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一章 序章 一行马车吱吱嘎嘎进入流放处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一片寂静。 值夜人小跑着去把消息报告给这里的最高长官燕北行时,燕北行正对着一盏油灯恶狠狠咒骂金乌城的上官家族,咒骂这该死的粮车迟了半月还没到,这不是逼他拿雪下锅么? “总算是来了。”燕北行喜出望外,年逾六旬的他穿上黑厚的皮袄,忙不迭地前去迎接。 当燕北行笑逐颜开张开双臂走过来的时候,押运粮草的上官琦并不领情,他皱着眉头收紧雪白的貂皮大氅,往后躲了两步,他可不想让这又脏又臭的老头弄脏了衣服。 燕北行放下双臂,取暖似的搓手,六旬的他知道如何化解尴尬。 “上官小侯爷舟车劳顿,着实辛苦啊。”燕北行依然陪着笑,虽然自己不归对方管辖,可人家毕竟送来了粮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回头冲着几个人喊:“狗崽子们,来几个人带小侯爷休息,喂好马,明天一大早送侯爷返程。” “不急,”上官琦制止了来人说道:“燕老头,我大老远地赶过来,你就想让我睡一觉打发走,没门。” 燕北行一愣,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四十年,着实想不出这冰天雪地的流放处能找出什么乐子。 “那依侯爷的意思?”他好奇地问。 “七国都说这流放处是北境的北境,是世界的尽头,我倒想知道,你这墙外面还有啥,古怪精灵?”上官琦指着不远处的巨大高墙,言外之意,是要出去看看。 “哈哈,快别提了,”燕北行可不想多事,“我在这守了四十年了,鸟毛都没发现一根,狗崽子们每天巡逻,记录上都写着发现一颗树,要么就是发现一块石头,这群狗崽子。” “那就好办了,”上官琦有了主意,脸上恢复点笑意,“今天我带队巡逻,我就是你的狗,你的兵。” 燕北行没法拒绝了,人家都愿意当自己的狗崽子了。 再说能有什么事呢,自己在这四十年,最大的灾难就是有人修房顶摔断了根手指头,即便翻看近两百年的巡逻日志,也都是空空如也,不差乎这半天。 艰苦的生活给了雁北行丰厚的阅历,他太了结这些纨绔子弟了,目空一切高大傲慢,不过是想混点经历作为回复差事或者哄女人上床的谈资。 “那我给你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燕北行问。 “不用怎么安排,他跟我去就行。”上官琦指着不远处一个擦拭铁剑的中年汉子说,“我就要他跟我去。” “怎么侯爷,你认得他?”燕北行一边说一边冲中年汉子招手,中年汉子全身黑衣打扮,脸若黑铁岩石,步伐矫健而沉稳。 “你叫什么名字?”上官琦一边冲汉子问,一边仔细打量汉子衣服上的黑剑徽像,他认得这种徽像,这是前朝黑暗之城时代蝙蝠王封赐给七国“安德鲁”的徽像,是七国勇士的象征。 “回小侯爷,我叫秦雪鹰。”中年汉子回答。 “你叫秦雪鹰,这么说你在安德鲁里面排名第五,黑暗之城的禁军统领,辽东之战一战成名的后起之秀,我说的对不对?”上官琦得意洋洋卖弄学识,见汉子默许又问:“鼎鼎大名的安德鲁勇士,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回小侯爷,十五年前黑暗之城被破,小的就流落这里。”见上官琦问个没完,秦雪鹰只好回答。 “哈哈,流放处待着总比砍掉脑袋强,是不是?”上官琦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真人安德鲁,越发来了兴致:“不过说回来七国就不该有流放处这么个混蛋地方,什么狗屁给无路可走的人一个出路的地方,我呸,是不是七国所有的人渣都聚集这里了,就应该全部砍个干净。” 燕北行一阵心紧,真不知这狂妄自大的小王八蛋嘴里还会吐出什么象牙,连忙打圆场说:“小侯爷,时候不早了,要不你们现在出发。” 秦雪鹰见燕北行催走,不待上官琦发话,上马就往石墙方向走。 “燕老头,你看该杀不该杀?”上官琦指着秦雪鹰对燕北行说,燕北行装作年老耳背没听见也不答话,上官琦讨了个没趣只得上马跟上。 秦雪鹰也认出了上官琦,准确的说是上官琦他爹,秦雪鹰任黑暗之城禁军统领时便听说,东境守护金乌城的领主上官云飞在一次战斗中被一个周姓破落小贵族替挡了一箭,便赐周姓破落户改姓上官,这上官琦便是破落户的后人。 但此时的上官琦俨然上官世家的派头,华丽的衣着上绣着上官家族的徽像:怒目紫龙。 等沉重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骑马穿过放下的吊桥,整个大陆及所属的七国,便都甩在身后。 出了墙外,开始地势还算平旷,再往前走,是个巨大的雪山谷,两边巍峨的高山何止千万丈,且向东西连绵不绝。 流放处那巨大宽阔的石墙,像是堵住这个山谷的一条横坝,隔绝了七国和外界。 正如燕北行所说,这里只有石头和树,当然还有白雪和山峦。上官琦左顾右看也没找到什么稀奇,策马向山谷奔去。 行至山谷口,谷里飘散着浓浓的雾,上官琦伸着脖子向谷里观望。 秦雪鹰感觉不对,眼前赫然有两道马蹄印,来自幽幽不见底的深谷,像是在此处迂回了一下,又返回了山谷。 秦雪鹰不由打个冷颤。 “差点被燕老头坑了,还说什么也没有,”上官琦也看到了马蹄印,翻身下马装作老手般仔细察看,“看,有马蹄印,山谷里肯定有人,没准是奸细。” 秦雪鹰没有说话,本身就不爱言谈的他在流放处呆了十五年,更加沉默寡言。 他看出这马蹄印不是来自流放处的马,流放处的马的马蹄铁有梅花图案,而这里留的马蹄印像是,像是根本没打着马蹄铁,但这怎么可能,单凭马蹄如何能行走这雪地山林。 “小侯爷,回吧,这需要马上报告燕头领。”秦雪鹰说。 “回?”上官琦可不干了,“我跟你说,这可是我发现的,而且我告诉你,小爷我擅长追踪,我非抓个奸细回金乌城,让他见识小爷我七十二种手段。” 十五年来他到这里巡逻不下千次,这次秦雪鹰却犹豫了。望着迷雾重重的山谷他真想扔下这个无知的蠢货一走了之。 “你这还是蝙蝠王封的安德鲁,我呸,”见秦雪鹰不想进谷,上官琦自己进又有点心虚,只得刺激秦雪鹰:“我封你为鼠辈安德鲁,反正要回你自己回。” 这蠢货出点岔子自己回去也是没法交代,秦雪鹰只好跟上官琦进谷,雾气太浓马是没法骑了,两人把马拴在谷口,踏雪寻着马蹄印记进谷。 一进雪谷便感暮气阴沉,向上看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色,向前看如同没入黑幕。 雾气时浓时淡,马蹄印时深时浅。 秦雪鹰进过这山谷,但从未进过这么深,山谷两边的地形渐渐陌生,他自幼行伍出身,走过的地方如同深刻脑海。 “停。”他轻声说,并俯下身子。 “又怎么了?”上官琦先是吓一跳,然后并未见什么动静,“神神叨叨。” “这儿不对劲,”秦雪鹰说,“雾里有声音,看前面。” 前面有个巨大的暗影,两人放慢脚步,轻轻摸过去,近前看原来是颗高大丰茂的树,覆盖着厚厚的冰雪。 “一棵树看把你吓的,还安德鲁呢?”上官琦松了口气,走了这么远也累的够呛,“你爬树上看看,看能不能看到点啥,哎呦,累死我了。” 看看就看看吧,反正这公子哥也走不动了,树上看看下来就能返程回去,秦雪鹰施展功夫,悄无声息钻入树枝深处,不带半点声音,十五年过去,他的功夫并没有落下。 秦雪鹰在大树上拨开枝叶望去,依然迷雾重重看不太远,算了,还是回去吧。 “谁在那里?”下面传来上官琦的惊呼,秦雪鹰在他声音中听到深深的恐惧,便紧抱树干,动也不动,甚至屏住呼吸。 上官琦已经拔出了配剑,隔着雾依然能看到雪亮的寒芒,年轻的小贵族进入全神的戒备状态。 秦雪鹰在上面看到,上官琦背后若隐若现有两个大影,像是骑在大马之上,悄无声息,高大而诡异。 随即又消失不见,秦雪鹰用力眨眨眼,又出现了,却在上官琦侧面,上官琦却还在雾里寻找,秦雪鹰想张口出生警告,言语却冻结在喉头。或许是看错了? 唰唰唰,只见上官琦在下面四处挥剑,对着空气一阵乱砍,“是谁,我可是上官家族的侯爷,有种滚出来。”上官琦又是一阵乱砍。 浓雾随着微风四处流动,显得深不可测。 两道黑影突然自暗处冒出,悄无声迹,出现在上官琦面前。 它们的形体十分高大,憔悴坚毅形同枯骨,全身苍白如同白雪。而全身似乎会随着移动改变颜色,若隐若现,一会儿白如初雪,一会儿暗若深渊,那东西每动一下,身上的颜色便似水面上粼粼月光一般变化莫测。 “不要过来,”上官琦的贵族派头消失全无,声音小如蚊蝇。他将名贵的貂皮大衣翻到身后,空出活动空间,挥舞他的剑。 它们无声无息停顿住了,似乎等待上官琦的进攻。 树上的秦雪鹰看到了它们的眼睛,湛黑而深邃,仿佛两个窟窿。 它们手里也有剑,秦雪鹰从未见过此种武器,形同透明的剑状极薄冰片。 当对方的冰剑破空而来的时候,上官琦只好举剑迎敌。 而两剑相交,发出的却并非金属的碰撞,而是又高又细打破人类听觉的极限。 又一剑砍来,上官琦继续抵挡,同时继续后退,还在退。 很快上官琦发现,后面也隐现出它们的影子,左侧和右侧也有,它们都静静地看着,好像并不打算出手干预,它们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交流几句,声音如冰块碎裂,满是嘲弄和讽刺的意味。 上官琦也发现了,知道自己没法往后退了。 上官琦似乎已经忘记了秦雪鹰的存在,他双手持剑高喝一声砍向对手,用尽全力。 两剑相交,钢剑碎裂,上官琦一愣,冰剑已穿胸而过,他似乎没感觉到疼,后退几步,对手把插他胸中的剑拔出,轻轻一弹,剑上的血化作美丽的弧线洒落雪地,冰剑隐而不见。 上官琦轰然倒地。 秦雪鹰在树上已是毛骨悚然,他紧紧环抱树干,任雪水流淌全身,几乎把他冰冻与树上,他睁大眼睛注视着下面的一切。 其中一个走到上官琦仰面倒卧雪地的尸体前,轻声吟诵。 然后,他轻轻地上马,马蹄极轻,几近无音,带领他们一行消失在山谷的迷雾中。 秦雪鹰松了口气,却见,不知何时,上官琦不知怎么站了起来,形体动作有如提线木偶,机械而僵硬,披散头发,带着浑身血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追随马队也进了山谷。 良久,良久,秦雪鹰松动下四肢,轻声清理身上的冰雪,他驱动抽筋的肌肉和冻僵的手指,爬回树下。 一片血迹,一把碎剑。 秦雪鹰全神发抖,不停发抖,四周寂静,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雪夜狼行 第二章 步扬影初识流放处 “呜呜呜~”一串哨声在北冥城的上空散播开来,这种哨子是用狼骨做成,传出的声音漫长悠远,哀伤且悲凉。 这种哨声是北冥城处决人犯专用,听到这种哨声的机会并不太多。三三两两的人聚向城外的行刑处。 “是时候出发了。”步扬尘站起身招呼孩子们,他最小的孩子步扬明也已经八岁,年龄已足以观刑。 步扬尘站起的瞬间,从一个慈爱的父亲转身成为威严的北冥城领主,哀嚎雪狼步扬家族的族长。 为数十八人的马队在日近正中时启程,步扬影策马置身其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观刑,但这次与以往并不相同,这次是由父亲亲自动手。 人犯的信息在刚才的交流中已经得知,几个农夫自路边发现一个昏倒路边的外乡人,众人七手八脚的救醒却又查出这人是流放处的逃犯。 流放处的逃犯人皆可杀之。 当几个农夫大着胆子举起石头或挥起木棒的时候,有个眼尖的看见逃犯破布褴褛的衣服上绣着一个徽像,一枚倒竖的黑剑。 人们没敢动手,上报给了步扬尘。 “这人一定是个胆小鬼。”长子步扬飞说,他骑马跟在父亲身后,向前探着身说:“父亲大人,也许我可以替您代劳。” “他才不是胆小鬼,这人和父亲一样,是一名安德鲁。”小儿子步扬明说,“安德鲁里面没有胆小鬼。” “那可不一定,否则你怎么解释他成为一名逃犯。”步扬飞质问。 “反正我不相信安德鲁里面有胆小鬼。”步扬明小声嘟哝。 “父亲大人,你刚才说这逃犯在安德鲁里面排名第五,那您呢父亲大人,您排第几?”大姐步扬琳问。 步扬尘没有回答孩子们的请求或提问,他心思沉重神情抑郁。 流放处是为没有出路的人留条出路的地方,别说北境,即便七国也从未发现过流放处的逃犯。 更要命的是,人们说逃犯衣服上绣着黑铁剑,肖像比对比认定是秦雪鹰。 这怎么可能,秦雪鹰他不仅见过,而且十五年前七国围攻黑暗之城的时候,他和身为蝙蝠王手下的禁军统领秦雪鹰打了足足一个时辰,秦雪鹰的青铜鎏金铛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才将其制服。 直到步扬尘的长剑抵其咽喉,秦雪鹰面不改色并不投降,情愿一死。 当年的秦雪鹰是何等气概,何等英雄。 十五年前是自己放了秦雪鹰,让其去了流放处。 十五年后他却从流放处逃跑,自己又要亲手杀了他。 “一定是搞错了。”步扬尘在马上喃喃自语。 步扬影看见步扬明从身上拿出个小册子看了一会,然后悄悄收起,洋洋得意地冲姐姐步扬琳喊:“这你都不知道,父亲大人在安德鲁里面排名第二,那人犯是排名第五的秦雪鹰。” “什么第二,”大哥步扬飞回头纠正弟弟,“第一那家伙早就死了十几年了,父亲是第一安德鲁。” 步扬影没有说话,养子的身份使他很少参与家庭成员的争论和交流,但他静静地听。 很多时候他发现,听比说可以收获更多。 “父亲大人,为什么没见你绣过安德鲁黑铁剑的徽像?”步扬明骑小马走在队伍中间,大声问前面带队的父亲。 众人也都想知道答案,包括步扬影。 步扬尘从马上回过身来,指着身上的哀嚎雪狼徽像说:“咱们步扬家族,有哀嚎雪狼,孩子们,这还不够么?” 孩子们都不说话,步扬影也低头看身上的徽像。 行刑处设置在城外一处荒凉的高台上。 死囚跪在雪地里,神情呆滞浑身颤抖。 在酷寒逃亡的日子里一只耳朵几乎冻烂而他毫无知觉,形体消瘦衣衫褴褛和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似乎在等待人们的发落,或许他跟本不知道人们要干什么。 “看,是胆小鬼吧,都抖成什么了。”步扬飞说,他要证明他刚才的说法是正确的。 光看背影,步扬尘就知道这就是秦雪鹰。 人的背影是种辨识度极高的存在。 父亲站在瑟瑟发抖神志不清的秦雪鹰面前,静默不语。 步扬影个仔细看这死囚,这个人的形象和心中安德鲁形象相差甚远。 “父亲大人,用不用查明他为什么从流放处逃走?”步扬影大着胆子问。 “不用,”步扬尘低着声音说,似是回答步扬影又似是对死囚说:“因为无论什么原因,从流放处逃走都是立即处死,这是七国千年来的规定。” 步扬影想起父亲的教导:临刑前要直视死囚的眼睛,如果你不敢,说明此人罪不至死。 果然,父亲弯下腰,用手托起逃犯的下巴,庄重地说道:“黑暗之城的禁军统领、安德鲁、流放者秦雪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秦雪鹰的头被举起,阳光刺眼神色迷离,他突然发出含混的声音,甚至大力晃动脑袋挣脱父亲的手,“跪!跪!”他叫喊几句,随机恢复如初。 秦雪鹰疯了,步扬尘几乎可以断定。 可以做个了结了。 步扬尘抽出佩剑,是把通体黝黑的步扬家族传承之剑,他把剑平举胸口朗声说道: “以吐信金蟒、七国统治者暨全境守护、皇甫家族之名,我,北冥城城主与北境守护、安德鲁、步扬家族的族长步扬尘,在此宣布你的死刑。”说完,他将黑剑高举过头。 父亲挥剑的瞬间,步扬影发现,秦雪鹰甚至微微抬起头,对着头顶闪光的黑剑报以诡异的微笑,仿佛这一剑不是要他的人头,而是给他解脱。 父亲的剑干净利索,秦雪鹰的人头翻滚至地上准备好的箩筐,鲜血溅洒在雪地上,如同盛开的梅花。 步扬明紧闭了下双眼,他紧张地喘不过气来,但他不敢回头,没准父亲会看到,哥哥姐姐们会笑他也是胆小鬼。 步扬影把手放到步扬明肩头,步扬明回头看他的养子哥哥。 “你很勇敢,比我八岁的时候强多了。”步扬影庄重地说。 步扬影已经快十六岁,马上就过成人礼,对观刑已经习惯。 日已正午,步扬尘安排军士就地挖坑掩埋了秦雪鹰,还找到一块大石头作为墓碑。 “去,即刻就去,给流放处的燕北行大人送去口信,就说北冥城处决了一个流放处的逃犯,叫秦雪鹰。”步扬尘安排旁边的一个军士长,军士长应声而去。 大家开启了返程。 返程时便没了队伍,大家自由行走。 妹妹步扬楠骑马快速通过哥哥步扬飞,扭头说“来比赛,看谁先到城门,输的是小狗。”说完打马风驰电掣的跑了。 步扬飞咒骂着挥动马鞭,嗷嗷着去追赶。 马蹄在两人身后溅起泥浆雪雨。 步扬影则有幸和步扬明一左一右围着父亲,父亲穿着毛皮大衣和皮革护甲,骑在高头骏马之上是真正的安德鲁勇士。 步扬尘关切地问步扬明:“感觉还好吧,我的小男子汉?” “我很好,父亲大人。”步扬明回答完,又接着问,“父亲你说,这人是一名勇士还是一个胆小鬼?” 步扬尘没有回答,扭头问左边的步扬影:“你怎么看。” “他或许是个安德鲁勇士,但确实是吓坏了。”步扬影回答。 “不对不对,”步扬明抢着说道:“勇士怎么可能被吓坏,恐惧和勇敢不能共存于一人。” “那人当然是勇士,否则也不会父亲大人亲自行刑,只有勇士才有资格杀死勇士,父亲大人不会亲手行刑一个胆小鬼,农夫就能代劳。”步扬影说。 步扬尘见两个孩子争论,觉得有趣说道:“那人是个勇士,只是勇敢的不够。” 勇敢的不够,那是面临什么样的恐惧?两个孩子思索着。 “我看见那人死前还微笑了一下,这世界上有什么恐惧会大于死亡,让一个勇士宁愿人头落地也不敢面对。”步扬影问。 步扬明在思考,他曾经面临最大的恐惧不过是小狗冲他旺旺叫。 “或许有吧,当雪狼哀嚎的时候,”步扬影伸出双手揽住两人肩头:“当面对真正恐惧的时候,你们都要有足够的勇敢。” “对了父亲大人,那人临死前含糊不清地说跪、跪,”步扬影抬头用眼光瞄了眼父亲说:“我想他说的不是跪,是鬼。” 步扬尘心里暗叹这个养子,他的大儿子步扬飞未必能想到此节。 不过他还是正色对步扬影说:“这个世间并没有鬼,那是他的恐惧以为那是鬼,而且此事莫再提起,人心恐慌胜过有鬼。” “嗯。”步扬影不再说话,步扬明却晃着脑袋问:“父亲大人,流放处在哪?” “就在咱们北境,北冥城继续往北,一直走到我们所知世界的尽头。” “那他们吃什么?他们在那干什么?为什么这么远,近一点放到七国中央或者一个岛上不是更好?”步扬明调动了八岁小孩的好奇心,连珠炮地发问,然而这些问题并非毫无意义。 “流放处的粮草由七国轮流供应,今年应当是东境守护上官世家吧,”步扬尘把手放到步扬明头顶摩梭,“至于他们在干什么?你可以去看看,哈哈。” “我才没那么傻,我才八岁,还没有足够的勇敢。”步扬明用腿夹了马肚,小马轻快地向前跑开。 “父亲,或许我可以去那里。”步扬影说。 步扬尘一怔,扭头看步扬影是不是态度坚定,他眼光碰到步扬影的眸子,发现儿子双目如铁。 他自己反而回避了,没有吭声。 下午时分,北冥城外,残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雪夜狼行 第三章 墨夷磊的使命 如果有什么事能给一位王子带来烦恼,那就是这位可怜的王子有位哥哥,而且是出类拔萃的哥哥! 这个问题开始困扰墨夷磊的时候他年仅六岁,是黑暗之城墨夷家族的二皇子,衣服上绣着黑色蝙蝠的徽像。 每当自己的哥哥得胜归来,乐队都会奏起凯旋的音乐,人们早早用黄土铺了路面,并洒上水防止烟尘。 父皇和母后会亲自出城迎接,相国诸世海会端着香醇的美酒,满街会有匍匐跪地的百姓和官员,哥哥身着黑甲黑盔手持黑色的战锤骑着黑色的骏马,如同来自黑暗世界的战神。 人们都喜欢他,官员们都爱戴他,墨夷家皇太子的墨夷焱如同黑暗之城千年不倒的旗帜,是整个黑暗帝国不可侵犯的守护神。 七国及各地小诸侯小领主求赐联姻的马车流水般络绎不绝,踏破了内廷的门槛,他们都带来了自家姑娘的画像及丰厚的礼品。 蝙蝠王墨夷统对着满案的画像吹胡子瞪眼,这怎么可能呢?不是他没瞧上,而是根本不可能。 墨夷家族是来自远古的黑暗家族,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他们只在族内通婚,墨夷统娶的便是自己的表妹墨夷霜,墨夷家族的神秘传承作为家族秘史从不说于外人,而且也未生出过痴呆傻子。 墨夷焱怎么可能娶一个外姓女子为妻?那样生下的孩子只能作为野种碎尸万段! 年幼的墨夷磊还未到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他想,这世间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自己的哥哥呢? 哥哥早晚会君临天下即位成为黑暗帝国的皇,哥哥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每当墨夷磊拖着鼻涕满廷乱跑的时候,哥哥墨夷焱会悄悄潜伏到他身后,然后两手猛地把他高高举起,墨夷磊双脚乱蹬表示强烈反抗,嘴里大声叫喊:“放开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哥哥却笑了,连旁边的仆人都偷偷的笑,这是多么让这位小王子困扰啊,哥哥也会送给他礼物,一颗硕大的宝石,或者精致的黄金小剑,即便是这样,墨夷磊还是认为哥哥不可原谅。 父母及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哥哥身上,剩下他一个流鼻涕小孩根本没人搭理,那怕是他偷偷溜出皇宫半个月,父母都不会察觉,一定是这样! 在墨夷磊八岁的生日宴上,他曾默默许愿:黑暗之神在上,我要是没这个哥哥该有多好啊!当然,他不会把这个愿望告诉别人。 当他亲眼目睹他的哥哥墨夷焱倒下,他的愿望真的实现的时候,八岁的墨夷磊一度怀疑是自己害死了哥哥,并陷入深深的恐惧。 那是联军攻打黑暗之城的时候,墨夷磊在黑暗之城最高的塔楼观望,他个子不高垫上了一个木凳,幼小的年纪使他对战争和死亡没有多大感触,只觉得好玩。 黑暗之城远处的空地上,黑色战锤和黄金战斧、银色狼牙棒的碰撞激荡山谷震撼大地,皇甫雄、步扬尘大战墨夷焱。 墨夷磊在远远的塔楼都感觉到了震动,他还默默地为哥哥加油! 但是,黑暗战神的墨夷焱倒下了,黄金战斧砍中了他的前胸,银色狼牙重击他的后背,随后皇甫雄削掉他的脑袋扔向联军,联军抛起哥哥的头颅大声欢呼,这欢呼响彻黑暗之城,令守军胆战心惊。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哥哥倒下,连一次失败的情况都不曾发生。 “不!不!”墨夷磊在塔楼哭喊。 联军随后潮水般攻城,墨夷皇族随着墨夷焱的战死乱做一团,他的父亲墨夷统开始安排黑血卫护送墨夷磊及身怀六甲的母后逃亡。 父亲对他说到:“皇儿,你是墨夷家族仅存的希望,黑暗之神庇佑的话,你母亲将生下一个女孩,你将娶她为妻。” “什么!”墨夷磊睁大眼睛,“娶我的妹妹?” “孩子,没时间解释了,你已经没有表妹了,”外面的厮杀声搅动墨夷统的心神,“迪叔叔以后会给你解释的,对了,带上黑木杖。” 父亲说完,塞给墨夷磊一个黑布包裹的黑不溜秋的东西,分量轻盈,如同烧焦的木棍,顶端一个黑色的圆球。 “父亲大人,您不跟我们一起走么?”墨夷磊眼含泪水问到。 “不,孩子,父亲不能走,”墨夷统意识到这是留给孩子几句话唯一的机会了。 “皇儿,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游吟诗人和说书客会赞美和传唱这次伟大的战役,父亲的使命便是于城共存,再说,我还要陪你哥哥不是么?” 墨夷磊的眼泪便流了下来,“别哭,别哭孩子,你不能哭,你知道你的使命么?” “我知道,我要把黑色蝙蝠旗插遍七国每一寸土地!”墨夷磊回答的斩钉截铁。 “好!”墨夷统说完,安排黑血卫护送母子出城。 迪叔叔是黑血卫的统领墨夷迪,黑血卫穿着黑色的斗篷,带着一样的黑铁面具,身怀绝技形同鬼魅。 五百黑血卫护送,杀出重围是只剩不足百人,墨夷迪连人带马均成血红,手提鬼头大刀带领队伍护送马车向西而行。 “母后,我们这是去哪?”墨夷磊偎依着母亲问。 “回家。”墨夷霜身怀六甲又经如此颠簸,身体虚弱使她只能勉强回答。 “回家?我们的家不在黑暗之城么?”墨夷迪问。 “不,孩子,咳、咳,我们并非中土人士,墨夷的先祖一千年前征服了那片土地,但那里并不是我们的家,算一下我们家族已经千年没有回家了,咳、咳,是时候回去了。” 一行马队风驰电掣般疾行,狂奔七天七夜后,一片无际的沙漠拦住了去路,有死亡墓地之称的西海沙漠。 马队无法穿过,众人只好勒马停住,墨夷霜挺着肚子走下马车,这个墨夷家女人已虚弱都极点,抬头望着无尽的沙海说,“不,我们一定能过去,墨夷的族人一千年前就带着黑暗军团穿过这死亡墓地,如今,他的后人回来了,我们一定能过去。” “皇后大人,我们需要准备骆驼、充足的水,还要找个向导才行。”墨夷迪说。 “骆驼、水?统领大人,你要用多长时间准备这些东西呢,何况我们正被七国追杀,去哪里找这该死的向导呢?”墨夷霜一改皇后之仪,近乎咆哮着问。 “这……”墨夷迪无法回答。 “墨夷迪,你说说看,墨夷家族的箴言是什么?” “血之献祭,”墨夷迪说完猛的醒悟,双腿跪倒于墨夷霜脚下,“皇后,这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墨夷霜低头看着墨夷迪哭泣的脸,用手轻轻拂拭上面的泪水,“别哭,我的孩儿战死沙场,我的夫君与城共存,现在,是我的使命到了,我将以我的血献祭,为墨夷的后人找到出路。” “皇后大人,”近百黑血卫士齐刷跪倒,大声喝道:“请以我们的血献祭!” “呵呵,你们,你们都是我墨夷的好男儿,但你们的使命是保护好皇子,还有你们未来的公主,更何况,献祭你们可没这个资格,”墨夷霜环顾黑血卫继续说到:“记住,你们公主,我肚子里的孩子,她叫墨夷淼。” 只见墨夷霜附下身去,在墨夷迪耳边轻轻低语,风沙掠过,没人知道她说了什么,却见墨夷迪听完,双拳捶打着胸膛捶打着脑袋,七尺男儿铁骨铮铮的汉子放声嚎啕大哭。 墨夷霜对墨夷迪淡淡地说到:“你一定要这么做,因为,这是你的使命。” 墨夷霜轻轻摘下发套,任瀑布般的黑发飘散,她从墨夷迪的战靴内取出短刀,解开自己上身的衣襟,墨夷迪停止了哭泣,喝令到:“黑血卫,护法!” 百名黑血卫背对墨夷霜站成圆形的人墙,墨夷霜批头散发坦露上身,双手举过头顶,走着诡异的步伐。 墨夷磊站在马车边惊恐地看着,他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他瑟瑟地发抖,他想冲向母亲,但两腿根本不听使唤。 墨夷霜口中念念有词:黑暗之神,我以血之献祭,纯正的墨夷之血,请你聆听,为墨夷的后人指引出路。 每念一句,便用短刀划向自己,先是额头,然后左臂、右臂、左腿、右腿,划完之后按次序再来一遍,然后再来一遍。 慢慢的,如同扭动的恐怖血人,直到筋疲力竭,轰然倒地。 倒地的那一刻,风沙骤起。 墨夷迪早已飞扑上前,大说喝道:“皇后要生了,你们保护王子去避难洞。”墨夷迪抱起血人般的墨夷霜,率先冲进避难洞的内室,两名黑学卫死死守住门口。 避难洞的内室,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墨夷迪轻轻的抽泣,墨夷磊想要冲进去看妈妈,两名黑血卫站如生根的巨石,任由墨夷磊拳打脚踢。 洞外,龙卷风卷起的黑沙暴遮天闭月,仿佛这种沙暴并非人类世界所有,它来自遥远的上古时代或者史诗时代。 伴随着鬼哭狼嚎,有如黑暗之神降临人间,震颤着世间万物。 “公主诞生了!”墨夷迪冲出内室,双手举着一个带血的婴儿,满屋黑血卫齐刷刷跪倒在地。 这公主却没有哭,张嘴微微地笑,任是墨夷迪这样不惧生死的铁血汉子也是胆颤心惊,手举婴儿双膝跪倒,这微笑他太熟悉了,黑暗之城的走廊壁上,雕刻着这样的微笑。 墨夷磊却要冲进内室看母亲,被一名黑血卫死死拽住,“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看我娘。” “皇子殿下,皇后已经去世了,不能再让您看了。”墨夷迪双手按着孩子的肩头说。 “我娘为什么死了,是不是因为她。”墨夷磊指着墨夷迪手上的婴儿说。 “当然不是,皇后是献祭而死,而这个婴儿是你的妹妹,你未来的王后。” “不、不、”墨夷磊惊恐地说,“我不要、我不要娶她做王后。” 是时候告诉他真相了,墨夷迪心想,“墨夷家族为了血脉的纯正,一向族内通婚,而你妹妹,恐怕是唯一的墨夷族皇室女性了。” “什么血脉纯正,为什么要血脉纯正?”墨夷迪哭着问。 “王子殿下,只有纯正的墨夷之血才能献祭,”墨夷迪说。 “献祭,不,不,我不要献祭,我不要献祭。”墨夷迪身体轻轻的哆嗦,毕竟,这是个八岁的小孩。 满室安静,只剩下外面呼呼的风沙声和墨夷磊凄惨的哭声。 黑沙暴呼号了一夜,天明方才停歇,黑血卫众人挖开堵满洞口的沙土,一个一个走了出来,走出来的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墨夷磊在黑血卫的拉扶下也走了出来,也呆在了原地。 眼前一望无边死亡墓地之称的西海沙漠,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开始,被黑沙暴吹出,吹出一条笔直的路。 那路通向,通向沙海的尽头。 雪夜狼行 第四章 诸世海的危机 “老相国,主子还等着您呢,”虽然已进了光明城皇宫的内廷,铁枫林还是禁不住催促,“咱们还是快点吧。” “老了,我这两条老寒腿哪里能比得上你们这些个少年翘楚,”诸世海回过头,任花白的发须寒风中飞舞,带着浅浅的笑意对铁枫林说,“你爹还送过我几副治腿的草药呢。” 铁枫林闭上了嘴,尽管他出身名门又少年得志,可前面这位晃晃悠悠风烛残年的前朝老臣当年入仕的时候,自己爹尚未出娘胎。 这尤其加剧了这位少年御林军统领的兴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压抑着莫名的兴奋和紧张,胸前的千面青狐徽像上下起伏。 一条并不长的走廊,诸世海走了近四十年,从青丝走成白发,从少年走到耄耋,他甚至能叫上两边廊柱的名字。 他走过这条走廊的四十年里,前二十五年属黑暗之城,今年则是光明城的第十五个年头。 遥想最初这些廊柱曾经一边雕刻的是令人恐怖的黑色蝙蝠,另一边是微笑着的神秘女人像。 黑色蝙蝠是前朝统治者墨夷家族的徽像,而神秘的女像则没人能说清。 廊柱还在,上面的雕像被用斧头凿去换成新任统治者的皇甫家族的徽像:吐信金蟒。 这座城也由黑暗之城改为光明城。 呵呵,光明城,身旁跟着的后生小子都未必知道,这光明城的名字还是他诸世海起的。 没有什么军队能攻破黑暗之城,按理说是这样。 即便此事已过去十五年,诸世海亲眼目睹了一位青衣小将用银枪捅穿了前王的胸膛,眼睁睁看着小将用前王之血染红青色战袍,诸世海仍持此执念。 他没有资格杀王,即便是青丘家族的人也没有资格杀王,只有真王才能杀王,七国尽是些卑鄙龌龊和下贱的鼠辈。 黑暗之城被攻破时诸世海曾和一班同僚跪地赴死,看着一颗颗脑袋滚滚落地,直至刽子手在他面前举起屠刀,诸世海仰头去看,阳光通过鬼头刀反射到他眼睛里有些刺眼,轮到自己了,他努力伸长脖颈,好让刽子手方便些,这是目前自己唯一能做的善行了。 “住手,”随着一声怒斥,一白一黄两人带着一行人众匆匆走来,白袍人蹲下用粗壮有力的手托起诸世海犹如托起几根树枝,身上的白色大氅用白金圆环系住,圆环中间铸着雪白的狼头,双目血红,张口扬天哀嚎。 “谁让你们滥杀无辜的?”白袍人扭头怒斥监斩的青衣小将。 “他们可算不上无辜,这都是罪王的帮凶,我刚刚宰了黑蝙蝠罪王,现在自然要把他们这些个余孽杀个干净。”青衣小将说着还努力挺起胸膛,好让来人看清他胸前的族徽:千面青狐。 他们青丘家族的人也不是好惹的,自己作为“屠王者”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可不能在下属面前丢了颜面。 “呸,”白袍汉子冲着青衣小将啐了一口,“你这破落户里的腌臜东西,也配杀王。”说完也不理那腌臜东西,转过头来对诸世海说:“世海兄,受惊了。” “还好没来迟,活猪没变成死猪,”黄衣人上前和诸世海打趣,蒲扇般的大手拍诸世海的肩头,诸世海差点没打个趔趄。 二年前这二位封地领主来黑暗之城觐见,他以相国之名尽东道之谊,三人还曾开怀畅饮。 如今人家是胜利之师,自己是阶下之囚,命运之轮真是半点不由人啊,诸世海喃喃地说:“罪臣该死,该死……” “你们中土人士不是有句话,王让臣不死,臣就不能死,”黄衣汉子身材高大魁梧,丝毫不输给白袍人,面色红润,身上绣着金蟒的徽像蜿蜒曲折,张口露牙吐着分叉红信,“现在,我令你不死。” “这下好了,新任黑暗城主有令,世海兄,你可要执行啊。”白袍汉子笑呵呵地说到。 “噢,我的老天,快饶了我吧,黑暗之城,也就死蝙蝠能想出这种名字,我亲如兄弟的步扬老弟,快替哥哥改了这名字吧。”黄衣人说。 “我可没这能耐,眼前守着天下第一智者,你可别想让我出丑现眼。” 两人说完,都把眼光来看诸世海,诸世海身材中等,站起平视正好看到两人前胸,左边那人胸前绣着吐信金蟒的是皇甫家族的皇甫雄,右边人胸前绣着哀嚎雪狼的是步扬家族的步扬尘,这片大陆最有实力的两位封臣领主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诸世海面前,城外厮杀尚未绝熄,不时传里刀剑碰撞生灵哀嚎的惨叫。 “杀来杀去,换来换去,百姓不就要图个光明的生活嘛,谁能给他们带来光明,他们将尊谁为皇,二位领主既然不喜欢黑暗,不妨就叫光明城。” 说完,诸世海依旧平淡从容地站着。 这份平淡从容的代价是他几十年身居高位如履薄冰换来的,无从模仿也无从学习,无论他面对什么,哪怕是雪亮的鬼头屠刀亦是如此。 “光明城、光明城,这名字好,”皇甫雄对这个名字相当满意,左右拉起步扬尘和诸世海。 “我们三人联手,创他个万世光明基业,老诸啊,哎,这称呼真别扭,但我以后还这么叫,你就是咱们光明帝国的第一任相国,哎呀,我的老天,你笑上一个嘛。” “满地人头乱滚,外面尚在血肉横飞,你又不是不了解咱们的诸老相国,让他如何笑的起来。”白袍人不失时机进言。 “对,对,我就说嘛,打仗我行,治国还是靠你们,”皇甫雄扭头对青衣小将斥到,“青衣服腌臜东西你给我滚过来,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吧,你来埋,黑蝙蝠要以王礼葬之,费用你们青丘家出,对了,你去传令,再枉死一个百姓,用你的狗头抵命。”皇甫雄安排完毕,问诸世海“诸相国,这样安排妥当不?” 诸世海苦笑着说:“如此甚好。” “哈哈,走,咱们去看看死蝙蝠去,晚上还有庆功宴呢,步扬老弟海量,这次必须分出高下。” “大哥放心,不管打仗还是喝酒,兄弟从来舍命相陪。” “哈哈哈……” 十五年岁月恍如隔世,如同秋叶离开树枝,飘落于地,化作尘土无影无踪,诸世海更老了。 他在御林军统领的“看护”下走完这条走廊,意识到自己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还从来没在御林军统领的陪同下入内廷觐见,而且,半个月前,御林军统领还是自己的好友封啸山。 走廊已到尽头。 该自己面对的,该自己走的路,又有谁能够替代呢? 哪怕硬着头皮,哪怕用尽全力,只能自己去走不是,至于走到哪,交给上天吧。 抬腿进了房内,里面坐的并不是皇甫雄,而是一个绝色的女子,青丘家的长女,光明帝国的皇后:青丘有容。 这个女人在美艳之余有双摄魂的眼睛,举止高贵优雅身材纤细高挑,浅淡透黄的丝缎衣服上绣着吐信金蟒和千面青狐两个徽像,彰显她高贵不凡的地位。 十五年前皇甫家族和青丘家族联姻的时候就遭到诸世海竭力反对,他不止一次向皇甫雄斩钉截铁进言此事不可,他更看好步扬尘的妹妹步扬冰。 皇甫雄的话至今晃荡耳边:老诸啊,打仗靠兵,治国靠金,青丘家有的是金山银山,更何况,你是没见那个女人,苍天可证,那个女人实在是令人挠心啊,太招人了,最虔诚的修行者都会为之还俗,就是你,老诸,你也会心动。 如今,这个“令人挠心”的女人就端坐在眼前,诸世海没有心动,而是心惊。 这个青丘家族的女人因为诸世海反对联姻而对他毫无好感,可十余年相处也算相安无事,诸世海上前行礼到:“老臣参见皇后。” “诸老相国,快坐下,”青丘有容满面春风招呼,待诸世海颤颤悠悠坐定,“实在是有了要紧之事,我一个女人家家,难以定夺,特请诸老相国给那个主意。” 诸世海目光紧盯地面,谦卑地欠身说到:“皇后在上,您请讲。” “那好,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有些事也不敢瞒着老相国了,皇甫雄疯了,为国家考虑,咱们要选个新皇了。”青丘有容轻松地说,仿佛皇甫雄是她一个不相干之人。 皇甫雄疯了的传闻已传遍京城,他早有耳闻,但对这个女人直呼皇甫雄名讳还是让诸世海不舒服,但这些小节似乎当前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光明帝国有您与皇生下的太子皇甫彰,继任者自然是皇太子,皇后您以为呢?” “这个自然,”女人依然明媚而面带笑容,声音似百灵般好听,这是自小受到严格礼仪教育的产物,透入骨髓。 “可彰儿才十三岁,还难以理政,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来摄政呀?” 四十年的仕途生涯告诉诸世海,这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谁来摄政的人选早已想好,不过是要借诸世海的嘴说出来,并借诸世海的威望颁布七国,这是他这个糟老头子至今依然活着的唯一理由。 诸世海似乎在沉思冥想,青丘有容悠然的等,不时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上一口。 诸世海却不是在想谁来摄政的问题,谁来摄政,眼前这个女人就想,虽然她没这个脑水但她有这个胆量,要么就是她的父亲青丘家的领主青丘灵力。 她是在等自己说出来而已,端起的茶杯,屏风后面斧影绰绰,这是要摔杯为号,随时要自己老命的架势。 诸世海心中暗笑,太看得起自己这个糟老头子了,别说刀斧手,就是弱不禁风的青丘有容亲自举刀,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肯定不是对手。 诸世海在隐隐的担忧,十五年前的经历会再次重演。 皇甫雄这颗大树倒下,皇族便会失去强有力的塞北之主哀嚎雪狼步扬家族的支持,七国蠢蠢欲动,占山的草寇都会自立为王,联军会再次攻破这座古老的城池。 自己呢?倘若再次被俘如何在天下立足? 青丘有容可没想这么多,她看到光明的前景如同帝国的称号,光明帝国。 她将立于这片大陆的巅峰,无人等够企及。 青丘家族也将强势崛起,帮自己稳固帝国的统治,或许能够扫平四方诸侯,数千年来,还没有那个男人真正统一这片大陆,乱七八糟的诸侯及家族领主林立成何体统? 她在静静地等待答案,诸世海在静静地想。 这间百十平方的宫廷深处一片死静。 太过安静会给人予压力,诸世海便感觉压力如山般袭来,他正要开口说话打破这死神来临般的安静,有人抢了先。 “不要睡,不要睡,给你们说了不要睡,告诉七国,告诉天下,不要睡,不要睡……” 外面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是皇甫雄在四处游荡着喊叫,看来这个女人没有撒谎,皇甫雄疯了。 “不要睡,不要睡,传我皇令,不要睡,通告七国,不要睡,不要睡……”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近在耳边哀嚎。 听得诸世海毛骨悚然。 雪夜狼行 第五章 步扬明看的很远 天空如同深蓝色的宝石,冷风带着丝丝的寂寥。 这是塞北一个普通的早晨,北冥城尚未苏醒。 巡夜人在巡最后一班岗,而打更者消失无踪,鬼知道他钻进了那个温暖的地洞,只有白色的哀嚎雪狼旗在城北塔楼的顶端猎猎作响。 步扬明已经起床,他悄悄起身甚至没有惊动女仆,要知道,这么早起床对一个八岁小孩并不容易。 他轻轻穿好鹿皮革靴,套上羊皮小袄。 现在,他在专心地擦拭他的小剑、小弓和小箭,这是父亲请铁匠石师傅给他特制打造的,小巧而精致,哥哥步扬飞戏谑地称这些为:可怜的小孩玩具。 今天是步扬家族的打猎日,但就在昨天,当大家在兴高采烈讨论打猎日的种种日程安排的时候,小小的步扬明在旁边发现大家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至少错过了七个打猎日,虽然步扬明丝毫不记得以前打猎日的事情,但他今年八岁,已经会简单的算术。 “我也要去,”步扬明大声向众人抗议,“我也要参加打猎日。” 大家这才回头看他这个小不点,步扬明挺足了胸膛,这样能让大家觉得他更高一些。 但大家并没有觉得他足够高,他们用哈哈的哄堂大笑回答他。 步扬明快步走向父亲步扬尘,单膝跪倒,头颅低垂看向地面,“领主大人,请您允许我去打猎。”说完,静候步扬尘发话。 这是北冥勇士向领主请命的礼仪,步扬明亲眼看见过多次,尽管此次他模仿的并不标准,但至少大家停止了笑。 众人把目光看向步扬尘,步扬尘望着这个八岁的儿子,他有五个子女,但还是第一次听自己的孩子叫他领主大人而非父亲大人。 北冥城的智囊兼孩子们的老师苏北河曾告诉过他,他的小儿子是北冥城最聪明的孩子,或许放眼七国也是最聪明的孩子。 步扬尘不以为然,一个八岁的小孩承担不起这样的评价。 但现在看来,他这个小儿子确实与众不同。 步扬尘也同样正襟危色,以领主的姿态双手扶起步扬明,如同托起北冥城的未来。 “准!”他托起步扬明的同时低声说道。 “多谢父亲大人。”步扬明欢呼雀跃,扑到步扬尘怀里,北冥勇士又变成了八岁小孩,众人哈哈大笑。 “可怜的小东西,他还这么小,”母亲慕容恪向父亲步扬尘抱怨,“只有鬼神知道你们北方的丛林里有什么怪物猛兽。”慕容恪是来自南境慕容世家望海城的女人,尽管已嫁入北冥城近二十年,对这里的冰天雪地素无好感。 “母亲大人,您不用担心,”三姐步扬琳笑嘻嘻宽宥母亲,“或许明天小明明从床上爬起来,我们已经进山了。” “一定是这样,”大哥步扬飞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抛向空中,“我赌一枚狼银币。” 大家又是笑成一团,北冥城的雪狼大厅里,温暖如春。 我可不能让他们看笑话,等着瞧吧。 步扬明收拾好了一切,他只需等到聚集号响,穿上狐皮斗篷就可以出发了。 此时天已渐亮,初生的骄阳挣扎着云层的束缚,阳光即将彻底照耀塞北大地北冥雪城。 步扬明走到窗前,俯望北冥城,他的房间在高塔之上,他特意向母亲申请来这里住,因为他喜欢远望,而且他确实能看的很远,他能看见遥远的空中飞来的雪信子,他能看见对面山上伐木者正仰头喝一壶烈酒。 他曾把他能看很远的事情告诉他的父亲母亲,也告诉他的哥哥姐姐们,但他们都笑着说他吹牛,或者说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能看见对面山上又如何,”他的哥哥步扬飞对他提出质问,“我只要走的更近,或者爬上那座山,就能看见山上的一切,你能看的远又如何?更何况那根本不可能,只有雪鹰能做到。” 这是一个八岁小孩所不能回答的,步扬明眼含泪水,哭着跑开了,他要对神木诉说哀苦。 他的二哥步扬影却追了过来。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能看的更远,”步扬影看着步扬明的眼睛真诚地说,“只要你能相信一个养子的话。” “你信我,我当然也信你,”步扬明拉着步扬影的手说,“噢,哥哥,别再提养子什么的事,你就是我的哥哥。” “哈哈,那就不提,你能看清这盒子里装的啥?”步扬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盒子让步扬明看。 “我看不出,我只能看见视力所及,”步扬明假装哭丧着小脸,突然,他双手迅速出击,一把抢过盒子说,“但我闻见了,是松子糕。”这是他最爱吃的食物。 当步扬明还在塔楼远望的时候,他看见他的二哥步扬影已经牵着马走向聚集处,他快速穿上斗篷,背弓挎剑,飞跑这下楼。 为数十几个人的队伍在破晓阳光的照耀下启程。 步扬明留意了下队伍的排列,走在前面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是父亲步扬尘,身后紧跟着的是大哥步扬飞,两个姐姐步扬琳和步扬楠随着大哥身后,自己骑着小马走在中间,在自己身后是二哥步扬影,再往后,就是护卫统领鲁铁林,还有几个抗着哀嚎雪狼旗的武士。 步扬明心里替自己的二哥叫屈,他应该和大哥一起走在父亲的后面,大哥和二哥生于同年,母亲慕容恪一再强调步扬飞生月较大,可这连雪山上的橡树都不会信,步扬飞生于十一月低,而二哥的生辰并不详实,他并不是母亲慕容恪亲生。 步扬明有意靠边并放慢速度,和自己的二哥并马齐驱,步扬影投来感激的目光,两个轻声私语,而前面,父亲和哥哥姐姐们为今天能打多少猎物和谁打的最多激烈地争论。 马队到了山下,骑马已无法前行,于是众人下马分组进山打猎,“我和明儿一组,其余你们自行组合。”步扬尘说。 “父亲大人,我要和二哥一组。”想到二哥和其他兄妹一起难免尴尬,步扬明大声说。 “那好吧,”步扬尘对步扬影说,“照顾好你的弟弟。” “我以鲜血起誓,请您放心,父亲大人。”步扬影答到。 “好的,孩子们,”步扬尘做最后的动员,“我们步扬家族的箴言是什么?” “强者自存!”孩子们应声答到。 步扬尘点点头,冲大姐步扬琳招招手,于是大哥和四姐步扬楠一组,约好聚头时间,安排好其余人在山下等待,便各自行动了。 步扬影和步扬明自然落在了最后,步扬明已经很努力迈动双腿,但他的步子还不够大,步扬影在身后紧随,双手护着生怕他有个滑到和失足。 “二哥你不用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步扬明不耐烦地说。 “那可不行,我可是奉了领主大人的命令。”步扬影可不管步扬明怎么想,还是左右照顾。 “嘘,”还没走多远,步扬明突然俯下身子,并拉步扬影一起俯下,“前面有只雪兔。”步扬明轻声说。 步扬影探头前看,什么也没看到,两个人只好匍匐在雪地里前爬,爬了几米,步扬影抬头再找,顺着步扬明的手指,在前面雪丛子里看见两只会动的耳朵,步扬影轻灵地取弓,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羽箭,瞄准,发射,箭走寒芒,流星般射去,雪兔扑倒在地。 两人兴高采烈地去捡拾战利品,还没走到雪兔那里,步扬明拉步扬影蹲下,他又发现一只狍子,两人如法炮制,很快又收获了一只狍子。 步扬影把狍子和雪兔系在腰间,两人继续一前一后前行,突然步扬明又“嘘”的一声,步扬影紧忙趴下寻找猎物,半天没见步扬明趴下,正要拿眼光去问,步扬明闪在一旁,指着步扬影哈哈大笑,步扬影知道上当,起身追赶,步扬明撒腿就跑,两人也不打猎,在这雪山密林里嬉闹起来。 两人你追我赶闹了半天,步扬明喘着气说,“前面真有只山鸡,二哥,咱们还打不打?” “不打了,”步扬影也喘着气说,“不打了,两只就够了,养子和八岁小孩,可不能打的猎物最多。” 见二哥提起养子的身份,步扬明也安静下来,“二哥,或许你根本不是养子,你不过是父亲和外面女人生的孩子。”步扬明小大人般地说。 “不可这么说,父亲大人光明磊落,”步扬影又略带迟疑,他怀着仅存的希望说,“如果说我是父亲的私生子,那我娘呢?他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北冥城。” “或许是怕我娘不依,”步扬明开动他八岁小孩的所有智慧说,“即便你是养子,你的出身必定不凡,至少不会低于步扬家族,否则以父亲的心高气傲,绝不可能让你姓了步扬。” “世间家族林立,但有谁家高于北境守护、塞北之主、哀嚎雪狼的步扬家族呢?”步扬影自言自语般默默地说,“即便是不如步扬的家族,他们又怎会让自己的子嗣在这雪原里呆上十六年呢?” 世间自然有高于步扬家族的家族,步扬明心里有答案,但他不敢说。 说出来也是枉然,各人有各人的困扰,就如同没人相信自己能看的很远。 他需要时间长得更高一些,这样可以看的更远,二哥呢?他也唯有自己去寻找答案。 两人静默了一会,冷风中侵染哀伤的味道。 “吼吼吼~~” “嗷嗷~~” 远处传来野兽的叫声,两人急忙站起,循声觅迹。 “有熊。” “是狼。” 两人急忙往声音处赶,步扬明跑不快,步扬影直接把他背在身上,步扬明很不情愿地扭动几下身子,但他也不愿意错过熊。 两人赶到时,父亲和哥哥姐姐们都已经在了,他们持剑拉弓严阵以待,随后,护卫们也都赶了过来。 眼前不远处,只见一只硕大的白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它的脊柱已被拍断,肚子也被划破肠子洒了一地,一只巨大的黑熊背对众人冲着白狼吼吼的叫。 “弓箭手准备,瞄准黑熊”步扬尘低声下令,他的五个子女都拉满了弓箭,步扬明也拉起了他的小弓,步扬尘示意护卫们放下弓箭,“这是步扬家在狩猎,你们不要参与。” 步扬尘捡起一块石头,朝熊的方向扔去,巨熊听见动静,猛的回过身来,步扬尘把剑朝熊一举,“放!” 五支箭朝熊飞去,一支箭射中了巨熊的左眼,三支箭射中了胸口和肚皮,只有步扬明的小箭,只射中了熊腿却没有射穿,弹落在雪地里。 巨熊轰然倒地,众人上前发现,巨熊的喉咙早已被白狼咬穿,汩汩地冒血,倒下只是时间问题。 “这只白狼真大,比明小主骑得白马还大。”护卫鲁铁林说。 “父亲,这是传说中的雪狼么?” “不可能,苏先生说一千年没有出现过雪狼了。” “抬回去让苏老师看看,这是不是雪狼。” 大白狼在一阵哀嚎后断了气息,步扬尘仔细看着狼喃喃地说,“独狼不可能与熊斗,一定有事发生。” “父亲,看这里,”步扬明站在附近一个洞穴,“有狼崽。” 大家就围了上去,洞穴内,果然有四只灰色褐色的毛茸茸幼崽。 看来白狼是为了保护幼崽,而与巨熊决一死战。 “我们要养。”孩子们齐声说。 步扬尘犯难,他不反对孩子们养狼,他们步扬家族就是狼之家族,但只有四个狼崽,他却有五个孩子。 步扬影默默地去拔黑熊身上的箭,他没有去抢狼崽。 除步扬影外四个孩子一人抱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出来,没人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鲁铁林安排护卫挖坑埋狼,步扬尘查看熊身上的箭伤,猜测那个孩子射中了熊眼,但他没有去问。 步扬明笑嘻嘻地跑到步扬影面前,“二哥,卧倒。” 步扬影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最是古灵精怪,他放低身子,步扬明伸出一只手指,步扬影顺着指头去望,有个白影动了一下。 步扬影赶快站起身,冲着那白影飞奔而去,惊的大家都定身望着他。 步扬影抱回了一只白色的狼崽,兴冲冲跑到步扬明面前,“看,白狼崽。” 这只狼崽比别的狼崽都要强壮,它独自跑出了洞穴,爬进了雪地里,没人发现它。 而步扬明恰恰可以看的很远。 “二哥,知道吧,”步扬明笑着说,“上天安排,这是属于你的狼。” 雪夜狼行 第六章 诸世海的逃亡 光明城的皇宫内廷,皇甫雄的嚎叫越来越近。 在诸世海的惊恐中滚进来一个黄色肉球,十五年贪吃贪色的荒唐岁月把一个能征善战的猛将塑造成肥硕的痴汉,当年那个手持黄金战斧笑傲天下的吐信金蟒皇甫雄早已无影无踪。 “不要睡,不要睡,你们都不要睡,有容不要睡,老诸你也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批头散发的黄色肉球口吐人言声音嘶哑,裹着肉球的金色服饰破烂褴褛,象征皇甫家族的吐信金蟒也也被撕裂成好几截。 青丘有容也是花容失色,飘然上前规劝,“不睡,我们都不睡,放心吧夫君,不睡。”又叹声气对诸世海说,“老相国你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不睡,不睡,不要睡啊,不要睡……”皇甫雄一脸的肥肉挤成一团,那张脸因恐惧儿扭曲变形,他的声音嘶哑口干舌燥,肉球般滚动到原来青丘有容的坐处,把那杯茶水拿起仰头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杯子摔在地上。 诸世海心头一紧,两旁却无动静。 埋伏的刀斧手没敢动,是约好了摔杯为号,可摔杯的人变了。 “不要睡,不要睡,老诸,你还愣着干什么,去,通告七国,不要睡,不要睡,你亲自去,快去呀!”皇甫雄焦急又狂躁,仅存的零星理智便是告诉每一个人不要睡,不要睡。 诸世海却如获大赦,站起身匆忙行礼,起身告退,他要向七国传递“不要睡”的旨意了。 身后还传来青丘有容的叫喊,“诸世海,你别走,事还没说完呢,哎呦,我的夫君啊,你这是怎么了?”她已完全没了凤仪。 “不要睡,不要睡……”耳边还有皇甫雄恐惧的哀嚎,诸世海轻快地穿过门前的走廊,老寒腿仿佛无影无踪,他是上了年纪,可他的身体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外人看到的,不过是逢场做戏,现在已全然不顾了。 走出深似海的宫廷,他的车夫诸通正在门口静静等候。 诸世海长出一口气,当然,危机并没有解除,他告诫自己镇定,千万莫乱了分寸。 他是要出访七国并传达旨意的帝国相国,而不能像凡夫俗子般仓皇出逃,因为无数双眼睛将看出端倪,他连城门口都未必出得去。 等到马车停到家门口,诸世海又恢复了往日的老态,他颤颤悠悠在诸通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正要进门,碰到了他的学生慕容浅,他背着自己的行礼准备出门。 看见平安归来的诸世海略显吃惊,显然这个机灵鬼提前得知一些风吹草动。 “世侄,你都知道咱们要出趟远门了,咳、咳,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出门远行还不颠散架了,哎,没办法,皇命难违啊。”诸世海丝毫没有说破,更不去问。 慕容浅尴尬一笑,随即恢复了正常,“但凭相国吩咐。” 慕容浅来自南方的慕容世家,那是个拥有千艘战船和无尽珍珠的封国。 他身上佩戴着蓝海凶鲨的家族徽像,有着南方人标志性的精致五官和白净皮肤,也有着家族特有的机敏和灵巧。 半年前皇甫雄还没疯时把慕容浅交给诸世海当学生,说这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有着丰厚学识的青年,诸世海明白,他老了,光明帝国要培养接班人了。 慕容浅一度让诸世海暗自惊叹,他确实如皇甫雄所说有着丰厚的学识,南方历来多状元和美女,据说南方的女人天热时只穿一块丝纱,和没穿没什么两样,她们敢在海里裸泳!慕容浅在满山鲜花和遍地美人的国度里还能对诸世海提出的天文地理诗词文章对答如流,着实难的。 但一件小事改变了诸世海的看法,他发现当有下属或者地方的官吏拜访他这位相国时,慕容浅竟然背着他收受进门礼,不主动给的他便有意刁难。 诸世海的心便凉了,你们慕容家的珍珠用的完么?难不成这人都是越有钱越贪婪? 一个人的学识是他拥有地位的基石,但一个人的品行才真正决定他地位的高度! 诸世海进门收拾行装,他无人可以告别,三十年前心爱的女人便已病逝,这个可怜的女人并未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三十年的独自行走使他的行囊不过是自己百十来斤的风中枯骨。 他象征性地打了个小包交给诸通,慕容浅也牵着一批高头大马候在门前,诸世海说到:“君命如山,咱们现在就出发。” 当慕容浅骑着高头大马胸前佩戴着蓝海凶鲨的世家徽像以及腰中悬挂的相府招牌,以相国“继任者”的姿态神气活现地带领着马车前行时,诸世海的心放下了。 马车大摇大摆地通过京城大道,通过茶楼酒肆、钱庄妓馆,通过巍峨的光明城门,赶车的诸通这才回头问到:“老爷,咱们去哪?” “向南。”诸世海的回答简短有力。 诸通便不再问,驱车南行。 诸通原本并不姓诸而姓周,跟了诸世海三十年便随了主人的姓,是个五十来岁的粗壮汉子,三十年前家乡遭灾全家八口饿死七个,周通四处逃荒要饭饿昏路边,被诸世海救回来的,之后也便一直追随诸世海。 他长相普通其貌不扬,但和诸世海三十年的相处使这个逃荒汉子有了质的变化,主仆有了默契。 诸通的赶车技术七国第一,又平又稳又快,一出城门走着宽敞的官道,便把独自骑马的慕容浅甩在后面。 慕容浅也乐于跟在后面,他又不知道要去哪,但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慕容浅用双腿狠夹马肚子,嘴里嘟囔着:“老不死的这是出访还是逃命,难不成想甩掉小爷,没门!驾,驾!” 马车疾驰到天黑,这才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诸通扶诸世海下车,看见远处慕容浅骑马行来,诸通望着诸世海,右手比划了个刀的架势,他在等待主人下令。 “不,”诸世海按下诸通的手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说完,慕容浅骑马到了跟前。 三人匆匆吃点饭食,便各自进房休息,诸世海早早熄了灯,不一会,屋内传出鼾声。 半夜时分,便有黑影潜入诸世海房内,诸世海面对墙面侧卧,继续打着鼾声,双眼却是微睁。 黑影在房内翻腾,只找到几个零星印着金蟒的帝国金币,黑影忍不住低声咒骂:“这老东西,高官厚禄几十年,这点钱还不如我们望海城的叫花子。” 突然“咕咚”一声,有个东西落在地上,黑影心头一紧,又见诸世海鼾声依旧,这才去地上捡。 诸世海躺着,心里却明白,是自己传令四海的相国玉印,果然,黑影人如获至宝,匆忙揣入怀中,临走前黑影还冲着诸世海囔囔:“老东西,小爷可不奉陪了,受了半年鸟气,咱们两清了。” 黑影悄声出门,不一会听到楼下有马的嘶叫,有马蹄声得、得、得的渐行渐远,诸世海鼾声戛然而止。 如果仅凭一块石头印章,那么街头的鱼贩、娼馆的老鸨、打鱼的渔夫、杀猪的屠户都比慕容浅更适合做光明帝国的相国。 诸世海心中暗笑,这块石头早已是他的累赘,要不了多久,或许就是明天一大早,当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宏伟的光明城的时候,当海捕诸世海的公文贴遍帝国所及的任何一个角落的时候,七国包括青丘家族的人都会知道,他这个帝国相国已落入慕容世家手里,慕容浅这小子,真是处处帮忙啊。 诸世海穿上衣服走到门前,诸通已垂手等候,两人下楼招呼店小二牵出马车。 迷糊睡眼的店小二满腹牢骚,“刚风风火火跑了一个爷,两位客官,是你们自己不住,这房钱可是不退的。” “不退不退,”诸世海笑容可掬地和店小二说到,“我们这不也是着急追前面哪位小爷去望海城,实在是着急赶路,对不住,对不住。” 诸世海早已脱去相服,白发披散宛若一农家老汉,对着店小二拱手作揖。 店小二嘟嘟囔囔地牵出马车,待主仆二人车上坐定,诸通问到“相爷,可是往北。” “哈哈,”马车里传来诸世海爽朗的笑声,“诸通啊诸通,跟我逃亡算委屈了你,你倒是能做个光明城的宰相。” “相爷,这是哪里话,诸通誓死追随相爷。” “相爷以后莫再叫了,世间哪有没印夜逃的相爷,以后你就叫我海叔吧。” “是,相爷,啊不,海叔。” “哈哈哈,这就对了。”四十年来诸世海没有这般心情好过,一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光明城对诸世海来说宛若巨大鸟笼,困虎的铁笼。 如今,他是天地间散漫的游翁。 待到明天,他们可能已进入哀嚎雪狼的领地,慕容浅或许正拿着相印去青丘家领赏,当然,奖赏很可能是个大嘴巴子,慕容浅会挨了打之后带着皇家御林军赶到这家客栈,客栈的店小二会指天抢地地发誓白头发老头追着慕容浅去了望海城,慕容家族地处偏远,会和青丘家族打上几个月的口水官司。 哎,世间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说的明白呢? “海叔,往北是步扬家族境内,咱们是去北冥城?”诸通轻轻问到。 “不了,咱们要继续往北,直到这世间没路,马车不能通行为止,对了诸通,走小路。” “一路往北?相爷,不海叔,传说北境已是世界的尽头,再往北,都说那已不是人类的领地。” “如此,”诸世海已闭上眼睛,他是真的困乏了,但还是又轻轻吐出两个字: “甚好!” 雪夜狼行 第七章 慕容恪的烦恼 十八年前慕容恪嫁到北冥城的时候,年方十八。 作为望海城的小郡主、慕容世家的掌上明珠,慕容恪自小的梦想就是嫁个英雄。 所以当父母说把她嫁到步扬世家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天下谁不知道步扬尘就是英雄,且相貌俊美。 十八岁的她没怎么出过远门,不知道三千八百里是个什么概念,南方望海城长大的她也不知道塞北的冷是个什么概念。 “冷?冷就多加件衣服!”慕容恪如是说。 所以当她面色凄苦内心甜蜜地告别父母,欢欢快快跳上马车的时候,她还只能算个小姑娘。 马车行到半道,从下人的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的诡异表现她看出端倪,一问才知道,她要嫁的不是步扬尘,而是给步扬尘他爹,塞北之主步扬宇做续弦。 那不成了步扬尘的后妈了,这下慕容恪不干了,装疯卖傻闹着要回去。 护卫统领武大可嬉皮笑脸地说:“嫁给步扬宇成为北冥城的夫人,天下多少姑娘做梦都能笑醒啊。” “我呸,你咋不去嫁?”慕容恪圆瞪杏目。 “小的想啊,奈何实在不行啊。”武大可厚着脸皮说。 “停停停,”慕容恪在车里呵斥,“停车!” 车队停下,武大可小跑着凑到马车窗前,“小姐,又有何吩咐?” “我要去游玩,我要去看牡丹!” “小姐,咱还是赶路吧,咱们望海城的花您还没看够么?” “你敢顶嘴,我还是不是望海城的郡主?” “这、这,小的遵命。” 武大可只好带着慕容恪去游玩,几次慕容恪要偷偷溜走,奈何人生路不熟,都被武大可事先安排的人堵个正着。 “我说你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 “小姐见谅,我不是怕您有个闪失不是。” 慕容恪生着气,上马车继续赶路。 又行了几日,一个护卫连滚带爬去给武大可送信:“统领不好了,小姐快完了!” 武大可连着两脚踢在护卫身上,“你妈才快完了,你爹才快完了。” 待到武大可赶到马车跟前,只见慕容恪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也是吓了一跳,只听慕容恪虚弱地说:“我中毒了,快回望海城,我爹才有独门解药。” 武大可才不上当,慎重起见停车下马请郎中诊断了三四天,也没查出啥毛病,令人把小姐抬上马车,继续赶路。 慕容恪没了招数,不再吵闹,任由马车北行。 待进了北境之内,铺天盖地的寒冷袭来,慕容恪上下牙打颤,在马车里问:“来、来、来人,这是、到、到、到了地府么?” 武大可头戴瓜皮帽在外面顶着风雪,身上裹的像个狗熊一般上前回话:“大、大、大小姐,快、快、快到了,就、就、就差五、五、五百里了。”慕容恪在车里差点晕厥。 正是如此,送亲的队伍盛夏从望海城出发,深冬才到达北冥城。 等众人把马车打开,穿着最厚的衣服,铺着最厚的褥子,盖着最厚棉被的慕容恪,依然被冻得不省人事。 众人七手八脚施救,等到慕容恪三天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步扬宇,而是步扬尘。 原来在送亲队伍磨磨蹭蹭前行的半年时间里,步扬宇被黑暗之城的墨夷统召见,去商议军国大事,任谁也没想到的是,步扬宇再也没能回到北冥城。 雪信子传来消息,步扬宇死在了黑暗之城。 听到这个消息,慕容恪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是该笑一笑还是该跟着步扬尘一起哭,她可是新娘子啊,怎么能哭呢。 慕容世家送亲的队伍还在北冥城等待婚礼回文,步扬尘匆匆继承了爵位后,以塞北之主的身份迎娶了慕容恪,慕容恪满心欢喜。 新婚之夜,步扬尘掀起慕容恪盖头的红纱,仔细端详自己的新娘。 “看什么看,我差点成了你后妈。” “我也是刚发现,你长得挺像我妈的。” “呸,不要脸,见人家漂亮就说像你妈。” “要不,我喊你声妈试试?” “你敢,你这还英雄呢,哎,哎,干嘛你,”慕容恪挣扎几下两人便扭成一团。 两人新婚后的第八天,送走了慕容家的送亲的队伍,步扬尘穿上戎装,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带领狼战团加入联军,围攻黑暗之城。 慕容恪亲自送丈夫出征,给他戴上象征吉祥的吊坠。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场战争整整打了一年。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她怀抱刚出生的婴儿,迎接步扬尘凯旋归来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的时候,步扬尘也抱着一个婴儿回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吓。 瞬间,喜庆的迎接场面变成了点燃的火药桶。 “刷!”慕容恪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抽出步扬尘的佩剑,挥剑就砍,步扬尘左躲右闪,撒腿就跑。 慕容恪挥剑在后面追。“说,野种是谁的?” “夫人,这是我的骨肉。” “说,跟那个野女人鬼混下的。” “夫人,没影的事。” “没影的事野种那来的?” “夫人,这是我的骨肉。” …… 两人边追边跑,边跑边喊,下人们听了暗自偷笑,北方民族两口子打架,掀房子拆屋都有,谁去管这种闲事。 追打了一天,慕容恪跑不动了,“咣当”一声,扔了宝剑,坐在门槛上喂奶,步扬尘也抱着孩子凑过来,慕容恪白了一眼丈夫说:“总的一个一个来吧。” 谁让她爱这个男人呢。 万幸的是,没带个女人回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慕容恪给两个孩子都喂完奶,孩子由仆人抱走,两人总算能坐下静静的谈。 “孩子那来的?” “夫人,这个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那你总的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你生的孩子以后会继承我的爵位,我希望他的人生之路又高又远,就叫步扬飞吧。” 慕容恪听了满心欢喜说,“你的那个我来起,你说他是没影子的事,就叫步扬影。哼!” 步扬尘苦笑一声说,“全凭夫人做主。” “对了,杀父亲的凶手找到了?大仇报了?” “没有。” “嗯?怎么回事?”慕容恪问丈夫。 “我见到墨夷统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我无从问他谁杀了父亲。” “你怀疑不是墨夷统?” “应该不是,墨夷统正与联军打的昏天暗地,步扬家族一直保持中立,他即便拉拢步扬家族不成,又何苦杀了步扬家族的领主引火烧身?” “既然怀疑墨夷统没有杀了老领主?夫君为何带狼战团攻打黑暗之城?”慕容恪都听糊涂了。 “我的夫人呐,”步扬尘用胳膊搂紧慕容恪的肩头说到,“我若不出兵,天下人会笑我不报杀父之仇,笑步扬世家不报杀主之恨,那步扬世家和北冥之城,将如何立于天地之间。” 慕容恪这才体会到丈夫的不易,扑到男人怀里紧紧偎依。 吐信金蟒的皇甫雄主宰光明城后,给步扬世家送来了“北境守护”的巨匾和印信。 北境之内的大小领主家族,归属北境守护管辖。 北境之内的领主世家,齐聚北冥城拜见,他们单膝跪地向步扬尘宣誓效忠,步扬家族张灯结彩,摆了三个月的宴席。 而杀死步扬宇的凶案,成了步扬世家待解的谜题。 随后十五年,时光过得宁静而悠闲。 慕容恪渐渐习惯了这里的风这里的雪,四个月的夏天和八个月的冬天,习惯了这里的民俗习惯了这里的饭食。 而且她跟赌气似的,连续又生出了步扬琳、步扬楠和步扬明,步扬家族的人丁从来没有像现在般兴旺,步扬尘左拥右抱都抱不过来的娃娃,步扬尘对慕容恪更是疼爱有加,给南方慕容家族送去五千张兽皮。 “怎么,一个孩子才顶一千张兽皮?”慕容恪发难问步扬尘,尽管她清楚其中一个孩子不是她的。 “不不,他们每一个都顶的上北境的一切,”步扬尘站在慕容恪身边爱恋地说,“包括我的性命。” “不许胡说,”慕容恪去捂步扬尘的嘴,“我希望他们每一个人以后都是大英雄。” “那不还有两个女孩子嘛,她们也是大英雄?” “不,但她们会嫁给大英雄。” 步扬影也跟着她的儿子步扬飞一起快速长大,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比他的儿子个头还要高,手臂也更强壮,关键是每次两个孩子一起玩,步扬飞永远是个小跟班。 由于没有妈妈的疼爱和慕容恪的冷落,步扬影这个既敏感又脆弱的孩子学会了察言观色,每天尽量躲闪着着慕容恪,一有机会就溜出去和市井流民家的孩子们打成一片。 步扬影指挥着一群孩子玩七国攻打黑暗之城的游戏,找了铁匠家黑胖子小孩站在石台上扮演蝙蝠王,他则用破布快系在脖子当披风,拿树枝当武器扮做步扬尘,指挥着一群小孩对黑暗之城发起进攻,慕容恪在城堡的塔楼里看着这一切,全身剧烈的颤抖,他怎么敢扮步扬尘!这个衣衫褴褛满身泥污的小孩,只能是某个小贩或者农夫的女儿生下的野种,自己的孩子才是未来北冥城的城主! 这时,步扬飞走到跟前,拉着她的手说:“妈妈,我也想去,我想去和影弟弟们一起玩。” “啪”慕容恪一个耳光打在步扬飞脸上。 “哇哇”孩子放声大哭,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慕容恪蹲下身来紧紧抱住步扬飞,“孩子啊,我的孩子,你快点长大吧,你可千万不要输给你的弟弟啊。”说完,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默默地流了下来。 雪夜狼行 第八章 步扬影的对决 “时光正在飞逝,你们不可懈怠。”父亲说完这句话,匆匆出了门,召集北冥城高级将领和智囊们研究大事,母亲也参加了,这么多年跟随父亲,她在北境已很有话语权。 而且,她背后有南方慕容世家。 母亲出门时仔细叮嘱了两个女儿,抚摸了步扬明的头,又拍了拍步扬飞的肩,并投以期许的目光。 至于他,看也没看一眼。 孩子们都有各有功课,步扬明哇哇的读书,老师苏北河常常愁容满面,他的存书可不多了。 步扬琳和步扬楠被安排学刺绣,一想起步扬楠满头大汗笨手笨脚被绣娘训斥,他不禁心疼起这个妹妹,对她来说,这可比骑马难学万倍。 而他和步扬飞,则要去校斗场练习格斗。 步扬影来到校斗场,等待着他的这个叫“熊脸”的家伙早不耐烦了。 “是不是尿了裤子回去换了才来啊,哈哈。”熊脸朝四周叫唤:“大家快来看啊,耍猴游戏又要开始啦。” 熊脸是沙场的老兵,膀大腰圆人高马大,但大家叫他“熊脸”并不是因为这家伙长的像熊,尽管也差不多,而是因为这家伙敢独自招惹熊,被熊抓花了脸,留下五道深深的抓痕。 “但我宰了那只熊,并砍下了它的熊掌。”“熊脸”对此引以为傲,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 步扬影没少吃这家伙的苦头,半年前第一次上校斗场,打斗没一刻钟在家躺了三天。 铁匠家孩子,他儿时的玩伴“黑塔”来探望他,给他带来家传的外伤药。 “我知道那里能找到“熊脸”,”黑粗胖大如半截黑塔的铁匠儿子说,“他晚上常去一家酒馆,我会用打铁的大锤招呼他。” “不,”披红挂彩的步扬影叫住黑塔,“他是我的对手,得我自己来。” 有人已经聚集过来,虽然旁边的步扬飞也在和一个老兵对战,但有趣程度差“猴戏”远多了,人们都来围观熊脸和步扬尘的练习,只见熊脸高举练习用的钝剑,在众多军士前环绕,仿佛告诉大家今天的“猴戏”必定精彩。 步扬影右手提起钝剑,左手握紧一个小木圆盾,站在了熊脸面前,这并不是一场轻松的战斗,他提醒自己必须有点信心,至少能坚持到“练习”结束,如果这是练习的话。 “哎,这边,嘿,还有这边,”熊脸叫喊着出了出剑,这并不是真正的进攻,带着戏谑的成分,熊脸得意地向四周点头示意,这是这家伙一贯的开场。 但即便如此,步扬影却不得不认真左右招架,震的手臂发麻。 “唰唰唰”,“当当”熊脸发出连续的进攻,步扬影只好步步后退,绕着圆型,和熊脸周旋。 他必须保持距离,并伺机进攻。 “好戏开场了,”熊脸大踏步追赶步扬影并发出进攻,步扬影只好格挡着后退。 “你们看像不像耍猴,”熊脸又挥出了三剑,他嘲弄地看着步扬影说:“今天我要你绕场地退够十圈。” 熊脸持剑持续刺来,步扬影持剑的手已是酸麻,继续硬挡钝剑必然脱手而飞。 他只好身子后仰左手持盾顶地避开熊脸的剑,自己右手的剑砍向熊脸左侧,但熊脸并不迟钝,旋转脚尖转方向躲避钝剑,躲是躲开了,噔噔噔后退三步。 “哎呀,小猴子开始反击了。”熊脸持剑上前砍刺,步扬影左躲右闪之余,逮着机会时不时回刺一冷剑,大多没什么用,对于久经沙场的熊脸来说,显得像是小孩子的把戏。 步扬影和熊脸缠斗,又已退了很多圈。 “小子,九圈了,我可数着呢。”旁边围观的一个家伙喊。 这时步扬飞的格斗练习已经结束,也过来观看,跟他对练的强壮老兵坐在地上喘粗气。 眼看就退十圈了,看来今天熊脸又要得逞了,他大步的进攻,想尽快迎来他的胜利。 “结束了,”熊脸爆喝一声,挥剑就砍,这小子还能档么?他的手还提得起剑么?他除了继续后退还能怎么样? “咦,不对,人呢?”熊脸心里暗叫不好。 步扬影并没有消失,他只是用出了平日里穿行市井九流的下三滥招数,当然对于私生子或养子来说或许无伤大雅。 步扬影缩下身子就地翻滚,一个着急进攻的高大汉子是看不到自己脚下的,更看不见脚下人手中的剑。 并没有太用力,步扬影的钝剑在熊脸的腰眼轻点了一下,却收不住身子,继续翻滚两圈,摔了个狗啃泥。 “熊脸耍的好,这是新猴戏么?”围观的人们哄笑,没人看见步扬影出剑,都以为步扬影是连滚带爬躲避熊脸的进攻。 熊脸愣了一下,旋即恢复神色。 “小子,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只见熊脸照惯例耀武扬威一番后说,“小子,算你运气好,大爷我饿了,大家都散了吧,猴戏结束了。” “等等,”步扬飞说话了。 他看见了刚才步扬影悄悄的出剑,如果是真剑,如果是战场上,熊脸已经是个死人。 半年的训练,自己的弟弟竟然打赢了熊脸! “弟弟,遗憾的是咱俩还没交过手呢?有没有人想看?”步扬飞冲众人喊。 “是时候分个真假了,看看谁是亲儿子谁是私生子?” “对呀,打呀!”有人起哄。 刀尖嗜血的行伍丘八们素来对礼仪嗤之以鼻,就爱打斗刺激,能活一天赚一天。 熊脸看了看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步扬影问到:“你小子还能行不?” “我没那么弱,”步扬影擦了擦嘴角的血说,“怎么比?” “比顶盾,”步扬飞说,“谁退后谁就输了。” 顶盾是力气的对抗,就是两人手持盾牌互顶,看谁顶的过谁。 两人各拿盾牌站好,“开始!”熊脸喊。 “砰”的一声,两张盾顶在一起,这是力气的比拼,并不会持续很久。 步扬飞有意去站高身子,他利用身体的重量去压盾牌,想直接把步扬影压趴下。 不,我的哥哥,你错了,你的重心太高了,盾师不是这么教的,步扬影把身体继续放低,把盾牌继续下滑,然后突然一用力平举盾牌,向前用力的的步扬飞真的飞了,他顺着步扬影的盾牌飞了到了步扬影身后,重重地摔了出去。 “大公子赢了,大公子不仅没后退,还偷袭了对手的后防!” “哈哈哈。” 步扬飞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通红恼羞成怒,他是北冥城未来的继承人,步扬影竟然这么羞辱自己。 “再比剑,比战场上用的剑,”他从旁边的军士身上抽出两把真正的剑,扔一把到步扬影面前。 “来啊!”他大声喊。 围观的人也都安静了,这不再是练习,这更像是决斗。 步扬影没有动,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平息步扬飞的怒火,更不明白一场校斗场上常有的胜负怎么会勾起步扬飞这么大的怒气。 但他知道不该捡起那把剑,不该对着自己的兄弟。 “快捡起来,捡起来,”步扬飞近乎发狂地喊,“捡起来,让我看看你这个野种究竟有多大能耐!” 步扬影并不少听野种这个称呼,听到他已经习惯麻木,但步扬家族的人这么叫,却是第一次听到。 即便是视他如仇人的慕容恪也不曾当面这么叫他,更何况有这么多人围观,是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步扬影捡起了剑。 “这就对了,”声未落地,步扬飞的剑就砍了过来,他只好横剑抵挡,力量的冲击迫使他后退了一步,又一剑砍里,步扬飞步伐紊乱近乎疯狂,就这么一剑一剑的猛砍。 “啪”步扬影长剑脱手,步扬飞又一剑砍来,步扬影举盾来挡,但这只是练习用的圆木小盾,并没有包裹金属铁皮,盾牌劈为两半。 步扬飞并没有停手,又是一剑砍来。 “啊!”有人发出叫声。 步扬飞的剑就砍了下来,没有半分迟疑,步扬影闭上了眼。 “当”的一声,两把剑擦着火花,在步扬影脑门上猛烈碰撞,是熊脸的一把横剑,挡住了步扬飞的怒火。 “够了,大公子,明天我还要拿这小子耍猴呢?”熊脸戏谑着说。 “你敢挡我的剑,你就不怕我告诉我爹?”步扬飞满脸怒气。 “得嘞,您最好小跑着去。”熊脸嬉皮笑脸。 步扬影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尘土,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心中充满悲凉,却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父亲对他不冷不淡,母亲视他如仇,他的哥哥今天差点砍死他,他却还要再回家,如果北冥城的步扬世家算家的话。 家是什么?有爱人有亲人有温暖的地方才是家,对他来说步扬世家样样都缺。 步扬影失魂落魄地乱走。 “影大哥!”有人叫他,抬头一看,是黑塔,自己正站在铁匠铺门前。 老铁匠病重,黑塔正在门口煎熬中药。 “影大哥,告诉你件稀奇事,”黑塔并不是个细致的人,他没觉察出步扬影心神不宁,“今天我碰见俩怪人。”黑塔兴致勃勃地说。 “怎么个怪法?”步扬影搭话。 “今天有辆马车路过,赶车的来问我打听哪有卖皮袄的,我见那赶车人冻的实在可怜,就把他请到铺子里取暖,从马车里还下来一个老头,足有六七十岁,就更可怜了,我就把我的皮袍子给了那老头。 “你看看,赶车人走的时候给我的啥?”黑塔说着,伸出手掌让步扬影看:五枚金蟒币。 “咱们这流通的是狼银币,我爹打一辈子铁一枚银狼币都没攒下,这五枚金蟒币能买能买一车皮袄,一个赶车的眼都不眨就甩出来了,你说怪不怪。” “这是从光明城来的人,也算你好心有好报。”步扬影说。 “你知道那老头跟我说啥,你都猜不到,”黑塔都不等步扬影猜,接着说,“他说我有这身力气,不应该在这打铁,应当追随英雄,能封侯拜将,影大哥,你是英雄不?” “我?我还不如你,我追随你还差不多。” “你咋不是英雄,你是步扬世家的人。”黑塔追问。 “我的哥哥会继承北冥城主,我的妹妹会嫁给其他世家或皇族,我的弟弟多少也会分块领地,至于我,比流浪的野狗也差不多少。”步扬影如实回答。 “影大哥别说丧气话,你猜那老头告我他要去哪,你就更想不到了,”黑塔还是等不及步扬影猜,抢着说道,“他们要去流放地,他们这出手的人居然要去流放地?哥你说,是不是疯了?” “流放地、流放地。”步扬影心中默默念叨。 流放地是这块大陆上给那些没有出路的人留条出路的地方。 “你这有剑没?能不能送我一把剑?” “有啊,我这是铁匠铺,不缺的就是这东西,你随便挑。”冷不丁听步扬影这么说出一句,黑塔摸不着头脑。 步扬影挑了一把剑,出了铁匠铺。 深夜,在一家酒馆门口,步扬影拦住了喝的醉醺醺的熊脸。 “送你一把剑,你的实在太破了,剑刃都快跟锯条一样了。” “小子,你不用这样,我今天并不是帮你,”熊脸说话间喷出浓浓的酒气:“你心里很清楚,你并不欠我的,咱俩扯平了。” 虽是如此说熊脸还是接过剑,比划俩下说:“小子,你不要指望我会付钱。” 说完熊脸也不理会步扬尘,哼着小调,拿着剑晃晃荡荡地走了。 步扬影笑了,他在北冥城了无牵挂,他会很愉快地告别父亲,告别母亲,告别他的弟弟和妹妹,还有他的哥哥,当然还有黑塔,他要离开北冥城,他要去流放地。 因为流放地,是给没有出路的人留条出路的地方。 雪夜狼行 第九章 青丘有病真有病 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青丘有病就会醒来。 但你千万别指望这个家伙会从床上醒来,也许是山林的草丛里、也许是酒馆的桌子底下、也许是河边的沙滩或者无人发现的狗洞里。 他整理一下衣衫,至少要让人们不认为这是个乞丐,把散落旁边的破旧书卷装入口袋,天知道这口袋能装多少东西,能给小孩翻出糖果并能找到刀子应付匪徒。 然后他深情地看了看旁边斜立的黑木手杖说到:“我形影不离的兄弟,我们该上路了。” 青丘有病一高一低走在光明城的街道里,任夕阳洒在脸上,微风吹动耳畔有挠痒痒般的舒服。 他热情地和街上的行人打招呼: “嘿,美丽的女士,”他拦住了一位女士。 “何必行色匆匆呢,与我城头上立夕阳,如何?” 女子抬了抬胳膊,实在是觉得青丘有病这张丑脸没法下手。 这可丝毫没有影响青丘有病的好情绪。 “您不要觉得我长得丑,又有一条瘸腿,”他把丑脸迎上去,冲着女子耳边说:“我床上功夫好着呢,那些女人都这么说。” “呸,有病。”女子咒骂一声,绕过青丘有病走开了。 “哈哈,”青丘有病回头冲着女子喊:“缘分,你叫对了我的名字!” 继续往前走,看见光明城的太监总管哈尔德骑马过来,他把手杖一横,呈“大”字站到街道中央。 哈尔德远远马上看见,知道来不及调转马头,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来。 “二爷您吉祥,小的给您见礼。”哈尔德满脸堆笑地行礼。 “二哈,赶着去哪呢,见了爷就想跑?”青丘有病一张丑脸拉长,指着哈尔德说:“爷今天找你有事。” “二爷您吩咐。”哈尔德赔笑。 “你看看我的衣服,”青丘有病向哈尔德展示自己的破布烂衫说:“赶快向我那漂亮无脑的姐姐请示,好赖赐我件行头。” “小的即刻去办。”哈尔德只想快点送走这瘟神,无论说什么一概应承。 “哎呀,二爷您这是干嘛?”哈尔德全身痒痒。 “我可信不过你,”青丘有病说着,一只手在哈尔德身上翻找,一阵摸索后找到一个钱袋。 “我这可不是白拿你的,你用我的行头钱去顶。” 然后青丘有病把钱袋在鼻子下嗅了嗅说:“咦,有库房的味道。” “二爷您说笑了,这真的是小的的血汗钱,不过小的愿意孝敬爷您。”哈尔德心头淌血,知道瘟神这关不出点血难过。 “没事,我会替你保密的,”青丘有病嬉笑着冲哈尔德挤弄了一下自己的大小眼,哈尔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可以滚了。”青丘有病说。 “等等,”青丘有病喊住了正准备上马的哈尔德,哈尔德回头,一腿在马鞍上,单腿立地等着青丘有病吩咐。 “让你的眼线离我远点,我知道你养的小麻雀遍布七国,可是让我抓到他们,”青丘有病两手做了个拧的姿势,“我就把他们的小脑袋拧下来。” “二爷,绝无此事。”哈尔德保证。 “哼,最好是这样。” 说完也不搭理哈尔德,哼着小调继续走着,觉得哈尔德的钱袋子是个累赘,正好路过光明城的避难所,里面尽是些无依无靠的人,他把钱袋子口打开倒在手里,是一大把金灿灿的金蟒币,看来这阉人捞了不少。 给自己留了一枚,剩下的隔墙扔进了避难所,听着里面一阵哄抢。 走到文昌阁的时候,夕阳已完全下了山,青丘有病拖着瘸腿跨过门槛,差点跌倒,值房的小孩慌忙来扶。 这小孩岁数不大,透着机灵。衣服上绣着“吐火血凤”,一看就是西境独孤世家的人。 七国的各个家族领主把子弟送到光明城历练这是常有的事。 “你们这门槛实在太高了,像是有意要把我拒之门外,让文老头子赶快把这该死的门槛锯掉,咦,文山河呢?” “文大人没来,”小孩对青丘有病早已熟悉,“文大人说了,反正皇都疯了,剩下的没人理会他这个老棺材瓤子,他不如回家睡觉。” “他早该回家睡觉,独孤义,你是叫独孤义吧?”青丘有病瞪着大小眼问小孩。 “是的大人,你记得没错。”独孤义说。 “他早该回家睡觉,”青丘有病继续说,“没准皇甫雄就是被文老头子没完没了的进言逼疯的,老头子实在太能聒噪了。” 独孤义没有接话,两人便进了藏书楼。 “都准备好了没?”青丘有病问。 “都准备好了,大人您看。” 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摞书,其中一本已经打开铺在桌子上,正式自己指定的《七国家族史》。 青丘有病坐在桌子前,问了一句:“这里有关于流放处的书没?” 独孤义正在点油灯,抬头思索着回话:“好像有过,我记得是被诸世海相国借去了,说是借,谁敢去要回,何况诸相国早没影了,说不定人都没了。” “他可死不了,”青丘有病开始看书,幽幽地说了句:“他死了七国该有多寂寞啊。” 残阳已经彻底沉沦,照进藏书阁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殆尽的时候,青丘有病开始了今天的生活。 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忧伤或自我麻痹的快乐都随着书香一散而去,他什么也不用去想,谁也不用去理会,沉浸在浩若烟海的古书典籍中或会然一笑,或喟然长叹。 在深夜的时候,一本《七国家族史》便被翻到最后几页,是描述青丘家族的。 行文第一段第一句便是青丘家族的家族箴言:随机应变。 青丘有病继续往后看,是关于家族的一些描述:“青丘家族历来悠久却羸弱,封地狭小且被皇族、东境上官家族、南境慕容家族团团围住,……历来夹缝中求生存使得该族性格狡诈且唯利是图……虽然得以崛起位列七国,该家族却从未出过杰出人物……” 青丘有病心里笑道:“倒也中肯。” 这《七国家族史》由皇城主宰家族撰写,最初作者已不可考,由后人代代续写,想想若不是自己随家族进驻光明城,也实在难以读到此书。 青丘有病继续往后看,是青丘家族的家族名录,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该死,”青丘有病嘟囔一声。 “一定是这短命的续写者在自己出生前已经嗝屁茶凉。”青丘有病安慰自己。 家族名谱只写到自己的哥哥和姐姐,这对孪生姐弟: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然后,这本书就完了。 也许我那慈爱的父亲并没有把有我这么个儿子的事上告前朝黑暗之城或传文七国,当然光明城也并不知晓。 自己仿佛空气一样被这个时代遗弃了。 青丘有病低头看自己皱皱巴巴的衣服上绣着的家徽:一只可怜的小狐狸。 或许明天应该去铁匠铺,打造一枚纯金的家徽挂在脖子里,走到哪都闪闪亮。 青丘有病取来第二本书,看见案头摆着几块点心和已凉的茶水,不远处坐着的独孤义头如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他蹑手蹑脚站起来,拖着一条残腿尽量不发出声音,走过来脱下外套给独孤义披上,不成想还是惊醒了他。 “大人,我没事,你不用管我。”独孤义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 “你就别陪我耗了,去值房睡吧。”青丘有病说。 “无碍的大人,我去给您续杯热茶。”独孤义起身去倒水。 青丘有病又坐回座位,开始了他第二本书。 独孤义也是蹑手蹑脚过来,放下水,退回原地。 这个年轻的独孤家族小孩也是纳闷,令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是,这位衣衫褴褛无名无份残着条腿乖张刻薄面如鬼魅的中年汉子,自进了光明城那一天起,每夜在这通宵读书。 难道他真有病?独孤义抬眼去望向青丘有病,晃动的火苗给他糟乱的头发和丑陋的面孔覆盖了黄色的光芒,又在他背后的书墙投射出巨大的影子,这影子宛若国王之影。 独孤义一个激灵,揉揉眼再看,依然如此,宛若国王伏案批阅奏章提案,不禁看呆了。 即便长夜漫漫,白昼也将如影随形。 天空如同湛蓝色的宝石,预示着即将破晓。 青丘有病揉揉酸痛的双目,美美伸了个懒腰,案上的油灯火苗忽闪着挣扎几下悄然而灭,冒出一柱青烟,灯油已燃尽。 独孤义伏桌睡的正香,口水打湿了桌角。 青丘有病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摸出昨天敲哈尔德竹杠还剩下的一枚金币,轻轻放到桌上,走出藏书楼并带上了门。 晨风袭来带着寒意,使得他并无睡意,想着自己的小外甥小皇子情窦初开满屋子追着宫女嬉戏、姐姐青丘有容四处拉拢人想要垂帘听政、哥哥青丘有力忙着操练家族为数不多的兵马整装以待、而自己的父亲,正在谋求相国的位置,接替失踪半年的诸世海。 整个青丘家族及家族一半的家臣,已全部进驻光明城。 万事俱备,就等神志不清奄奄一息的皇甫雄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群强大而骄傲的蚂蚁,试图挑衅一头大象。 青丘有病苦笑了,要不了多久《七国家族史》没准变为《六国家族史》,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或许自己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尼姑庵的狗洞、或者王寡妇家的柴火堆旁,以最舒服的姿势,睡上一觉再说,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雪夜狼行 第十章 墨夷淼的婚事 多少年后,或许要不了那么久,一位美丽的女子骑着黑色的俊马,雪白的头发用一枚精巧细致的银冠紧紧裹住,她面朝东方,迎着初生的骄阳。 与她并行稍靠后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汉子,矫健的身躯意味这他曾多年驰骋沙场,美丽的女子向矫健的汉子微笑示意,两人一紧马肚,向前驰骋。 身后,十万铁骑和五万黑血卫也缓慢驱马,随后策马狂奔,如同席天卷地的巨大乌云漫无边际,所过之处,泛起的黄沙滚滚遮天蔽日…… 现在,墨夷淼,这个十五岁小女孩,正胆怯地用眼角余光撇向她的哥哥墨夷磊。 而她的哥哥已动了“真王之怒”,他摔碎了一个茶杯,踢翻了一张桌子。 “等等等,这都十五年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墨夷磊挥舞着父皇留给他的黑色小杖,大声咆哮着。 “难道要等到皇甫雄这老混蛋归西或者良心发现,乖乖让出皇位?” “或许,您应当先考虑与小公主成亲,这是老主子和老主母临终时的嘱托。”一旁的墨夷迪说话了。 