摁座上的护栏,这么坐很没安全感,但是不好意思扶春铃的细腰。 “扶稳啊。”她提醒。 宋湾的手从栏移到春铃的衣衫,女孩精力充沛,力气也大,车轱辘碾过沥青路,树影飞快地后退。 “你多大啦?” 春铃回答:“十七。” 她微微侧头,笑着问宋湾:“你呢?” “二十二。” 春铃“哦”一声,回过头看向正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很近了。 “你信啊?”宋湾自己先笑,转而腹诽,十四岁的她长得很老成吗? 春铃柔和地说:“我可以试着去相信。” 她是春天里,一池春水,平静地泛着涟漪。不是洪水的汹涌,不是长河的渊流,有的是不疾不徐,款款深情。 宋桡徐蔓都会匪夷所思或者当成笑话听听的,这个陌生的女孩子竟然相信了,宋湾不可避免地感触颇深。 “对了,你怎么进来的?看样子你不是这里的住户。” “我和我爸妈一起来接……朋友,我自己想先回去。” 树影开始减速后退,花圃的纯白的花,团成云朵的样子,远处的铁栅栏被蔷薇包裹,越过去是高耸的楼层和川流不息的车辆。 “对面便利店附近有公交站台……”她看到宋湾的扮相,顿了下说道:“这里也很容易打车。” 宋湾跳下,道了谢,她并未立刻走开,莫名其妙地问:“你每天都在茶厅吗?” “茶厅是我叔叔的店,我在四中读高二,周末会来帮忙看店。” “那再见。”她挥手,穿过粉嫩的蔷薇,轻盈地走过人行道,源点不可抵达后,呼吸终于顺畅。 打车回到家,她给宋桡去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先回家了。宋桡虽然疑惑,但在电话中也问不清,想起她说自己不舒服,于是嘱咐她多喝热水。 宋湾听到“多喝热水”直接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两点钟,她吃了些饼干准备睡下,告诉卢姨不必叫她起来吃晚饭,她今天不想和沈故桉见面。 “可先生说,为了欢迎沈少爷,今晚一起出去吃西餐,是那家姑娘你一直想去吃的法国餐厅。” 宋湾垂下眼帘,低声道:“昨晚做了噩梦,没睡好,今天头疼得厉害,卢姨您让我好好休息行吧?” 早晨,宋湾哭得可怜劲儿她也是看到的,而且一整天脸色也不好。 卢姨只好答应她,走前轻轻把门锁上了。 宋湾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是和沈故桉作对呢,还是和自己做作对呢。 床前的牛奶冒着腾腾热气,醇香悠然。十四岁的宋湾,心里装着漂亮的衣服首饰,也有对未来人生的憧憬,更多的却是玩乐游戏。她有纯真的善意,她觉得世界非黑即白,爱憎分明,她不会活得这么辛苦,她最大的烦恼仅是数学物理。 那重新来过的这一次意义是什么…… 自己给自己找烦恼吗? 宋桡挂了电话不太安心,重新拨过去:“湾湾,你怎么了?今天这么奇怪?” 宋湾抱着手机不知所措,宋桡徐蔓不可能有春铃的心境,他们无法相信二十二岁的宋湾带着满身的伤痕、丢盔弃甲地逃在八年前的自己身上。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办法帮助她。需要改变的事情在今天之前,铁皮包裹着,不可变动,今天之后只能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宋湾把说给卢姨的话再次转达给宋桡,宋桡简单地信了,不忘奉还“多喝热水”。她笑笑,结束通话。 窗外传来汽车行驶的声响,叽叽咕咕的一群人,陈叔抱着行李箱上楼,在宋湾隔壁的房间里放下。 哒哒哒,下楼又上楼,开门又关门。 她能想象到,卢姨招呼家里的佣人准备好丰盛的晚餐,宋桡带死气沉沉的沈故桉参观房间,徐蔓还在为合同上的漏洞喋喋不休…… 经历过的四月二十日,天气明媚,她向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伸出手,我叫宋湾,交个朋友好吗。 少年并未理睬,他的头发长得遮盖了眼睛,下颚瘦得脱相,身行单薄,像只惹人怜爱却暗藏爪牙的小狼。 同行的路上,他一句话不说,全是宋湾在谈天说地,她真的很开心,她从未想过曾经的遥不可及突然触手可得。 好像明亮的星星突然落入了你的怀里。 她知道沈叔叔和沈阿姨去世,他很受伤悲恸,她暗暗发誓一定要用心守护他,把他从过去的枷锁中解救出来。 你看,多么可笑,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比起精明的宋桡徐蔓,宋湾天真得傻,这么便捷的报复手段,连宋湾自己都觉得时不可失,何况聪明如斯的沈故桉。 她为他付出真心却被践踏而悲凉。 她为他一身正直却被蔑视而愤懑。 她的青春,真的喂了狗。 天色大暗,太阳和月亮交班,庭院里处处点灯,倦鸟归林,虫鸣蛙睡。路旁树上的猫头鹰还没熟睡,树下窸窸窣窣。 再等等,世界还不够安静。 她的手指像弹钢琴一样敲打着桌子,咚咚咚,节奏沉缓地打出音符。窗外越来越亮了,世界都在沉睡。 凌晨,整栋房子没有一处明亮,月光洒满街道,路灯稀稀残影。 “咚咚咚”越来越急促杂乱—— 她蹑手蹑脚爬下床,赤脚出门,拐进沈故桉的房间,床上的人标准地躺睡,他的行李箱未来得及收拾随意搁置墙角。 宋湾一步步走向他,坐在他的床沿,借着月光看到阖目的沈故桉,他睡着了吗? 她的双手抬起,直直掐住他的脖子…… 她笑了,笑着笑着视线模糊,温热的液体啪嗒啪嗒滴落。 3.小事 晨光熹微,徐蔓出门晨跑,一向八九点起床的宋桡因为沈故桉的到来,刻意六点起来陪他们吃顿早饭。 宋湾洗漱完换了初中的校服,下楼看一桌子的牛奶火腿鸡蛋面包,问卢姨:“我的油条呢?我的豆浆呢?” 卢姨眼神示意坐在餐桌上的沈故桉,靠近她小声说:“先生说要提升档次,沈少爷一家早晨都吃这些。” “升个屁档次。” 卢姨听了很震惊,打她的手,急切地说:“我的乖乖,女孩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可别说了啊!” 宋湾没什么愉悦心情,丧着脸坐得离沈故桉远远的。 宋桡笑着问:“大家早晨好!故桉睡得好吗?湾湾你呢?” 沈故桉、宋湾同时点头。 宋桡忽视他们俩眼底的乌青,满意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以后你们俩一起上学,在学校要互相照顾,遇到什么事情也能有个帮助……” 宋湾叉起被她切碎的面包,嚼着如同嚼蜡。Fine,沈故桉就是一个很会装的人。 中国人非要搞这些幺蛾子,刀叉哪有筷子好用。 她偷偷看向吃饭姿势优雅熟练的沈故桉,他面色如常,仿佛对昨晚的一切失忆了一样。 他们默契地不提,在宋桡面前摆出陌生但友好的场面。 昨晚,她的手攀上他的脖子,他跳动的脉搏、温暖的体温都在阻止她继续。 那略显稚嫩的眉眼,和阴鸷疯狂的沈故桉一点都不同,明明都是他。 他睁开眼睛,解脱似的微笑,他说谢谢,在黑暗中她凝视他如渊深的漆黑瞳眸。 他不抗拒宋湾的动作和怨愤,他甚至十分期待,带着一点欣喜。 谢谢她,他不曾有的勇气,她成全了他的无数次的念想。 沈故桉的手握住她细伶的手腕,那如棉花柔软的触感急急穿遍全身。 宋湾心脏被一根牵动了,震激地跳跃,她发现自己无法继续下去,泪水开始簌簌,看不清了沈故桉的脸庞,她依然能感觉到这是他的乐意之至。 才不要让他称心如意,才不要让他这么容易地偿还对自己的亏欠。 她发泄地打他,眼泪和拳都像雨点一样落下,汇集成河,一次次汹涌,躺着的人闷声承受小小的女孩体内蕴藏的爱和艰。 黑夜慢慢融化了。 她趴在他身上小声啜泣,他身上熟悉的清香,淡淡的栀子好像开遍了。 沈故桉握着宋湾的手却一直都没有松开。 * “爸你好啰嗦,我小学入学那会你就这么说的。”宋湾打断,昨晚没睡好脑袋涨涨的,听宋桡念经头皮发麻。 宋桡昨晚准备的长篇大论差不多讲完了,遭到唯二中一位听众的不满,他也没心情继续废话下去,加之起得太早,现在很需要回去补觉。 “那行,在学校好好学习好好努力!我休息会马上去上班。” 宋桡顶着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离开了,卢姨过来收拾宋桡的餐盘。 宋桡吃得不多,看来也不合胃口。 宋湾福至心灵,故意发出大大的声响撂下刀叉,摆出傲慢的样子地说: “卢姨,我不管某人的口味如何,明早我一定要吃油条和豆浆。这里可是我的家——” 语言比刀子更伤人,伤人且不见血。宋湾欣然自得,望向面无表情的沈故桉。 这只是一个开始哦。 卢姨责备地看一眼宋湾,善意地笑着对沈故桉说:“沈少爷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哟,我特意查了食谱做的早餐,您吃着可喜欢?” 沈故桉谦和地点头,道谢。 宋湾忍不住笑着继续说:“卢姨,他不是少爷,他只是我们家里的一个客人,您别搞错了。噢对,也是我的同学,您可以叫他沈同学。” 笑容如同危险的罂粟。 卢姨看不过,拍着她的背训道:“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胡说八道!没点礼貌和教养了?说不出丢人不丢人哪?” 宋湾全然不在意,把没吃几口的餐盘推到一边,勾手叫他:“沈同学,我们可要迟到咯。” 卢姨在后面喊着:“宋湾,以后不准这样!先生和太太知道了一定会生气哟!” 沈故桉拎起他的书包,黑色的,挺贵的一个牌子,轻易摔不坏打不烂。宋湾收回目光,陈叔下车给她开车门,宋湾脑子一上火,对陈叔说:“您载他吧,我想一个人。” 她着重咬“一个”,陈叔看一眼身后的沈故桉,看一眼这位明显情绪不对的大小姐,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沈故桉转身迈步,宋湾对他绽放大大的笑容,“谢谢了。” 陈叔不太懂的那句“我想一个人”,他突然懂了,犹豫着。 “陈叔,快走吧,已经七点钟咯。” 她平淡地催促,并没有意料中的特别开心。 她坐进后座,透过车窗,曾经那个背挺得直直的,高视阔步的少年,她以为他会永远骄傲下去。 他步伐虚浮,肩背由于消瘦骨块凸显,过往的风吹得他校服外衣连带宽肥的裤腿鼓鼓的。 宋湾低头摆弄自己书包上的挂饰,她不必在意,是他先无情无义,她不过恶言相向几句,与他的所作所为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陈叔双手握着方向盘,不安道:“沈少爷才住过来,不熟悉,迷路了可怎么办?先生交代好的……” 宋湾直截了当:“他方向感很好,不会迷路的。” “可让沈少爷步行去学校,先生知道了会怪我的。” “陈叔——你不说我不说,我爸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你放心,沈故桉不会傻到步行,他有钱。” 这些话没安慰到陈叔,却把宋湾安慰得很好。沈故桉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难道会卖可怜博取同情? 那还不如杀了他。 所以啊,收住自己泛滥的同情心,也收住自己天生的母性光辉。他根本不值得。 农夫与蛇的故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那是古人的智慧集萃,应该奉为真理才好。 昨晚…… 他坐起来轻拍着哭得泣下如雨的自己,掌心的温暖透过她轻薄的睡衣传来,那一刻她仿佛在暴风雨中找到了港口,遇难的小船扬着帆御险前行。 明明他也难过万分,明明他更需要安慰,可是他放下的寻求解脱的封闭路途,那一刻温柔得不像话。 “都是假象。”宋湾红着自言自语。 他原来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所有,从头到尾都是策划之内的吗? 从头到尾,那个曾经的自己,开心地钻进了一个性命攸关的陷阱?还自认为走进了童话里的糖果屋? 宋湾无法探寻,她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疼痛感席卷整个神经系统。 醒来的两天,无数次的疼痛,告诉她是存在的鲜活的,又反复重现上一辈子她濒死的一幕。 陈叔通过后视镜见宋湾面色惨白,额头冷汗聚成密密的水珠,急问:“小姐要去医院吗?哪里难受?给先生打个电话?” 她摇头拒绝。 很快会过去的。 十七中辉煌的校门矗立着,十六字校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教学楼雕梁画栋,校园内枫树成林,绿草如茵,现代化设施一应具备,主要依托于十多年前它是A市顶级的私立学校。 现在虽然成为了公立的,但名声远播,除了学区内的学生,多数是富裕家庭的孩子。 这是她的初中,心底柔软的地方。后来常常怀念,常常谈及的时光啊,都在这里生长。 同学们……她记不全了,最好的不过是记得他们长大后成熟干练的样子,宴会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现在这一群十四五岁的楞头小青年,叽叽喳喳的,她期待异常。 辛小漓女士是她的老朋友了,初中同班同学,高中不再同校。不过毕业后联系不断,逢假期总要约上几次,来一些小资情调,喝喝茶聊聊天。这位女士的初中那可是充满魔幻色彩。 她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和价值标准,路见不平一声吼,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趁火打劫练得可谓鬼斧神工,绝对是小人非君子。 “宋湾你个猪头!” 说曹操曹操到。 “操,老子喊你多少声了?” 对了,宋湾国骂的本领也是辛女士言传身教的。 宋湾看到头发一撮偷偷染成紫色的辛小漓被门卫室的反光玻璃照得锃亮,她把书包背在身前,一挺一挺地外八字跑来。 宋湾不禁失笑,怎么能想到这个中二少女后来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凭借一个眼神抓获早恋的男女学生。 “哎辛小漓,你觉得你以后会当老师吗?为人类的文明进步和教育文化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后面那句来自二十二岁的辛小漓本人。 辛小漓一脸不可置信,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会!当老师能赚几个钱?我以后要贩毒倒卖军火,成为世界闻风丧胆的第一罪犯!” 宋湾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小声,万一被学校大门口指挥交通的交警叔叔听到,就得拷着她去警察局接受一番思想教育。 “好了好了,这种理想你自己知道就好。祸从口出,你也不小了,该懂点为人处世方面的道理了。” 辛小漓的热血一上头,半个小时都下不去,谁知道她的血液循环系统到底多长,她澎湃地说:“你知道我为啥想赚那么多钱吗?因为我想体验皇帝的快乐! “哎,小湾湾,你从了我吧,以后我带你飞到国外我们过逍遥快活的日子!我们俩男朋友互用,我们可以玩4……” 她边说边笑得淫荡。 宋湾当然能想象她即将说出什么狼虎之词,不管三七二十一,红着脸跳上去从背后捂住辛小漓的嘴。 她比辛小漓多八年的人生经验,却对于这种话题,她自愧不如辛小漓的定力。 两人摇摇晃晃,像只蜗牛背着过于沉重的壳,即将从树上摔下去。 辛小漓底盘稳得一批,东摇西摆后,还是稳稳地站住了,嘴巴被封得紧紧的,她只能呜呜咽咽地请求说话。 宋湾从她背上下来,不忙攥着拳头偷袭一把,端着大姐姐的架子说:“你满脑子里都是什么混乱画面?我请求你以后少看那些书和影视,荼毒你的心灵啊!噢有条件的话,要调青少年模式。” 跟不上时代的辛女士愣,不耻下问:“什么是青少年模式?” 宋湾一下子没调整过来时差,随便解释一通准备蒙混过去。 前方学校主干道路边的文化宣传栏才更新过,贴了许多五颜六色的海报,有不少的学生围着看。 辛小漓一改嬉皮笑脸,严肃地拍着宋湾的手说:“语文老师让我们写有关爱国作文,我决定以后贩毒只贩给日本人,哦!美国人也有份!” 宋湾看到红旗下的辛小漓一身正气,铮铮铁骨,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还真的是小孩子呢。 人的情感不是一个平面,它是立体的,你不能从一面来审踱它的对与错。长大后,才会明白的,有的事情无法用对错判断。我们站在不同的立场,各自为政,各自拥护自己的信仰,把看似简单的问题步步深化复杂。 宋湾想着,还好辛小漓是数学老师。 5.书房黄瓜 汽车从繁华的市中心驶入了人迹罕至的城郊,一条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两岸栽种了高耸的水杉树,针叶是锈暗的绿,走在树下风袭来有些阴沉沉。 白色的蛋糕似的楼层开始出现了,陈叔将车停进车库里,卢姨给他们开了门。 客厅没人,宋桡最爱待的小沙发那里,圆桌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妈回来了吗?”她弯腰换鞋子,头发盖住了脸。 卢姨用围裙擦着手,眼睛看着手,咕哝道:“太太在卧室,先生在书房,那个……姑娘你呀别不管不顾地闷头生气。先生太太肯定是为了你好,小孩犯了错爹妈纵容,以后小孩会学坏的!我老家东头的一个孩子,家里唯一的男孩,爹妈爷爷奶奶宠得上天!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宋湾还没回答,宋桡穿着居家服站在二楼叫唤她上来谈谈。 宋湾换好拖鞋,直起身子了然道:“您和陈叔都参与了吧!” 卢姨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拍着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再理理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 答案很清楚了呢。 宋湾噔噔噔跑上楼,卢姨在下面对她喊“进局子啦”,然后热忱地问沈故桉饿不饿先喝点果汁吧,今晚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胳膊肘往外拐……”她摇摇头,推门进入书房,宋桡颇有古代衙门审犯人的长官气质,明镜高悬,一脸肃穆,看来是没法插科打诨过去了。 宋湾刚准备认罪,宋桡却打起了感情牌:“我和你沈叔叔是多年老友,很早之前他远渡重洋做生意才断了联系。 “是我拉着他进公司里的项目合作,所以他才举家回国,才会……他走之前,怕国外的亲戚虎视眈眈,所以把故桉托付给我。 “等故桉有能力接管家产我们之间就再没关联了,现在只是在我们家暂住而已,你对故桉哪来这么多敌意?” 他郑重解释,不过用力过猛的样子有点滑稽:“咱俩的家产肯定都是你的。” 宋湾这一次没有嬉笑,她不去解析里面的真情实感几分,假假真真又是多少,话里的漏洞或者可以骗得了宋小湾,但是骗不了她。她望着身前的父亲——看着看似对故人之子充满善意的人。 她讽刺的同时又难过万分,即使他们生活在黑暗中,努力摆在她面前还是光明大道。 他们都在尽力为她建造一个童话镇。 他们之间的肮脏手段,她不去揭露,她也并不知晓。他们可以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足以说明,很难再有人发现其中的蹊跷再去寻找真正的真相。 那么沈故桉,你是如何发现的呢? 宋桡还在说,友好相处,他大概指望未来沈故桉对他们一家能怀揣感激和谢意。 他那样的人,连无辜的她最终都不放过,宋桡的想法如此看来太缺乏对他的了解。 宋湾眯了眯眼,乖乖道:“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绝对不会有下次啦,我保证和沈故桉友好相处。” 这和对谭青青说的话异曲同工。 宋桡神色缓和,拍着她的肩膀欣慰地说:“识大体,不愧是我女儿。快去给故桉说对不起,这事咱以后就翻篇了。” 宋湾神色骤变,好像一副淡淡的水粉画突然变成了浓墨重彩的油画。她倔强地抬起下巴,四肢紧收,不可抗力颤着音地拒绝。 究竟是谁该道歉? 是谁亲手撕碎了她倾心编织的未来? 血水汩汩涌出胸膛的时候,她痛到失去知觉,却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渐渐消逝,他俯身抚摸着她惨白的脸,笑容深邃且深情。 闭眼之前她看到她的一团团白色的花朵开遍了房间,淡淡的馨香好像减轻了血腥味,花瓣因血色而妖冶。 她无法释怀,最起码现在不能。 她所做的一切起因都是沈故桉自己,认真仅凭主观说起来,也算是他咎由自取。怎么会有受害人向施暴者道歉这样有意思的事? “我想他会接受的,爸爸晚安。”宋湾扯出庄重的笑容,嘴角却异常高昂地弯起。 宋桡起身去拉她,半步之遥他却感觉陌生,喃喃道:“湾湾,你这两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和爸爸说……” 自己的女儿这几天懂事很多,可上周还因为他不敲门进她房间而大发脾气,正是青春期的她稳定得奇怪。 宋湾的心忽然揪起来,她应该克制的,尽力扮演好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如果真被发现了,该有多么的混乱…… 宋桡此刻的眼睛里充满探究。 宋湾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啊,沈故桉在学校太完美了,挺讨人厌……他总一副欠扁的样子哈哈……” 他却笑了,识破天机一样拍手:“你是不是喜欢故桉?被他拒绝了吧?恼羞成怒好没品哦!” 宋湾松口气的同时没办法道: “您少看青春恋爱剧!” “你没否认?!”宋桡嘴巴长得老大老大,像个少女一样不谙世事地吃惊。 宋湾无可奈何地提高音量叫嚷:“我否认我否认!” 她懒得听宋桡掰扯,跑出书房,又不安心转身对里面的宋桡叮嘱:“别瞎胡说啊!这可是你亲闺女的清白——” 宋桡笑了笑,眼下深不见底。宋湾回到自己房间后,徐蔓端了杯咖啡进来,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和宋桡遥遥对话: “俩人之间有矛盾也很好,你调节了反而事故更严重,过犹不及啊。” 宋湾一边回复邮件,一边心不在焉地应:“担心什么啊,小孩之间如果真有事,咱俩掺和不掺和结局都一样。” 徐蔓喝了口咖啡,淡淡笑着,虽然无法苟同但是她可以中和,她说:“采取措施了就算无法立刻有回报,总比放任疯狂损失最终导致破产好。” 宋桡盯着她手机的咖啡,怨妇般说道:“我以为你给我送咖啡呢。” 他撑着下巴思考,“现在的小女孩是不是特别吃不理人酷酷的故桉那一套?我是不是得转个型呢?” “想喝自己去泡。无论什么年代,女孩子喜欢的都是长得好看的,东施效颦的结果你自己心里清楚。”她坐得靠近了些,淡淡问:“刚刚是不是在诈宋湾?” 宋桡还没为宋家人挣回点脸面,徐蔓直接给他封路:“应该没什么水准,但以宋湾和你的血亲关系,很可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给诈出什么来了……” 宋桡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徐蔓说得都对,唯独那一点,他能够骄傲地抱臂吊她:“你说说看,我能诈出什么?” “呵”她甚至没思考,“宋湾单方面的意思。和你一样,越喜欢一个女同学越爱捉弄人家。” “这事你记一辈子呢?”宋桡烦她翻旧账,故意给她添堵:“你去问问你女婿,谁说爱捉弄那人就是喜欢那人啊!” 徐蔓看书柜上整整齐齐的各色书,古今中外的都各自占有一席之地,人有时展现出来的像一整个书柜,琳琅满目,各自带着盛名翩翩起舞。 你爱的一本书在里面,讨厌的也有。 所以对拥有这书柜的人,到底该秉持怎样的心,没有标准的答案。 你怀着接受,看到的多是不喜和无法忍受;如果本来就是勉强的,或许会因为偶然发现的一本合胃口的书,而容易开心满足。 所以,期望值低一点会更好? 她倏然为刚刚自己的醋意而感到难堪,立刻走了出去。咖啡留在小几上,深深的棕色印在瓷白的杯璧。 宋桡无所觉察,继续啪嗒啪嗒打点击键盘处理工作让的事情。 这边,宋湾一回到自己的卧室,卢姨急不可待地进来,对她进行长篇的教育。话糙理不糙,主要是希望她不要成为电视剧里讨人厌的白富美女配。 宋湾对她爹和卢姨简直要使用断网的举措了。 一个老年人和一个中年人追起剧来的劲头还真是当仁不让。 而且卢姨还能从中学到人生知识,这就比只会乱传绯闻的宋爹高出好几个档次来。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综合考虑卢姨的文化水平和社会认知,超出水平的行为该表扬的还是要表扬的。 “您这说话很有水平了啊。” 她接受了卢姨建议,真心实意道:“您放心,我是一个善良正直的白富美呢。”宋某死皮不要脸地突出强调那和她不太沾边的三个字。 她盯着卢姨的眉毛看,卢姨别扭皱眉,宋湾说:“最近还在相亲?别太心急,再等三五年,该来的挡也挡不住。” 卢姨嗔怪:“你这丫头,还学会编排老太婆了!你那叔叔天天带我去见,我一大把年纪了哪好意思呢……” 宋湾咯咯笑个不停。 卢姨意识到话题已经被宋湾带偏到太平洋了,她再一次“有水平”地试着重新拉回来:“年年夏天你吃得透自的白糖黄瓜,可不是我给辛辛苦苦掰扯大的?” 她问:“黄瓜和您相亲有什么关系吗?” 卢姨敲她脑袋,说:“黄瓜苗长出来的时候,需要架上架子的,它的藤好顺着架子爬上来,借出又大又水灵的黄瓜。” 她又问:“不架架子的黄瓜苗长不出黄瓜吗?” 卢姨绕进去了,凭经验回答:“也不是……” “那您想表达什么嘞?” “黄瓜按照我的想法长,会长得很不错的。所以哟,你按照先生太太的想法成长也能长得好好的。” “老爸老妈会种黄瓜吗?种出来的能长得不错?”她虽然在打趣,心里却认真地思量—— 按照他人的想法成长么? 宋湾敛容,一条复杂却笔直的路呈现眼前,过程不问,结果很好。她恻恻笑了笑,身体埋在阴影里,唯独扬起的嘴角清晰的漾着艳艳的势在必得的光芒。 很好的,肩负期待值,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走进卢姨在房后开辟的一个小菜园子,四平方米的发小,在这个季节却挤满了油绿的作物。 那高高的开着黄色小花的黄瓜架最是显目,灿烂的无忧无虑的来着。在高处,能看到院外的清河,能感知宇宙的渺渺音信。 不管是小黄花还是瓜果,都是开心的呢。 宋湾如同站在海岸线上,脚下的海水不可斗量,前方的灯塔灯火辉煌。她已能看到那条路,那个人站在中点,很快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她欢呼跳跃地哼着歌回到餐厅,和他们一起吃了顿平和的晚饭。她没有就着早晨的爆发和沈故桉再发生一丁点矛盾。 “故桉多吃点,卢姐的招牌菜就是这道黄焖鸡!” 宋湾看向招呼的宋桡,她粲然一笑。 可能并不全是因为宋桡和徐蔓的在场吧。 5.和平 汽车从繁华的市中心驶入了人迹罕至的城郊,一条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两岸栽种了高耸的水杉树,针叶是锈暗的绿,走在树下风袭来有些阴沉沉。 白色的蛋糕似的楼层开始出现了,陈叔将车停进车库里,卢姨给他们开了门。 客厅没人,宋桡最爱待的小沙发那里,圆桌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妈回来了吗?”她弯腰换鞋子,头发盖住了脸。 卢姨用围裙擦着手,眼睛看着手,咕哝道:“太太在卧室,先生在书房,那个……姑娘你呀别不管不顾地闷头生气。先生太太肯定是为了你好,小孩犯了错爹妈纵容,以后小孩会学坏的!我老家东头的一个孩子,家里唯一的男孩,爹妈爷爷奶奶宠得上天!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宋湾还没回答,宋桡穿着居家服站在二楼叫唤她上来谈谈。 宋湾换好拖鞋,直起身子了然道:“您和陈叔都参与了吧!” 卢姨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拍着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再理理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 答案很清楚了呢。 宋湾噔噔噔跑上楼,卢姨在下面对她喊“进局子啦”,然后热忱地问沈故桉饿不饿先喝点果汁吧,今晚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胳膊肘往外拐……”她摇摇头,推门进入书房,宋桡颇有古代衙门审犯人的长官气质,明镜高悬,一脸肃穆,看来是没法插科打诨过去了。 宋湾刚准备认罪,宋桡却打起了感情牌:“我和你沈叔叔是多年老友,很早之前他远渡重洋做生意才断了联系。 “是我拉着他进公司里的项目合作,所以他才举家回国,才会……他走之前,怕国外的亲戚虎视眈眈,所以把故桉托付给我。 “等故桉有能力接管家产我们之间就再没关联了,现在只是在我们家暂住而已,你对故桉哪来这么多敌意?” 他郑重解释,不过用力过猛的样子有点滑稽:“咱俩的家产肯定都是你的。” 宋湾这一次没有嬉笑,她不去解析里面的真情实感几分,假假真真又是多少,话里的漏洞或者可以骗得了宋小湾,但是骗不了她。她望着身前的父亲——看着看似对故人之子充满善意的人。 她讽刺的同时又难过万分,即使他们生活在黑暗中,努力摆在她面前还是光明大道。 他们都在尽力为她建造一个童话镇。 他们之间的肮脏手段,她不去揭露,她也并不知晓。他们可以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足以说明,很难再有人发现其中的蹊跷再去寻找真正的真相。 那么沈故桉,你是如何发现的呢? 宋桡还在说,友好相处,他大概指望未来沈故桉对他们一家能怀揣感激和谢意。 他那样的人,连无辜的她最终都不放过,宋桡的想法如此看来太缺乏对他的了解。 宋湾眯了眯眼,乖乖道:“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绝对不会有下次啦,我保证和沈故桉友好相处。” 这和对谭青青说的话异曲同工。 宋桡神色缓和,拍着她的肩膀欣慰地说:“识大体,不愧是我女儿。快去给故桉说对不起,这事咱以后就翻篇了。” 宋湾神色骤变,好像一副淡淡的水粉画突然变成了浓墨重彩的油画。她倔强地抬起下巴,四肢紧收,不可抗力颤着音地拒绝。 究竟是谁该道歉? 是谁亲手撕碎了她倾心编织的未来? 血水汩汩涌出胸膛的时候,她痛到失去知觉,却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渐渐消逝,他俯身抚摸着她惨白的脸,笑容深邃且深情。 闭眼之前她看到她的一团团白色的花朵开遍了房间,淡淡的馨香好像减轻了血腥味,花瓣因血色而妖冶。 她无法释怀,最起码现在不能。 她所做的一切起因都是沈故桉自己,认真仅凭主观说起来,也算是他咎由自取。怎么会有受害人向施暴者道歉这样有意思的事? “我想他会接受的,爸爸晚安。”宋湾扯出庄重的笑容,嘴角却异常高昂地弯起。 宋桡起身去拉她,半步之遥他却感觉陌生,喃喃道:“湾湾,你这两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和爸爸说……” 自己的女儿这几天懂事很多,可上周还因为他不敲门进她房间而大发脾气,正是青春期的她稳定得奇怪。 宋湾的心忽然揪起来,她应该克制的,尽力扮演好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如果真被发现了,该有多么的混乱…… 宋桡此刻的眼睛里充满探究。 宋湾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啊,沈故桉在学校太完美了,挺讨人厌……他总一副欠扁的样子哈哈……” 他却笑了,识破天机一样拍手:“你是不是喜欢故桉?被他拒绝了吧?恼羞成怒好没品哦!” 宋湾松口气的同时没办法道: “您少看青春恋爱剧!” “你没否认?!”宋桡嘴巴长得老大老大,像个少女一样不谙世事地吃惊。 宋湾无可奈何地提高音量叫嚷:“我否认我否认!” 她懒得听宋桡掰扯,跑出书房,又不安心转身对里面的宋桡叮嘱:“别瞎胡说啊!这可是你亲闺女的清白——” 宋桡笑了笑,眼下深不见底。宋湾回到自己房间后,徐蔓端了杯咖啡进来,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和宋桡遥遥对话: “俩人之间有矛盾也很好,你调节了反而事故更严重,过犹不及啊。” 宋湾一边回复邮件,一边心不在焉地应:“担心什么啊,小孩之间如果真有事,咱俩掺和不掺和结局都一样。” 徐蔓喝了口咖啡,淡淡笑着,虽然无法苟同但是她可以中和,她说:“采取措施了就算无法立刻有回报,总比放任疯狂损失最终导致破产好。” 宋桡盯着她手机的咖啡,怨妇般说道:“我以为你给我送咖啡呢。” 他撑着下巴思考,“现在的小女孩是不是特别吃不理人酷酷的故桉那一套?我是不是得转个型呢?” “想喝自己去泡。无论什么年代,女孩子喜欢的都是长得好看的,东施效颦的结果你自己心里清楚。”她坐得靠近了些,淡淡问:“刚刚是不是在诈宋湾?” 宋桡还没为宋家人挣回点脸面,徐蔓直接给他封路:“应该没什么水准,但以宋湾和你的血亲关系,很可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给诈出什么来了……” 宋桡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徐蔓说得都对,唯独那一点,他能够骄傲地抱臂吊她:“你说说看,我能诈出什么?” “呵”她甚至没思考,“宋湾单方面的意思。和你一样,越喜欢一个女同学越爱捉弄人家。” “这事你记一辈子呢?”宋桡烦她翻旧账,故意给她添堵:“你去问问你女婿,谁说爱捉弄那人就是喜欢那人啊!” 徐蔓看书柜上整整齐齐的各色书,古今中外的都各自占有一席之地,人有时展现出来的像一整个书柜,琳琅满目,各自带着盛名翩翩起舞。 你爱的一本书在里面,讨厌的也有。 所以对拥有这书柜的人,到底该秉持怎样的心,没有标准的答案。 你怀着接受,看到的多是不喜和无法忍受;如果本来就是勉强的,或许会因为偶然发现的一本合胃口的书,而容易开心满足。 所以,期望值低一点会更好? 她倏然为刚刚自己的醋意而感到难堪,立刻走了出去。咖啡留在小几上,深深的棕色印在瓷白的杯璧。 宋桡无所觉察,继续啪嗒啪嗒打点击键盘处理工作让的事情。 这边,宋湾一回到自己的卧室,卢姨急不可待地进来,对她进行长篇的教育。话糙理不糙,主要是希望她不要成为电视剧里讨人厌的白富美女配。 宋湾对她爹和卢姨简直要使用断网的举措了。 一个老年人和一个中年人追起剧来的劲头还真是当仁不让。 而且卢姨还能从中学到人生知识,这就比只会乱传绯闻的宋爹高出好几个档次来。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综合考虑卢姨的文化水平和社会认知,超出水平的行为该表扬的还是要表扬的。 “您这说话很有水平了啊。” 她接受了卢姨建议,真心实意道:“您放心,我是一个善良正直的白富美呢。”宋某死皮不要脸地突出强调那和她不太沾边的三个字。 她盯着卢姨的眉毛看,卢姨别扭皱眉,宋湾说:“最近还在相亲?别太心急,再等三五年,该来的挡也挡不住。” 卢姨嗔怪:“你这丫头,还学会编排老太婆了!你那叔叔天天带我去见,我一大把年纪了哪好意思呢……” 宋湾咯咯笑个不停。 卢姨意识到话题已经被宋湾带偏到太平洋了,她再一次“有水平”地试着重新拉回来:“年年夏天你吃得透自的白糖黄瓜,可不是我给辛辛苦苦掰扯大的?” 她问:“黄瓜和您相亲有什么关系吗?” 卢姨敲她脑袋,说:“黄瓜苗长出来的时候,需要架上架子的,它的藤好顺着架子爬上来,借出又大又水灵的黄瓜。” 她又问:“不架架子的黄瓜苗长不出黄瓜吗?” 卢姨绕进去了,凭经验回答:“也不是……” “那您想表达什么嘞?” “黄瓜按照我的想法长,会长得很不错的。所以哟,你按照先生太太的想法成长也能长得好好的。” “老爸老妈会种黄瓜吗?种出来的能长得不错?”她虽然在打趣,心里却认真地思量—— 按照他人的想法成长么? 宋湾敛容,一条复杂却笔直的路呈现眼前,过程不问,结果很好。她恻恻笑了笑,身体埋在阴影里,唯独扬起的嘴角清晰的漾着艳艳的势在必得的光芒。 很好的,肩负期待值,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走进卢姨在房后开辟的一个小菜园子,四平方米的发小,在这个季节却挤满了油绿的作物。 那高高的开着黄色小花的黄瓜架最是显目,灿烂的无忧无虑的来着。在高处,能看到院外的清河,能感知宇宙的渺渺音信。 不管是小黄花还是瓜果,都是开心的呢。 宋湾如同站在海岸线上,脚下的海水不可斗量,前方的灯塔灯火辉煌。她已能看到那条路,那个人站在中点,很快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她欢呼跳跃地哼着歌回到餐厅,和他们一起吃了顿平和的晚饭。她没有就着早晨的爆发和沈故桉再发生一丁点矛盾。 “故桉多吃点,卢姐的招牌菜就是这道黄焖鸡!” 宋湾看向招呼的宋桡,她粲然一笑。 可能并不全是因为宋桡和徐蔓的在场吧。 6.转机 晚上星光灿烂。 平阔的书桌前宋湾一遍遍地翻看《哈姆雷特》,偶尔用笔点注。 有时因华丽得如同水晶钻石般的语言而欣笑,有时又羞愧地觉得自己的品味不够欣赏。 她合上书叹了口气。 辛小漓推荐了她一款很火爆的跑酷游戏,玩两局她便忘记了王子国王和恩恩怨怨,既然没有过硬的文化素养,她还是做一位愚昧的十四岁小屁孩吧。 