岁月已经毫不留情地爬上这位老将军的脸,峥嵘而略带沧桑。 “不,我不要和她成亲,也不要什么血祭,”墨夷磊目带恐惧,当年八岁的他目睹母亲血祭之后离他而去,给他的童年留下巨大的阴影至今挥散不去。 “可这是老主子的重托,并且为了墨夷家族的血脉……”墨夷迪在继续说话时,被墨夷磊打断。 “住口,你也别提父皇,”墨夷磊把黑色小杖伸到墨夷迪眼前怒道,“你看看这是父皇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一根烧火棍子,难道是让我用这去捅死皇甫雄么?” 见墨夷迪不再说话,墨夷磊继续说:“一定有别的办法,不一定要娶我妹妹,父皇母后都不在了,应该由我做主,我才是真王,或许我们该在这城里招兵买马。” “这城里连老弱妇孺算上也不足千人。”墨夷迪探口气,无奈地说。 这是西北边陲一座偏僻的小城,偏远到七国没人认领这是谁的属地。 当年墨夷迪带领一百黑血卫穿过西海沙漠杀奔而来,城主吴良爽快地答应了和他们和平友好地共处,墨夷迪这才移开了架他脖子上的刀。 如今黑血卫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已不足二十人,吴良也随即对他们扯高气昂起来。 墨夷淼呆呆地站着,她有点累,可她不敢坐,哥哥还站着呢,她可不想引发哥哥的“真王之怒”。 她还不太懂墨夷磊和墨夷迪说的话,她能听懂的是迪叔叔要他的哥哥娶他,一向和蔼可亲的迪叔叔这是怎么了,怎么有这种古怪的想法。 幸亏哥哥也不同意,毫无疑问这是她懂事以来哥哥唯一做对的事。 自小在这偏僻的小城长大的墨夷淼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赶鸡扬沙,担水做饭。 虽然也听哥哥或者迪叔叔说起,墨夷家族主宰黑暗之城的荣光和皇家的生活,但对墨夷淼来说,这只是故事而已。 她从来没当自己是什么高贵的公主,墨夷对她来讲,不过是个姓氏而已。 而一个挥舞小黑棍的哥哥和半老的迪叔叔在这里说什么复国呀,攻城呀、夺取王位啊,她便觉得有趣,她是个爱笑的姑娘,迪叔叔说她是带笑而生,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差点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哥哥墨夷磊正在生气,“你难道不知道,一切都躲不过真王的眼光。” 坏了,别引发哥哥的“真王之怒”,墨夷淼努力使自己严肃。 “哥哥,我们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啊,别想什么王位了,做点小买卖也能生活的不错呀。” “做小买卖、做小买卖,你引发了真王之怒,”墨夷磊用小黑杖抽打着妹妹骂。 “就是你,就是你,母后是生你而死的,你个不祥的怪物,让你笑、让你笑……”他边打边骂,墨夷淼双手抱头也不敢躲,默默抽泣。 墨夷迪扑上身来,护住墨夷淼,小杖便打到墨夷迪身上。 “你敢护她,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小杖便如雨点落在墨夷迪身上。 墨夷磊正在打这墨夷迪,一个黑衣卫来禀报:“城主吴良来访。” 墨夷磊停止了打,扔下小黑杖,整整衣冠出门,回头还说了一句:“呆会再跟你俩算账。” 墨夷淼见哥哥走远,关切地问,“迪叔叔,有没有打伤你?” “没事,跟挠痒痒差不多,少主的力气还不如小姐您。”墨夷迪站起身来,眼光去看墨夷磊,但见墨夷磊和吴良谈笑风生,也不知道两人嘀咕些什么。 “我看这吴良不是什么好人,是个谎话连篇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墨夷淼说。 “他确实不是个什么好人,听说他还跪拜过游牧民族的首领,不过他也奈何不了咱们,我会保护好少主和小姐的。”墨夷迪说。 “迪叔叔,你为什么非要我嫁给我的哥哥啊?”墨夷淼不解地问,“这样不对的,我也不喜欢他,我更不要嫁给他。” “小姐,”墨夷迪也只好正色回话,“墨夷家族历来组内通婚,现如今墨夷家族就剩下你们兄妹了。” “啊!”墨夷淼惊恐地问:“那我和哥哥结婚,生下的孩子以后也要相互结婚?” “恐怕是这样的。”墨夷迪回答。 “那我宁愿自此没有墨夷家族,过个平常百姓的生活,再说咱们现在就是平常百姓呀,迪叔叔,咱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不好么?” “这个……”墨夷迪不知说什么好。 墨夷淼屋里来回走动,缓解双腿站久的酸痛,见到了桌子上墨夷磊扔下的小黑杖问,“迪叔叔,这是父亲留给哥哥的?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我也不认得,是老主子留下的,让妥善保管,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墨夷迪看着黑杖也是不解。 两人又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不远处见吴良拱手告辞,哥哥连走带跑,满面春风地过来。 “有好消息啊,远行的商队带来光明城的消息,”墨夷磊兴冲冲地说,“挨千刀的皇甫雄疯了,已经病的奄奄一息,真是恶有恶报,父皇母后的在天有灵呀。”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墨夷迪说,“皇甫雄和青丘家族女人生的孩子不过十三四岁,他若一死,天下必乱。” “青丘家族!该千刀万剐的青丘家族,”墨夷磊咬牙切齿地说,“青丘家族的青丘有勇,这个混账东西亲手杀害了父皇,我要用青丘家族所有的狗头,来祭奠父皇。” 当年在黑暗之城的宫殿里,杀害蝙蝠王墨夷统的青衣小将正是青丘有勇,他的威名传遍七国,甚至到了这个边远小城。 “即便天下乱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墨夷迪无奈地说,“我们没有兵马。” “是啊,所以我们要早作准备,刚才吴城主还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在西北游牧部落的单于已经统一了草原,手下有十万铁骑,十万铁骑啊!”墨夷磊双目泛光,仿佛他有十万兵马似的。 墨夷迪想说话,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扫墨夷磊的兴,毕竟他这位少主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游牧部落的马队对这座小城的人来说,并不陌生,而且时常来侵扰,城主吴良只有巴结讨好的份,每次备上厚礼苦不堪言,早就来他们这个小院诉苦多次。 墨夷淼还是个小姑娘,可没想那么多,虽然刚刚挨了哥哥的打,但见哥哥此时这么高兴,想必不会引发“真王之怒”,大着胆子说,“哥哥是要带游牧部落的兵马,去为爹娘报仇么?” “那是当然,我的好妹妹,”墨夷磊畅想未来,“我会带着游骑兵攻下光明城,踏平青丘城,如果我一个不高兴,哼,管他什么北冥城、炎火城、望海城、金乌城,哼!” “那个游牧部落的什么单于会借骑兵给你?”墨夷迪实在不忍心扫墨夷磊的兴,但还是忍不住问。 “这便是吴良城主带来的第二个好消息,吴良城主说了,单于刚统一了草原,最大的愿望便是迎娶七国的公主为妻,只要是能让大汗娶上七国的公主,大汗一定会借给他兵马。” 墨夷迪的脸便黑了。 墨夷淼继续说到:“七国的公主?那在光明城,皇甫雄还有个女儿?” “呸!皇甫雄那老王八蛋还配有女儿。”哥哥斥到。 “那去哪里找公主?”墨夷淼问。 “去哪里找公主,”墨夷磊双手按这墨夷淼的肩头说,“我的好妹妹,你就是当今七国,当今天下唯一的公主啊。” “哦,啊?”墨夷淼这才反应过来,去看墨夷迪,墨夷迪黑着脸默不作声。 墨夷磊潇洒地说:“这下好了,我的妹妹,我不必娶你为妻,当然你也肯定不想嫁给我,这样你去嫁给天单于,我得到兵马去光复家族,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墨夷磊说完,又上下大量了一下墨夷淼说,“哎呀,我的妹妹,你要抓紧添置两件好衣服,” 又看了看墨夷淼的胸部说,“现在还没发育?老天,也不知道单于能不能看上你,妹妹,你要学点女人味……” “哇”没等墨夷磊说完,墨夷淼便哭了,这个整天打她骂她她都依然爱着亲着的哥哥,因为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了,现在,他的哥哥要把她送给游牧部落,送给那个搂着马睡觉跑起来“喔喔喔”乱叫,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老远就能闻见马味的异族人。 “妹妹,我都跟吴城主说好了,他去和单于约个时间,我就带你过去……” 不等墨夷磊说完,墨夷淼哭着跑了出去,墨夷迪也追了出去,剩下墨夷磊暴跳如雷,引发了他的“真王之怒”。 墨夷淼就这样跑,跑到不辨南北,跑到筋疲力尽,大口大口喘气,墨夷迪紧紧追了上来,以防不测。 墨夷淼跑累了,也不哭了,两人站定望着远处西下的残阳,放眼望去,满目黄沙泛出金黄的光芒。 “迪叔叔,你说,我哥哥是真王么?” 墨夷迪没有回答,他既无法完成老主子老主母交付的让兄妹成婚的使命,也从墨夷磊身上看不到未来。 “他不是,有了游牧民族的铁骑他也不是,”墨夷淼坚定地说。 “真王不会抛弃自己的妹妹,不会抛弃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人从来不是慢慢长大的,仿佛一瞬间,当微风扫起的风沙吹到她的脸上,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突然长大了。 雪夜狼行 第十一章 步扬影和“白闪”一起战斗 这个世界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并不容易,人往往被俗世羁绊。 尽管步扬影已经告诉父亲自己要离开北冥城前往流放处,但父亲并没有表态,不辞而别似乎有失体统,他便只有继续等。 好在还可以继续训练小狼。他给它起名“白闪”,因为它跑起来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小狼已经褪去绒毛,尖牙已经可以咬碎鸡骨,有人靠近步扬影时它能保持警戒。 小白狼已经能按照他的指令做出“蹲下”、和“趴下”两种姿势,步扬影很满意,本来他还想教小狼“安静”,但他的小狼几乎不叫,这个指令有点多余。 步扬影把一个羊皮套套在左臂,向小狼发出指令“咬”,小狼没明白,愣愣地看步扬影。 无奈,步扬影只好自己发了“咬”的指令后,自己张嘴咬左臂,在数次示范之后,小狼明白了,在步扬影又一次“咬”的指令下达后,扑上去张口就咬住步扬影的左臂,尽管带着羊皮套,疼的步扬影也是一咬牙。 步扬影忍着痛又让小狼练习几次,小狼练出了兴头,每次咬完就退过去摆出扑咬的姿势,等待主人下令。 步扬影心想再练几次自己这条胳膊非断了不可,对着蓄势待发的小狼说,“你厉害,你赢了行了吧,不咬了。”然而小狼听见了咬,欣喜着扑了上去。 “我说不咬,是不咬,”步扬影用左手臂环绕狼脖子,用右手指点着小狼脑袋说,“听好了,是不咬”。小狼伸舌头来添步扬影的手指。 自打步扬家的五条小狼逐渐长大,北冥城的狗便倒了霉,它们改吃素。 既然不能走,步扬影还要做每天固定的功课,去校斗场练习。 而步扬飞已经不再来练习了,他跟着父亲开始学着处理北境的政事账务等,和父亲一起接待觐见的小领主和光明城来的使者。 而熊脸一如既往地奚落他。 “你还带了只小狗,”熊脸大惊小怪地上前,企图用钝剑敲“白闪”的头,小狼瞪着红眼,放低身子发出低吼。 “哎呀,还挺凶。” “你的对手是我,”步扬影用钝剑挑开熊脸指着小狼的剑。 “英俊先生,来吧。”步扬影说。 几个围观的军士便笑,步扬影直接挑衅熊脸只是想尽快开始,他可不想再看熊脸耀武扬威的开场仪式。 军营里这些人你越跟他们取闹他们反而觉得你亲近,这里的人们都讨厌一本正经,步扬影在这里练了半年,人们从开始的看热闹变成渴望这小子赢,这才有意思。 “我赌影公子赢,我出一枚狼银币!” “我赌影公子能坚持打五十回合,有赌的没?”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下注,步扬影哭笑不得。 “当当”两柄剑便碰撞一起,两人便接了手,步扬影已完全没了和熊脸最初对战时的惧怕感,压力一减身体越发轻快,闪转腾挪与熊脸斗在一处。 熊脸也是吃惊,这小子虽不敢与自己硬拼,却总能关键时刻化解自己的进攻,似乎早已算准了自己会进攻那里,那里会有危险。 久经阵仗的熊脸很清楚,这不是什么预感或超能力,这是近身格斗的敏锐度,这种敏锐度在战场上极其珍贵,许多人死都没弄懂咋死的,这小子要经历几次实战再假以时日,自己还真就……正胡思乱想,步扬影快剑刺来。 “好小子,”熊脸退一步稳住身形,抖擞精神全力进攻,依仗蛮力手中钝剑多了几分刚猛。眼见就要得手,这几招又快又狠的进攻占了上风。 “嗷”的一声,一道白影冲熊脸扑来,尽管步扬影开打前就对白闪下达了蹲下的指令,可白闪始终保持着警惕,眼见主人危险早按捺不住,冲着熊脸大腿就扑,熊脸一个闪身避开,飞脚去踢白闪,又被白闪躲开,白狼冲着熊脸做出进攻的姿势。 “等着,等你再大点,早晚拨了你的狼皮做袄。”熊脸指着白闪骂。 “等它长大了,你该担心的是你的喉咙。”步扬影松了口气,看来白闪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 “白闪,蹲下。”步扬影下指令。 “来来来,你们一起来,这比猫也大不了多少的东西,打死别怪我就成。”熊脸说完踏步上前顺势就刺,步扬影扫剑挡住,小狼直扑熊脸脚脖子,两人一狼打在一处。 白闪还太小,无法扑的太高,只能围着熊脸两腿下狼口,步扬影则专心打上路,熊脸振奋熊威,攻人两剑回头用剑砸狼,有几次还真差点砸到小狼。 这时有人悄悄来到校斗场,围人要见礼,被来人举手制止,静声观看。 只消一刻钟,熊脸的汗便下来了,心想再耗下去行动稍一迟缓,必被这狼崽子咬中,正想脱身下台之策,眼尖瞄见人群里站着步扬尘,熊脸躲过几次进攻,挤眉弄眼暗示步扬影,步扬影看见父亲在,退几步跳出圈外。 小狼还扑,“白闪,回来!”步扬影下令,小狼心有不甘,却也乖乖跑到步扬影腿边。 两人一起去给步扬尘见礼。 “周老三,我这儿子咋样?”步扬尘问。步扬影这才知道熊脸姓周。 “回,回领主大人,这小子,不,小主子有您当年的风范,”熊脸呼哧带喘地说,“我熊老三敢保证,七国这些世子里面,最能打的当属影公子。” “混账东西,七国这些世子里面,你还和谁打过?井底之蛙!”步扬尘斥责熊脸,熊脸咧嘴笑,众人也笑。 “你们都滚一边该干嘛干嘛去,我和影儿有话说,”步扬尘冲步扬影招手示意转身就走,步扬影快步跟上,小狼也追着主人。 校斗场本身就在城外,出来便是苍茫的雪山和无尽的林海,四周一片寂静,两人踩雪慢行,咯吱咯吱的响。 步扬尘良久无话,有种岁月带给他恍惚的感觉,眼前这可与自己比高的小男子汉便是自己当年抱回的婴儿? 十几年来,自己忙于军务政务农事出访,似乎很少关注过孩子们,总觉得他们还小,别说步扬影,即便是步扬飞步扬楠,他又了解多少呢? 他是位优秀的领主,杰出的统帅,威望的族长,却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而现在他的孩子们已经长大,有了想法,有了目标,如同自己当年。 其实不用熊脸说,只消看上一眼,他也无比确认,七国这些世子里面,如果假以时日,即便是七国所有英雄里面,步扬影也将脱颖而出。 只可惜,可惜呀,这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不能继承自己的爵位,不能做北冥城的领主,不能做步扬世家的族长。 “唉!”步扬影叹口气,或许这孩子离开北冥城是对的,否则让一个养子或者私生子身份的他留在北冥城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呢? “为什么去流放处呢?”步扬尘突然幽幽地问。 “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孩子,我可以给你写推荐文书,任凭七国或者光明城,你都能过的不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大人,但我还是觉得去流放处更适合一些。”步扬影回答。 “你了解流放处?”步扬尘问。 “人们说那是给没有出路的人一条出路的地方。” “不,我的孩子,你不了解那里,那里不仅汇集了七国杀人犯、暴力分子、强奸犯等等人渣的地方,毕竟那里可以让他们避免法律的审判。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让他们去那里,为什么在那里给他们一条活路?” 步扬影无法回答,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步扬影说。 世界已经平静太久,久到可以让人们忘却从前的混沌和黑暗,步扬尘见儿子决心已下,虽不是自己的儿子却颇有自己的风采,知道难以更改。 几千年都平安过去,几十年的一生不过狂风过隙。 “那就去吧。”步扬尘说。 见父亲同意自己离去,有些问题就特别的想问。 “父亲,我是您的亲生儿子么?”步扬影大着胆子问,这个问题让他久久困扰,如今一别,不知何时有机会再问。 “这……”步扬尘不知如何回答,当初带这个孩子回北冥城时已被慕容恪闹的满城风雨,近些年来更是流言不绝,有些事你越解释澄清反而只能添乱。 “有些事当有明白那天自会明白,若没那一天,这样有什么不好呢?”步扬尘说出这么句模棱两可的话,他抖抖大氅,散雪飞舞。 步扬影已感觉出七八分,自己若是步扬尘亲子,父亲那有不正面回答的道理,看来自己连私生子也算不上,只能是个养子。 “他是位什么样的人?”步扬影不愿放弃,步扬影觉得父亲知道自己问的是谁。 “你若走的话,可以骑我的马,”步扬尘说完转身就走,雪已飘急,狐皮大氅随他走动迎风飘舞,留给步扬影一个苍漠的背影。 步扬影怔怔的发呆。 “他是个英雄!”远去的背影传来一句苍劲的话,在山谷回转。 他是个英雄,步扬影回味着步扬尘的话,怔怔发呆。 “呜、呜、嗷----”小狼发出了它第一次的嚎叫,它从未见过主人这副模样,不安地看着主人。 世界一片寂静,能听见雪落。 第二天清晨,桌案上放下字条,一个矫健的身影牵着马出了城,身后跟着与天地同色的雪狼。 顺着北冥城向北的路走到尽头,便是流放处。 他早已告诉过他们自己要离去,母亲和哥哥会欢笑,姐姐会无所谓,妹妹会难过而弟弟会嚎啕大哭。 想起弟弟,步扬明,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孩,步扬影心里泛起了酸。 我的弟弟,我的好弟弟,你要多多保重呀! 没必要再次告别,养子不需要仪式感。 雪夜狼行 第十二章 青丘有病的家庭聚会 尽管这种场合不多,甚至少之又少,但今天还是发生了。 当西方的天空燃尽最后一丝光线,当青丘有病从稻草垛中醒来,肚子饿的咕咕叫,人是铁饭是打铁的,口袋空空如也,总要填饱肚子吧。 饿的时候更容易想家,即便是不常回家的人。 当青丘有病拖着一条残腿,拄着黑色手杖,乌漆嘛糟的头发顶着几根稻草进了家门又进了庭院再进了宴厅时,还是有点尴尬。 父亲正和哥哥姐姐一起吃饭,自打他进门前大家兴致都不错,自己一进来大家都禁了口不出声。 仿佛自己是他们谈笑风生的杀手,瞬间安静了,都看向他。 “你们继续,就当我不存在。”青丘有病大大咧咧走到桌前,上手撕下一条鸡腿,迫不及待地撕咬一口,然后从桌上拿起酒壶,用口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喝上几口,“你们别光看我呀,继续吃呀。” “光明城的野狗那么多,就没有那一条发发善心,把你撕扯了吃了?”青丘灵力没声好气地说。 “父亲大人,我可是青丘家的人,撕扯我野狗可没资格,至少得是您啊,”青丘有病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酒壶,单脚点地蹦跳着到了宴厅旁边座位坐下说道:“当年您那一剑砍偏,是不是后悔到现在啊?啊?哈哈。” “你知道就好,我还能再砍你一次,哼。” “那您再来试试,您别看我瘸着条腿,可我打包票您还会砍偏,我躲,我躲。”青丘有病一边说,一边左右滑稽地扭动身体。 “你找死,”青丘灵力火冒三丈,从墙上取下佩剑刷地抽出,挥剑砍向青丘有病,却被旁边青丘有勇死死拉住。 “父亲,算了,弟弟就这德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这鬼东西害死了你娘,这就是咱们家的灾星,砍死倒也心静。”青丘灵力嗷嗷叫着要上前砍杀。 “父亲大人,您老消消气,满屋子血多晦气。”青丘有容不紧不慢地说,她入皇宫已经,说话已带了贵气,贵人说话声音一个调,关键是慢。 只有地位低下的人说话才块,因为怕说慢了别人没耐心听。 见皇后开口,青丘灵力暂压了怒火,“咣当”扔了剑,坐回椅子上生气。 “父亲大人,母亲的事您不能全赖我,一个刚生下的婴儿怎么能杀人。”青丘有病见父亲扔了剑,又恢复了本色。 “怎么不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你娘。”青丘灵力火气乱窜,跟青丘有病回怼。 其实这是青丘家族人尽皆知的事,据说三十年前生青丘有病的时候,黑天半夜外面还下着倾盆大雨,女人有些难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下,十分人气只剩三成,女人便坚持要看一眼这个这么难以生下的婴儿,当年生龙凤胎都没这么困难,这一看不打紧,窗外一个闪电,照白了青丘有病这张丑脸,还扭曲着一条残腿,女人“啊”的大叫一声,三成人气灰飞烟灭,就再没醒来。 为此青丘灵力把这团血肉怪物扔在桌子上,挥剑就砍,砍飞了一个桌角。 “好好好,怪我,怪我,都怪我。”青丘有病难得口舌让步,提起他娘,他就觉得理短。 “我亲爱的弟弟,”青丘有容面带微笑,“赶快吃的饱饱的,走的远远的,别惹父亲生气了。” “姐姐,哦,不,我高贵的皇后大人,我正要问您呢,我那小外甥,未来的光明城皇去哪了?”青丘有病说完,左顾右盼的找。 “他好着呢,估计和他大伯三叔一起,守着他爹呢,我还嫌那里晦气。”青丘有容在自己家人面前,可是毫不掩饰的。 “你是说我那外甥和皇甫英和皇甫云一起,他们也进光明城了,亏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吃饭喝酒,你连个皇子都看不好,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青丘家族在光明城瞬间就被灭了门。” 青丘有病这话说完,听得另外三人打一个寒颤,刚喝的酒也醒了大半。 “不至于吧,他们都是皇甫家的人,还能对彰儿下手?”青丘有容壮着胆子问。 “我的好姐姐,如果你能当皇,你可有干不出来的事?”青丘有病反问。 “那我该怎么办?”青丘有容乱了方寸,目光投向青丘有病,一时感觉这个弟弟也没那么丑。 “怎么办?您应该卸掉妆容披头散发,面带愁苦和悲伤,去给你的丈夫端汤送药,和你的皇儿一起侍奉左右,寸步不离。”青丘有病晃着丑脑袋,发号命令一般。 “现在好像把御林军也撤换了,都是皇甫家的金蟒军把守,万一他们不同意怎么办?”青丘有容此时也想起一些端倪,心里后怕起来。 “我的老天,这点事都做不到咱们不如直接打包回青丘城更安全些,您现在还贵为皇后,妻子要见丈夫,母亲要见儿子,我都想不出皇甫家能想出什么理由拒绝,”青丘有病站起身来,手拄黑杖来回踱步说道,“他们真敢用强,姐姐,您就拿出您当年在青丘城的泼辣劲,让老爹再给你出几个阴谋诡计,哥哥手下就没兵了?御林军不都是您的亲信?” “危言耸听。”听到青丘有病提到自己,青丘灵力斥责了一句。 青丘有病也懒得跟父亲抬杠,继续对青丘有容说,“还有,您要抓紧给您找个儿媳妇。” “这是为何?”一旁的青丘有勇刚还觉得弟弟说的有理,现在便听不懂了,“难道那小子已经开始发情了,哈哈。”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青丘有病毫不客气地回应哥哥,对姐姐继续说,“您的儿子想坐稳这个位子,恐怕得有人支持,最好是步扬家,对了,他多大了?” “十四。”青丘有容回答。 “哦,也够用了,至少先订婚,”青丘有病转向父亲说,“虽然您至今都没给您的儿子,也就是我张闹下媳妇,您至少对您这个外孙的婚事上点心,至关重要啊。” “哼!”青丘灵力虽然觉得儿子说的有理,但态度不愿让步。 “有屁快放,放完快滚。” “马上放完,但接下来的屁您恐怕不爱听,您老忍耐,”见父亲没吭声,青丘有病继续说,“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当光明城的相国。” “为啥?”青丘灵力一跳多高瞪大了眼。 “如果您的外孙没能继承皇位,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那您肯定出任不了相国,当然如果是这种局面的话,要担心就不止官帽问题,更要担心带官帽的脑袋,青丘家会是继任者最直接的威胁,老脑袋、俊脑袋、丑脑袋统统变成死脑袋。”青丘有病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向三人,最后又点向自己,仿佛在数脑袋。 “丑鬼,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青丘灵力强压怒火,看着他这个丑儿子摇头晃脑指手画脚他就来气,可自己另外一对子女还都听的挺来劲,自己孤单一人无可奈何。 他作为青丘家的族长,斩钉截铁的说,“青丘家族定当不遗余力倾其所有,力保皇甫彰上位。” “这样最好,您知道,虽然你我都希望对方脑袋落地,但都不希望俩脑袋同时落地,我还是关爱青丘家族的,毕竟我也是家族一份子,您说是不是啊,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哼,我可没承认过你是家族一份子,你这颗脑袋我随时能摘了去,赶快把你的麻花屁放完,难道我外孙上位为皇,我还不能当个相国?”青丘灵力伸长脖子如战斗的雄鸡,把言语化作匕首向青丘有病掷去。 “这个该怎么给你说呢,当年皇甫雄联合各国攻破黑暗之城而后称皇,他用谁做的相国?”青丘灵力把匕首反掷回去,问起了父亲。 “这个天下谁人不知,他用的是前朝旧人,老相国诸世海。” “他为什么用诸世海,您以为就没别人想当?皇甫雄自己还有俩兄弟,皇甫英和皇甫云,他们就没想法?” “这……”一向以老谋深算自诩的青丘灵力被问住了。 十五年前他就抢先一步把女儿嫁给皇甫雄,如今把半个家族都带进光明城,试问天下那个领主能做到,今天居然被这个不伦不类的儿子如此抢白,心中不甘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哦,我亲爱的父亲,没有此一时彼一时,历史不过是一圈一圈的轮回,没什么不一样的,如果您的外孙上位为皇,您的女儿贵为太后,而您又登上相国的宝座,您这是要让青丘家族占尽天下所有的好处么?” “我青丘家占尽天下好处又能怎样,到时候青丘家族大权在握天下生死由我。” “好怕,好厉害。”青丘有病靠桌站住,双手鼓掌。 “只怕到时候什么也由不了你,天下英雄即便都变成缩头乌龟不敢反皇,却敢反你,他们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顺便把姐姐的小崽子一块宰了。” “谁敢?光明城就没军队了?” “当然有,但你千万别指望皇甫家帮忙,您也别指望我,您看我的腿,咱家最能打的是二哥,当年一枪就把端坐皇位手无寸铁等死的蝙蝠王给宰了,好威风,二哥也许有能耐去会会北冥城步扬尘的狼牙棒,我会仔细数着看他究竟坚持了几个回合,我打赌顶多五个。” 一旁的青丘有勇俊脸一红。 “滚滚滚,吃里扒外的家伙,快滚!”青丘灵力被青丘有病三言两语说没一个朝思暮想的相国,心情不耐烦的极点。 “我这就走,父亲大人,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您可多保重,毕竟您还要亲手宰了我呢。”青丘有病说完,跟大姐二哥打个招呼,拖着残腿笨拙不堪地走了出去。 “父亲大人,我觉得弟弟的话有几分道理。”青丘有容说。 “我也这么看。”青丘有勇说。 “你们也滚,你们也是吃里扒外的家伙!”老头又生气了。 但没人再滚,等老头生完气,三个脑袋凑到一块,激烈地讨论如何抢回皇子和如何去北冥城提亲,青丘灵力也大度地表示相国这个职位他会暂缓考虑。 青丘有病晃晃荡荡走出青丘家族在光明城的临时府邸,前往文昌阁,他还要去那里看书。 他走路并不轻松却心情愉悦,因为有一点他坚信,他的姐姐哥哥和父亲会全盘接受他的建议。 虽然他们几个都讨厌他憎恶他一点都不喜欢他,但这并不重要,他所读的书里面字里行间里渗透着这个世界畅通无阻颠簸不破的一个真理:如何让一对仇人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喝交杯酒? 两个字:利益。 雪夜狼行 第十三章 步扬影初探谜团 北境悠悠,冰雪漫漫。 步扬影虽然做足了功课,带上了他所认为足够的干粮,甚至查看了北境所有地图,但经过两周以来的一经北行,他深切体会到此行的漫长与艰难已远超他所有的想象。 光是寻路已让这个年轻人伤透脑筋,漫天挥洒的白雪时常覆盖路面,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宛若小小的黑点,必须用剑破开冰雪,查看泥土的颜色和痕迹。 若是连着阴天,还要仔细辨别方向,若是搞错了方向一路返回北冥城,步扬明能笑话他半年。 继续前行,天气越趋凄冷,四周更显沉寂。 路也变得狭窄,步扬尘不会把官道修至此处。 道路两边是崎岖的灰岩丘陵,矮丘顶高耸着一座烽火台,步扬影特意去查看了一下这座烽火台,用手扫开冰雪后油黄焦黑,显然使用过,却像又不知沉睡了多少年。 烽火台前有坍塌的碎石瓦砾,屹立的孤墙用手指一碰,轰然倒塌,看来这里曾经驻扎着预警的兵士。 烽火台边放眼北望,步扬影看到又一座烽火台,他赶往下一座烽火台,不出所料,又看到一座,他相信这烽火台在一座座矮丘或山岭的顶端必将连绵不绝,只会通向流放处。 这里已经是七国所知世界的边缘,这些烽火台有什么用呢?用来预警什么呢? 而且这些烽火台曾经使用过,或许几百年前,或许数千年,或许更久。 这里的白雪或丛林知道答案,但没法告诉他,他只能继续前行。 丘陵日益陡峭,渐渐已是山脉,宛若肩负陈雪和陡峭岩峰的雄壮巨人。 当北风呼号,长长的冰锥像一把把巨剑一般从高耸的峰峦间飞溅而下。 道路崎岖,蜿蜒着穿过林地,每到夜晚,森林里远远传来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叫,有时感觉近在咫尺。 步扬影的白闪会竖起耳朵,却从不回应。 步扬影在山洞里生起火,小狼悄无声息不知从何处叼来野兔,虽然他的白闪并不介意生吃,步扬影还是烤熟了分给小狼一大块,当然,他还要找到枯草喂他的马。 白日里必须继续赶路,这样的地方可耽搁不得。 行走至这狼嚎森林的边缘时,听见前面有人说话,步扬影赶上前去,有三人正在火堆旁烤肉,旁边横躺一个死人和一匹死马。 “什么人?”见有来人,其中一个瘦鬼操刀子站起。 “赶路的,去流放处。”步扬影回答。 “老三,紧张什么,来这的都是同道中人,”两人中间坐着的黑胖子说,黑胖子满脸猪鬃般的黑胡几乎遮挡了他全部的五官,显得非常纯爷们。他大口撕咬了一块马肉,那马肉似在一片黑色丛林里上下蠕动,然后滋溜一声不见踪影。 “说吧,小兄弟,你来这是犯了什么事?”黑胡胖子问。 步扬影没有回答,静静地看地上的死人。 “噢,小兄弟,没啥好看的,这兄弟命苦,马惊了跌下来,可巧脑袋碰到石头上就摔死了。”旁边一个矮个子男人说,矮个子高颧骨尖下巴,颧骨上一颗黑痣长着长长一根黑毛,迎风抖动。 步扬影看见死人脖子上有刀伤,献血已经凝结。 “我没犯什么事,就是想去看看。”步扬影平静地说,心里告诫自己要淡定,否则这荒山野岭马上就是一场硬仗。 “这有啥不好意思说的,看你这小白脸子,肯定是偷了谁家小娘们,哈哈。”黑胡胖子招呼步扬影,“来兄弟,坐下吃几口马肉,这道也太他妈远了。” 步扬影不想和这些人纠缠,提一下马缰绳就前行。 “狼,大哥,那是狼!”瘦子眼尖,看见步扬影怀里的白闪。 “大惊小怪,这山里有的是狼,你有那能耐也去抓几只。”黑胡胖子拍拍肚皮站起来。 “老二老三,把剩下的马肉带上,咱们同小兄弟一同上路。” 步扬影无奈,前行的道路只此一条,只得同行,他的小狼警戒般看这三人。 黑胡胖子毫不掩讳地对步扬影谈起了自己带领几十号兄弟打家劫舍的辉煌往事。 “任谁也交不起青丘家的税,青丘灵力这老家伙一定是得了失心疯,”胖子伸处巴掌空中翻腾着说,“五成,要交五成啊,对了兄弟,你从哪来?” “北冥城。”步扬影回答。 “那还凑活,北境只收三成,就是太冷了,比这也好不到哪去。”黑胡胖子说着拉紧了衣襟,北风刺骨见缝就钻。 “我是胡子晁猛,那是瘦鬼丁不三,矮子丁不四。” 瘦子矮子见老大介绍自己,轻轻冲步扬影报了一下拳。 步扬影知道轮到自己了,自己没有佩戴步扬家徽,又是去流放处,挂着步扬家族的名号不仅不好,而且难以解释。 “我叫吴影,口天吴,影子的影。”步扬影自幼长于北冥城,对外面的事物好奇,“你们是怎么被抓的?” “我们抢的是青丘家运粮的马车,他把粮食从农户手里收走,我们再抢回来囤积起来,准备等冬天分给乡亲们,嘿嘿,来来回回抢了三次,估计把青丘老狐狸气的够呛,”胖子说道此处洋洋得意,黑胡枯草般乱抖。 “谁知道第四次,老狐狸的粮车装的全是沙子,兄弟们知道上当,想跑可就来不及啦。” “那你们囤的粮呢?”步扬影好奇地问。 “哼哼,粮被青丘老贼抢回去了,没看见刚才那个死人?那就是个告密者,”黑胡愤愤不平地说:“以为告了密青丘老贼就能放过他?这不一样要去流放处,告密者不配去流浪处,只配宰了喂狼。” 步扬影点点头,若果真如此,稍稍安心。 一路有几人相伴,倒也不显得孤寂。 天一擦黑,矮子寻找可夜宿的山洞,瘦子砍柴生火,而白闪四处撒尿以暗示其他生灵:这是它的底盘。 胡子看着白闪四处活动,喝彩到:“好一头灵狼,老哥我见过不少狼,还头一次见这浑白如雪的狼。” 他突然冷不丁抬头问:“你是步扬家族的人?” “好我的胡子大哥,果然不愧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来了,步扬家族的人能与您同行,真是三生有幸啊。”步扬影大大咧咧回答,他知道胡子这是诈自己。 “哈哈,我想也不是,世家子弟还能往这跑?你小子家祖坟冒不了这股青烟,哈哈。”胖子见步扬影大大方方承认,反而认定这绝不是步扬家的人。 生上火吃几口干粮,丁不三丁不四找个角落沉沉睡去。 “胡子老哥,睡不着,随便说点家乡的事呗。”步扬影随口一问。 “没啥好说的,倒是刚才提到步扬家,哎,这青丘家族还真有点对不住步扬家族。”胖子也闭着眼,有气无力像是要睡着。 步扬影却是心里一惊,但怕胡子起疑不敢硬追问,漫不经心说道:“吹牛吧你,你个农夫庄家汗还知道什么青丘家族的事,难不成你叫青丘脸大?” “你个小兔崽子,还看不起你胡子哥,”显然胡子并没有起疑,他继续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落草?” “为何?”步扬影顺着胡子的话问。 “我爹是青丘家族属下的将官,执行过一起秘密的任务,后来执行过这任务的人全部都被杀了,连家人也不放过,我这才落了草。” “这么说的话这任务跟步扬家族有关?”步扬影心提到嗓子眼,又着急想知道答案。 “我爹也只说过只字片语,只知道跟步扬尘他爹有关,咦,”胡子抬起头:“你的狼呢?” “谁知道跑哪去了,外面山林里这么多母狼不是。”步扬影说。 “哈哈,你这小子还是有点意思,果然是同道中人。”胡子说完,倒头睡了过去。 步扬影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但胡子已起鼾声。 而他的狼,一定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守护着他。 他从来没这样训练过白闪,这是这匹狼天生自带的习性。 你不知道它在那里,悄无声息也不知道它如何出现。 如果有人不怀好意靠近自己,那一定是个倒霉运的家伙,想到这里,步扬影头沉入柴草,美美睡去。 山洞内,唯独红红的火苗,轻盈漫舞。 雪夜狼行 第十四章 墨夷淼的称号 尽管有些事她并不同意,但似乎没人在乎她的意见。 哥哥墨夷磊正冥思苦想着,突然一拍大腿说,“有了,妹妹。” 吓了墨夷淼一跳,抬头去看哥哥,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么“真王妙计”。 “是这样,咱们要把你包装一下,要知道,你可不是凡夫俗子的女儿,先要有个名号,”显然哥哥今天心情很好,真王之怒无影无踪。 他看向墨夷迪说道:“你说该给妹妹起个什么名号。” “这个全凭磊皇子定夺。”墨夷迪说,他知道墨夷磊已有了想法。 “你们听好了,”墨夷磊朗声说道:“我以墨夷家族的族长、七国尚存的真王之名宣布:墨夷淼,为黑色沙暴中诞生、流亡者、七国仅存的圣公主。” 哥哥一本正经,庄严肃穆,仿佛国王。 “公主?公主是什么样子?”显然,墨夷淼对公主这一称谓相当陌生。 “噢,我可怜的妹妹,这不怪你,你一天公主的日子也没过过。”墨夷磊同情地看看妹妹,他虽然有八年的皇室生活,但也不知道公主该是什么样子,或许该像母后那样。 墨夷磊学着印象中母亲的样子,端着身子弱风扶柳般走路,展示给墨夷淼看,模样滑稽又怪异,墨夷淼看了格格直笑。 “你,你严肃点,母后就是这个样子,你该学着点。”墨 夷磊红着脸,但气势依然是真龙气势。 “母亲……”墨夷淼心里一阵难过,母亲是生自己而死,十五年里自己不曾有一天母爱,如今却要模仿母亲的样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妹妹,你也别难过,我想通了,母后的事不能怪你,要怪,”墨夷磊停顿了一下,面目狰狞而凶狠地说:“要怪就怪恶贼皇甫雄、恶贼步扬尘,还有青丘灵力这个老东西,当然少不了慕容家族,还有独孤家族和上官家族,哦,天哪,要砍的脑袋实在太多了。” 三人正数着话,城主无良的管家带着两个下人来访。 两个下人用扁担抬着丝绸和锦缎,管家捧着一个木盒,这管家精瘦,脸如锥子,眼却灵活乱转。 “参见皇子殿下,”管家卑躬屈膝地行了礼,又把木盒打开放到屋内的桌子上,里面是些金银首饰。 “这些是我们吴城主为公主殿下出嫁所提供的嫁妆,还有很多,待出嫁之日随公主一并带走,请皇子殿下笑纳。”管家彬彬有礼地说。 “回去替我多谢吴城主,他的心意我收下了。”墨夷磊面无表情,甚至带点生气的神情说:“回去告诉你们吴城主,让他和大汉商定借兵的事,不借我五万兵马,谁也别想娶走公主!” “是,是,殿下放心,我这就去回话。”管家带着下人唯唯诺诺告退。 墨夷磊待来人离去,欣喜若狂地摸着绸缎说:“真漂亮,妹妹你看这料子,这是正宗南方慕容家的东西,我小时候,穿的衣服就是这种料子,如假包换。” 墨夷淼知道,这些锦缎将给自家做成嫁衣,嫁给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那人会给哥哥兵马,哥哥用这些兵马去收复七国。 她摸了摸,绸缎柔软似水,流过她的手指,她从未穿过,也从未见过这么柔软的衣料。她突然害怕起来。 “他为什么送我们东西,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墨夷淼问。 “你说吴良?哼,他可不笨,”哥哥自信地说:“他知道有朝一日我重登王位,不过想讨个领主或封臣。” 墨夷淼沉默无言。 吴良是个城主更是个商人,这个偏远的小城是东西方大陆贸易的咽喉,来往的商队骆驼川流不息,无良自己,便经营着庞大的商队。 对于吴良这种人来说,领主的虚名几乎无任何意义,城外是漫漫黄沙,能榨出油来? 商路的畅通对他来说才至关重要。 而商路的畅通无非是与游牧部落的和平相处。 而且墨夷淼还从市井听到关于吴良闲言碎语:只要开的出价钱,他爹他都乐于出卖。 但墨夷淼没法去提醒哥哥,他一定是被蒙蔽了双眼,却以为看到了未来。 她知道最好不要在哥哥编织美梦的时候吵醒的,否则会引起“真王之怒。”哥哥发起怒了非常骇人,她会皮开肉绽。 看着妹妹满脸愁苦,墨夷磊不耐烦地说:“妹妹难道你不想嫁?我已经答应了,你可别想让我出丑。” “我……” “妹妹你是知道的,按照父皇母后的安排你是要嫁给我的,”哥哥回头看向墨夷迪:“你说,是不是迪叔叔?” “确是如此。”墨夷迪回答。 “你看,妹妹,你若不愿意嫁给那个单于,那就只能这样了,”他上前紧紧拉起墨夷淼的手说:“只能咱俩成亲了,我不介意现在就洞房,走。”他用力地拽墨夷淼,装作要把她拉去卧房。 “不!”墨夷淼用尽全力抽出手,靠在墙角哆嗦流泪。 “看吧,我的好妹妹,十五年了,咱俩至少这一点达成了一致,你不愿嫁给自己哥哥,我不愿娶自己妹妹,只此就应当喝一杯庆祝一下。”墨夷磊说完继续逼问妹妹:“那你嫁不嫁给单于?” 墨夷淼无奈地点了一下头。 “不行,我要你说出来,真王后人言出必行。”墨夷磊依然不依。 “我愿意,行了吧,我愿意嫁给单于。”墨夷淼哭着回答。 “这不就好了,妹妹,嫁给单于有什么不好,当然听说他们做那事喜欢在草地上干,你习惯了也就好了。”墨夷磊说完,又把嘴附在墨夷淼耳边神秘地说:“等我复了国,你若过的不顺,我带七国联军杀向草原,砍了那鸟单于接你回去,真的,不在乎多砍一个。” 哥哥的“真龙妙计”常常使墨夷淼毛骨悚然,细想又觉荒诞不经。 她已经十五岁,可以有一定的判断。 “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墨夷磊叫过墨夷迪——这是他唯一可以致使的人,“去城里找个会说游牧民族话的人教教妹妹,否则他怎么和单于交流感情。”说完,他神秘地笑。 这并不难办,这座贸易小城里有的是精通各族语言的人。 “我的好妹妹,有朝一日我们终将收复故土。”哥哥墨夷磊经常这么对她承诺,有时他边说手还无法克制地颤抖,“想一想那数不清的珍珠绸缎、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皇室生活,你就会理解你的哥哥。” 哥哥每每回忆童年,眼中都会放出光芒。 墨夷淼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她想象不出皇室的生活也对此并不向往。 她的房间陈设简单而且光线阴暗,但即便如此她又特意换上了深色的窗帘,为此房间更显暗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静下心来。 大多数时间,墨夷淼在灰黑阴暗的房间里,想象伟大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及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失去的童年。 而哥哥墨夷磊则不同,天一擦黑便会在房间里一根根点上烛火,直至房间梁如白昼。 “黑暗中总有让人心中不安的东西。”哥哥如是说。 门上响起一阵轻敲。 “进来。”房间里的墨夷淼回过神来,城主吴良派来的婢仆们走进屋内,鞠躬行礼,然后动手准备为她沐浴。 半年前游牧部落的一位首领把他们作为“礼物”送给城主吴良,以感谢吴良晚宴的款待,吴良又把她们送给了墨夷淼,而她们自己也无法说清换过多少个主人。 “反正生而如此,在哪都一样。”那名瘦小而灰白如鼠的老妪曾如是说,此外便不发一言,她一生的经历剥离了她“生”的全部气息,而仅剩下“活”着。 另一位婢女则与老妪相反,她是个年龄和墨夷淼相差无几的年轻姑娘,边做事边喋喋不休。 “哦,公主殿下,这里太黑了,小的都找不到你了。”说着年轻女孩双手黑暗中象征性地乱摸。 “呵呵。”惹得墨夷淼笑出省来。 她们在半人高的木盆里放满从厨房提来的热水,撒进香料和花瓣。 年轻女孩用条粗布巾裹住墨夷淼的头发,搀扶她入浴。 浴水清凉。 她特意要求她们少放热水,两位婢仆巴不得如此,毕竟把热水从厨房提到这里并不容易。 墨夷淼甚至想要求她们不要放热水,但这样会显得自己过于古怪。 老妪仔细地为她梳洗,把她满头乌发扎成辫子,老妪惊奇地发现,女主人的头发根部呈亮银色,要不了多久,女主人会满头银发。但她没有吭声。 年轻女孩则为她搓背修脚,并告诉她她有多幸运。 “单于的财富多到无法清点,满载金银的马车潮水般流入鹰城,而各地抓获的奴隶比单于十万游牧铁骑还要多,他们被捆绑双手,用绳子穿成一条线,行走时宛若看不到尽头的蜿蜒小溪。”她说个不停,没完没了。 而墨夷淼也并没有打断她,使女孩更来了劲头。 女孩告诉她单于是多么的英俊,多么高大勇猛,多么的战无不胜,说他的圆月弯刀可以照亮整个草原,说他的战马可以踏遍世界任何角落,甚至远不可及的西方世界,“这是真的,”女孩信誓旦旦地说:“我见过很多金发碧眼的奴隶。” “那位单于叫什么名字?”墨夷淼突然一问。 女孩一愣,然后恢复喋喋不休,“哦,公主殿下,您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呢,太阳照的着的地方都知道这个名字,西方世界信仰一个叫上帝的神,他们则称他为“上帝之鞭”,意思是说他替他们的神来惩罚他们,公主殿下您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可是您未来的夫君,您将是他第一任妻子?” “第一任妻子?你是说他还会有几任?”这话引起墨夷淼的反感。 “他叫阿提拉。”女孩学会了干脆而直接的回答。 但很快女孩又忍不住多嘴:“即便尊贵如您,也不能直呼其名。” 沐浴清净之后,婢仆们扶她起身,那细棉布擦干她的躯体。 女孩把她的头发梳理整齐并做出精巧的造型,老妪则为她涂抹来自西方世界的花料香精,手腕、脖颈、胸前、后腰各处轻触一抹。 接着为她穿上吴良总督从里到外的锦缎华服,那些衣服过于精巧而穿时必须小心翼翼,女孩都闭嘴不再说话全神贯注。 老妪为她戴上银冠和镶嵌蓝宝石的黄金手镯,最后,是按照游牧部落的习俗戴上黄金打造的厚重项圈,上面刻满神秘的字符和雄鹰的图案。 “您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公主!”装扮完毕后,女孩惊叹。 哥哥墨夷磊坐在院内的一个凉亭了,石桌上放着已经冰凉的茶水,真王难得有如此耐心。 看到她走过来便站起身来,带着挑剔的眼光上下大量。 “站过来,”他一句一句发号指令,“向左转,对,再向右,嗯,很好,不错……” 墨夷淼送了口气,看来哥哥今晚对她很满意。 连日来,这座无名小城突然热闹起来,小城西门外有片极为辽阔的空地,三三两两的游骑兵在那里扎下帐篷。 随后,更多的人从草原赶来,游骑马队、小部落的首领,运送粮草的车队,甚至还有遥远国度派遣的使者,原本辽阔的空地显得狭促起来。 一到夜晚,这些部落的人点起数丈高的巨大篝火。他们围坐篝火烤肉、高歌、欢舞、喝酒、赛马或搏斗。 他们的刀有如圆月,锋利无比,常有败落者命丧当场,有人会就地挖开黄沙将死者埋了,人们则继续在上面欢舞和搏斗。 这种“晚宴”一直持续到东方泛白。这些人精疲力尽,东倒西歪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墨夷淼坚信,她不知道她未来的丈夫是老是丑,是残暴还是温柔,但她知道,他是无边草原的霸主,是天单于。 而她自己呢?她是谁?或许正如哥哥所说,她不是凡夫俗子的女儿,她是,想起哥哥的话,墨夷淼心中默念: 我是黑色沙暴中诞生、流亡者、七国仅存的圣公主,墨夷淼。 雪夜狼行 第十五章 青丘有病来自皇陵的恐惧 无聊的下午总要找点事做,青丘有病在光明城城门前晃荡。 一辆拉着草料的马车进来,赶车的小伙二十岁出头,一身素麻布衣服打扮,一看就是城外普通农户家的孩子。 “小哥,小哥,”青丘有病赶快迎了上去,:“小哥行个方便,你看我这瘸腿,搭车行个方便。”说完,也不等赶车人同意,把黑手杖车上一扔,双手抓住马车左侧护栏,然后双臂使劲向上,甩动身体,身体如同跳出水面的鱼,平躺着落在马车上。 车夫没见过这种上车姿势,“噗哧”笑了一声,懒得跟个瘸子计较。 车夫哼着小调,马车吱吱呀呀前行,青丘有病躺在软软的草料上感觉舒服无比。 “小哥高姓大名?”青丘有病问。 “我姓赵,庄户人家哪来的大名,排行老三,你叫我赵三就行。”赶车的回答。 “赵三小哥,这么说你是赵家庄的人?”青丘有病继续问。 “没错,城西赵家庄。”赵三回答。 “赵家庄村口往北有条路,小哥可知道?” “往北?”赵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可那条路都荒废了十几年了,里面是前朝的坟冢,听说还闹鬼,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正是要去那里,望小哥行个方便,照顾一下我这残废之人。”青丘有病哀求。 赶车的赵三回头看了一眼青丘有病,见这人穿的比自己还破烂,还是个残废,想必也是可怜之人,“那我只把你送到地方,那地方渗人,我可不待。”赵三说。 “有劳小哥。”青丘有病说完,闭目养神。 马车前行了有一顿饭功夫,便颠簸起来,青丘有病抬头看,见马车已进荒路。 路面已是杂草丛生,两侧高出滚下的乱世横躺路面,所幸前朝修此路时较为宽阔,赵三赶车把式也是不错,马车在路上左拐右躲地行进。 前面没路时,马车停下了,青丘有病拖着瘸腿下了车。 赵三见瘸子下了车,扬手就要赶车走。 “小哥且慢,”青丘有病翻找口袋,扔出一枚金币到赵三怀里,“辛苦小哥了。”青丘有病向来不是个吝啬的人。 “金蟒币!”赵三不信,放嘴里咬两下,真家伙。 一枚金蟒币能买下他这两马车,包括拉车的马。村里首富赵大头出手都没这么阔绰,不,光明城也少见。 “瘸,瘸爷,”赵三扭捏起来,“要不我等会您,一会把您捎到村口,这段荒路不太好走。” “辛苦小哥。”青丘有病淡然一笑,转身走向前朝皇陵。 虽然荒废,这里仍然是极其的宏伟。马车停在巨大的广场边缘,最初的向上阶梯足有三十余丈,越向上,阶梯变窄,直至洞口,两边各有六根三人合抱的巨型圆柱,雕刻有黑色蝙蝠图案。 青丘有病费劲地爬上阶梯,一个又一个,直至洞口。 这便是前朝黑暗城主,墨夷家族千年的皇陵,由于墨夷家族的徽像是黑暗蝙蝠,所以陵墓并没有门,按蝙蝠洞口设计。 青丘有病从口袋里掏出火石和一个小火把,点着后高举在手,跨过乱石向里行进。 一群受惊的蝙蝠呼啦啦尖叫着群飞而出,青丘有病一缩脑袋,蹲在地上。 慢慢,洞里恢复了安静。 青丘有病直起身,大着胆子举着火把前行,地上的黑影鬼祟潜动,摇曳的火光照上脚底的石板,左右呈现出两两成对的花岗岩柱,一直延展向远处的黑暗。 每两个岩柱间,是个巨大石雕,墨夷家族历代国王的大型雕像将他们生前的样貌展现的栩栩如生。 雕像背后是他们肉身长眠的石棺。 走过几个空位,第一个便是被哥哥青丘有勇杀死的墨夷统,青丘有病听哥哥说过,当年皇甫雄让他以王礼安葬墨夷统,他便派人把墨夷统送到这里。 青丘有病双手合十馆前默默祷告:“冤有头债有主啊,不关我事别找我啊。” 然后下一个是墨夷翔、再下一个是墨夷斌……青丘有病对各家族族谱如数家珍,尤其是墨夷家族。 但也就是在墨夷家的族谱,他在里面看出了蹊跷。 他发现,墨夷家族近一千年的族谱里,没有诞生过一个女孩,全是男孩。 这一点让人匪夷所思。 此外,还有更大的困惑,十五年前他曾力阻父亲,他放弃参与攻打黑暗之城。 要知道一千年前墨夷家族凭一己之力横扫七国,视天下英雄如枯枝败叶,游吟诗人和史学家对墨夷家族伟业的赞叹穷尽了词汇。 对于一个已经矗立千年的庞大帝国,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更何况当时北冥步扬家族保持了中立,剩下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青丘有病觉得,联军胜利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当然,他爹青丘灵力视他的意见如同一个屁。 事实也证明青丘有病错了,联军不仅攻破了黑暗之城,还宰杀了黑暗战神之称的墨夷焱,宰杀了黑暗之王墨夷统。 一千年弹指挥间,墨夷家族究竟经历了什么,颓废如此。 一场太过容易的胜利背后,必然有个不简单的原因。 墨夷家族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丘有病举这火把继续向前,一个一个确认身份,确定是否和族史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就这样,青丘有病走在墨夷家族历代逝者中间,沉重的足音回荡在偌大的陵墓里,瘸子没法放轻脚步,青丘有病只得恳求逝者多多谅解他的打扰。 也就到了头,最后一个,应该是墨夷康,青丘有病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信,确认后他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奇怪的发现。 火影绰绰间,在青丘有病正要转身出去时,眼角的余光扫见一个美丽的女子,面带微笑,青丘有病火把几乎脱手,身体筛糠般哆嗦,半天并无动静。 他大着胆子转过身来,哆嗦着身体缓慢移动目光,是个女人雕像,只是太过逼真。 这女雕像并不在两侧,而是在陵墓的尽头中央的石壁上内嵌,微张的双臂如同守护墨夷家族历代国王。 青丘有病缓过神来,仔细打量这女人的雕像,越看越觉得这微笑透着诡异。 没有任何一本书记载过这个女人,而她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墨夷族的皇陵内,这是怎么回事呢?青丘有病苦苦思索。 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不!不可能是这样!”他在空旷的陵墓内几近嚎叫。 他再仔细查看这尊雕像,用手一摸,发现这雕像并非石雕,而是一种罕见的墨玉雕成,这种毫无杂质的墨玉即便一小块也价值连城。 这女子雕像也并非在两侧,而是底部中间高高在上,青丘有病站在这里顺着女子目光望去,历代墨夷族国王仿佛站立两侧如同朝臣。 “是的,只能是这样了。”青丘有病默默呢喃。 这才是一千年前带领墨夷族横扫七国建立黑暗之城的第一任皇,一位幕后的女皇。 墨夷族应当是女性称王,只可惜这位女王创立黑暗之城却未能生下女婴,一千年来墨夷家族都没有生下女婴,王位只能由男性继承。 如果一千年前墨夷族是由女王带领下打败七国,那么一千年后墨夷族亡国之际偏偏又生出了一个女婴。 这种可怕的念头让青丘有病不敢想第二次。 十五年前有人建议皇甫雄继续追杀墨夷家的后人,皇甫雄铿锵的回复犹如耳边:“一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和刚出生的婴儿,值当派大军穿过西海沙漠,那要死多少人?” 墨夷淼如野草般成长。 如今可好,探子回报,这个墨夷家的女怪物居然要嫁给草原上的雄鹰、游牧部落的天单于! “天意,哈哈,天意啊。”青丘有病全身犹如虚脱,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板上,靠着女雕像的双腿喘气,“什么七国英雄,什么狗屁皇甫雄,狗屁步扬尘,狗屁青丘灵力,狗屁上官云飞……” 最后,他恶狠狠地咆哮:“统统一堆等死的蠢货!” 坐在地上的青丘有病缓缓神,他回头去看女子雕像,却看到女子脚下一些图案。 这些图案历经千年有所脱落,文字符文模糊难以辨别,似乎是记载女子生平伟大事迹,青丘有病把火把靠立与墙,从口袋里翻出纸笔,照着图案依葫芦画瓢描画起来。 青丘有病双漆跪地,就这冰冷的陵墓石板,撅着屁股抬头看一眼低头画一笔,看这些壁画是他的脸几乎贴于墙面,生怕漏掉什么微笑的细节。 “漏掉就漏掉了。”他自言自语安慰自己,壁画早已残缺不全,不知道“漏掉”了多少。 不能再在这里呆了,青丘有病勉强把画描完,愈发感觉这里阴冷莫测。 回程中青丘有病脸色阴暗,心情抑郁,步履沉重,与这陵墓的气氛极其相辅,脑海中调动他这半生以来的所有学识,希望对自己的心中谜团有个解答。 但自己的所有学时对谜团毫无互动,一无所获。 青丘有病没有强健的体魄还是个残疾,没有英俊阳光的容貌却丑若鬼魅,客观地来讲,自己恐怕不如赶马车的赵三。 但青丘有病有他的立身之道,他的脑袋还算正常,或者说还算机灵。 他读了他所能看到的任何一本书。 但此时这却让他更加愁苦,因为这意味着如果自己找不到答案,七国将没有人能够解答。 但当他拄着黑手杖,拖着残腿走到陵墓洞口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洞口皎洁的月色。 他停住了,他想起一个人:诸世海。 这个诸世海在黑暗之城当过二十五年的相国,又在光明城做了十五年。 如果要寻找墨夷家族的蛛丝马迹的话,毫无疑问,诸世海是最佳询问对象。 “这老东西跑什么呢?”青丘有病嘟囔一声。 他只要乖乖听青丘家族的话,按姐姐青丘有容的话去做,他定能平安无事,这一点,诸世海应该很清楚。 但他还是跑了,青丘有病想不出原由。 这老东西又能去哪呢? 诸世海前后四十年的相国名满天下,谁人不知那个不晓,但哈尔德的眼线和七国的回报都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难不成真死了?青丘有病摇摇头,诸世海和自己都是一等一聪明之人,比自己有过之而不及,自己尚且没死,他想必也活的很好。 那他在哪?青丘有病把自己想像成诸世海,穷途末路会去那里? 他眼光一挑,笑了:“哈哈,这老东西真能想的出来。” 七国虽大,走投无路的人却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青丘有病走出洞口,远处下望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向洞口张望,还好,赵三还在。 青丘有病艰难地走下阶梯,看赵三在阴风呼号的陵墓广场冻得直哆嗦,心中不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蟒币扔了过去,赵三答谢着扶青丘有病上了马车。 趁着皎洁如雪的月色,赵三赶马车驶出着阴森的陵墓荒路,却没有按之前约定把青丘有病放在村口,扬起马鞭,马车冲光明城奔去。 城门已是紧闭,几个守门的军士正围聚着赌博。 赵三无奈,只得下马车陪着笑脸上前:“军爷,军爷,行个方便。”说着他还递上了刚才青丘有病给的金蟒币。 领头的军士长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视赵三举着的金蟒币如一团空气,利索地招呼众人打开城门,众人规规矩矩站立两侧,给马车让出道来。 赵三疑惑不解,这群王八蛋信佛了?平日里可坏的很。 马车按青丘有病的指引直抵皇城,赵三看着皇城门口铠甲锃明瓦亮的武士心里发虚问道:“瘸,瘸爷,是不是走错了?” “没错,走吧。”青丘有病尚在马车上仍陷入沉思。 “瘸爷,小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娃娃,小的,小的不敢。”赵三两腿发抖。 “哈哈,你比我强啊,还有八十老母,我却没见过母亲的面,没事,进吧。”青丘有病想起母亲,愁苦又添了几分。 赵三哆哆嗦嗦,壮壮胆子驱动马车,速度如同蜗牛,只要武士持刀上前,准备立马跪地求饶。 毫无疑问,这是普通庄家汉子赵三此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可以向后世几辈人传颂,他们赵家的先人,在某天夜里,穿着破布麻衣,驾驶着一辆破烂马车拉着草料,草料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瘸子,冲着几十号全副武装的勇士,冲着光明城的皇宫,进发了! 但同样,锃明瓦亮的武士纹丝未动,视这辆不算小的马车如同空气,林立在赵三头顶的枪戟并没有砸下来,只有红缨子随风飘散,如同血线。 宫廷深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巡逻队就擦着马车过去,没人去看赵三一眼,马车在宫廷内向深处行进。 到了,应该是到了,前面马车已无法通过。 赵三擦擦满头的冷汗。 青丘有病下了马车,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说:“拿着,辛苦小哥了。” 赵三再没敢去接那金币,他双膝跪倒,手掌撑地,脸则几乎贴在地面上。 他并不认识眼前的人,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是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眼前这位衣衫褴褛的瘸子叫自己一声“小哥”的。 “也罢,如果小哥不嫌弃,以后就跟着我吧。”青丘有病撂下一句话,转身消失在皇宫深处。 赵三就这样跪着,良久、良久不敢起来。 雪夜狼行 第十六章 步扬影初来乍到 惊喜总在不经意时来临。 当步扬影、黑胡胖子及丁氏两兄弟身心疲惫步履维艰的时候,看到一束炊烟。 “到了,奶奶个熊,可算是到了,兄弟们加把劲,翻过这道山脊。”和胡给两兄弟鼓劲。 矮子状态还行,瘦子丁不三人已俯在马背上,显得体力不支。 “大哥你说,他们会怎么迎接我们,有没有好酒好肉?”矮子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管他娘的,先去看看再说。”黑胡催马。 转过山脊,流放处渐渐从一角直至呈现全貌。 一座宏伟的高墙堵住峡谷口,高墙下,呈列着各式建筑,高耸的塔楼、低矮的营房、辽阔的演武场、军械库、马棚、铁匠铺、甚至还有个小酒馆。 这里并像是一个让七国人渣来此改造的地方,更像是高墙下的一个军营,一座堡垒。 步扬影一行人来至流放处入口,这里没什么大门,倒有个小小的值房。 一个瘦高脸上长满雀斑的男孩正在打瞌睡,见了来人,迷迷糊糊地登记。 “叫什么?” “我叫晁猛,这俩是我兄弟丁不三和丁不四。”黑胡指了一下瘦子和矮子,瘦子全身虚弱,由矮子搀扶着。 “从哪来?犯了什么事?”雀斑男无精打采。 “我们仨都是青丘领地来的,杀人抢劫。”黑胡胖子不耐烦地说:“快点登记,赶路赶了几个月,里面有没有好酒好菜等着我们?饿死爷爷们了。” “好酒好菜?”雀斑男孩总算睁开了眼,却和没睁几无差别,他笑着说道:“有啊,几位爷可是远来的贵宾,当然要热情款待了。” “算你们识相,你登记完没有,爷们可要进去了。” “完了,完了,爷们里面请。”雀斑男孩脸上笑容依然未曾散去。 “小兄弟,哥们先行一步。”黑胡胖子跟步扬影打了个招呼,带着两兄弟进了流放处。 “来着还要酒要肉?哼,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呸。”雀斑男对着黑胡等人的背影骂了一句,随后看着步扬影又惊呼一句:“这是狼?” 显然他是看见了白闪。 当他的手伸向白闪的头时,白闪露出了尖牙,雀斑男没敢再动,“我能不能摸摸它?” “白闪,蹲下。”步扬影发出指令。 雀斑男这才继续伸手去摸,白闪没有反抗,但两只红眼始终看着他。 “我见过不少狼,巡逻队经常猎杀到狼,但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的白狼,你看,这狼没有一根杂毛。”来回摸了几把,雀斑男恋恋不舍地抽回了手。 “小兄弟你叫什么?”显然,雀斑男对步扬影稍显亲切。 “我叫吴影,来自北冥城。”步扬影回答。 “犯了什么事?” “我没犯什么事。” “不,不,你必须犯点事,你知道流放处的箴言是什么么?” “不知道。”步扬影如实回答。 “来者皆有罪,这就是流放处的箴言,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那好吧,容我想想,我找不到父母了,这,这算不算。”步扬影试探地问。 “你简直罪不可恕!”瘦高雀斑男孩微笑着惊呼,“说吧,它犯了什么事?” “它?你是说白闪?”步扬影觉得好笑。 “它叫白闪,好名字,说吧,它犯了什么事?来者皆有罪嘛。”雀斑男孩在姓名栏写上白闪,抬头等待答案。 “它,它吃了一只鸡。”步扬影自己都不敢肯定这答案是否让男孩满意。 “简直罪大恶极,应当处以绞刑!” 步扬影侧眼观看,只见男孩歪歪扭扭地在白闪后面登记上:谋杀一只鸡。 “不用怕,小家伙,”雀斑男登记完笑呵呵地对白闪说:“只要来到这里,之前谋杀几只鸡都是安全的。” 见登记完毕,步扬影转身要走。 “等等。”雀斑男叫住步扬影,他拿出一块羊皮垫交给步扬影说:“把这个垫屁股上。” 步扬影不解,疑惑地结果羊皮垫。 “现在就垫上,皮朝外毛朝内,塞到裤子里。”雀斑男孩显得神秘兮兮。 步扬影见雀斑男孩没有什么恶意,只好照做,正在这时,流放处传来“嗷嗷”的惨叫声。 “那几位爷想必正在享受大餐,都打饱嗝了,哈哈。”雀斑男孩幸灾乐祸地说。 步扬影牵马带着小狼进了流放处,转过拐角没走多远就砍见,黑胡等三人正被按在雪地里打板子。 而瘦子明显奄奄一息,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兄弟一边惨叫一边呼喊:“哥,哥,哎呦!”一板子早轮下来了。 步扬影上前一把抓住揍瘦子的板子,“再打就打死了。” “呦呵,来个吃生米的,”一个头圆耳大,鼻直口方的红脸汉子走了过来:“你着什么急,打完他们就打你!” “你们这是什么规矩?千里迢迢赶来的人,你们把人往死里打。”步扬影质问。 “好小子,你有种,你们这些七国人渣来到这里先打一百杀威棍,这就是流放处的规矩,你听见没有?”红脸汉子边说边走向步扬影,说不准就会挥舞拳头。 但他停住了,白闪对着他红眼如炬,拦住了他靠近步扬影的步伐。 “你小子还带了一匹狼?”红脸后退了一步。 “流放处可有规矩不准带狼?”步扬影虽这样问,心里还真没底。 “好你小子嘴硬,一会看你骨头硬不硬,继续给我打,打完了打这小王八蛋。”红脸汉子冲抡棍子的人咆哮。 “等等,你把他打死了怎么办?”步扬影并不让步。 “打死了?打死了你该感谢我,可以喂你的狼。” 两人正在这吵吵,一个白头发老头从阁楼探出头来:“林莽你个王八蛋,你要是把这些个小狗崽子们打死打残,你就去守夜巡逻。”老头吼了一句,头缩回屋内。 “好好好,你看见了,燕统领发了话,别说我不给你面子,”红脸汉子对步扬影说到:“不打他可以,但得算你身上。” “可以。”步扬影淡淡地说。 地上躺着的黑胡胖子和矮子也嗷嗷直叫,“吴小兄弟,好样的,哥们也不是孬种,我们替我瘦子兄弟挨。” 红脸汉子哈哈一笑:“今大爷没看黄历,咋来的还都是硬茬子,好好好,都成全你们,把那瘦病鬼拖一边去,这三王八蛋一人一百三十板子,给我打。” 有人上前按到步扬影,白闪要扑。 “白闪,蹲下。”步扬影下达指令。 “呦呵,训练有素啊。”红脸汉子好奇地看这一幕,他回头指挥众人:“愣着干什么,打呀。” 步扬影趴在雪地里,小狼就蹲在他面前,放低了脑袋。 步扬影一边挨着板子一便抚摸着白闪,黑胡胖子和矮子被揍的嗷嗷直叫,他没怎么交换,不是因为他不怕疼,而是那块羊皮垫子确实管用。 皮朝外打起来“啪啪”作响,毛朝内并不是很疼,但他必须也装模作样叫唤几声,以免漏了陷。 一百三十棒杀威棍打完,胖子和矮子已经爬不起来,步扬影也装作受伤不轻。 “这下都老实了吧。”红脸汉子得意洋洋:“给这仨货找间营房,至于这个小白脸嘛,我林莽最爱慕英雄,给你小子个单间。”红脸汉朝身后的跟班挤眉弄眼。 跟班们会意,还真就把步扬影带到一个单间里,虽比不得北冥城,但就这里的环境来说,还算不错。 步扬影在这呆了三天后才明白,这并不是林莽爱慕他这个“英雄”,而是因为这是前朝禁军统领秦雪鹰的房间,秦雪鹰作为流放处的逃犯被步扬尘砍了脑袋,这房间就空着没人愿意住。 但自己住似乎正合适。 不管什么原因,总归是父亲步扬尘砍了秦雪鹰,仙子儿子步扬影住进秦雪鹰的房间,还有谁比自己更合适的呢? 掌灯十分,海叔来给自己换药。 海叔年近七十,在流放处负责撰写公文、给雁北行当智囊、替大家写写书信或者弄点草药给大家治个病等等活计。 尽管步扬影已再三告知海叔自己没事,海叔还是顶着风雪前来。 海叔脸色红润一身雪白装扮,白袄白裤白鞋白须白发,倒显出几分仙风道骨来,显然,在流放处海叔过得不错。 海叔进得门来,门外,一个粗壮的汉子立在阴影处,任大雪纷飞树桩子般纹丝不动。 “他们几个的伤怎么样了?”步扬影问的是黑胡三兄弟。 “还行,那个瘦青年丁不三病也缓过来了,晁猛和不四也都可以下地了。”显然,海叔刚从那边过来。 “海叔,你来的时候就没挨打?” “我?哈哈,那顿板子还不要了我的老命。” “那你怎么做到的?”步扬影好奇。 “我说我有痨病,传染,他们别说来打我,离都离我远远的。” “海叔,我没你那智慧,我是靠值房小孩送我的羊皮垫。” “哈哈,那小兄弟你更胜一筹啊,你这是善缘福报。”海叔盘腿坐在炕上。 “海叔,我没做什么好事,我就是让他摸了一下我的狼。” “善言善心皆是行善,也活该那仨兄弟挨了顿实在板子。” “哦,对了,你有一头狼,白闪呢?”海叔四顾寻找却寻找不见。 “白闪。”步扬影呼喊一声。 不知从哪里出来,白闪无声无息出现在海叔目光的死角,海叔侧身才发现。 海叔俯身去摸白闪,白闪好像并无抗拒。 突然间,步扬影想起一件事,自己在好朋友黑塔的铁匠铺里,黑塔说遇到两个去流放处的怪人,好像说有一个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还有一个赶车的,步扬影看向窗外,黑色的人影几乎站成一个雪人。 “海叔去给北冥城?”步扬影问。 “去过,怎么了,哦,对了,你来自北冥城。” “海叔可去过北冥城的铁匠铺?” “好像,好像有这么回事,当时有个黑壮的小子,你怎么知道?”海叔也略显惊奇。 “那是我朋友黑塔,他告诉过我遇到你们的事,我刚还寻思是不是你们。” “呵呵,咱们这也算是缘分,那黑小子呢?他还在打铁?我可是告诉他让他追随英雄,没准能闯出点功名来。” “我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他父亲病到了,铺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干下去。”步扬影也替黑塔担心,这小子行事鲁莽又没人照顾,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用担心,善人自有福报,那黑小子,你看,”海叔指着自己身上穿的白皮袄说:“这就是你那朋友当时送我的,还真顶寒。” “我说看着面熟,对了,海叔,你说让黑塔追随英雄,什么才算是英雄?”步扬影问。 “那你认为天下谁是英雄?”海叔反问步扬影。 “哀嚎雪狼步扬尘算个英雄。”步扬影先说了父亲,或者是自己的义父,然后去看海叔反应。 海叔并无言语。 “吐信金蟒皇甫雄?千面青狐青丘灵力?”步扬影去问海叔。 “步扬尘算得半个英雄,至于你说的后面两个嘛,基本可归属狗熊类。” 这个海叔真有意思,天下皇族和最有实力的领主在他眼力,加起来都不够一个英雄。 “那海叔,什么才算英雄?” “你那朋友黑塔算个英雄,你也算个英雄。”海叔静静地回答,并不像是那步扬影开玩笑。 “黑塔?我?他是打铁的,我连自己爹妈是谁都不知道,我们能算英雄?”步扬影奇怪了。 “这便是这世间英雄的简单之处,黑塔并不富裕却脱下皮袄赠我,你与那瘦子丁不三并无交情却替他挨了棍子,这便是英雄。” “这算哪门子英雄,举手之劳。” “对你们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黑塔救了我一条老命,对丁不三来说是你捡回了他一条命,天下还有比生死更大的事?”海叔来问步扬影,步扬影无法回答。 “所以只要考虑别人比自己多点,就是英雄,”海叔娓娓道来:“所以这天下英雄人人可做,却又少到屈指可数,便是这个道理。” “海叔,您老算的英雄,你这么大年龄,赶来流放处,算个英雄。”步扬影说。 “哈哈,你这臭小子,打趣起老夫来了,老夫不过一仓皇逃窜之犬,算那门子英雄……” 便在这阴冷呼号的飞雪夜,在这大陆世界的尽头,一老一少盘腿炕上,谈古论今,指点英雄。 是的,这老者便是做了黑暗帝国和光明帝国四十年风雨宰相的诸世海,天下一等一的智者。 而少年,脱离北冥世家刚刚走出,属于他自己人生之路的开局。 小狼,静静地注视窗外,狼眼似是穿越高墙,直达山谷深处。 窗外飞雪正浓。 雪夜狼行 第十七章 皇甫雄的哀伤 在黑暗之城时代,皇甫雄手持金色战斧,穿着黄金的铠甲,驰马纵横天下。 前朝蝙蝠王亲赐他黑铁剑徽像,在皇家御封的安德鲁里面,皇甫雄排第三,稍次于手持银色狼牙棒的哀嚎雪狼步扬尘。 至于之后斧砍墨夷家族皇太子墨夷焱,率领联军攻破黑暗之城,更是达到人生的巅峰。 能带领自己的家族入主皇城,是所有族长的夙愿,他皇甫雄做到了。 但世事的轮回仿佛给这位英雄开了个恶作剧般的玩笑。 世人皆知,光明城的一代雄主皇甫雄疯了。 如今,皇甫雄躺于床榻奄奄一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能动的只剩下两只眼珠子。 眼珠子可以看见自己隆起小山一般的肚皮,即便没疯没病,想必也跨不上战马,再挥舞不起黄金战斧。 跟前并未见到青丘有容,而他的儿子皇甫彰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的两位兄弟——大哥皇甫英和三弟皇甫云,基本上已把他当做一个死人,高谈阔论毫不避讳。 “大哥,动手吧,省的夜长梦多。”三弟皇甫云是个心直口快且心狠手辣的主,甚至都没耐心等都皇甫雄咽气。 只要皇甫英点一下头或者一个眼神,老三会亲自动手送自己归西,皇甫雄相信,自己这个三弟干得出来。 “这样不好么?”皇甫英悠闲地喝了一口茶水:“咱们两兄弟被他踩了一辈子,如今这世上去哪里找如此享受的时刻呢,一刀宰了倒是痛快,可着实便宜了他。” 大哥皇甫英的性格与两个弟弟相反,是个颇有心机而言语不多的人,却一旦说出话来,透着彻骨的寒。 “我主要是怕误事,谁知道青丘家那几个王八蛋,现在在密谋什么?”皇甫云还是主张先发制人。 “我就盼望他们密谋点什么,那样屠杀他们满门也算有个理由,老三,再等等,”皇甫英站起身拍拍三弟的肩头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何苦再背个杀弟弑君的名声呢。” 十四岁的皇甫彰已然懂事,听着自己三叔大伯的话,浑身颤抖着忍不住大哭起来:“母后,母后……” 皇甫云过去踢上一脚骂道:“小窝囊废,再哭,现在就宰了你。” 皇甫彰小声抽泣,不敢出声。 皇甫雄躺在床上,闭目听着这一切,无能为力。 他的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现在是难得的清醒时刻,可是他是多么希望自己是真疯了,那样他就不必亲耳听到这一幕,亲眼看到这一幕。 或许,十五年前,我就不该进那皇陵。 十五年前,当皇甫雄带领联军攻破黑暗之城时,也曾感慨墨夷家族如此不堪一击,他为此,查看过墨夷家族的皇陵,当然,他发现了微笑的女人雕像及雕像下的壁画,当时他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他命人将皇城走廊的女人塑像全部凿去,换成吐信金蟒。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 十五年后,当探子报来墨夷淼长大成人并要嫁给游牧单于的时候,他晚上做了个怪梦,梦中,光明城经历了史上最黑暗的时刻,自己一手创立的光明帝国轰然倒塌。 为此,皇甫雄彻夜不眠喊出救世的箴言。 而人们都认为他疯了。 他疯没疯其实大多难以定论,但精神及身体确实垮了。 光明城的兴衰跟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躺在床上即便想死,恐怕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的兄弟们和他的妻子家族为皇位斗成一团,他的儿子恐怕也难逃厄运。 想当年,把兵权交给大哥是相国诸世海的主意,说是为了制衡青丘有容皇后的家族势力。 但制衡的前提条件是他皇甫雄活着的时候,他一死立马便是两虎相争。 任诸世海再怎么智慧,又怎能想到皇甫雄有这么一天。 “老猪啊老猪,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还是少算了一步不是?”皇甫雄心里想起诸世海,心里言到:“若我们再见,我必定好好耍笑与你。” 皇甫雄还是一如既往地叫诸世海老猪而不是老诸。 你身为相国也不见你来看我,你是不是已经死了,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帮任何一方也都难逃一死,黑暗之城破之时我依然用你为我帝国宰相,但他们可不会像我那样善待于你,不会的。 你等这我,我去了阴曹地府再续君臣缘分,朋友之道也可,等着。 皇甫雄躺在床榻闭着双目,奄奄一息的他头脑却是飞速的旋转。 毕竟,能清醒的时刻并不太久。 “二弟呀二弟,你倒是起来说说,我是大哥,皇甫家的长子长孙,”皇甫英站在床榻前指着皇甫雄一脸阴沉地问:“凭什么做家族族长的是你,登上皇位的也是你,你自己说说你亏心不!” 皇甫英说到激动处,竟为自己半生的委屈流下几滴眼泪。 他用袖子擦擦脸恶狠狠地说:“你倒是说个清楚 ,不说清楚,你想死我都不允许。” 皇甫雄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 他已没法起来回答大哥。 此时的皇甫雄还真的很想坐起来和皇甫英谈谈,看来兄弟们之见的隔阂还是要尽早说清,憋得太久只能生出怨恨,而且要命的是当你想说的时候,都不一定再有机会。 至于当年皇甫雄当上家族的族长,说起来便是久远的故事。 兄弟三人,性格体貌却是迥然相异,而父母,往往钟爱最像自己的那个,作为皇甫家族老二的皇甫雄得到了父亲这份钟爱,把吐信金蟒的皇甫家族族长之位传给了他。 即便这违反了传统中传长不传幼的风俗,但皇甫雄自认自己对得起这皇甫世家族长二字。 至于皇位,这又不是老天恩赐给皇甫家族的,这是自己用黄金战斧砍杀出来的,你皇甫英即便做了族长你能把皇甫家族带进光明城?笑话! 而且现在此时,假若我皇甫雄能站起身来,不用你们钢刀加项,我会至诚至信地把皇位让给你们,让给青丘有容也行,青丘灵力也成,你们谁爱干谁干去。 这天下没有比光明城更危险的地方了,你们这群无知的蠢货。 如今床榻上的皇甫雄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气息,他在等,在等一个人。 十五年前,当联军攻破黑暗之城后皇甫雄之所以能主宰光明城,便是取决于他得到了步扬家族步扬尘的支持,没有任何家族再敢提出异议。 他这个皇位有一半是步扬家族给的。 他的妻子如今不知去向,他的儿子在墙角哭泣,只要他的大哥或三弟闪动一下恶念,他的唯一儿子很可能会先他而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皇甫家族遭此大难,也唯有步扬家族有这份情谊,同时又有这份实力化解此次灾难。 皇甫雄的头脑开始混乱,他知道自己又将进入疯癫的状态,他用尚未完全疯癫的最后一丝理智呐喊: 我的兄弟步扬尘,你在那里,快点来吧,你再不来我就熬不住来了。 雪夜狼行 第十八章 步扬楠的优点无比伤感 北冥城的校斗场上,小郡主步扬楠正和熊脸练剑,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样的打斗并不对等。 在熊脸高大魁梧的熊躯面前,步扬楠瘦小如同巨熊面前受惊的兔子。 但苦不堪言的却是熊脸,他恶狠狠咒骂道:“该死的步扬影,拍拍屁股走了,害的熊爷落下这么个差事。” 逼迫熊脸收下步扬楠这个女弟子的正是步扬楠本人。 一条灰色的狼静静地蹲在一边,眼里闪着绿光。 步扬楠在和熊脸练习前已反复叮嘱小狼:“灰灰,蹲下,不准乱动,看主人揍这臭狗熊。” 熊脸听着还只能感谢步扬楠,因为他的确吃过步扬影白闪的苦头,步扬家族的狼确实难缠。 熊脸必须小心翼翼并适当控制好力度,小郡主长的已经够不好看了,如果自己的剑刺中哪怕是擦花点任何地方,不好看的全部罪名无疑将由自己承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尽管熊脸多加谨慎,尽管步扬楠确实身手敏捷,可两剑总有相撞的时刻。 “当”的一声,步扬楠的剑再次脱手,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熊脸拾起坠剑,双手奉上,步扬楠摆好架势,还要再来。 “小姐,或许你该换种剑练习。”熊脸向步扬楠提议。 “换种剑?剑还分着几种?”步扬楠收起剑势,回问熊脸。 “是的小姐,你跟我练习的是军营士兵对阵的剑,这种剑太过笨重,适合打仗力量的对决,却不适合您。” “那,那我该练什么剑?” “您或许该练江湖中人的剑,他们的剑轻巧灵活,变化莫测,这样会更适合您。” “那你教我?” “小姐,这,”熊脸大囧,“这我可不会。” “那你还说这么多废话,看剑。”步扬楠双手持剑,这剑确实太沉,她必须双手且要用尽全力,向熊脸砍去。 熊脸基本是慢慢的躲闪而过,这么重的剑小姐无法砍的很快。 或许躲闪着就挺好,小姐很快就会累了,熊脸晃动熊脑袋,想出熊策。 步扬楠正准备持剑刺出时,有声音传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她的贴身婢女歪歪扭扭小跑而来,冲着她喊道:“绣娘已经发火了,小姐您再不去做女红,绣娘就要告诉夫人。” 熊脸听了忍不住发笑。 “你笑什么,等本大小姐去把两只鸭子绣完,再找你继续打。” “小姐,那不是鸭子,绣娘说是鸳鸯。”婢女纠正。 “没人当你是哑巴。”步扬楠说完,翻身上马,快马飞驰而去。 灰狼紧紧追随。 “可惜,可惜是个女儿身。”熊脸望着奔马留下的一溜烟尘,发出感慨。 “那也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强,哼。”挨了训斥的婢女依然替主子说话,白了熊脸一眼,扭扭地走了。 步扬楠骑马进了庭院,把马缰绳扔给下人,蹑手蹑脚弯腰弓背靠墙根行走,是的,被母亲大人发现可不得了,父亲大人倒是不会责怪于她。 没成想,听到屋内父亲母亲正在激烈地争吵。 “无论如何,我不同意把琳琳嫁给皇甫家,尤其是这个时候。”是步扬尘的声音。 “为什么不?琳琳去光明城是去当皇后,又不是当丫鬟。”慕容恪寸步不让。 “人传皇甫雄已经疯了,为什么现在来提亲,这里面太复杂!” “管他怎么复杂,皇甫雄和青丘家就这么一个皇甫彰,他们还能保谁继位?” “那皇甫家又不是死绝了,皇甫雄不还有两个狼子野心的兄弟,何必让自家孩子去趟这浑水?” “人家要是没点难处谁来找你,七国有的是郡主想嫁入光明城,再说了你帮皇甫彰不就是帮你结拜大哥皇甫雄?皇甫彰做了天下之主总比那俩狼子野心强,咱们琳儿还白捡一个皇后。” “你,你。”步扬尘一时无词。 “你什么你,没理了吧。”慕容恪洋洋得意,和步扬尘斗口,她从没输过。 “你说了不算,这要看琳儿的意思。”步扬尘抛出杀手锏。 “步扬尘,这可是你说的,琳儿要是同意你休要再提半个不字。”毫无疑问,慕容恪相当有信心。 “你当年不是说让女儿们嫁给英雄,他皇甫彰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可算不得英雄。” “哼,他现在是算不得英雄,可总有一天,他能加封英雄。”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们南方女人。” “哎呀,步扬尘你臊不臊得愰,我一个南方女人,孤苦伶仃嫁到你这冰天雪地,你还这么挤兑我,你是不是人?” 慕容恪说完,屋内传来细微的哭泣声,父亲一旁好言相劝。 原来是关于姐姐步扬琳的婚事,呵呵,走,去看看姐姐去。 步扬楠快步通过父母的门口,向后院的秀坊跑去。 绣娘李红儿双手叉腰,站立门口,摆出进攻的架势,把步扬楠堵在门外。 这李红儿是母亲慕容恪托娘家人找来的绣娘,对母亲忠心耿耿,还真敢对两姐妹下手管教。 “说!去哪了?”李红儿单手叉腰,另一手的手指指到步扬楠的鼻尖上。 “我去练剑了。”步扬楠如实禀告。 “练剑?”李红儿睁大杏目,一把抢过步扬楠的手,“哎呦我的小祖宗,都起茧子了,这手废了,废了,只能去打铁,我去告诉夫人去。” 但没等她移动莲步,一双绿眼静静地出现,死死地盯住她。 “这,这,这是狼?”李红儿差点尖叫。 “嘘,你小声点,别惊动姐姐,”步扬楠抚摸着小狼的头说:“它叫灰灰,可爱吧。” “你,你让它离我远点。”李红儿一个南方绣娘,那见过这种东西,两腿筛糠。 “嗯,它可以离你很远,但你知道该怎么做,知道么?” 小狼轻轻上前逼近。 李红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灰灰,出去,本小姐要绣花拉。” 小狼如影消失不见,步扬楠大大咧咧进了房门。 秀坊内温暖如春。 七八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围着姐姐有说有笑,这些个女子来自北冥城的大家贵族。 她们每个人都说步扬琳的手既纤细又灵巧,她的针线功夫完美无瑕,织出来的东西就跟她本人一样漂亮。 步扬楠觉得这些女孩的嘴巴像抹了蜜,偏偏自己却没有姐姐的待遇。 没人在意步扬楠进来,步扬楠只好默默拿起自己惨不忍睹的未完成“作品”,想找出个补救的法子,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针线搁到一边去了。 看来绣娘李红儿说的没错,自己的“作品”只能剪掉重来。 步扬琳一边巧手织秀,一边开心地说闲话。 姑娘们都认真聆听步扬琳说的每一句每一字,这时一个来自小贵族家庭长着黄色头发的小女孩凑在步扬琳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悄悄话。 黄头发小女孩说完,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 步扬琳则一脸羞赧,用手捶打黄头发女孩,但眼神温柔而幸福。 “你们在说什么呀?”步扬楠只好主动去问。 没人答话。 “告诉我嘛。”步扬楠继续问。 黄头发女孩用眼瞟了一眼门外,确定绣娘不在跟前,“我们在说王子的事。”说完,和众女孩笑成一团。 步扬楠本来还以为偷听到父母吵架所以她最先知道了消息,看来并非如此。 “琳姐姐要嫁给王子哦。”黄头发女孩悄声说,语气中带着自豪,仿佛这件事已经由她敲定。黄发女孩是北冥城总管的女儿,是姐姐最好的闺蜜。 “嫁给王子,那就是我们的皇后啦。”其中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说,眼神迷离充满羡慕。 “可据我所知,父亲大人并不同意你嫁给皇甫彰。”步扬琳来泼冷水。 “哦,我可怜的妹妹,你真是操碎了心,母亲大人会搞定的。”步扬琳的声音悦耳且温柔,但步扬楠听着总是那么不舒服。 传来脚步声,众女孩赶紧安静下来,七手八脚的准备自己的女红,坏了,步扬楠心想,今天又要挨母亲的斥责了。 母亲和绣娘李红儿一起进来,母亲心情不错,似得胜回朝的大将军,丝毫没理会忐忑不安的步扬楠。 母亲把姐姐叫到内室小声说话,姑娘们都微聚上去把耳朵侧墙上偷听,李红儿也围了上来。 “我没有告诉夫人,她什么也不知道。”李红儿低声对身边的步扬楠说。 步扬楠对她报以微笑后,聚精会神地偷听。 “我和你父亲摊牌了,他说只要你同意就成。”母亲慕容恪说。 “娘,我……”步扬琳吞吞吐吐。 “就咱娘俩你还害什么羞啊,你同意不同意?不同意我问问老四。”母亲作势要走。 步扬琳一把抓住母亲:“全凭母亲做主。”她的声音细小如甜蜜的蜜蜂。 步扬楠倒是吓了一跳,母亲口中的老四说的就是她。 我才不要去,可怜的姐姐,幸亏你同意了,步扬楠心肝乱跳。 “那好,我去跟你爹说,你就等好吧。”母亲对步扬琳的答复显得非常满意。 她大踏步地走进来又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破天荒地没检查步扬楠今天的功课。 至少这一点让步扬楠略感欣慰。 母亲大人都走了,今天应该是应付过去了,自己还在这里做什么?陪着未来的皇后大人? 母亲前脚刚走,步扬楠抬腿出门。 “你,你要去那,你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绣娘李红儿在身后喊。 “我去打铁,你不是说我的手适合打铁。”步扬楠头也不回就走开了,反正晾她也不敢打小报告。 出了绣坊,又无处可去,只能在北冥城外乱溜达。 灰狼紧随其后。 兄妹五人里,步扬楠和二哥步扬影最为交好,两人性格相似共同话题也多,现如今二哥远走,都没有给自己正式道别。 身后就一头狼陪伴,满腹心事只能对苍雪和荒林诉说。 上天真是不公平,凭什么姐姐完美无缺,自己像个野小子。 步扬琳精于编织刺绣,有能歌善舞,她还会吟诗作词,又懂得如何打扮。她弹奏起古筝清脆叮咚,摇起舞来婀娜多姿。更糟的是,她还是个大美人。 母亲也说,琳儿继承了一个南方姑娘所有的美。 而步扬楠很不幸地继承了父亲,这个北方的粗犷汉子。她的发色深褐且暗淡无光、脸型细长阴霾不开,浑身汗味臭不可闻。 即便她同意嫁到光明城,人家肯定会退婚,步扬楠想。 姐姐就像花中的仙子,而自己是泥坑里的黑娃。 不行,再想一想,我难道就没有一个优点胜过姐姐? 有了,我骑马比姐姐骑的好,耍剑也比姐姐好,这,这是我的优点。 但作为一个女孩子,想到自己只有骑马和耍剑两个优点比姐姐强,步扬楠心情莫名其妙难过起来,十三岁的小女孩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抬头却是城外校斗场。 步扬楠笑了,绣娘李红儿说的没错,我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完成。 步扬楠大踏步进入校斗场的时候,熊脸正训练几个新兵,累的狗喘的新兵见步扬楠如见救星。 “小姐,我错了行不行,你就放小的一条活路吧。”熊脸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臭狗熊少废话,亮出你的剑。”步阳楠懒得再说,挥剑就砍。 