节奏欢快的游戏音乐一开启,宿夜也不得停歇。 一个星期后,她成功养成了和国人不统一、恰恰相反的西半球作息表。白天课堂上睡觉,晚上生龙活虎。 因为年纪轻,身体也没感觉多不舒服,脸上的胶原蛋白丝毫无影响。宋湾个人非常享受这样的日子。 早晨四点钟左右她的精力差不多耗完了,无限盼望着上学的时间快快到来,时间越接近她越兴奋。 搞得宋桡以为宋湾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欣慰极了。他可以预见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他作为优秀学生的家长上台发言讲一讲培养优秀孩子的方法。 过于激动,他按捺不住地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让他准备一套家长会用的演讲稿。 “不能过分谦虚,也不能骄傲得明显。内容不必十分有用,但一定要有强烈的感染力。语言朴实无华中也要透着恰到好处的高水平。” 宋桡自己激动着,他不敢表现在宋湾面前,怕给这个心理素质不怎么样的家伙压力。而且凭借他的经验,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过火,往往会打脸。 可真的是被生活逼怕了。 * 这天早晨,快要引吭高歌的宋湾在玄关麻利地换鞋子, 今天上午两节语文课,语文老师脾气很好,她完全可以一觉睡到第三节课。 想起来自己的鸭舌帽落在了卧室里,她仰望二楼,看到沈故桉正走出来,她扭头喊在厨房里忙活的卢姨: “我那个帅气的白色鸭舌帽在我房间门后的挂钩上,卢姨您帮我拿一下。”她的这双鞋特别不容易穿,但是鞋跟上的logo和帽子很搭配。 卢姨双手套着满是洗洁精的橡胶手套,张望还在二楼的沈故桉,说:“沈少爷——” 沈故桉站立,等待下文。 宋湾“腾”地起身,不悦道:“别拿了,春天戴帽子特别像傻叉。” “你昨晚还不说今天风大……” 宋湾三两下,也不管鞋带系没系好,像只小火箭一样窜了地出去。沈故桉看向卢姨,沉默地下了楼。 卢姨脱下手套,随便地清洗了下,爬上楼把帽子拿下来,出门塞她手里忍不住责怪:“又在犯什么倔?一天天的和沈少爷不对付什么,先生再傻也不会傻到……” “停停停!我没有!” “那你……” “卢姨我快迟到了!” 宋湾对着后视镜戴好帽子,说了声再见,她在副座,沈故桉在后座。 晚上放学,她也不再叫人找沈故桉。谁先收拾好,谁在走廊上等着另一个。 然后相对无言地和走在黄昏下。 她偏头,总能看到沈故桉分明的侧脸,凸起的喉结和停直的肩背。 他很高,他的影子也比宋湾的长。 宋湾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踩在他的影子上。 * “我好不喜欢我的名字,太娘们唧唧了,昨天和咱校霸姐姐自我介绍,我感觉说出名字后我矮了好大一头。” 宋湾夹起一块土豆,顺着辛小漓的话问:“校霸姐姐叫什么?” “付染。你听,是不是特别像复燃?死灰复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出来了!”辛小漓熊掌一拍,食堂都要颤三颤,“她往那一杵,我的天啊,我理想中的狂霸酷炫拽!” “哦。”她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 估计是个戴耳饰,画浓妆,穿得成熟前卫的女痞子。 辛小漓有个特性,她自说自话的时候毫不在乎你答yes还是no,她依旧能顺着自己的ojbk继续讲下去。 “不行不行,就算户口本上不能改,我也要给自己起一个艺名。” 宋湾略一思忖,竟和辛小漓异口同声道:“辛大壮?!” 辛小漓捂着惊呆的嘴巴,开心地鼓掌说:“哇亲姐妹!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呢!” 宋湾无话可说,专心致志地扒饭,今天中午有打到阿姨的扶贫午餐,肉很多。 辛小漓的侠肝义胆开始作祟:“宋湾也不好听,没有阳刚之气,既然我们志趣相投,那我帮你好想想吧……” “宋湾……宋……宋……什么好的?” 这时候,谭青青从三楼教工食堂下来,看到宋湾,她微露局促地走过来,推给她一瓶酸奶,轻声说:“别光吃饭,对胃不好。” 宋湾受宠若惊。 辛小漓先呆如木鸡一秒,然后立马跳起来大叫:“宋马屁!” 等谭青青脱离了视线走远,宋湾对上蹦下跳的辛小漓简直百口莫辩。 “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我以后再没有作业给你抄了再也不带你玩了。” 其实在说,快来哄我。 宋湾给她酸奶,她说:“我难道会缺一瓶酸奶吗?” 宋湾笑着揣她手里说:“你不缺,但是这是我给你的,不一样。” 辛小漓不客气地拧开瓶盖喝肚子里去,还能得闲空评论:“这就像你爸不给你零花钱,但你妈偷偷把你爸上交的工资给你花,一样一样的。” “比喻鬼才。”她竖起大拇指。 吃差不多了,她们端餐盘交给收餐盘的窗口,恰巧遇见了同样吃好了的沈故桉。 辛小漓不明所以地凑前说:“哇同学你好浪费,连肉都没吃完。” 沈故桉也没得心情和辛小漓闲扯,他平常一般交了餐盘,对身后的女生没分去一丝一毫注意力。 宋湾熟视无睹地交上,拉着辛小漓走,辛小漓边走边转头打量沈故桉。 她悄声对宋湾说:“他长得好看啊,哪班的?看校服是咱初二的。” 宋湾说不知道糊弄过去。按经历过的剧情走,她及时向辛小漓坦白她喜欢沈故桉,辛小漓消停后开始为她鞍前马后地钓朋友。 她不确信现在不说,事情会偏离到什么程度…… 下午从篮球场大汗淋漓回来的辛小漓激动地说她打听到那个食堂boy了! “害,我说怎么长得这么熟悉。他就是开学典礼上演讲的那个,都怪我当时忙着补寒假作业没多看几眼,要不然他现在很可能是我对象了!” 宋湾望向辛小漓纯粹的眼睛,那里有火热的色彩,淡若昼月的犹疑。 那时见到沈故桉一腔诗意的容颜,也应该是这样的眼睛。 辛小漓不会和沈故桉有任何交集,她清楚沈故桉早晚会像上辈子一样接近她,他的仇恨他积攒的怨念怎么会轻易放下。 “他叫沈故桉。” 辛小漓吃惊一阵,未问明白,一连更吃惊的正从宋湾口中跑出来: “他现在住在我家,我很讨厌很讨厌他。他是一个虚伪、偏激且控制欲非常强的人,人前装得一副人畜无害,背后捅刀子也做得不错。 “辛小漓,换个人喜欢吧。这也许会是他的原话。” 辛小漓听完心中也明白,宋湾不愿意细说,其中一定有许多难言的原因,她挠头没心没肺地笑道:“他还能晓得我的名字嘞,好荣幸。” 宋湾右手搭她肩膀上,一字一顿郑重地说:“相信我,他很危险。” 辛小漓担忧地问:“你很讨厌他吗?” “嗯。” “那我也讨厌。” 宋湾向前抱住辛小漓,心中一片温暖。 * 宋桡老早打好的稿子现在废纸一团,在纸篓里安家。 宋湾很欲哭无泪,她以为她能应付初中的课业的,都学过一遍的,偶尔睡饱了她醒来听课,感觉都很简单…… 她从不做题,也不记得初中的解题套路,就算答案对,过程也扣得光溜溜的。 没想到这次考试考得还不如宋小湾同学。 “多少名?倒数的。” “还是第四……” 宋桡平息怒火,想着宋湾可能天生笨点,就算每天早早去上学学得那么认真努力,也无法弥补智力上的缺陷。 突然泛起了同情和怜爱,他安慰宋湾:“没关系,只是一次小小的期中,只有你努力,迟早会有回报的!” 宋湾可怜巴巴地说:“我月考肯定能考好。” “胜不骄败不馁,很好!学习去吧,今晚奖励你吃炸鸡。” 宋湾在心里缓缓地打了个问号…… 她回到自己房间订正惨不忍睹的试卷,宋桡打开手机,点击自己的跑酷游戏,暗暗发誓今天一定要突破记录! 手滑到市区排行榜,一眼看到第一名:SWXKA 宋桡:“……” 宋湾被没收了手机和三个月零花钱,宋桡召集了一场沈故桉也在内的紧急家庭会议…… 宋湾去徐蔓卧室找个收纳袋装自己的小玩意,宋桡挡在门口不让她进去,理由是卧室是有他们俩的备用手机。 宋湾晚上到厨房觅食,她听到客厅的卢姨大呼一声,坏了坏了我的手机还在厨房里! 宋湾:“……”您那老年机可以跑酷? 总之,她在各位眼里俨然是一位中毒颇深的网瘾少女。 宋湾也进行了深深的反思,她一个成年人自制力确实需要加强,一个小小的游戏她不该一玩就玩一整夜…… 但究其原因,是晚上清醒的时间太多了,她太闲了。 宋湾给自己温了杯牛奶,在这时间空档里她打开了依旧崭新的课本,感觉她啥都会,也许需要买点题目做。 她摸了摸瘪得只有布料触感的小钱包,跑去找徐蔓要钱买习题。 她算到宋桡不会把钱直接交给她,而是会把她需要用钱换取的东西——习题送来,所以才去找徐蔓。 算不到的是,徐蔓问:“学校发的作业你做完了吗?如果你做完了还有精力再买也行,如果没有,买来也一样没用。” 宋湾好难,她只是想赚个差价捞点油水而已,现在这个世道身上没点钱可怎么行?她的奶茶,她的小卖部,她的漂亮笔记本全都像泡沫一样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来喝掉牛奶,抓耳挠腮做了会家庭作业,定理清楚但不会活用和举一反三,一道题需要七八分钟,憋屈死了。 窗外的月亮特别圆,特别明亮。宋湾翻看桌子上的日历,已经很长时间了。 7.消融(一) “早上好。”宋湾不冷不淡地说。 沈故桉有些意外,稍作停顿,“早上好。” 宋湾临出门前偷宋桡手机看QQ,有没有重要的信息遗漏掉,她打开接受了一串文档,发送者是班级小组成员,文档名是人物素材、图案素材、手抄报示例等等。 脑中一个惊雷。 她恍然,今早要交爱国主题的手抄报,她是她们那一组唯一一个画画还能过得去的,手抄报的重担当然落在了她头上。 天天睡觉都睡迷糊了,任务一推再推,推到了截止日期还只是打了个草稿。 她打过去问班长能缓多久收,班长说早读课,然后他交给美术老师,美术老师们一起评分,快的话第一节课下课就能看到公告栏上的获奖作品了。 现在是六点十分,再给她半个多小时上下色,随便写点东西差不多可以了。 会很潦草……真对不起各位朋友。 迟到是一定会迟到的,她又不能带手机去学校里边看边做手抄报。 沈故桉站在玄关处安静地等她,他逗弄挂着的福字下面的流苏,手上的静电使流苏条唰啦蓬松开。 宋湾请求班长尽力拖延点时间,挂了电话,她对沈故桉说:“你先去学校吧,我等会打车走。” 她家这个鬼地方打车是很难的,不过说不定能赶上陈叔送完沈故桉回来。实在不行,她望了望宋桡的房间…… 宋爹昨晚也许可能大概一定是凌晨睡的,因为他追了好久的动漫昨晚爆更。她很羡慕宋桡二次元三次元来回穿梭的精力。 “我等你。”他无谓地说。 宋湾刹那间想到,那天早晨没有坐陈叔的车上学,他应该是体验到这里打车的艰难了吧? 所以他都知道。 “会很迟很迟的。”宋湾已经转过身了,“我当然是希望你等了。” 他不再接话,继续玩流苏。 宋湾走路的步伐乱了,她为什么对沈故桉联想到了“善良”一词?她竟然觉得肉食动物会吃素。 时间来不及她过多细想,从书包底抽出冬眠的草稿,思来想去还是用简便的蜡笔涂好了,涂完后用一手好草书摘抄。 其实她本来想搞出个一鸣惊人的手抄报出来,说不定得奖了宋桡一高兴还能发点零花钱。 但是时间紧迫,所有的花里胡哨只能省略。 徐蔓起床洗漱一番将要出门,路过敞开门的宋湾房间,狐疑地“咚咚”碰门。 宋湾做贼心虚一般捂住纸转头:“怎么了?有事?” “还没走?要迟到了?”徐蔓可没宋桡那德行爱戏谑宋湾,宋湾不想给看,她根本不在意不好奇。 楼下沈故桉等着,宋湾和时间赛跑画出了一副颇为潇洒的抽象派名画。她一股脑怼进书包里,急匆匆下楼。 “再见!” 徐蔓点头。 听到下楼的动静,沈故桉手中的书合上,活生热烈的少女像阵风似的袭来,风里卷携着浅淡的清香。 他们紧赶慢赶,七点十五到校,迟了十五分钟。 那可爱的教导主任一手一个拎着他们去办公室喝茶,辛小漓鹌鹑般乖巧地站在门边欢迎。 “不愧是亲姐妹,嘻嘻。” 教导主任平淡地说:“都是二班的?你们班主任这个月恐怕血亏。” 辛小漓举手:“我叫辛盈盈,初二八班的。” 连自己的堂妹都敢供,辛小漓真乃当今第一狠人。 她正儿八经,脸不红,心不跳,不认识的太容易被哄骗了。 教导主任扶下眼睛框,发问: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初二二班的宋湾吗?” 辛小漓呆,宋湾怒。 谁都可以出卖的吗?! 宋湾默默地运气,她保证可以一拳击飞这个无耻的辛大壮。怪不得宋小湾有段时间一直被班主任盯梢。 无辜的自己还不知道多少次被玷污了名声!是可忍孰不可忍! 教导主任当然不可能再相信辛小漓,亲切地问宋湾:“你们认识吧?她叫什么?” 宋湾点头:“她叫宋湾,我叫辛小漓我俩都是二班的。” 沈故桉投去奇怪的目光,辛小漓搅着眉毛,这是要闹哪样? “老师,我跟您坦诚,上周听英语听力时候的电闸是我关的。我发誓从此以后,绝对不再做违反校规校纪的事情,希望您能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故桉轻笑。 辛小漓突然尖叫,横在宋湾面前抢着说:“老师!是我做的,不关辛小漓的事情!” “辛小漓”感动哭了:“宋湾你对我真好,可我也不希望你受罚,而且我相信老师一定会给我机会的,你不要担心!我们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宋湾”:这女人的演技该不会去好莱坞修炼过了吧? 教导主任看向沈故桉:“宋湾你和你同……” “宋湾”忙摇头:“他十五班的我们可不是同学,您别瞎说!” 沈故桉讶然地看辛小漓一眼,辛小漓刚硬地瞪回去,看屁看,我就是注意过你打听过你,怎样?! 他说:“沈故桉,十五班。” 教导主任摆手,让他们先回去,他需要和“辛小漓”同学进行一次心与心的交流。 宋湾把书包里的手抄报给辛小漓,让她回班交给班长。 辛小漓依依不舍,对教导主任千叮咛万嘱咐:“老师她年龄还小不懂事,口头教训两句得了,别记过别处分,她之后功成名就会回来捐款建设母校的……” 她还惦记着自己以后贩毒卖军火腰缠万贯呢。 教导主任:“要不然你坐我位置上?” 辛小漓摆手,跑了。 * 学校广播通报批评了初二二班辛小漓同学恶意阻止英语听力练习正常进行的不当行为。 辛小漓晃了晃手中的奶茶,好像没听到广播里播的是谁的名字似的;又好像听到了广播白菜价格一样不上心。 反而,她讨好眼前的这位主儿:“喝奶茶不?咱俩扯平啦!” 宋湾:“我今天才看透你,你可真够无耻的。” 辛小漓委屈巴巴地解释:“我要是再迟到,班主任就得找我爸妈喝茶了。” “咱们班这么多人,你找谁不好你找我,亏你天天说亲姐妹亲姐妹。”宋湾故意冷笑摆出吓人的脸色,“原来亲姐妹是用来背锅的?” 她双手捧上特大杯奶茶,奶茶外壁全是小水珠,冰冰凉凉的,宋湾喜欢这种。 “我不是觉得我们关系好嘛!你肯定能体谅我呀!原谅我呀!我还不是仗着你对我好而有恃无恐嘛……” 说完,她娇羞一笑。 宋湾恍然大悟:“喔,挺机灵的,专找熟人下手。”她猛地拍辛小漓胳膊,“你怎么不报你讨厌的人的名字,那不更好!” 小鸡崽辛小漓冤枉:“你在我心里可是第一位!当时说出口我立马后悔了,刚要解释教导主任就蹦出去逮你们了……” 她反正那时太紧张没转过来脑筋,而且宋湾这个乖宝宝是第一次迟到,大家对新比较宽松嘛,都是小事情啦。 宋湾要不是知道她后来长成了一个还三观挺正的人名教师,她肯定得猜辛小漓如果生活在战争年代,责无旁贷第一狗汉奸。 她接过辛小漓的奶茶,算是扯平了。 辛小漓见这事可以翻篇了,犯病:“再说啦,我提的名字也没给你造成实质性伤害嘛。你这一捣蛋,我可被通报批评了哦!” 宋湾吸溜吸溜,说不定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背锅故事呢,这些怎么扯平? “拜托,我帮你挨了一个小时教导主任的唾沫星子哎。” 辛小漓几乎三天两头上学校的公告栏,小小的通报批评不疼不痒的。 中午辛小漓抡起大拖把到学校正厅里的拖地。拖地是个需要通过大量统计和计算的活动,休息时间的人流高峰期和低峰期、地面蒸干的时间、拖把最省力的作用点和作用方向等等。 她迅速地来回跑过一遍,沾湿即可,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过来了,有礼貌的会故意避让她拖过的地方,也有的直接大摇大摆过去。 辛小漓通常也在心里骂骂咧咧,鞋穿得这么贵,鞋底怎么就这么脏呢? 宋湾教她,这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宋湾在食堂吃完午饭,慢腾腾地过来找她闲聊天,她靠在墙边,胃撑得她动不了了。 “辛小漓,这里这里,脏了。” 她一转头,“哎呀花盆下有个饮料瓶!” 辛小漓扛着拖把过来,脏水甩过来,距离与宋湾亲密接触还差几厘米。 “一边去!”她颠着颠着,威胁道。 宋湾识相地闭嘴,围着大厅漫步消食。 忽然,辛小漓凶巴巴地对一个人叫骂:“这里我刚拖过,不准走!” 那里是一片已经被人踩得识别不出原样的区域。 沈故桉面色微冷,却还是退到了一侧,打算从辛小漓未拦截的一道过去。 辛小漓随之过去,嚣张道:“这里也没干!” 沈故桉脸色很不好看,辛小漓无人道地让他原路返回。 宋湾走过来, 看得出她完全在找事,宋湾问:“你干什么呢?”把辛小漓拉到一边,然后平常态地对沈故桉说,“你过去吧。” 沈故桉嘴唇微抿,不甚清爽的头发即将抵达他的眼睛,毫无波澜的双目睨过二人,擦肩离开。 宋湾:“为什么招惹他?你不跟我讲他……” 你挺喜欢的吗? “我还不是想帮你出气……”辛小漓垂下头,好像很委屈,“你们家门道多,你又是个女孩子,受他欺负也还不了手”。 “不是,我没受他欺负。”宋湾坦然笑:“相反的是,我在欺负他。” 辛小漓脑袋中弯弯绕绕的中转站和模模糊糊的光点,在看到宋湾的亮闪闪眼睛的那一刻,瞬间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直线。 “该不会……” 宋湾等着下文,过往许多学生,辛小漓无法开口,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没关系,有我在。” 8.消融(二) 同桌余星帮呼呼大睡的宋湾,整理各科课代表发下来的试卷。她将一叠试卷轻轻地放在宋湾桌子上唯一平整的右上角。 生怕风吹开了试卷,她的巴掌大的蓝色海星便利贴压在了上面。 课间里男同学咋咋呼呼地在教室里追逐,值日生拖着同学漏在地上的饮料液体。 余星担忧地把试卷拿回来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压在课本下以免皱了边角。 身边的宋湾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了小小的阴影。刘海凌乱随意地贴在脸上,她不舒服地挠了挠。 余星回过神,一张张地浏览她的月考成绩,对比自己的,她唇角微微翘着。 下午最后一节课音乐课,贝多芬的月光曲天降神力将宋湾从茫茫黑夜中拉出来。 宋湾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糟糕的头发,百无聊赖起来。 她瞅瞅音乐课上偷偷做数学作业的余星,问道:“你干嘛把题藏在音乐课本底下,不难受吗?” 余星羞赧:“音乐老师看到了会生气……” 她摆明了无聊想捉弄同桌,于是正了正脸色:“明白老师会生气你还写!” 余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了起来,她眼睛扫到一边,握着笔的手微微抖着。 她像受了惊般汗涔涔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班级里一直不是特别安静,余星满脑子都是空白的嗡嗡响,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了。 宋湾缴械投降,她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是学习呢,我这个睡觉的天更应该无地自容!” “我没有无地自容……”声音细弱蚊蝇,她的脸埋在胸前,躲闪着面前自信强大的女生。 宋湾好想缝上自己乱说的嘴巴。 “我不是说……” “你月考考砸了。”她重新抬起头,已是平静如水,和刚刚的慌乱判若两人。 一叠齐齐整整的试卷交在了黑屏的宋湾手里,余星说:“我给你合分了,和我差了三百五十三分。” 宋湾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别说差个三四百分,万把分她都不care,只是她不太喜欢余星这种说话的方式。 为什么要和你比较呢。 好像比较不是为了分胜负定优劣,仅仅是用来秀优越的,让处于劣方的自惭形秽,优方趾高气昂。 正向的比较变了味,失去了原本的价值,比较出的结果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余星是个内向腼腆的女生,平常在班里不声不响,成绩虽然好但不拔尖,对她很照顾。 她问个题,请教下知识点,余星总是耐心细细地解答她,毫无保留地讲述好的解题方法。 算了,她一个大人跟小孩计较什么。 宋湾一张张翻开惨不忍睹的月考试卷,自己大致盘出了一段对话: “不说月考能考好的吗?” “……我努力学了,但是方向可能不对……” “什么方向?” “考试重点,我不清楚。月考是学校自己出的,和教研室出的不太一样……” “你们班成绩好的,月考考砸了?每周的周测也考不好?期末的联考也不行?” 停! 不能给自己找客观借口,否则那就是火上浇油。不如直接说自己不够努力。 啊,宋小湾,你的底子太差了,再厉害王者的也没办法带起来一个闪存规格1kb/s的破烂青铜呀,更何况她也不是个王者。 辛小漓迈着优雅的步伐款款走向灰头土脸的宋湾,脸上挂着蜜枣似的笑容,眉毛都在跳着舞。 “马屁,去小卖部不?” 宋湾没听清,心情糟糕,摇头拒绝。 “没关系,我请客。”辛小漓以为她因为囊中羞涩,毕竟某人扣除了三个月的粮草。 可谓是两袖清风无一文,囊中羞涩缺半两。 一提及她最珍爱的物什,感觉心中的小人掉的眼泪汇聚成了小河。 宋湾眨着眼睛:“管饱吗?” 辛小漓退后:“对不起,认错人了。我还有事,告辞!” “你有啥事啊,我爹一直想看你and Love to Dance有空带给他看吧。” 前一秒退避三舍的辛小漓,听到这吓人的英文,后一秒像只癞蛤蟆一样跳她身上,极尽谄媚: “我最近忙着给宋湾当饭票呢,宋少想订阅的话恐怕需要点时间……” and Love to Dance一听这名,就不是个正经漫画。 辛小漓除了那啥犯法的梦想,还有一个非常具有时代意义的理想:“食色性也,性是最原始的欲望,所有人的一生都因为性而降临,我们应该用诗画的笔墨去描写这一人类本能,把欲求从污秽中救出。色而不淫是我的追求。” 这个时候的辛小漓参加了大学里的性教育宣传活动,进入各个中学讲述,各种美妙的PPT常引一群没见识的中学生嗷嗷叫,并且走访了许多中国偏远的山村对那里的孩子进行性教育。当然,她也厚脸皮地宣传了一波她的《与爱共舞2.0》。 宋湾有时真的很羡慕辛小漓,她的人生中没有犹豫和落魄,她满满的热情都投入在自己的所爱之处,她的人生是自由与魄力的组合。 现在的辛小小湾没有那么高光,画黄漫主要是想搏出头。她尝试画过纯爱、言情、耽美、百合等等,无一不是以零收藏告终,但在一话尺度稍微压线的漫画里,点击量高的是其他话的总和。 识时务的辛小漓立刻着手去完成一部史诗级的巨著。她没一丁点的经验,每晚熬灯苦看小片片,面红耳赤地画了两话,忐忑地向一个合适的杂志社投稿。 她像每一位初生牛犊的新画手一样,对自己的能力怀有无限的认同和赞扬,觉得一定会被选中的。被退回来的话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投稿这样的东西地址一定不能写自己家,按照老惯例写宋湾家的地址,宋桡和徐蔓常常不在家,家里的快递取件都是宋湾的工作。 宋湾一定没机会收到的。 后来宋桡指着信件上的名字,对宋湾说,英文中的书名,只有实词的第一个字母要大写,and和to都是虚词,大写太丢人啦! 辛小漓捏着宋湾的肩,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珠光宝气了,眉毛俯冲下来搭在眼睛上。 宋湾小小的嘚瑟了下,伸展双臂后仰,余星远远地躲开辛小漓的胳膊。 “我想吃小饼干。” “OK!” “我想喝可乐。” “OK!” “我想……” “藕……” 余星的手捏着校服衣角,上下牙紧紧闭着,闷闷的站了起来。 宋湾收回了手,起身到一边让她出去。 辛小漓小声说:“你同桌怎么这么吓人呢?” 初中毕业后,宋湾再也没见过余星,听一些还有联系的同学说,余星高考失利回家嫁人了。 宋湾好歹和她同桌一年,听到这样的结局,不免吁叹和惋惜。 “别说余星了,”她岔开话题,“今晚去我家耍耍?” 辛小漓缩了缩肩膀,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分数几何啊?” 宋湾自嘲道:“和余星差了三百五十三分。” 辛小漓噼里啪啦拨着小算盘,说:“我比余星高43分,这么一算,你比我低396分。” “好了,你今天不要来我家了。” “放心我会给宋少说好话的,让你平安度过一晚,这点小面子宋少还是会卖给我的。”辛小漓蜜枣的笑容又浮现了,她捏宋湾肩膀的手的力气慢慢加大:“谁——让我们,是亲姐妹呢~” 辛小漓绝对在对她向教导主任打小报告的事怀恨在心! 宋湾觉得自己的肩胛骨都能被她卸下来,屡试不爽:“我爹要看与爱共舞!” 珠光宝气回来了,手指上如同安装了遥控装置,劲控制在了舒服的示数上。 “大爷,舒服吗?” 宋湾稳如打坐:“辛小漓你以后少看点不利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影片好吗?” “好的呢亲~” 晚上放学,宋湾准备今晚先自己捱着,把宋桡的火点起来,第二天辛小漓来浇水;好过辛小漓在战火未起时过来浪费资源,宋桡忍着憋着怒气,第二天该遭的难一个都不少。 “别那么悲观,这只是个月考。” 辛小漓话锋一转:“更重要的期中考试考砸了那才好看呢。” 好看你个鬼!宋湾追着辛小漓打,跑到了十五班门口,沈故桉已经在走廊上等她了。 辛小漓见他也没什么好脸色,阴阳怪气地“哟”一声。 宋湾也很疑惑,这丫头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下说喜欢,一下又因为她的几句话面露凶相。 宋湾自我检讨,她该不会误导了辛小漓吧?她的语言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过往辛小漓五点半放学后有一大堆的社交活动等着她,去操场打球、去画室学美术、和朋友去吃饭等等。 今天她赶着回家报喜讨零花钱,破天荒地和宋湾一起走。 这就形成了三个人的尴尬局面。 说来奇怪,宋湾和沈故桉一句话不说一起走的时候,她从没有感到过尴尬。反而和从小熟到大的辛小漓一起走,三个人安静如鸡,让她浑身不如适。 她问辛小漓:“叔叔阿姨给你什么奖励?” 辛小漓一副看傻子表情,“钱啊!” 年年如此,次次如此。 好吧,是宋湾慌不择路了,找错话题不如不说,说了之后不仅和没说一样,而且奇妙地让说烂话题的你自己更尴尬。 宋湾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喂,你是不是天天欺负宋湾?”辛小漓瞟着沈故桉,敌意如同剑脱鞘而出。 宋湾:“没有没有,你别瞎说。” 到底谁欺负谁还是个有待考究的问题。 他淡然回答:“没有。” “我可听宋湾说了你——” 沈故桉微侧过头,等待她的后文。宋湾一手勾着辛小漓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辛小漓呜呜咽咽地说不清。 她力气挺大,跟头牛似的,宋湾都快捂不住了。 她被逼无奈:“我爸他想看……” 辛小漓没声了,没动作了,变成了一只死翘翘的牛。 消融(三) 由于宋湾的月考成绩依旧很惨不忍睹。 全家对她的监视更上了一层楼。 卢姨至此之后把自己手机藏得死死的,一旦宋湾距离任何一部手机在十米内,立刻拉响一级警报。 更有甚者的是宋桡,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大型考试里常备的信号干扰器,一天到晚在宋湾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运行 。 宋湾告诉他,信号干扰器有好大的辐射。 她手臂张开,特别强调好大。 宋桡信不过,特意找人鉴定了下,他的信号干扰器辐射很小很小的,小到毫无影响。 “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积月累可是很强烈的辐射了,我长着长着说不定就变异了。” 宋湾拧了个鼻歪眼斜的表情。 宋桡皱了紧眉头沉思,闺女除了那张他心中世界上最漂亮的脸,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最终妥协但心有不甘地抱着信号干扰器走了。 宋桡好像因为沈故桉也没考好,对宋湾格外宽容些。大家心里都清楚,沈故桉的没考好和宋湾的没考好是两码事。 走前,他嘱托:“故桉爸妈的事情肯定对他有影响,你多上点心,别老想着欺负故桉。” “……哦。” 宋湾翻开自己的习题,做过的地方只有期中考试后的三个课时,其余如同期中考试前一样的光洁。 她的三分钟热度才是导致她成绩上不去的罪魁祸首,别再冤枉智商啦。 高中的时候有沈故桉辅导,成绩还不错,高考考取了一所一本院校,读着准备继承家业的工商管理。 这一次的人生,会成为什么样子? 是真的可以重新洗牌,还是不可逆反应,过程无论如何改变结局却意料之外的相同? 她望向窗外皎洁的月色,渐渐沉下心来。不管结局如何,她想好好地生活,不留遗憾的生活。 背着行囊的旅人,走过山林走过江河,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却可以享受过程的山清水秀、万征磅礴。 有的时候可以浪漫一点,抛去现实活在自己的梦境中。纷纷扰扰的外界,有忧有喜,有得有失,来得人间一趟何必庸人自扰。 今晚月色好美呀。 宋湾点按手里的笔,寂静的夜晚哒哒哒的清脆声,和月亮一同消磨。 坐了个把小时,她一个字也没写,题读不进脑子,摆好的思路和公式好比厨房里的炊具,奈何家里一粒米都没有。 想起米来,宋湾的胃空空如也,叽咕地抗议。晚饭的时候,氛围不好,她顶着始作俑者的头衔,哪敢多吃,少吃更能表现她的悔过之心。 走下楼,客厅的立式台灯洒下一圆圈的光斑,除此之外黑魆魆的。 沈故桉在厨房的吧台边喝水,窗户滤过的月光映在他身上,本就白皙的皮肤好想添加了清透的雾气。 宋湾打开了台上的圆球壁灯,两人的视线有了明亮的载体交汇着。 她转身打开冰箱,放着蔬菜水果牛奶果汁,熟的且冒着腾腾热气的在这里不存在。她转而去倒腾橱柜,最前面的柜子里有一待燕麦和几罐豆粉。 她取出来,折回到冰箱门边,将要打开,她扭头问:“你知道我最喜欢喝什么牛奶吗?” 沈故桉放下水杯,理所应当似的说,不知道。 宋湾拿出两盒旺仔牛奶,颇有深意:“你不应该先了解我的喜好吗?” “为什么?” 沈故桉问得真实,没有一丝的掩饰还分外地带了些许讥诮的滋味。宋湾警觉,沈故桉刻意接近她的时间要晚于现在,不是在初二。 她不露声色地掩饰:“了解我的喜好,借此来讨好我,兴许你寄人篱下的生活会好过点。懂?” 沈故桉的讥诮更深了,额外的,眼中若有若无地荡漾着轻蔑。 宋湾心眼大,添了好多勺红豆粉、藕粉,倒了大半袋的燕麦,和上牛奶使劲地搅拌。 客套地邀请:“来一点?” 沈故桉敬谢不敏。 两个人之间重新浮现长久的寂静,像在真空中漫游。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宋湾大泡面碗的自制鲜美饱腹餐差不多见底了。 “你那天,为什么伤心?” 宋湾心中咯噔一下,他不问为什么她像神经病一样想要掐死他,问得却是为什么伤心…… 他干嘛突然化身暖贴,捂死她? “不开心呗。” 言外之意不想回答,沈故桉不再问述,起身帮宋湾收拾了她的碗和勺,加上自己的杯子。 宋湾站在他身后,“我说你真不考虑一下?难道你还想半夜睁开眼见到我的脸吗?” “随你便。”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飘过来。 “这可是你说的,你想见我?” 宋湾嘻嘻笑着调侃,沈故桉别开脸不去理会。 时间不早了,窗外明亮得如同白日。 她伸了伸懒腰,面带倦色:“今晚就不去骚扰你了,明晚见。” 沈故桉收拾好,轻轻甩了甩手,宋湾抽了两张面巾纸递他。他淡淡道谢。 她指着干干净净的泡面碗,一字一顿:“我谢谢你哦。” * 辛小漓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捧着一束西蓝花赶来拜访宋湾一家。 宋桡开心地打招呼:“哈喽辛少!” “哈喽宋少!”她展示绿里透蓝的西蓝花,微笑:“送您的花。” 西蓝花的尾部用粉色的拉花系成一个大蝴蝶。 卢姨中午做了一盘凉拌西蓝花,全被辛小漓扒完了,宋桡评价:铁壶里下元宵——只进不出。 “那拉花不是给你的嘛!” 辛小漓给宋桡的手腕绑上漂亮的粉色蝴蝶结。 宋桡给沈故桉夹菜,每夹一次,辛小漓的眼刀就来一记。宋桡不明所以地也给她夹,她的眼刀又剽给宋湾。 宋湾白天精神一向不好,边吃边打盹,没注意到餐桌上的硝烟。 辛小漓:“宋少,沈故桉又不是没手,您这操着老母亲的心啊!” “那可不,你以为故桉和你辛少似的,一点都不客气。”他说着瞥辛小漓面前的空盘子一眼。 “不就吃你一顿饭吗?唧唧歪歪的还说我抠门,明明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辛小漓好歹说出了句有文化的话,宋湾和宋桡差点齐刷刷鼓掌。 宋桡说:“菜还有,吃啥火药啊,不利于消化。”说完, 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放她碗里。 辛小漓哼哼唧唧地吃起了饭。 吃完饭宋桡急赶着上班去了,卢姨怕大家腻得慌,切了两盘水果,分别送到宋湾房间和沈故桉房间。 宋桡走之前和卢姨商议把仅剩的芒果切给沈故桉吃,宋湾不太爱吃随便弄点就成。 正巧被下楼拿包的辛小漓听见,她脸瘪得绿油油,跑上去锁门对宋湾说:“宋少他太偏心了吧,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我出于人道主义还是要批评他!” 宋湾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无所谓地说:“我又不喜欢吃芒果。嗳,一个芒果而已。” “以小见大啊!姐妹!你现在处于宅斗深水中,你自己不自知!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得清清楚楚啊!宋少太糊涂了!我真是看错他了!” 辛小漓呈“大”字躺在地板上,痛心疾首。 宋湾护起自己老爸的短:“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爸为了陪你吃顿饭,特意大老远从公司赶回来哎!” “你怎么就单纯得像个傻子!听不懂我说话吗,沈故桉以后会分你的家产啊!你前几天还跟我说讨厌他,现在对他一点戒备都没有,你这女人也太善变了吧?” 辛小漓鲤鱼打挺地坐起来,脑洞大开道:“你该不会故意说沈故桉坏话让我讨厌他。然后拿我当枪使——就是那种,我唱黑脸你唱白脸,你借机和沈故桉拉近关系,利用这关系让他远离你的小钱钱!” 她说得一半一半嘛,宋湾心虚地不回答。 宋桡敲了敲门,“两位公主殿下,我上班去啦,晚上见~” 宋湾开门,对他挥手:“再见再见。” 宋桡一步三回头,坚韧不拔道:“你好好学习!向辛少好好学习!” 宋湾:“……”刚刚谁在说你坏话,刚刚谁在维护你? 辛小漓搁里头哭嚎:“一片真心换来欺骗,我的娘啊,宋湾真不是个东西!利用亲姐妹!唯利是图!遭雷劈啊!” 宋湾坐在她面前,平和地劝解:“我没欺骗你,沈故桉确确实实性格上点问题。我和他拉不拉近关系这事,待定。” “待定?” “人生中有太多的未知数,说不定以后你最讨厌的体委成为了你丈夫,你最讨厌的隔壁班班花成为了你需要巴结的上司,任何人都不能保证一件特别主观的事情啊!相信我,没人逃得过真香定律。” 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嘴特碎,一个男的最喜欢对女生的长相评头论足,还大男子主义。辛小漓每见他一次,就想捶死他,往河里投下去淹死。 “他妈的你真狠,让我嫁给那只狗不如让我出家!”她慢半拍地问,“真香定律什么意思?” 宋湾简单地解释了下。 辛小漓自我感动:“既然当枪,那我就履行好枪的义务。谁让我们是亲姐妹呢,我无条件帮你。” 11.嘎嘣 陈叔明明平安度了病毒肆虐的开春,却在逼近夏天的时候生了病。发烧到三十九度,走路都摇摆不定的,不得不请假。 每天早晨送宋湾和沈故桉上学的就变成了宋桡的秘书,小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微胖小伙子,娃娃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做事很细心认真。 只是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小李需要在公司里上班,不能为了接俩孩子放弃工作进程。 宋桡于是给钱,叫他们自己打车回家。 试问,一个很久都没有摸到人民币触感的宋湾同学,心心念念的钱突然长了翅膀飞在自己面前,她怎么舍得花?怎么让它挣脱自己的怀抱? 她满口答应好的好的! 保证把沈故桉安全送到家! 沈故桉感到莫名想笑。 她坐在站台下的长椅上,兴奋地等公交车到来。对沈故桉坚决地说:“坐公交车坐公交,我说坐就坐!” 沈故桉客观地说:“太花费时间了。” 上一班别才刚从他们眼前过去。 这种路途远的跑到郊区的公交车,发车间隔往往很长。 “我说了算!” 花费时间可以,花费金钱绝对不行。 宋湾:“你哪养成的资本家小姐的娇气?公交车是一个城市的文化符号,在车上看看窗外的街巷路过的人群,不特别美好吗?” 宋湾心里的小九九太好猜了,他说:“我付钱,坐出租车吧。” 在宋湾的家里,宋桡徐蔓是商人,对钱格外敏感,一分一毫都记得特别清,很难骗到钱。你看看沈故桉这个人,人傻钱多又阔绰,不当提款机真是可惜了。 宋湾如此认为,沈故桉的钱早晚是她自个的钱,现在沈故桉的阔绰会造成她未来的贫穷。 “不坐!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难为她无志且不廉之人,说出这般话。 这回沈故桉搞不懂了。 他不答默默认了宋湾的决定,靠在站牌下,对面商店里叮叮咚咚放着木琴敲响的欢快音乐,有些圣诞节的感觉。 他宽大的黑白校服里白色衬衫的领子口上的纽扣也一丝不苟的扣着。 宋湾的眼睛定格在白如雪的衬衫上,夕阳在水杉树后缓缓沉降,像沉沉深海中的大鱼,搅起尾鳍,溅了他一身的霞色。 天色愈暗,公交车上的绿光渐近。 城市中的灯光和路灯意外协调地亮着。 上车前,她偷偷瞄了眼他的领口,依然是橘色的呢。 宋湾跑到后排靠窗的地方坐好,沈故桉坐在她身后,车上孤零零的只有四五人。 空旷且安静。 路过一家担担面面馆,她在车里都快能闻到葱香,酱料香。 现在又是饭点,坐公车确实慢,到家最起码还要四十分钟。宋湾捏了捏腮帮上的肉,仰面闭眼,睡着了不饿还能减肥。 她能感觉到胃部的绞缩,止不住地向大脑呼喊,好饿啊好饿啊。 宋湾转身,回望沈故桉,她问:“你饿吗?” 沈故桉摇头。 “可我好饿,怎么办?” 他扒拉扒拉自己的书包,找出了一盒精美的费列罗巧克力,他不解,又在书包里层翻腾出一袋五颜六色的糖果。 宋湾的脸可谓十分精彩,他没看到信封,但是她可看见了! 顾不上饿不饿的了,宋湾坐他旁边,脖子伸长得跟长颈鹿似的,往他书包里凑。 “你这……”她不怀好意地笑,“人气爆棚。” 无论哪个年龄段的沈故桉,在人群中都是最亮眼的那位。加之自身气质冷清,年龄小不好说,他长大了绝对的禁欲系。 女孩子趋之若鹜呢。 那时时常和他待在一起的宋湾接二连三地遭受白眼。 沈故桉看着这个陌生的书包,自顾自说:“不知道是谁放进来的。” 宋湾笑呵呵地:“一定是我的好朋友!知道我饿了,特意把好吃的装进你的书包。” 他问:“你的好朋友为什么把这些装进我的书包?” 宋湾管它娘的逻辑,拽过书包说:“哎呀呀,一定是放错了,我让它们回原位吧!” 十分迅速地拆开盒子,爆浆的费列罗简直甜到她心坎上去了,宋湾突然从鬼门关里晃了出来。 不顾形象地吃着吃着,她盯一下沈故桉,这肯定是人家小女孩的心意…… 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她把仅剩的巧克力和糖块放在沈故桉手中,怂恿他:“尝尝吧。” 沈故桉还给她:“我不喜欢吃。” “你不喜欢吃甜食。”这句话不是疑问,她都知道的,她笑眯眯地心口不一道:“这一点都不甜,特别特别苦!和苦瓜一个味!” 为了使这话更有信服力,她磕碜着小脸,说:“不信你尝尝?” “我也不喜欢吃苦的。”他坦荡荡。 宋湾不信了,她收拾不了这小孩。 她掰着沈故桉的脸,实在不行用强的,凶巴巴地吼他:“张开!” 沈故桉腮帮被宋湾捏着,稚气未脱的少年脸上还有软软的肉感。宋湾一只手剥不开包装纸,无奈撒手,剥好了,回头见沈故桉坐得老远。 怎么她像个猥琐大叔侵犯青涩少女似的? 宋湾气鼓鼓把糖和巧克力一起扔进了嘴里,嚼得嘎嘣响,还能分出舌头说话,“哎呀真好吃!” 沈故桉的两颊有淡淡的红指印,宋湾心虚地低头嚼,嘎嘣的声音没有刚刚嚣张的节奏了。 “真好吃。”她给自己打气。 “真好吃呀!” “太好吃了!” …… 她说一次觑一次沈故桉,沈故桉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也回过来看她。 “你刚刚不尝尝真的可惜了。” 沈故桉把头又转了回去,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窗户上折射着五彩缤纷的大街小巷,鸣笛声,车轱辘轧过沥青路的声。 * 回到家,卢姨把饭菜端出来,今天的早餐只有宋湾和沈故桉两人。 宋桡和徐蔓也就在沈故桉刚来的那几天回家用餐,其余都忙得脚不沾地。 今晚吃的很清淡,只有一碟鱼香肉丝是荤菜。 卢姨边上菜边说肉又涨价啦,土豆青菜掉价啦,可是家里都种了,有点亏哦。 宋湾在公交车上吃得差不多,只喝了一碗咸咸的小米粥,怕被卢姨絮叨,一口一口喝得特别慢。 “我看隔壁那户在院子里栽了桂树,这才五月份呢,大老远能闻到香味。明儿我也让小乐移两株过来,秋天的时候我还能给你们做桂花糕吃呢!” 吃货宋湾非常赞同:“好!非常好!” 沈故桉那种极其老派,注重礼仪的家庭出生的孩子,在餐桌上很少说话的。 他只管自己斯斯文文地吃。 把他当成一副不错的画是非常不错的。 卢姨又说:“斐斐快要结婚了,以后这大房子的里只有我一个了,哎呀没人能说话咯。” 斐斐是他们家里的另一个女佣。 还有两位是钟点工,卢姨年纪大打扫不过来时会叫来帮忙。 沈故桉未搬来之前,早晚都是一样的境况,她和卢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她讲着学校的事情,卢姨说菜市场的事情,两个各说各的,话题从不交叉。 是无聊烦闷的生活。 周末她通常是看一整天的电视,或者躺在房间的大床上看漫画看小说。偶尔接到辛小漓的电话,听一听辛小漓别样的生活。 这是她的牢笼,自己给自己挂上了镣铐。 所以,沈故桉走进她生活的时候,她解开了身上的锁,轻盈地想要邀请他一起跳舞。 是阳光洒进地下室,又是打开了阁楼的窗子,世界开始活色生香。 她会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就算他毫无回应。 她也好喜欢和沈故桉一起上下学的每一刻,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迫不及待地讲给他听。 不是多么特殊多大重大多么有趣的话,她讲得无聊繁琐无意义,你看那只小狗好小唉,你看天空好蓝哦! 他偶然的回应,足以她开心许久。 她开始热爱每一个孤单的一天,她想无条件地对他好。 12.哥哥 周五这天,辛小漓像只猴子似的,活蹦乱跳又急急躁躁的。 “宋湾,你晚上等沈故桉一起回家的吧?我不跟你一起走了,我有好多的事。” 学校安排了一些学生在周五晚后额外补习,好像要提前为中考做准备。 各个学校的竞争尤其激烈,中考的成绩不仅是学校排名的重要砝码,还关乎下一届新生质量的报名。 辛小漓本来也有这机会的,但是她的业务生活过于丰富,花红柳绿、吃喝玩乐,怎么肯因为补课而掉队? 宋湾了然,周五、周六、周日,是辛小漓最忙的时候。她表示知道了,“好,你别忘记打印历史的背诵讲义,周一给我。” 辛小漓:“不会的……”她犹豫地看过来,“你说,即兴表演和有剧本的表演,哪个效果更好呢?” 宋湾没参透她话里的意思,估计她最近迷上哪部综艺了。按道理讲,宣称脱本的综艺大多数还是带剧本的,只不过故意设置了很多的意外让观众感觉是即兴的。 但这些意外确确实实很下饭,而且有时候观众抱着上帝视角观摩嘉宾们发出神演技表示对意外懵懂无知,非常有意思哇。 综上所述,打着脱本名义的综艺,应该比那暗戳戳有剧本的好看。 “即兴的吧。你千万别忘了,这马上期末,我心肝疼。” 宋湾自从期末之后,一直在改变自己的作息,过程很煎熬,但已经能从晚上不睡改成下半夜睡半宿,效果不错的了。 课堂上她尽量不睡,自己难为自己,明明眼睛睁不开了,掐大腿上的肉非要保持清醒,这样学习效率也高不到哪里去。 为了损失最小化,她决定在文科上睡,保持充沛的提及听理科的课。 谭青青自从那小小的插曲后,对她格外特殊,她备受瞩目,所以政治是无奈之下好好学了的。但佛性历史老师的历史课则截然不同了。 辛小漓回答:“不会忘的。” 周五,学校里的每一位学生,除个别外,都是躁动不安的。尤其是辛小漓,一大早恨不得跳过去,直接到五点半放学。 她脸上摆着诡异神秘的笑容,从头发丝到脚指头无一不在叫嚣放老子出去。 宋湾无所谓的,她的白天时间总是在一睁一闭中度过。 同桌余星是那个个别学生,周五和周一无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部一个过法。她帮宋湾划重点,记作业,偶尔有空记个笔记,忙忙碌碌的一整天。 当班主任在最后一节小自习走教室,宣布周六周日休息但不要忘记学习,外出注意安全,防火防盗…… 同学们私底下早已收拾好了书包,桌面上整洁得好像面临毕业。辛小漓更绝,屁股已经离开了凳子,半蹲着马步倒计时。 周五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但相较于以往的周五,辛小漓绝没兴奋成这样,她心里一定藏着事。 宋湾揉了揉因长期趴着睡而难受的颈椎,望着辛小漓的背影奇怪地皱起了眉头。 辛小漓挺喜欢和那些混社会的朋友玩,年纪轻轻却出入高档场所,花钱如流水,无论是宋小湾还是身为大人的宋湾都难以为伍。 不敢百分百保证,辛小漓今天和那群人应该有牵扯。宋湾眉头皱得更紧了,心底的忧色也跳了出来。 下课铃一打响,不管班主任话有没有说完,辛小漓离弦之箭一样窜出了教室,紫色的那一绺不伦不类的头发在空中张牙舞爪。 其余不安分的同学也跟着领头羊——辛小漓涌出了班级。 班主任没来得及闭上的嘴巴,如同一双眼见证了熙熙攘攘的教室变得空无一人。 宋湾胡乱收拾好书包,急忙跑出去,她们走得快,学校这时空旷没多少人,虽然和辛小漓距离远,但是能看得清她走的路径。 走出校门,她随着辛小漓拐进常和那群朋友碰头的奶茶店,小小的空间因为一群人而急剧膨胀。 空气有些稀薄,宋湾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她登上空间大一些的二楼,最大的一个容纳八个人的桌子坐满了,辛小漓的书包随意扔在地板上,她张扬地站起来比划什么。 一圈男生头发烫着,染着色,几位耳朵上还带了一排耳钉。 最嚣张显眼的那位,额头纹了条小青蛇,手里挑着烟把玩着,却没点火。 “到时候你们就把他逼到死胡同里,吓唬吓唬,打两下也成,别打脸上。” “我过会会把我朋友带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等她出场要求放过那男生,你们给她个面子,自然有理地让那男生觉得是我朋友救了她。” 纹青蛇的那哥们长得很不错,痞痞的,狭长的眼睛满是调笑,“英雄救美?大壮同学跟不上时代啊。” 其余的人也嘿嘿笑。 辛小漓讳莫如深:“好的套路经得过时间的考验。”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 “操,真有你的。” 辛小漓抱拳笑说:“肖哥谬赞。” 宋湾脚用力地踏着地板,卯足了劲走来,她友善地对痞气的各位笑了笑,唤辛小漓和她借一步说话。 被辛小漓称为肖哥的那位,看样子十六七岁,闻声瞥冷然过来一眼,宋湾卑微地觉得自己的气场不如一个小屁孩。 不过,他们还是放来辛小漓过来,倒是辛小漓自个不情不愿地。 “你来干什么呢,我有急事……” 她俩出了店,绕进了人迹罕至的学校后巷里,那里种着一棵遮天的茂盛的黄葛树。 彼时日头西斜,树叶都是金黄色的。 宋湾好笑道:“围沈故桉做什么?我万一自身难保不救他呢?” 今晚辛小漓可是算好了的,沈故桉参加了学校里的额外辅导,延后一个小时放学,学校里学校外基本都没什么人了。可谓天时地利与人和占尽了。 辛小漓沧桑:“吓唬吓唬而已,我社会好青年能干违法的事吗?”她话锋一转:“你不救?!我这把枪子弹都上膛了,你说投降救投降?我这不都是为了你……” “你是把弯型枪……”宋湾本来笑着打趣辛小漓的不实用,一提及枪,脑海中痛苦的记忆轮番而来,凌迟一般剥削她的肉骨。 那个人……突然变成了禁忌,沾染上便是毒药,慢性地,一点点折磨叠加,最后也无法彻底结束。 像宋湾,已经重新开始,上辈子经历过的化为了云烟,那包庇在心里深处的毒药时不时还要发作一番。 太难受,她紧紧攥住颤抖的手,努力保持冷静和微笑面对辛小漓。 “你先听我说嘛,我是这样准备的——我带你装作路过,发现沈故桉正在被人欺负,我被吓跑了,你留下来和坏人斗智斗勇。啊,我通知过了,不论你怎么瞎搞,最后都能肖哥那群人捧得天花乱坠,放了他……” 辛小漓摆出了月野兔的标准动作:“这样!你就是沈故桉的救命大恩人!” 宋湾:“?” 或许被辛小漓逗乐了,她缓缓沉静下来,心口的疼痛减少许多,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些。 以为宋湾没听懂,辛小漓着急道:“你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啊,今天喝多了懵了?未成年人别饮酒呀!” “我没喝酒。”宋湾拍掉手放她额头上试温的辛小漓的手。 “现在好了,即兴的变成了有剧本的,不知道你能完成到什么地步了。”她不免失落,费了那么多心思呢。 宋湾问:“沈故桉对我感恩戴德又怎样?做我的小跟班还是走……”意识到自己在意气用事,说的话难听了点,她止住了。 辛小漓泄气了,说:“能怎么样,看你对他好的份上,以后少分你掉家产呗。” 她忽然又激动起来,骂骂咧咧:“宋少真是的!养了这么多年的私生子,突然让他回归本宗是什么意思啊!看不起女孩子吗?徐阿姨就能忍受得了吗!我真想一拖鞋拍醒宋少,当年年轻做错事就罢了,这么大了还作妖!” 宋湾抓耳挠腮,非常不解:“不是,你别激动,你先回答我,私生子这事,谁告诉你的?我爸?” 她有点慌,看辛小漓这模样,貌似有点可信…… “那还不好猜吗?你跟我讲你讨厌沈故桉的时候闪烁其词,宋少又那么偏袒沈故桉,你们豪门是非多……我都懂,没关系,想哭就哭吧我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呼,吓她老人家一大跳。 宋湾推开她,警告:“你别找沈故桉事,让你那帮朋友别掺和,你离他们也远点。最后,我和沈故桉没有血缘关系。” 辛小漓很哀怨:“那个肖哥是付染姐的男朋友,人特别仗义,为什么从你把他说得那么不值一提……” 高中时期的辛小漓最后悔的事情是和那群人玩得那么近,大学时期的辛小漓却又觉得高中的她不是她。 宋湾无法得知,她究竟是喜爱这段日子还是厌弃,所以过多的调动兴许会让她的人生少了特别的色彩。 宋湾不会随意改变辛小漓的人生历程,该吃的苦,该体验的痛,一个不少,才是全部的人生。 “诶你这么说,所以是我误会了?!”她不太确定,多年的了解让她觉得宋湾对沈故桉的感觉好奇怪。 嗯,她点头。 辛小漓狐疑,天杀的脑回路又爆了出来:“该不会你爱上同父异母哥哥,为了可以和哥哥在一起,不惜自欺欺人?” “别胡说!” “没用的,等你生出来智障娃儿就明白了我现在阻止你们在一起是为了你好!” “闭嘴!” “你没点医学常识吗?你那天说你哥哥偏激控制欲很强,你又一天到晚阴晴不定神经兮兮,你俩结合生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生你妈了个腿。 13.心点 送走辛小漓,宋湾到学校附近的烘焙店买了几块甜点,几乎花掉了她所有的积蓄。然后,窝在小桌上吃着等沈故桉放学。 大大的橱窗上贴着小新遛小白的贴纸,她偏头看到沈故桉单肩背着书包在校门口抬头企望,转来转去在找她。 “我在这!”她轻声一呼,注意下店里的客人,待沈故桉走近,她敲了敲橱窗。 他看见她,找寻的目光立刻变成了漠不关心。单单地站外面,两人之间无法接通。 宋湾忽然想笑,那天在班级外的走廊上看到树下的沈故桉,她希望两人之间能竖起一道玻璃的窗。 今天可不就实现了。 “你进来。”她贴近,小声说。 隔音效果很好,沈故桉一点都听不清。他皱眉,问,你说什么。 宋湾也听不清,但能依据神情和口型懂得他想要表述的意思。她一张一合慢慢说:你,进,来。 配着招手的动作,沈故桉懂了。 “叮铃——” 门上的铃铛摇曳,客人进来了。 他立在宋湾身侧,宋湾闻到了淡淡的衣粉香,“你想吃点东西吗?”她头点着桌上的一盘巧克力小蛋糕。 “不吃,走吧。” 今天照常赶公交,他因为补习而延迟,再待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去。 “我想吃。”宋湾望着小新的脸,她想吃心点,她想喝冰阔乐。但是她没钱。 沈故桉拿她没办法,生硬地点头。她雀跃地跳起来,拢着沈故桉的胳膊一起挑她喜欢吃的。 沈故桉不太喜欢这样的亲近,后退半步避开了。 宋湾在兴头上,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一股脑钻在展示柜的小蛋糕上。 刚才由于囊中羞涩爱而不得的布丁、松糕、乳酪,花花绿绿的占满整个托盘。 她已经想象到,这些小可爱在她胃里畅游的美妙景象。啊,舌尖触碰的柔软,牙齿嚼过的酥脆…… 开心,太开心了。 宋桡给她断粮后,她不止一次地趴在烘焙店的橱窗前垂涎三尺。 每一次都暗下决心好好学习,把失去的零花钱赎回来。可一转头,那些个决心就跟风儿似的飘走了。 她一直顽强地贫穷着。 采买结束后,店员姐姐清点,沈故桉从口袋里掏钱付款。那红色的票票瞬间让宋湾的眼睛如同小星星亮了起来。 宋湾的手鬼祟地放进他口袋里,沈故桉感受到腰侧暖暖的手,脊背僵硬,那女孩如同小猫一样挠着他的腰下。 他的眼不去看她,她的气息却随处不在。 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样子太亲密了? 之前一直凶巴巴地是谁,对他退避三舍,忽冷忽热。现在,她又扮演了一个新的角色。 沈故桉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毫无所知的宋湾摸到了,双眼是金钱的符号,厚颜无耻道:“分我点呗?反正你钱这么多。” 说这话的人是有多么的丧尽天良。 “打包。”沈故桉提着袋子,宋湾跟上去:“有钱不一定快乐,分享一定快乐!” 说着,她装模作样地从自己左肋处掏出爱心,推到他面前。 沈故桉无视掉,自身如同被动处一个保护障,屏蔽掉宋湾的一切一切。 他对前进持有否定态度,与其冒险扩大活动范围,不如待在舒适区。他如同一只蜷缩壳内的鸡崽,恐惧外界的攻击伤害。 对于宋氏夫妇好心的收养,他从不认为是他世界里打开的一扇善意的窗。 同情和悲悯是可笑的东西。 这个女生,宋湾,她的眼中是深深浅浅的棕色,有时是不加掩饰的愉悦嘲弄,有时满目矛盾与愤然,有时暖意下流淌着丝丝沁骨的冷。 她很奇怪,他根本捉摸不透。近日的她好像渐渐融化的冰糖,但他根本不妄想去沾染甜味。 他是讨厌甜的,这点没错,性格使然。 尽管他不回应,身边的宋湾还在叽叽喳喳:“权当我借你的不成?一个月后,连本带利的还。你别那么抠嘛,我以后继承家业,钱就和树叶一样普通满地都是。” “那天晚上我说的,你真不是试试?讨好我讨好我,我以后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沈故桉一个字:“不。” 她还能想起那天说的什么? 他可一晚上都没等到她呢。 自己何尝不是个矛盾体,同样避之不及之时,又因为相似而忍不住探寻。 宋湾,她的一举一动,一嗔一笑,近乎于魔力的存在,他像接开面具下她真正的面容,如同接开自己的一样,近乎病态的想,伤疤之下的血流喷涌该是多么美妙。 不,也不对,他并不想看到她扭曲的面孔,他想看到她的真实,如罂粟般迷人的危险。 此时,夕阳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地平线上,满溢的昏暗的光彩,铺了满地。还早着,街侧却华灯初上,遥远的大运河一片平静。 不个什么劲?要换辛小漓早就一拳上来了,但宋湾不啊,她有着异无常人的忍耐性,坚信着“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别这么着急回答,你好好考虑,Think twice.……”她没说完—— “不。” 不你个头! 姑奶奶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他为什么软硬不吃?究竟怎样才能把钱骗来?暑假抱个诈骗培训班吗! 宋湾肚子里憋满了气,恨得咬牙切齿:“我可不是正人君子,我劝你最好把钱现在就花光,不然连保险柜我都能撬开。” “你想……怎样?”刚才不自然的感觉消失,他舒了口气,开始正式面前这位恼羞成怒的女生,脸红得像个番茄,一大堆的攻击性强的话不断传输来。 宋湾叽叽呱呱多久都没用,他不为所动,看马戏团表演似的。最起码,您鼓个掌喝彩一下啊! 她泄气了,狐假虎威之下还是柔弱的小动物,楚楚可怜道:“我没钱,一毛钱都没有,我好久好久没喝奶茶了,也没去小卖部了,我想要钱,我想花钱。” 以她对沈故桉的了解,他绝对受不了她的示弱装可怜。 如果受得了,她还可以更作一点。 他总归逃不出自己的五行山的呀。 沈故桉不明白他拒绝的真正理由,这个女孩子少说点不好听的话,叽叽喳喳的样子他好像也不嫌烦。 嗯,她有千张面孔,每一张都吸引他,把玩观赏。 13.意外 沈故桉很有名气,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目光的焦点。和他一起走的宋湾,常常困扰,她长得太好看老是被人打量也不好意思。 班级里调皮捣蛋的几个男同学打破了她的自恋:“宋湾你怎么倒追上十五班的那谁的?说说倒贴的方法呗。” 初中的男孩子高不成低不就的,多少带着小学生的不成熟,说话直白,有时听着也挺欠。 宋湾送白眼:“他倒追我。” “鬼信!”他们催促:“你快说你快说!” “你们学这技术?男孩子追男孩子对于女孩子追男孩子,系统来说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比如你们可以非常容易和他称兄道弟熟悉起来……”宋湾滔滔不绝,好像要把毕生绝学传授给他们。 男孩子上蹿下跳,稚嫩地脸红,激动地说:“不是不是!你乱讲什么!是隔壁的于学斗让我们帮忙问一下……” 说完,这只傻瓜慌张地捂住了嘴。看来泄密了。 “不还是男孩子追男孩子嘛,我说的你们听回了告诉他不就好了。” 破罐子破摔,“于学斗是女生!十五班的,你不知道?她画的手抄报还贴在宣传栏上呢,画得特别好看!” 手抄报那事过去很久了,各美术老师评价完没上榜的都还回来了,宋湾的早当成草稿纸写满了数学公式。 她差不多把事都忘了,平常走得都是学校南门,对北门路上的宣传栏知之甚少。 那群男生崇拜地说:“她把中国画成了妈妈的形象,钓鱼岛是个孩子,妈妈耳朵上的中国结可好看了!” 宋湾瞳孔缩紧,不可置信:“妈妈和孩子?!” 她的手抄报上画的就是母亲双手捧着亲吻孩子,母亲的侧脸占了半张纸,本来是想偷懒少写点字的。中国结是她那组同学里发来的传统文化那一块,她选取的素材。 她记得为了把钓鱼岛人格化,人格化到一眼就能认出来费了不少功夫,让孩子的发型是钓鱼岛的地形图……还特别是绿色的头发。 “你也很惊奇是吧?于学斗可真厉害,这么棒的想法都能想出来,听说已经投搞给人民日报啦……” 她跑出去,北门和教学楼隔得远,转眼间却到达了。 目不暇接的手抄报中,她一眼看到于学斗的那份。 母亲的眼睛是温柔的,眼瞳中用心地画上了中国的轮廓地图,孩子向母亲扑棱着双臂,渴慕的神情呼之欲出。背后是万家灯火,挥舞着拳拳之心。 于学斗画得已不再是手抄报,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结合着漂亮的行楷字与优雅的水粉画,徐徐展露一副优秀的艺术作品。 她没有气愤,满心都是疑虑,于学斗,她确定上辈子没有出现在她的人生中。更别提抄袭她的手抄报。 这一切都在变化,辛小漓重新当僚机让她以为兜兜转转后结局还是一样,但于学斗的出现极力否认原有的理论。 宋湾摩拳擦掌,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枪声后倒下的还一定是她么? 眼中的兴奋的光芒漫射。 她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激烈跳动,未来的成败好像在自己的指尖翻舞。 宣传栏后的桂树抽着嫩黄的花苞,款款绽放于眼中,风吹过,又是平静的池塘水面。 回过神来,她端详着于学斗的手抄报,比起自己的粗制滥造,她的可谓是精雕细琢,上乘上佳。宋湾最不擅长的地方潦草的糊弄,于学斗都改得精良可观,她的摘录也非常用心,文字与画面自成一体,直达人心。 好得让她拍手叫绝,分明是实力和天赋一体。 但是,宋湾哪能软弱到让人欺负到头顶来?抄就抄嘛,还光明正大地贴宣传栏上,生怕别人看不见,这是敌方太强大无所畏惧,还是自己弱到被当成透明? 这事不能先通知辛小漓,否则她非得把天捣个窟窿出来。 稍微思虑,她先去办公室找评委之一的自班美术老师。 美术老师姓方,方老太太在办公室戴着老花镜正与另一位美术老师谈论今年美术院校的招生信息。 上课铃打响了有一阵的,办公室只有这二位闲着,不高不低的音量恰当闲适的语气,都很映衬偏下的午后。 她叫了声报告,走到方老太太身边自报姓名:“我是二班的宋湾。” 方老太太扶了下老花镜,瞥视不卑不亢的宋湾,立即挂着和蔼的笑颜:“二班的宋湾……我知道,来问手抄报的事对吧?” 刚刚和她谈招生信息的年轻男老师闻言上下打量着宋湾,然后吃惊道:“方老师,您还没和宋湾同学说呀?” 宋湾了然,笑了笑,想看方老太太能使什么手段糊弄住她。 当时决定让于学斗借鉴宋湾的创意时,美术组老师围在一起开了会议,特名带班老师方老太太和宋湾进行心与心的沟通,权衡利弊,舍小家为大家,让宋湾主动且愿意贡献自己的创意。 方老太太温吞的性子,加之那天家里有事,延后了,于学斗早就画了好了画,完美地贴了出来。 她想,事过这么久,贴也贴了,这宋湾也该看到了,竟然没来讨要说法,一定是那种乖乖的胆小的女生,不敢发声不敢维权。自己再主动找过去那不是多事吗。 所以一直捂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宋湾被谁教唆了胆大起来,犹豫这么久还是来了。 她好声安抚:“这是老师共同做的决定。于学斗同学顺着热点的画作说不定三四年后可以为十四中多了一位A大美院的学生。” 宋湾反讥:“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又不是我上B大。” 男老师又打量她,带着点匪夷所思。 方老太太耐心地慢条斯理地解释:“都是十七中的同学,是一届的校友,她的荣誉也是你的荣誉啊。而且,你的画争取不来的荣誉,让于学斗加工一下,就完全可以。你非得讨说法,你那画没什么好的,于学斗也没好的创意,B大美院谁也上不得,那才是什么都得不到呢。” 看起来她在贬低两方,实在宋湾更低微,一文不值似的。 宋湾笑:“如果没有两份B大通知书,那要不然谁也别上吧,我反正没想过上B大。” 宋湾过于决绝,不留后路。方老太太的脸垮了下去,冷笑道:“我们卑鄙一点,宋湾你有证据说明于学斗抄袭你的画吗?” 确实,于学斗把母亲抱孩子的姿势改了,二人的发色也改了。虽然欲盖弥彰,但牵强一些也可用雷同解释,到时候就看谁的律师厉害了。 对宋湾更不利的是,她的手抄报早不知运到哪个垃圾场去了,因此,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她曾创作过雷同画,掰开无责任乱讲,她这是诽谤。 不过,方老太太那帮人又不知道她扔了原作。 如果他们想要万无一失,最好收回宋湾的手抄报。他们却还了回来,完完整整的。看来,别的老师还有良知,和方老太太的想法无法苟同。 他们大概单纯地想进行调和,用点好处收买宋湾的嘴巴,双方各退一步,留足情面互惠互利。但方老太太认定宋湾吃硬不吃软,直接跳过了让步策略,抬着枪杆子往宋湾脸上怼。 “要不然我找不如您卑鄙的教导主任问问,他好像挺乐意帮助我们,教导我们为人身正,身体力行呢。”宋湾纯真地笑了笑,抬脚欲走。 她变相骂方老太太卑鄙,为人不正。 男老师虽然觉得方老太太说得不对,没点道义和为人师表的道德。但是宋湾听了不害怕,用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把方老师气得咬牙,她不是个简单的孩子。 大是大非上他迅速判断,跑过去拦住宋湾,笑说:“宋湾同学,我们再好好谈谈,方老师刚刚言辞不当,我替她道歉。” 男老师给方老太太一个颜色,方老太太顺了顺胸口的气,又重新笑了: “宋湾,这都是校方领导默许的,找他们同样也是劝你成人之美。” “臭不要脸。”宋湾面无表情地评价。 方老太太铁青了脸:“你说什么?!” 男老师左右顾不得,怕这个炮仗点了,又怕那个鞭炮炸了,一时间成了木桩头没啥用。 她还是纯真的样子,“我不是骂校方的。” 还能骂谁? 方老太太的胸口起起伏伏,火苗完全可以从眼中迸出来,把宋湾烤焦。 这丫头一张嘴可真厉害,到底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男老师使出浑身解数安抚:“方老师,别和孩子计较啊,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个这个……”最后,他小声和方老太太耳语,“主任交代过,手抄报这事不能闹大。” 方老太太也是个识时务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宋湾,不如你先回教室上课,我和小王老师帮你沟通沟通。” 可真千张面孔啊。 又是个缓兵之计。 方老太太心里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宋湾和她开门见山:“要么,宣传栏上的画改成我的名字;要么,于学斗承认盗用我的作品公开道歉。” 第一个就是鲁迅先生书中说的“拆掉屋顶”,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折中调和当然选择“开个天窗”——承认抄袭公开道歉了。 宋湾说得很正式,“手抄报”变成了“作品”,简单的抄袭升级成为了版权问题,无论刚才怎样轻视,现在方老太太和男老师不得不用法定程序般重视。 “两个都不同意?那要不然我找教导主任沟通沟通第三个?”她蔑笑道。 男老师暂时想不出好的办法,只管拦截她。方老太太好说歹说,不得不返回拿出让步策略:“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仅于学斗能拿到名次,你也能得到共享作品的费用以及一些……” 宋湾抱着臂可谓猖狂:“您不先了解了解我的家世?呃我的意思是说,了解下我的家底,哈也不是,毕竟我要继承还需要个十年呢。” “继承”这词用得让男老师“噗”一声忍不住地笑出声。 方老太太勾着嘴,眼睛抬上去,都要看到自己的头顶了,她说:“宋湾,和老师打肿脸充胖子太不明智了。” 宋湾:是你们太不明智。 14.她的法庭 宋湾浑身检查了下,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奢侈品都没有。她手腕上戴的辛小漓特制的破烂塑胶手绳,则更显得她一言难尽。 她摆手:“嘚嘚嘚,先不管我的身世,让先我见见评委老师们成不?” 方老太太太心里忖度,能说出那种毫无水准的谎言恐吓他们,宋湾其实是个表面上看着厉害的,色厉内荏。指不定被谁教好了,过来的。一遇到突发情况,肯定会自乱阵脚。 她笑:“你先等等,我通知所有的美术老师在五楼会议室,正式地看待下这个问题。行吗?” 宋湾当然乐意见得。 她坐在别的老师的椅子上,空气清新剂的馨香挥之不去,桌上一垒垒高高的作业本在馨香之下还保持着书墨淡香。 方老太太和男老师挨着打电话,讲到宋湾,方老太太一直没话,对方八成在点名训斥她。 差不多人齐了,他们一起去会议室。 方老太太又变脸,她笑眯眯道:“你还小,事情拎不清,和老师硬气老师们会宽容自己的学生;和领导们硬气,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得不偿失。脾气软点,事情很好解决的,老师站在你这边帮你好好理论。” 宋湾嗤笑:“那可真谢谢你嘞。” “哪有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好呢?真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你和于学斗都能获得成功。但是你想象力不错,实力差了点,于学斗能够和你互补,这也是一种幸运。”她慈爱地拍了拍宋湾的肩膀,男老师一路抿着嘴相对严肃无言。 宋湾真觉得方老太太辞了职术老师的职,去造星公司当经纪人吧,找到外形好的再动嘴皮子找假唱,进行包装出道。这也是一种幸运呢。 实在不行,当谈判官吧,收入可观。 会议室不大,三扇窗户都是关着的,桌上的绿植也难以彻底祛除霉味,长桌下只坐了三个人。 一个年级主任,一个不认识的女老师,还有一位闻讯而来有些坐立难安的宋湾班主任。 年级主任顶着地中海发型,亲切地笑着让宋湾入座,坐他面前,方老太太男老师都坐在主任那边。不知道是不是会议室太阴暗,宋湾有种被审问的感觉。 主任说:“宋湾同学,我们老师之前已经商议过这件事,也得出了一些解决方案。当然,我们会先听听你的诉求。” 宋湾的态度相对方老太太,恭敬了一些:“我希望于学斗承认抄袭我的作品,公开向我道歉。” 她环视一下诸位,神色平静,皆有成年人的自信,认为小小的孩子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主任说:“想必利害关系方老师已经讲过了,宋湾同学不同意,是对自身利益的不赞同?” 宋湾默认,等待他的后文。 “你看这样可以吗,此次的名次划分给于学斗同学的,作为弥补下次的合作……” 男老师的脸色难看极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主任。 宋湾绽放了一个极具讽刺的笑容。 班主任带来了宋湾的档案信息,宋湾淡淡地瞥过去,威胁她的她不怕。倒是方老太太,对那特别在意。 打开文件夹,第一眼聚焦在父母职业一栏,写着:个体户。她看样子得意洋洋,小店面老板的女儿,瞧这做派。 面对诡静的局面,她看样子帮宋湾说话:“宋湾毕竟还是个孩子,让她的家长来学校商议一下吧,这事关前途,年龄小的怎么说得准。” 主任觉得有理。 “我爸妈都没时间。” 方老太太更得意了,她是胆怯害怕找借口呢,一个谎言马上就被揭穿了。 “再忙都没孩子重要。”方老太太格外地“照顾”她。 主任跟说:“很多大事,你一个孩子是无法做主的。老师们和家长们,自然是替你考虑的。” 宋湾看向班主任,班主任清清嗓子,不如方老太太和主任厉害,他说得轻飘飘:“让父母过来,可以好好的商谈。” 男老师从刚刚的失望变成了落败,低着头减去存在感不和他们牵连。 在场唯一没有表态的女老师在嗒嗒地点着手机,没空理会这群殴的场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双眼睛紧盯着她。她没办法,胜券在握似的接了班主任递来的手机,拨了电话。 稍等片刻听到一阵忙音。 方老太太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刚刚宋湾自信的样子真以为她有什么大招,不过是唬人的。 宋桡估摸着在开一场挺重要的会议,宋湾不方便打给小李叨扰。徐蔓……她这位大忙人,哪有闲心管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不值钱的游戏。 她平和道:“我爸没空,请不来家长。” 主任进退两难,方老太太积极地指着资料上电话号码说:“两个号码呢,你拨打另一个试试。” 宋湾仿佛非要和方老太太耍一把,面露出为难,“我妈妈她……” 方老太太积极得不像话,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母亲一栏的电话号码飞快按键,眼睛不抬地安慰她:“老师帮你打,别担心相信你妈妈来了之后,事情很快能谈开了。” 主任向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宋湾看到方老太太拨通电话,眼中闪露惊喜,流畅得好像打了草稿一样简单说明情况,请求徐蔓来学校一趟。 过了片刻,方老太太面部僵化。 老年人手机的通话音量不会太小,在座的皆能听到对方说的话:“不好意思,徐蔓女士正在开会,等徐蔓女士忙完,我帮忙转达。” 主任打着圆场:“宋湾妈妈看来比较忙,不如先……” 嗒嗒嗒玩手机的女老师说出了她在场的第一句话:“谭老师下课了,她马上来。” 宋湾疑惑,谭老师该不会是谭青青吧?可谭青青地位和资历根本没资格在这相见。 没让他们等多久,谭青青抱着厚厚的文件肃穆地走了进来,她似乎格外重视地穿了黑色的职业套装,胸前系着蓝色的条纹领带。 开门的一刹,她感到了久违,不自觉的淡淡微笑。 可她见到了宋湾,脸上的肃穆变了调,多少复杂的线段突然捋直了,鄙夷的感觉席卷全身。 她的神色歪歪扭扭地成了讥诮,远远地对主任说:“我一个政治老师,哪管得了学校里的事务。学生们刚上交了作业,等着我来批改呢。” 主任说:“你大学读的是法律系,现在正好用你的专业知识给宋湾找同学讲讲,她在法律上站不得优势的。” 说着好听,请她做个咨询,谈一谈构成剽窃知识产权的相关事宜,以及构成此罪的必要条件。 甚至他们不惜拿模仿当挡箭牌回应抄袭。但他们最希望的,是偏袒的一方不构成抄袭和模仿,另一方在血口喷人。 法学生的第一课,学的便是即使是罪大深重的恶人,在法庭上也有辩护的权利。 谭青青受到这样的邀约,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对学法的人来说,这样的辩护更具有挑战性,更能表现自己的实力。 她把抛下了六年的书重新满怀期待地拿起,现实确实赤裸裸的血淋淋。 宋湾在告诉她,这里是一个会议室。主任也在告诉她,这里不是公平公正的法庭。 