熊脸横剑遮挡,两剑相撞,火光四溅。 步扬楠把满腔的委屈寄托于手中所持的重剑,一剑比一剑用力。 熊脸也暗自称奇,两个时辰不见,小姐的剑倒长进了。 姐姐,如果有一天黑暗来临,我的剑能保护我,而你的绣花针,能行么? 雪夜狼行 第十九章 步杨影“耀武扬威” 流放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白闪被反锁屋内。 小狼趴在窗台用哀怨的目光看着主人离去。 刀剑的铿锵声很快响彻广场。 新人必须经过训练,之后会被分配适合他的地方。 步扬影穿着黑色的羊皮衫,外罩皮革背心和锁子护心甲,聚精会神迎战老兵马铁。 这是他第四个对手,旁边的黑胡胖子和丁不三丁不四早被揍的鼻青脸肿而结束战斗,这三兄弟却顾不上休息,“揍他,揍他……”三人嗷嗷直叫给步扬影助威。 显然,步扬影给新兵长了脸。 步扬影向前逼近,马铁脚跟不稳地后退,笨拙地举剑格挡。 他刚举剑,步扬影却只是一个虚晃,猛力一挥去攻他下盘,击中他的脚,打得他步履踉跄。 马铁向下还击,步扬影用剑脊砸向马铁头盔,将他的头盔打凹,马铁脑袋在头盔内嗡嗡做响,马铁怒吼着,声音却又尖又细,使出一记猛力的侧劈,步扬影拨开了他的剑,转身用带了护腕的手肘撞击马铁腹部。 马铁重心不稳,狠狠地跌坐在雪地里,步扬影跟上一脚踩在他持剑的手腕上,痛的他惨叫一声钝剑撒手。 “住手!”新兵教头林莽声若洪钟,比试到此结束。 “这小白脸把我的手腕踩脱臼了,这小王八蛋。”马铁用另一只手来回揉动。 “你这废物就应该直接被七国绞死,如果刚才是真剑,你的脚早飞了,脑袋也飞了,前胸后背多几个窟窿,而现在,感谢上苍,你居然还能叫唤。”教头林莽招呼刚才几个被步扬影打倒的老兵:“把这头笨猪扶起来滚蛋,太阳下山前你们几个蠢货把流放处的粪坑全部掏空,否则,那就是你们的晚饭!” 其他几个老兵搀扶起马铁起身,步扬影脱下头盔,任带霜的吹撒脸上,冷风钻进脖颈,感觉凉爽而舒服。他用手心拄剑与地上,弓腿去倒靴子里的泥雪。 “狼先生,那是剑,不是老年人的拐杖。”朱莽尖锐地说。 燕北行大踏步走了过来,脆硬的黑皮甲衣服发出窸窸碎碎的声音,这个六十余岁的老头体格结实,精神气十足,一头黑发霜染地泛白,他那双眼睛玛瑙般炯炯有神。“怎么停了?”他问。 “我累了,我打了四个。”步扬影说。他的臂膀因为刚才不停挥剑而感到酸麻,热汗在停止运动后迅速变成缕缕冷水滑贴后背。 “呵呵,打了四个,林莽,给这狗崽子点奖励。”燕北行说完,又大踏步离开。 “嘿嘿,你小子这次脸大了,”朱莽也是一乐,然后指着黑胡胖子等三人说:“你们三个王八蛋刚才叫唤的挺起劲是不,晚上跟这小白脸子一起守夜,这就是奖励!” “领命,大人。”步扬影实在懒得跟朱莽理论,刚连胜四人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起身离开时朱莽再次拦住了他,“小兔崽子,别说爷没提醒你,晚上守夜的时候不要让你的脚步停下。” “这是为何?”步扬影不解。 “哼哼,为何,寒风凌冽啊,傻小子,你停下脚步血液就会被冻住,每年都能从高墙上找到缩成一团的蠢货,只能用斧头劈开。” 林莽说完,收回拦住的手臂。 步扬影返回兵器库放回行头和武器。 来到流放处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黑胡胖子三人和他并无太多共同语言,一同受训的新兵大约有三十人,却没有一个称得上是朋友。 多数人比他大但打起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麻脸的戴恩身手还算敏捷但是胆子太小不敢进攻,大耳朵胡汉像个娘娘腔,马铁虽然攻势勇猛但根本不讲技巧。 步扬影越是跟这些人交手,越是鄙视他们。 步扬影坐在一角落休息,流放处的情形和自己想象中相差甚远,想当初自己魂牵梦绕前来,却与这些人为伍,实在是糟糕透顶。 父亲大人或许是知道流放处就是这般光景,却也从未对自己说过。 或许在他眼力,我也属于无路可走之人。 步扬影又想起北冥城的兄弟姐妹,或许步扬飞已经大有长进,至少派头学的学的十分透彻;步扬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北冥城的书还够不够这小家伙看;至于妹妹步扬楠,吴强弄棒的以后可怎么找婆家…… “小混蛋,你把我的手腕弄脱臼了。”一声怒喝传来。 步扬影抬眼朝那充满怒意的生源望去,马铁连红脖子粗地站在他面前,后面跟着的几个也都是挨了步扬影揍的戴恩,胡汉,还有一个他尚不认识,长了一双小眼。 步扬影站起身。“你来找我的意思是让我再帮你弄断一只,给你凑个双?我很乐意帮忙。” 这几个家伙都比步扬影岁数大,但吓不住他,这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我们可不是跟你单打独斗来的,说不定断手的是你哦。”麻脸黛恩说。 “有种就上来试试。”步扬影伸手去抓剑,但他们似乎早就料到,麻脸上前去扭步扬影的胳膊,扭到背后。 “你老让我们出丑。”大耳朵胡汉说,挥拳去打步扬影的腹部。 “没我你们也长的不好看,实在是够丑。”步扬影用脚后跟狠跺麻脸的脚,麻脸嗷的一声惨叫松开了步扬影的胳膊,步扬影闪身,避开了大耳朵的拳头。 “你这个小野种。”小眼的腿踢过来,被步扬影用两手抓住,向上一掀,小眼翻滚在地。 “你不该说野种。”步扬影对小眼不依不饶,冲上去跳上对方胸膛,两手掐紧脖子,使劲往地面撞。 大耳朵和麻脸上前掀翻步扬影,连同马铁三人同时开始踢他。 步扬影抱头正要滚离他们的拳打脚踢踢,只听一个破锣般的声音打破兵器库的阴冷:“都给我住手。” 步扬影爬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怒视他们,是兵器库的总管甘铁生。“这里是我管辖的底盘,你们最好保持本分,或者你们可以出去打个你死我活了,随你们乐意。” 小眼坐在地上,小心翼翼摸摸后脑勺,摸了一把血。 “这小白脸是想杀我。”小眼说。 “还有我,他把我的手也打断了。”马铁说。 甘铁生瞟了一眼三人的伤,“都并不打紧,只是普通的擦伤或扭伤,胡汉,你带他们去海叔那里讨上点药,把伤口都处理一下。你,要留下。”他指了指步扬影。 步扬影又重重坐回角落里,不理睬四人离去时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告诉他这事并没有完。 “你怎么回事,你要和整个流放处的人都打上一遍?”待他人都离开后,甘铁生说道:“打赢他们,对你来说是件非常光彩的事?” 步扬影怒火中烧,“那小眼睛的说我是——” “说你是野种,我听到了,所以呢?” “他侮辱了我的家人。”步扬影说。 “哦,他们侮辱了我的家人,”甘铁生阴阳怪气地学着步扬影说话,“但像你这么有荣誉感的少爷来这里干嘛呢?自取其辱?” “我可以走了么?”步扬影站起身,愤怒使他浑身发抖。 “我说可以才可以。” 步扬影愤恨地把头扭向门外,看外面耸立的高墙。直到甘铁生伸出粗壮的手托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粗暴地扭过来。 “小子,你要是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下去,我说话的时候你最好看着我。” 现在步扬影不得不看着他,兵器库总管甘铁生胸膛宽阔的像个酒桶,肚子更是大的惊人,他的鼻子又宽又扁,那一脸胡子好像从来没有刮。 “你没什么好看的。” “小子,你很不服气是吧。” “我又没做错什么?” “嗯,你没做错什么,你个来了不过三天的新兵把来了半年的四个老兵打的屁滚尿流,你觉得你做的很好。” “那怎么了,我是靠自己的实力。” “你确定你是靠自己的实力?我不知道你的出身,但我看的出你受过高手的指定并进行过专门的训练,”兵器库总管放开步扬影的下巴。 “而他们呢,他们的父亲可能是某个农夫、车夫或者矿工,对了,那个小眼睛的是个真正的野种,他们打架的技巧是从甲板上,暗巷子里,酒馆或者妓院学来的,我敢保证,这些人没几个买的起真剑,如果你之前过着和他们一样的生活,你敢说你有实力打赢任何一个?” 步扬影的怒气渐消,反而有了愧疚感。 “你也不想让你的屋子莫名奇妙着火或者巡逻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插上刀子吧,真的,这些人干这个都是行家,都比你强。”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步扬影无话可说。 “所以说小子,你既然来到这里,你的兄弟就是这样一些人,你得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打嗝放屁,收回你玻璃心的那一套,这里根本不需要,现在,你可以走了。” 步扬影离开兵器库的时候,已近中午。太阳拨开云层,露出脸来。 他转身背向阳光,将视线抬置高墙,看着高墙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蓝光。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天,可每当他目光触及此番景象,依旧不禁浑身颤抖。 无数世代的风沙泥污,早在高墙留下印痕,宛若一层覆盖的膜;但当晴日里天光照射,高墙又仿佛有生命般深沉而威严,如同一道横断半天的灰白绝壁。 吃过晚饭,步扬影和黑胡胖子,丁不三丁不四等人前往高墙守夜。 还带上了他的狼。 高墙左侧有座粗木横梁搭建的楼梯,深陷在冰层里,牢牢冻入地底深处。 长长的楼梯蜿蜒曲折,如同在高墙上打了一个永不消失的闪电,弯弯曲曲攀上城墙。 旁边还有一个铁笼子,系着的绳索直达墙顶端一个滑轮,通过人力搅拌将铁笼也可直达城墙。 步扬影和小狼进入铁笼,黑胡等人奋力摇动,铁笼猛地一晃,开始上升。 缓缓上升,期初笼子颠簸不已,后来渐趋平稳。 地面离脚越来越远,直到黑胡等三人成了模糊的影子。 铁笼高过了城墙,继续缓缓向高处攀升,流放处就在脚下,镂刻与月光中。 步扬影走出铁笼,踏步高墙之上,才真正感觉这墙的宽阔,足足可并行六辆马车,是北冥城城墙的三倍厚。 居高临下去看流放处,发现那些黑漆漆的堡垒、倒塌的围墙和空荡荡的庭院是多么生冷、多么无趣。远处望去,据此半里之遥的小小驿站灯火,以及此起彼伏、自山涧挥洒流出穿过雪原的冰冷溪流,水面闪烁,月光映照下格外的美,格外的静。 城墙外望,首先入眼的便是难以见顶的巨大山峦和饱经摧残的荒山野岭、嶙峋危岩和覆盖残雪的野地构成的无尽荒芜。 步扬影第一次来到这里,他按林莽的话来回走动,以保持身体的温度。 小狼则紧紧地盯住前方,红色狼眼闪烁。 铁笼吱吱嘎嘎再次上来,露出黑胡胖子的脑袋。 “乖乖,这墙比光明城的墙还厚,”黑胡胖子哆哆嗦嗦跳出铁笼,差点摔倒在城墙上,“修这么大个玩意干嘛,害的爷们在此受冻。” “你看前面,没准有人呢。”步扬影指着远处深邃的幽谷。 黑胡胖子放眼望去,更觉那谷更加昏沉幽暗,放佛真有一双双眼睛盯着这里。 让人心头猛的一紧。 “小兄弟,咱唠点别的,哥不经吓。” 高墙上冷的刺骨,冷风似急切的情人撕扯衣服,却绝对没有情人般的温暖。 “小兄弟你说,咱们在这守夜,这世界尽头有个屁的可守,几千年了,人们就一代代受这份罪,真是瞎扯淡。”黑胡胖子嘟嘟囔囔。 步扬影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答案,任由月光撒照、冷风扫过。 雪夜狼行 第二十章 墨夷淼参加晚宴 晚宴被安排在月黑风高的夜晚。 “完美,颇有帝王家风。”城主吴良小跑着进门,他虽然臃肿肥胖,让人难以想象他跑动起来轻盈优雅。 随着脚步近前,他那一身肥肉在流水般的缎子衣服里上下翻滚,来到近前对墨夷淼上下观赏,“王子殿下,就是瑶池的仙子应当也不过如此。”吴良双手交叉由衷赞叹,墨夷淼注意到他粗短的十指上每根都有宝石闪烁,不知道脚指头上有没有? “阿提拉会满意么?”哥哥墨夷磊小心地问,言语中透露出不安,仿佛要出嫁的是他。 “你看看她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和那迷死人的紫罗兰色眼睛,何况她既是老王的公主,又是殿下您的妹妹,说什么也不会吸引不了阿提拉的,她看起来就像是,像是……” “像什么?”哥哥迫不及待地问。 “公主殿下看起来像是罗马人,或者亚美尼亚人,当然如果有一头亮银或者金色头发的话,我见过从那里俘虏来的奴隶,简直一模一样。” “罗马?亚美尼亚?”哥哥听不懂吴良在说什么。 “哦,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阿提拉单于正把战火烧向罗马,他做梦都想娶到金丝碧眼的罗马公主,但好像那些个西方佬并不买账,对了,令妹有没有罗马血统?” “这,这,可能有吧,”墨夷磊调动全部智慧顺着吴良的话说:“我们墨夷家族就是来自遥远的黑暗西方世界,虽然目前,目前还不太确定是哪里。” “这就更没问题了,阿提拉一定会爱上令妹的,没准会多给你一些军队哟。”吴良肥脸上的小眼笑成两枚月牙。 哥哥轻轻地点头,默不作声。 见一切准备妥当,吴良转身击掌,示意轿夫动身。 墨夷淼松了口气,让两个男人这么“观赏”,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待他们坐上吴良城主雕琢华丽的庞然大轿,十八位壮丁缓缓起身。 宽大的轿子可并排两人躺卧,吴良城主坐于对面,哥哥斜卧在墨夷淼身旁。 叔叔墨夷迪骑马跟在轿外。 “我用不着单于太多铁骑,或许有二万就够了。”哥哥边说边摆弄着吴良城主赠与的精致宝剑上的一颗宝石,墨夷淼知道哥哥并未认真和迪叔叔学过剑术,而那宝剑也并未适合实战上阵杀敌,但哥哥爱不释手。 “只要有二万铁骑,我在七国竖起黑色王旗,一定会有旧臣宗族纷纷响应效力,他们都曾向黑暗之城血誓效忠,更别提那些平民百姓了,他们会发出正义的吼声,为他们的真王撒血而战。” “他们本来就是您的子民,对您如盼日月,”吴良城主和颜悦色地说道:“我的手下早就探听到了,在七国的农庄村舍里,男人们正在打磨刀剑,女人们正暗中缝制黑旗,他们都迫不及待地等着殿下您王者归来呢。” 墨夷淼并没听说过这些消息,迪叔叔也没说起过,而且她压根不信吴良城主这些甜言蜜语。 但显然,哥哥深信不疑。“我要亲自手刃“屠王者”。”他许下诺言。 墨夷淼尚未见过哥哥杀过人,而且他还怕血。 阿拉提临时的行宫就在城外不远的空地上,是一顶数百民夫费时数十天搭建的巨大穹庐。旁边拔起九层的高塔,甚至还用低矮的砖墙围住。 吴良城主告诉他们,这座临时的行宫是他送给游牧民族的礼物,他再三表示并没有花多少钱。城主吴良说道:“其实我们根本不怕这些野蛮人,但既然他们的友谊如此廉价如此好打发,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轿子被两名守卫粗鲁地拦停,一个阉人模样的人掀开轿帘伸进一个脑袋,他冷冷扫视轿内的乘客,吴良城主用刺耳的游牧民族语言和他交涉,脑袋才缩了回去。 “今天的晚宴有很多大人物出席,尤其是您,王子殿下,阿拉提单于肯定会设法保护客人周全,要知道,光明城可是悬赏了大价钱要您的项上人头。”吴良嘴如抹蜜般香甜。 “那是当然,”哥哥坐立起来正正身子,“只要真王尚存,他们必定寝食难安。” 轿子前行速度渐缓,终于停止放落于地。帘幕再度掀开,一个女奴隶伸手搀扶墨夷淼下轿,哥哥墨夷磊无人理会,而肥胖臃肿的吴良城主在下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下了轿子。 迪叔叔被拦在穹庐之外。 墨夷淼尚且回头去看立于暗影下的墨夷迪,她有些恐慌。 穹庐之内,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火椒、奶酪等混合气息。 穹庐内来往宾客穿梭,倒酒上菜的奴隶来回奔走,其中不少是游牧民族的勇士,他们个个身躯高大,肤若古铜,低垂的长髯用金属银圈环环相扣,黑色长发蓬散而油亮,绑成小小发辫,而周身上下,被兽皮包裹。金铃银器悬挂腰间。 客人来自不为自己所知的地域,但个个气度不凡,游牧的将官、黝黑的酋长、奴隶贩子、不知何处的领主、骑士、还有满身长毛黄头发绿眼睛的人形同怪物,这难道是人么? 吴良城主用手拍拍墨夷淼的肩膀,她也正盯着那位来自她一无所知的草原的显眼男子。“公主殿下,看见了没,”吴良悄声说:“那就是阿提拉单于本人啊。” 墨夷淼内心慌乱又紧张,眼不知该看向何处,但哥哥在旁边不时地拿眼神暗示她。于是她紧张地转过头去,怯生生地打量这个哥哥希望在晚宴结束前开口要求娶她为妻的人。 先前帮她沐浴的那个喋喋不休女孩并没有夸大其词,阿提拉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高,动作却极其敏捷稳健,动起来如同猎豹。还好,并不是又老又丑,容貌坚毅而刚强,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他在和宾客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仿佛就没停过,像是忘了还有她的这码子事。 “王子殿下,稍等片刻,”吴良城主说:“我去表明来意,我会把他请过来。” 当吴良摇摇摆摆走向阿提拉的时候,哥哥悄声近前:“好妹妹,看见没有,看他的头发!” 阿提拉的头发是墨夷淼的三倍长,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直达腰部,辫梢能碰到大腿。 “听说过吧吧妹妹,游牧民族若在战斗中败落,便会剪去一截头发以示羞辱,只有一次败仗也没吃过的人才能有这么长的头发,”墨夷磊必须再次提醒妹妹:“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你必须让他看上你,成为他的皇后!” “哥哥,我,我听说他们像牲口一样媾和,他们会娶他们的后妈或嫂嫂为妻,我不要,我想回家。”墨夷淼央求。 “回家?”虽然他可以压低了声音,但墨夷淼还是听到了真王之怒,“我们该怎么回家呢,我们的家被夺走了,除非我有一支大军,否则我们跟本没法回家。” 墨夷淼垂下了头。 城主吴良在那边用游牧民族的语言进行着沟通,言语极尽谄媚。 “快抬起头,对着他笑,”墨夷淼却不敢扭头看那里,他在催促妹妹:“抬头挺胸,快点,如果你有胸的话,老天,是实在太平了。” 墨夷淼只好露出笑容,向那男人的方向望去,老天,他也正看向这里,目光在嘈杂的穹庐内无声地短兵相接,墨夷淼慌乱地垂下了头。 吴良城主笑若春花地陪阿提拉走了过来,墨夷淼只好再次抬起头,挺起胸膛,露出笑容。 高大的男人踏步走来,把墨夷淼完全沉浸在他的影子里,如同柔弱的羔羊,哥哥也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吴良城主指了指墨夷淼,陪笑着用游牧民族语言对男人说:“这是七国的圣公主,”然后又指了指哥哥:“这是王子殿下。” 然后他才对哥哥和墨夷淼说:“单于并不太熟悉七国的语言。” 男人仔细端详了墨夷淼,显然,墨夷淼略带西方人的容貌和身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弯下高大的身躯,对墨夷淼伸出了一只手,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墨夷淼很快明白这是一种礼仪,“我不能害怕,我是七国的圣公主,降生于黑色沙暴。”她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轻轻放在男人手上,平稳而优雅,如同飞翔的白鸟。 男人在她的手背上用嘴唇轻触了一下,随即放开了她的手。 随后男子招呼仆人送来一大杯烈酒,他双手拿起酒杯轻抿一下,然后双手递向墨夷淼,眼神充满挑衅。 天哪,这可不是葡萄酒,这是西北游牧民族豪饮的烈酒。 墨夷淼并不会喝酒,平日里只能小饮半口葡萄酒,她求助般望向哥哥。 哥哥的眼神冷峻如锥,似乎在告诉她,即便是毒药,她也必须喝的一滴不剩。 吴良也对她一直扬手,大咧着嘴似乎有天大的喜事。 墨夷淼默默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男子对她投以赞赏的眼光,而只有墨夷淼知道,她如果慢慢地喝,恐怕会吐出来。 男子转身离去,大辫子如同背上黑色的铁索。 “成了!王子殿下,按照游牧民族的传统,只要男子向女子敬酒,就表示同意了。”吴良嬉笑颜开,哥哥也很高兴。 “公主殿下刚才的表现真好,按照他们的传统,女子喝男人敬酒时若是越利索越狂野的才表示这女人对男人充满爱慕和敬仰,公主殿下,莫非你知道这个传统?” 吴良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消失不见,墨夷淼肚内翻江倒海,猛饮的烈酒在她体内起了作用。 “王子殿下,走,我再去给你介绍几个有实力的领主,没准复国之路用的着啊。”吴良城主前面领路,蹒跚而去。 哥哥欣然前往,大事已成,他今晚可要好好喝一杯,都没看墨夷淼一眼。 墨夷淼视线渐渐模糊,她头重脚轻起来,毫无疑问,自己要吐。她只好在热闹的人流中摸索前进,虽然没人照顾她但她不能吐在穹庐之内。 她是圣公主,即便可能是天下最可笑最卑微的公主,但她依然不能在这里丢脸。 她强忍着身体内的翻滚,用力把那污秽之物压制体内,快了,已经到门口了。 一名守门的奴隶忙不迭地掀开门帘,墨夷淼出到穹庐外,“哇”的一声,一阴影处大口呕吐。 墨夷迪上前,轻拍她的背。 墨夷淼吐完身体开始恢复,但她没有再回穹庐,她宁愿在外面吹着冷风。 她也不能走,把哥哥和吴良城主抛下返回小城,会引发“真王之怒”。 墨夷迪默不作声,持剑站立墨夷淼身旁。 墨夷淼已经成年,而成人的世界没有轻松。 晚宴在三个时辰后宣告结束,哥哥被几名下人从穹庐内抬出,显然喝的不省人事,被安放进轿内。 城主吴良也是喝的宏光满面,墨夷淼摇着手要驱散吴良满嘴喷出的酒气,却无能为力,但吴良显然并没注意到墨夷淼的厌恶和不快,他闭着眼睛,还打着饱嗝,嘴巴里念叨不停。 “定,定,定下了,下个月十六号,举行婚礼!” “婚礼?” “是啊,你要赶去里海附近的鹰城,在那里和阿提拉单于举行婚礼,新娘子可不准迟到哟,”城主吴良甩甩脑袋尽量使自己恢复清醒,他骄傲地对墨夷淼说:“相信我,公主殿下,不管是东方世界还是西方世界,只要是会喘气的都将知道你们的婚礼,只要是觉得自己有点地位的人都会送去贺礼,这点我可以保证。” 墨夷淼没有答话。 城主吴良昏沉睡去,尚且有最后的梦呓:“谢天谢地,西行的商队,呃,”他无意识地打了个嗝,但并不影响他把话说完:“西行的商队从此畅通了。” 轿外,夜色更显阴霾。 雪夜狼行 第二十一章 青丘有病的剧本 尽管青丘有容贵为皇后之尊,但青丘家族依然迎来至暗时刻。 皇甫英的金蟒大军陆续涌进光明城,严守各个要塞及出口,满城的巡逻队全副武装不分昼夜,城内各小家族的私人武装就地解散,朝廷大员被哈尔德的眼线严密监视。 天一擦黑,光明城的街道空无一人,宛若死城,宵禁的告示贴满大街小巷。 而城门楼上悬挂的颗颗头颅随风飘摆,每天都有处死的“逆党”。 青丘有容已彻底无法见到皇甫雄。 即便是自己的孩子,见一面也是隔三差五,且手续繁琐困难重重,只能远远看上一眼,并不能与儿子皇甫彰交谈。 所幸自己还能自由出入,并无人限制她的个人自由,不过这也是身为皇后的她所剩无几的特权。 “父亲大人,咱们应该尽快采取行动,再不出手只能是坐以待毙,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青丘有勇擦拭银枪铠甲,整理战靴战袍,随时准备展开厮杀。 “皇还在他们手里,彰儿也是。”青丘有容思念孩子,昨天看见皇甫彰,只觉孩儿形体消瘦郁郁寡欢,看来也着实受了不少苦。 “打?真打起来若是你死我亡尚可有一打,只怕真打起来我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青丘灵力犹豫不决,难以决策。 “那青丘家也不能坐地等死,当年杀死旧王的是咱们家族,拼死一个也赚上一个,最好和那皇甫英同归于尽!”青丘有勇掷地有声。 “匹夫!”青丘灵力答复儿子,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那残废呢?” 谁都知道残废指的是谁,可谁也不知道残废在哪。 如果要问青丘有病在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回答的事。 茶楼客栈、烟花妓院、说书道场、听曲的梨园、文昌的书阁、寡妇的后院…… 青丘有病过得相当自由,皇甫英盯紧了每一个人,扼杀了所有的隐患,几乎排除了所有不利于自己的任何可能性,偏偏就是没人搭理一个瘸子。 其实由于父亲的不待见,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这整天晃荡于市井的丑陋瘸子是青丘家的二公子呢? 就算知道了皇甫英也不会搭理他。 不过今天青丘有病似乎有正事要做,他大摇大摆地拦住了光明城大内总管哈尔德,在皇城根的僻静处,很耐心地和他聊了半个时辰。 “怎么样,二哈,还要再考虑么?”青丘有病一挑大小眼。 “二爷,我姑且再叫一声二爷,到了明天或者后天,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福分楼。”哈尔德的话里带真针尖。 “呦呵,二哈,你这见风使舵的功夫见长啊。” “二爷,您睁眼瞧瞧,这满光明城满街跑的是谁家的军队,皇太子又在谁手里,你们青丘家还有啥底牌你倒是打出来啊。”哈尔德把两手插进袖管,头也扭到了一边说到:“二爷,我这真还有事,要不您再找找别的大人?” “哈哈,你这没鸟的阉人还着了急了,不过你也确实有能耐,病爷佩服你,”青丘有病站的有点久,单腿使劲难免酸痛,他只好靠了墙继续说,“你是黑暗之城墨夷统的大内总管,又是光明城皇甫雄的大内总管,是不是算准了要做皇甫英的大内总管啊。” “你这么说我不跟你打嘴,小的也要活命不是?” “这么说你把宝全压皇甫英身上了,你算准了皇甫英会赢。 ”青丘有病笑着问。 “这还用算么?光明城只要不是个瞎子,不,即便是瞎子也知道你们青丘家没戏。” “是么?”青丘有病微笑着把丑脸探向,那笑容渐渐凝固消失,等丑脸几乎贴上哈尔德的肥脸时,面目几近狰狞,“那万一呢?万一青丘家赢了呢?” 哈尔德心头一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面容,如同大白天见了鬼。 青丘有病收回身来,脸上又恢复了微笑:“当年皇甫雄攻打黑暗之城,您可没少通风报信啊,人的两只脚,总要踏在两只船上才能安心,不是么?” “我说二爷,您的话这么说也没错,您输也就输了,万一,万里还确实有个一,那您准备让小的做点什么呢?杀人放火啥的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二哈,这不就对了,你这大内总管千秋万代,放心,我要你帮的忙,比你眨巴眼都轻松愉快。” “究竟什么事?” “送我们青丘家出城。” “我呸,青丘有病你个丑鬼,你是真有病,”哈尔德义正言辞吐沫横飞甚至撸起袖子,大声说道:“我誓死效忠皇甫家族,想打爷的主意,没门!” 说完,转身就走。 青丘有病一愣,这哈尔德还有这般气节? 哈尔德转身离去没走两步,从身上掉下一个腰牌,他却好似没发信,大踏步走远,还哼着小调。 “这条老泥鳅。”青丘有病上前捡起大内总管的赤金腰牌,赵三驾着马车轻滑至跟前。 “快,回府。”青丘有病上了马车,尚未坐稳发出指令,一扫往日懒散。 “连个残废都找不到,你们还不如个残废!”青丘灵力正在府院里训斥几个下人。 “残废走不了多远,残废还能去哪呢?”青丘有病拄着黑杖进门。 青丘灵力见儿子出现,一肚子话反而憋了回去,毕竟尊严无价。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见丑鬼弟弟如见救命稻草,上前左右搀扶青丘有病归坐,青丘有病却站了起来。 “恐怕没时间坐也没时间细说了。”青丘有病深色肃穆。 “火烧眉毛,我们该怎么做?”青丘有容率先发问。 “走,离开光明城。”青丘有病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跑?老弟,亏你想的出来这好主意。”青丘有勇一阵无语。 “嗯,往北跑,我的老姐老哥,你们必须亲自前往北冥城,把步扬尘请到光明城来。”青丘有病做了第一个安排。 “哀嚎雪狼步扬尘,他,他会乖乖的来光明城?”青丘有容满脸问号。 “信使早就送去了联姻的书信,要么就让他来主持皇甫雄的后事,估计皇甫雄也活不了几天了,没准现在已经死了,要么就让他来光明城出任相国,反正老姐,他要什么你给什么,总能说动他吧。” “这,这管用么?”青丘有勇问。 “老哥,你可有管用的法子?”青丘有病反问。 “步扬尘来与不来,先离开光明城总是对的,这里太过危险。”青丘有容看向弟弟:“要不要多带点衣服,那里是不是很冷?” “您准备恐怕是来不及了,我倒是早有准备。”青丘有病话音刚落,马车声由远及近,停靠在青丘府门前。 “现在就走?是不是太仓促了点。”青丘有容毫无准备。 “恐怕是这样,老姐,我只能保证现在,以后想走要靠你们自己长出翅膀。” 有下人往马车上放上皮衣皮袍等取暖之物,青丘有病走向马车,自己跳上赵三驾驶的那辆说到:“老姐老哥,委屈你们挤一挤了,反正你们娘胎里就挤在一起。”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也匆忙上了前面的一辆马车。 青丘灵力见三个孩子要走,忍不住冲上去拦住青丘有病的马车说到:“丑鬼,你姐你哥去请步扬尘,你出城干嘛?” “老爹有,我去见一个您的老朋友,正好和哥哥姐姐们顺道而已。” “见谁?” “诸世海,熟悉不?” “那老东西还活着?”青丘灵力睁大眼睛。为了寻找诸世海他可没少花费力气。 “我说父亲大人,您老人家年龄也不小了,不也活的好好的?” “那老东西在北冥城?” “我说了,只是顺道。” “你们仨都走了,让我在光明城用脖子试皇甫英的刀够不够快?”请求灵力言语中暗含讽刺。 “父亲大人,恐怕只能是这样,您知道,这并非我的本意,”青丘有病略带哀伤地看着父亲,“您是青丘家族的族长背负家族的荣誉,又是光明城代理相国,您想做第二个诸世海?” 青丘灵力沉默无语,他当然也从未想到过这样离开光明城,谁都能走唯独他不能,背负家族荣誉的人从来无路可退。 孩子们能走或许是件好事,即便步扬尘不来,给青丘家族留几个种子是最好的选择。 “老爹,”青丘有病从马车里伸出丑脑袋说,他甚至更改了称谓:“老爹,不必悲观,或许步扬尘在您的脑袋落地前赶到光明城。”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从马车探出身来和父亲挥手告别,青丘灵力孤独地站着看马车从视线消失,两行热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两辆马车在青丘家族贴身卫队的护送下快速前行,直至光明城的城门口,毫无疑问,全城数这里最是戒备森严。 “坏了,忘了这茬了,我的皇后印信恐怕已经不管用了。”青丘有容透过马车的小窗望着外面刀枪林地,数百的全副武装金蟒武士,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她的手紧紧握住同车的弟弟。 “放心,姐,大不了杀出去。” 在青丘家族一行几十人的队伍里,最气定神闲、摇头晃脑、神情自若的当属给青丘有病赶马车的赵三。 这位庄稼汉自从赶着破马车载着青丘有病“闯”过一次皇宫后,认准了一个理:只要瘸爷在车上,刀山火海地府天宫也是来去自如。 更何况这几个鸟官兵,上次的官兵连他送上的金币看都不敢看,哼。 赵三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出示青丘有病给他的大内总管腰牌。 “我家爷说了,皇上病重,我们奉皇甫英大帅之命前往龙云寺进行祈福,你们谁敢延误,嗯?”赵三威风凛凛,对金甲金盔的金蟒将官嗤之以鼻。 带队守城门的金蟒将领以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判断,认定赵三所言不虚,一个赶马车的都横成这样了,还能有假么? 更何况,出示的是大内总管的腰牌! “快开城门,放行。”金蟒将官大声吆喝。 数十人的队伍缓缓出了光明城。 “瘸爷,跟着您,就俩字:痛快。”赵三赶着车,回头冲车内的青丘有病说。 青丘有病前胸后背衣襟已被汗水湿透,满头满面俱是汗水,刚才紧张到气都没敢喘,此时才稍微缓过点神来。 车内细想,自己竟还不如赶车的赵三,不禁哑然失笑。 “赵小哥,错了,往北。”青丘有病车里说。 “瘸爷,不是说的去龙云寺?”赵三带着问,还是调转马头。 “不去龙云寺,咱们去北冥城。”青丘有病此时给出真正的目的地。 “爷,真有您的,耍那几个军将跟耍孙子似的。”赵三此时更是钦佩主人,也更洋洋得意。 “小哥,能多快就多快,别怕颠着爷。”青丘有病并没有彻底放松警惕,只有马车到了塞北之地,才算是真正安全。 尽管已前行百十余里,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握着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辰安,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回到光明城,再见到彰儿。”青丘有容的头靠向青丘有勇的肩头。 辰安是青丘有勇的乳名,已经很久没人叫起了。 “姐姐,我们会回去的,会见到彰儿,或许皇上的病也会好转。”青丘有勇安慰到。 “别提那老混蛋,自打有了彰儿,他就再没碰过我,却和下人们厮通。”青丘有容目中带恨,“他死了倒也清净。” 青丘有勇已有二十年没再拉过姐姐的手,这对双胞胎姐弟自出生以来便被世人赞为青丘城的金童玉女,而如今,忙于谋求功名的青丘有勇尚未成亲,而已为王后的青丘有容似乎过的也并不快乐。 而如今,在青丘家族生死时刻,在北行的漫漫长路上,这对双胞胎姐弟并肩而坐,十指相扣。 马车外,所行日趋荒凉。 北行渐冷。 当赵三拿着厚厚的皮裘送到青丘姐弟马车的时候,引起了里面一阵慌乱,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缺乏礼仪教育的赵三丝毫没觉得是自己唐突,心理暗想,这小两口,倒是恩爱的紧,自己和家里的母老虎,天天打架。 “瘸爷,后面的小两口真是神仙般的人儿,真是般配,”赵三搜肠刮肚一翻,卖弄出两个词来:“天上的一对,地上的一双。” “天生的一对?小两口?”青丘有病轻问了一句,但赵三似乎没听见,继续赶着马车。 显然,赵三并不知道后面马车中两人的关系。 青丘有病疑惑地从马车小窗探出头去,但见后面的马车帘幕紧裹。 青丘有病并没有缩回脑袋,任由北风吹面。 放眼望去,已见北国苍茫。 雪夜狼行 第二十二章 步杨明的灾难 皇后的突然到访打乱了北冥城所有的节奏。 步扬尘率领哀嚎雪狼步扬家族全体成员及尚在北冥城的封臣领主出城迎接,步扬明置身其中。 尽管光明城来的一行队伍仓促凌乱仪仗不全,但慕容恪拿出了女主人的所有热情,她和青丘有容相互称赞对方的美貌。 两个女人也确实各有千秋,一个妩媚妖娆,一个风情万种。 慕容恪热情洋溢地向青丘家族的人介绍自己的几个孩子,尤其是步扬琳。 “琳儿能歌善舞,知书达理,皇后大人,您真该抽空去见见琳儿的女红,她的手实在是,实在是太巧了。” “我对此深信不疑,”青丘有容上前拉着步扬琳的手说,“瞧瞧这小手,跟白葱似的。”尽尽管青丘有容心急火焚,担忧着光明城的一切,却依然不的不耐着性子和慕容恪闲谈。 但在介绍步扬楠和步扬明时则是一句带过,母亲说:“这是我的小女儿步扬楠和小儿子步扬明。”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这两人步扬尘都认识,在来之前已详细告诉家人他们的音貌特征,但看见拄着黑杖的青丘有病时,他还是楞了一下,他并未见过此人,也未听说过青丘家族还有第三个孩子。 “步扬大人,请容我介绍,”青丘有勇只好上前,拉着弟弟的手上前,“这是我的弟弟青丘有病,是我们青丘家族第三个孩子。” “见过步扬尘大人,”青丘有病上前行礼,“我只是恰巧和哥哥姐姐们同道,还要赶往别处,只是叨扰两天。” 步扬尘点点头,并没说什么。 慕容恪却一脸惊奇,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能生出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这么俊俏艳丽的人,怎么可能再生出青丘有病这种丑陋残疾,对,那种残疾一看就是天生的。 正式的见面礼一结束,步扬家族的人便簇拥着青丘有容青丘有勇前往雪狼厅,青丘有病并没有跟上前去,似乎也没有人留意他。 步扬明也没有跟上前去,他望着青丘有勇的背影,实在是搞不懂,一个高大英俊,有着闪亮明目和利如刀锋笑容的男人,居然和眼前这位拄黑杖有着扭曲怪脸的残废居然是兄弟。 “你真的是青丘家族的人?”步扬明问。 “您真是位善良的小孩,他们一般都问我:你真的是人?”青丘有病挤弄着大小眼看着步扬明。 “呵呵,”步扬明格格笑,“你真有意思。” 青丘有病想伸手摸摸孩子的头,手却在空中凝固了。 一双黄眼静静出现,满怀敌意地盯住他。 “这是只狼?”青丘有病缩回手来,看着灰狼问。 “嗯,是我的狼,可是我还没想好它的名字,”步扬明指着灰狼说,“你可以摸摸它。” 青丘有病才不要去摸狼,问:“你为什么不跟着哥哥姐姐们进去?没准有好吃的。” “我才不要去,没人跟我说话,还要规规矩矩坐好几个时辰,”步扬明歪着头又问青丘有病:“那你为什么不去?你也坐不住?” “不,我能做主,但我若在,他们还能吃的下还喝的下么?” 看着青丘有病的古怪模样,步扬明轻轻地笑,这人丑是丑了点,可病不惹人讨厌。 “你会爬树么?” “我?爬树?”青丘有病无奈地摆摆自己的黑杖:“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最爱爬高了,无论是树或高塔,高墙或者丘陵,”步扬明又小声对青丘有病说:“但你不能告诉我妈妈,也不能告诉苏老师,他们不能容忍。” “哈哈,都一样,这世界上孩子喜欢做的事没一件父母是支持的,好在我的父母并无这方面担忧,他们断定我并无调皮能力。”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爱爬高呢?”青丘有病向来对小孩有交流的欲望。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能看的很远,想看的更远,我必须站的足够高。”步扬明一脸稚气地说。 “看的很远?有意思,你能看见那里有什么?”青丘有病用黑杖指着刚才路过的一处地方,那里离他们现在所站足有五百米。 “有三片树叶,还有一块石头,您刚才一定经过那里,因为有片树叶被您的黑杖点了个窟窿。”步扬明轻扫一眼,摇头晃脑地说。 青丘有病则好奇地睁大了双眼,尽管他的双眼睁大了也是大小眼。 “不跟你玩了,我可以爬的更高,也看的更远。”说完步扬明小跑着离去,灰狼紧随其后。 步扬家族真是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他们每个孩子都有狼,还有如此奇异的小孩,难怪步扬家族屹立这片大陆数千年之久。 青丘有病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姐姐哥哥们和步扬尘谈的怎么样,姐姐已当了十五年的皇后,这点事应该能谈妥当把,更何况慕容恪好像对他们还是很热情的。 步扬明已经跑远,小子,再过二十年,我也不可能跑的有你现在这么快,青丘有病无奈转身离去。 对于步扬明来说,北冥城的城墙高塔、庭院甬道就像座灰石砌成的广袤迷宫。城堡比较古老的地方,无数厅堂四处倾斜,容易让人产生不知置身何处之感。苏北河老师曾说,几千年来,北冥城就像一颗不断蔓生的石头巨树,枝干扭曲,盘根错节。 步扬明穿过错综复杂的倾颓古城,爬到接近天空的地方,全北冥城的景致一览无遗。他很喜欢北冥城在他面前展开辽阔全貌,城内一切熙来攘往、人声畜叫都在他脚下,唯有天际飞鸟在头上盘旋。 步扬明在高处,看着静默无语的神秘森林,看着市井讨价还价的商贩,看着远处的流水与雪原,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即便是父亲,恐怕也没有体会过如此境界。 步扬明也恰是如此,发掘出千年北冥城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当初筑城者并没有把北冥城附近的地势铲平,所以城墙外不但有起伏丘陵,还有溪涧峡谷。 他还发现一座密闭的桥道,可以从高塔的四楼直达鸣钟处。而从南门进入城内,顺着门梯爬五层,便能找到一条狭窄的荒废石道,它可以绕行北冥城,最后抵达位于千百尺高墙阴影下的北门底层。步扬明相信没人知道这条路,即便是北冥城岁数最大的老者。 母亲慕容恪一直很害怕步扬明那天会不小心从树上或高墙跌下摔死,着实操碎了心。任步扬明如何保证,她都不肯相信。 不过也确实如此,步扬明的每次保证都没超过一个礼拜。 甚至有一次父亲步扬尘同样大动肝火,罚他去祠堂面壁思过,谁知第二天清晨,下人们送来早餐时步扬明不见踪影,一通人仰马翻的满城寻找后,最后人们在祠堂最高处的横梁上发现他正睡的香甜。 尽管步扬尘气的要死,还是指挥着下人们搬来梯子,他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如何徒手爬上去,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不得不半笑半生气地说:“你一定不是我儿子,你应该是松鼠的儿子,算了,如果你真非爬不可,就别让你母亲发现,她已伤透了心。” 母亲慕容恪并未死心,还动用过很多招数。 首先是照顾步扬明的容妈妈,这个六十余岁的老妇人,她给步扬明讲了一个阴森的故事,说从前有个不调皮的坏小孩,就爱偏高上低,然后在高塔被怒雷惩罚,被雷活活劈死,然后雪鸦还来啄他的眼睛。 怒雷并不常见,但高塔真有雪鸦成群结队,七国的鸦唯有北冥通体洁白,这里的鸦被叫雪鸦,但很快步扬明找到了破解之法,他每次出门口袋里装满玉米粒,一上塔顶,雪鸦便都开开心心聚拢过来从他手心啄食,顾不上理会他的眼睛。 苏北河老师用陶土捏成男孩模样,还给泥人穿上步扬明的旧衣服,然后从高高的城墙扔了下去,好让步扬明明白若换做是他自己,是个什么凄惨下场。尽管实验做的生动而有趣,但步扬明不为所动,“它的腿不会动,而我,是不会摔下去的。” 此外,参与慕容恪计划的还有城里的守卫,有一段时间,只要他们发现步扬明在高处,就会吆喝追赶,想把他赶下来。 但对步扬明来说,紧张刺激的追逐战开始啦,简直就像冒险游戏,而且他每每获胜。卫兵们并无他的本事,后来干脆放弃装作没看见。 最喜欢的还是登上人迹罕至的地方,看着北冥城以一种不曾为他人展示的模样,在他眼前灰蒙蒙地呈现出来,他可以俯瞰北冥。 尤其是在皇后驾临北冥城这几天,母亲和姐姐步扬琳每日陪着青丘有容几乎寸步不离,父亲和哥哥步扬飞忙着调集军队,大家都没时间搭理他。 步扬明从高处望见数百面哀嚎狼旗下汇集着无数的狼战团勇士四面八方涌向北冥城,运送物资粮草的马车连绵不绝如同溪流,勇士们穿上皮革衣服外套锃明铠甲,刀枪林立利剑出鞘,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响彻北冥城。 这是要打仗了么?步扬明一脸兴奋,自己曾在书上看到十五年前父亲大人亲征黑暗之城的描述,那时自己尚未出生。 不知道父亲大人这次会不会带上自己?经过步扬明小脑瓜的一阵分析,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从大人们的口中得知父亲将出任光明城的相国,而姐姐会嫁给皇太子皇甫彰,之后会贵为皇后,步扬明幻想着自己也能骑上高大骏马,是的,是真正的马,不是他平日里骑得小马,骏马会载着他踏上光明城的巍峨城墙,他就能俯瞰天下了,不是么? 然而灾难发生在皇后驾临北冥城的第五天。 几乎毫无征兆。 在数天的军事部署几近完成,大军即将开拔前往光明城的那个清晨,人们睡的都很香甜,毕竟数天忙的人仰马翻。 之前父亲不同意他跟随大军前往光明城,说他太小,哥哥步扬飞跟随父亲带领军队,姐姐步扬琳跟去也可理解,这是要和皇太子成婚,可凭什么步扬楠也跟着去,她比自己可大不了几岁,步扬明赌气不与父亲说话。 但是,他可不愿意放弃看着北冥城的大军开拔的壮丽时刻,为此,步扬明起了个大早,城内所有的高处他都了如指掌,而这颗巨大的高树,正好是最适合观看的地方,步扬明悄悄爬进树梢,等候大军开拔。 这颗树巨大而森茂,或许是北冥城年龄最大的树,没有谁能说清这棵树的真实年份,北冥城的人们供奉这棵树为神树,在树枝上挂满祈福许愿的红色丝带。 步扬明平时可不敢爬这棵树,真爬上来却发现,这棵树确实够大够高,庆幸自己选了个好地方。 他先看到的是皇后的瘸子弟弟,正和父亲告别,看来瘸子大叔并不和父亲大军同行,而是去向别的地方,而父亲,似乎给了这个瘸子足够的尊重。 待上了树选个树枝坐下,却看见下面一间阁楼的窗户开着半扇,对了,那时母亲为皇后准备的房间。 咦,房间里有个男人,这人高大的身形背对着自己,无法看清容貌,想这么早的清晨,谁能穿着睡衣待在皇后的房间呢? 皇后和那男人正说着什么,太远自己却无法听清。 “别动,对面有人。”青丘有容轻声喝令男人。 “那里有人?”男人问。 “对面那棵树上,天杀的,一定有人,我感觉到了。”青丘有容带着一丝慌乱。 “你就是疑神疑鬼,我见过那棵树,相信我,没人爬的上去,再说这么早,谁会爬一棵树,有人也看不见这里,这么远的距离。”男人毫不在意地闪身角落去穿衣服。 “不行,必须去看看,必须慎重,必要时……”青丘有容没有往后说,他觉得男人懂。 “好好好,我的皇后大人,我去看看,树上有没有雪鸦或者麻雀。”男人转身轻声下了阁楼。 步扬明的心思并不在皇后的房间,他把眼光投向北冥城外,数百座帐篷搭建的片片营寨,聚精会神等待大军开拔。 那男人蹑手蹑脚来到树下,看到树上确实有个身影,身影不大,像是个孩子,繁密的树枝遮住了孩子的容貌,他无法看清,不过这说明青丘有容感应是正确的。 这么远的距离,这孩子应该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还是应该给他点教训,那男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着树上全神贯注远望的身影狠狠砸去。 这块石头击中了步扬明的后背,他慌乱中想用手去抓紧树枝,但好像手脚并不听从使唤,他开始脱离树,如同这颗巨树的一片树叶,开始落向地面。 男人快速离开。 “砰”的一声,步扬明沉重地摔在北冥城坚硬冷冰的土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北冥城尚未醒来。 正当青丘有病告别步扬尘,抬腿要上马车时,巡逻兵狗喘般跑过来,扑倒在步扬尘的脚下,满脸是泪带着哭腔说到:“领主大人,大事,大事不好了。” “说,到底怎么了?”步扬尘也随着焦急起来。 “明公子,领主大人,小主人他……”巡逻兵泣不成声。 “明儿怎么了?”步扬尘几乎怒吼。 “小主从神树上摔下来,现在正不省人事。” 步扬尘如雷轰顶,“前面带路!”他下达了简短指令,几个卫兵跟上一行人匆匆离去。 小主人,步扬明?前几天看他还好好的,青丘有病也着实喜爱这个年岁虽小却一片鬼机灵的小孩。 青丘有病从马车上抽回残腿,叫赵三回去暂且等候。 他实在是搞不懂,按照自己的剧本已经走到这般关键时刻,几近大功告成的时刻,那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难道老天戏弄自己还嫌不够? 至于巡逻兵所说的神树,自己抬头就能看见,怎么就没发现树上什么时候有个小孩呢? 青丘有病拖着残腿拄着黑杖,向树的方向走去。 雪夜狼行 第二十三章 步扬影听“故事 ” 流放处。 新兵训练场。 经过上次步扬影与四个老兵一战,黑胡胖子及丁不三丁不四两兄弟已完全把步扬影当成“头领”崇拜,但此时三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明白步扬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步扬影正在向当日殴打自己中的“小眼”示范侧劈技巧。 “两脚张开一些,”步扬影叮嘱道,“重心,保持你的重心,对,就是这样,出手的时候身体旋转,你的重心全部放在剑上。” 小眼学的并不是很快,步扬影只好用上耐心,有几次,他甚至要拉着小眼的手让他体会剑的走向。 “影公子,您不必如此,那天我还骂了您,还动了手。”显然,小眼也闹不清楚步扬影这是为何。 “说我是野种,是么?”步扬影笑着告诉小眼:“你还真说对了。”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你这么好的身手,怎么可能是,可能是……” “我可能比你幸运,有个好心人家收养了我,你的事我听甘铁生大人提起过,不过怎么说呢,咱俩确实都一样。” “或许不太一样,影公子,人们说我可能是金乌城某个不良女人所生,我的亲生父亲可能是个嫖客,而我在一棵树下被人发现所以起名木生,我活至今好像从来没有人像您这样跟我说过话……” “哎呦,我们的野种找到家人了,要么就是投靠新主人啦。”老兵马铁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麻脸戴恩和大耳朵胡汉,显然,三人脸上还挂着彩。 “不要叫我野种。”小眼木生朝老兵马铁喊。 “野种就是野种,找到新靠山也是野种,怎么样,你想动手?” 小眼木生持剑要砍,被步扬影按住肩膀。 “我也是野种,如假包换,我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从未见过。”步扬影说着,笑呵呵地看着马铁。 马铁三人狐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不知道吴影这小子搞什么名堂,这小子前几天还是自命清高的公子哥神情,今天竟自称野种。 但很快马铁恢复了一贯表现:“管你搞什么幺蛾子,那你们就是一对野种,哈哈。” “影子哥,放开我,让我宰了这王八蛋。”小眼木生又要上前。 “来啊,”马铁抽出钢剑上下挥舞两下:“让我看看谁宰谁。” “木生,着急什么,照我说的练剑,杀这废物如杀鸡。”步扬影对木生说。 “哼,那我可就等着你们这一对野种,大爷可就不奉陪了。”马铁见黑胡胖子等三人也向这边聚来,知道再待下去就是自找苦吃。 “来,咱们再练几次。”步扬影招呼木生。 黑胡胖子走了过来,“影老第,你真是野,野……”显然刚才他听到了步扬影的对话。 “倒是不假,你没听错,你们也抓紧联系呗,每次被揍的跟猪头似的。”步扬影招呼兄弟三人。 “嘿,老三,”黑胡指着矮子丁不四说,“你还疑神疑鬼个没完,影兄弟就是自己人,世家公子有叫自己野种的?” 矮子丁不四也挠头傻笑,算是向步扬影表达歉意。 广场响起几人练剑的铿锵声。 ………… 闲来无事时,步扬影也会带着白闪去海叔那里坐坐。 虽然来的时日不多,但步扬影已基本适应这里的生活。 来的时候海叔要么就是给别的新兵换药,要么就是看书,这书也不知道是自己带来的还是从这流放处找来的,反正海叔总也是忙个不停,但也总能抽出时间和步扬影闲聊。 “这里居然有个小书库,不可思议吧,这书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我必须小心翼翼。” 步扬影看着海叔轻试书上厚厚尘埃,拿布轻抹。想动手帮忙,却被海叔制止。 “你可干不了这活,必须小心对待,书可是好东西,能告诉我们很多道理。” “甘大叔前几天就教会我不少道理。”步扬影无意中说。 “甘大叔?”海叔停顿了一下,“你是说武器库的甘铁生?” “嗯,是啊,他教会我如何适应这里。” “呵呵,有意思,甘铁匠是如何教你的?”海叔停下手里的活,并邀请步扬影坐下专心说话。 “甘铁匠,他不是铁匠,他是兵器库的总管。”步扬影不得不纠正海叔。 “呵呵,他不是铁匠,对,他不打铁了,你先说说他是怎么教你的。” “他说我身边这些人虽然出身来历不太,不太,反正就是那个意思,让我当他们是兄弟。” “嗯,”海叔点点头,“那你怎么做的?” “我已经尽力了,我尽量和他们打成一片,这并不是很难,要知道,我的出身也不怎么好,您知道,我可能也是也野种。”步扬影说的坦然。 “天下英雄莫问出处,更何况,你只是不知道,或许你的父母都是英雄呢?” “若他们尚在,即便是凡夫俗子我已经很开心了,若他们不在,最好能让我知道他们是谁,每年也好有个祭奠。”步扬影略带伤感。 “小兄弟大可不必如此,或许有一天你自己都不想知道,别人还非哟告诉你呢。”海叔开导步扬影。 “对了,海叔,你刚才说甘大叔是打铁的,是怎么一回事呢?”步扬影好奇地问。 “呵呵,这个说来话就长了,至少要是三十年前,甘铁生,在炎火城打铁,而且,他也是一名安德鲁。” “安德鲁?”步扬影大吃一惊,实在想不通流放处一名兵器库总管,竟然和自己父亲并列于为安德鲁勇士,“我怎么没见他有黑铁剑徽章。” “呵呵,你还知道黑铁剑徽像,小兄弟年纪虽轻倒是还知道这些前朝的旧事。” “海叔,我也是偶然知道的,我不现在正住在秦雪鹰的房间嘛,他们说他也是一名安德鲁。”步扬影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他总不能再说是自己父亲砍了秦雪鹰的头吧。 “哦,这就对了,秦雪鹰安德鲁里面排第五,而这铁匠甘铁生排第六,这两人也是缘分,竟然都来了流放处。” “海叔,你说甘大叔只是个铁匠,怎么成了安德鲁的。” “铁匠?铁匠就不能成为安德鲁了?你没准也会成为英雄,更何况,甘铁生可不是一般的铁匠。” “铁匠还有不一般的铁匠?” “那是自然,因为甘铁生这铁匠只打兵器,可不打农具炊具。” “打兵器的铁匠也没什么不一般啊?” “嗯,天下兵器多了,若你知道当今皇上皇甫雄的黄金战斧、步扬尘的银色狼牙棒和前朝皇太子的黑铁混金锤是谁打的话,就不会这么问了。” “啊!这些都是甘大叔打的?”想到自己父亲的银色狼牙棒竟出自被自己视作平凡壮汉之手,步扬影一阵惊讶。 “又何止这些,天下英雄都以有一件甘铁生的兵器为傲,安德鲁一多半人手里的武器,都是甘铁生所铸。” “安德鲁,对了海叔,安德鲁甘大叔排第六,秦雪鹰排第五,那前面还有谁?” “你小子还真问对人了,第四安德鲁是墨夷家族黑血卫统领墨夷迪,第三安德鲁是吐信金蟒皇甫家族族长皇甫雄,第二安德鲁是哀嚎雪狼步扬家族步扬尘,第一是……”海叔若有所思,这当年黑暗之城举办的天下英雄比武大会,还是他诸世海任黑暗帝国大相国时主持的。 那时,真可谓天下英雄齐聚黑暗之城啊。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回首处,英雄落泪。 “第一安德鲁是谁?”步扬影着急地问。 步扬影的话将诸世海的思绪拉回,“第一安德鲁,第一安德鲁便是黑暗之城的皇太子墨夷焱。” “他真有这么厉害?连哀嚎雪狼步扬家族的步扬尘也打不过他?”在步扬影的记忆力,父亲步扬尘没有遇到过对手。 “孩子,这千真万确,那时我还没这么老,又恰巧在黑暗之城,我亲眼所见步扬尘败在墨夷焱锤下,皇甫雄更不是对手。” “甘大叔既然也是安德鲁,我为什么没见甘大叔佩戴黑铁剑徽像。” “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受了伤,已经算不得安德鲁勇士了吧,这世界就是这样,有无数人争名,却也有人生怕自己玷污了名号。” “受伤?甘大叔怎么了?” “说来也是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原本甘铁生不仅是名铁匠,还是西境独孤家族炎火城的步兵统领,他足迹遍布七国,吃过山珍海味,尝过女人的甜美,打过不知几百场大小战役,却因一次微不足道的行动被对手削去三根右手手指,既无法握锤也无法侍剑,悲痛之下,就来到这里。”海叔说着,略带伤感。 “原来是这样,海叔也算的真正的安德鲁勇士!”步扬影说。 “那是自然,所以甘铁生教你如何与这里的三教九流之人共处,但你也要清楚,流放处可不是尽是些杀人犯、小偷盗贼的地方,他们不仅也是人,而且里面可能藏着英雄,比如,甘铁生。” “也比如您,海叔。”步扬影不失时机。 “我?哈哈,一个糟老头子。”海叔自嘲。 “海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个不叫什么本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你也能知道很多。” “而且,你以后可以常来我这里,我可以给你讲很多故事。”海叔接着说。 “故事?海叔你给我讲什么故事?”步扬影问道。 “当然是很多有趣的故事了,比如七国的族史、现任各领主的性格特征、以及他们封地的地形地貌、或者天下物产特色、风俗民情、天文地理、军事政治,哈哈,就看你小子想听啥了,我这里还有很多很多故事。” “海叔,你还知道七国家族?” “真是巧的很,我还真是稍微知道那么一点点。” “那你跟我说说步扬家族的事?”步扬影稍稍有点吃惊,可既然连兵器库的大叔居然都是安德鲁勇士,那么海叔能讲一些故事也再正常不过。 “这个说来话就更长了,可能会说到天黑。” “呵呵,海叔,说到天明也不怕。” “步扬家族历来久远,久远到人们所知这片大陆开始,现在的七国大多经过消亡崛起的轮回,而北冥城的步扬家族从来没有过,他们就一直在那里,既没有哪位国王去征服过那里,步扬家族也向大陆中心的任何国王低头称臣,他们的故事要从他们的先民来到塞北雪原讲起……” 步扬影听得入了迷,海叔知道很多很多的事,多到他这个自小北冥家族长大的孩子都不知道。 至此,步扬影每每训练完毕,都来海叔这里听故事,海叔居然还懂得军事政治,每每讲述,如同他自己亲临一般。 这,实在是令步扬影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海叔,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人。 雪夜狼行 第二十四章 步扬尘的狼战团开拔 北冥城的巨石迷宫深处,传来一声狼嚎。 嚎叫在北冥城远古的壁垒间四处游荡,凄凉而哀伤。 这应该是那小子的狼,青丘有病叹了口气,拄着黑杖晃荡着前行。狼嚎中有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将他硬生生自现实抽离,弃置于一片广寒的抑郁荒原,浑身伤痕累累,在雪狼的追逐下亡命奔逃。 北冥城的人们在神树上挂上数千的红色布条,为步扬明祈福。 全城的药师来去奔忙,他们口中带给人们消息,小公子并没有死,只是,只是昏迷不醒,但也不排除更坏的结果。 步扬家族的人一向命硬,这小子许是能挺过这一关,青丘有病站于神树之下,抬头上看,惊心于这树的高。 而树的不远处,正是姐姐在北冥城所住的寓所。 步扬明从树上跌下,会不会跟青丘家族有关,这个念头让青丘有病不寒而栗。 有必要前去看看,青丘有病掉转方向,向姐姐青丘有容的住处走去。 进门时,这对姐弟正在吃早餐,早餐冰冷而了无生趣,显然,步扬家的人下人们也都顾不上什么皇后大人了,他们都去探望小公子去了。 青丘有病看向他的孪生兄姐,这对孪生姐弟今天都穿着深绿色的衣服,这接近于他们家族的颜色,他们英俊挺拔漂亮又白皙,金饰珠宝在他们指尖、手腕、颈项上闪闪发亮,两个人还真如赵三所说那般,天上的一对,地上的一双。 青丘有病不禁暗想,如果自己也有个双胞胎,不知会怎么样?还是没有的好,自己照镜子已经够苦恼的了,天天看着一个和自己一副德行的人,如何受得了。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吧?”青丘有病突然发问。 “什么事?”姐姐反问。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事?” “弟弟,我们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青丘有勇说到。 “最好是这样,知道么,如果跟你们有关,”青丘有病停顿了一下看向自己兄姐,“咱们只能撒丫子逃命了,步扬家族跟本不用动手,他们会用狼。”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青丘有容满怀戒心地盯住他瞧。 青丘有病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笑:“没别的意思,托神树的福,那小子可还没死,药师说他活下来的机会很大,所以……” 青丘有病仔细留意兄姐的反应,没有错过兄姐快速交换眼神的神情。 姐姐青丘有容视线低垂说到:“老天真是太残忍了,竟然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苟延残喘,实在是太狠毒了。” “药师是怎么说的?”青丘有勇问。 青丘有病也吃了口桌上的残羹剩饭,他一向毫不介意,若有所思地嚼了一会方才开口:“药师们认为这孩子命不该绝,只是尚未醒来。” “尚未醒来,”青丘有容重复了一遍:“这有可能么?” “只有鬼神知道,”青丘有病答道,“不过我觉得那孩子的狼也许能把他唤醒,它一直在叫,叫个不停,要知道,它们可是雪狼。” 皇后颤声道:“那些动物恐怖极了,”她说,“瞧那模样就危险,我决不允许它随我们去光明城。” 青丘有勇说:“姐姐,恐怕不行,步扬琳可也有一只狼,它会随性去光明城。” “步扬家族如果死了一个儿子,真不知他们还去不去光明城?”青丘有病说。 “狼战团已经聚集,若不是出这桩子事大军早已开拔,说不走就不走了?”青丘有勇说。 “即便人家不去,这件事又该怪谁呢?嗯,我的好哥哥好姐姐。”青丘有病说着,大小眼扫向兄姐。 青丘有容一阵不自在,“好弟弟,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好姐姐,你应该放下你的早餐,快去探望步扬尘大人和慕容夫人,请他们宽心。” “这只是个意外,跟我又没关心,我请他们宽心有什么用?” “而且不仅仅是请他们宽心,你应该拉着慕容夫人的手说,你感到万分遗憾,只要能帮助他们的孩子,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帮助,你都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最后,你还要为他们献上最虔诚的祝福,姐姐,你听懂了么?”青丘有病的话如同下令。 “我可是皇后,有必要那么低微?”青丘有容问。 “你是皇后不假,或许现在还是,可你是光明城的皇后,而我们现在在北冥城。” 青丘有容无话可说,站起身来,擦干净油嘴,播散头发,匆匆出门而去,去找步扬家族诉说哀伤。 待姐姐出门,青丘有勇说到:“如今步扬家的孩子生死未卜,我可能他们决计不会放心离开北冥城。” “谁知道,但如果步扬尘再不动身,皇甫英会称皇,都不知道这会皇甫英是不是在筹备登基大典,我想步扬家族也未必想看到是这样的结果。” “我可以帮那小子彻底解脱,”青丘有勇道,“如果是我儿子,我就会这么干,这才是为他好。” “我的有勇哥哥,我可不建议你把这话说给步扬尘听,”青丘有病说,“除非你长了三个脑袋,不,相信我,三个也不够。” “就算那孩子活下来,也是个残废,或许残废也不如,以后根本就是一个畸形怪胎,在世上活受罪。” “畸形怪胎,”青丘有病站起来说话,并展示自己的怪模样,“畸形怪胎也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好弟弟,你别多想,我不是说你。”青丘有勇微笑着说。 “哈哈,那当然,”青丘有病接着说,“我真心希望那孩子活过来,不为别的,我想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会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哦。” 青丘有勇的笑容如冰水般渐渐凝冻。“有病弟弟,”他阴森地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属于哪个家族,你究竟站那一边?” “我的好哥哥,你说这话好伤我心,你知道我最爱家人了”青丘有病拿起黑杖,似乎准备动身,“况且,我站那边如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什么?”青丘有勇问。 “重要的是该我们出场了,去向步扬家族献出悲伤和祝福,反正我是真心的,”青丘有病仔细打量了哥哥,“如果迟到的太久,步扬家族没准会起疑呦。” 青丘有勇只得跟着站起身来,他俊脸一阵青一阵绿,内心被这个弟弟搞得一片凌乱。 …… 青丘有病和青丘有勇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房间里挤满了人。 步扬尘的一大家子、姐姐青丘有容、三五位药师、苏北河、容妈妈等等众人,偌大的房间显得狭小起来。 慕容恪坐立床头拉着步扬明了无生气的手,陷入一阵又一阵的悲伤,姐姐则坐在炕尾,是不是递药传水,若是代表皇家,她也已竭尽所能。 房间里很静,没有人说话,人们用沉默来表达哀思,青丘有病把准备好的祈福祝愿的话咽回肚内。 任何话语对这种悲伤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床榻上的步扬明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青丘有病望向窗外,他注意到,步扬明的这个房间的位置确实很高,可以俯瞰北冥城。 他知道,步扬明是个爱远望也能远望的孩子,这孩子为了能看的很远他住的很高,也尽量去爬的很高,而又恰恰因为爬高,害了这个孩子。 如今这个再也不能爬高的孩子,还能不能看的很远呢? 但至少一点青丘有病可以认定,这孩子不会死。 他翻看过七国的族史,其余领主世家均有夭折的孩子,唯独步扬家族没有,一个都没有,这孩子也不会例外。 而且,这孩子给自己的印象非同寻常。 北冥的雪神夺去了他爬高的能力,或许另有安排。 “诸位大人,”步扬明的老师苏北河开了口,“诸位大人的呼唤小主人已然听到,但大家走在这里恐也于事无补,于医无益,还请……” “夫君大人,你们还是走吧,”慕容恪抬头看向步扬尘,满脸泪痕,“如苏师傅所说,你们都在这里于事无补,这里有我,这里有我。” “我愿意在这里陪着慕容夫人。”青丘有容上前来拉慕容恪的手,“我陪您直到小公子彻底醒来,我愿意。” “不,皇后大人,你们有更重要的事,你们必须前往光明城,我儿的事,这,这是我这个母亲失职啊……”两个女人爆头一阵痛哭。 步扬尘深沉地看了一眼儿子和夫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步扬家族历来悠久,冰雪之国有着坚若冰雪的传统,很少为儿女情长所羁绊。 大军已在城外集结完毕,莫说躺于床榻的是步扬明,即便是步扬尘自己,恐怕也不会改变行程。 迅速,将领们开始在城外汇合。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也急忙收拾行装,尽管他们昨天就已准备妥当,然后登上他们的马车。 步扬尘身着银甲手持银盔,走向青丘有病。 “青丘公子刚才跟我道别时说是去流放处?” “正是,不知领主有何吩咐?”青丘有病拱手说到。 “我有个儿子在流放处,他叫步扬影,他和明儿最为交好,劳烦你把明儿的事带个口信给他。” 步扬家族居然还有个孩子在流放处,这让青丘有病吃惊不小,“领主的意思是否让他回来?” “不,他有他的路要走,明儿有明儿的路,你只用传达口信,一切由他抉择。”步扬尘说完,戴上银盔,骑上高壮矫健的白马。 青丘有病放眼望去,雪亮银甲的狼战团漫天遍野如同初雪。 数万人的大军在集结处鸦雀无声,只有凌冽的风声。 “周天魁!”步扬尘在马上高喝。 一个脸上有五指爪痕的巨大将领翻身单膝跪于马前。 “附耳过来。”步扬尘轻说。 脸有抓痕的将领站起身来,探身上前。 步扬尘在他耳边仔细嘱托。 那将领双手抱拳领命,翻身上马,高喝一声,“一队的兄弟跟我走!” 将领高喝完毕,纵马跃出大军,一队二千人的轻骑马队快速跟上,滚滚向南杀去。 “白战、董江、高山!”步扬尘继续下令。 又有三名将领翻身跪于马前,步扬尘悄声安排完毕,三人各带一千骑兵,分三路奔向光明城。 军纪严明而迅速,让青丘家族大开眼界。 随后,狼战团的大军正式开拔。 大军沿着南行的道路汇成如兵甲组成的银色河流。 青丘有病静静地看着,心里想到,这恐怕只是,只是狼战团不到一半的人马。 难怪没有任何国王征服过这里,步扬家族不造反,已经够偷笑了。 赵三拖着两行鼻涕来问青丘有病:“瘸爷,咱们呢,咱们去哪?” “继续向北!”青丘有病费劲地爬上马车,大军开拔,自己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想到流放处不仅有相国诸世海,居然还有个步扬家族的孩子,前不久接线报还处死一个秦雪鹰。 如今,自己也赶往流放处,还真是有趣。 步扬影,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雪夜狼行 第二十五章 青丘有病的流放处之行 当步扬尘率领狼战团南行前往光明城的时候,仿佛那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青丘有病开始了他的北行之旅。 哥哥青丘有勇调拨四个护卫随行,显然,这几个护卫牢骚满腹,青丘有病一度有这几个家伙会把自己雪林了宰了的错觉,想必即便那样,哥哥姐姐也不会有所追究。 所幸一路相处还算安好。 本以为一路还算顺利,没想到流放处门口,被值房的雀斑小孩给拦下了。 “说,犯了什么事?”雀斑小孩拿着笔要登记。 “我?你看看,我能犯什么事?”青丘有病展示自己。 “少废话,来者皆有罪。” “我们可不是来此的犯人,我们是青丘家族的使者,看。”青丘有病对雀斑男孩自己衣服上千面青狐的徽像。 雀斑小孩仔细地看了看,还真是,但他依然狐疑地问:“青丘家族的人我也都听说过,您是?” “我是青丘家族的世子,我叫青丘有病。”青丘有病只好自我介绍。 “哈哈,我看你是真有病,你还敢冒充世子,天下谁不知道青丘家长女贵为皇后,世子为屠王者青丘有勇,那里还有别的孩子,”雀斑男孩一根手指几乎指到青丘有病鼻尖,“看你这长相就不像个好人,说,犯了什么事。” 几个跟随的护卫窃笑,似乎不准备上前帮忙,他们巴不得青丘有病被棍棒揍出,也好就此打道回府。 赶车的赵三早按捺不住,自跟了瘸爷那里还受过这种鸟气,一骨碌冲下马车:“你这嘴上无遮拦的小王八蛋,莫说你这荒山雪地,就是皇宫大内我们爷进出如同自家后院,快滚上一边去吧。” “好,骂的好,你们人多耍横,等着,等着啊。”雀斑男孩边说撒腿跑进流放处,看来是去搬救兵。 那就等着吧。 燕北行踏步赶来,后面跟着不少新兵,步扬影混迹其中。 但很不幸,燕北行也认不得青丘有病,未听说过青丘家族还有第三个孩子。 这让青丘有病心里把老爹暗骂万次,恨不得祈求步扬尘大军慢些行走,不要着急赶路,皇甫英一个恼怒把老家伙砍了倒也省心。 “对了,燕头领,你看这个行不行,这可是我此行大内送我的腰牌。”青丘有病猛的想起身上还带着大内总管哈尔德的腰牌,递了上去。 燕北行接过仔细查看,确实不假。 “好吧,我也不管你是真是假,但你在这必须老实待着,待够了走人。” “遵首领大人之命。”青丘有病笑呵呵地说。 “七国真是有病,怎么最近净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次干脆来了个叫有病的,真是病的不轻。”燕北行嘟嘟囔囔撂下话,转身离去。 步扬影也望了望这个拄着拐杖的残废,转身要走。 “小兄弟,留步。”青丘有病在后面喊。 步扬影回头,看是不是叫他,青丘有病正蹒跚着向他走来,还向他招了下手。 “我?有何指教?”步扬影疑惑地看着青丘有病。 “嘿嘿,你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你。” “我们并没有见过,你怎么认得我?”步扬影确认自己没见过此人。 “你叫步扬影,步扬世家的步扬影,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步扬影仔细端详了青丘有病说,“小声,我在这里叫吴影。” “我本也认不得你,但我看见了它。”青丘有病指着步扬影身边的白闪说,“步扬家族的狼里面,数你这只最好!” “我其实算不得步扬世家的人,我只是个养子而已。”步扬影如实相告。 “养子,那您也不必而已,如您所见,我这个青丘家的亲生儿子,貌似也不怎么体面。” “呵呵,我在这里叫吴影,没人知道我是谁,我是步扬家族的养子,我不想再挂着步扬家族的身份。” “这样啊,知道么,小子,我有这想法不是一天两天啦,哈哈,还被你抢了先。”青丘有病拄起黑杖前行,“咱们可以边走边谈,我还有步扬尘大人给你的口信。” 赵三等人去流放处寻找住处。 “父亲大人,什么口信。”步扬影急问。 “哦,希望你有点思想准备,是些让人忧伤的事情,你必须有足够的思想准备。”青丘有病还是要让步扬影有个缓冲,他用黑杖一指说,咱们可以去那边看看。 黑杖所指,正是流放处七百余尺的高墙。 “说吧,我能承受。”步扬影做好心理准备。 “好吧,此事别说是你,即便是我也是难以接受,是关于你的弟弟,明公子可能,可能……” “明弟弟怎么了?”步扬影上前拉住青丘有病的胳膊。 “你的弟弟,步扬明从树上掉了下来,我离开的时候尚且昏迷……” 尽管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仍然难以接受。 “我要怎么做,父亲有没有让我回去。” “这个,怎么说呢,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父亲大人怎么说。” “他只是说你有你的路要走,明儿有明儿的路,至于你回去,恐也于事无补,大概就这样的意思。” 步扬影心如刀绞,自己这个爱看远的可爱弟弟,这是怎么了,“你伤的重么?” “以我的判断,他应该能挺过来,但是,小子,”青丘有病停下话语,看着步扬影的眼睛说,仿佛后面的话怕步扬明难以承受。 “但是怎么样?”步扬影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看向青丘有病。 “好吧,”青丘有病点点头,“但是恐怕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老天!”步扬影一阵难过,自己这个爱跑爱动爱爬高的弟弟,可怎么承受的了。 “这一点我们必须面对,小子,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但都艰难无比,我是个残废,生下来就注定不能爬树,而你呢,步扬家族之尊不一样来了流放处,知道吧,我们必须面对!”青丘有病说着话,已来到高墙之下。 “我的乖乖,”青丘有病抬头上看高不见顶,“这是七国最伟大的工程!” 青丘有病手扶高墙感受这墙几千年来的冰冷,看着高墙上的扶梯如同闪电劈中留下的巨大黑线,曲折着直达墙顶。 青丘有病指着扶梯说,“这墙只能靠那玩意爬上去。” “不是,那边还有升降的铁笼,您想上去看看?”步扬影问。 “是要去看看,不过我还有点正事,这里可有个叫诸世海的?”青丘有病问。 “诸世海?”步扬影摇摇头,“没听说过。” “是个老头,中等身材,白头发白胡子的,中等身材。”青丘有病比划着形容。 “你说的很像一个人,我们都叫他海叔。”步扬影说。 “海叔?”青丘有病心里想到,这老狡猾必定是隐了真名,“步扬影公子能否带我去见见海叔?” “好啊,我也正要去见海叔呢,每天他都给我讲故事。” “讲故事?什么故事?”青丘有病好奇地问。 “讲很多故事啊,七国的各大家族,战争啊,策略了,各个英雄故事,都很有意思。”步扬影说起海叔,稍稍冲淡步扬明伤情带来的忧伤。 “你小子可真有福气。”青丘有病很快认定,步扬影这个步扬家族的孩子并不是很聪明,差步扬明可差远了。 堂堂两朝四十年宰相的诸世海,会闲的没事给你这小子讲故事?这是教你谋天下呢,我的傻小子。 但他并没有说破,或许诸世海来到流放处,也实在找不到资质过人的徒弟,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步扬影,这老头是没碰见步扬明,否则还不欢喜死。 步扬影带着青丘有病来到海叔房间,海叔却不在,青丘有病走到海叔书案前,摆满了书,却都是自己未曾读过的绝世孤本。 青丘有病坐下,沉浸于书中。 “你和海叔一样,都爱看书,读那么多书干嘛?”步扬影随口一问。 青丘有病抬起点头,他用一根手指夹住正读的书页:“看着我,告诉你看到了什么?” 步扬影狐疑地看看他说:“你耍什么把戏?我看到你啊,青丘家的青丘有病。” 青丘有病说:“步扬影啊,你是个养子,却对我足够的客气,你看到的是个丑八怪,还是个残废,你今年多大?” “十六。” “你才十六岁,我却一辈子也跑不了像你这么快,我走路都成问题,更别说骑马,我的姐姐貌若天仙贵为皇后,我的哥哥高大英俊以后会继承家族族长,而我呢,就剩一个脑袋瓜还算合适,老哥有他的长枪,我就只剩下头脑,不过若要保持思路清晰,就得多读书。”青丘有病轻敲书皮,“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读书喽。” 步扬影静静地听完这番话。他虽然名分上没有步扬家族的血脉,却有张地地道道步扬家族的特征:严肃、拘谨,息怒不形于色。 突然间,脚步声传来,海叔推门而进。 诸世海和青丘有病互看了一眼,似乎双方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呵呵,你来做什么?是你爹让你来的?”诸世海淡淡一问。 “海叔,哈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我爹,您可曾见过我爹派我我什么差事?” “那你这么大老远的跑来,不是为了跟我叙旧吧。” “这又有何不可,我向来当您是老师,可是您却瞧不上我这个学生。” “说吧,究竟什么事?你就别装神弄鬼拉。”海叔放下手里的药箱,坐在青丘有病的对面。 “我是想问问墨夷家族的事。”青丘有病开门见山。 “想问我墨夷家族十五年前为什么被联军打败?”诸世海反问青丘有病。 “海叔果然天下第一智者,有病佩服。”青丘有病一拱手。 步扬影则越听越糊涂。 “恐怕顾不上墨夷家族,再说他们已逃亡西北,当下,恐怕有更大的事要发生。”海叔神情肃穆。 “更重大的事?什么事?”青丘有病惊奇地问。 “你或许地位不及你姐姐和哥哥,但或许有一天你能帮上忙,不过,要换个地方说。”海叔说完,站起身来。 步扬影和青丘有病虽海叔出门,天已擦黑,远处冰雪山峰的上空,一轮大大的明月当空。 三人来到高墙之下,海叔和青丘有病进了铁笼,步扬影却站在墙下。 “小子,你不必回避,一同上去吧。”青丘有病冲步扬影喊。 “我要上去,可我要顺扶梯爬上去。”步扬影说。 “爬上去?”青丘有病瞪大了大小眼,抬头看那扶梯有如长直黑线,上面尽是光滑的浮冰。 “是的,我爬上这扶梯为我弟弟祈福,希望他能转危为安。”说完,步扬影走向扶梯开始攀登。 “这小子,”青丘有病看着步扬影对诸世海说,“你可知道他是谁?” “知道,步扬家族的步扬影。” “哈哈,你这老狐狸,说吧,带我上去看什么?” 铁笼已缓缓上升。 “上去就知道了。”诸世海缓缓地说。 两人到达墙顶出了铁笼,视野瞬间辽阔起来。 步扬影还没有上来,青丘有病手扶城墙向下看,看不见什么,又不敢把头探出太多,这高度下看一眼让他眩晕,那小子居然要爬上来,脑子少根弦把。 “现在可以说了吧。”青丘有病伫立城头,冷风冻得人直哆嗦。 “因为劫难将至,青丘有病世子。” “劫难?你是说传说中的精灵妖怪?我的诸老相国?您老糊涂了?”青丘有病搓着手哈气。 “看看你的脚下把,这么大的家伙可不是什么传说故事,他真真实实地存在,你可以向墙外看。”诸世海用脚踏踏城墙,这墙已有数千年。 青丘有病站着远望,四周寂静黑暗,全无灯火光影。劲风疾袭,冷若刀割。偌大的黑雾雪山谷口,让人不寒而栗。 后面有动静,回头见是步扬影露出头了,他两臂用力把身体把身体支起,然后翻身越过城墙,稳稳落在城墙宽阔的甬道上。 月色下,步扬影的身影让青丘有病看的一呆。 他必须纠正之前对步扬影的评价,这小子可能是没步扬明聪明,但绝对的强壮和勇敢,还难得地有颗仁爱之心。 步扬影踏步而来,“你们看什么呢?” “瞧那雪谷,”青丘有病指着前方说:“里面没准藏着什么古怪,你小子就不怕?” “你放心,既然我来到这里,就一定守住这堵墙,我不管对面有什么。”步扬影目光坚毅而卓绝。 “青丘公子,若真有那一天,还希望你在朝中斡旋,为这里出一把力啊,反正你爹是指望不上的。”诸世海说到。 青丘有病望向远方,这种亲临所见胜过千万本书,胜过万千的道理说教,他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相信关于人类公敌、寒夜鬼怪的种种传说了,那些古灵精怪或许真的存在着。 他们觊觎着这片大陆。 整个流放处,却是七国及这片大陆的前沿哨所。 他们或许是来自各种不同的出身,但每个人肩头,是沉重而古老的使命,这使命已渊源数千年。 冷风吹来,三人立在墙头,并肩站在世界的尽头。 雪夜狼行 第二十六章 皇甫雄之死 北冥城步扬世家的狼战团迅速向南挺进,在离光明城三十里的地方,扎住阵脚。 几支小分队轻骑兵数日前已到达,按照步扬尘的吩咐执行秘密任务。 步扬尘未见派出去的几路将领传来消息,但似乎不能再等下去。 “走吧,咱们三个进城。”步扬尘对青丘有容姐弟说到。 “咱们三个?”青丘有容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父亲大人,孩儿和您同去。”步扬飞英姿飒爽,雪白的头盔上红缨飘扬。 “你跟我去?队伍呢?”步扬尘话语冷若冰霜。 “那也不能三人去吧,这,这也太危险了。”青丘有容有点不寒而栗,这不是去送死? “那你要怎么去?大军打进去?你爹和太子怎么办?” 青丘有容一时无话。 “姐,走吧。”青丘有勇投来的目光无线温柔,“青丘家的事,总要我们去了断。” 青丘有容轻轻点头。 步扬尘则骑马到队伍侧面招呼步扬飞,步扬飞策马过来。 步扬尘面无表情,小声对步扬飞说到:“若有消息,自会传来,若无消息,太阳落山前带大军返回北冥城。” “父亲大人,孩儿不懂,若没您的消息,我必踏平光明城!” “混账东西,若你把这数万狼战团葬送这里,北冥城由谁来守?”步扬尘低声斥责儿子。 “那您带这么多军队来干嘛,难道不是为了战争?”步扬飞顾不了那么多,顶回了父亲。 “当然不是为了战争,步扬家族的勇士岂是为别人争皇位的棋子?这是震慑,是父亲进去谈判的底气,你懂不懂?” “那既然是别人争皇位,就让他们去争,您也不要去,咱们不趟这浑水就是了。” “呵呵,是么?”步扬尘看了一眼步扬飞,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感情,“等有一天你做了步扬家族的领主,你便知道,这世上的事还真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 他说完策马扬鞭,“记住,按我说的做。”风中留下一句话,高大白马奔光明城而去。 青丘有容姐弟扬鞭跟上。 两姐弟并马骑行,拿出青丘家族该有的勇气。 “记住,弟弟,若有有一天要死的话,我希望和你同行。” “嗯,驾!”青丘有勇挥打马鞭。 三人三马绝尘而去。 …… 光明城宫殿朝堂上,百官肃立,一片萧杀。 皇太子皇甫彰正在哆哆嗦嗦宣布他的外公,代理宰相青丘灵力的十大罪状。 “一、与皇并列;二、蔑视皇族、三、搬弄兵权;四,四……”皇太子皇甫彰一时忘词。 皇甫英皇甫云两兄弟站于两侧对他怒目而视,皇甫彰更是抖个没完。 皇甫云扭头看了一眼大哥,跨步上前面对百官说到:“下面有我来宣布老匹夫的十大罪状。” 青丘灵力跪地等死,这本来就是一赌,愿赌就要服输。 这千秋万世的朝堂,不过是一场权力的游戏。 但愿孩儿们能退守青丘城,自己纵然一死,也算保住青丘家族不灭,这是他这个做族长的命数,怪不的别人。 既怪不得步扬尘,也怪不的皇甫英。 “四、不二祖列宗;五、克削藩王封爵、六、目无圣人;七、滥加爵赏、八、掩盖边功、九、剥削百姓、十、交通关节。”皇甫云声若洪钟余音朝堂回荡。 宣布完毕,皇甫云来到青丘灵力面前,弯腰说到:“老匹夫,你可还有话讲?” “求速死。”青丘灵力回答简短有力。 “好,老匹夫已然认罪伏法,请太子发落。” 皇太子皇甫彰并没有吭声,这位混合这皇甫家族和青丘家族的十四岁小孩很快认识到,下一个要发落的没准就是自己,反正无论如何,难逃一死,反而镇定下来。 皇甫云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太子静默不语,他可就开了口:“推出去斩,百官观刑!” 金蟒武士虎狼般上前要拿人,青丘灵力用手臂甩开,“我能走。”说完,大步走出朝堂。 皇太子皇甫彰、皇甫英皇甫云两兄弟及朝内官员俱来刑场,雪亮的鬼头到高高举起,单等一声令下。 “大帅,不好了,三十里外,发现有大军驻扎!”一个金蟒将领匆匆来报。 “大军?哪里来的军队?”皇甫英问。 “打的哀嚎雪狼旗,像是北冥城步扬家族的兵。” “步扬尘?有多少人马?”皇甫英的眼神闪出一丝慌张,步扬尘可不好对付。 “无边无际,小的们还未探明。” “速速打探,全城戒备!” “遵命!”金蟒将领回身退下。 “大哥,这步扬尘向来不管七国闲时,这,这是来者不善啊,莫非是为了救这老匹夫?”皇甫云凑上来说话。 青丘灵力跪于高台之上,等待完成他青丘家族族长最后的使命。 “还是先宰了吧,省的夜长梦多。”皇甫云目露凶光。 又一个金蟒将领匆匆来报:“大帅,皇后已经进城了,小的们没敢拦……” “废物,为什么不拿下?”皇甫云怒斥。 “老三,这不怪他们,咱们也还没下达通缉青丘有容的通牒不是,”皇甫英又看向守卫问道,“就她一个人?” “回大帅,除了皇后姐弟,还有一人。” “是谁?”皇甫云问。 未等守卫回答,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是我。”步扬尘的快马先到。 青丘灵力听得动静,万念俱灰一心等死的他抬起头来,这才看见远处一身雪白戎装的中年人从马上下来,英姿飒爽如同飘落的白雪。 哀嚎雪狼步扬尘,终究还是在他被砍头的最后时刻,赶了过来。 黑若锅灰的脸色和眼神闪出一丝希望的光芒,靠这家族的尊严紧绷着硬撑到现在,随着步扬尘的到来瞬间分解,青丘灵力瘫软了身体。 青丘有容和青丘灵力快马也到了。 青丘灵力欣慰地看这自己的这对儿女,今天即便死了,也值了。 “不知领主大人突临光明城,还带着那么多军队,意欲何为啊?”皇甫英阴冷地说,“是瞧我皇甫家没人了?” “听说大哥病重,小弟前来探望,如有冒犯,还请担待。”步扬尘淡淡地说。 “仅仅就是探望?”皇甫云言语不善。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步扬尘睥睨皇甫云一眼不去理会。 “你!……”皇甫英拉了正要发狠话的弟弟一把。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则奔向邢台的父亲。 “放肆,你们要劫法场?金蟒军何在?”皇甫英忍无可忍,他不能让这三个人胡闹下去了。 刀剑出鞘,拦下请求有容姐弟。 “咣铛铛,”皇甫云也拔出佩剑,剑尖指向步扬尘到,“步扬尘,这里可不是你北冥城。” “呵呵,外面可有我十数万北冥勇士,你可想清楚?”步扬尘淡然一笑。 “那又如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当年七国围攻黑暗之城,如今步扬领主想单凭一己之力攻下光明城?”皇甫英眼露杀机。 “我是只有一个人,可以咱俩现在的距离,还未必谁先死。”步扬尘上前轻走了一步,皇甫英皇甫云急速后退。 数十名金蟒武士挺刀拦住步扬尘,等皇甫英的命令。 “多谢你的提醒,现在呢?”毕竟,杀掉步扬家族族长步扬尘此事非同小可,皇甫英必须慎重。 “皇甫英,你有几个孩子?还有你,你有几个孩子?”步扬尘冷不丁去问皇甫二兄弟。 “你,步扬尘你个老匹夫,你要干什么?”皇甫云听步扬尘话里有话,急促地问。 “我有五个孩子,他们都好好的在北冥城呆着,而你们的……”步扬尘的眼光扫向皇甫两兄弟。 “步扬尘,你把我的家人怎么样了?”皇甫英再也无法再也无法忍受,利剑出鞘。 “他们好好的,你护送他们的队伍太差,我只好代劳,而且你说的很对,仅凭我步扬一家,很难打下光明城,但我只需阻断交通,打下你的老家黄金城,我还是有把握的。” “我,我皇权在手,可以号令七国,让他们出兵,灭了你北冥城!”皇甫英恶狠狠地说。 “那你可以尽管一试,看看你的威望声名够不够号令天下,看看谁家会出兵与我一战?”步扬尘毫不让步。 “步扬尘,你也别空口说大话,你说你拿了我的家人,我们就信?至少我们可以先拿下你,给我上,抓活的。”皇甫云挥剑在手,指挥对敌。 金蟒武士面面相觑,天下第二的安德鲁,抓死的都不容易,如何抓活的,军令如山,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 “砰”的一生,被步扬尘踢飞一个,第一个冲上前的金蟒武士钢刀脱手飞出老远,,被步扬尘凌空接住钢刀,又一左一右挥刀,又砍死两个。 金蟒武士又聚过来不少,将步扬尘团团围住。 步扬尘扫视四周,高出房梁尚有不少弓箭手严阵以待,想来今天还是自己托大了,自认一世英雄,却葬身于此。 步扬尘正与金蟒武士对峙,又有守卫连滚带爬前来报信:“大帅,不好了,不好了。” 皇甫英皇甫云俱是心头一紧,“说!” “禀大帅,有两千狼骑兵立于光明城下,说是护送夫人及小主们进城!请大帅定夺。” “这……”皇甫英皇甫云对视一眼,均不知如何定夺。 看来周老三的了手,步扬尘底气大增,横刀于前大声对军卒及皇甫兄弟喝到,“步扬家族的人,你们可曾抓过活的?我狼战团大军正杀往黄金城,你们的兄弟姐妹老人孩子,可还想要?” 众武士持刀在手,却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们大帅皇甫英。 “罢了。”皇甫英一声长叹,“都住手吧。” “大哥!