她所谓的“辩护”“咨询”,不过是为非作歹的由头,不过是活在梦中的假象。 支棱出再美的幻想,也不过是幻想而已。她已没有资格,对着《民法总则》而言之凿凿。 “主任,学医的学生没考到行医资格证却给人会诊看病,叫做——”她语气晦暗平缓,“非法行医。” “同样,一个没有律师资格证的我,哪有什么资格给你们提供法律援助呢。” 主任和方老太太自认为的王牌,偏偏是个老牌,他俩一时哑口无言。 说完后,谭青青马尾微甩,携着文件,恣睢潇洒地转身离开。 不在乎主任的黑如锅底的脸。 宋湾觉得谭青青帅呆了,在她心里,谭青青绝对一米八! 不过几分钟的出场全要秒杀众人啊,之前她在同学们心中就是个冷漠不负责的老师,宋湾不由自主地想到法庭上的谭青青绝壁叱咤风云,冷面霹雳女侠! 不过……她怎么就成了政治老师呢? 方老太太的手机突然不适时地响起,看了来电人她惊喜地按接,主任和班主任纷纷目光聚集过去。 为了方便旁边的两位老师,方老太太善解人意地点了免提,拿出她准备好的说辞:“宋湾妈妈你好,我是……” “让宋湾接电话。”徐蔓不客气且不耐烦地说。 主任、班主任分别各自尴尬地转脸。 方老太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15.成为 宋湾手捧着电话放在耳边。 “喂,你说什么事。” 宋湾忽地笑了:“就是,学校给我找了个枪手,需要监护人同意才能使用。” 主任脸上挂不住,笑得格外勉强。 “你能解决吗。” 宋湾:“恐怕不能。” 徐蔓那里稍微停顿,“我一会来。” 挂电话之后,会议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主任、方老太太、班主任这个小团体已经取不到宋湾的好感了,男老师太怯弱,主任把头转向玩手机的女老师。 女老师抬头耸肩:“我不太会说话。” 主任恨铁不成钢。 “宋湾同学,你妈妈什么时候能到吗?”原先想好的,趁等家长到这段时间让谭青青大展功夫,可谭青青说变就变,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宋湾打个呵欠说不知道,今天大白天睡得觉太少, 下午两节自习课全来搞这些幺蛾子。 “费老师,之前的家长会都是宋湾妈妈来的?”方老太太真不愧是主任的得力干将,这一句问得不仅能缓解尴尬,还能解答她的疑惑满足她的好奇心。 她很想看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女生跌跟头,一蹶不振的样子。 班主任说:“这……都是宋湾爸爸,我不太清楚的。” 他迂回地告诉方老太太别从他这里打听消息。 方老太太不悦地瞥眼,收回视线,装得多么正派内里还不照样和他们一样。 不过方老太太还真是错怪班主任了。 宋桡来学校,能和别的家长一样热情地围着班主任问这问那的吗?凭宋湾的成绩,班主任别找他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多数时候,还是小李来开。宋桡忙是一回事,他不想来又是一回事。 宋桡商场上纵横捭阖这么多年,在宋湾的学业上却一点都不开窍,都未曾凭班主任吃过一顿饭,在校外偶遇到他甚至比宋湾躲得还快。 她家的家底也就没啥人知晓。 他们尬聊了会,主任的小茶杯换了好几次水,宋湾左眼瞪右眼,听见了放学铃美妙的声音。 徐蔓终于来了,门推开的一刹那,宋湾的目光全部锁定在她妈脖子上的施洛华世奇,手上的Patek Philippe,加上一身黑套装,沉稳中增添绝艳。 方老太太的表情变化可谓是一波三折,徐蔓气场太强,眼中的傲气不屑统统如雪花飘落。 他们这些在学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突然被这么蔑视,心里多多少少不舒适。 方老太太暗地里冷哼。 主任欲说,徐蔓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先他一步对宋湾说:“来的路上,情况我基本了解。我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做。” 宋湾一个人坐在对面,没有丝毫的怯场,她是惊讶的。 “向我道歉。”宋湾言简意赅,狡黠地微笑。 徐蔓投去淡淡的赞许。 主任抬手准备说话,会议室的门“嘭”地撞开,校长夫人领着几位老师鱼儿似的跃进来。 接二连三地被打断,主任内心愤愤,却不能表现出来,领着身侧的一众站起身赔着笑脸迎接校长夫人。 “您怎么……” 校长夫人全当看不见听不见,扑在徐蔓面前,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说:“蔓蔓你来,不和我说一声呢?我听别老师讲才急哄哄地过来,一路上堵车把我烦得一身汗。” 三十来岁的校长夫人穿得与徐蔓谭青青截然不同,厉害夸张的泡泡袖上衣,下身一袭到腕的鱼尾裙,头发也是那时很流行的大波浪。 她侧头看向宋湾,一阵夸:“嗨呀,好久不见湾湾这又高又漂亮了,一双儿杏眼随蔓蔓你呢!小脸也那么白净,不像我们家那位,泥里长得似的!” 宋湾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再扭头看向徐蔓,先不说她是不是杏眼,反正徐蔓不是杏眼。 徐蔓得体恰当地回应,不如她热络,但也不会显得冷淡。 她们都是应酬场合里极为熟练的。 插不上话的主任小组,心里都在七上八下的,回忆刚刚的话有没有得罪这位大小姐。 方老太太抽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地埋怨男老师:“刚才你也不拦着,我这年纪大,脑袋糊涂着老是说错话,话说得不好听,但总归是为了那孩子好。她要是骄横,不领情,咱俩可一起受罚。” 男老师张口结舌,嘴里全是苦味。 校长夫人花了近十分钟叙完旧,才切入正题:“哎呀,学校里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就行了。你忙着我可清楚呢,湾湾算是我半个闺女,一句话的事别和我客气。” 半个闺女…… 主任小组的人半口气没了。 徐蔓笑:“孩子做错事,身为家长当然要来负责人。别看她安安静静的,其实特会惹事。” “父母看自己还是都是缺点,湾湾很好呢!”校长夫人看向背景板小组,正了正色问:“宋湾犯了什么错?” 主任组长一时间忘记了花言巧语,干巴巴地说没有。 说完后悔,这可是一个洗清罪名的好机会,怎么抓不住呢! 校长夫人言笑晏晏:“我也了解了下,湾湾可没错!我们一个初中部,管自主招生这些劳什子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某些老师就是不清楚自己的本职工作,为了拼业绩可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我和校长平生是最厌恶这些的了。” 小组人人自危,小脸和墙壁一个颜色,领头羊主任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蔓:“话不能这么说,老师们敬业是件好事,再者宋湾脾气冲,有了摩擦她占一半的责任。” 她表面推开宋湾,实在暗暗收紧,把利益最大化送给宋湾。 校长夫人果然对主任咔咔一顿,责令今晚就把道歉的公告贴在宣传栏上,现在对宋湾好好道个歉。 校长夫人虽然是个风光的头衔,沾着校长的光,可她并不是一只金丝雀,有实力和才智在教育局内占有职位,常常活跃在刊物上,他们当然惧怕。 方老太太惯会做人的,第一个道歉:“老师惭愧,没能站在学生的立场好好思考,受蒙蔽做这样的事。” 意思是,主任教唆我的。 带头人出来了,后续也好道歉了,一个接一个甩锅给主任,背锅侠主任扯着难看的笑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政治家和资本家无法一较高下,没有谁高贵谁卑微,是敌人就互损不利,是朋友就互惠互利。 校长夫人今天是给了很大的面子的,徐蔓自然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听了小喽啰们的道歉后给了台阶:“言重了,宋湾小不懂事,我替她向各位道歉。手抄报这事也不必怎么公开敞亮,都受不起,私底下解决就行。” 宋湾装得乖巧,这里她只管躺赢。听到“都受不起时”,她没忍住笑了,徐蔓说话可真够气人的,她差得远。 差不多闹剧结束,校长夫人挽着徐蔓的胳膊一起走,闲聊笑着:“湾湾如果对美术感兴趣,不如到国外学习学习,我给安排。” 徐蔓说:“我们家都是俗人,不通文墨,去了也是混日子。不如你们书香门第,噢对,前不久伯父摘夺格莱美奖,为华人争光,我这祝贺来迟了。” 提起自己的父亲,校长夫人满面春光,谦虚了下又不着痕迹地讲述父亲的傲人成绩。 那边,主任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地和众人岔开走,一个个的都不是东西。可怜方老太太卯足力气去追,想好好解释一番把主任回拢过来,半道上男老师拦截住她。 男老师说:“方老师,我想好了,我准备辞职。” 方老太太顾不上主任上,吃惊的同时劝导他:“你还想开画室?!多少人想要你现在的饭碗你知道吗?整个A市没有比十七中待遇更好的美术老师了,凭你那几幅画你能赚几个钱?吃饱都成问题吧!” 小王走之后,谁给她备课批作业,谁给她做ppt准备课件,谁给她代课呀。 男老师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今天他看到的一切都在拉着他离开。 还是少年的自己,最信奉的一句不就是——如果改变不了世界,那就努力不让世界改变你。 “我决定好了。” 他不是个多么纯粹的好人,他只是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可以选择自己行为的人。 不必屈从服从,庸庸碌碌,把一年过成重复了三百六十五遍的一天。 楼下,临上车,“蔓蔓,你有我的手机号吧?以后我可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听你的事。” 徐蔓笑了笑点头,当然有。不过,如果不是自己想让她知道,她怎么那么巧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呢。 宋湾乖巧地摆手:“阿姨再见。” 校长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次夸几句。 剩下徐蔓和宋湾,徐蔓难得有些温柔说:“今天表现不错。” 宋湾眉眼弯弯:“是您教得好。” 徐蔓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做个勇敢无畏的人很好,可不要一腔孤勇。你离真正凭借勇敢就能摆脱危险的成就还差很远。” 她望了望大变色的天空:“我送你们回家吧?你和沈……” “嗯,我还要回教室拿书包,您在这等就成。” 宋湾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徐蔓没说完的话好像也没必要说下去了。 16.少年 六点三十分。 那个少年单只站坐在走廊台阶上,是整幢教学楼中唯一的彩色。 距离下课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宋湾无法否认,她的心脏快速跳动着。 路道上的梧桐树,教室前的银杏树,连着远远的天和云,全部都暗淡无光。 “等我吗?”她不想笑,可一说出话,嘴角眼睛都是好看的弧度。 她自顾自地绕他面前:“我以为你早走了呢。你怎么知道我没先走啊?” 沈故桉站起来,衣服上的褶皱瞬间平整了,他平淡地说:“你的书包还在教室。” 她又笑,像一棵棵盛开的花树:“你去我们班了?有看见辛小漓吗?” “嗯,她告诉我,你和你的……男朋友早走了。” 宋湾再也克制不住笑意,沈故桉话中的停顿,男孩子变声期的嘶哑好像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还说什么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他神情忽闪,不打算说出去。 宋湾等不到答案笑了笑,夕阳落了满肩,她抬头仰望她的班级,班门紧锁。 拾级而上,推开唯一没锁的窗户,她攀着窗沿纵身跃进去,衣角和她的长发翩飞在光芒下。 桌子上整齐地放置着各科作业,贴在最顶上的海星便利贴依次记录了作业。 余星特别提醒:数学物理试卷明天讲! 那么今晚必须写咯? 宋湾三两下收拾好书包,心怀歉意地踩着同学的板凳正要跳出去,沈故桉在窗前伸出的手指尖挂着银色的钥匙。 “你哪来的钥匙?”宋湾站在板凳上比他要高一些,俯身扒着窗框问。 沈故桉:“挂在前门把手上的。” 真不愧是她的好同学啊,心里谢了某位爱心同学。宋湾并没有接,摆手让他起开,不需要费那么大的事。 再次跳出去,她甩了甩头发起身,接过他的钥匙招呼道:“快走吧,我妈还在等着,她可是个大忙人。” 她回望,沈故桉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不禁心情大好:“我是想和你一起坐公交车回家的啦,但是我妈让我们搭顺风车不省钱嘛。” 沈故桉若有所思,宋湾呆在原地叫他快点走。 “你猜我下午做什么去了?” “不猜。” “好吧,”宋湾拿他没办法了,两个人并肩走着,她暗戳戳地笑问:“于学斗送过你巧克力吗?” 他眉头微皱:“怎么?” 宋湾说:“我就问问,你不说算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于学斗长得好看吗?为什么她一个女生要叫这种老学究的名字?她在你们班特别受欢迎吧?她是个什么性格的女生?” 他们走在树影婆娑的道路上,长长的如同绿色隧道的路上,梧桐树一棵一棵屏蔽着外界的干扰。 沈故桉余光下,是她的发旋、前额松乱的刘海。她在说什么他听得不真切,脑海中还是那个纵身一跃的身影,张力提起了衣服,露出一截白嫩的腰肢。 身旁的女孩子还在不停地问询。 他轻咳,微微晃动头,好像那美妙的弧度可以从脑袋中跑出去。 他还是记得,她俯身陡然笑着的眼睛。那是画中,还是现实呢? “沈故桉,哇你看那朵云!” 他顺着她的指向,看到一只彩色的绵阳。 “好漂亮,有空我想早点起来看看朝霞,它和晚霞一样么,都是这样漂亮的颜色吧。”宋湾嘀咕着,她好像真的没有见过太阳升起的样子呢。 “都是空气对光的色散作用。” 他的意思是都一样啊。 “那大自然还是蛮神奇的哦。” 她的钦佩如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倒给了天空,沈故桉又望了望天空,那里全是漂亮的颜色。 * 刚回到家七点多了,徐蔓从书房挟走一叠文件,卢姨本以为能一起吃个饭,特意加了好几道徐蔓爱吃的菜。 徐蔓:“公司里还有事,今晚会来的比较晚,卢姐你不用等我们了。” 正在无生命状态扒饭的宋湾听到后,满血复活了,第一时间看向对面的沈故桉。 沈故桉忽略掉,心无旁骛地吃饭。 宋湾转而盯着徐蔓,在徐蔓即将感应到之前,她迅速收回目光,眼中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虽然徐蔓和宋桡平常来得也晚,八九点钟,卢姨一直是等他们来之后再睡的。卢姨的作息绝对规律,九点睡五点起,徐蔓这么说,最早也得十点才能回来。 宋湾生怕被徐蔓发现,努力克制要飞起来了的心,闷哼地吃晚饭。 等徐蔓一走,她赶鸭子上架一样奔到二楼卧室,搜查宋桡藏起来的手机。 她可以对天发誓,她绝对不是网瘾少女,绝对没有沉迷游戏。只是,她毕竟是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啊,一两天不刷下手机可以,但一两个星期、一个月不看,就有点没人性了吼。 况且,她想看看最近的热点,小姐妹这几天的聊天内容她都有点跟不上了。 人都是群居动物嘛,她也用不着过着苦行僧的生活嘛。 宋湾在宋桡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自己的小手机,打开微博,一看应不暇接的热门都是围绕一部电影展开的。 这部英国的文艺片她久仰大名,讲的是男女主因为身份地位以及家庭的阻挠,爱而不得的凄美爱情故事,虽然老套了点但导演拍得好啊,很多人和宋湾一样慕名已久。 好像这么多年来也就这一年在内地上映过,后来虽然可以在一些视频网站能搜索到,不过捧着手机看总少了内味。 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宋湾心里痒痒的,这种机会千年一遇了,天时地利人和全让她占了,不玩票大的多可惜。 她打电话给辛小漓,一问,这货果然还在外面耍,听说要一起看电影,辛小漓果断放弃那这个狐朋狗友,乐颠颠地应下了。 “八点半有一场……小漓,你能打车过来接我吧,我家这打车的难度太大了。”宋湾打着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寻找斜挎包包,收拾点必用的东西。 辛小漓爽快道:“没问题!我们看完电影去电玩城玩!然后再吃夜宵,上次我给你推荐的美食城里的夜宵超级棒!” 宋湾想了想:“时间够的话完全可以。” “你要穿得好看点,我们小姐妹出游要有排面~” 面对辛小漓的细细叮嘱,宋湾不置可否地笑起来,她有点害怕和杀马特辛小漓出去玩被当成猴子看。 辛小漓打到了车,坐上去继续和她闲聊:“如果我们能出来逛街就好了,我老感觉你穿得太朴素配不上我。” 看看,被嫌弃的某人竟然还嫌弃别人。 宋湾打开她的衣柜,是十四岁女孩的简单服装,没有亮片也没有小礼服,名牌的也见不着几套。 徐蔓她对宋湾的衣食住行并不多么关心,更别提宋桡了。几乎每次换季,卢姨用她的审美结合宋小湾的爱好来买衣服。 卢姨这种年纪大的长辈,不管多有钱,总喜欢节俭着,无论买衣服还是买菜,管它在哪国哪地出生,好不好看好不好吃,物超所值才是王道。 宋小湾是个乖乖的孩子,即使和格外跳脱的辛小漓做朋友,她依旧有自己的尺标,不越线不跨界。 她不擅长学习,但她认真写作业;她也有青春期的叛逆,但她不和父母恶言相向;她也知道自己家里很有钱,三年同学却从不知道。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孩子了,怀着纯粹的友善,按部就班、灿烂快乐地长大。 徐蔓虽然凶巴巴的,但宋桡扮演着“慈母”的形象,卢姨没有很高的学历可她做的说的都是正确阳光的,她生活在一个温室里,一丁点的风雨都未见过。 宋湾重新关上衣柜,这是宋小湾纯真的痕迹,她不应该把她曾经的美好消磨掉。 “辛小漓,周末出来买衣服。” 辛同学鄙夷:“买衣服是没问题的啦,我最近被你吃穷了,没钱借哦。” 宋湾太艰难,她费了好大的劲说服辛小漓,她有钱,自己不会临付款的时候宰她。 就算这样保证,辛小漓,一个被宰怕了的,依然游移不定。 信不信由她了,反正这才周二,还有三天的时候搞到钱让辛小漓相信。 宋湾挂掉电话,翻了翻书包,掏出数学和物理试卷左右查阅,这应该是学校老师自己出的…… 网上找答案也很难啊,天杀! 她飘出卧室,敲沈故桉房间的门,敲了一分钟沈故桉跟死在里面了一样毫无回应。 “沈故桉!” 她抖机灵:“我爸爸来电话找你……” 不能这么说,骗出来后他会生气,作业肯定不帮自己做,开门了也没意义的。 “骗你玩的,我爸没来电话。”她立刻说。 “你想喝旺仔吗?” 也不行,旺仔库存不多了,宋湾靠这玩意续命,这和氧气一样不能随便交出去。 “开玩笑啦,你想喝纯牛奶吗?或者酸奶?” 宋湾叉开腿坐下来,沉思究竟怎么开口才能让沈故桉义无反顾开开心心地帮自己写作业。 一向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宋湾,抚摸着自己仅有的小钱钱,不禁黯然神伤。 她耳朵贴近房门,什么都听不见,静悄悄的,她突然怀疑她家的隔音太牛了。 前天她还因卢姨早上上楼的声音太吵而犯起床气。这不应该啊,这房子少说二十年的岁数了。 然后毫无防备,门突然开了,半跪着的宋湾突然向前倾倒抱住了沈故桉的双腿。 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裤子摩擦小脸蛋还有一丝丝舒服? 咦,怎么一点肉都没有,骨头好硌人。 沈故桉膝盖微曲,想把她踢开,但犹豫下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她真心实意:“你好瘦哦。” “起来。”他冷然。 宋湾乖巧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我这有套期末押题卷,据说能押中百分之五十,你做吗?” “不做。” 宋湾翻脸简直可以和方老太太比肩,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请求:“是我的作业,我今晚有急事,求你!” 沈故桉说:“作业要自己做。” “我保证!有且仅有这一次!” 楼下,“叮铃——”“宋湾!给老子出来!” 辛小漓已经来了。 宋湾怕正在自己房间看焦点访谈的卢姨听到,急忙把卷子塞进沈故桉手里,一溜烟跑下去给辛小漓开门。 “嘘——这是个秘密行动。”她开门后对辛小漓严肃道。 辛小漓立马摆正了脸,压低声音:“放心,这事我是老手。” 临出门,宋湾转身再次双手合十,用口型对楼上的沈故桉说:帮帮我。 眼睛水汪汪的,怜色显而易见。 17.他 夜色很好,皎洁得不需要路灯辛小漓便能看到宋湾穿着校服和她出来浪。 辛小漓在心中自动点了六个点。 她不解:“请问,我们是去图书馆自习的吗?” 宋湾拉着她钻进出租车里,她可是很赶时间的,生怕待得太久比徐蔓宋桡来得晚。 到时候无论她期末考得是否比沈故桉好,她都得穷着过完这辈子。 老实说,宋桡在某些地方还是很保守的,尤其宋湾还是个女孩子。 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辛小漓难以忍受:“不是,你为什么穿校服?你难道为了电影票钱特意卖衣服凑?我是穷啦,但这钱还是可以给你垫上的……” 宋湾抓出一把红票票。 这几天她和沈故桉一起坐公交车,省下了不少的出行钱。 辛小漓:“OKOK,是我多虑了。” 辛小漓闭嘴后,宋湾审视身上的校服,白色的短袖外套着红色的运动服,搭配一双浅灰色运动裤,多好看。 十七中的校服绝对是A市一绝。 和她反季节的辛小漓上身短袖下身大裤衩,穿得很前卫,后来几年特别流行这种嘻哈风。 辛小漓在审美上有不错的嗅觉。 她的脸白白净净的不施粉黛,宋湾松了一口气,就怕她整个粗黑眼线和红绿眼影。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的乖张任性,一直放在适当的度里面,小错不断,大错不犯,泼皮猴一样。 她温柔摸着辛小漓的脑袋,“真乖。” 辛小漓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一拳推开她,表情如同吃了柠檬,难以启齿。 “我们是好朋友,但我喜欢男的,高高的帅帅的酷酷的那种。” 宋湾贴着车门,无奈地笑了笑。 到了电影院,两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去买票买爆米花买奶茶,终于赶上了八点半的那场。 市中心的晚上,即使是半夜人流也不减少,她们的放映厅里差不多坐满了。 在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正片已经开始,优雅的古典音乐配着漫山的野蔷薇,长长的风景画拉开了爱情的帷幕。 宋湾想起了沈故桉家那边,满墙的蔷薇,粉的白的织成美妙的锦缎。幕布上的蝴蝶,好像也在记忆中蹁跹。 湖泊、草坪还有春铃的茶厅。 葡萄架上的流珠手串,轻轻地拨动了一天又一天。 周围突然没有了人,她静静沉寂在电影中,中世纪的车马笃笃送来一笺笺情书,撑着洋伞的女主人公在红色的电话亭旁边等待归讯。 端庄尊贵的妇人带着她出席各种各样华丽奢侈的宴会,香槟和琉璃灯,声色犬马,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单膝跪着亲吻她的手背。 火车鸣笛,浓重的黑烟喷涌而出,为雾都增添着朦胧,男主人公随着火车的开动在月台上奔跑着。 火车冲出站台,在阴沉沉的天空下,载着离别去迎接重逢。 多年后,破旧的木窗再次打开,入目的是漫山遍野的蔷薇,深绿的叶映着粉色的花,已经嫁与门当户对的女主人公,陪着自己的孩子在花丛中玩耍。 尘封着的未署名的情书遗失在一次搬家路程中。 宋湾感觉到眼眶湿润,两行温热的液体滑过两颊,口中满是酸涩。 她哭的不是男女主人公,最起码他们真心相爱,爱而不得才是回忆的最美最悠长。 很棒的结局,两个人各自安好。 她抽离出来,周围很多抽泣声,唯独辛小漓妖魔鬼怪地惊呼:“我操我操,这胸真大!哎,她姐姐的更大!哇这小腰,跟我大腿围度一样……” 宋湾哑着嗓子问:“你在干嘛啊,电影多煽情,你别破坏气氛。” 辛小漓很直男地问:“你哭啦?!” 宋湾糊了把脸,闷声道:“我是个感性的人啦,又不像你粗神经。” “感性的话你没看出来吗?女主这小姐妹还和男主在一起的时候勾搭小帅哥,男主这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和邻居妹妹暧昧不清,乌拉乌拉他俩口子绝门了哈哈!” 宋湾吸了口气,沉瞑道:“是没办法……” 清楚地明白这一场爱情的结局是无疾而终,他们享受甜蜜的过程,爱着激情,却也清醒地等待和接受平和乏味的未来人生。 他们很聪明,不是吗? 这样的“渣”,才是最该被认同的。 她的眼泪不自觉地又流下,自己却无所知,活蹦乱跳辛小漓倏然内疚地捂住嘴巴。 “喔……电影挺感人哈……”某人瘪着嘴,有点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她班那温柔的语文课代表怎么安慰考砸了的小女孩呢?当时应该听一听学学的。 宋湾掉眼泪的很大因素不是电影,好像一个饥饿的人对着枯朽的树木流泪。她很快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若无其事地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有些忧愁,很晚了回到家都该有十一点了吧?可别被宋桡逮到。 她小声对辛小漓说:“我们先走吧,太晚了。” “可电影还有一个小时结束呢,简介上说他们还会见面,像老友一样谈谈过去的故事……我是很想看看小帅哥的,我好喜欢这种贵族绅士风的男人啊,小帅哥和女主结婚了会幸福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爸爸啊……” 宋湾装好自己的外套和垃圾,拉着辛小漓出去,她笑说:“婚后生活还不错的,长辈们选的人品格不会太差,他也是一位很尽责任爱孩子的爸爸哦,他会在清闲的时候给女儿读童话故事,抱着她到小院子里看蔷薇花。” 辛小漓说:“我喜欢小帅哥。” “我也是。” 走出电影院,站在商场高层的玻璃窗前,对面的霓虹灯、辉煌的酒店建筑一览无遗。 她们一边坐电梯,一边聊着天。 辛小漓对那幢酒店很感兴趣,搂着宋湾说:“宝贝如果我以后生意失败了,你别忘记接济我一下,不需要太用心,给我在那酒店里盘一个永久的房间就行了。” 宋湾推开她:“那得多少钱。如果你以后落魄了,别找我,我不认,绝交。” “我去!你这人好无情!你把我请你吃的饼干薯片辣条奶茶都吐出来!” 出了门,夜色笼罩,夜风忽然吹来,送宋湾忙把外套穿上。 方便打车回家,宋湾和辛小漓打打闹闹过了马路到对面去,辛小漓吵着冷要穿宋湾的校服,宋无情抵死不给。 动作幅度特别大的宋湾一只脚迈上马路牙子,另一只脚突然不能动弹了,眼睛瞪得比平常大两倍。 辛小漓看过去,“我操——” 宋桡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热络地畅谈地向酒店里走。 “宋少是吃饭的?” 她俩一个闪现闪到绿化带后,蹲下来小声交谈。 “万一是送朋友住宿的呢?” “那你觉得你能比宋少先回到家吗?” 宋湾望着来往不息的大马路,冷静地分析:“我觉得我可以。我们家在郊外,没什么需要限速的,我只管让司机师傅使劲开就成。我爹那么惜命,肯定不会让小李开得太快。” 辛小漓惊恐地指着一个身后正朝她们圆脸的人:“是小李吧?!” 小李掏出烟盒,准备在路边吸一根,再进去和宋桡会合。 宋湾急拍她脑袋:“快走快走!” 两个人好像在战壕里躲避战火的士兵,弯着腰小腿蹬得很快,拐进了一个僻静黑暗的小巷子。 小李悠哉悠哉地点了火,慢慢地吞云吐雾起来,辛小漓急慌慌地:“老哥准备吸多久?你还能安全到家吗?” “我问问我爸?” 辛小漓点头:“快快快!要有演技!” 宋湾掏出手机拨打宋桡电话—— 拨通后,宋桡熟悉的声音特别清楚,仿佛穿过墙壁正站在她面前,对她讲话。 “湾湾啊,什么事?” 宋湾看了辛小漓一眼,迅速接收到勇气:“我想问问您什么时候回家。” “问这干嘛?” 她大言不惭:“我这不关心你哪!” 听得出宋桡很开心,轻快地说:“我这还有应酬,上半夜回不去。你在家别光想着玩,打完电话把手机放回去睡觉,听到没有?” 宋湾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暖流划过胸口,“嗯”,犹豫着还是说出口:“您少喝酒,对身体不好,不要抽烟。” “我知道我知道!” 合作的投资方老总等他挂了电话,叫上服务员摆上收藏多年的上好名酒大方地起瓶:“宋总,可要好好尝尝,一般人没这机会的!” 宋桡满面笑意:“不了不了,我闺女刚给我电话,让我少喝酒。” “还是丫头贴心懂事,我家那混世大魔王不气我就谢天谢地了,哪指望他关心。” 宋桡当然骄傲:“女儿是小棉袄嘛。” 宋湾收了线,小李还在抽烟,她打量周身,找找白天的记忆躲过小李出去。 这条巷子是那家酒店和旁边商业楼之间的小道,大约两米宽,堆放着黑色的垃圾袋,可视范围仅仅依靠马路上的路灯和两楼窗户投射的灯光。 “小漓,黑色垃圾袋会不会装了尸体。”她故意说。 辛小漓转了转眼珠,用力地攥住她的手腕:“法治社会,请少放屁!” 她捧腹大笑:“我的意思是,酒店里坏掉了猪牛羊的尸体会不会扔在这里呢?” 她抬脚向巷子深处走,穿过这短短的巷子,后面是十七中所在的街,打车也很容易。 辛小漓慌里慌张地跟上。 “慢点慢点。” 正前方,白衬衫少年被一群凶光毕露的小混混围截,一尘不染的衣服上沾染了刺目的血色。 谢浔?! 宋湾扯起倨傲的笑容,轻声说:“辛小漓,你的、高高的帅帅的酷酷的……出现了。” 18.未期 像化茧成蝶一样,人的成长需要蜕变,从幼稚走向成熟。 辛小漓的蜕变漫长而悲伤。 很难相信,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突然满腹心事,假小子的女孩突然变得温柔寡言,她放弃了T恤短裤,开始向普通女孩一样拥有当季热品,穿着不舒适的时装,留着讨厌的长发。 初见之后的她热情激扬,三天两头跑七中纠缠谢浔,从假装偶遇变成坦然追求,甜蜜的糖果味是从嘴中跳出他的名字。 他的存在,是人头攒动中唯一的视线可达点。不必说什么话,远远近近地走过去,小王子有关等待的幸福她能切身体会。 一见面会笑,分别会期盼,夜晚会枕着他的名字入睡。 可甜是他给的,苦也是。 她有她的一套死缠烂打,谢浔也有自己的顶级防御装备。说得好笑点,忧伤会少很多吧? 无论辛小漓多么的努力,多么的不计较不在意,抬头就能看见他们之间的铁质银河,逼着眼睛也无法忽视。 究竟怎么样才能走进他的心里呢? 宋小湾劝她,远离忽视好不好,像扔掉坏了的玩具一样扔进垃圾桶。 她笑着点头,好啊,不能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呀。 宋小湾以为的辛小漓还是那个“花花公子”,对待谢浔像对待以前喜欢的男孩子一样,三分钟热度且玩世不恭。 可她很失职,她意识到不了解这位十多年的朋友。 辛小漓删掉了谢浔的联系方式,但有关谢浔的一切都还记在脑子里。她照样在高中吃吃喝喝与狐朋狗友玩耍,虽然视成绩如粪土,不过照样考第一气死人。 她回来了。 可那人施舍般无意间的笑容,她瞬间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很多人,对一次失败的单恋决定放弃,多少次又会因为那个人的无差别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心跟着飞起。 辛小漓为数不多的袒露真心里,她哭得满脸泪痕,我真的好讨厌他,可我忍不住很喜欢很喜欢他。 宋小湾抱着受伤的女孩子,操场上星光灿烂,树丛中寂静无声。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收拾一顿谢浔。 苦杏仁般的故事结束在高三暑假,辛小漓跟着辛妈妈自驾游去了云南,然后飞日韩两国,玩得不亦乐乎。 她喜欢上旅游,旅途中画点小漫画,记录一下远离谢浔后愉快的生活,除了她没人知道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再然后参加大学多彩多姿的活动,无偿画些公益宣传海报,和朋友们去山村支教,做着为国为民的好事。 她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祖国的花朵们全都仰仗她呢。 宋小湾鄙视她的同时,心底在为她感到高兴。 与当初不情不愿相反,走出了自己的建造的牢笼,卸下了自己戴上的镣铐的辛小漓,热爱高跟鞋和长礼裙,红裙傍身发色千变。 辛小漓活得很美。 她死后,辛小漓过得还好吗? 会很难过的吧?没人和她一起看英国文艺片了,也没人听她絮絮叨叨菜鸟班主任多么难当…… 说好等宋湾生日那天一起去澳大利亚滑雪,她说的话还那么清晰:“你们都满二十二啦,我是不是该准备份子钱了?去澳大利亚该不会是去办婚礼的吧,滑雪只是个幌子?” 那一年,宋小湾她生命中最后的一个生日,没能等到沈故桉的求婚,她和他在血泊中沉睡。 那群人个头挺高,宋湾辛小漓在他们眼里恐怕就是小屁孩,年纪还小的少年谢浔眼睛和后来的无差,浸了极寒之地的冰雪一样冷冽。 辛小漓做过比较,她说沈故桉就装得像大冰块,内子里沉郁孤僻还很坏。而她的亲亲谢浔不同啦,从里到外都是冰做的,冷得冻人,高岭之花生人勿近! 喜欢这种感情,复杂无解,任何人都无法控制和摆脱的,之前很多个无眠夜里,她对辛小漓和谢浔的事情考虑了很久。 她不加以干涉,也无权干涉。 人生如果省略了某个过程,结果肯定大不一样。如果辛小漓未曾在谢浔这里碰壁吃灰,也许走出高中校园的她,继续在大学滚日子,最终在职场上默默无闻、碌碌无为。 接受苦难的同时也要感谢苦难。 不是说吃苦是福,而是感谢这场浩劫的降临淬炼了自身、填充了经历的颜色,挺不过去自甘堕落,挺过去便走向强大。 辛小漓爱得痛苦,却也自得其乐,在泥地里寻找果酱,含着眼泪舔食。 不过…… 她说过要收拾谢浔一顿,后来没有机会,现在这机会摆在眼前。 命运真是太奇妙了,宋小湾上初中的三年级从未大半夜在外头晃悠,她偶然出来一次便能提前两年遇见谢浔。 可以说是上天的用心安排啊。 如今谢浔处于劣势,毫无反手之力,平心而论在不花钱买暴力的情况下,宋湾不可没有机会亲自上手解气。 谢浔现在没有错……噢,他以后也没错,毕竟不喜欢辛小漓,他的拒绝很常理。 可宋湾不想理性,她不是个多么高洁正派的人,想打人就打咯。 她兴奋地向谢浔走过去,辛小漓担忧地说:“你看那群人,比我们大好多,不是职高的就是辍学的专职混混。我也有参与过这种活动,但差不多在结束的时候装逼踹两脚,咱俩太弱了你别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她以为宋湾化身为正义女神,去接受水深火热中的遭受霸凌的人。 宋湾高昂愉悦地指着鼻青脸肿的谢浔,提议道:“我们踹两脚怎么样?我还从来都没有这么玩过……” 身边的人简直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美杜莎。 辛小漓不解但更多的是不认同,愤然劝阻:“你怎么了,他和我们无冤无仇,不帮他算了干嘛还给他补刀?你这种猎奇心理是错误的,你政治老师没讲嘛!吸毒你可没吸过,你要不然也试试?” 诡谲的夜色中,轻飘飘地传来一句话——“哎,小漓,你觉得那个男生长得好看吗?” “不喜欢这种小白脸,老子喜欢猛男。你别去啊,你疯了吧!你今天嗑药啦?!” 宋湾抑制不住的想笑,辛小漓前阵子找肖哥准备拦截沈故桉让她来个英雄救美,那现在呢? 她要揍谢浔,辛小漓在这阻挠,这就是一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游戏呐。 “哥哥,”宋湾背着双手乖巧得好像在问苹果是不是红色的:“我可以打他吗?” 少年靠墙蜷缩着,骂骂咧咧的混子们身上的金属耳饰、项链反着银色刺眼的光,烟头燎过空气,灼出洞口。 辛小漓跑过来耗着全身的力气拉扯她,和那群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大冒险输了,我们马上走!” 宋湾喜欢这样的大冒险,比真心话刺激好多呢,这可怜的孩子巴巴地等待救助吗?好可悲。 她不退缩,睁大眼睛问:“可以吗?” 谢浔冷冷瞥过来,尚不擅长掩藏情绪,那愤怒不甘幽,怨尽数公诸于众。 啧啧,越这样,越想让他屈服唉。 想必那些混子也一样,他们哈哈大笑说着脏话,领头的穿着黑马甲的说:“小妹妹,喜欢打坏人吗?哥哥们教你啊。” 小喽啰们笑得前仰后翻。 被踩在脚底下无力反抗的可怜虫,继续守着一文不值的自尊心不肯求饶。 辛小漓再怎么见多识广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她对遭受欺凌的谢浔有同情,但她更知道以她们的力量,选择视而不见最为明智。 她实在搞不懂宋湾为什么要趟这浑水? 宋湾、宋湾今天,很奇怪。 她晚上约自己出来看电影很奇怪,撞见宋桡还能临危不乱也很奇怪,尤其是现在……辛小漓完全有理由怀疑宋湾被掉包了。 胆小善良的宋湾,高高在上的宋大小姐,怎么会和那群人一起转而攻击无辜的人。 “我们走,我们走……” 黑马甲看向辛小漓:“这个小妹妹怕什么,哥哥们不会欺负你们的,乖,过来。” 他们中有一个人给宋湾递来棒球棍,贴心地说,铁棍估计你也拎不动。 宋湾双手握着棍尾,双臂发力抬起,脸上的笑容遮挡在黑暗中,扬尘落地…… 他没有叫出声,闷哼地承受。 辛小漓面色如土,随着少女接连的挥动,她的呼吸渐渐紧促,捂着嘴巴惊悸着。 宋湾…… 她把棒球棍还回去,黑马甲遗憾道:“小孩子力气太小,没意思。” 辛小漓:“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他轻笑,说:“时间还早呢,陪哥哥们玩会吧,比起打坏人还有更多更好玩的你们没有体验过呢。” 辛小漓紧张地望向宋湾,宋湾镇静自若地点开手机,悦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巷口响起。 黑马甲和同伴面面厮觑。 “喂小李叔叔,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成熟的声音在不远处:“先生?应该快了……”他忽然皱眉,探头向巷子里走来:“宋湾小姐你在哪?” 宋湾捂住发亮的手机屏:“我在家,麻烦叔叔你告诉我爸爸回来帮我买炸鸡吃。” 渐进的脚步声停止了,慢慢远离。 “哦好的,如果宋湾小姐没别的事情那就先挂吧。” “叔叔再见。” 挂断电话,宋湾对黑马甲摆手:“哥哥再见。” 黑马甲吞了口水,两个女孩转身离开,夜晚丝毫没有改变。 谢浔盯着穿着校服外套的女生,细微的懑怨夹杂在其中,她叫宋wan…… 19.青梅竹马 她们站在公交车站台上,辛小漓蓦然开口:“我听人说你的手抄报被盗用了,一下午都在和老师们周旋,是不是没谈好?” 宋湾无法解释她对谢浔的所作所为,只能顺着她给的台阶沉默地走下。 “就算你不开心,也不能拿别人出气不是么?你这样让我有点害怕……” “以后不会了。” 辛小漓说:“小李叔叔不在的话,我们很危险的,你不要以为这些个是小打小闹,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啊,有很多都是派出所常客。” 宋湾今晚第二次摸她的脑袋:“谢谢。” 她这次没有抵抗,拦过出租车打开车门,叮嘱:“早点回家吧。” 宋湾坐进去,车外的人好像在自言自语:“以后绝对不带宋湾出来玩了。” 她笑了笑抱了住址,辛小漓却敲了窗让他们等下再走,她走到车尾拍下出租车的车牌号,让宋湾到家后打电话。 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 “你也早点回家,回家一定要和我通电话。”宋湾说。 “嗯,拜拜吧。” 十二点零四分回到家,宋湾舒了一口气,这多舛慌张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家里静悄悄的,客厅里留有小夜灯。 宋湾给辛小漓打了短信,然后打过电话简单地确定了下,都安全到家,没什么语言再说出口了,之后双方各怀心思地挂断。 她轻轻爬上楼,进自己房间前张望了下沈故桉紧闭的房门。 虽然清楚她的作业百分之八十光洁如新,但还是对沈故桉存着那百分之二十的期待和盼望。 没写也没关系,早自习辛苦点抄余星的吧。 “咔”——他的房门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光全跑出来了,黑暗的走廊忽然明亮,高瘦的少年站在逆光处。 她愣怔:“还没睡?” 沈故桉将试卷给她,漠然说:“有空自己再做一遍。” 她下意识点了头,翻看着手中过程详细、正确率极高的试卷,充盈满载的感觉在急剧膨胀。 他准备离开了,宋湾忽然笑说:“哎沈故桉——” “我们友好相处怎么样?” 她迈上前,将刘海轻挽耳后,还是那点儿浪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来辣个词——青梅竹马,嗯哼~你愿意做和我成为青梅竹马吗?” 沈故桉想都没想,她说完他立刻回复:“不愿意。”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拒绝我的男生,拜托你正视自己的内心,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啊,你这种表里不一明明很想却故作矜持的人我见得多了!” 宋湾发誓,她一点都不生气!尽管她梗着脖子,脸上的肉肉挤扁了五官。 沈故桉:“正视了,我不想。” 她发现了,这个人和她对话最多的就是否定句,“不”“不要”“不想“不喜欢”…… 偏偏她每次拿这些否定句都没办法,不能和沈故桉硬碰硬,她每次都好委曲求全的,这次也不例外。 “啊,你不喜欢青梅竹马这个词是不是?那我们也duck不必这么互称对方,做好朋友成吗?” 沈故桉似笑非笑的,多久以来他终于有了食人间烟火的表情,附身而问:“宋湾,你又在打什么算盘呢?” 无脊椎动物宋湾表示,声音太销魂,酥了酥了。 语气不自觉就弱了下来,“不是,有句话说多个朋友多条出路!我看你成绩这么好,想向你学习啊,还有还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水往高处流,我这不是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吗?” 语文能力她已经全面爆发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沈故桉能接受几分了。 交个朋友好多事啊,沈故桉真是个事儿妈。 他显然在视若罔闻:“希望你好好考虑,我不适合。” 这句话很有意思哇,宋湾彼时像个表白被拒的孩子,他说的她也挑不出错来,一时语塞。 两人僵持,沈故桉问:“不休息吗?” 宋湾反问:“你睡得着吗?寄人篱下的生活很好过吗?” 她又带着她的毒舌技能来了。 这个女生果然不说话的时候能看得过去,沈故桉不恼,反而觉得她在暴露她的真实面目。 不过可惜的是,过于坦然。 令人抗拒的不敢面对的丑陋,剥去三观真正的真实才会使他沉迷其中。 无趣。 在沈故桉走进房间之前,宋湾先一步钻进去抱臂凶他:“不同意和我友好相处,怎么,喜欢我和你对着干,刺你挑你事,跟你针锋相对是吧?锻造你坚强的内心,看清人世间的险恶?!” 她说:“你找虐的吧?” 沈故桉看她一眼,向房间里走,她刚不过只能后退后退。 “请问你还有事吗?” “谢谢你帮我写试卷……” 楼下门锁开开,“叮”一声,宋桡换上拖鞋和徐蔓谈公司最近研发的项目。 宋湾的眼睛贼溜溜的转,她现在走出去不就被他们发现自己这么晚还没睡吗?和沈故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误会这事小,她不在乎,可特么她的手机还没放回去! 宋桡肯定又会说她沉迷游戏耽误学习巴拉巴拉一大堆,明年清明节她都不一定能再见到她可爱的手机。 她的心瞬间揪了起来,看见沈故桉如常自然地倒在床上闭眼睡觉,她深感无力,跑过去喊他:“你心真大啊,能睡得着?我一个妙龄少女在你房间!” 躺着的沈故桉头发瘫在被子上,露出光洁的额头、黛色的横眉,狭长漆黑的眼睛此刻闭上只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 是很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可为什么宋湾越看越气? 托她家隔音差的墙的富,宋桡在酒局上听宋湾对她关怀备至,不禁老父亲慈爱之心泛滥对徐蔓说:“我去湾湾房间看看,别踢被子着凉了。” 情急之中,宋湾拽起沈故桉迅速冷静指挥:“你坐在书桌前,拿着笔……” 看着比她桌子还光溜溜,她无奈地铺好手头上的试卷,哒哒哒搬个凳子放沈故桉身边。 宋桡:“诶!湾湾呢?起夜去了?” 戏精宋湾开门,不解地问:“爸你干嘛啊?” 宋桡一个箭步过来:“你干嘛啊?!” 宋湾极速交代:“这不快期末了嘛,我请教沈故桉题目呢,我突然发现数学题也没有那么难哈哈……沈老师教得好。” 被迫营业的沈故桉站起来向宋桡打了下招呼,“叔叔。” 楼下的徐蔓闻声望上来,宋桡和她略一对视,双商突然蹭蹭蹭上涨,抛开一切恩恩怨怨,看破不说破,平缓地顺着宋湾的话藤子说: “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要熬夜,熬夜不好,这次初二呢就开始挑灯夜读到凌晨了,高三难道不睡觉啦?一次考试而已,劳民伤财的不值得。那个故桉,以后宋湾再找你不要理会她,耽误你休息也耽误你学习。” “爸!” 沈故桉读懂了什么似的,应着点下头,宋湾左右捞不到,只想着尽快脱身:“爸爸你快去睡吧,我以后不熬夜的,但会好好学习的。” 宋桡再次与徐蔓对视,然后他回过头来说:“懂就行了,你也抓紧睡觉。” 她小鸡啄米般点头,溜进了自己的房间,至于宋桡和徐蔓他俩叽叽咕咕了什么她可就不得而知了。 躺在床上无聊地翻弄手机,她迷糊地想,今天真特么的刺激,全是在玩云霄飞车。 * 平和的上午。 继美术课上方老太太要求关上窗户以防睡觉的宋湾感冒后,班主任的嘘寒问暖,主任串班巡查给宋湾带了两杯热腾腾的红豆奶茶。 整个初二年级都炸了,纷纷讨论宋湾是不是校长亲闺女。 辛小漓辟谣:“不是噢。宋湾是教育局局长的女儿。” 宋湾:“别瞎说,是我妈的功劳啊。” “你平常太低调了。”辛小漓笑着一拳捶她。 班级里有个同学叫:“宋湾,有人找!” 她们两个望向门外,走廊上一位短发女生,小脸干净,站姿挺拔,看样子很英姿飒爽。 她走过去,短发女生的笑容也爽快利落,说:“宋湾你好,我叫于学斗。” 20.暑假 期末考试前一晚,宋湾真挚地拜了孔夫子,跪着地板上五体投地,要不是宋桡进来看见墙上贴的是孔子像,他真能一脚把宋湾踢飞。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宋湾一下子彪升到中等生行列,一定是她的勤奋努力和孔夫子显灵的共同作用下! 她对辛小漓说,帮忙在学校宣传一下,谁有考试需要来找她,一次一百块。 辛小漓立马要搞死她。 班主任特意给她颁发了三好学生奖状,在啪啪啪的掌声中,宋湾皮厚兮兮地接过了名不副实的奖状。 动动脚指头都能想到,班级前十名才能总有的奖状凭啥因为她进步飞速就颁给了她? 她是他们班级里第十一位总有三好奖状的学生,这么看来,主任应该也参与进来了。 虽然很龌龊,不过这么做大家都皆大欢喜,和人精一起玩耍就是好。 宋湾最开心,这个暑假她可以过得像皇帝一样了,领完成绩单回到家她抱着手机耍到第二天凌晨四点钟。 宋桡徐蔓一句话都没说,成绩果然是人生的通行证。 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好。 但是她重生第一天听见宋桡和朋友打电话说的英语班的事,灵验了。 通宵到四点钟她仅仅睡了三个小时被迫起来收拾书包去上英语课,大脑处于神游状态,刚清醒,她已经坐上了回家的车。 根据过往的记忆,学校为了升学率让即将升入初三的成绩优异的一些学生重点培养,在这个暑假设立了辅导班,也是变相组织了重点班,进行初三的提前学习。 十七中压力很大的,学校里的孩子一半非富即贵,对待学习没什么大的动力,家长们威力大,不得不剪掉很多学习时间用来丰富课余生活,举行点校园祭美术节音乐节什么的。和它同一等级的一四七十六中哪个不焚膏继晷,头悬梁锥刺股地学? 既然不能让所有的孩子都奋发学习,那就让可接受程度高的好学习课外辅导。 沈故桉是其中一名。 辛小漓好像也是,不过她天天逃课,算不算都无所谓了。 每天早晨,沈故桉七点钟出门,宋湾七点钟起床;下午他六点钟回家,宋湾六点钟和朋友们出去玩。 完美的错开,他们几乎天天碰不上面。 加之宋湾天天因为英语课烦心,也没心情去骚扰沈故桉。上辈子英语六级她都过了,这次期末英语更是满分,怕她爹妈起疑心她和外教老师的对话都不敢表现得太好。 每天憋屈地上课,放肆的熬夜,导致她精神气特别差,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秃头指日可待。 外教老师和宋桡的朋友关系不错,对宋湾更是照顾有加,她根本没办法呼呼大睡,上课只能薅头发玩。 每次困到不能行的时候,她狠狠地发誓,今晚一定不玩手机早点休息,明天早点起床吃顿悠哉的早餐…… 然而…… 她在深深的自我厌弃中度过了一个月,学校的辅导班也放了假,沈故桉开始收拾行李飞国外去投奔他的表舅了。 表舅的意思就是他妈妈的表兄弟啦,自己从小玩得很好的表姐妹过世,对她留下的孩子很担心,于是找到宋桡让沈故桉来国外叙叙旧散散心。 宋桡自然同意。 宋湾搬个马扎坐在沈故桉房间门口,看他井然有序地收拾行李,打点了一些衣服和用品。 上辈子他好像要在国外待到开学。 “沈故桉,你离开我会孤单吗?” “不会。” “我知道你口是心非嘛。” “不是。” 宋湾:“……” 她坐着小马扎偷偷地向他房间里移了移,若无其事地问:“出国你开心吗?” 沈故桉拉上行李箱,抬起头看着她,没有用否定句回答。 他会开心。 宋湾其实还是有点怨气啦,有些事情不要太诚实,适当地说点谎骗骗人也不错。 “那你给我带点礼物回来吧。” 他偏头问:“你想要什么?” 宋湾的眼睛放光:“什么都可以吗?我想要钻石!” 沈故桉一时语塞,她天天在跳脱,他应该有所心理准备的。 宋湾说完自己很激动,她冲到沈故桉面前嘚嘚嘚个不停: “我一下子想起来我昨晚做的梦了!你变成了灰姑娘,我变成了继母带来的坏姐姐。 “有一天我们的爸爸出远门问我们想要什么礼物,我说我想要钻石宝石水晶那些昂贵的东西,而你特别心机地说想要刮过爸爸肩上的第一根树枝! “咱们的爹特别感动,不过哈哈哈哈哈他特别矮,一根树枝都刮不到!回到家给我带来了金银珠宝,你什么都没有!” 宋湾放出一阵阵鹅叫,沈故桉扶额,可别说她的梦挺现实主义,他可不就是备受欺负的灰姑娘? 宋湾笑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沈故桉在他的梦里穿裙子穿水晶鞋,那不就算是沈故桉的第一次女装了吗? 还有那个小矮人爸爸是宋桡! 身高是宋湾的一半,抚摸她的头时她得跪下来。 她乐死了,希望今晚睡觉能有灰姑娘的续集,话又说回来,沈故桉女装好漂亮啊,如果能在现实中穿给她看就好了,可沈故桉笔直得如同电线杆……她遗憾地看了眼沈电线杆。 沈故桉不解,她经常这样,奇奇怪怪,暂且不去理会,打开便条查看还有没有什么忘记的。 宋湾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破天荒礼貌地问:“我可以借你手机用一下吗?” 他同意后,她立马捞过来,没有屏锁密码,划开后就可以使用,宋湾非常满意,点小电话的图标开始给自己打电话。 嘟嘟嘟,她挂断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她互存了对方号码,笑嘻嘻地问他:“你有什么想给我备注的名字吗?” 他说:“宋湾。” 宋湾听话就怪了,她眯了眯眼,贼心不死道:“小青梅·宋湾如何?” 很快她进行自我否认:“有点土哦,备注湾湾?嘿嘿嘿……也不行,没有气势,那备注什么好呢?” 沈故桉静静地看着低头打字又删除又打字,兴趣盎然的女生,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抓不住。 下午宋桡抽空回来亲自开车送沈故桉去机场,宋湾闲得没事也跟着去了。 一路上全是宋桡嘱咐沈故桉的话,与土包子宋湾不同的是,这小伙汁从小在国外国内两边倒,规则都是通晓的,宋桡嘱咐的不过是让他好好玩放开玩。 啧啧啧,这就是差距。 登机前,宋桡把车里的精装礼品袋给沈故桉:“舅舅的礼物,不要和叔叔客气,替我向舅舅问好。” 宋湾盯着,想知道里面装得是什么。 沈故桉点头:“谢谢叔叔。” 宋桡摆手:“快去吧,别误机了,玩得开心啊!” “再见。”宋湾敷衍地对他说,他淡淡地回了句再见。 送走他之后,宋湾坐上宋桡的车准备回家。感觉这事说来奇怪,日常沈故桉待在她身边,不说话不互动与他的远离没有区别,可一到真正的离开,心忽然空了一片。 又要回归过去的生活了吗? 一个人醒来,安静地吃完早饭,缩在房间里看书消遣一整天。 那是宋小湾消音的生活啊,安静的世界啊。 宋湾不想回归那种生活,或许是因为她感受到了有人陪伴着的快乐。 高二的暑假,他们正式在一起。过着跌宕刺激的生活,比如——瞒着宋桡偷偷出去约会,在他们不在的时间里,溜到沈故桉的房间和他待在一起看书听音乐写作业…… 有一起进行的晚餐,他俩坐在一起,两只手在桌底下相握,相视一笑,辛秘却心动。 还有好多好多,她仍记得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她的心像放起了烟花一样,呆头鹅似的傻傻地闭上眼睛。 他去参加竞赛,回来的时候大老远张大双臂,等待她跳进她的怀里。 他有时像个小老头似的好严肃,可宋湾一坏坏的调戏,他那耳朵红得出卖他正经的样子。 难忘的太多了。 宋桡坐在车里,目视前方问:“英语辅导班结束了,你没什么事,要不要去公司给我端茶递水干干活,开工资的。” 副驾上的宋湾扭头问他:“这么早就让我做好接班人的准备了?” 宋桡说:“接什么班?你爸我还能再干五十年,你休想从我这里捞现成的。” 宋湾玩车上的摇头娃娃,她的头也跟着娃娃晃来晃去,无所谓道:“那我捞我妈的。” “你妈也不会给你捞的。” “我妈的遗嘱都公证过了吧,我看了,她名下的公司房子车子银行账户都是我的。你什么时候立遗嘱啊?” 宋桡分出手来敲她脑袋,冷笑:“呵,立遗嘱?我当场去世给你看,你说好不好?你妈也真是的,现在立什么遗嘱……立就立了给你看做什么?要是你飘了膨胀了,染上了富二代的通病怎么办?咱俩的企业毁在了你手里你担当的起嘛!” 宋湾摇头:“爸爸,你说错了。” “什么?” 她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富二代,我是富三四五六代。” 沈故桉在飞机起飞前,打算关掉手机,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联系人,最先看到A栏的——A沈故桉的漂亮青梅。 不愧是她。 21.接班人的日常 真正意思上的暑假开始在八月份,早晨七点钟宋湾被宋桡揪起来开始了职业生涯。 对宋小湾来说或许是激动的新奇的。 但老油条宋湾只想睡懒觉玩手机,可以的话她宁愿去补课,初三的孩子要好好学习鸭! 宋桡问:“想报兴趣班吗?” 宋湾忍不住翻白眼:“我这都要中考了您搞这些虚的,不给我报班补课??” 那是亲爹,宋桡吓一跳,他闺女该不会吃错药了吧? 早这么喜欢学习也不至于沦落到继承家产。 宋桡觉得兹事体大,跑去和徐蔓商议了下,事出反常必有妖……啊也不是需要劳逸结合,宋湾上了一个月的英语辅导班应该要注意休息。 宋桡看样子吊儿郎当的,对待工作还是不含糊的,公司里风气不错,大家勤勤恳恳,对空降的小老板宋湾并没有表现得多么谄媚奇怪。 她虽然负责员工们的茶水跑腿活,大家仍会心照不宣地不指使,放牛般送了宋湾一个闲职,偶尔也就被宋桡当狗使唤。 一会说渴了喝茶,一会说困了喝咖啡,一会又饿了让她定外卖。 宋湾把被子“咣”地敲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微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桡心虚地低下头,可转念一想他也是开工资的,凭啥不能硬气。况且,这也是一种变相锻炼宋湾的方式 。 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应该了解赚钱的不容易,以免以后成为不知饥馑的愣子。 有非常合理的理由后他义正言辞:“这是你的工作,我出钱你出力,公平交易。” 公平? 噢 ,是挺公平的,一个月两千四百块钱。 她心有不甘地泡了杯速溶咖啡,然后窝在宋桡特意为她准备的小桌子上和辛小漓聊天。 宋湾:『干嘛呢?』 辛小漓隔了很长时间才敷衍道:『没干嘛。』 宋湾看到这个句号立马警惕起来,辛小漓聊天从来不加句号,有时候连问好都懒得用,现在却…… 各种各样的光怪陆离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帧帧画面如过山车一般在眼前播放。大到天气变化,小到虫蝇抖翅,无数张图正在逼近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辛小漓她语音转文字! 了然于心的宋湾对她还有一丝丝的期盼,于是试探:『做个测试,绿色和蓝色你喜欢哪一个?』 两分钟后,她慢吞吞地发送过来:『绿色。』 OK,如她所料,此案破了。 宋湾拨打QQ电话,对面的辛小漓慌里慌张地接起:“打电话干嘛?” “你是不是在偷学?” 此话一出,对面没声了,宋湾紧绷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背着她在外面有狗了。 滴滴答答,时间悄然溜走,辛小漓终于回话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信号不太好!” 宋湾刚想怼你妈的都5G时代了你扯什么信号不好,不过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选择了宽松的对待: “我有沈故桉的必胜笔记,你要吗?” 她也不管信号了,宋湾“吗”字没卡出喉咙,“要要要!”顺畅而自然地从电话中传来。 “要你奶奶个头!” 她气愤:“你凭什么骂人!Fuck!Shit!” 宋湾有时候真觉得和辛小漓接不下去话,只想一嘴巴子呼过去,世界安静。 从此没有聒噪没有争吵,处处祥和,池塘开满莲花,人心向善世间美好。 她思考着怎么让辛小漓心甘情愿地闭嘴,办公室门口一个年轻的女职员有些紧张地敲了敲门: “宋湾,你好……可以帮我打印一些文件吗?大家都有些忙……” 宋湾站起来挂了啯啯不停的电话,环顾了四周埋头工作的各位,然后瞥了眼百叶窗里的宋桡,她上大学期间的寒暑假也会到公司里实习,打印点资料费不了多大功夫。 帮别人做事才有工作的感觉,帮宋桡端茶递水总有种尽孝的味道…… 她闲着也是闲着,小姐姐肯定忙乱了迫不得已才找她。 她可是一尊招财猫的存在,吃吃喝喝不捣乱已经谢天谢地了,有人要她表现存在的价值,她甚至有点骄傲激动。 宋湾利索地答应:“好的,交给我吧。” 小姐姐感激地笑了笑,不客气地挟来了厚厚的差不多十厘米的原件,每份样本打印三十份,宋湾不禁为自家在A4纸所要花费的钱心疼。 她无聊地翻看两眼,全是新型技术的功能介绍、设立原理、科学性能、应用前景等专业知识,学渣本渣宋湾心有戚戚地合上,抱着挪到打印机前,一顿流畅地操作进行打印。 本想过来先教她使用的小姐姐讶看她一顿操作猛如虎下巴磕得很长,双眼都是讶然。 “宋湾你还会使用打印机呀……” 宋湾含糊其辞道:“学校里经常需要打印东西。” 小姐姐依靠自己的联想能力,认可了她的解释,简单交代了下急匆匆地赶回自己工位去了。 一个人开了头阵后,后面的更加容易了起来,一整天会有好几位她的同事们向她寻求帮助,宋湾感到人格得到了升华,这是在补习班里学不来的。 中午是和宋桡在办公室里吃好吃的外卖,下午和同事们在公司楼下吃了甜甜的下午茶。 宋湾很喜欢他们不把自己当成孩子,平等地称谓平等地对待,她有着强大的后台却没架子,能力也不错,一天时间就混得风生水起。 宋桡嗤之以鼻,非说宋湾是拼爹拼出来的好人缘,气得宋湾解开她衣袖上装饰用的丝带往她爹脖子上绕。 “您懂个啥呀,拼爹他们会对我毕恭毕敬,只有拼才华或者实力才会像现在这个和我持有友谊关系!我们可以说娱乐圈可以谈八卦,甚至可以在背后一起骂你,你管这叫拼爹??啊?!” 不知道宋桡是不是听进去宋湾的话认为她有理还是仅仅为了保存姓名,他妥协地收回刚才的话。 宋湾悻悻然抽走了他脖子上的丝带。 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忙碌而充实,空闲的时候一想到辛小漓在孜孜不倦地偷学她还是气恼不过,心里不知道把她剁成肉泥多少次了。 辛小漓那人哦,特别会装,考试前说哪里哪里她什么都不会一定会考砸啦,考完试妥妥的第一名! 拿到了成绩还不忘装一装,我呀从来不学习的天天打游戏到凌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考得这么好。 屁!她天天学到凌晨! 三分钟热度的宋湾来公司打工之前预料到自己可能坚持不了一个月,谈妥了当天工资当天结,下班后看到仪式感满满的工资卡里多来八十块钱,对辛小漓的怨气一下子飘忽不见了。 宋桡见她开开心心的样子,不禁欣慰,自己家的孩子是好孩子,他们的家世没有给她带来坏的影响,她像一株向阳生长的小树苗,以挺拔的姿态昂首阔立。 一生千万种活法,过得有价值且开心是最重要的。 他语气不自觉地温柔,捏着宋湾的小脸问:“明天还来吗?” 宋湾严肃道:“那当然,冉冉姐让我做的上半年有关总产品规格excel表格还没弄好呢,明天来做好交给她。” 宋桡的惊讶中掺杂着骄傲:“你还会做excel表格?这个隐藏技能怎么触发的啊?” 她拍着胸腹,那可不,她的隐藏技能多着了,浑身上下都是宝,平平无奇的工作小天才! 说来奇怪,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咋滴,工作了业务做得竟然十分突出,上帝果然是关掉了一扇门,不忘打开了她的一扇窗。 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业务能力她都可以处理得绰绰有余,很大程度与她的专业能力挂钩,但自然有本身上的天赋异禀叭。 “我不仅会excel表格,我还会wps我还会ext我还能做ppt我也可以ps……” 怕自己过于优秀宋桡太难以接受,宋湾装完13后谦虚道:“学校信息课教过的,统统小菜一碟。” 宋桡确实惊讶得不得了,可胸中的自豪更是难以制止,他仿佛看到了未来家里的顶梁柱,差点老泪纵横。 不过,宋湾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直接从摔倒了电离层摔到了地下古登堡界面。 “爸爸,既然我这么出色,能者多劳,是不是该涨工资了?” 宋桡呛气:“明天你可以不用来了。” * 回到家,宋桡尚未刹车,宋湾从窗外看到一个气势汹汹的少女一边挠胳膊一边从他们家花园里跳出来拦车。 “这哪位大婶?”宋湾皱眉,再细细看,她尴尬地笑了笑试图用笑话掩饰:“辛小漓今天的cosplay好别致呀!” 宋桡两眼眯起来,今晚要和辛少CF刀枪剑戟相较高下,他最近充了小一千块钱买了新枪,不信了普通玩家能打过他氪金的。 他倒是没在意辛小漓邋里邋遢的一面,让宋湾先下车找小漓,他去停车。 宋湾一步跨下来,辛小漓摆出了要债人的嘴脸,不知忌惮什么,迅速切换了阿谀奉承的汉奸脸:“湾湾~”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宋湾靠近了才看见,辛小漓不知道在她家门口蹲了多久,裸露在外的胳膊腿上被蚊子叮了一长串的包,她软下来揽着她开门。 “卢姨没在家?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大夏天傻里傻气地乐意喂蚊子?” 辛小漓啊啊哦哦说不出个所以然,宋湾在玄幻换了鞋子,跑进去找花露水、止痒膏。 喷涂完辛小漓,她缓了口气,宋桡也回来了,三个人在一起舒舒服服地吹着空调,喝了瓶冰可乐。 宋桡问:“辛少住几天?没带衣服,穿湾湾的……不过你那些数学题物理题怎么没带来?” 辛小漓一刹那寒毛竖起,背后一双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她的心脏。 眼睛主人的冷笑:“来要沈故桉的笔记?” “嗯哼”她嗫嚅,寻找缓和的余地:“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所以借着要笔记的由头来找你玩啦!” 辛小漓的嘴,骗人的鬼。 宋湾打了个嗝,当初借沈故桉的笔记,沈故桉说他不记笔记,知识全部记在脑子里了,那时候挺生气的她都可以喷出三味真火烧光他脑壳里的知识。 现在不了,借不到真开心噢。 22.热爱 吃过晚饭洗漱完,辛小漓湿漉漉额头发来不及吹干,她忙不迭地用宋湾的电脑,和用自己电脑的宋桡开始大战。 隔着好几个房间,两个人狼嚎的声音竟然还能互通有无。 一个喊救命,一个叫手下留情。 两个房间的门开着,鼠标键盘带着激烈的枪战音效啪啪响。 整个房子都可能要震一震。 宋湾的耳朵咚咚咚吵得难受,为了耳根子清净,卷起她的小笔记本,爬楼梯滚到小阁楼看电影。 小阁楼里安置了榻榻米,夏天虽然热了点,但开了空调还是可以忍受的。 她放下笔记本去楼下找了点牛奶小零食,还有她的巨幅毛毛虫抱枕也一并搬上去。 一切安好后,她舒舒服服地躺着,打开笔记,屏幕上的日期映入眼帘——八月一日。 距离她的生日还有十七天。 有点长又很快。 十四岁的生日。 她摸出手机在联系人为“沈呱呱”的界面退出又进去,进去又退出,本来网络接受就不太好这反复下去出现了卡顿。 宋湾赌气地关了手机,强迫注意力转移到她缓存好的谍战电影上。 可无论动作多么精彩,剧情多么烧脑,她如是置身事外,融入不进。 九点多钟,电影结束,楼下没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她下楼。 原来是徐蔓回了家,宋桡辛小漓不敢作妖,关了电脑在客厅小声讨论刚刚的战况。 宋湾走到他们面前,平静地说:“爸爸,手机借我用,我把之前存在你手机里的文件转过来。” 宋桡正忙着,没多过问,给了了事。 她打开翻看通话记录,明确在六点三十七分她老爸和一个备注“故桉”通话了三分钟。 而且是沈故桉拨过来了。 看来在六点三十七分下的飞机。 宋湾不管做戏做全套了,看完后一把还给了宋桡。 宋桡疑惑:“这么快转完了?” “不想转了。”她踏步的力气很大,咚咚咚地走出了客厅。 “湾湾怎么了?” 辛小漓摇摇头。 * 天请气和,窗外是艳阳高照,屋内却窗帘紧闭,昏暗的光线中沈故桉闭着眼熟睡。 魏道在厨房里摆弄面包机,“叮”一声的声音吓得他络腮胡子抖成直条条。 他将面相不甚好看的煎蛋端上桌,倒下一杯温热的牛奶,来回踱了个步,最终轻手轻脚地叫沈故桉起来。 敲了两下门,没动静。 他走进去,站在床前推了推。 许久未长睡无梦的沈故桉艰难地睁开眼睛,头发蓬蓬地乱。 “Wake up!” 沈故桉伸了懒腰,穿上拖鞋潦草洗漱完,和魏道去餐厅吃饭。 “这时差得慢慢倒,你一下子睡一整天对身体也不好。” 他想起刚才魏道奇怪发音的“wake up”,不禁微微笑:“I know.” 标准地美式口音。 魏道拍他脑袋,嘴里嚼着面包含糊不清道:“你小子在我面前炫什么炫!” 睡得太久,脑袋昏昏沉沉的,胃口不大好,最主要是魏道的手艺很一言难尽。 煎蛋特别咸,培根炸得油腻腻的,番茄酱还有点过期的味道,他只喝了一杯外定的牛奶。 “现在几点了?” “Tom都是早上四点钟来送牛奶。” 沈故桉望向窗外太阳,连外国的太阳都比华国的亮么?再一瞅魏道神神在在的样子,基本可以判定他在胡扯了。 沈故桉头昏脑涨的,笑着抬手看手表,减去与东八区的时差,现在是夏季八月早上七点钟。 他默默地调了时间。 差不多吃完,魏道提议:“我们去打网球吧。” 他院子里的草坪刚修剪完,一片青绿一片柔软,邻居的孩子们在春天常常打。 可惜春天的时候他忙着钓鱼,他的草坪张成了野草丛。 沈故桉犹疑:“太热了吧?” 骄阳乐呵呵地挂在天空上,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魏道想着也是,中暑就麻烦了。 没什么好的活动,两个人在地毯上钻研组装模型枪,沈故桉很聪明,看了一遍图纸后基本轻松地组装完成。 魏道像个孩子一样惊奇:“我还没找到零件呢你都完成啦?!” “嗯,这把还是简单的。去年你送的那把G11模型步枪零件450个,枪机有旋转部件,各个部件堆叠在一起,依靠连杆、弹簧和齿轮进行连接。后膛的连杆齿轮更复杂,我花费了一整天才组装完成。” 他说着,手上做着组装的动作,沉寂了许久的眼睛焕发了热烈的颜色。 他带着一个真正的少年的骄傲,无限的热爱与豪迈,尊崇与倾慕,全部流淌脑海中复杂的图纸上。 等不到回复,他温和地说:“不记得了吗?是那把三发点射射速高达每分钟两千发的步枪啊,你还特意换算成每秒33发呢。” 咸咸淡淡的时间空隙中,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记忆,每种记忆带着特定的心情。 他的模型枪带着简单的快乐。 魏道吸了口气,小心地问:“那些模型枪你放在了哪里?” 沈故桉的笑容忽然垮了下来,在沉默中逐渐消失。 魏道偏过头,心在抽痛。 他拾起拼凑完整的手枪,按下几个部位,哗啦啦的零件从半空中摔落。 零件在地毯上溜了个弯,无声地怯怕。 他重新缓慢地组装起来,语气平淡地说:“放在家里了,搬不出去。” 魏道扯出笑:“和宋叔一家相处的怎么样?不喜欢你就到我这住,别回去了。” “很好。” “在国内待着也好,省得卷进你叔婶的事烦心。”魏道拍着他的肩膀,却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温度。 “下午去我的研究所看看?”他些许的束手无措,但仍故作轻松地说:“我们最近在建造热带球,那里生长的蕨类个头比你高好多。” “好。” 他知道,故桉对表姐和表姐夫的突然离世有很大的心理障碍,他把自己封闭起来,隔绝外界的恶意或者关怀,留着空白,自己沉浸其中,不容任何人打扰。 葬礼上一别四个月,他长高了,却愈发的瘦弱,眼睛中少了过往的天真无畏,虚虚沉沉了无生趣气。 或许他还在井底徘徊,想要拉他上来的人都被认为是多管闲事。 心底的伤痛无法纾解,他必然要背着枷锁蹒跚前行。 23.阳光 中午草草在餐馆解决,魏道带着沈故桉坐公交车去研究所。 他自己解释:“低碳生活嘛。” 到了研究所他们刷卡进去,研究所包含了植物园,周末没有工作人员也没有观光客。 温室培养的玻璃房里有很多琪花瑶草,有的长得千奇百怪,有的五颜六色。 但沈故桉兴致缺缺,逛了一会就出来了。 “应给带你去博物馆的。”魏道哈哈大笑,指着一条森林小路说:“我们步行回去吧,那条路凉快离家也近。” 沈故桉点头应允,对他来说什么都无差别。 他不知道昨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路面很滑,有的地方尚未铺石板,回归自然的泥泞小道。 魏道当然清楚,脱下鞋子拎着走。 已经走一半了,也不好返回,沈故桉拧着眉毛愣是不听魏道的话,穿着鞋子横冲直撞。 才走两步,白色的鞋面面目全非,沿边都是厚重的泥快,沈故桉感觉自己的脚上千斤重。 不止是鞋子,溅起的泥水扑到裤腿上,零零星星的泥点子使得他看起来格外狼狈。 魏道反之,他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上,手里拎着鞋子,逍遥自在地蹚泥地。在泥浑的地方,幼稚地使劲踩两脚。 他劝说:“你还在乎什么形象呢?快拖鞋,特别好玩!” “不……”沈故桉面露难色地责问:“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魏道一个回旋踢跑过来,风过,眨眼间卸倒了沈故桉。 “嘭”——大把大把的泥水飞溅起来,倒下去的人甚至来不及呼叫,后背整个凹陷下去。 魏道上来扒掉他的鞋子,拉起一脸茫然惊恐的沈故桉,他讪讪:“用力过度了,抱歉哦,回家洗洗吧。” 重新站起来的沈故桉抬眼,伸手推开魏道,力气出奇的大,魏道退后退后再退后,怎样都无法平衡重心,踉跄好几步终究敌不过重心引力。 魏道躺着,抓起泥巴朝扔沈故桉扔过去,但嘴上却认怂了,他说:“抵消了!平了平了!” 泥巴砸在了大腿上,沈故桉蹲下来一丝不苟地卷起裤腿和衣袖,捏着泥巴想要拍回去,但魏道一脸恐惧,他松手,算了。 休整一番,继续走着。 树影重重,枝头鸟鸣不绝。阳光穿不过,只能远远地观望。 泥土冰凉凉的又松软,踩在上面很舒服。 美中不足的是身上太糟糕,看不清的还以为是两只泥人成精了。 走着走着,魏道突然说:“在窘境中,放弃一些负担,才能走得轻松愉悦。把漫漫长途当成一场感观的享受。” 沈故桉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也明白了他今天安排的一切一切。 他忍不住笑:“哪抄的?这个启示好俗套。” “我整整想了一中午……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人生是一场伟大的冒险啊,失去是为了更好的拥有,别耿耿于怀了,学会释怀,多好多棒!今晚请你喝酒!” 他嘲笑魏道的班门弄斧,心底无法控制想起了手机联系人A栏中唯一的那个人。 在这场冒险中,她是赏赐还是惩罚? 鸟鸣停止了,风过林啸,枝叶扶疏,一丝丝阳光四面八方地照进。 温暖不热烈,明媚不刺眼。 * 宋湾发现自己太有意思了,纠结个什么劲,她想给谁打电话就给谁打电话,她宋湾就没怂过! 中午和一个二十二岁的实习生小姐姐一起吃饭,说实话,同样是二十二岁,差别很大的。 实习生小姐姐说她最近在追男神,锲而不舍,废寝忘食地追。 宋湾感叹于她的坦荡,也敬佩于她的勇气。 “我死皮赖脸地要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加了微信,发了好多信息,他一条都没回。哼,等我追到手,看我怎么折磨死他。” 宋湾说着鼓励的话,没想到小姐姐狡猾地把话题转移给了她: “你们这个年纪,应该都有喜欢的人吧?