您切不可儿女情长啊,”皇甫云一边急吼吼地说,“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啊。” “三弟,若咱们及将士们没家没亲人,这种胜利,如何承受的起?” “这,唉!”皇甫云把宝剑重重掷去,剑身插入地上,左右晃动。 “步扬尘,你究竟要怎样?”皇甫云冲步扬尘喊到。 步扬尘也抛了钢刀,冲着金蟒军将缓步走来,军将闪出路来,步扬尘行走刀剑之间。 他缓步走到皇甫兄弟面前,一拱手到:“还望皇甫家族有好生之德,以免皇权不稳,生灵涂炭。” 言语诚恳。 “步扬尘,你别说的好听,你们步扬家族帮助青丘家族,我们弃剑也是万劫不复!”皇甫云嗷嗷直叫。 “我步扬尘保你们皇甫家族及众将士不再死一兵一卒,至于那几位弟兄,由我步扬家族安葬抚恤。”步扬尘指了指刚才战死的几位金蟒武士。 “若我们有一人发生意外,你又当如何?”皇甫英问,面无表情。 “我步扬尘当不活着离开光明城。”步扬尘言语掷地有声。 “我就不明白了,你步扬家族何苦来帮青丘家族,难道我二弟不是你大哥?” “正式因为如此,我想我大哥皇甫雄也不想看到今天这种局面,两位贤兄弟,该结束了,下命令吧。” “开城门,迎接夫人入城。”皇甫英对前来报信的守卫喊到。 “金蟒大军必须撤出光明城,全城守卫由我狼战团暂时代管,晚上我做东,你们一家人也该好好吃顿团圆饭了。”步扬尘说完,招呼青丘一家。 青丘灵力、青丘有容姐弟也走了过来。 “好了,这下团聚了,你们二位是太子叔伯,你们三位是太子外公母亲舅舅,我才是外人,哈哈,走,一起去看看我大哥。” 皇宫卧室内,病床上的皇甫雄尚有一丝余热。 他听到了脚步声,随后众人进来,那一袭白衣的将领正如他二十年前所见,是的,他朝思暮想的结拜兄弟步扬尘来了。 “大哥!”步扬尘上前,握住皇甫雄的手。 皇甫雄却说不出话,他两眼甚至看不请自己这位二弟的容貌,脑海中回忆起十五年前两人黑暗之城城下并肩大战前朝皇太子墨夷焱的辉煌时刻,两人曾并马立于黑暗之城城墙高出,鲜衣怒马豪情千丈,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皇甫雄似耗干的油灯,两行泪滑落眼角,撒手人寰。 “皇上驾崩了!”旁边太监一句阴阳怪气的喊,众人如梦方醒般跪伏于地。 皇上驾崩了,这声音传出皇城,传至七国,天下致哀。 “步扬老弟,如何安排,你来传令?”跪地的青丘灵力小声对步扬尘说。 “你是代理相国,你来安排吧。”步扬尘回到。 青丘灵力站起身来,这位刚从刑场捡条老命的代理相国,清清嗓子喊道:“传令七国及各世家各宗门,让他们速来皇城,参加老皇大归,新皇皇太子登基大典。” 举城飘白,一代英雄皇甫雄就此落幕。 雪夜狼行 第二十七章 墨夷淼的婚礼(上) 五月十五,里海鹰城。 婚礼被设置在鹰城外广阔而无边的草原上举行。 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按照草原上马背上的民族所认为的那样:所有人生大事,都应该让苍天作证。 阿提拉单于发布的请帖遍布草原世界及西方世界,所有被邀请的人如约前来,这包括浩浩荡荡五万名草原铁骑,以及难以计数的高官显贵,他们又带着更加难以计数的妇孺奴隶。 让人不禁怀疑婚礼选在草原举行实属无奈之举,小小鹰城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 他们带着为数众多的牲口,扎营与城墙之外,快速搭建草织木垒的宫殿,整个场面狂野而嘈杂。 但游牧民族对此习以为常。 “大功告成了,王子殿下,我们的公主殿下将成为游牧民族的皇后了。”吴良城主抖着胡子轻轻地笑。 “我已把唯一的妹妹嫁给他,希望他信守诺言。”墨夷磊说着瞟了一眼墨夷淼。 吴良城主无力地挥挥手,胖手指上一堆戒指闪闪发光,“我跟您说过,一切都打点妥当了,阿提拉已答应给你提供军队,他就一定说到做到。” “好吧,可什么时候给呢?” “这个要看阿提拉单于的意思了。”吴良城主说道,“当然是等完婚之后,在那之后,他应该会实现诺言,当然,他们的巫师会占卜出兵的吉凶,以确保您带走他们的兵马不是白白送死。” 墨夷磊一脸不耐烦:“我管他妈的巫师占卜是吉是凶,皇甫家十四岁小孩已经坐上属于我家的王位,我还得等多久?” 吴良城主耸耸宽大的肩膀,“伟大的王子殿下,您已等了十六年了,再多等几个月,或者多等几年,又能怎么样呢?” 见多识广、多年领兵的墨夷迪也点头同意,“王子殿下,我也建议您耐心等,阿提拉言出必践,但方式却得照他们的意思来,地位较低的人呢或许可以恳求单于帮忙,但千万不能用以上对下的态度索要。” 墨夷磊怒道:“墨夷迪,你讲话最好注意点,我可是真王,不是什么地位低下的人,我乃堂堂七国之君,君主从不会恳求帮忙。” 墨夷迪恭敬地垂下眼睛,吴良城主神秘地笑笑。 真王已经不复存在了,墨夷淼怔怔地看着哥哥,却不敢大声说出来。 然而那天晚上,她却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哥哥墨夷磊又在打她,欺负她。她衣衫不整,害怕的手足无措,只好拼命地奔跑,跑入一片阴沉的黑暗,哥哥不见了,她前面什么也看不见,找不到回去的路。 慌乱中一个失足,跌入水中,那水冰冷而暗郁,她拼命挣扎,喝了很多的水,却始终摸不到岸,然后在湖水中垂死地下沉,下沉…… 突然,一个女人脸出现于面前,带着神秘而诡异的微笑,那深邃的眼睛与她目光对接。 这时她便醒了,醒来时浑身颤抖,冷汗直流。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婚宴从第二天黎明开始,一直持续到天黑,期间充斥着无境的暴饮暴食和冲突打斗。 草织宫殿间筑在一座土丘之上,墨夷淼被安置在阿提拉身边,位居与这无尽的人海之上。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也未见过如此奇怪又叫人害怕的族群。 众多人中即便是一些高贵的封臣领主,在他们封地时也会穿戴衣服,然而在草原的苍天之下,他们却遵循古老的传统。 不论男女,均赤露胸膛,外罩兽皮背心,捆上马鬃绑腿,腰系青铜饰带。 他们大口吃着烤马肉,豪饮烈酒或者发酸的奶酪,隔着篝火相互笑闹,话音在墨夷淼耳中显得格外陌生而刺耳。 墨夷磊坐在妹妹正下方,穿着崭新的蓝白相间的毛衫,胸前绣着黑色的蝙蝠,墨夷迪和吴良城主坐他左右,他们已居高位,但墨夷淼然然看出哥哥眼中闪着怒火。 他不高兴位于她之下,更受不了每次上菜仆人都会先给单于和她的新娘,然后才把挑剩下的给他。但除了生闷气,他无计可施,表情也随着时间流逝,每一分每一秒对他的自尊践踏越见沉重。 然而墨夷淼无暇他顾,置身于这片广大人海之中,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哥哥让她保持笑容,她已经照办,直到脸部肌肉酸痛,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竭力隐藏泪水,因为她太清楚要是教墨夷磊看见后果不堪设想,她也不愿让阿提拉单于看见,食物一盘盘端上来,但她都一一挥手赶开,毫无胃口。 没人陪她聊天解闷。单于阿提拉朝下方的骑兵将领大声嬉笑吆喝,随他们的回答放声大笑,但他自始至终都不看身旁的墨夷淼一眼。 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哥哥虽然给她请过老师,效果并不理想,而阿提拉也只会几句常用的方言,通行七国的标准话语一窍不通。 目睹当天第一个人丧命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当时鼓声隆隆,女人们为单于跳舞助兴,单于虽面无表情,视线却随她们身形而动,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抛过去,让她们争得你死我活。 其他战士也在旁边观赏。 后来其中一个终于走进舞者的圆圈,伸手抓住一位舞者的肩膀,把她按到在地,当场就牲口般活动起来。 城主吴良先前就提醒过她,“这些游牧部落并没受过七国教化,很多时候他们和牲口并无差别,他们对罪恶和耻辱的观念也与我们不同。” 墨夷淼此时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她突然害怕起来,忙将视线从乱来的两人分开,但紧接着另一个武士也走上前按倒一名舞者,然后又进去一个,墨夷发现如果想不看只能闭眼,但声音阵阵传来,他们乱来的声音真够吓人。 状况突然出现,两名男人同时抓住了一个女人,其中一个推了对方一把,两把圆月弯刀同时出鞘,两名战士便在男女合作一处的人堆里展开了死亡刀舞,绕着圈子,相互杀伐,还不时踩着地下动的正欢男女的屁股,他们扑跳往来,刀锋流转,喊骂不绝。 没有人出手干预。 死斗蓦然开始,也旋即结束。圆月弯刀的交接速度令人眼花缭乱快若流星,其中一个武士脚跟一下没站稳,他的对手立刻出刀划出一道圆弧,刀锋砍进对手腰间,将他自脊椎到腹部整个切开,内脏喷洒出来撒进尘土中。 败者惨死,胜者抓住最近一个女人,居然还不时刚才为之死斗的那个,当下做了起来。 奴隶进来抬走尸首,婚宴继续狂热进行。 是的,任何一场游牧部落婚礼,若没闹出至少三条人命,就算耻辱,更何况是单于的大婚。 时间迅速流逝,墨夷淼却觉得过的仍然太慢,心中恐惧不减反增,她就剩下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尖叫。 她害怕这些行径怪异野蛮,宛如人皮野兽般的部落,害怕自己达不到哥哥御前引发真王之怒,更加害怕害怕身边这位冷若冰霜、残酷得像戴着一张青铜面具,晚上会在星空草地上对她所做的事。 最后,夕阳渐渐西落,在死了第六十八个人之后,单于阿提拉站起来拍拍手,所有的鼓声、叫喊声和宴会的喧闹戛然而止。 然而墨夷淼并没有松一口气,后面还有繁琐的仪式。 雪夜狼行 第二十八章 墨夷淼的婚礼(下) 阿提拉扶墨夷淼起来,赠新娘礼仪式开始。 哥哥墨夷磊送给他那支黑色木杖,这是父皇临终时送给哥哥的,但他早已厌倦,“这是父皇唯一的遗物了,好妹妹,你要好好保管。” 迪叔叔送给她一件绣有墨夷家族黑色蝙蝠徽像的外衫,“永远别忘了我们属于墨夷家族。”边说边关爱地看着她,墨夷淼满心感激。 剩下的礼物粗俗不堪却货真价实,各地的领主使者纷纷上前,呈现出他们真挚的心意:精巧华丽的波斯地毯、上等金天鹅绒衣服和锦缎、精致的珍贵玉器雕像、装满整箱的珠宝或者黄金…… 礼物在她身边堆得老高,远超她的想象,更超乎她真正所需。 最后的礼物来自新郎阿提拉,他大步离开墨夷淼,随后围观众人闪出一条路来,原来他牵来一匹马。 这是一匹年轻的小马,精神抖擞、闪亮动人。 仅凭墨夷淼对马的浅显理解,就知道这并非寻常的良驹。 这小马仿佛为她而生,有种让她喘不过气的特质,毛发灰若冬季的海,马鬃有若银色的烟。 她有些欢喜地抚摸马的脖子,任手指划过银色马鬃,柔软而细腻。 围观的人们则朝她欢呼,显得热情四溢。 阿提拉跨步上前,伸手环住她的腰,有如抱小孩一般把她安放小马之上,墨夷淼有些困惑地坐了一会,没人告诉她下一步该如何? “我该怎么做?”她问城主吴良。 “按照草原的习俗,你必须骑马跨过前方的篝火,”吴良城主指着前面的火堆小声说道:“握紧缰绳,别掉下来就行。” 于是墨夷淼紧张地双手握紧缰绳,把脚伸进矮矮的马镫里,她马术平平,必须祈祷自己不要摔下来,惹大家笑话,最后轻轻一夹马肚。 银灰小马步伐平稳,轻盈如丝,众人让出路来,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 墨夷淼发现自己骑得比预想的要好要快,马儿开步小跑,还踢飞了一个喝醉的游骑兵将领,那家伙倒地的瞬间还大声向她欢呼。 只见前方是那片篝火,火的两边尽是围观的人群。 银色的马载着她穿过熊熊烈焰,有如飞翔。 然后,小马顺畅地载着她返程,她在阿提拉面前停下,“谢谢你,给了我风的力量。”吴良城主则把话译为部落语言说给阿提拉听。 接着墨夷淼第一次看到她新婚丈夫露出微笑。 献礼仪式结束,紧接着便是最后一道仪式:圣洁之洗。 众人赶到里海湖边,“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小仪式,女子跳入湖中以示圣洁,部落人深信不洁之女将永沉湖底,你没问题吧?”吴良城主戏谑地说。 “她当然没问题。”哥哥墨夷磊说。 当来到里海湖畔,墨夷淼几乎惊叫出声,这水面,和她噩梦中一模一样。 里海湖深沉而优雅,高深又莫测。 这是宿命,自己注定要跳入这湖。 墨夷淼紧闭双目,掷身于这黑暗又冰冷的湖水。 人们早已等待欢呼,却迟迟未见墨夷淼浮出水面。 墨夷磊死死盯住水面,这怎么可能,这只是野蛮部落的荒唐传说,更何况,自己的妹妹那是绝对的处子之身。 单于阿提拉向城主吴良投来阴冷如湖水的目光,吴良满头冒气冷汗,后背前胸都是。 一刻钟后,十余名武士跳入湖水潜入搜救,单于阿提拉面无表情。 一无所获。 在单于脸色黑若暮色,扭头要走时,水面有了动静。 咕嘟嘟湖面冒气串串水泡,随后水泡越来越大,如同湖水沸腾一般。 慢慢地,墨夷淼露出头来,随后是上身,然后腰,腿和脚,如同踏着沸腾的湖面,静静地冲着人群走来。 墨夷淼满头的乌发消失无踪,满头白发如飘洒的银毫。 有如来自黑暗湖底显圣的神迹。 首先跪下的是来自西方罗马的使者,他们匍匐于地呼喊:“勒托、勒托……” 紧接着,是来自遥远国度的领主封臣,游牧民族的战士、妇孺及奴隶,甚至阿提拉也单膝跪倒。 唯独站立的便只剩下墨夷磊,他怔怔地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是真王,真王怎么能下跪呢? 城主吴良只好用尽全力把他拉扯于地。 墨夷淼轻轻搀起夫君,阿提拉一挥手,众人起身欢呼,声彻夜空。 星星出来的时候,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他们一同骑马离开,将众人及草织的宫殿抛在身后。 阿提拉一句话也没说,径自催马狂奔,跑入愈加深沉的夜色,他长长发辫上的银铃一路轻声作响。 墨夷淼骑着小马奋力追赶,她努力鼓起勇气,心里大声对自己说,“我是黑色沙暴中诞生、流亡者、七国仅存的圣公主。” 但刚才从冰冷的里海湖里出来,有一件事墨夷淼无比确认,自己所属的墨夷家族就是来自这里,当年先祖带着黑暗军团从这里一路向东,直达七国。 墨夷家族便是来自里海湖畔。 至于墨夷淼在冰冷湖水下究竟经历了什么,将永远是一个谜。 她的小马跟着单于飞驰于草原,不知道究竟骑了多久,骑了多远,当他们在一条小溪边的草地上停步时,天已全黑。 阿提拉翻身下马,然后把她抱下来,在他手里,她觉得自己脆弱如同嫩草,四肢无力犹如溺水。 她穿着结婚的礼服,站在原地颤抖,看他把马儿栓好,当他转头望她时,她的眼泪忍不住滑落。 阿提拉看着她的泪水,脸上奇怪地毫无表情,“不。”他抬起手,用长茧的手轻柔地抹去她的泪水。 “你会通用语?”墨夷淼惊奇地问。 “不。”他又说。 或许他就只懂这个字,她心想,但总比原先想象要好的多,这稍稍安抚了她的情绪。阿提拉轻触她的头发,一边用手抚弄她亮银的发丝,一边用部落语言喃喃自语。 墨夷淼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然而话语中有种温暖的感觉,一种原本不期待会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到的温柔。 他开始为她宽衣解带。 他的手指不仅灵敏,而且出奇温柔。他轻缓地为她脱去一件件丝质礼服,墨夷淼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坐着,凝望进他的双眸。 当她小小的胸部暴露出来时,她实在克制不住,下意识伸手遮挡,并将视线转开。 “不。”阿提拉说。他温柔而坚定地把她遮挡胸部的手拿开,然后再度抬起她的脸。“不。”他再次说。 “不。”她也跟着说。 他扶她起来,为她除去身上最后一件丝衣。 夜风微拂,清凉入水,吹在赤裸的肌肤上,令她不禁颤抖,手脚也冒出鸡皮疙瘩。 她很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她等了好久,什么也没发生。 阿提拉仍旧盘腿坐着,定定地望着她,用眼睛享受她的躯体。 又过了一会,他开始抚摸她。起初非常轻微,然后稍微用力。 她可以感受他手臂里蕴含的力量,但他始终没有弄疼她。 他握着她的手,抚弄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他爱抚她的脸颊,沿着耳朵的曲线,一根手指轻轻环绕她的嘴巴。他将双手伸进她的头发,用手指为她梳头,接着把她转过去,按摩她的肩膀,指尖下滑。 这时他停了下来,把她拉进怀里,墨夷淼面红耳赤,喘息不止,心脏狂跳。他用那双巨掌托起她的脸,两人四目相交。 “不?”他说。 她听得出这是在问自己。 墨夷淼没有回答,只是去握住他的手,引领它朝她的身体深处滑去。 雪夜狼行 第二十九章 步扬明再度遇袭 北冥城。 慕容恪已是世界上最悲伤的母亲,她哀伤地看着床榻上仍未醒来的步杨明。 步扬尘和两个女儿已离开二十三天,如今儿子步杨飞带着狼战团大军返回北冥城,只留少量轻骑兵跟随步扬尘在光明城维持治安。 智囊苏北河带着账目前来求见。“夫人,请容许我汇报一下这次狼战团出动的情况,”他说,“这样您才知道这次大军的开销。” 慕容恪望着步杨明,拨开他额间细发,突然觉得他的头发长得好长,她得尽快找人前来修剪。 “苏北河师傅,用不着给我汇报,”她淡淡说道,视线始终不离开步杨明,“我知道军队出动耗费有多吓人。” “夫人,我们必须调整军队,领主把一些骑兵留在光明城,我们这边的城防也要适当调整。” 慕容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噢,对了,确实要调整。”儿子脸色看起来好苍白,她暗自思索是否把床调整到窗户边,好让他晒点早晨的太阳。 “夫人,我们还要组织人征收马料,毕竟,马儿不吃草可……”苏北河的话并没有说完。 慕容恪的双眼冷峻袭来,紧紧盯住他。“马料?”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苏北河显然被吓了一跳。 “是的,夫人,我们新征了很多战马,所以……” “苏北河!”慕容恪毫不犹豫地去掉师傅二字,”我儿子生死未卜地躺在这等死,你却跟我汇报什么马料,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些马吃什么吗?若果杀光全城的马能让我儿子睁开眼睛,我会亲自动手,你听清楚没?清楚没?” 苏北河老师低头不语。 “交给我吧。”步杨飞说。 慕容恪没听到没听到步杨飞的脚步声,最近她心神恍惚。 抬头看见步杨飞正站在门口,想起自己刚才的大呼小叫,简直不成体统。 我究竟是怎么了,身心疲惫,头疼个没完。 “苏师傅,您先回去,明天我来处理这些事情。”步杨飞轻声安排,苏北河老师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步杨明,诺诺而退。 慕容恪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冻得通红,头发也被北风吹的乱七八糟。 步杨飞关上房门,转身面对着她,“母亲大人,您这是何苦呢?” 慕容恪一直觉得步杨飞最像她,如今她在儿子脸上读出步扬家族的味道,一种属于北方的坚毅冷峻。 “我怎么了?”她困惑地应道:“你以为我在干什么?我在照顾你的弟弟,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您已经二十多天没出过这房门了,连父亲出征时您都没出门送行。” “我在这里跟他们道了别,还在窗口目送大军离去,这还不够么?”慕容恪没想到自己居然连步杨飞也体会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我得守着你弟弟,哪怕一刻都不会离开,万一……万一……”她握住步杨明的手,让他的手指划过自己指尖,他实在好瘦弱好消瘦,手里半点力气也没有,好在胸口依然轻轻起伏。 步杨飞的语气缓和下来:“母亲,弟弟不会死的,三位药师都说已过危险期。” “万一药师们错了呢?”慕容恪问。 步杨飞沉默不语。 高塔之外传来一声狼嚎,慕容恪不禁浑身颤抖。 “是弟弟的狼。”步杨飞打开窗户,让清脆的冷风灌进沉闷的高塔,狼嚎越来越大,那是一种冷彻心扉的孤绝之音,充满忧郁和绝望。 “别开窗,”她制止步杨飞,“那会吵到你弟弟,我赶走了它,它居然就守着高塔嚎叫,真是该死。” 慕容恪依旧颤抖不已,这不仅因为悲伤,因为寒冷,还因为雪狼的叫声。 夜复一夜、日复一日,狼嚎、凌风和灰暗空寂的天空,漫无边际的雪林荒原与塞北永生共存,而她的爱子,那个聪明,爱笑,多动爬个不停的小儿子,如今全成了过眼云烟,只怕此生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 想到这里,慕容恪心慌意乱地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到外面骇人的狼嚎。“叫它们别叫了,”她喊,“我受不了了,杀了它们吧。” 慕容恪瘫软在地,步杨飞上前搀起母亲。 “母亲大人,它们不会伤害弟弟的,您需要休息。”他搀扶她走到房间角落临时摆放的狭小床边。 “我怎么能休息?”她哭泣到,“万一我睡着你弟弟过去了,万一……万一……”外面狼嚎依旧,“天哪,天哪,关上窗户吧。” 步扬飞向窗户那边走去,外面突然间是一片人马翻腾,不远处,有股浓烟升起。 “着火了。”他喊了一句。 “着火?快救你弟弟。”慕容恪神经恍惚,上前要来抱走床榻的儿子。 “母亲大人,是马房那边,我去去就来。”步扬飞快步离开。 “马房?”慕容恪重复了一句,马房离这里很远,那自己的小儿子就是安全的喽,北冥城都着了她都不会看是上一眼,别说区区几匹马,没了更省心,苏北河师傅就不会为马料来烦自己了。 她走到窗前,默默感谢菩萨保佑,着火的是马房,那里离这里很远,她去关那窗。 转过身,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 “你不该在这的,”男子手持一把匕首向前,“我只收了一个人的钱。”他嘟囔了一句。 他穿的颇为滑稽,这位脸型消瘦的男子偏偏裹的像个狗熊,仿佛这里最大的危险来自北冥城的冷风,他全身肮脏不堪,天知道刚从哪个狗洞里爬出来。 他拿着匕首走向步扬明,慕容恪这才反应过来这男子不是冲自己而来。 “不!”她尖叫一声,扑上前去。 “夫人,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您好,反正他和死了没什么两样。”蒙面男子不得不和慕容恪厮打。 慕容恪双手死死抓住匕首的刀刃,任鲜血四溅,她已经寸步不离守着小儿子那么久,拼死也不会让那小可怜再受任何意外。 黑衣人的手和慕容恪的手在匕首两端争执,空出腿来,一脚狠狠踢中慕容恪的肚子,慕容恪腾腾地后退,跌落于墙角。 “你等着,会到你的,今天爷买一赠一。”黑衣人持匕首扑向步扬明。 步扬明仍未醒来。 慕容恪绝望地伸出一只手臂,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雪白的利刃直刺向步扬明的胸口,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声,黑衣人一怔,微微一个转身去看,狼已扑了上来,把他扑倒,狼爪按着他的肩头。 这是蒙面人人生最为恐怖的时刻,不过这恐怖马上就要结束。 狼的血盆大口在他脖颈轻轻一吻。 蒙面男子甚至来不及呼喊,也没法呼喊,半个脖子已在狼口。 鲜血犹如温热的红雨四向发散,慕容恪尚在惊恐的脸上也未能幸免。 这是步扬明的狼,慕容恪总算能把它和另几个孩子的狼分了出来,它有双金黄的眼睛。 狼用舌头舔猩红嘴唇的血,然后温柔地俯卧在步扬明床头。 是的,儿子是安全的,除了她这个母亲,他还有他的狼。 慕容恪仍然爬不起来,数时日的困乏和刚才的搏斗创伤双重袭来,但现在,她似乎可以安然闭眼休息一会,就一小会。 之后步扬飞、苏师傅、鲁铁林以及北冥城半数的守卫冲向塔楼时,慕容恪毫无意识,下人们帮她清理血污,苏师傅帮她包扎了伤口,步扬飞把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安放于床榻,盖上毯子。 无数的北冥守卫满城戒严,搜查蒙混进来刺杀他们主母的凶手。 慕容恪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三天后醒来,她默默穿戴好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下自己的头绪,从儿子步扬明从树上跌落开始,到黑衣刺客闪光的匕首刺向步扬明,这一切恍若一梦又真实存在,她的双手仍隐隐发疼,提示她不要忘记。 “去叫他们,步扬飞,苏师傅还有鲁统领,我要召见他们。”慕容恪吩咐下人,下人们则惊奇地看着她,诧异主人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探望儿子,甚至提都没提,他们连忙照吩咐行事。 慕容恪羞愧于往日行径,自己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妇女,更不是个哭哭啼啼的母亲,想来前些日子确实有失体面尊严。 她不仅是步扬明的母亲,更是北冥城的夫人。 自己辜负了远在光明城的夫君、临危受命的儿子,即便尚未醒来的步扬明恐怕也不愿意看到自己那副模样。 更要命的是,那个黑衣刺客是冲着自己的儿子来的,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人们很快如约而到。 “查出那人是谁了么?”慕容恪问。 “没人知道这家伙的名字,”步扬飞说,“这根本不是北冥城的人,只是前些日子有人看见他在城外出没。” “我们在城外的一个山洞找到了刺客的藏身之处,”苏师傅插话道:“他在那里的稻草堆里还有个钱袋子,里面有五十枚金蟒币。” “这么说我儿子的命还挺值钱。”慕容恪苦涩地说。 “母亲大人,您是说这刺客,”步扬飞有些疑惑,“这刺客不是冲您来的?” 统领鲁铁林也满是困惑地看看慕容恪:“夫人,恕我冒昧,您的意思是这厮打的是公子的主意?” “没错,他就是冲着明儿来的,”慕容恪说道:“他说我不该在那,说他只收了一个人的钱,显然他以为我会去救火,假如当时不是我自己神志不清,恐怕他已得手。” “这真不可思议,”步扬飞说,“弟弟尚未醒来,冲着这样的人下手,除非……”步扬飞不寒而栗。 “除非什么,除非你弟弟并不是自己跌落于地,那人第一次未曾得手,这才派来刺客。”慕容恪淡淡地说。 “可这是为什么?他还不到十岁。”步扬飞说。 慕容恪看了她的长子一眼,“飞儿,若你想统治北方,做步扬家族的族长,就必须学会思考,为什么有人要对一个身受重伤沉迷不醒的孩子下手?” “苏师傅,我儿子情况如何?”慕容恪转头去问苏北河。 “夫人,还是尚未醒来。”苏北河低头说道。 这个答案并没有使她情绪有什么变化,本也是意料中事。她看向步扬飞:“你想到什么了么?” “或许有人害怕明弟弟醒来,”步扬飞说:“害怕明弟弟知道的事或者说出的话,或许明弟弟认出了凶手。” “夫人,这样说来我便想起一件事,您有没留意刺客用的那把匕首?”苏北河说。 “我当时可没功夫,”慕容恪扬了扬手,“但我用手确认了它足够锋利。” “呵呵,夫人受惊了,但是那把匕首,”苏北河若有所思地说,“这并不是普通的匕首,若老夫没看走眼,这把匕首是安德鲁甘铁生所铸。” “刺客是甘铁生派来的?”步扬飞问。 “那倒不是,世间英雄皆以拥有一把甘铁生的匕首为荣,甘铁生所铸兵器简谱实用,这件匕首却装饰奢华,想必他的主人定时来历不凡。”苏北河分析完,看向慕容恪。 “我可不管他来历有多不凡,若是冲着我来,我必不计较,但是,”慕容恪环视众人站起身来,“他冲着我儿子前来,那他就惹错人了。” 慕容恪神色冷峻,有若带有北方血脉,威严如同步扬尘亲临。 如今步扬尘不在北冥城,而她,就是北冥城之主。 “我要去南方,那刺客口音是从南面来的,我会亲自找出凶手。”慕容恪下令。 “母亲大人,孩儿可以现在动身,您就……”步扬飞上言。 “不,你要守住北冥城,城的安危重于我们所有人,你懂么?” “这,那就通知父亲,父亲也在南面,让他去查?” “也不,此事保密,不出这个房间。”慕容恪说道:“你们要抓紧操练,或许世道并不太平。” “母亲大人,我去选狼战团的精锐前来护送与您。” “呵呵,傻孩子,那还怎么保密?” 慕容恪冷冷地说:“我一个人去。” 雪夜狼行 第三十章 步扬琳的两难 光明城。 在步扬尘的强势入驻下,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无影无踪,但它们并没有消失,归隐于黑暗。 庞大的光明帝国进入他正常的运转轨迹,尽管步履显得疲惫不堪。 步扬尘以北冥领主的身份出任相国,步扬琳等待嫁给皇太子,不,等待嫁给信任光明帝国之皇——皇甫彰。 皇甫彰的登基大典已隆重举行,七国领主及各世家封尘俱来光明城宣誓效忠,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光明帝国一片形势大好欣欣向荣。 步扬琳已数次看见皇甫彰,虽然并没有和她说话,但她心里依旧是甜蜜和幸福的。 虽说随父亲刚进入光明城时,皇甫彰显得懦弱而担心,但那是有原因的,谁在经历生死关头之时还能谈笑自若,自己的他尚需假以时日。 至于登基之后,皇甫彰便显现出了儒雅和飘逸,再加上他本来外形也算俊美,又君临天下,这一切,都让步扬琳心生爱意。 不知道他怎么想,这么久了,也没想过来看看自己? 步扬琳行走于光明城的皇城,这里实在太大了,这种庭院比自己家大了不知多少倍,处处的亭阁楼榭、假山高若小丘,走廊永不到尽头,随便进入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色都美若花园。 北冥城只有寒冷和北风,这里宛若人间仙境。 皇甫彰刚刚登基,一定是忙于政事,她善意地想。 在皇城内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无意间走进一处深院。 有男女暧昧的声音传来。 “你说你,多久没来看我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怒,又带着几分诱惑。 “娇儿,这也是没办法,天天被我母后看着,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来了么?”里面男子忙不迭解释,好像生怕女人生气。 母后?这声音?步扬琳心头一紧,侧立于草丛之中。 “太子爷,奴家有什么资格生气呀,不过是伺候太子爷高兴罢了。” “太子?这哪有太子,”男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来,咱们快活一回,没准生个太子出来,哈哈。” “哎呀,爷,你这大白天的咋还,哎呀,轻点……每次都是猴急。”里面的娇儿显然被男子上下其手,娇 喘连连。 步扬琳呆若木鸡。 毫无疑问,里面的男子是自己待嫁的皇甫彰。 步扬琳心里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她出身步扬世家自幼严格教育,使她既做不了泼妇又难以忍受这种羞辱,既想冲进去拼个你死我活,又怕没了尊严惹天下人耻笑。 何况,被羞辱的不是她步扬琳一人,还有整个步扬家族。 正在步扬琳心慌意乱之时,肩膀被人轻怕,惊的她差点叫出声里。 是步扬楠,自己的小妹,步扬琳松一口气,旋即又紧张起来。 毫无疑问,她无比清楚自己的这个妹妹,她不像自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很快,精灵古怪的步扬楠明白了一切,拔出腰间小黑剑就要闯,被步扬琳死死拽住,步扬楠看着姐姐哀怨且纠结的眼神,小声说:“这样就算了?” “我,我这还没过门,就先捉了未婚夫的奸,我,我……”步扬琳心神不定。 “这种王八蛋你还要嫁?”步扬楠不解去问向姐姐,她平日对这位姐姐更多的是敬而远之,素无好感也并无恶意,但显然今日此事并非姐姐一人之事,这是步扬家族的羞耻。 “好妹妹,全北冥城都知道我嫁入皇家,你让我如何再回的去?”显然,步扬琳心中慌乱却思路清晰,脑海中分析了所有利弊。 “那也得给这畜生点教训,姐姐你闪开,我自己来。”步扬楠示意让姐姐离开。 步扬琳无奈,只得闪退一旁却不敢走远,躲在假山之后。 那屋内定然春色无边,男女呼哧带喘显然即将达到顶点。 步扬楠捡起一块石头,冲那窗户狠狠砸去。 “咣当”一声,石头破窗而尽,正好砸在男人乱 顶的光腚上。 里面娱乐活动戛然而止,一阵慌乱之后,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俊俏白面男子,边走边整理衣衫。 “皇城的守卫眼都瞎了?要饭的叫花子咋也放进来了。”显然,皇甫彰并不认识步扬楠,步扬楠也很少在大场合露面。 “哈哈,你个王八蛋,我要饭的也比你偷吃的强。”步扬楠冷冷扫了一眼皇甫彰。 皇甫彰脸一红,“你敢骂我,你可知道我是谁?”皇甫彰整理好衣衫,摆出一副玉树临风的造型,“倒是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女子,我还以为是个爷们,哈哈。”皇甫彰装作上下打量步扬楠,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嗯,里面那位娇儿肯定一看就是个女的,你倒是让她出来亮亮相?”步扬楠嘴上可没吃过亏,她更没把皇甫彰放在眼里。 “小丫头,你厉害,你信不信我喊一嗓子,护卫们会把你送进顺天府的大牢关到你老死为止?” 步扬楠“噗嗤”一声笑了,“哎呦,吓死我了,”步扬楠把剑指向皇甫彰,“你,尽管试试。” 皇甫彰疑惑这继续大量了眼前这个衣衫破烂浑身野气的小女孩,忽然,他有了发现,步扬楠的衣衫上,隐现着哀嚎雪狼的徽像。 眼前这个女孩是步扬家族的人,皇甫彰心惊肉跳,尽管他是光明帝国新任的皇,但任谁也知道,步扬家族如同皇权之上的巨大阴影,至少目前是。 他不敢造次,顺天府尹即便有九个脑袋,也不会听他的去得罪步扬家族,他必须谨慎对待。 皇甫彰看到了步扬楠手里的小剑,“小丫头,你也耍剑,巧了,我也会点。” “咋,你想找死?”步扬楠说。 “大白天的,别死不死的,反正你要是输了,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赶快滚蛋。”皇甫彰淡淡笑着,抽出他的剑,他自信不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那你要输了呢?”他没想到步扬楠有此一问。 “你想怎样?”皇甫彰问。 “让她滚蛋。”步扬楠用剑指了指皇甫彰身后的房间。 “哼,先赢了我再说吧,”说完皇甫彰摆出起剑式,“请吧。” 步扬楠看皇甫彰摆的姿势觉得好笑,她学剑来自北冥城的军营,是熊脸这样的勇士,从来没摆过什么花架子造型什么的,讲究的是刚猛、简洁、直击要害。 “还是你来吧,省的别人说我欺负你。”步扬楠知道姐姐步扬琳肯定没走远,没准还在一边偷偷看着。 皇甫彰在砍向步扬楠第一剑之前,已换了三个姿势,反正他的师父是这样教的。 “当”的一声,两剑相交,皇甫彰自信小丫头会小剑脱手,但却是自己双臂发麻。 显然,步扬家族即便是个小女孩,也是不好对付的。 皇甫彰稳住身形,继续使用被师父吹嘘无所不能的武林绝学,但都被步扬楠一一化解,步扬楠似乎不着急取胜,敏捷的身形忽左忽右,用小剑是不是在皇甫彰身上拜访一下。 先是衣服上挑了几个洞,发带也被挑开,俊脸上也被小剑剑脊抽打数次,留下一道道红印,足下一个不留神,被步扬楠拌到,重重摔了个狗啃泥。 皇甫彰狼狈地爬起来,脸上也就挂了彩,用手擦了嘴角的血,还要上前在战,步扬楠淡淡地看着他,毫无表情。 她曾经无比羡慕姐姐,姐姐漂亮温柔、琴棋书画精通、服饰礼仪得当,还能嫁给皇子。 如今,她却可怜同情起姐姐来,眼前这位在她眼里一无是处好色无能空有一副皮囊的男人,居然就是姐姐的丈夫,她未来的姐夫。 皇甫彰见步扬楠发呆,心想这衣着破烂的小丫头还不定是不是步扬家族的人,即便是,这里又无外人,心里就泛起杀机。 他双手持剑,用尽全力向步扬楠刺来,唬的旁边悄然观看的步扬琳心头一紧,几乎出声。 步扬楠微侧一下肩膀,剑贴胸前掠过,伸手扣住皇甫雄的手腕,皇甫彰长剑脱手而飞,步扬楠的小剑破空而来,“这是你自己找死。” “不!”步扬琳失声尖叫,匆忙过来,“不,妹妹。” 步扬楠的剑停滞于空中。 七八名护卫闻声赶来,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滚,滚!”皇甫彰冲护卫们吼叫。 眼前这个把自己揍的不轻的小丫头居然是自己未婚妻步扬琳的妹妹,说不定还是她指示来的。 自己堂堂一国之尊简直颜面无存,还是当着未婚妻的面,或许她也知道了屋子里娇儿的事。 皇甫彰黑青着脸,一言不发。 步扬楠收起来剑,对皇甫彰说:“你输了,太阳落山前让她滚蛋,否则我亲自送她上路。”说完,竟不理会二人转身而去。 步扬琳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皇甫彰嘴角仍然渗出血丝,拿手帕去擦。 “不要碰我,”皇甫彰厌恶地后退两步,“是不是你指示你妹妹来的。” “不,不是。”步扬琳说。 “那我俩比剑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躲旁边看着?”皇甫彰又问。 “这,我阻拦了,可是我妹妹不听我的。”步扬琳小声回答。 “哼,你就不应该出来,让她直接把我杀了岂不更好?”皇甫彰理直气壮。 步扬琳突然糊涂了,妹妹转身离去,皇甫彰鬼混被揍,却都是自己的错。 “你走吧,我想静静。”皇甫彰下了逐客令,转身进了娇儿仍在的房间,步扬琳望着关上的门,伤心欲绝。 她只得踉踉跄跄走开,皇城虽大,她该去哪呢? 房间内,娇儿扭动着水蛇般的身子来缠皇甫彰,皇甫彰把娇儿一拦入怀,捏了几下吹弹可破的小脸说到,“宝贝,你刚才也看见了,你恐怕不能在这皇城呆下去了。” “娇儿不懂,爷您不是光明城的皇上嘛,为什么怕一个小叫花子般的人?”娇儿边说边用手在皇甫彰身上游走。 皇甫彰一阵心烦意乱,一把推开娇儿,面目狰狞地说:“哼,步扬家族,我早晚有一天让你们好看!” 娇儿吓的一愣。 雪夜狼行 第三十一章 步扬明的觉醒 他不断下坠,仿佛经过了好多好多年。 快飞把,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低语,然而步扬明不知该怎么飞,只能任由继续下坠。 苏北河老师从做过一个泥娃娃从城墙扔下,步扬明记得那泥娃娃摔得粉水碎骨的模样。当日他曾说:“我不会摔下去。”而现在,他继续下坠。 四周一片混沌灰蒙,看不清地面究竟有多远,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掉落的速度有多快,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即便在梦中,你也不可能永无止境地这么一直掉下去。 赶快醒来!那声音喊。 置身半空又暗又冷,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只有迎面扑来的大地和灰雾,还有陌生的细语。 或许,你应该想办法飞。那声音说。 “飞?我不会啊,我又没翅膀。” 那可说不定哦,或许你可以像我一样。 那声音又细又尖,步扬明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源头,最后在胸口发现一只雪鸦,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正看着他。 雪鸦踏着他的胸口随他一起坠落。 “帮帮我。”他向雪鸦求助。 “你有玉米么?或许吃饱了我能想到办法。”雪鸦说。 步扬明只好用一只手去摸索口袋,把玉米撒在胸口,雪鸦开始在他胸口啄食。 “你真的是雪鸦?”步扬明问。 “你真的在下坠?”雪鸦反问。 “这只是一场梦,我摔到地面自然就醒了。”步扬明说。 “呵呵,傻小子,这不是梦,摔倒地面你就再也醒不来了。”雪鸦说完,仍然去吃玉米。 步扬明扭头下看,灰雾散去,他可以看见白雪皑皑的连绵峰峦,银色河流在翠绿树林中留下蜿蜒曲折的丝线。步扬明看着即将到来的地面,哀伤起来。 “难过是没有用的,我说了,你要飞起来。你看,像我这样。”雪鸦怕打翅膀,在步扬明头顶盘旋。 “你有臂膀,我又没有。”步扬明说。 “翅膀从来不止一种,你这么聪明,应该懂。” 这时,步扬明越掉越快,朝地面急速扑去,冷冽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快飞吧。”雪鸦说。 “我不会飞,真的不会。” “你现在不就在飞?” “不,我在继续下坠。”步扬明说。 “你说的没错,但所有飞,都是从下坠开始,”雪鸦说,“往下看。” “不,我不能脸朝下摔死。” “往下看!”雪鸦的命令斩钉截铁。 步扬明只好转过身面向大地,他睁开眼睛。 整个世界摊在下方仿佛一副五彩斑斓的壮丽油画。 他在他今生所未达到的高度放眼七国! 远望!远望!这本就是他最大的向往,命运的轮盘居然在他蒙受巨大灾难之后悄然呈上这份珍贵礼物。 油画般的世界清晰无比,他甚至忘却了恐惧,忘却了自己仍在下坠。 天下尽收眼底。 步扬明以翱翔的雪鸦之姿俯瞰北冥城,原本高耸的塔楼竟显得矮胖,城墙则成了泥地上的线条。他看到苏北河老师皱着眉头盘算账务;他看见哥哥步扬飞在校斗场练习剑术,手里拿着精钢打制的真正武器;他还看见北冥城自己跌落的那棵神树,树叶在冷风中沙沙作响,当它发觉步扬明看着自己,它也挥舞枝条,定定回望步扬明。 向东望,他看到一艘帆船乘风破浪,水手奋力划桨,企图穿越暗礁湾,他看见母亲独坐船头,手里紧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步扬明还看到一阵暴风正在船的前方形成,那是一团翻滚的黑暗乌云,充满无边的雷霆闪电,但水手们浑然不觉。 向南望,光明城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父亲脸上布满乌云,为政务琐事累的焦头烂额;大姐步扬琳六神无主地四处走动,泪流满面;二姐步扬楠在僻静处挥舞她的小剑,剑法比上次见又进步不少。 向西望,他的视线穿越西海沙漠,直达草原深处,直达里海和鹰城,那广阔的草原上跑动着成千上万的骏马,骑兵们挥舞圆月弯刀如同刀山。 最后步扬明向北望去,看见闪亮如蓝色水晶的绝境高墙,看到二哥步扬影孤独地睡在冰冷的床上,温暖和热度的记忆渐渐消逝,皮肤也随之苍白而结实;看到青丘家的瘸子在和一个老者聊天,他还不时地摆动他的黑杖。 他眺望高墙之外,眺望世界的尽头,视线穿过无边无际、白雪覆盖的森林,越过结冰的河岸,以及看不到任何活物踪迹的死寂冰原,他不断北望,望向世界尽头的光幕,然后继续向北,朝那寒冰核心望去,这时,他不禁恐怖的叫出生来。 “知道了吧,活着未必是件好事。”雪鸦站在他肩头说。 “为什么?”步扬明不解地问,他仍然在下坠。 “因为凛冬将至,大劫已临。” 步扬明扭头去看雪鸦,雪鸦也看向他。他惊奇地发现这雪鸦居然有三只眼睛,第三只眼睛里充满恐怖的幽瞳。 步扬明再度下望时,如今下方空无一物,唯有冰雪、寒冷和死亡,在一片冰冻的荒原上,插满了锯齿状的蓝白冰针,如同立地的飞矛,正等着他的到来。 死神已向他挥舞收割生命的黑色镰刀。 “小子,就是现在,不是飞,就是死。”雪鸦催促。 “当恐惧来临,你们要有足够的勇敢。”步扬明想起父亲的话,是的,足够的勇敢。 他没有翅膀,但还有手臂。 他迎向地面,伸展手臂。 看不见的翅膀如鼓胀的风帆,充满空气,将他带向高处。下方可怕的冰矛快速消退,天地苍穹再次豁然开朗。 步扬明空中翱翔,“我在飞!”他惊喜地叫。 “我看的见。”雪鸦说完,拍这翅膀飞到步扬明面前,用尖喙狠狠啄进他额头中央、两眼之间的地方,步扬明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你干什么,里面没有玉米。”他大声抗议。 雪鸦并不理会,继续它的工作。 步扬明疼痛直至昏厥,原本笼罩着他的天地及灰雾开始旋转,他努力保持清醒却根本做不到。 如同黑色布幔被一把掀开,雪鸦赫然不见,眼前是个白发老妪端正水立于窗前,看着好面熟。 接着步扬明明白过来,自己正身在北冥城,在自己所居住的高塔房内,那白发老妪是日常照顾自己的容妈妈。 容妈妈惊喜的把一盆水掉落于地,她根本顾不上摔破的盆子,双膝跪倒倒望向门外北冥城的天空:“佛祖保佑、菩萨显灵,谢天谢地!佛祖保佑、菩萨显灵……” 然后容妈妈起身,甚至遗忘了步扬明一般,她径自奔下楼梯,一边高喊:“醒了、醒了、小主子醒过来了……” 步扬明摸摸双眼之间,刚才雪鸦啄过得地方还火辣辣地疼,但额头像是并无痕迹,既没有流血也无伤口,他觉得虚弱又眩晕,试着想下床,却动弹不得。 刚才的一切,仿佛做了一场离奇的梦。 步扬明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腿。 他面无表情神情恬淡,这是他的现实,他必须接受这些,或许在离奇的梦中,自己已然接受了这一切。 