宋湾,有人追过你吗?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的。” 她没法办,只好顺势接下去:“噢,我最近在想要不要主动联系他。” 小姐姐热忱地出谋划策,除了口头鼓励,下班后携着她去理发店剪了一款很符合八年后审美的刘海。 蓬松的斜向两边,很有层次感,特别衬她的略有婴儿肥的脸。 对于脸,宋湾是不担心的,高中之后莫名其妙地瘦了下来,下巴颏儿明显了,身高也蹿了起来。 照着镜子,那是越看越好看。 回到家她告诉自己不能怂,别扭个什么劲她又不是小屁孩。 可能新发型给予了自己莫大的勇气,她直接点了视频通话。 等了老半天,才被接起来。 但是角度很奇怪,她看到沈故桉穿着白色短袖黑色短裤,刚洗过澡,头发上的水珠缓缓划过面庞滴在锁骨上。 这是全身像! 沈故桉专心地对着镜子擦头发,背对着手机,拿着手机的第三人也不提醒他。 三个人默契地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在擦头发,两个在注视他擦头发,气氛诡异极了。 宋湾大饱眼福的同时,不忘评价小小年纪的沈故桉身材真好,肩宽腰窄。镜子中,他左侧鼻翼上的一点痣,很性感。 夭寿啦,她一个老阿姨对未成年起色心! 《未成年人保护法》会制裁她的。 宋湾不用猜都晓得拿手机的是表舅,在卫生间里沈故桉能泰然自若地相立,绝对不会是女生。 沈故桉透过镜子,对魏道无可奈何:“你在拍什么啊。” 哇,语气好宠溺! 宋湾已经在心里抽自己大耳巴子了,她的思想不纯洁,她不干净她好龌龊。 沈故桉转身夺过手机,千钧一发的时刻表舅迅速调了前置摄像头,沈故桉低头看手机时和心虚的宋湾对视了。 他竟莫名的开心,但脸上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事?” 宋湾来了个变相的兴师问罪:“你怎么不联系我呢?你不无聊的吗?” 魏道的表情很精彩,用口型在说: 表侄媳?叫什么? 沈故桉冷着眼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他趴在门上,渴望听一听里面的谈话,今天趟泥真白费了,明明有人可以代替他——他的表侄媳。 房间内,沈故桉一贯的否定态度:“不无聊。” 宋湾真心希望自己可以插上想象的翅膀飞过去给他来一拳,不过她的生日渐近了嘛,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说:“你知道我生日是哪天吗?” 沈故桉察觉到不祥,但只能应付着:“不知道。” “八月十七号,知道了吗?” 她甜甜的满怀期望的声音还在耳畔,他无法拒绝一样微微点了头。 宋湾笑了,满屏都是她含笑的眼睛。 暗示到处结束,希望沈故桉能理解到深刻的意思。上辈子宋小湾的十四岁生日因他远在国外,所以没有收到他的礼物。 她一定要榨干他的财富。 虽然现在不缺钱了,一天八十块钱的工资,但她仇富啊,凭什么沈故桉要比她有钱。 两人闲谈一会,宋湾问:“你看我的刘海,剪得好看吗?” 沈故桉眯着眼睛,新剪的? 好吧,难为他了。宋湾面无表情地挂断,沈故桉看到屏幕突然变黑,嘴角不易察觉地微扬。 打开房门,被抓个正着魏道揪着头发,为自己辩解:“我是来提醒你的,你头发里的泥还没洗干净,别被表侄媳看到了。” 沈故桉摸了摸头发,他感觉自己轻轻一动,沙砾能抖一地。 表舅就是表舅,和亲舅不能比。 24.冒险家 宋湾没隔几天会和沈故桉进行一次视频通话,每次结尾是装作不经意流露——“哎呀,今天八月八号了呢。”“辛小漓正在准备我的生日礼物哦。”“我快满十四岁了耶。” 沈故桉懒得拆穿他,他明面地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宋湾对着摄像头整理她的宝贝刘海,理所当然地说:“告诉你就没惊喜啦,希望你能送我喜欢的。” 他觉得很难。 “如果我送的你不喜欢呢?” 如果是一个贴心的小可爱,那么一定会说你送我都喜欢。 宋湾是小可爱,但她不是一个贴心的小可爱。 她恶狠狠地警告:“我不喜欢的话你最好永远待在国外别回来,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生活在地狱。” 沈故桉放下手机,里面传出来了翻书页的声音,宋湾盯着他房间的天花板,她是不是说得重了? 万一他一生气,一根鸡毛也不送,怎么办? 她是个能屈能伸的,她赔笑着问:“沈故桉你在做什么啊?” “看书。” “噢……”她摸着下巴想话题,继续问:“你今天做了什么呢?” 今天…… 魏道开着他二手的吉普车,说要载沈故桉沿苏必利尔湖兜风,河岸的风景简直美如画。 但他的破吉普一直打不起火,他敲敲打打后好不容易可以行驶了,排气管却冒着黑烟,熏了一路。 跌跌撞撞地启程了,魏道播放了英文慢摇,音调缓慢悠闲,沐浴着阳光在偷得的空闲里游行。 沈故桉却无法安心。 他方向感不错,望着后退的树木,困惑道:“路边的槭树一侧的树枝生长得较另一侧更茂盛,茂盛的一侧是南边,我们在向南行驶。” 魏道稀松平常地说:“怎么了?你又在卖弄个啥?” 他很无助:“你家在苏必利尔湖以南,要想沿河兜风,应该向北走才对。向南的话,你一直在远离苏必利尔湖。” 魏道急刹车。 “拐回去?” “我出门前怎么没想到呢!你也不早说!” 沈故桉无语凝噎,他这责怪的方式为什么这么像一个人。 难道世界上所有的责怪都如出一辙? 魏道的思维比那个人还会跳跃,他重新打火,秉持着冒险家的精神瞎指挥:“我继续向南走——目的地更改为密歇根湖!” 破吉普打火又花费了好久。 日头西斜,绵长的树荫遮蔽的马路上,一整天没见到除他们之外的一辆车。 视觉适应之外,听觉也在努力着。 斑鸠在树顶咕咕叫,有野兽穿越丛林的沙沙声,动物吞噬食物或咬碎果壳的砸砸声。 魏道吃着他带来的曲奇,问沈故桉吃不吃,沈故桉对他的食物敬谢不敏。 然后车子终于苟延残喘地继续向南行驶,路过的丛林的颜色渐渐变深,从青色到黑绿色变换着。 直到松林出现在眼前,破吉普报废了,无论如何也打不起了火。 “我想辞职了。”魏道吃他的小曲奇,仰视天空的晖色说:“我在研究所里面担任助手,每天都在种地养苗,工资那么少,还不如辞职做个农场主。” 沈故桉一如往常的平静:“做农场主之前,叫救援车吧。” 他对他的破吉普仍怀揣着希望:“你稍等会,它歇够了还能走的。” 吉普的排气管不排黑烟了,它一声不响,宛如汽车模型。 沈故桉按了按眉头,他仰面放倒座椅,劝不过,他睡觉好了,养精蓄锐。 魏道吃完了曲奇,再一次发挥冒险家精神,热血沸腾地指着松林说:“我们穿过松林去吧,我记得松林那面是畜牧带,今晚吃烤羊!” 他摆手拒绝。 魏道不死心:“是个真男人就走!怕什么!” 沈故桉眼睛没睁,实在懒得应付他了,又想让他死心,只好胡口敷衍:“你知道松林里有熊出没吗?或许还有许多野兽,这里携带枪支合法,你有的话可以试一试。” “我能有有钱买枪吗?” 不过,他出于一个成年人的考量,对沈故桉所说的话瑟缩了下,最终决定不作死的好。 “那我叫救援车?” 沈故桉睨过去,他可是从一开始就说要叫救援车的。 魏道对照着车上的电话簿拨打电话,报了确切地点。 现在是辉煌的黄昏时刻,浪潮般的霞光吞噬了半边天,即将席卷至漫天。 树林草丛,沥青路,乃至小吉普,都热烈地披上颜色,迎接盛大华美的告别会。 沈故桉不由地凝视,由衷地一样这美丽宁静的画面永远锁定在脑海中。 小动物们嘀嘀咕咕的声音,倦鸟归林扑棱翅膀掀动枝叶的声音,全部交织在一起。 他仿佛能看到遥远的湖泊沉静虔诚地泛起粼粼波光,路程千辛,本以为是无疾而终,却能意外收获。 总的来说,这一天很不错。 魏道说:“你猜我的英文名叫什么?” Jack、Jony、Stven、David这类耳熟能详的吧? 可看魏道洋洋得意的眼神,沈故桉了然,绝对不会太普通,甚至会惊天地泣鬼神。 他手指写着字母,眼睛映着英文名,嘴里一连串的发射语音:“Welltall,你听听不错吧?和我中文名谐音,英文还能翻译成‘好高’,可谓是音译皆佳,不可多得的好名字。” 沈故桉决定不搭腔,继续欣赏窗外的自然之景。 “以后不要直呼我大名或者你你你的,虽然在国外不讲这些虚礼,但好好歹是你舅舅……”他教训到一半,手机来电,看清联系人后眉毛直接飞出来脸: “My dear,I am missing you now!I want to see you right now!” 沈故桉笑了,魏道分出精力小声地对他说:“有啥好笑的,你老舅我也三十来岁了,有女朋友多正常!” “Tonight?really?!” 他欣喜若狂,挂了电话掏出几张纸币塞给沈故桉,摇晃地双臂说,今晚别等我了,一个人在家不要害怕哦! 宋湾等待他的回复。 她认为,他需要思考的,浏览着度过的一天行程。 沈故桉的一天戏剧波折,把短暂的即兴公路旅行发挥了极致,一叠叠过多的画面重复在脑海中。 他却什么也没说:“还好。” 宋湾不甚在意,随口问:“你在看什么书?” 他抬眼看下书的封面,旋即道:“你的生日礼物我寄过去了。” 宋湾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她屏吸敛神,不可置信地问:“你不会送我书吧?!” 准确说,是英文原版的《简爱》。 沈故桉惊奇于宋湾的迷之感觉,也不悦于她的过激反应。《简爱》是初中必读书籍,考试要考的,他特别挑选了带精美插图的版本。 可是为了追求复古,插图都是黑白的,封面纸页精致得可怕,烫金体书写着书名目录,翻阅时指尖会沾染上植物的清香。 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当成收藏品。 美则美矣,但宋湾不爱读书的坏毛病使她非常对这本书退避三舍。 更何况是英文的,倒可以有个催眠用途。 “能换个礼物吗?”她小心翼翼地说,与之前恶狠狠的警告相悖。 看得出礼物准备得很用心,她说不出口不喜欢,糟蹋了他的心意。 自己本来就是个俗不可耐的人,宋湾不禁忧伤扶额,实在不能调换的话,她也可以向个高雅的人迈进。 “回国后,”他淡淡说,听不出喜怒:“重新送你一份吧。” 她惊喜澎湃,用力地点了点头,想起来他看不到,立马雀跃地急促回复:“好——” 25.生日 生日那天上午,宋湾和辛小漓做贼心虚地商场逛了好多家有名的饰品店,试用了数不胜数的口红、眼影、腮红等等。 眼尾、嘴唇来回擦拭得鲜红,有点疼。 辛小漓佩服她娴熟的手法,信任地将自己的小脸蛋送了出去,宋湾不留情地给她化了年画娃娃的仿妆。 辛小漓在本就不宽敞的店里追着撵着扬言报仇。 玩闹归玩闹,俩小鬼望着镁光灯下闪闪发光的精致妆品,按捺不住想拥有的野心。 料想父母们或许会因为女儿太早使用而不忿,她们很犹豫。 但捱不过导购员姐姐的好口才,张口闭口小美女小美女的,又说打牌商品搞活动买一送一,赠会员卡积分卡。 出了店门,拎着购物礼品袋的两人相视一笑:“酷!” 临分手,辛小漓回家取了送宋湾的礼物——一只打着领带的小棕熊公仔,宋湾记得此后满满八年,每一个孤单失落的夜晚,怀抱中总是温暖的一团。 她眼眶微红,轻轻揽过辛小漓,压抑着讨厌的情绪,过往的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皆化作了云烟,拂过面颊的只有她身上的沐浴清香。 “谢谢。”宋湾发出轻微的哽咽,不等待突如其来雨水后的花草的反映,短暂的滴滴答答后忽然放晴: “它长得和你一样黑。” 辛小漓反手勒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想给她来个平地摔,“要不是今天你生日,我就……” 话没有说完,她的恼羞成怒却卸下了。 “生日快乐,这一年希望你能哈哈大笑,不要强颜欢笑,不要偷偷抹眼泪,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她有些生涩地说,脸上飞出红云。 眼泪终于冲破了束缚,如洪水冲破堤坝,冲破心上的坎。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说,在默默地关注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安抚她的慌张失措、她的患得患失。 她紧紧抱着还挂着吊牌的小棕熊,觉得空虚正在被填满,盈溢出来,是冬去春来的生机。 “不知道你为什么变得满腹心事,不像以前那样一派无知……我不是在骂你啦,你变得和狐狸一样精了,我都对你使不了坏了……我可没有使过几次!” “难过的事情可以不说出来,但你要自己消化,鸽子吃石子在气囊里的食物才有助于消化,你要不要吃点硬的食物?♡举例” 宋湾蹲下来,任由眼泪沾满双颊,温热的咸咸的,身侧的人小心翼翼地撩起她被泪水打湿的刘海,轻轻地拍打肩膀,温柔的安慰的话语如四月的微风惊掠过她的耳鬓。 她爱这个日期。 有人放在心上,有人重视期盼。 好得不能再好。 下午,宋桡徐蔓和她一起出门去网红餐馆吃饭庆生。 开吃钱,宋桡“将将将——”从身后变出一个他脑袋大的纸盒,脸上笑容特别的胸有成竹。 宋湾懒得应付他,三心二意地接下来,快刀斩乱麻地撕开缠绕的丝带,里面躺她早预料到的机械八音盒。 “这不是个简单的八音盒哦——” 她头闷,当然不简单,它可以变成金刚狼的类似变形玩具车的八音盒。 先不提这个玩具男不男女不女的,她已经十四岁了,送玩具是什么脑回路? 宋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伟大想法中:“你点一下旁边的按钮,能弹出一个金刚狼小人跳芭蕾舞。它旁边的按钮,能改变金刚狼的颜色,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宋湾实在受不了,投入徐蔓的怀抱,徐蔓每一年都会向以她的名字建立的基金会投入一定量金额,待她成年后就可以自由使用了,得益于徐蔓的经商头脑和铁手腕,到那时增值已经达到本金的二三倍了。 她妈最讲究实用了。 宋湾也喜欢实用的礼物,不由地鄙视了下宋桡,他买来的生日礼物最后都是他自己玩的。 餐桌上,徐蔓对上来的高热食物频频皱眉,她一向自律,严格控制每天摄入的热量。 但因是宋湾的生日,她忍耐地吃了一点,并未主动提出菜品不合她的意。 宋湾一直都有注意到,见徐蔓怕扰了她的兴头,勉强着将就,一连喝了两杯白开水。 徐蔓内敛,对宋湾并不太上心的样子,实行放养的政策,但她是母亲,她的爱不是风花雪月,是勤恳如泥土,实打实地供养宋湾这株苗。 她按下徐蔓的筷子:“不喜欢吃就别吃了,我没选好店,对不起。” 宋小湾对父母亲人朋友不轻易说感谢,或者表达热烈感情的话,小孩子觉得肉麻,长大了又碍于面子说不出口。 重新过一次,才绕过了那些弯弯绕绕,让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变成两点之间的线段,用最短的距离抵达对方的心中。 人生很短暂,经不起你猜我猜,经不起下一次,经不起等待。 趁着夕阳扑上他们的肩头,玻璃窗外的步行街半明半暗,附近一家佛缘店响起梵音。 人来人往,一次转头一次回眸,眼中是喝完热烈的酒醉醺醺的颜色。 宋湾括弧微笑,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妈妈,我爱你。” 这是她的告白。 徐蔓竟也会笨拙地呆愣着,眼睛不知道放在哪里,话也不会说了,和木头一样。 宋桡不着调的这次竟然也没起哄,握着筷子表面在看盘子里面的菜,但好久好久都未夹起一根菜叶。 他们家原来都是含蓄的人啊。 那天晚上,她主动牵起宋桡徐蔓的手,走在他们中间,一家三口散步般悠闲地逛遍大街小巷。 宋桡好几次想挣脱开,他说他觉得有点肉麻兮兮,两只胳膊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宋湾冷哼,“您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吧?保守封建得跟小媳妇似的。” “胡扯!” 徐蔓笑了,笑容不是黑白冷色调,是柔和的小夜灯一样。 “宋湾你刚刚……”宋桡故意看向别处,尴尬地看到衣着暴露的街头女歌手,急急转回头,小心地觑眼徐蔓,见徐蔓无异样,松了好大一口气。 宋湾等着他说完,宋桡很会磨叽扭捏,她催得快要不耐烦了,他才哼哼唧唧:“你只说爱妈妈。” 徐蔓看过来,眼中不明。 “好啦我重新说,我爱你们。” 宋桡这才满意地把刚刚抢走的变形八音盒还给了她。 26.小半米 在栀子花彻底秃了枝头,夏天走进了终章,暑假也岌岌可危的时候,辛小漓忙得腿不着地地偷学着,宋湾约上了三两朋友出门逛街。 买了新书包新的文具,然后在蛋糕房坐了一整天,听尽了前十五班后三个年级的八卦、日韩欧美至港台内陆艺人上下二十年的花边新闻。 她们点了满桌漂亮的小甜点,店里放着受众面大的流行歌曲,钢琴键接二连三地跳跃着,说说话听听歌悠哉悠哉地补暑假作业。 炊烟袅袅的时刻,她们终于依依惜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宋湾买的新书包派上了用途,装得鼓鼓囊囊,那些毫无用处但胜在她喜欢的玩意。 满载而归,回到家走到玄关处换鞋子,倏然感觉家中的磁场不太对劲。 心下一喜。 她扔下了累赘的书包,蹬掉鞋子,穿着袜子兴奋地朝楼上跑。 沈故桉房门没有上锁,她扑进去,真诚地对着整理东西的沈故桉说道:“欢迎回来!” “给我带礼物了吗?” 他手上的动作一滞,难以理解:“送给你过了。” 宋湾想到《简爱》,立马摆手摇头:“那个不算的,是不合格的生日礼物。” 她为了不显得特别庸俗,停顿了两秒思考了一下话术,才说道:“我明明在你走之前说过的,我想要金刚石!” “为什么想要金刚石?”沈故桉将新采选回来的书籍一次分类装进书柜,他似乎很喜欢整整齐齐的样子,收拾完,脸上泛着不自觉察的愉悦。 宋湾说:“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嘛。我能当传家宝传下去。” 他折回自己的行李箱前,打开箱子,埋头找了找,宋湾呼吸突然停止了,双眼充满期待地希望看到他拿出闪闪发光的宝石。 他拿出了玻璃珠。 宋湾的脸跨掉了,从一朵向日葵花变成了久旱中的枯草。 那种透明的玻璃珠顶上有小孔,他用一根白色的棉线传过去,现在正挂在他的指上摇摆着。 好像是物理模型里的小珠子,她记得沈故桉卧室里一只有那种缀着玻璃珠天天晃来晃去的物理模型。 宋湾心有不甘地收下了,坏心肠地说:“礼尚往来,我也要送你个玩意……不不,我要送你个礼物。” 他看上去没多少在意,随口应着。 她跑下楼抱着胖胖沉沉的书包,回来掏啊掏,花费了好长时间。 沈故桉不由地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 “将将将——” 她伸出的拳头慢慢打开,彩色头绳,红黄蓝三中细皮筋捆在一起的。 沈故桉:“不用了,谢谢。” “不喜欢的话,我还有好多……”她又掏啊掏,扒出一捧的头绳铺满了他的书桌。 “选一个吧。”她强硬地说。 好像,如果沈故桉不选的话,她能把手上的玻璃珠弹穿他的脑门。 众多魑魅魍魉中,带小钻的带长丝带的,带卡通饰品的一大堆。 他选择了特别轻细,只有蓝色的一条皮筋的头绳。 宋湾瞥了一眼,唧唧歪歪两句后由他了。 她已经仁至义尽啦,没送他发卡。 “收好!” 沈故桉放进抽屉里。 “不行,随身带身上。你看,我也随身挂你的玻璃球的。” 她把棉绳穿过新书包的拉链,紧紧系好,玻璃珠坠在书包的一侧。 他只好取出来装进了口袋里。 “诶,对了对了。真乖。”她抛给他一包大白兔软糖,“吃我的糖,能长个。” 她踮起脚,在他的头上量了量。 看她认真的样子,沈故桉不禁笑了笑,眼中的冰川在消融般,宋湾看到了眼前变化,傻傻地和他对视。 两人一时间对立着,从对方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脸。 宋湾先低下头,老气横秋地说:“你应该多笑笑的,想必会受到很多优待。” 他说:“好。” 是肯定句啊。 她愣怔地抬起头,突然跌进了他笑意深深的双眼。 “呃,我暑假作业还没写完,有空再聊,再见!” 宋湾的离开似乎没那么从容,慌里慌张地好像入室行窃的人。 * 临近开学,两人都没什么安排,在家里几乎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宋湾尽量避免在公共区域出现,比如客厅厨房。 她一天到晚不出房门,最后的小小放纵了下,最后的小小逃避了下。 晚上,沈故桉来敲她的门,应该是卢姨让他来叫宋湾出来吃晚饭。 宋湾随手绑了个头发,照着镜子突然看到手上粉色的同款头绳,她咽了口口水,换了彩色的那根。 吃饭的时候,以前是沈故桉一个人讲究着餐桌礼仪不讲话,现在的宋湾也是。 卢姨烧了一桌子的美味,宫保鸡丁、可乐鸡翅、梅菜扣肉、回锅肉。 全部是宋湾的最爱。 太多美味的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吃起,宋湾全程吃她身前最近的土豆丝。 卢姨说今天抢到了特价,买了好多肉,使劲吃。 宋湾撂下筷子啃了个苹果上楼了。 卢姨在下面喊:“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少?身体不舒服吗?” 她说没有,蔫儿地拾级而上。 她在房间里摆花架上的栀子,这修修那剪剪,不经意地减得稀稀疏疏,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 放下简单,躺在绒地毯上,侧身望向落地窗外,米白色暗纹的窗帘各自挤在一边,让出了大大的空白给夜空。 寥寥星空,月亮窄窄的,细小的缝一般。 迷迷糊糊中,敲门声叫醒了她。 起身开门,沈故桉如常地淡然将温热的旺仔递过来。 她双手来接:“噢,谢谢。” 已经没有话夹在这小半米的距离中了,她伸出的脑袋刚想缩回壳里,他问:“怎么了?” 语气里缺少关怀,脸上也没有担心。 可就算是这样,她的满肚子的话都说出来了,好像不受控制地打开了阀门: “我最近对你太好了我感觉很奇怪,你最近对我也不错我有点害怕,我怕你憋大招,我怕我智商掉线。但……可能更大的原因是我暑假作业一大半都没写,开学第一天却要上交。” 她小声地添加:“考完试都忘光光了,题目全都不会。” “我教你。” “可那个……” 他笑了:“我没憋大招。” “我说……” “能想这么多,智商应该还在线。” 好吧,是她庸人自扰。 27.公主与果贩 如果写完了作业,还提前预习了新学期的课程,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每个人都无法抑制地期待开学。 宋湾背着新书包,玻璃球随着她的脚步晃晃荡荡,撞到铁质拉链还会发出如鸣佩环的声音。 陈叔在等着。 她却十分怀念两个人独自上学的日子。 坐在车上的时候,嘴角还抹了蜜色。 “这个学期我要好好学习。”她拍着胸脯说,自信地甩了一下马尾,脚底都是985和211的骄傲姿态。 陈叔笑着:“好好学习当然好,知识是最宝贵的财富。” “不,分数才是。”她感慨。 “你说是吧?” 沈故桉抬头,漫不经心地颔首。 宋湾又有点小感慨,有的人分数超高,知识也丰富。 就像有白富美,就有对照的矮穷矬一样,她努力给自己灌毒鸡汤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劣质对照组。 到学校下车,花圃里的桂树开得黄灿灿的,繁茂地伸出圃地,人行瓷砖上落了零星的花瓣。 沈故桉后,她稍微快一步,指着地上的花瓣飘起来的小小旋风,回身惊怪道: “看龙卷风。” 周围同样一潮上学的同学闻之纷纷抬头看向晴空万里的天边。 沈故桉则不,他看到了她的指向。 “看到了。”他说。 宋湾满怀期待地双手勾叠:“到高中的地理就会学习天气现象啦!” 能重新来过,苟宋湾当然要把上辈子没学好的科目学好。 沈故桉很意外:“喜欢地理?” “耶斯!” 宋湾退后一步和他齐肩,“晚上帮我搬课本,做好准备哦。” 他提醒道:“写名字。” 这还用得着提醒? “每次发新课本我都第一时间写名字的,在新书上写上名字是宣示主权的行为,那我不积极?” “呵,”他竟然蔑笑,“暑假作业没写名,数学课本物理课本也没有。”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最近他一直辅导自己写暑假作业嘛,他都看见了。 可能初二下学期开学那天,她比较忙,忘记写名字了。 今天老天爷故意开了个玩笑,好像惩罚她之前不重视的事情,让她没课本写名字…… 班长领着一群男生一箱箱地扛回新书,划开扯开,满地都是包装纸和尼龙绳扎。 宋湾停直腰杆,等着新课本。 余星轻轻地碰她的手肘:“我帮你领吧。” 宋湾难得清醒不想睡觉,双臂健全,收领几本书也用不着娇滴滴地找人帮忙。可看余星经不起拒绝的样子,她狐疑地点头应允。 余星笑得很小心,声音也很小声,“谢谢。” “不不,我谢谢你。” 她张口欲辩,宋湾却已转了身,和搁了五排桌子的辛小漓天南海北地遥遥相谈。 降下嘴角,她阴沉地脸低头浏览手上的书。 宋湾辛小漓聊得正嗨,课本一打打地发了下来,渐渐地空荡荡的桌子上各自堆出了小山。余星的桌子上有两座,一座高,一座矮。 班长忙碌完,清点了一遍,站在讲台前问:“课本和习题一共三十二本,作业本八个,有哪个同学少的?” 他眺望整个班级,勉强寻找到一只差点淹没在人海中,颤巍巍的小手。 “余星你少哪几本?” “数学……英语……语文历史……”嗡嗡嗡的小虫子一样有气无力的。 宋湾听到后才发现是余星举了手,且她桌上两座山的高度差,少得不是一点半点。 按理说,坐在靠后的人经常少课本,余星和她坐的是正中间,怎么前面有后面有,中间倒没有? 班长说:“书已经全部发完了,等别的班发完,我去找剩下的。” 余星头又低下去了,好像缩着脑袋的乌龟。 “怎么回事?”宋湾问。 她不说。 宋湾耐着性子接连着问,她才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不……不给我。” 刚拿到新书的同学们交头接耳着,班级在小声地喧闹,班长无奈地一遍遍提醒。 宋湾环顾到发书的一群男生笑着嬉闹着,眼神若有若无地飘向余星,感受到目光的余星只能尽力缩下去,用最原始的方法保护自己。 “你不要老是逃避,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怪不得她见余星之前一直用别人退下来的旧课本,封面扉页都不在了,书角皱巴巴的,她还疑惑着很有条理的余星的书为什么这么烂。 高中的爆发,早在初中就有所堆积。 身为同桌,她却毫无所知。如果,如果能拉她一把就好了…… “我本来就好欺负。”她昂头,尖酸刻薄又自虐地笑着说。 “不是……” 你向一头绵阳说,狼来的时候不要总想着逃避,学会反抗,用力一搏。 岂不是很可笑? 所以宋湾说不下去了,她沉默地收了尾,移走了矮矮的小山,动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余星望向她:“你的书不是……你在同情我么?” 宋湾笑:“不要拉倒。” 说是这样说的,转头她已经把矮小山装进了书包拉上了拉链,根本不给余星不要的机会。 宋湾等到班主任进来开了班会,等到放学铃打响,班长也没寻回来多余的书。 余星原本该拥有的八成是被那几个孩子藏起来了,学校定的又是一人一套的标准课本,难有多余的也都是作为老师的教辅书。 宋湾不心急,只要有钱,什么买不来。 放学了,她背上书包对余星道再见,余星未回复,抱着书闷头从一侧绕走了。 宋湾讪讪地放下手,也离开了教室。 到楼下,沈故桉已经在等了,她两手空空全身轻松,不由地多看两眼。 “课本少啦,我的让给了少课本的同桌。”她解释,但说出来并不是特别的轻松。 他向来会揣摩,讥笑:“你很善良哪。” “可以这么说吧。”不喜欢他的语气,宋湾的心情更加不愉快了。 “可惜,”他继续说,“那个人不领情。” 宋湾哪里是个有普度众生菩萨心的人,余星也不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只是这事有点复杂。 她尽量解释得恰如其分:“她自尊心很强啦,觉得我同情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备受欺负……” 他一直以来的良好修养,却拦不下他打断她的话:“听过吗——没有本事的人,自尊心越强。像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你将雨水撒向久旱的人间,露宿街头的人怎会感激你的解救?所有人不能全部心怀感激地接受,恰有一半分他们看到的是你的优越。” 沈故桉在她面前,第一次情绪激动。 她只是听着,心里感到异样但活泛。 注意到很失礼,他说“抱歉。” 他的有感而发,丑陋消极的内心生生剖开暴露于光下。 面前单纯的女孩什么都不会,会害怕的吧? 她没有。 “你说得很对……她不值得我秀优越。” 宋湾笑得苦涩。 在城堡中住着的公主,有她的舞曲、长裙、水晶鞋。 在街铺上分摊父母工作的平凡女生,有她的斤斤计较,一分一钱、一两一厘。 所有的交集产生在公主突发奇想地要吃尚未熟透的酸苹果。 她有许多和她一样干瘦的过早履行人生存代价的水果。 28.Mirage 宋湾没有第一时间买新课本,因为她觉得可以利用借课本这个由头,理所应当地去找沈故桉玩耍。 她顶无聊,沈故桉却不,课间他全程埋头写作业。 刚开始她让人帮忙叫一下他,他听到有人找,会放下笔,从题海中抽身,在人海中走向她。 一天她能肆意地叨扰他好几次;一天她能对着他笑,收到他递过来的书好几次;一天他能对她叮嘱好几次。 “上课认真听。” “好嘞。” 但渐渐地她站在窗外,不踏入不打扰,静静地远远地望,似乎看他专注的样子是一种享受。 努力向上的人,无论在哪,都是最吸引人的。 窗外窗内两个世界。 时间一长,她发现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喜欢,十五班里的不少女生也喜欢,只不过她们全都不像宋湾那样明目张胆。 被他发现了,就说借课本;没被发现,那就是来看风景的,上课后空手回去。 他真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对她说,来了就叫他,傻站着干什么。 怕打扰你啊。 宋湾感觉沈故桉挺有魔力的,看他学习,她不由自主地也想学习,想把全部的精力投入进伟大的提升自己的工程中。 可惜,回到自己班里,看不见沈故桉了,学习也没动力了,像气球一样瘪下来,掉在地上。 于学斗看样子一直想和她拉近关系,虽然上次事情已经和平解决了,于学斗却和自己过不去似的一提再提。 道歉的话说来说去,宋湾不接受不认可,反而有点她不识好歹。 “好好好,我们以后是朋友,之前的事情全都翻篇。” 于学斗笑着,没说话。 宋湾对她也没什么气,关系就那么淡。 每次宋湾来十五班,于学斗都要过来。但她那性格又不是个多话的人,一句“你来了”“对,我来了”之后,两个人就安静如鸡的站着,四目相对很尴尬。 搞得宋湾都不敢来了。 然后不知道究竟是谁弄清了谁的时间安排,放学原先的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转。 宋湾和沈故桉吐槽这吐槽那的时候,虽然沈故桉话不多,但适时地点两句,有时严肃有时好笑,无聊的话题也有趣好多。 增加了于学斗后…… 她和沈故桉都无法自由畅谈了。 诡异得像三只影子并排飘过学校大门。 宋湾身为小群里面话最多的那个,责无旁贷地带动话题流动:“你们今天作业多吗?我语文一点没写。” “不多。” “不多。” 两个同班的,没啥意思。 “……快要校运会了,于学斗你报名了吗?”她知道沈故桉报了八百米和两百米。 “没有。 ” 与沈故桉不同,于学斗无论是掉头摇头,脸上都是带笑的,让人看起来还以为挺好说话的。 事实并不是,她好像刻意不让你了解她,雾里看花似的。 她和他们一起走,话不投机,各个尴尬,动机突然就奇怪了。 总不会是真心想和宋湾成为朋友的。 宋湾话开了头,即使中间崎岖,她也得做到个有始有终,看上去显得她纯良可人。 “你之前参加过校运会吗?” “没有。” 宋湾接连抛出了几个有关兴趣爱好的问题,于学斗“没有”多了竟然变成了摇头。 她微笑着,点到即止地闭上了嘴。 宋湾回家偷偷和沈故桉说:“你俩应该是亲兄妹,但你最近比你妹好一点。” 而后几天,班主任不知从哪截到了宋湾没课本的消息,集齐了所有科目,捧着一颗心来,全送她。 宋湾翻看,目录里的重点课题做了标记,内容里难点重点易考点纷纷有注释。 门门有,教材变成了辅导书,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个老师的精力。 她略有点对不起老师们的好意,遗憾地想以后少了一个由头找沈故桉。 余星自从开学后,一直在勤勤恳恳用着生命来学习,眼底的乌青,眼中的血丝,宋湾看着也挺骇人,数次劝她早点休息,时间熬得久不重要,效率高才行。 她敷衍地答应,转头又拼命地学。 因为高中的自主招生考试定在这个学期末,年纪前两百的都会上心。 自主招生考试挺悬的,提前选拔优秀的学生进入高中学习,看得是智商,所以会有平时成绩不怎么出色却能被选入的学生。于是有了让后两百名——如余星以为他们也有机会。 宋湾不忍心告诉她,她的智力无法抵达那样的高度,当然自己的智力也是。 假使机缘巧合选入了,与那些不用怎么学随随便便就可以考得很出色的学生比,跳过中考,学习相合能力的知识,硬件差的学生无论努力到各种程度都是无法企及。该多辛苦。 她将老师们的爱心课本推到余星面前:“做难题的同时,不要忽略了课本上的基础,你拿去划划看看。” “谢谢。”她匆匆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笔尖唰唰摩擦纸页。 宋湾实在是无聊,无心学习,在抽屉里偷偷打开手机刷微博。 看到一个很好笑的话题,她艾特了沈故桉,打算等放学的时候让他掏出手机看。 突然手机提示,Mirage评论:『一点都不好笑。 』 Mirage就是沈故桉。 宋湾瞪大了眼睛,他为什么这么快看到了?不是乖乖学生吗?难道被盗号了? 她发私信问他:『你在玩手机? 』 Mirage:『手机提示了。 』 意思是,她的艾特使他的手机响了,他才拿起来看的咯? 宋湾不好意思:『打扰你学习了?下次我不艾特了。 』 他说:『没学习,随你。』 宋湾看了下余星,估计沈故桉也挺忙的,这么说应该是礼貌客套,她想了想打字又删除,连续好几次。 每当她要打“再见”的时候,脑袋中会突然蹦跶出来好几个问题,比如有充电宝吗? 她纠结很久,熬不住电量的警告狠下心发出去了,同时她也收到了沈故桉的问题——不借数学课本吗? 天天好几趟地跑,慢慢熟了,他那么聪明,肯定记住了她的课表吧。 宋湾心里面暖洋洋,迅速回复:『我已经有课本啦,以后都不用麻烦你啦。』 等很久,上课了,没等到他的下一条消息。 宋湾收了手机,窗台的蓝天白云,一下子飞进了她的眼睛,好想拍下来。 把画面收藏,给某个人看。 29.光影声 十一长长的一周时间,宋湾自己都不敢想象她每天跑一公里的步。 宋小湾因为体育不怎么突出,从未参加过,有些遗憾。宋湾今年不自量力地报了一百米,对二班的诸位已经道过歉了。 但只是是个有点好胜心的人,不会希望自己比赛的成绩太差的。 刚一开始,跑一百米气喘吁吁的二十多秒钟,在同龄人里算是中等水平。宋桡听她说参加了校运会,很高兴,找了一位健身教练天天大早晨开车但他们家,带着她沿别墅区晨跑。 专业人士跑之前做很多准备工作,所以她一天一公里的短程冲刺结束后,从未出现过腿疼抽筋韧带拉伤的情况,她又爱美怕跑出不好看的腿型,特意向教练学了专业的手法按摩。 总之收获很大的,在辛小漓利用十一假养膘的时候,她瘦了,那种快乐是不言而喻的。 开学不久,在每位学生的热忱期盼下,秋季校运会终于拉开了帷幕。 秋高气爽的晴空天气,同学们大包小包拎着零食饮料来到了学校,难得发自内心地想上学。 辛小漓身为娘家人,拉了条横幅过来,印刷着一行字——宋湾给爷爬! 加油你最行! 老古董们当然不知道八年后的流行语,宋湾言传身教给她的。 这条横幅拉得挺水准的,句子不押韵,内容也不够棒。但别的同学看了,以为宋湾的一百米要爬过去,笑得颠三倒四,输赢不重要了。 带给了大家快乐。 校运会那天,各个班级有秩序地排上坐台,按照要求,没人必须带着笔和题,看比赛不重要,换个环境学习。 辛小漓搞来了折叠桌,桌子上安装了架子绑定了伞柄,整个橙黄蓝绿的看台中,打着红色遮阳伞,唯有她才是最靓的一个。 十月份天气很好,下午微微闷热,爱美的女孩子都躲进了她的伞里,辛小漓左拥右抱好不快乐。 她梦想的生活轻而易举地小小体验了把。 教导主任串过来,三令五申让她收下去,妨碍了别的同桌看比赛。 辛小漓说她可以去最后一排。 教导主任说,你哪也不准去。 辛小漓誓死捍卫她打伞的权利,教导主任亲自上手卸了她的伞说,今天的比赛结束后再给你。 然后,一个高大肥硕的中年男子,撑着太阳一样的红色小伞,跨着迪士尼公主的步子走开了。 宋湾在检录处检录,辛小漓跑过来向她骂教导主任强取豪夺。 宋湾抛给她防晒霜,她一边说不要一边挤出涂脸和胳膊。 女子一百米后是男子二百米,沈故桉站在不远处,辛小漓见着问:“他也来?” “嗯。” 宋湾取下辛小漓脖子上挂的水壶,里面装的是果汁,她准备尝尝。 “他能跑什么,弱不禁风的,啧。”她鄙夷,而后看沈故桉走过来了,强劲劲地露出大拇指: “沈故桉腿那么长,身体上有优势,第一太容易啦,拿过了金牌后给我摸摸哦。” 沈故桉狐疑地看向宋湾,宋湾只笑右手在胸前弯成一个圈,说:“我也要。” 他说好,然后蹙眉:“比赛前不要喝水了。” 她把水壶还给辛小漓,辛小漓呆头鹅一样看一眼宋湾,再看一眼沈故桉,她觉得不太对劲。 沈故桉低头迅速掠过她的鞋子,却什么都没说。 广播女子一百米即将开始,宋湾拉着辛小漓跑开了。 沈故桉也缓慢地走进了自己的队伍里。 娘家人做事是很硬核的,宋湾在跑道上和对手们一起做热身运动,辛小漓对她身侧的同学说: “她从小身体不太好,没参加过什么体育运动的,小学的时候跳绳比赛差点跳没气,同学们拜托你们担待点。初三了,初中的最后一场校运会,让她圆了梦。” 宋湾听完为什么有种自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感觉。 辛小漓说得认真,宋湾憋着笑身体抖抖的,气没顺过去,应景地咳嗽了几下,看起来确实身体素质不太好的样子。对手们听完,跑得时候都是有在让的。 宋湾在最里面的跑道,最容易被人挤了,这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悠悠扬扬不急不忙,宋湾一个人安全地占领着有利跑道。 以前感觉一百米是一瞬间的事,跑完还觉得自己没尽全力。现在她在一百米比赛上,有足够的时间感受风吹草动,暖阳高悬,同伴们的呼吸,最嘹亮的是跑过初三二班,辛小漓带动整个班级为她摇旗呐喊。 他们怀着真挚热切地希望,眼睛中她是必胜的,仿佛红斗篷飘扬在半空中。 加油啊。 力量突然在脚上滋生,迎着风和光,她无限地接近终点,最后裁判员按下了他的秒表,她回身望,身后的女孩们眼神坚毅。 辛小漓跳下看台,携着似火的热情,像一颗球一样朝她滚过来,一米处她张开双臂,接住这颗球。 “你太棒了!” “你没看到你简直帅呆了!一骑绝尘!” 辛小漓张牙舞爪着,想把世界上最好的词汇都送给宋湾。 说得口渴了,她不得不结束:“你是我们班的骄傲……嗷,喝水去!” 一百米跑来,宋湾不觉得太费力,心跳上急促了那么几分,故意紊乱了那么几分,调整一下下,她又恢复正常了。 班长调制了盐水,给二班的第一位金牌得奖者,宋湾边喝边静静等待着男子二百米比赛的开始。 他是很出色的,从她的班级前路过,女生们都小小的惊呼了下。 宋湾没有凑热闹地出声叫住他,成为全班女生羡慕嫉妒的对象。 她只是坐着,静静地目光随他移动。 宋小湾喜欢的,耀眼的星星,回来了。她又一次成为他看不见的角落中小小的注目者,光芒下黑暗中渺小的一个。 会有不同的,因为—— 他忽然转头,瞳仁中只有她乖悄悄的脸和好孩子的坐姿,笑了,笑容点亮了四面风。 人群中浮现小小的骚动,女孩子嘀咕的声音渐大。 宋湾听不见的,因为她的世界里,沈故桉没有说话。 她也报以恬笑。 30.追及 沈故桉比赛的时候,有全场起立的架势,倒也不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二百米跑道上一溜的小帅哥。 辛小漓兴奋地拍手:“啊啊啊老子眼花缭乱,啊啊啊老子看哪个好。” 她们班里参加同样参加二百米的男生,上回合刚跑完,看这群花痴激动地跟什么似的,不禁酸溜溜的: “我跑的时候你们连加油都懒得喊,别的班跑倒卖力吭,胳膊肘往外拐!” “你还好意思说,倒数第一名,有什么好喊的!” 男孩子面红耳赤地争辩:“我当时身体不舒服。” 女孩子改了神色,有些担忧,“你怎么不说啊哪里难受?不行找人替代一下你逞能什么!” “不是大事,别担心。”男孩子羞涩地笑。 暗中观察的宋湾一下子凑近辛小漓,惊讶道:“这俩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辛小漓淡然多了,见多识广的就是不一样,她老僧入定一般地回答:“上了初三一个个心思都活泛起来了,据我所知我们班班对有五对,不外乎还有跨班恋的,多得去了。你怎么可能知道,你那是一天到晚围着沈故桉转的大忙人呢。” 宋湾不想理她的阴阳怪气,这么一看,果然是一对对眉目传情的。 小孩子都很可以嘛。 她有发现一个奇妙的现象,越是面临危机时刻,有的人越是放松无畏。正如现在,初三的慌急,在很多同学眼中,不过是从初中跨越到高中,当作长了一岁升了一级这样平淡普遍的自然规律来看。 更具代表的是高三,最后一百天的突击,让一些人觉得时间不够了没用了,挣扎是无谓的,放纵享乐起来。 她不去评判对与错,各人有各人的人生态度。毕竟,她自身也不是个多好学多明智的人。 她只不过是因为她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从上一次失败中有新的收获,希望那些没有这种机会的,也能得到收获。 宋湾是幸运的,作为“幸运者”该有责任,像她很想拉余星一把一样。 “啊小帅哥们开始跑了!” 枪声令下,离弦之箭。 奔跑的少年们如风一般刮过美丽的年纪,人群中浩荡的呐喊声,纷纷融入了青春热血。 只有一眼,她的目光伴随着那个人冲刺到终点,第一个结束短暂的征途。 随后,广播着名次,广播着同学递的纸条,广播着运动中的事宜。 嘈杂但准许。 八百米很快开始,辛小漓更加激动了,这种距离长考验体力和耐力,不仅如此,更加能慢慢欣赏小帅哥在运动上的矫健身姿。 宋湾看到沈故桉检录回来在操场边的树荫下走去,她借故说上厕所,跑了过去。 一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他。 她是习惯的,习惯了他是人群的焦点,习惯了他的出色和优秀。 有时也感觉自己捡了大便宜,有时却觉得自己受了大欺骗,一会快乐一会忧伤,一会想烧香感谢,一会想用针扎娃娃。 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奔赴而来,仅凭着常识对他讲:“跑完步不要立即停下来,走个十分钟,抖动上肢,喝……你有葡萄糖低聚糖那些东西吗?” 沈故桉拧开水瓶,仰头喝水,水从瓶子里滑进他的口腔中,然后喉结松动,进去胃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舔了下嘴角满溢出来的水。 宋湾无法忍耐,这小孩简直在犯规。 喝完水的他,将矿泉水拎在手里,看样子挺诚实地说自己没有。 “你跑完可以吗?身体素质还可以的吧……” “或许……”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话锋一转:“不太可以。” 宋湾操着老妈子的心再一次重新嘱托,好好调整呼吸节奏云云。 单单跑个八百米问题是不大的,但这是一场速度的比赛,赛场上彼此压制比拼较劲,速度一定会超过日常极限的。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次也是沈故桉第一次参加八百米,他没多少经验的,估计还是孩子心态觉得八百米而已啦。 她又担心了几分:“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慢慢跑,走也行!好胜心有时候害人的。相信我,你就算是最后一名也是很厉害的,因为你有勇气参加呀!” 沈故桉身上毫无紧张感,可能因为她说地话,也可能因为别的,他笑着点头说好。 宋湾看时间差不多了,恨铁不成钢地在结尾说“加油”,偷偷跑回班里给沈故桉偷葡萄糖。 回到热热闹闹的班级,她看到辛小漓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望远镜,对在场的连初一的小弟弟都不放过,一个接一个进行海选。 她感喟:“这届初一的质量很高啊,可惜不能和姐姐我谈甜甜的恋爱。” 第一次听说,人也可以用质量形容颜值。 宋湾对这个望远镜饶有兴致,拿过来好奇地望着天地南北。 辛小漓戏谑道:“看沈故桉就算了吧。” “我没有呢,”宋湾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色,发声:“咦——” 好奇宝宝辛小漓立刻凑上一只眼睛,老师领着一群猛男学生跳着热身操,那操看上去好像男版的啦啦操。 叉着腰踮脚跳,高举手臂扭臀部,又拍手又跳脚的,快活得不得了。 宋湾辛小漓笑得龇牙咧嘴,群魔乱舞,魔性班主任在线魔性教学。 嬉笑完,宋湾感觉嗓子有点干渴,刚刚为别人的比赛喊加油,嘴巴里都在冒烟。 全场最嗨的辛小漓也是,拉着她去小超市买饮料喝:“喝完了才有力气给八百米小小帅哥们应援啊!” 辛娇娇,不喜欢喝水,只喜欢碳酸饮料。 加上宋湾也喝得够呛,估计时间也来得及,小卖部又不远,由她去了。 但是,小超市里人有点多,宋湾又有点选择困难,可乐雪碧难以抉择,时间熬着熬着,不知不觉都过去五六分钟了。 等宋湾选择了和辛小漓买一样的可乐,付完款连走带跑赶回去时,八百米跑了一半,一行人此时力气尚在距离拉得不是特别大。 她们在正北,比赛的人在正南。 模模糊糊的小人影中,依稀可以辨认出穿着白短袖黑长裤的沈故桉,他稳稳当当地居中跑。 全场全校,四千人的目光正在自南向北移。 宋湾也在屏息凝神,等待下一圈保存实力的沈故桉反超。 那时是最精彩的,那时全校沸腾,凝视着一颗流星穿过云层,逐渐变成骏马驰骋的样子,遥遥领先。 可是,气喘吁吁的班长跑过来遮住了那群少年的身影,他来不及停留,上气不接下气地弯腰说: “宋湾啊,你快去领奖,就差你了!” 辛小漓嘚瑟:“快去吧,帅哥我一个人独享。” “我…… ” 是荣誉,她欣喜的,学生生涯里难有的光辉时刻。但,那一侧逐渐靠近的少年,她又迟疑着。 “快走吧别墨迹了。”班长催促道。 少年们踏着光来了,她头顶是一片香樟树影,葱葱郁郁,茫然于人群。 宋湾收回,露出笑容,向颁奖台走去,那里竖着花篮,红色的气球,一群庄重的裁判老师们。 31.你 校长看上去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一头乌黑的头发,戴着银边的方框眼镜。 他和蔼地问:“爸爸最近忙吗?” 宋湾双手领着证书,笑答:“工作上我不清楚,但兴趣爱好上他忙得很。” 恰如其分地幽默,可以让浅白无味的客套寒暄多了点用处。 “这长不大的老小伙。”校长抵掌笑,胸膛起伏。 在一众老师的注目下,宋湾和校长侃侃而谈,从宋桡中学的风流韵事到宋湾的满月酒,足以见得宋湾的家庭背景。 方老太太闲情逸致,顶喜欢承包一些学校官方组织的活动,这次小到采买大到赞助,都是她一手促成的。 可能想在校长面前表现表现,也可能想拉拢拉拢宋湾, 于是说了好多注意事项,哪里跑到有个小坑,哪里的观众席不太牢固……尽是细节之处,显得自己格外用心。 但是,说得都是校园设施不完善的地方,搞得一些心思细的老师频频皱眉偷摸着看校长的脸色,校长斯文有礼,不显露任何负面情绪,好像没听到方老太太话似的。 逐渐接触公司业务的时候,一个二十多年资历的老股东伯父带她,说官场上看样子讲道理的最是不讲道理。 看得懂与否,一是年纪的沉淀,二是敏感天生,又或者同类人,熟悉得仿佛在看自己。 现在的宋湾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不必对形形色色的人做出利益估计,不必想着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更不必虚与委蛇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社交上。 所以当她开始成为话题主角的时候,她适当地搜罗理由:“下一场比赛要开始了。” 根本不给空子让他们问她是否还有别的赛事,宋湾直接微笑道别:“老师再见。” 方老太太热忱地说:“孩子们多动动,对身体很好的。” 校长点头,像是对方老太太点头,又像是对宋湾的“老师再见”点头。 她不去管了,揣测是穷极无聊的事情。更何况,她不有求于校长,揣测得毫无意义。 你来我往中结束,终于返场,她捧着奖牌证书,听到广播: “初三男子组八百米比赛,第一名十五班沈故桉……” 不远处十五班的区域荡漾起了小浪花,鼓掌声喝彩声揭地而起。 他早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 宋湾将手头上的东西交给辛小漓,经过十五班的时候左找又找,没找到沈故桉,倒是他的爱玩的男同学们,暗暗发笑。 她不甚在意,一直向前走。操场的边角地,乒乓球桌上,瘫躺着一个人,周围围着三四人,扇扇子、捏肩捶腿,热热闹闹的。 牛逼牛逼。 俺心中永远滴神。 小崽子你不跑里圈,吃亏啦。 你懂个屁,咱桉哥别说跑外圈,让他个六十秒,那群龟儿子都跑不过的。 呜呜啦啦,毛头小子们的恭维能力超强,她听着也很快乐。 遮挡下看不见沈故桉的神色,粗壮的乌桕树长在一边,头顶是扶疏的树影,烂漫的金黄色如同云彩。 躺着的人无疑是云彩般的。 她转身,层叠人影的罅隙间,忽然传来他的叫停: “宋湾。” 此声一出,四个少儿郎施了咒一样,停了手上小喽啰的工作,齐刷刷拧着脖子观望她。 “这这这个……” “一百米那个二班的……” “噢!她啊!” “我知道!” “咱桉哥也知道?” “我怎么知道!” 他们自以为声音很小。 宋湾疑惑,她已经“名扬海外”了吗? 她得不到答案,沈故桉坐起来,乒乓球桌好高的,他远俯,沉静的眼睛和微微苍白的眼不太符合。 “你刚才去哪里了?” 四个吃瓜群众脸上可谓是五彩缤纷。 “领奖啦。”她淡淡说。 他不说话了。 吃瓜群众有点着急,还没弄清两个人的关系呢,一齐盯着宋湾,焦急等这姐妹说。 宋湾小小的身体里装着大大的疑惑,一问一答后不还是他说吗,看我做什么?他不想说话我又不能撬开他的嘴强迫他说。 但是目光像火一样烤灼她的脸,宋湾浑身不适应,只好开口: “有哪里不舒服吗?” 吃瓜群众绷着脸收紧双下巴,互相传送脑电波: 我们可是全十七中最优秀的后勤。 谁说不是。 必然的。 加一。 他说:“没有。” 态度恶劣了呢。 宋湾扶额,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哄啊,为什么现在的小孩子动不动就要生闷气。宋小湾就不,她生得都是明气。 她摸索着衣服口袋,想起来葡萄糖水落在脱下的校服外套里了,将功赎过的机会不在,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沈故桉看着女孩头顶的发旋,无辜的眼睛盯着地面上的小石子,脚不由自主地想踢开。 “晚上等我。” “不……”在吃瓜群众长长的被惊呆了的下巴中,宋湾的话打了折,吞肚子里去了。 作为优等生,肩负着十四中的希望,他们额外上晚自习上到八点钟。 七点钟放学的宋湾表示,她脑子有病才在学校逗留一个小时等沈故桉一起回家。 上初三后,通常发生这样的情况——宋湾七点半打车回到家兴奋地玩手机,将近九点钟沈故桉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玄关换鞋。 挺不好意思的,但她会给他热一杯牛奶。 很厚道了。 今晚八点她追的剧准时更新,一点也不想在家外蹉跎……瞄了眼沈故桉不置可否的样子,以及吃瓜群众强烈的暗示…… “好吧。”她是屈打成招的。 他跳下球桌,个头高她一个脑袋,她有点欣慰,一定是她的热牛奶起倒了关键性作用。 “你呢,有哪里不舒服吗?” 吃瓜群众沸腾了,嗷呜嗷呜四散奔逃,主要往自己班里跑,大约是要把这只瓜分给班级里的家人们。 宋湾被这气氛逗笑,连带着不能早回家的怨气也笑了出去,只剩下软软的话欢乐的心: “我没有事,我很好,谢谢关心!” 她问:“晚上我在学校外等你?你有什么想喝的东西吗我可以保证你来的时候,饮品刚做好。” 他平缓道:“和你一样。” 沧海桑田和你一样,天长地久也和你一样。 日暮穷途和你一样,来日方长也和你一样。 32.奇人也 天色降下黑幕,行人穿梭其中。 楼与楼之间只剩下剪影。 奶茶店里灯光明亮,可爱的气味和白粉色结合的装修风格热络地融合。 宋湾听着对面空荡教学楼里的下课铃,只亮起两间教室的灯,不消一会,客人们点单的声音身影层层掩住。 她下巴抵着书,眼睛无限接近密密的文字,黄金屋颜如玉对她竟没有一点吸引力。 对面桌上的一对儿,男孩子教女孩子做题,声音轻轻的。 楼顶上一群放了学的,窝在这里蹭网打游戏。 窗外下班的人络绎不绝,公交车挤得很满,满身疲惫的人们,把烦躁不畅挤开,预计与家人好友进行一场愉快的晚餐。 路缘石上,小孩子蹦蹦跳跳,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爷爷奶奶。 红绿灯变换,川流不息,一辆又一辆的车驶进视野,又驶出,擦肩而过目光交汇,于茫茫人海中相遇又从人海中退场。 “咚咚锵锵锵——”手机定的闹钟响了。 闹钟名:沈呱呱的奶茶。 宋湾起身点奶茶,红豆奶茶。 付款、等待,看着店员姐姐流畅地调配冲剂封盖。 “当——” “红豆奶茶好了。” 她听着话,尚未来得及接住奶茶,转身是沈故桉漫不经心地推门进来。 她立刻邀功:“我真是神算呢,奶茶刚好刚好!怎么样,厉不厉害?” 沈故桉拿起奶茶,插上吸管,喝了口后对她点了点头,“走吧。” 宋湾跨大步回去收拾好书包书本一连串的玩意,和他快步出去,她书包上的玻璃珠快乐地弹跳着。 “我跟陈叔说过了,今晚不用接我们,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们坐出租车。不敢时间的话——” 他回头看她,她奸计得逞地笑:“我们可以步行回家!” 他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嗯?玩笑开过头了吗?他今晚也很忙的吗? 宋湾忙小声说:“我开玩笑啦,你愿意步行,我还不愿意呢。” 晚风呜呼呼掠过他们的身侧,城市的天际线在夜晚尤其清楚。 亮闪闪的霓虹灯,碧波荡漾的大运河。 他看样子是临时起意,好像在说天气一样自然:“去逛逛吧,买一些你喜欢的。” 宋湾的脑袋突然转不动了,呆愣愣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开心。 她很懂事地问:“你不用学习了吗?” “今晚不用。” 他声音清列,笑起来的时候如同冰川消融。 宋湾咔嚓一顿整修,脑袋终于能正常运作了,她问:“该不会是我那迟到了很久的生日礼物吧?” 他说是。 “好耶!” 不学习的沈故桉也很令人着迷啊! 这个理由让她格外心安理得,拉着沈故桉奔她和辛小漓常去的饰品店。 十七中在市中心,后侧街巷里一排开全是商店,再向后一条街是正儿八经的商业街。 商业街又名步行街。 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宽绰的街两侧推着小吃车,摆起小摊子的人长长一道,炒酸奶关东煮手机壳围巾帽子全都有。 店铺里面,更是女孩子们的梦境,日韩风首饰,简约的可爱的cosplay的琳琅满目。 在晚上,年轻的男男女女手挽手闲逛,情侣遍地,所以在宋湾东看看西看看的时候,店主自然而然地把她身后的沈故桉当成她的男朋友。 “这有情侣手链,卖得特别好,小姑娘你来看看。还有这种星座的,和你相配的哟。” 宋湾笑着摆手:“不不,情侣手链就不用了,他是我弟弟。星座手链倒可以试一试。” 沈故桉不深不浅地看她一眼。 宋湾大摇大摆地瞪回去,她就是要占他便宜哦呵。 “不是男朋友啊……”店主阿姨并不尴尬,反而笑着调侃:“你们长得一点不像,是亲姐弟吗?” “不是。”沈故桉说。 你急什么呢。 宋湾得了便宜还卖乖:“阿姨,我才初三,我不早恋的我忙着学习。” 说着,她骄傲地甩了下头发。给人有种沈故桉死缠烂打一样,她为了大义而拒绝。 她是好好的学生。 对于宋湾的瞎胡扯,沈故桉一时想不到话堵住她,她愈发洋洋得意起来: “我虽然现在成绩不怎么出色,我觉得只要依靠努力绝对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店主阿姨大为感动:“那是,小姑娘你这么想是对的。天天来我店里的学生多着了,有一个比你小一点才上初中的女生,那孩子来一次男朋友换一个,哎呦真当我这是姻缘店了。” 宋湾掩嘴偷笑,看见沈故桉也笑了。 和阿姨相谈甚欢,不好意思不买点什么,她挑了两个挂坠,一只兔子一只熊。 布朗熊和可妮兔。 宋湾的书包上,兔子脑袋挤着玻璃球。她抬走扬了扬布朗熊:“你想要吗?” 沈故桉嘴角小幅度扬着,眼睛和星星一样柔和:“谢谢。” “我还没同意呢,只是问问你哦。”但她还是把布朗熊挂在了他的书包上。 她说:“我们果然更像亲姐弟了。” 沈故桉没有接着话,重新开启了一段: “还想买什么?” “我也不怎么缺啦,但是我喜欢囤货,我们去买发卡。” 她哼着欢快的歌,要不是他在后面牵着,这只风筝早不知道非到哪里去了。 喧闹的街,五颜六色。 他们接连逛了好几家,宋湾买了一小袋,她那半米的首饰盒可能要吃撑了。 沈故桉一直很耐心,不曾催促,她询问好不好看的时候,他也认真地回答,每一次。 专注欣赏的样子,让她有那么一点觉得自己是他手下的数学题,才配得上这样的专注。 好端端把自己比喻成题,她也真是奇人也。 自己先乐了,决定今晚给沈故桉温旺仔牛奶。 购物结束,他们逛着街,看着夜景,听远处立交桥车轨上的高铁哗哗过的轻音。 宋湾很心满意足了,抱着小纸袋,感觉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沈故桉俯身过来,将奖牌挂在她脖上,细心地撩起她奖牌带子下的头发。 “你说,你也想。” 宋湾是记住的,当时主要想激励他加油,无论是金牌还是铜牌,在校运会上都是铁质的,她感觉都一样啦。 没想到,他竟然能一连拿两个第一。 真正的奇人也。 宋湾温暖的身体慢慢将冷铁暖化,她说:“我也有,呐,给你看看。” 女子奖牌上刻了海棠花,男子上面只有一个奔跑的小人。 他夸奖:“你的好看。” 她学着十五班后勤的四个吃瓜群众,哼一声:“那必然的。” 33.二八 回到家九点半,宋桡徐蔓已经回来了,宋湾装得一派淡定,向二老镇静地打了招呼往自己的房间里钻。 沈故桉在她后面上楼。 宋桡对俩孩子书包上的兔子和熊皱眉,问徐蔓:“兔子和熊什么意思,是小组、小团体的成员标志吗?应该不是情侣款的吧,毕竟连同一物种都不是。” 徐蔓整理着资料,大致了浏览过后,起身向楼上走。 宋桡爱女心切,提着还未下咽的半口咖啡跟上去,话音拉得老长: “这个年龄的孩子,容易冲动——” 徐蔓进了书房,对宋桡淡然说: “长弘科技比我们领先五年研发AI餐饮项目,目前技术成熟、资金链稳定,将来上市市场受面广,与多个大牌企业建立或正在建立合作关系。这个时候,我们想要分摊一杯羹……不现实。 “与其大量投入财力精力从头进行自主研发,不如领用他们现成的成果。同时,我们另辟蹊径转向精细门类——电池储蓄能力的提升、能量转变速率、省电材料整合、智能互动等等,到时候互惠互利,他们的升级需要我们的零件,我们市场的开辟也需要他们的力气。” 一长段,她停顿得适宜恰当,看样子冷静周密,职场女白领的典范。 宋桡怏然:“我说俩孩子的事呢,工作的事情先放放,工作没有家庭重要。” 徐蔓有一刻的动容,眸光闪了闪,忽又如涟漪一圈圈淡了下去,如镜面。 她反讥:“有什么可说的,丈母娘看女婿,不是越看越喜欢么。” 铮铮铁骨的宋桡顿时举手投降,女孩子都小心眼记仇的嘛。 “好好好,之前我胡扯我的错,我那时是开玩笑,现在我也当你开玩笑吭。我们得认真谈谈,宋湾和沈故桉绝对不能在一起的,我想让他们高中分开,最好两个学校天南海北那么远的。” 真损。 “那孩子来得那天我已经着手处理了。” 宋桡看过去,他以为他够缺德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徐蔓早就把萌芽掐在摇篮里了。 他望向徐蔓手中的企划案,正色道:“沈江鹤留下的……东西里,AI餐饮不论是策划还是技术都已经相当成熟了。长弘再如何准备充分,也无法形成垄断行业,我们在准备上并不逊色多少。再者,一而再的退避是避免不了硬碰硬的时候,这场交锋,可能是未来中我们优势最大的一次。” “可是,宋氏经受不起失败。”她理智地说,“AI餐饮一体化发展,高风险重资金周期长,你觉得腹背受敌的企业,激进之后会成为什么散状吗?” 宋桡不回答,她看了眼禁闭的房门继续说:“宋氏已经在苟延残喘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沈江鹤留下的投资,是我们最后的砝码,存留下来,每一步都要思前顾后。” “他留给沈故桉的钱,你需要好好想想用处,争一时意气,押上的是整个家族。” 他看到地的表面风光无限的宋氏,壳子里蝼蚁腐蚀,朽柱支扶。 宋桡手指相扣交握,徐蔓分析得透彻,他无法反驳,有时的激进会柳暗花明,但更多的是一无所有。 如同赌博一般的经营着,家族里错根复杂,任谁都难以斩处理清,扶起摇摇欲坠的牌匾。 他沉住,说:“两人走得近,并非全是坏处……” 他似乎想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内心的严肃庄重又使这话转了四十五度的弯,说出来没有玩笑应得的反应,公务口气,不伦不类的。 “你明白的,宋湾她是我的底线。徐蔓,你一向思虑周全,我信任你的……但我希望你别把宋湾思虑在内……” 他害怕徐蔓利用宋湾,他怕她为了力缆狂澜什么都做得出来。 即使遭受怀疑,她情绪起伏并不大,只是如申明一般,告诉一个陌生人:“宋湾是我的女儿。” “是我们的女儿啊,所以我想她……” 徐蔓不客气地离开,刻意不去听他的后文,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十多年,他对她还是存留永恒的印象——心里深沉,不择手段么? 他从未有过试图了解自己妻子的意识,他只愿意看他愿意看的,她无限悲哀。 十八岁接触宋氏企业,因着不错的前瞩能力和敏锐的经济流向,促使她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出色的企划变现项目,特别是宋氏的成功转型,从依靠进口代销转变为原产直销。是商圈里,难有一次的漂亮蜕变。 人人称赞她是商业奇才,后生可畏,他们议论:宋氏那个纨绔子弟宋桡是指望不上的,高中的时候就开豪车出入声色场所,败家不务正业,是指望不上的,所以才让养女接手。 但大权不能旁落,所以才有了这场婚姻。 他们议论得不错。事实也如此。 有人戏谑地称徐蔓女驸马,入赘宋家做长期的免费劳动力。 那时的她听了也不以为意,人生的方法千千万万,既然这种方法各方既得利益又言笑晏晏,何乐不为。 从小生活在孤儿院的她,对婚姻本就不抱多么崇高的期待,世界上所有的结合必然带着某些特定的非纯粹的目的。 她的思想如她的人一般,干净利落,理性冷淡,不拖泥带水。 可十六年夫妻,走过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太多的事情在细微处积攒,日积月累地扩张,截然成了新的面板。 人不是冷冰冰机器,不是千篇一律的代码,突发的意外难以估测,而后产生的一切一切,身在局中的她根本无法解释。 但她无比清楚,她爱宋桡的。 初见,刚在宴会上回来的宋桡,穿着小西装,打着酷酷的领带,走来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肉肉的小手不时轻轻地碰到她的皮肤,脸色像在完成艺术品一样严肃认真。 他可不就是在完成艺术品。 镜子中的徐蔓脸上黑绿的一片,抹得颇为均匀。是宋桡,在手帕上涂满了颜料。 他哈哈笑:“原始部落里的酋长!嗷嗷嗷呜呜呜呼呼!” 他不知道看了什么的作品,为自己编排了一套部落语言。 徐蔓低头不言语,她讨厌被戏弄。 宋桡停止了笑声,拿着手帕向自己的脸上擦去,胡乱一涂,比精细的她一起来,狰狞又可笑。 她喉咙间卡出轻笑,突然懂了他的部落语言似的,她跟着他说: 哇哇呀吼吼吼! 他不甘示弱:啦啦叽叽呱呱!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34.日与夜 放学林道上,宋湾挑了挑她脑后低垂的马尾,伸出手向沈故桉要头绳,打算把头发盘起来。 他们像大部分归程的学生一样,借着两侧的路灯,披着夜色,走着说着一天中的琐碎。 于学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加快脚步想要靠近些与之同行。 听到宋湾抱怨:“头发剪得一样齐,扎低搡脖子,扎高又像鸡毛掸子一样,长长短短的,盘起来也好费劲。” “昨天你睡得可真早,卢姨给你精心烹饪的莲子百合粥,我只能代劳了。” “说实话,这根头绳不是很好看,甜甜的蓝色老多了有点腻。等会到家,我给你换根吧,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应有尽有……哎!前几天你给我买的一袋里有个多啦A梦的布偶头绳不错喔!” 从他手上接下如一圈天空的绳,女孩小嘴张张合合,双手后覆过头顶灵巧地编弄头发,双手在灯光下洁白纤细宛如蝶羽扑棱。 沈故桉声音轻轻的,在纠正她“扎(za)头发”的读音。 然后她低着头,像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念着正确的发音,念完仰着脸等待夸奖。 沈故桉不吝夸赞地说了两句,她忽然成了舞蹈演员在翩翩起舞。 嘚瑟的样子和小孩子没区别。 或是她说了请求帮忙的话,男孩应声,掏出口袋里的夹子夹住花苞头散出来的碎发。 一前一后,一矮一高,影子交叠一起,互相依偎的样子。 两人之间没有暧昧的云团,没有怯怯和生硬,款款而下的是默契,好像是一起走过很多年才会有的自然的亲密。 于学斗暂停脚步,短短的十步,遥遥的无尽。 她身侧叽叽喳喳,冒出同班女同学的聊天,聊得热火朝天,看到沈故桉和宋湾,她们竟也如于学斗一般,略有停顿,但很快又热络起来,继续谈着漫画和番剧。 她出声叫住她们问:“宋湾沈故桉……住在一起的吗?” 女生们回头,眨着眼睛思索状。 过会,其中一个背黄书包的,飞速地解答:“应该是的,青梅竹马的,好像听说沈故桉对外是这么介绍的,咱班里A城四小虫说的。他们还说,校运会的时候,两人爱的火花灼烧到他们了。嘻嘻嘻,不知道有多少妹子要失恋了。” 黑书包的听后立马复苏了记忆,争先说: “不就是一直来借书的那个!哎~我当初说俩人之间有猫腻你还不信呢,非说我乱拉CP,明明你眼神不好使!你是没看见沈故桉对那女生的神情,和我的吸血鬼王子一样!别拦我,我一定扛起他俩的大旗!” “你不要太宰治了吗?” “桐人也不要了是吧。” “折木奉太郎总不能放弃吧?” “老子跟你拼命!” 黑书包立马安抚,大声道:“真人哪有纸片人好!对吧对吧,我永远爱我的小破站。” 黄书包冷静下来,俩人重归于好,继续兴冲冲地聊下去。 于学斗思索着问:“A城四小虫是什么?” 俩女生对望,突然爆发出哄笑。 “天呐,于学斗你是我们班的吗?四小虫都不知道!” 于学斗坦然,她一向与人群不合,像她们刚才谈的三个名字,她闻所未闻,总之融入不进去,她很少勉强。 “我不清楚。” 她静静地站着,等她们笑够。 夜晚很长,在今天的这个夜晚,她竟然想朝着人言鼎沸之处前行,上一次……是对宋湾。 “刘XX王X陈XX卫XX他们四个人,自称是A城四小龙,我们都决定这么叫太违背良心,才称为四小虫。校运会上是我们班的后勤组哦,得到了主任表扬的。” 她问:“为什么自称是A称四小龙?” 对于这么耿直的问题,女孩们难以回答,哪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找乐子搞笑一下吗。 “听起来比较厉害啦。” 于学斗似乎是接受了这样的答案,似乎是结束了向前探索的路程,她缄口不语。 一路走着,两个女孩贴着嬉闹着,她远远地走在前面,距离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一条人影一个小点。 * 一月份临近期末,自主招生考试开始了,对于余星来说是一次审判更是一次解脱。 班级成绩好的摩拳擦掌,准备着一战成名。 教室里空调温度打得有点高,门窗合着,怪让人昏昏欲睡的。 宋湾打了哈欠,听班主任对这次招生考试的一些建议,虽然这些建议对班里百分之八十的同学都没用。 他们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个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上的小动作不断。 宋湾看见辛小漓一连塞了三颗巧克力豆在嘴里,嚼得太急,突然咳嗽呛得脸颊通红。 吃独食,怎么不噎死她。 她左顾右盼,上看下看终于熬完了这冗长的班会,期待已久的晚餐就在眼前。 早晨她就计划好了,今晚吃牛肉面,学校对面新开的一家,牛肉给得超级多,汤汁特别鲜美。 来得及的话,还可以吃点饭后甜点,比如——糖葫芦。 物理老师讲电路图,电流表电压表一串连在导线上,偏偏他画得极圆,像极了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流口水可谓是流了一节课,转述给辛小漓,她馋得也不行。 下课铃打响,两只恶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咔咔咔跑得比谁都快。 宋桡老是评价她俩: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辛小漓怼回去:“我学习也是第一名。” 宋湾紧跟着张口欲辩,“我……”却发现自己一无是处,她悄悄地闭嘴了。 到牛肉面店,她俩果然是第一,店里空荡荡的,桌面干净整洁,桌布和凳子是成套的实木,看样子很高端,老板在看电视。老板娘在厨房忙活。 她们坐着喘了口气歇下,报了菜单和忌口。 老板起身切香菜去了,电视还在放着新闻,两国之间因为石油的争夺而产生的战争,难民们大量涌入临近国家。 年龄尚小又无能为力,辛小漓只是随意地瞥了两眼,说好可怜,再无作为。 “嗯,珍惜和平吧。”宋湾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动作。 “你说,”辛小漓把眼睛又放回了电视画面,问:“作文会不会结合时事政治?” 自主招生考试的题目千变万化没有限制,主要考核学生的应对能力、综合能力,谁料得准。 但辛小漓料准了。 35.星体 正式考试那天,宋湾检查了下沈故桉的装备——准考证、黑笔、涂卡笔之类。 宋桡也推了工作,当起了司机,负责接送他。 宋湾没什么担心的,沈故桉通过考试是一件已成定局的事情。 但……在家没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沈故桉考试需要考一整天,宋桡在一家酒店预定了午餐和午休的房间。 整个和中高考一个感觉。 但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中考。 宋湾为了蹭饭,陪同宋桡照顾沈故桉。一路上她兴致勃勃,打了沈故桉想吃的名字,对宋桡点的菜做了微微调整。 宋桡纠正她,吃清淡的,以免影响发挥。 “不不不,沈故桉就算一门不考,他照样轻轻松松进一中。” 他们备考的都是A市的门面高中——一中。 高考以压倒性的成绩,一本上线率百分之九十,稳稳保留着“一脚进一中,等于另一只脚踏进了一本”的神话。 多少人前赴后继,在中考的战场上撞得头破血流,只为了那遥遥在望的一中辉煌的大门。 上辈子,她没考上,毕竟此等“一本摇篮”的高校,绝非池中之物,全是排名最少最少前八百。 但是,她家有钱有关系嘛。 关系硬到连钱都不收,直接收进金牌老师组成的班级里。 最后穿着一中的校服,拿着借读生的牌子。 她说话的时候,含笑望着沈故桉。沈故桉对此“呵”一声轻笑,对她是莫衷一是的包容与温和。 考点人很多,家长开着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堵塞着通道,交警已经在执行公务了,哨声鸣笛声混成一片。 接待的老师在与同学说好的地点等候,带过许多届毕业班的他们淡定很多。 宋桡把他们在路边放下,自己吭哧吭哧地寻找空闲的车位。 站在路缘石上,宋湾积极地帮忙找沈故桉的老师,她踮起脚观望。 “那个同学是你们班的吗,我好像见过。”她跳下来,拉着沈故桉向那个同学走过去。 沈故桉任由她拉,被带着急匆匆地过了一个只剩十秒钟的路灯。 斑马线一条条走过去,如同走在心上的道,走在记忆里林深溪水上的青石板,水声泠泠,树影斑驳。 恰好这是个不甚明朗的一天,湿润的空气完美组合。 前身她的后脑,她的小小肩膀陡然被深深刻画下来。 好想据为己有。 把她永远圈在自己身边。 可是,不对,这不对,是缺少了某些东西,她还不够完整,他太挑剔了,他总觉得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呢? 眼睛、鼻子、嘴巴、双臂、双腿……组合起来就是她,完完整整地她。 他低头看斑马线,原来过去了一半,可是他还没想清楚啊。 为什么和她在一块时间就那么快呢? 为什么他总是有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为什么都在围绕着同一个人,他不是她的卫星,她围绕着太阳转,他却在宇宙中辗转伶仃。 “叮——”绿色的小人换了件红色的衣服。 她回头凶巴巴地吼:“走那么慢,卡在路中间过不去啦!” 一点都不凶,真可爱啊,明明是一只小花猫,却要学起老虎。 “嗯。” “嗯什么嗯?您今天考试哇,您不急的?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就是个劳碌命我。” 最后的那个和卢姨学的,卢姨整天闲不下来,自己给自己找事做,把宋湾不能干洗的超贵羽绒服洗了,轰隆隆在洗衣机里委屈地缩成了一团。 宋湾虽然在控制情绪却还是对卢姨的态度恶劣了一点点。 现在换位思考下,不怪沈故桉好了。 她这又叫宰相府里能撑船了。 语文素养满分啊宋湾,你真是太棒了。 她默默夸完自己,等红灯再变成了路灯,转头看沈故桉,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 心一紧,“怎、怎么了?” 他摇摇头。 “你说!” 拗不过,宋湾噼里啪啦一大堆要撬开他的嘴,他只好回答:“你今天看上去很漂亮。” 这这这! 这…… 即使上辈子不止一次见识过他的表达能力,可她没出息地每次都羞涩无比。 一个人能把轻佻的语言,煎面粉碎重组再储藏,重新端出来的是庄重有礼,斐斐然煽动一个人的一次波涛。 她也全是过招无数的,没有被击倒,点头轻咳,“谢谢夸奖,你也是。” “不客气,谬赞了。”他笑。 “非也非也,您太谦虚。”她接。 他的笑容在扩大,从他的眼睛流落到她的瞳仁中,好像那是一种对接的方式,她看到了他眼中的万千颜色。 “沈故桉!” 他的同学在叫唤着。 宋湾收回目光,绿灯回转,快步走过去,对着他说再见。 抬脚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如乳燕飞进他的身旁,周围的场景变换,迷梦中仿佛存在着无声的呼唤,沈故桉顿下转身。 两条线,从一端在骤缩,濒临为一个点。 他低下头,一只胸针正在被她耐心地别在胸口。 怀中是触手可及,温暖一片。 小小的,绕着太阳的她啊。 她手指触碰的地方麻麻的,触感永远也消不掉了似的,即使她已经距他很远。 她过了马路,张望着路牌,向东走,一直走下去,蹦蹦跳跳的挨在了宋桡的身边,变乖了。 他仿佛通过看,便能听到。 我把沈故桉安全转移啦! 没有我的话,他会受冻会找不到老师会误考,我觉得我是沈故桉的那个什么马……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之前学过的课文里说……对了千里马!我是沈故桉的伯乐,沈故桉是千里马。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他从容地走进考场,各个考生有序进行确认检查,当扫描仪扫过他时,“滴”地刺耳叫出声。 难得的场面,不管是进入了考场的,还是他身后没进去的,都探头过来。 监考老师笑:“胸针铁做的,响了正常。中午回去后别带来了,省得每次进来都吵吵闹闹。” “你这同学,挺迷信的啊……” 他才低头看宋湾安的东西,红色的底面,白色的书法体,龙飞凤舞地写着: 逢——考——必——过。 36.末尾 辛小漓得意的样子,可谓是天上地下绝世无双。 听新闻里深入浅出,从个体讲到世界,从经济到历史,杂而有序,层层推进。 语文考得相当不错。 她说:“要是高考有这么简单该多好。” 这句话太欠抽,宋湾送了她一个白眼。 查成绩的那天,她果不其然语文全市第一,作文是唯一一个满分的。 和沈故桉一同被一中先旗班录取。 宋桡做东,虽然他亲闺女没考上,但另外像个也相当于自己的孩子,非常高兴地大摆宴席。 地点选在当初遇见谢浔的小巷旁,那家豪华的酒店里。 辛小漓大吃特吃,不管宋桡说什么,宋湾笑什么,她都不参与,活脱脱的饿死鬼投生。 这样也好,少了繁琐的话。 敞开来随心所欲。 宋桡吃到的一半的时候,公司里的事情实在忙不开,再者孩子们在一起有更多的话要聊,他就先离开了。 离开后,辛小漓也吃得差不多了,气氛活跃小能手再次上线,叫了班里的一群好友来吃他们剩下的菜。 虽然宋湾无法理解,不过吃完饭后,他们十来个人,一起去宋桡定的KTV包房里唱歌,每个人都挺期待热盼,除了宋湾和沈故桉。 宋湾是唱歌不行,尽出丑,对去KTV什么没热情,而沈故桉则是一直如此。 他一向是“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的人。 他所在之处,是寂静的空谷,雨落草叶,风过陈岩。 辛小漓唱了一首一首,下面的人刚开始卖她的面子,鼓掌打拍夸奖一阵接一阵。后来逐渐变成喝倒彩,唾弃她。 “不是我说你们,知道宋少的大名吗?几十亿的家产你们能想象吗?就这几个小时的,花的钱就是洒洒水啦。” 辛小漓丑恶的资本家嘴脸竟然早早暴露,宋湾受不住她的话,往她嘴里不住地塞东西。 即使如此,她依旧呜呜咽咽,不清楚地嘲哳着:“你们太没有眼力见,就算不提宋少,我也不久后就和你们分开了……让我为你们多唱几首最后的歌不成吗?!” 他们齐伙上来整她,分别抬着胳膊和腿,把她抬到沙发上,吩咐了好几个同学坐下遏制她。 轮流唱歌的秩序才重新回复。 太热闹嘈杂,宋湾担忧地看向沈故桉,生怕他不喜欢却强迫自己待在这。 “回家吗?” 他笑:“还没到一个小时,怎么这么着急回家?” 他今天心情是不错的,喝了两杯可乐,吃了点糖果。 宋湾摇摇头,放心了,听身前鬼哭狼嚎的歌声,她忍俊不禁道:“你想唱吗?” 沈故桉没听清,皱眉问:“什么?” 她重复,“你想唱歌吗?” 他仍然没听清,双眼写满疑惑,阴暗炫目的灯光下依旧是纯粹平和的。 她只好坐得靠近了点,轻轻挪过去,在和他只剩十多厘米的时候,她吐字清晰,缓慢地再次问询。 难得的有耐心,难得的和一个同龄异性接触如此相近。 他淡淡说:“不了,我不喜欢唱歌。” 然后音乐在继续,鬼哭狼嚎也在继续。 “你想唱吗?” 宋湾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听别人唱挺好的,辛小漓正经的话,唱歌非常好听的。” “嗯。”也不知道他在“嗯”什么。 他又没听过辛小漓唱歌。 大概在十点钟的时候,各个孩子差不多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夺人耳朵的声音终于消停。 一连串的泱泱人群晃荡在路一侧,他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谈天说地。 辛小漓说她一点都不会想念这个班级,她要飞进一中妈妈的怀抱了。 大家纷纷骂她不孝子。 另一个同学又说,以后一定不能混得比辛小漓差,否则不知道会被她怎么看不起呢。 势力!大家又在共同唾弃。 宋湾很享受这样的离别,没有泪水涟涟,刻意抒情,只有在这个不甚成熟的年纪里,做着对未来重新自信的事情。 不管前方的路如何变化,他们都在向前走,崎岖的平顺的,哪一种都是至味。 拦了几辆车,人渐渐稀落。 当辛小漓也走了的时候,他们两个站在路边,就着冷彻的风,等待下一辆。 身边的他问:“你想上哪所高中?” 他似乎很温暖,宋湾悄咪咪地向他挪了挪。 “你有什么推荐的吗?”她笑,夏天的沈故桉是个冰块,冬天的沈故桉是个大暖炉。 冬暖夏凉的沈故桉,家庭必备。 嘿嘿嘿。 夜风呼啸,刮得树枝咔嚓响,昏黄路灯下的影子也颤颤的。 只有他稳如磐石,他说:“一中吧。” 宋湾揉了揉僵直的手,看样子很专注,并没有立刻回复。 他略显焦急地低头看女孩的发旋。 刘海碎发随意拍打在她的脸上,她围着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面颊上仍能看出红扑扑的。 他又说:“一中很好,无论是基础设施还是教师水平都是A市最好的。” 听起来确实是个很令人心动的高中啊。 “好。”她同意了。 * 短暂的寒假过后,成功录取的初中学生提前入主了高中部。 卢姨给沈故桉准备了好多好东西,暖贴暖手宝保温杯等等。 他们需要住宿的,一个月回来一次,时间安排得很紧张。 听说也可以选择不住宿,但本来就不宽松的时间更加紧张,加之一中距离他们的家很远。 沈故桉一离开之后,房子更显得空荡荡了。 也不知道那么瘦的人怎么把房子填满的。 卢姨重新开始了他未来之前和宋湾的生活习惯,絮絮叨叨地在餐桌上讲东家长离家短,柴米油盐日子里的斤斤计较。 她吃着饭,囫囵咽下去。 一顿饭往往不超过十五分钟,吃完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 他们临近中考了,课业十分繁忙,每天的试卷如雪花飘落,怎么写都写不完似的。 学得累的时候,她特别想念辛小漓,想和辛小漓一起骂街,想和她一起逃课去小超市吃东西,也想和她一起罚站。 余星落选后,人更加阴沉。 把吃饭睡觉的时间一缩再缩,如地狱里走出来的瘦骨嶙峋的鬼一样,她孜孜不倦……不,应该是发狠地学。 身为同桌,她劝过多次,身体会被累垮的,你才初三已经耗尽生命了,遑论高中? 她从来都把这些话当作一阵随之消散的云烟。 只是宋湾她不会知道的,象牙塔里的公主,了解不到人间的疾苦。 37.勋章 辛小漓他们自从初三下学期开始,就进入了高中,多多少少会有不适应的地方。 她经常在深夜打电话给宋湾,报上各种菜名,火红油辣,香味似乎能够从电话里喷出来。 这天,她没报一系列的菜名,简明扼要地说,她想吃热干面,十七中校门对面的热干面。 热干面小摊是十七中的招牌,几乎是每个十七中人的共同回忆。 摆摊的阿姨年龄越来越大,她的儿子时常来帮忙,不过只是在得空的时候。辛小漓不止一次地叹息,她想当阿姨的干女儿,她想继承她干娘的摊子。 宋湾不禁想笑,当初走得那么绝情,现在又是这么打脸的深情。 说想念就那么难吗? “高中过得愉快吗?” 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辛小漓的嘴巴好像打开了阀门,奔腾而出伤心难过的情绪,语言毫无章法,想到哪里说哪里: “高中生活一点都不美丽。每天晚上排队打水要好久,洗澡也得排队,吃饭也得,我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没来得及洗头就到熄灯的时间了! “食堂的饭也不好吃!宿舍天天检查违禁品,老子刚买的卷发棒还没拆封呢就被收走了! “班主任天天说我,他说我如果再迟到就卷铺盖回初中去!我当时火就上来了,你让我走我就走?我偏死皮赖脸得待着!” 宋湾心中点下十二个黑点,辛小漓的脑回路向来异于常人,能指望她多知廉耻。 她不出声打断,静静地聆听,辛小漓就说个不停。 “学长那么好看都名草有主了,同届的都是秃头男孩!一天到晚不谈星星不谈月亮,光知道比谁更能偷学! “我说我一点没学还不信,考试我考得不好他们非说我失常发挥,以为我跟他们似的?? “一群臭狗屎!” 她骂着骂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情绪更加激昂了,气愤填膺道: “沈故桉一天到晚只会沾花惹草,学姐学妹在班门口排着队瞅他。我向那群女生兜售沈故桉写了作业的纸,还有他的照片,被他知道后警告我不准再搞,把钱退回去。我他妈……洗照片、打印的本都没赚回来……” 宋湾咯咯笑个不停,一想起沈故桉严词拒绝,正派作风的样子,夜色皆是明朗的。 她说:“你掉钱眼里去啦!” “屁!我这是抓住机遇,创造美好人生。” 宋湾在自己的床上滚来滚去,辛小漓吐完苦水,沙雕的本性难改,讲着她出糗的丢脸的一串事。 不知不觉辛小漓到时间该回寝室了,但她仍不忘记叮嘱:“你买热干面送来,我们五点半吃晚饭,大门口等我!” “我也有晚自习的好吧,一中有点远……”宋湾翻看了下日历,扭头变脸:“好的您情等着吧!” 辛小漓奇怪,不过再奇怪也是对她有利的事情,如果班里的秃头男孩一夜头发茂密,个个帅成吴彦祖,她当然不追究头发是不是向老天爷许愿得来的。 宋湾放下手机,沈故桉在忙着期中,月考考得不错,期中压力不言而喻。他们最近的一次通话是两天前。 她问他这个月要不要回家,宋桡搞到了两张新建科技馆的首批门票,他们可以去玩玩物理游戏。 但是他很忙,想在周末休息。 “噢,没关系可以等期中考试过后我们再去科技馆……学习辛苦的吧,早点休息,晚安。” 是一场急匆匆的通话。 床上凹陷在被子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接着响起了她的来电铃声。 久石让的钢琴曲好像把她拉进了夏天。 是快递小哥打来的电话,说快递已经放在校区门卫处了,叫她及时去取走。 快递是—— 沈故桉的生日礼物。 她前不久托在国外的堂姐,留意一下卖勋章的古董店,结果在一个人流很小的路边,名不经传的古董店意外地里淘到了二战时的铜星勋章。 她急切地换上运动鞋,跑到车库推出她的自行车,刷拉如离弦之箭奔向门卫室。 早知道选择按门牌号派送。 可她害怕自己买的某些东西被卢姨收到,再转告给宋桡徐蔓。 唉,世上难得两全法。 门卫叔叔是个和蔼的人,看她挺急的,提议用他的巡逻车载她回去,自行车明天他送过去。 宋湾千谢完谢,他们这种住在别墅群里的家庭,最大的问题就是小区太多,路途奔波。 她嘎吱嘎吱来一趟气喘吁吁得不得了,也门卫叔叔见她累得不行,善意地向她出手帮助。 一路上她紧紧地抱着包裹,心好像被熨烫得温暖蓬松。 巡逻车驰骋路上,树影后退,池塘里竟然隐隐约约有了出头的荷。 花丛里似乎也从冬天捱过,重新对着天空装扮,先舒展了嫩叶。 门卫叔叔和她闲谈了几句,大约说小区里环境很好,可以的话会养点小动物,羊驼孔雀都会有。 那,她住在自然里啦。 取回来后,宋湾郑重地拆开重重包裹的,最后盛放勋章的是精细的印花纸盒,花枝缠绕暗纹丛生,典雅、很具年代感。 打开来,泛着轻微锈色的铜星勋章终于走进了她的眼睛,很迷人很庄重,下面刻了一排它最初的主人的名字,长长的在历史的年轮碾过。 勋章前面中央部有星形图案,背面刻有“HEROIC OR MERITORIOUS ”——英勇或富有功绩的成就,以及受勋者的名字。 多么漂亮,多么荣耀。 她记得重新回来的那天,他黑色衬衫上戴的银星勋章,阳光下熠熠灼目。 她小心地拿起来放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掺杂了庄严。她注目着别扣的地方,真不知道戴在那个人的身上该是怎样的神气。 如果没有杂乱不堪的那些事,他仅是一个热爱武器学的国防生,毕业后或许去军队或许去研究所。 他会把他全部的热爱付诸在她和专业上,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勋章主人。 “叮——”勋章从手中坠落地上,颠颤着,撕开与瓷砖磨碰的声音。 后来改变了。 他用他第一个自己制作成的仿制M1911,葬送了他全部的留念。 38.志愿 “我想去三中。” 班主任公布了中考志愿填报的网址,回家和父母商讨好,慎重提交。 家长群也收到了消息,对第一二三志愿的填报已然成熟。 宋湾所说的,和宋桡安排的全然不同。 他所想的是,远离沈故桉,离家近,教学水平高,校内环境好的十七中高中部,最好是上国际班,也是为了以后出国方便。 三中虽然升学率也还行,不过与一中、十七中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水平。 宋湾这孩子恐怕是听了什么见了什么,一时兴起,孩子心态地颠颠想去了。 被谁骗了都不会知道的。 而且他也奇怪,家里俩孩子看上去要好的很,八九不离十她想去的是一中,为了劝说去十七中上国际班,他的腹稿不知道打了多少遍。 最好能做到感人肺腑,老父之心毕露无疑,使人闻者流泪,听者伤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在升学的问题上,他与徐蔓是保持了一致的,宋湾成绩不突出,在那种优秀孩子中夹缝求生压力是非常大的。 十七中本部一定是个最好的选择。 不过反对的同时,他又分了心思进行深究,小孩子之间都会闹别扭的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承认,这是小情侣闹别扭的表现。 “湾湾啊,你想清楚了吗?不要为了赌气,拉不下见面来,就选择了不适合自己、不能为自己未来考虑的一条路。” 他很忧切:“你现在还未到可以自己独立做主的年纪,在大事上还是听人生丰富的父母的选择好。” 宋湾执拗,他是知道的,四岁的时候学钢琴,手很小四肢短,手指肉嘟嘟的也不灵活,往往弹不起令人满意的曲调,她够一侧的时候,另一个拍子便慢了下来。 宋桡对她说,可以等几年,几年以后你长得高了,我们再继续学吧。 她坐在钢琴凳上,双腿晃荡在半空中,不作可否,只是在重复说,爸爸我想弹钢琴。 他站在,能看到女儿发黄的曲卷的头发,如苹果一般的双颊红彤彤的,长密的睫毛盖住了暗淡的眼睛。 这是他一直捧在手心的小天使。 他说,那你好好弹啊。 好。她仰头笑起来了,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他回想起来总是觉得很好笑,女儿的莲藕般的胳膊急切切地移动在琴键上,可还是不够,腰背伏上去,脖子梗着,鸵鸟似的动作好笑,神态却严肃得像个小老太太。 她每天喝超多的牛奶,练习超长的时间。很难想象一个四岁的孩子竟然能坐得住。 再好好回忆下,才觉得喝牛奶的习惯原来是那个时候养成了。 后来参加了儿童钢琴大赛,斩获一等奖,她像只小飞虫一样抱着奖杯,炫耀似的在一个女孩的面前来回转。 意气用事的小宋湾,执拗地完成了人生第一件赌气的大事。 宋桡更加清楚,这个赌气在意思上和那时完全不同。可,不知为何,说起话来,温情总藏在话中: “湾湾,人生不可避免地会走弯路,父母的存在、教育的存在,都是希望你能够少走一些,去寻找人生的所谓捷径。 “爸爸了解你的,你想要的你可以给予你自己,不需要依靠别人,但是作为父亲,我需要并爱着你的依靠。 “希望你独立,却又想念你学习走路时倒进我怀里,凭借我的力量搀扶你走过去的那些细碎的时间。” 宋湾眼眶酸涩,她如何不想,游走在地狱之中时,她无数次梦到甜美的时光,也无数次从巨大的落差中苏醒。 家里昔日交好的朋友亲人,无一不在落井下石,公司亏损裁员、项目漏洞错误、合作商反悔解约撤资、前懂事长涉嫌刑事案件……她不得不休学扛起所有沉重的担子。 在同样年纪的女孩,享受着大学里多姿多彩的生活,最大的烦恼就是期末学分。 她曾经是。 现在,她好辛苦的,一个人停留于公司子夜,寂静无人,她多想像小时候一样在爸爸宽大的怀里撒娇撒痴。 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语的长不大的孩子,太奢侈了。 那时,她所有的支柱是沈故桉啊,那个踏月色而来的人,挣得蝉鸣挣得蛙鸣,他自是将人间繁华奉送到她的面前。 是她唯一的慰藉。 是她苦苦支撑下去的光明。 但是,宋湾难以见到的是,悬在她头顶的铡刀,执行死刑的刽子手,是那个她的慰藉她的光明啊。 世界撕碎看来,令人作呕。 一直在沉默着的徐蔓忽然问:“是想住宿吗。” “嗯。” 宋桡草木皆兵地惊讶地看向宋湾。 他哀怨道:“家里不好吗?嫌爸爸妈妈唠叨是吗?终于出现代沟了是吧?” “不是……”宋湾无奈笑道:“爸爸你想太多了。”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想去三中?!”他不禁多想,他还蛮不讲理。 她说不出来,苦涩地笑了笑。 徐蔓把这尽收眼底,转身对宋湾过:“和我去房间里说。” 她乖乖地跟着。 宋桡很想很想知道她们要说什么,但是女儿和妈妈说的悄悄话偏偏是最不能对爸爸说的。 他有点嫉妒了,在楼下喝了两壶咖啡,一整夜睡不好。 那边,两个人进了徐蔓单个人的卧室。 整洁简约,洁白的墙壁上挂了一副花海的油画。 窗台上不知晓名字的植物,绿油油的。 她不咸不淡地说,听不出喜怒,客观得好像在做市场评估: “小小年纪,把戏玩得挺多。” 宋湾没法辩解,但是由于这话让她觉得徐蔓在说自己心机深沉,不甚和气道: “我玩的过家家游戏,您怎么有闲情管啊。” “注意你的态度。”徐蔓标准化神色降落了。 “我错了。” 徐蔓站在窗边抱臂,背影高瘦,头发盘起来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说,“我不干涉你的情感生活,每个人都需要适度的情感宣泄。但我不希望你滥情没担当。” 她是平等的,把宋湾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格看待。 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极为准备宋湾自己的看法和意愿。 这就是徐蔓,一个冷静理性,不失谋略的企业家。 “我不会。”宋湾坦诚,她是过于专情,才会被梦魇久久困扰,才会念念不忘,放不下恨不绝。 徐蔓转身,鼻尖跳着光点,让整个人看上去温暖一些,和春有了本质上的接触。 “在三中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和家里说。住宿,要和舍友打好关系,收敛自己的脾气。” 39.期盼 那是下午五点半,宋湾把昨晚买好的零食从陈叔的车里提出来,顺捎着热干面向一中去。 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路上拥堵,餐馆小店人满为患。 公交车载着满满当当的乘客在城市里的各条路上行驶。 宋湾通过窗户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 陈叔说,恐怕晚自习会迟到。他可以把零食送过去,让宋湾现在回去准备上晚自习。 她摇头,无论如何坚持自己送过去。 陈叔说不得,在一个红转绿的一分钟时间里挪动了半米,继续被红灯卡住。 走走停停耗费了大半个小时,她在一中门口见到了急不可耐的辛小漓。 “我要迟到啦,我一边在马路边吃煎饼果子一边等你,两个都吃完了你才来……”她两眼看到宋湾手提的一大袋花花绿绿的膨化食品,什么都责问不了了,立刻马上想要亲上去。 宋湾笑了,把袋子给她,她乐呵呵地接过去,又心满意足地端详了下热干面。 “宋湾你真好,知道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特意送来了温暖。” 辛小漓转了个圈圈,又说:“我好久好久没吃零食啦,宿管阿姨查得紧,带这种没营养的零食要被扣分的。她可凶了,比谭青青还要吓人。” 宋湾听着,然后又将一袋容积略小的零食伸在她面前,“沈故桉的。” “哇你也给他准备啦?我不是独一无二的?太让人心碎了……咦,这里面的小盒子好漂亮,什么东西?” 她说完,手不安分地掏进去。 宋湾迅速撤回,后退半步。 “啥?!”她更好奇了,圆溜溜的眼睛转动,脸上写满不怀好意。 宋湾淡淡地解释:“沈故桉的生日礼物,一枚勋章,你不要随便乱碰,很珍贵。” 她问:“我能看看吗?” 六点十多分,校门口学生渐渐变得稀疏,少有的学生也跑着走。 辛小漓在乖乖等她的回答,看样子,好像回答否她一定不会偷偷看似的。 “你快迟到了。” “不……” 急没说出口,宋湾更快一步地回答:“到班里让沈故桉打开给你看吧。” “好耶!”她笑,摆摆手,最后欢天喜地跑进去了。 宋湾怔在原地,看着“A市第一中学”的金色行书字匾,夕阳在上面蘧然不动。 辛小漓大包小包回到班级,引起一阵骚动,平常关系好的兄弟姐妹虎视眈眈地巴望着。 她把沈故桉那份放在沈故桉的座位上。 他的问题代表了全班同学的心声——“哪来的?” 同学们默默揣测,哪个有钱的学姐送的吧,一汪汪进口零食,隔了十万八千里都觉得香。 而后感叹长得好看真好。 辛小漓属于那种喜欢往火灾里倒汽油的人,她脸上一本正经的,完全没笑: “你女朋友没和你说,今晚送零食来吗?” 班里的一些女生心上中了箭,流着血。虽然她们看上去在学习,其实都在密切关注他俩的动静。 她们心揪揪的,对于尚未答复的沈故桉,还保留希望。 万一是辛小漓开玩笑的呢。 于是心更加揪了,期盼沈故桉快点说没有没有。 沈故桉看了眼辛小漓手上那份“自己的”,简单想来只有宋湾会这么做。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零食放在了桌下。 女孩子们心上的血溅三尺,溅满了教室天花板。 明天估计全校都知道先旗班的班草名花有主了。 辛小漓的眼睛紧追着沈故桉的手,压低声音说:“宋湾说她把你的生日礼物放在里面了,你要不要看看?” 她绝对没有那么高尚,半道上她多次想打开看,但是由于双手上都有活,分摊不出来做这种精巧活。 万一坏了…… 她就死定了。 沈故桉睫毛颤了下,漆黑的瞳仁里掀起了小小的波涛。 “我知道了。” “你看看吧。”她走得近了,头快到贴到袋子里去,“万一与时间有关了,你看晚了什么就都晚了。” 敏锐的沈故桉第一次被辛小漓胡掰的理由诓骗了,他问:“……什么和时间有关?” 辛小漓脑袋伸了出来,她此时正在想和沈故桉换包零食吃,她想吃西柚味的软糖,不想吃自己那个草莓味的。所以,暂时分不开精力思考究竟什么事会和时间有关。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迷之宁静。 沈故桉假得很:“不方便说吗?那算了吧。” 辛小漓小脑袋噼里啪啦地运行着,好像电影里密密麻麻滚动的绿色字符。 看到女孩们在喁喁私语。 她忽然灵光一现,高调地说: “男男女女那点事呗,宋湾脸皮薄的嘛,有些话没办法当年说的咯。” 这么说着,沈故桉紧张了些,面上仍旧云淡风轻的,他更加坚定了不在辛小漓面前打开礼盒的心。 辛小漓无论怎么无赖都没用,刚准备硬抢的时候,班主任来了。 天时地利人和救了沈故桉的性命。 晚自习安安静静地上着,辛小漓一个接一个团了纸团扔过来,谩骂和诅咒形成一个大圈包围着她。 她骂累了,停下来倒在桌子上睡了。 闹剧终于结束。 沈故桉怎会坐得住,草稿纸上试题本上,都是宋湾。 他不会想到,自己也会有如此张皇的时候,他无限期待着那个小盒子,又无限地希望永远存成一个神秘的印记。 只是看着,心就能澎湃。 很久了,很久不再有活着的感觉。 死气沉沉的,黑白两色的,乏善可陈。可她带来了声音与色彩,他看到的声的形状。 是喜欢着她,亦或是喜欢她带来的改变,对于沈故桉来说,无差。 这奇妙的小盒子,他更倾向于永永远远地封尘着,守着期待着思考着。 把世界缩小,缩进盒子里,把一切美好的快乐的喜欢的都放进去。 他捧着小盒子,好像捧着最后的对世界的留恋与爱意。 辛小漓睡着睡着,流了一书本的口水,睡眼惺忪地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头看见沈故桉望着窗外发呆。 哦吼,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辛小漓从此变成真相帝? “辛小漓!看什么的!学不好好学,旁的歪门邪道懂得挺多,你给我出来!”班主任黑着脸在后门窗口上吼道。 正扶着下巴欣赏沈故桉的辛小漓感觉自己的清白遭受了威胁,班级门还没出去发声宣称:“老师您相信我我看不上沈故桉这种姿色平平的!” 40.新 辛小漓最近总是在接二连三地打电话来,除了报菜名,还会偶尔吐槽下沈故桉。 今天又沾花惹草了云云。 宋湾自从填报完中考志愿后,忽然变得匆忙起来,最起码辛小漓这么觉得。 她很少接上了她的电话,也很少说大休见面出来玩什么的。对于辛小漓每次提到沈故桉,她也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辛小漓有时候说一些梗让她乐一乐,缓解下奇怪的氛围。 她好像总是get不到梗的点。 她会突然严肃地问,你为什么要跳河?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心太压抑了,太烦得慌了,就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辛小漓解释完,和心不在焉的宋湾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中考一阵兵荒马乱后,宋湾超常发挥考上了三中。暑假伊始,受宋桡朋友相约报名了长达一个月的夏令营。 去的是某大森林,信号有时有有时无,营里各个年龄的都有。 说是探险,实则是野餐郊游。 看着风景享受自然情怀,能来这里的孩子家庭都不错,各种设施很上档,能做到在这种三伏天睡觉时感受不到蚊子的存在。 宋湾觉得和旅游似的,悠哉悠哉的,探险的一丁点激情也不见得。 期间会和家里通几次电话,说说好玩的事情,他们嘱咐下安全问题,零零总总一次延续半个小时。 自四月份以后,她与沈故桉三个多月不见,甚至没通过一次电话。 在一个举行讲故事的活动的晚上,三十多个成员围成圈坐在一起,半大的孩子,最能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只有感情方面的事情。 然后大家坐在倒下的树干上,一个接一个谈自己的情史或者喜欢的人。 营地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她坐在一侧准备着饮品,听到好玩的也会笑笑。 宋湾未卜先知,以身体不舒服为名溜了。 她爬到稍微高一点的小土丘,上面覆满了野草,还很矮,松松软软的。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防虫蚊叮咬的喷雾乱喷一气,而后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听着土丘下激烈热闹的交谈声,她倒头看星星。 手机突然屏幕闪亮,来电开始震动。 她晃了晃,先是看到“沈呱呱”的字,然后再看到满格的信号。 他好会掐时间。 她笑了笑,静静等着手机归于平静。 困了,回去睡觉。 晚上有小小的萤火虫飞在平旷的草地上,莹莹绿光指引着方向。 宋湾钻回了她冒着冷气的帐篷,舒舒服服地躺下来,外面窸窸窣窣的,一会儿没了动静。 做了一场杂而乱的梦。 沈故桉一直在梦境中围绕着她。或者说,是她一直在围绕着沈故桉。 宋湾能清楚地知道,那是曾经的自己。 她睡不着,重生回来后的第一天开始,延续到这个夏天的开始。 夜晚给了她胡思乱想的机会,在漆黑中,她时而哭泣时而微笑,时而麻木时而悲愤。 她太矛盾了,一开始她就在制定这个报复的计划。 沈故桉在大学期间才知道里面弯弯绕绕的一些事,才是变得奇怪、偏激。 而少年时代的他,无害,甚至是受害。 她就是那么坏,仰仗着重新来过的机会,心理不平衡地也想让他感受一下被玩弄的感觉。 可,真真假假,谁又拎得清清楚楚? 凌晨醒来,耳鬓湿冷。 * 军训前一天,卢姨帮宋湾在宿舍里铺好床铺,设好床帐,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她只管人到就行了。 她坐在板凳上,啃着苹果看卢姨忙碌着。 宿舍里的其他三个女生原先一个初中,有两个还是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她们三个有说不完的话。 宋湾打过招呼后,一个人如空气一样在一边啃苹果。 卢姨送了三个女生一人一盒外国王室孩子们爱吃的超贵饼干。 宋湾自己都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呢,她心有点小疼。 三个女生不太认识品牌,只觉得包装盒很漂亮,道了谢,关系上并没因此热络起来。 整顿好以后,卢姨临走前偷偷把宋湾拉出来,宋湾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将核丢进了垃圾桶。 她随后出来,两人站在走廊上的小角落里,卢姨好像在进行什么秘密交易似的,左看右看,谨慎个不行。 待卢姨终于觉得安全了,才把手机迅速地揣她兜里去。 “带手机干什么都方便,有什么事也能及时通知家里人。学校不让带的,你可小心点,晚上不要偷玩,好好学习才是。” 她点头,手中的手机被卢姨捂热了的。 再三交代完后,卢姨离开了。 宋湾踱回寝室,女孩们分别叫程染染,向罗绮,沈清。 程染染看上去是那种很会打扮的女孩子,穿得前卫潮流。 向罗绮就普普通通的了,扎着马尾,脸上有小痘痘的,皮肤不算白也不是很黑。 沈清微胖,很好说话似的,声音也柔柔的。 她们三个人,中心自然是潮girl程染染。 小透明宋湾在行李箱里摸索出一包书皮纸,思考着尺寸坐在自己小桌上默默剪裁。 高中课本巨多,一次发好个学期的,她从必修裁到选修,纸的碎渣铺了满桌。 咔嚓咔嚓,锋利的刀刃压下滑嫩的纸,声音清脆舒心。 宋湾眼睛虽不在她们身上,但拜她良好的听力所赐,她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程染染说:“你俩暑假看某某电视剧了吗?” 向罗绮立马激动地回答:“我看了我看了!男主真是超帅的,说话也好撩人!摔倒的那个名场面直接摔在我心上啦,真受不了的。” 沈清看了眼程染染的脸色,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我不喜欢那个电视剧。” 向罗绮一张脸从激动变得呆滞,随后又慌忙地说:“啊,那里面的女二来霸道了,我也因为这个有点小小的讨厌哦。” 程染染冷笑:“我唯一喜欢的就是那个女二,霸道又怎样。” 局外人宋湾好久没听到向罗绮的下文,她都已经乐了。 现在的小女孩,挺会来事。 “嗯嗯,其实细细想,女二也很吸引人啦。”向罗绮语速极快地解释。 沈清情商挺高:“既然大家都不喜欢,不如谈谈别的。染染你这条裙子好好看,不便宜的吧?” 那骄傲的女生轻笑,不豫的一切化作了云烟,兴致高涨地和另外两个谈裙子的来历。 宋湾剪好书皮,用黑色水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宋湾…… 41. 军训刚刚开始,事情多而繁杂,好几位娇俏俏的女同学不堪忍受酷暑状况百出。 宿舍里也不安分。 程染染好像天天有用不完的精力,不是和隔壁吵架,就是和对面的叫嚣。 她的两个小喽啰——向罗绮、沈清,自然无辜且无奈的加入泼妇行列。 这些个摩擦因为很小的事情引发,双方皆不是善主,一个比一个会搞,导致事情扩大传达得十分迅速。 军训尚未结束,403早已威名远扬。 程染染每次气得不得了,回到宿舍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个骂人的培训班,他奶奶的,那嘴跟机关枪似的,老子都跟不上趟。 向罗绮小声地说:“染染,有时候稍微忍忍就没那么多事了。你看……今天早晨她占用了水池的时间长了点,你好好说让她快一点就解决了,但你……非问候人家爹妈,不生气才怪哦。” 程染染一记眼刀瞥过去,向罗绮瞬间没了声音,沈清也敛去了笑意。 “还不是你们没用!光靠我一个人和对面一宿舍的人骂!我叫你们来做什么的,当背景板啊!滚!” 她气愤地将桌子上的一打书本推掉地上,摔响彻耳。 两只喽啰一句话不敢说。 宋湾戴着耳机听音乐看书,和她们的纷扰隔离开来。 但动静这么大,她怎么可能完全听不见。 只是程染染这么说……她有点担心某人会把她自个儿卷进战场。 沈清果然不负众望,她看了看宋湾,和颜悦色地安抚着程染染:“再怎么说,我们只有三个人,对面四个人的。” 呵,加上她一个,什么事都能成反面的现象吗? 沈清无非在找个替罪羊,来帮忙挡挡她的灾祸。 宋湾感到恶心。 向罗绮虽然说话做事没什么脑子,常常让人不喜,但是很单纯。 反观沈清,闷闷的不爱说话,心思却比谁都活络。 一句话完全可以让形式逆转。 程染染气头上,刚好找到了撒气的出口,过来揪住宋湾的衣领,怒笑: “正取生,好孩子是咯?告诉你,如果以后想好过点,乖乖听话,不然你他妈给老子滚出403。” 三中不是一中那种学风校纪严明正直的学校,也不是十七中有钱人中学习尚可的孩子们消遣的地方。 它是一个集中了好孩子,与花钱借读进来的不伦不类的学校。这是充满矛盾,成绩好与坏,家庭富与贫,听话与刺头,以高考为出路的与虚度光阴的。 宋湾从前不知,但她现在是明确地见到了。 没有很失望,毕竟当初也没有怎么期望过。 她站起来,手臂抬起甩开程染染的束缚,不屑地说: “我不会骂人,也不会打架。我们并不适合做朋友,看得出来,所以划好三八线,谁都不要越线,好吗?” 向罗绮可是忠心护主,“嘁,你想和我们成为朋友,我们还不愿意呢。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出来真好笑。对吧,染染?” 程染染不想失了面子,但也看出宋湾是个硬茬,刚下去两个人都没好处。 沈清是懂得程染染此刻的心情的,她的说与做可是体贴异常: “大家不做朋友也是同学啊,还是室友,关系闹得太僵可不好。染染脾气是急了点,但是她没坏心眼的,跟你说这种话是她一贯的方式,不要太在意啦。你放心,染染不会和你计较的,以后大家都要好好相处的。” 程染染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床上生着闷气。 向罗绮不开心,沈清没提她一句,最后竟然还要代表她表示原谅宋湾。 简直太…… “绮绮,” 向罗绮抬头,沈清正站在她面前,冰冷冷的手指按在她的额头上,药膏的香气从她的袖中钻了向罗绮的鼻子里。 “她们挠到你的脸了,你还不知道的吧。” 夏天燥热,她的冰凉的手意外地舒服。 向罗绮没说完的坏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宋湾注视这一切,感叹孩子真是孩子。这小小的风暴是谁掀起的? 她只不过又轻飘飘地止住了灾难,身为始作俑者却开始享受别人的感恩戴德来了。 宋湾不喜欢宿舍里的空气,谄媚奉承的、勾心斗角的,弯弯绕绕的讨人厌。 她走出宿舍楼,在操场的观众台小角落里掏出手机,想和曾经环境里的人打电话,说一说,随便什么都好。 不容否定的,她是有点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即使上辈子公司濒临破产,他们家里的几处房产也并没有变卖,生活品质和从前一样。 所交往的也是社会地位家庭背景相当,或者各方面素养突出的绅士名媛。 见不到这个样子的。 程染染每天都在讲脏话,班级里的几个男生也是,他们嬉嬉笑笑,对女生没有基本的尊重,声音大语调轻佻不耐烦等等。 这些这些,宋湾他们从小以为是与生俱来的品格的东西,直至今日才赤裸裸地剥开了真实面目。 哪怕是卢姨陈叔,家里的帮佣阿姨姐姐,他们的一举一动,说话谈吐,算不上得体大方,但绝对不是这种令人不舒服的皱眉的。 最最讨人厌的是,才十五六岁的少年,聚在一起吸着烟,老师不在的时候,在女生面前也会毫无忌惮地打火、吞云吐雾。 某些女孩子竟还以为帅气异常,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钦慕得无法自拔。 请容宋湾也无礼一次,“一群傻逼。” 骂完她又有点忧伤,是不是环境已经在影响自己了,说脏话只是个开头,慢慢地不知不觉中,她会成为和程染染一样的女生吗? 还是,沈清那样酷爱算计的? 这才几天啊,生活的黑暗面已经频频展示出来了。 她后退也可,到一中去、十七中去,在适应的圈子里舒舒服服地生活学习。 可是,她不想一直是弱小的菟丝花,依靠着家里老爸老妈,早晚、早晚……她需要独自面对,上辈子太顺畅了才被二十二岁的波折不堪一击地打败。 她需要强大,变得特别强大。 现在才是个初级测验。 低头看手机,宋桡已经接通了。 爹叫嚷:“是不是过得不好,想和爸比诉苦,嗯?当初我就说的嘛,去十七中去十七中。你咋滴中邪了非要来三中,这下好了吧,后悔没用,你老爹我不准备管你了,你哪凉快哪待着去,我忙死了都。” 宋湾挂了电话。 刚刚说的都是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