就在这时,床边有了动静,有个东西轻轻跳上了床,用一双金黄灿灿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他的狼,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小狼已经长得好大了。他伸出枯枝落叶般的手抚摸狼。 步扬飞抛下手中的钢剑,苏师傅抛下手中的账本,他们奔北冥城的高塔而来,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冲进房间时,狼正在舔步扬明的手指。 步扬明抬起头,一脸安详地说:“哥哥,我想好我的狼的名字了,我要叫它“明天”。” “醒了就好弟弟,醒了就好,”步扬飞揉搓着双手难以抑制的激动,“妈妈很担心你,她一直守着你,但她前几天刚刚出门离开了北冥城,她要知道这个消息,准能欢喜疯掉。” “嗯,我知道的哥哥,妈妈绕东面走,走水路现在正在海上漂泊,晚上可能会遇到风暴,我们应该为她祈祷。”步扬明淡淡地说。 步扬飞则一脸惊奇,望着刚刚醒来的弟弟,他和苏北河交换了一下眼神,疑惑是谁把消息透漏给了弟弟,可又有谁比他俩先到呢? “我这就放出雪信子去光明城,老主子知道消息不定有多高兴呢。”苏北河说。 “苏师傅,拜托你给流放处也送去消息,我二哥在流放处,我想他也想收到这个消息,”步扬明说完看向哥哥步扬飞,“可以么?哥哥?” “当然,弟弟,这样最好,步扬家族荣辱与共。”步扬飞说。 容妈妈也喘着粗气爬上高楼,手里挎着一个食盒,进了门,眼含着泪:“小主子,你可醒了,饿不饿?”她打开食盒,取出步扬明最爱的松子糕。 步扬明结果咬了一口,香甜可口的味道充满口腔,他咽下一口看着步扬飞问:“哥哥,我再也不能走路,不能骑马了么?”话音语调安详平和。 步扬飞几乎落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弟弟。 “小主子,我会亲自为您打造一辆手推车,您想去哪里我可以推着您去。”苏北河心里一阵酸楚,这可是他毕生最得意的弟子。 “谢谢苏师傅。”步扬明浅浅一笑。 容妈妈打开塔楼的窗,这是步扬明一贯的要求。 窗外的天空,北风凛冽,雾气阴霾。 雪夜狼行 第三十二章 步扬影守护朋友 世界的尽头,流放处。 尽管步扬影再三要求加入骑兵巡逻队,但燕北行并没有同意,“你能否加入骑兵队伍,这需要新兵教头林莽的认可。”燕老头如此说。 但很明显,步扬影似乎很难得到林莽的认可,相反,他多次被林莽“关照”,高墙上的值夜、训练场的清扫或者武器的打磨。 步扬影只好依旧混迹新兵当中。 好在他在流放处有了真正的战友,黒胡胖子晁猛、丁不三丁不四及小眼木生,现在,好像连麻脸戴恩和大耳朵胡汉,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步扬影正在指点自己的几位兄弟练剑,黒胡胖子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老天,影子兄弟,你快瞧瞧。” 步扬影转身,隔着头盔的细窄眼缝,他看到了他平生所见最为肥胖的男孩站在兵器库门口。 单凭目测,此人大概三百五十斤往上,肥大的下巴完全遮掩住刺绣外套的绒毛领口。圆滚滚的脸如同满月,满月上一对苍白的眼睛局促地四下转动,汗水淋漓的肥胖指头则在绒衣上揩个不停。 相比之下,黒胡胖子与男孩如同野猪对大象。 “他们叫我来这边,说是受训。”胖男孩鼓着胆子说。 “公子哥一个,”小眼木生说,“南方来的,八成是来自慕容世家领地。”小眼木生曾跟随戏班四处浪迹,自称一双小眼足以分辨别人来自何方,操什么营生。 胖男孩穿着绒毛翻滚的外套,胸前用灰黑的丝线绣着一头鹿,步扬影不认得这种徽像,应当是来自某世家所属的封臣。 林莽教头望了望他这个新手下,摇头叹息着说:“看来南方连小偷或强盗都万分短缺,也不至于送头猪来,我说饭量大人,敢情这身毛皮和绒毛服就是您的铠甲了?” 围观的一些人则痛快地大笑。 胖男孩则唯唯诺诺在林莽的指示下去兵器库换铠甲。 这给兵器库总管甘铁生出了一道巨大难题,他只好拆开两副胸甲,再帮他前后套上,两边用细绳索捆住。而即便是最大号的头盔,面罩也还是太小;皮护手和绑腿更不用提,几乎是紧紧捆绑四肢之上,胖男孩几乎动弹不得。 全服武装之后,新来的小子看起来像是被套住的气球,随时可能炸开。 “希望你的实力不像你看起来这么不中用,”新兵教头林莽说,“戴恩,试试猪头将军有多厉害?” 步扬影听了立刻皱起眉头,步扬影和戴恩打过多次交到,知道这家伙下手凶残又毫无怜悯。 “这下有人要倒大霉了。”小眼木生喃喃倒,事情也确实如他所言。 打斗不到一分钟就宣告结束。胖男孩倒在地上,那铠甲不知道是他自己撑破的还是被马铁打破的,散落一团,头盔也早飞的老远,血从脑后肥短的手指间流出,他倒地全身颤抖。 “我投降!”他大声叫,“别打了,我投降。” 马铁和大耳朵胡汉几个老兵笑成一团。 即便如此,新兵教头林莽还是不依不饶。“猪头将军,给我起来,”他叫到,“把剑捡起来。” 眼看胖子还是躺在地上,马铁向戴恩说到,“继续揍他,直到他爬起来为止。” 戴恩试探性地敲敲胖子仰高的脸颊。“你该不至于仅此而已吧。”马铁讽刺道。 于是戴恩双手持剑,狠狠地砍将下去,力道之猛,虽然用的是剑脊,只见胖子的肚子中间凹陷如同山谷,胖新兵痛苦地哀嚎。 步扬影跨前一步,黑胡胖子忙伸手去抓他,“影子兄弟,别多管闲事。”黑胡扫了一眼教头林莽,小声说道。 “还不快给我起来。”马铁又说,胖男孩挣扎着想起身,谁知滑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 “猪头将军差点成功,”教头林莽说,“起来再打。” 戴恩举着剑准备继续,“杀猪过年喽!”马铁幸灾乐祸。 步扬影甩开黑胡的手。“够了,戴恩。” 戴恩转头去看教头林莽。 “小白脸又出来打抱不平拉?”新兵教头林莽用他那尖锐而冷酷的声音说,“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 “戴恩,你自己看看他,”步扬影故意不理会林莽,“他已投降,你这样落井下石有什么意思?”他在胖新兵身旁蹲了下来。 戴恩放下剑,“是的,他投降了。”他嘴里嘟囔着重复。 教头林莽用他发黄的眼珠紧紧盯住步扬影,“打抱不平可以,不过嘛,”他边看着步扬影扶起胖子边说,“恐怕你得替他打。” 步扬影只好亮出剑来,这也在预料之中,但他自信这群人里面没有对手。 但对面却有五个人同时亮了剑,马铁、戴恩和胡汉,还有两个高大而强壮的老兵。 林莽好像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即便眼前此战有失公平。 “躲在我背后。”步扬影对胖新兵说。他还从来没有在训练场同时打五个,自知今晚上床时大概会伤痕累累,于是他屏息凝神,准备大干一场。 小眼木生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我也想来玩玩。”小眼亮出剑开心地说。步扬影甚至来不及感谢木生,黒胡胖子也亮剑上前。 整个广场顿时一片死寂。步扬影感受到来自教头林莽的眼神,并不友好。 “你们在等天黑么?”林莽不难烦地问马铁等人。 然而最先出手的确实步扬影,林莽的话音余音尚在,剑攻向马铁,马铁差点来不及格挡。 两名高大强壮的老兵配合马铁围攻步扬影,木生对战戴恩,黒胡胖子和大耳朵胡汉打在一起。 步扬影保持着不断进攻,使三人不能顺利把他围在当中,逼得马铁步步后退。 要了解你的敌人,熊脸曾经这么教他,而步扬影很了解马铁,他手脚虽猛却缺乏耐心,而且不善于防守。只要层层不断地进攻,他很快就会门户洞开,破绽百出。 其他人的战局也铿锵进行。一个礼拜前木生恐怕还不是戴恩的对手,但经过步扬影的多次指点,稳稳地守住阵脚,令戴恩大感头痛。 黒胡胖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大耳朵胡汉身形灵活敏捷,黒胡一身力气全无用武之地,被胡汉绕的晕头转向,眼看就要吃亏。 步扬影一阵紧若风雨的进攻迫使马铁节节后退,全力防守。却只见,步扬影的剑突然扫向背后,用剑脊狠狠扫中把身后跟着的一高大老兵,老兵应声倒地。 突破三人包围的步扬影转换阵地,大步来到大耳朵胡汉侧面,眼看步扬影和黑胡两人把剑往胡汉身上招呼,胡汉可不含糊,二话不说学起了胖新兵,急忙后退呼喊:“别打,我投降,我投降了。” 战斗的局面瞬间扭转,由三打五变成三打三。 步扬影和黑胡抖擞精神,举剑回身迎战赶过来的马铁和老兵,马铁一阵心虚,已无斗志,暗骂胡汉没骨气。 教头林莽一脸厌恶地环视全场:“你们这些小鬼耍把戏也耍的太久了,今天的练习到此为止。”说完他走开去,当日的练习便告结束。 马铁扶起被步扬影打倒的老兵,用眼光狠狠扫了一眼胡汉,愤愤地离去。 战斗结束,步扬影覆盖在护甲和皮革下的肩膀隐隐作痛,他收起剑,想取下头盔,但刚抬手就疼的龇牙咧嘴。 “让我来。”一个声音说。粗厚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他喉咙的皮带,轻轻地捧起头盔,“伤的重么?”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步扬影摸摸肩膀,皱皱眉头,训练场上除了他们几个,一片空旷。 胖新兵的发际有凝固的血块,那是拜刚才戴恩所赐。 “我叫纳兰无敌,来自……”他停下来舔舔嘴唇,“我的意思是……那个我……我‘曾经’是南方纳兰家族的人,不过现在,我自愿前来流放处。家父是……”他没说下去。 “你叫无敌?哈哈。”小眼木生看看胖子“伟岸”的身材,不厚道地笑了。 “我叫吴影,孤儿。”步扬影说。 纳兰无敌点点头。“我……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胖子,叫我的名字我反而不自在,很显然,我和我的名字并不匹配。”胖子说完,低垂下了脑袋。 “这是木生,晁猛、丁不三丁不四。”步扬影简单介绍。 “长的丑的是丁不四。”木生说。 丁不四一脸不悦地说:“你俊到哪去?至少别人能看见我的眼珠子,不像你,就是一条缝。” “我衷心地感谢你们。”胖男孩正色说。 “刚才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反击啊?”木生问他。 “我也想啊,真的,可我……我就是做不到。我也不想一直挨揍。”胖男孩看向地面,“我……我猜我是个窝囊废,家父常这么说。” 大家楞在当地,就连木生也说不出话了,而他一向对任何事情都爱发表意见,怎么会有人自称窝囊废呢? 纳兰无敌想必从他们脸上读出了他们的想法,他的视线刚碰到步扬影的眼睛,随即像受伤的动物般转开。 “我,对不起,”他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会拖累你们的。”他沉重地走向兵器库。 步扬影冲着他的背影说,“你受伤了,明天你就会进步。” 纳兰无敌一脸哀伤地回过头。“才不会,”他强忍着泪水说,“我永远都不会进步。” 等他走后,木生皱起眉头。“胆小鬼人人讨厌,”他很不舒服地说,“早知道咱们不帮他了。” 步扬影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向兵器库,挂回配剑,脱下一身剑痕累累的铠甲。 流放处的生活有种固定的规律:早上练剑,下午干活。流放处交给新兵各种不同的差事,以判断他们适合的职业。 偶尔步扬影会奉命带着白闪外出打猎,为燕北行的晚餐加菜,他非常珍惜这种外出的机会,只可惜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更多的时候,他大多呆在甘铁生的兵器库里,转动磨刀石,帮这位天下独一无二的铁匠把钝斧磨利,或是在甘铁生敲打铸剑时,在旁鼓动吹风机。 当然,闲暇之余,甘铁生也乐意教步扬影耍剑,这位前朝第六安德鲁身手不凡,却讲解不出来,只能自己独舞演示。 说来也巧,偏偏步扬影有着极高的习武天赋,这似乎与生俱来,他便是为战斗而生,他常常看甘铁生舞上一遍,就能高度的模仿。 不仅如此,还常常在甘铁生的剑法里寻出破绽并加以改进,改进后剑法再挥洒出来,让甘铁生惊叹连连。 从兵器库出来,步扬影奉守卫长之命,带着四桶刚压碎的石子,前往升降铁笼,负责把碎石铺到高墙结冰的走道上,即便有白闪相伴,这依旧是件既简单又无趣的事,但步扬影乐得如此。 倘若天气晴朗,站在高墙之上,仿佛半个世界尽收眼底,更何况这里空气向来清新凛冽。 他可以在此静静地思考。 而当他上来的时候,发现海叔和青丘有病也在,青丘有病来了流放处之后,长与海叔为伴,来的最多的地方,便是这世界尽头的高墙。 “哈哈,纳兰家的胖小子也来了流放处。”青丘有病看见步扬影过来说到,“看起来你们相处很不错,但你别指望他爹纳兰钢锋会感恩戴德。”显然,青丘有病立于高墙,看到了下面发生的事。 “他爹是纳兰钢锋,我还是这才知道,”步扬影放下石子桶说到,“怎么,你认识?” “想想吧,那小子一定是七国最胖的家伙,却一无是处,”青丘有病显然看出步扬影的不悦,接着说到,“你别这么看着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他那小子他爹说的。” “他也是私生子或养子?哪有亲爹这么说儿子的。”步扬影不解。 “海叔,你可以解释给这小子听。”青丘有病把话头抛给海叔。 “这个说来就伤感了,纳兰家族是南境慕容世家下属的封臣,这胖小子是如假包换的纳兰家族亲儿子,而且是长子,是要继承他父亲爵位的,”海叔边说边望到墙下,看见下面纳兰无敌正搬运行李领取御寒物品。 “他爹纳兰钢锋给儿子起名无敌,可想当年对这小子是何等看重,寄予何等期望。”海叔边说边轻轻摇头。 “那怎么来了流放处?”步扬影问。 “这个我只能是猜测,具体只有那胖小子知道,但他爹纳兰钢锋是个无比要强又勇力过人之人,恰恰这纳兰无敌肥胖懦弱,并不如他心愿,前两年听说纳兰家族又添了个儿子,想必纳兰家族的爵位又有了新的传人,哎,而他,他还能去哪呢?” “这,这也太荒唐了。”步扬影说。 “荒唐?小子,你是在北方冷风里呆久了,你真该去七国到处转转,试试看能碰到什么不荒唐的事不?”青丘有病插口。 “哎,他还自己承认自己是窝囊废。”步扬影无奈地摇摇头。 “这简直显而易见,”青丘有病说,“只要不瞎的人都这么认为。” “你怎么看?”海叔来问步扬影。 “大部分人宁愿否定事实,也不愿意面对真相,这世界太多逞英雄的胆小鬼,但能像他这样自承窝囊的还真需要点古怪的勇气。”步扬影说。 海叔笑而不语。 步扬影不再和二人闲聊,他来到高墙还有他的工作。 他提着石子走向高墙的一端,开始铺设石子,他的肩膀还在疼,因此拖慢了进度,他的内心荒凉而哀伤。 自己是因为找不到父母而来到流放处,而生在世家的纳兰无敌,父母俱在,居然也来到此处。 难不成繁华的七国,熙攘的世间比这世界尽头的冷风还要寒冷? 等步扬影铺完四桶石子,已是夕阳惨淡,海叔和青丘有病不见踪影,想必依然早回。 步扬影逗留在高墙之上观看日落,看着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血红,直到夜幕低垂,他才收拾铁桶,走回铁笼,走回流放处。 他带着百闪走向伙房时,晚餐已差不多结束,一群流放处的兄弟们正聚在火炉边喝着烫过的酒,赌起骰子。 他的朋友们坐在西墙下的长凳上,笑作一团。 小眼木生正绘声绘色地说着故事,木生曾跟着戏班流浪,擅长模仿各种声音,听他讲故事,如同身临其境,他一会模仿官吏,一会又变成猪佬,当他学起酒馆女侍或待字闺中的秀女时,那高亢的假音每每让大伙笑的泪流不止,而他装起太监则像极了极度夸张化的林莽教头。 步扬影和大家一样喜欢听木生胡闹,尽管已经听了很多次。 但这次,他没有加入众人。 因为离众人远远的东边墙角里,纳兰无敌孤独地一人独坐,冷冷清清。 步扬影带着他的狼,朝纳兰无敌走去。 步扬影在他对面坐下时,无敌正吃着厨子们为晚餐准备的最后一个猪肉馅饼。 胖男孩看见白闪,两眼睁的老大。“这是狼?” “是北冥雪狼,”步扬影道,“你可以叫他白闪。” “这是头母狼,”胖男孩看了一眼白闪认真地步扬影说道,“它至少能长到三米长,恐怕还能更大,老天,这种狼都消失一千年了,你怎么得到它的?” 胖男孩忍不住伸手去摸白闪,白闪伸舌头舔粗胖手指上的油渍。 步扬影一呆,他从未见过白闪如此善待一个陌生人。 凶悍敏锐著称的北冥雪狼对这个臃肿肥胖胆小懦弱甚至被父母扫地出门的弃儿变现出非凡的礼遇。 步扬影静静地看着,他明白,人会看走眼,但他的狼不会。 如此看来,这个纳兰无敌一定有他未被人知的过人之处,在风雨飘摇的七国,在大劫临近的乱世,这个胖男孩,该走出怎样的传奇呢? 雪夜狼行 第三十三章 慕容恪的光明城之旅 为了避人耳目,慕容恪放弃了直通向光明城的官道,向东南而行。 向东南便进入东镜上官家族的领地,这里不会有人认出她来,又可以通过金乌城的自由港走水路向西直达光明城。 慕容恪临行前就脱下所有珠宝首饰,换上普通农家妇人的衣服,一路上尽量做到低眉顺眼深藏不露。 她怀揣着刺杀儿子的匕首,忍不住经常要去摸上一摸,这样,能给她无穷的力量。 但始终,她感觉有人跟着她。或许只是同路,她想。 跟她“同路”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并不英俊却也顺眼,有着墨染般的黑发。 当她在自由港上了前往光明城的船只时,那人也跳上了船,慕容恪断定这家伙并不是恰巧同路那么简单。 她在背后向他靠过去,隔着斗篷用匕首顶住男子后腰,“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慕容恪轻声问。 “夫人,恕我不便行礼,我是宇文家族的人,是北冥城的封臣,我叫宇文广,奉了大公子之命暗中保护夫人。” “你如何证明你是宇文家族的人?”慕容恪仍然不放心。 “我也不知如何证明,”宇文广一脸苦笑,“小公子遇难,宇文家族前去慰问送过两支山参,是我亲自采的,它们都有三支分叉,大概这么长。”余文广边说边比划。 慕容恪收起了匕首。步扬明所吃的任何东西她都细细察验过,宇文广所言不虚。 “不是说好了我一个人去,怎么还派你跟着?” “夫人见谅,我宇文广愿意追随主母,再说,这也是飞公子一片苦心。”宇文广轻声说,此时船上人流渐多。 “既然来了,也只能如此,只是此行怕是凶多吉少,你……” “能追随夫人,是我宇文家族的荣誉。”宇文广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 “那好,你也别叫我夫人,叫我容妈,我便叫你广儿。” “嗯,遵命夫人,”宇文广轻轻抱拳,瞥见慕容恪的目光,改口说到:“是,容妈。” 船走水路,扬帆顺风。 对于慕容恪这位来自南方的女人来说,很快适应了水上航行,但很明显,宇文广则吐个不停。 尤其是在逆水湾,遇到了一场凶猛的风暴,宇文广基本不省人事,所幸慕容恪选择了这艘大船,有六十条桨,两根桅杆,足以对抗风暴,事实证明这是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应该快到了,慕容恪想。包扎在棉布绷带中的手指上,被匕首割伤的地方仍在隐隐地痛,这些痛楚是在提醒她别忘记发生过得事。 她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没法弯曲,而其他三根手指也永远不可能恢复灵活动作,然而,若与自己孩儿的性命相比,这些便微不足道。 在有两个时辰,他们将在光明城顺风港登陆。 宇文广已能摇晃着走向甲板,走向船头,来到慕容恪身边。 “看你气色好多了。”慕容恪说。 “谢容妈惦念,这两天确实舒服点。” “听船家说,我们即将登岸。”慕容恪的一只手在斗篷底下摸索,指头僵硬而笨拙。匕首仍在腰间,她发现自己必须不时触碰它才能安心。“接下来我们要找个可靠之人,打听这把匕首的主人。” “夫人,不,容妈,您光明城可有故人?您可有吩咐?”宇文广等待慕容恪指示。 慕容恪没有说话,脸色深沉有若眼前的水面。 她十八年前离开望海城远嫁塞北,又在北冥城做了近十八年的贤妻良母,这个世界已非她所认知。 但她先要见到自己的夫君步扬尘,而且要避人耳目。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而费神思索的时间转瞬即逝,甲板上有人吆喝,人声逐渐鼎沸起来。 随着位于三座丘陵之上的都城光明城映入眼帘,整个巨大客船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慕容恪从古文书籍中知道一千年前这片高地完全被森林覆盖,只零星有些渔夫在水流喘急、深涌入海的黑水河北岸定居。 后来墨夷家族征服了这片大陆,随后在这里最高的丘陵顶端用木材和泥土筑起了一座粗糙的防御性堡垒。 而今慕容恪视线所及,皆已成为繁华的城区、高楼、凉亭、谷仓、巍峨高墙、木屋旅店和市集摊位,酒馆,钱庄及青楼,一座连着一座。 即便尚在远处,她仍可听见鱼市里的喧闹。 宽阔的林荫大道,蜿蜒曲折的小街,还有窄的无法容纳两人并肩通过的巷子穿梭在建筑物之间。 宏伟皇宫的石墙环绕了半座山梁,七座水晶塔楼耸立其间。 而整个光明城,又被巨石堆砌的又高又宽的石墙紧紧环绕,固若金汤。 慕容恪北望,发现皇宫并非最高处,最高处位于皇宫所在山岭的对面,上面依旧是墨夷家族留下的黑色堡垒。 这座黑色堡垒包括七栋有钢铁工事保护的巨大鼓塔,一座硕大无比而冷酷的堡楼,圆顶大厅与密闭桥梁、军营、地牢和粮仓,以及开满箭口的厚重护墙,全是由黑色石头砌成。 当年,墨夷家族的首任皇墨夷康下令建造这座城堡,竣工之后,他将参与筑城的石匠、木匠和建筑师全部处死,确保只有皇族方能掌握黑堡的秘密。 单从光明城的构造来看,即便皇宫被攻破,若想攻破这巨大黑堡,几无可能。 墨夷康自己恐怕也想不到,一千年后,黑堡上空飘荡的是黄色吐信金蟒旗,当年黑暗笼罩的地方,成了皇甫家族驰骋的疆场。 一艘来自南方慕容家族的船,正乘风张满白帆,在慕容恪的船边轻轻驶过,慕容恪认不得船上的人,船上的人也认不得她。 十八年,漫长到足以改变一切。 上了岸后,为了找到船老大推荐的客栈,费了不少功夫,慕容恪裹紧带着头罩的斗篷。 这处客栈并没有显眼的招牌,招待的大多的老客,脾气泼辣的老板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俩,又把慕容恪付的银币用牙齿咬了又咬,以查验真假。 虽是费了一番周折,房间倒是挺宽敞,通风也好,关键的是,老板娘完全不过问客人姓名。 “夫人,”在无人的时候宇文广不称呼慕容恪容妈,宇文广换上村汉的衣服,“您先歇息,我进城打探一下。” 慕容恪真的累了。这躺旅程漫长而令人疲惫,况且她年纪也已不轻。 房间的窗户面向一条房屋之间的小巷,恰可看见港口,她目送宇文广快步融入熙攘的人流。 她决定稍作休息。 在她尚未走到床边的时刻,“砰砰砰”传来敲门声。 慕容恪断定这不是宇文广也不是老板娘,宇文广刚进城,而老板娘似乎不会这么无礼。 她才刚下船不到一个时辰,这里显然又无熟人。 无法分辨是敌是友,来的似乎又太快了些。 “等等。”她一边应声,一边赶紧用斗篷裹住自己。那把匕首躺在床边桌上,她匆忙拾起,然后打开门栓。 门口是个中年的男子,金色环甲被黑色披风裹住,是官家的模样。 男子见她手中利刃,便拱手笑着说:“夫人,您不必如此,我是奉我家主子的命令,特来请您叙话。” “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慕容恪注意到那男子衣服上有个灰色蜘蛛的徽像,心里暗叹不好,这是光明城的皇家内卫,内卫专做一些见不得光之事。 自己刚一下船,难道已被内卫盯上了? 一时半刻便找上门来。 光明城繁华昌盛的外表下暗流深不可测,慕容恪几乎替自己夫君担心起来。 “夫人,您去了便知道了。”男子不亢不卑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慕容恪问。 “不知道,主子没说,我们从不多问,”男子如实回答,“主子只是吩咐带您去见他,而且绝不能让您受半点委屈。” 慕容恪点点头:“你在门外等,我换件衣服。” 她在水盆里洗了手,又用干净的麻布擦干。她的手指仍然僵硬不灵活,她好容易才系上胸衣,又在颈间系好那件褐色的粗布斗篷。 内卫找上门来,这让她起疑,他们若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不通知自己丈夫步扬尘,而夫君可是正兼任着光明帝国相国的显赫职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许多问题的答案,哪怕是犯险,恐怕也只有自己去闯。 官家男子为她准备了马车。动身出发时,已是万家灯火。 载着慕容恪的马车直奔光明城皇宫对面的黑堡而去,这里是内卫的兵家重地,慕容恪隔着马车窗帘看着自己在黑堡穿行,她判断,见她的这个人有着不凡的地位。 马车停住,在男子的引路下,慕容恪进入黑堡最高处的大厅,诺大的厅堂装饰考究奢华,一男子背对这自己在窗前望着整个光明城。 巨大的厅堂仅此一人,衬托的此处孤独而冰冷。 引路男子抱拳冲背影行礼,然后弯腰轻轻后退而去。 那么,眼前这位,就是他所说要见自己的主人。 慕容恪没有吭声,自己是北境守护兼当朝相国的夫人,此人即便是内卫首领,地位亦在自己之下。 她必须沉得住气,只是,只是…… 这个背影熟悉而陌生,慕容恪有种岁月恍惚的感觉。 直到窗前的男子回过身来,一个清晰的容貌展现出来,慕容恪的脑海有如穿越十八年的岁月烟云。 “是你!”慕容恪惊呼。 “没错,是我。”那男子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随即恢复职业化的冷若冰霜,“如果你愿意,可以随便坐。” 慕容恪只好随便坐下,望着眼前这位十八年前便盛名望海城的“白衣秀士”白敬亭,当年被自己的父亲器重收为义子,曾是风华绝代的书生意气。 如今白衣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暗红的朝服。 “你还读书么?”慕容恪只好找着话问,若按名分,自己还得叫男子一声哥哥,只是这哥哥,原本也不曾叫过。 “读书?我曾以为读书可以治国平天下,但是,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男子窗前站着,未曾动过。 慕容恪一阵语塞。 十八年前慕容恪嫁入北冥城的时候,尾随马车三千八百里赶去北冥城的人,便是白敬亭。 慕容恪当时并不知晓,虽然她在望海城的时候知道白敬亭爱慕自己,但偏偏自己没有喜欢上他。 感情这种如鬼魂一般,听过没见过的事,却真真半点不由人。 直到慕容恪婚礼的前一天,白敬亭单枪匹马硬闯北冥城的银安殿。 步扬尘面对自己这位“情敌”又好气又好笑,爽快地答应了白敬亭决斗的要求。 但步扬尘确实不知道对眼前这位柔弱书生该如何挥拳,也念他一份痴情,步扬尘站立不动任由白敬亭打。 白敬亭横下心来,扑上去上下左右打了足足半个时辰,双臂酸麻,双拳红肿,胳膊再也抬不起来。 步扬尘整理一下衣衫,转身而去。 当年的书生白敬亭,在大雪纷扬的北冥城,哀嚎了一个下午。 自始至终,慕容恪并没有露面。 随后,白敬亭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面对塞北之主步扬尘,他又能怎么样呢? 唯独流完了他此生所有的眼泪。 此后,他把所有的书装入行囊,沉入海底或付之一炬。 他拿起了刀剑。 谁的青春不迷茫,谁把热血染残阳。 慕容恪不知道此后这十八年来白敬亭经历了什么,但想必他十八年来历经如同冰与火的悲歌。 要知道,皇家内卫首领可不是什么世袭爵位,不是温柔乡风月所,这是万万人里挑一的狠角,是整个帝国黑堡的主人,是无数人灰飞烟灭用命去拼的地方。 时光如贼,如今的白敬亭已不是那个莽撞而热血的少年,爱与激情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绝世的武功,是绝对的地位,是冷酷无情。 这个世界很公平,你想得到什么,唯独拿自己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去交易。 白敬亭在慕容恪的眼前那么站着,未见他身形晃动,如同移形换影般突然出现在慕容恪对面的座位,快若鬼魅。 慕容恪知道,这是他的快超过了自己的视线反应,这是武林江湖中的功夫,与夫君步扬尘的沙场阵仗功夫截然不同,透漏着诡异。 但无论白敬亭怎么样,这是他的人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更显然的是,白敬亭也不是来和自己叙旧。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慕容恪开门见山。 “你的手……”白敬亭看到了慕容恪的伤。 慕容恪故意忽略了这个容易引发纠结的含蓄问题。“我可不是你的内卫,被你呼来唤去。”她冷冷地说:“小时候你还多少懂点礼貌。” “夫人,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他看似充满悔意,这是白敬亭最大限度的道歉,这个神情也勾起慕容恪历历如绘的回忆,记忆里这是个狡猾机灵的孩子,每每闯了祸总会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他天生有这种本事。 看来这些年他没什么改变。白敬亭从前是个文弱的书生,现在看起来也并非壮汉,他纤细敏捷如初,容貌一如她记忆中那般锐利。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光明城?”慕容恪问。 “因为哈尔德消息灵通。”白敬亭露出一丝促狭的微笑,“他的一只小麻雀打探到你抵达的消息,谢天谢地,哈尔德知道以后,第一个找的人是我。” “为什么第一个找你?我的夫君尊为相国。” “为什么不呢,大人们都在处理大事,小事还是我来的好。”白敬亭眼色变幻,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来光明城呢?还是这般打扮?” 有了审问的味道,“作为妻子想念丈夫,作为母亲挂念女儿,我来光明城,有何不妥?” 白敬亭笑了,这是他记忆里十八年前慕容恪该有的神情,这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有着让人着迷的地方。 “你笑什么?”慕容恪问。 “还是说点正事,”白敬亭收住了笑,“能否让我看看那边匕首?” 慕容恪惊愕地看着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男人真是无孔不入,难道是能探知自己的脑海?他不禁狂乱地想。 他竟然会知道没人知道的事。 “你,你抓了宇文广?你把他怎么样了?”慕容恪质问。 白敬亭一头雾水。“我觉得自己像是上了考试没带笔的书生,我只想看看匕首,宇文广是谁?” “宇文广是北冥城封臣宇文翔的大儿子,”门口闪进来一个锦绣华服太监模样的人,是大内总管哈尔德,“夫人,您大可放心,这位好男孩正在光明城里转悠,走访了几个宇文家族在城里的故交,此时大概正在返回您下榻的那间简陋客栈,或许一会他便会抵达,发现您不在,焦虑的很那。”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小麻雀叽叽喳喳传来的呗。”哈尔德微笑道:“尊贵的夫人,或许我们可以看看那把匕首。” 慕容恪从斗篷里抽出匕首,扔到面前的桌子上,“拿去看吧,或许你的小麻雀能找出这把匕首的主人。” 没见白敬亭如何起身,却已站于桌前,他拿起匕首,轻轻地把玩,随后他把匕首抛至空中,再用另一只手从后背接住。 “这把匕首出自甘铁生的手笔,毫无疑问,这是七国最好的匕首,”白敬亭看向慕容恪,眼睛里现出一丝迷茫地问,“莫非你如此大费周折地来到光明城,是要查找出这把匕首的主人?这问题你可以直接问我。” 慕容恪自光明城的港口下船,这一时半刻功夫似乎要耗尽此生所有的惊奇,但白敬亭现在是皇家内卫首领,身边站着的哈尔德又是光明城大内总管,她穷尽一生的好奇对于此两人来说简直稀松平常一般。 “你知道这把匕首是谁的?”慕容恪紧张又激动。 “我会告诉你这种匕首七国仅有一把,”白敬亭把匕首收入掌心,轻轻挥动手臂,把匕首朝墙壁点燃的蜡烛掷去,匕首破烛而过,带火苗的半截蜡烛直直向上弹跳,又稳稳落回下半截之上,匕首则深深插入墙壁,随着余劲晃动不止。“这是我的匕首。” “是你干的?”慕容恪变了颜色。 “恪儿,”白敬亭突然换了十八年前对慕容恪的称呼,“你让我把话说完,”白敬亭闪身墙壁前,拔下匕首,“这是我向甘铁生定制的匕首,可我跟人打赌把它输掉了。” “输给谁了?”慕容恪质问,她的嘴巴因恐惧而干涩,手指头因回忆隐隐作痛。 “青丘有病。”白敬亭回答干脆利索。 “青丘家那个瘸子,那个丑八怪?”慕容恪用眼睛的光芒如同匕首刺向白敬亭,“你说的是实话?” “恪儿妹妹,”白敬亭未使用身法,轻轻一步一步走之慕容恪身前,放匕首于桌上,看着慕容恪的眼睛说,“此生此世,我可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 黑堡外,月光皎洁如水,银光洒遍整个光明城。 而慕容恪的眼中,复仇的烈焰熊熊燃烧。 雪夜狼行 第三十四章 步扬楠的死亡剑舞 光明城。 成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 即便是塞北之主、北境守护、步扬家族的族长兼帝国宰相的步扬尘。 他依旧惦念着小儿子步杨明的安危,这个小可怜不知道还能否醒来,如果有可能,他宁愿躺在那里的是自己。 朝廷则更是一团乱麻。 虽然他前些日子凭一些谋略平息了青丘家族和皇甫家族的战火,但似乎局势走向更加紊乱。 议事厅的陈设极为华丽。地板上铺的是波斯的地毯,燃烧着安南的香料。房间一角摆着一副来自南方王海成的楠木屏风,上面雕刻有上百种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的珍禽异兽。 步扬尘以宰相的身份端坐于狭长的木桌中央,两头一端坐着的是青丘家族的青丘灵力、青丘有勇,另一头则是皇甫英、皇甫云两兄弟,双方谈判有如吵架,早踢翻了凳子,指天抢地,且旷日持久。 步扬尘的对面坐着几位朝廷重臣,但步扬尘宁愿他们不在。 老头子文山河居然在吵闹声中昏昏欲睡,响起轻微的鼾声;内卫首领白敬亭如老僧入定,望着一个茶杯发呆;倒是大内总管哈尔德跑前跑后,给争吵的双方端茶倒水,左右都说拜年话。 步扬尘宁愿他们双方都喊破喉咙,统统吐血身亡才好。 真该让他们双方当时拼个你死我活才好,这样哪有今日的聒噪。 但即便早知今日,步扬尘依然不悔当初。 流放处有异族蠢蠢欲动,大劫将临凛冬将至,七国不能再生祸乱。 步扬尘的头被两家族的争吵声搅扰个不停,他突然站起身来,起身离开。 青丘灵力见状,趋步跟了出来,“步扬老弟,你都听见了没,这皇甫家的两条毒蛇想继承皇甫雄原本的封地,我坚决不能答应!” 步扬尘只好停住脚步,他万分不解地看着青丘灵力:“为什么不能呢?” “这还用问,他们没安什么好心,没准会卷土重来。” “你又何曾心怀善意?”步扬尘戏谑地问。 “好好,我承认我也不怀好意,”步扬尘毕竟救过自己一命,青丘灵力只好耐着性子说,“按照礼制,彰儿要继承父亲原本的领地,彰儿才是黄金城的主人,这总是规矩吧?” “规矩?那好啊,按照规矩,让皇甫彰去黄金城主事去吧,最好现在就去。”步扬尘盯住青丘灵力,看他怎么说。 “彰儿贵为新君,岂能擅离京城?”青丘灵力表示自己尚未傻掉。 “那要不这样,你代新君去黄金城主事?”步扬尘继续问。 “我?……”青丘灵力刚从皇甫英到下超生,怎敢再去,“我去岂不是送死。”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步扬尘去拍打了青丘灵力的肩头说,“想想吧,老哥,黄金城实质上已是皇甫英的领地,他现在不过是索要个名分,你答不答应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青丘灵力想起自己差点死在皇甫英刀下,咬牙切齿说道,“我若就是不答应呢?” “这样最好,”步扬尘实在懒得理会这个老糊涂虫,“你最好别答应,反正你一天不答应,皇甫英一天不离光明城,你俩就接着抬杠吧,我是不管你们这家务事了。”步扬尘说完,转身而去。 “不扬尘,你不能不管,”青丘灵力气的跳脚说道,“你可是光明城的宰相。” 步扬尘头也没回。 唯有内心一声苦笑,什么狗屁宰相,根本不是人干的活。 户部的粮草账目、兵部的军事调度、工部的修河治水、还有没完没了的人事安排七国矛盾的左右调停…… 现在,还要给两个家族做裁判评谁有理,都是一群瞎扯淡。 老天,这活十头牛都能累死。 步扬尘不禁心里暗想,诸世海那糟老头子都怎么干的,还一干四十年,居然还有力气逃亡,真是不可思议。 步扬尘到了自己的府宅,家里同样让他不省心。 前几日,青丘有容来找他告状,说步扬楠差点杀了皇甫彰,简直罪无可恕。 他说了半车的好话才把皇后打发走,罚步扬楠在家面壁思过。 而他刚进门,步扬楠依然在院子里舞剑,大汗淋漓。 见父亲回来,步扬楠先开了口:“父亲,我那天确实是撞见皇甫彰与别的女人鬼混才出手教训,难道不对么?” “你可有什么证据?”步扬尘问。 “姐姐当时也在,而且是她先发现的。” “可你姐姐说他从未去过那里,还是当着皇后的面说的,你让我怎么办?” “她撒谎。”步扬楠拼命想解释,好让父亲相信自己,却不知该如何辩解,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突然间,父亲的双臂抱住了她,她转过头,埋在他胸口啜泣,步扬尘则温柔地抱着女儿。“我知道。”他轻轻在她耳边说。 “那您为什么还要惩罚我?”步扬楠止住泪水,质问她的父亲。 “你年纪还太小,本不该让你分担属于我的忧虑,”父亲对她说道,“但你是步扬家族的一份子,你也知道我们家族的箴言。” “强者自存。”步扬楠轻声说。 “是的,艰难残酷得时代即将来临,”步扬尘说,“我们的先人经历过那种日子,而今,你弟弟坠落亦是如此。你是承受了委屈,可有些事并不适合拆穿,至少现在不妥。” 既然有父亲的认可,步扬楠所有的委屈便不复存在,她用力地冲父亲点头。 “不要去恨你的姐姐,你们俩或许有天壤之别,但体内终究留着相同的血液,你需要她,她也同样需要你,而我,”步扬尘深情地看向女儿,“而我需要你们两个。” “是的,父亲,我不恨姐姐,”步扬楠直视父亲双眼,“是我忽略了姐姐的感受,她已无退路,只能继续和皇甫彰在一起,又不能让未来夫君出丑。” “你能这样想很好,”步扬尘站起身来,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厅堂,“孩子,让我告诉你一些关于雪狼的事。当雪夜来临,冷风吹起,独行狼死,狼聚则声,懂么?” “我知道了,父亲大人。”步扬影挺起胸膛保证。 三天后的中午,承担相府守卫之职的熊脸带步扬楠去了相府后院的小小演武场,说是父亲有礼物送给她。 演武场空无一人。 “人呢?”熊脸疑惑自言自语。 步扬楠则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 “小子,你迟到了。”然后一个身形清隽、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自阴影闪出,手里拿着一把窄细的剑,“从明天正中午时分,你必须准时到这里来。” “你是谁?”步扬楠少见有人对自己大呼小叫,这人还真够奇怪。 “我是你的舞蹈老师。”他把剑丢给步扬楠,步扬楠伸手去接,却没有够着,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从明天起我一丢你就要接住,现在捡起来。” 这是一把又细又薄的剑,只有熊脸配剑的三分之一或更小,步扬楠拿剑在手,“你要教我练剑?我可没承认你这个师傅。” 男子无所谓地嬉笑一声:“没事,反正你父亲已经付了钱,你别指望我退。” 步扬楠向熊脸丢一个眼色,熊脸会意,抽出佩剑立于男子面前。 男子则手持一把剑鞘,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可以开始了。” “哼,你这是找死。”熊脸双手持剑,一招横扫千军,男子则向后弓要,剑锋擦胸而过,熊脸顺着剑势,直接跨步上挑,剑锋扫着男子面门而过。 遗憾的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熊脸抖擞精神,继续持剑进攻,直刺、斜劈、竖砍…… 熊脸的剑仿佛长了眼睛般在男子全身上下游走,却始终无法击中。 “丑将军,该我喽。”男子迎着熊脸的剑扑了上来,熊脸一击未中,却让男子近了身,近身搏斗,熊脸的巨剑反而成了累赘,无法施展。 熊脸后退几步想要拉开距离,男子却如影随形。“啪”的一声,熊脸的手腕被男子剑鞘击中。 尽管熊脸加紧了对手腕的防护,但男子剑鞘很快又点中了自己的手腕。 接着,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时候,熊脸巨剑脱手。 步扬楠看的眼花缭乱。 “多谢小师傅手下留情,”熊脸拱手对男子说到,“若是用剑,我即便五双手恐怕也没了。” “小子,可以开始了么?”男子依然摆弄那把剑鞘,剑鞘在他手掌心旋转。 熊脸冲步扬楠点点头:“没错,小姐,这就是以前我对你说的江湖武林中的剑法,这家伙有两下子。” 步扬楠举起了她的剑。 “不对,小子,不能用双手,你只准单手握剑。” 步扬楠用右手持剑说到,“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再说,我可不是什么小子。” “反正都一样,你不过是个菜鸟,”男子打量了一眼步扬楠说到,“不对,小子,你站姿错了,你不要正对着我,对,身体侧一点,这下对了。” “不对,你的右手太用力,没人偷你的剑,你没必要握这么紧,要优雅,灵活。” “不对,小子,你两脚分开一点,你别站的跟剑似的,你倒是瘦的像这把剑,不过也好,因为你缩小了目标,敌人刺中你的概率变低了。” “不对,小子,……” “单手持剑,剑掉了怎么办?”步扬楠问。 “剑掉了便不用再问怎么办了?”男子如实回答。 “为什么?” “因为剑掉你就完蛋了,对手不会给你弯腰捡剑的机会,如果实在要问该怎么办,我建议你最好逃命。” “那怎么样才能不让剑脱手?” “小子,这只有一个办法,把你的手和剑合为一体,”男子告诉她,“你的手会掉么?当然,你不能让对手砍中你的手腕。”说完,他戏谑地看向熊脸。 熊脸讨个没趣,转身离去。 步扬楠也数不清这家伙第几次叫自己“小子”了,“我是女孩,懂么?我是一个女孩。”她抗议。 “我当然知道,小子,我之所以这么叫是想让你明白,对手不会因为你是个小女孩就心生怜悯而手下留情,若有一天你真的悟出剑道,你只会把自己当成一把剑,和你的剑人剑合一,你懂么?” “人剑合一?”步扬楠不懂。 “好吧,先别管人剑合一了,你还是个菜鸟,现在,准备好学习舞蹈了么?”男子挥舞着他的剑鞘。 “舞蹈,真的,我跳舞真的好差。”步扬楠说。 “小子,别想糊弄我,记住,我们跳的不是沙场之舞,也不是骑兵步兵之舞,千万不要像刚才那个丑家伙挥来砍去,我们来跳杀手之舞,刺客之舞,或者死亡剑舞。”男子后退开一步,举起剑鞘,“放马过来吧。” 于是步扬楠尝试着攻击他,她一共试了一个下午。 直到每一寸肌肉都酸痛不已,而男子只是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纠正个不停。 步扬楠几乎瘫倒在地。 “小子,你真的假的,我们刚才只是热身,真正的舞蹈还没开始呢,”男子鄙视的眼神射向步扬楠,“你还行不行。” “哈哈哈。”步扬楠笑了,她用衣袖擦了把脸,父亲给自己找来的这位师父正对了自己的胃口。 她挺起剑,“再来。” 雪夜狼行 第三十五章 纳兰无敌的过往 北境尽头,流放处。 虽然步扬影帮助纳兰无敌度过一次难关,但显然远远不够。 新兵训练并非一天而已,步扬影又不可能每天守着纳兰无敌,并次次仗剑出手。 夜风劲袭,他和纳兰无敌行走于流放处。 “看到前面的高墙了么?”步扬影问。 “我虽然胖,眼睛可好着呢。”纳兰无敌看着高墙,禁不住一个哆嗦,“太高了,从这么高的墙上掉下来,可怎么得了?” 胖子随步扬影和白闪穿行流放处,依旧提心吊胆,仿佛怀疑有什么卑劣的恶作剧在暗处阴影中时刻等待着他。 “我真没想到是这样,”纳兰无敌边走边说,呼气在冷风里凝成白雾。他光是跟上步扬影的脚步,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所有的房屋都破败不堪,而且这儿,这儿好……” “好冷?”厚厚的冰霜正逐渐笼罩此地,步扬影感觉得到灰色的野草在他脚下纷纷碎裂。 胖子悲苦地点点头。“我最怕冷了,”他说,“昨晚我半夜醒来,屋里黑漆漆的,火也熄灭了,我本以为等到今早上,自己一定会活活冻死。” 看来木生说的没错,“你一定是从南方温暖的地方来的。” “到上个月为止,我从不知雪为何物。进入北境,天上就开始落下这种白白的东西,像柔软的羽毛,起初我觉得好美,但它落个不停,冻的我骨头都快结冰了,雪还是落下来,我真怕它就这样落个没完。” 步扬影回以微笑,“恐怕是这样的,不过这里也有晴天,比如今晚此时,你要有足够的耐心。” 世界尽头的高墙直直耸立在他们面前,在残月苍白的光芒照映下闪闪发亮。 繁星在头顶的夜幕中燃烧,澄清而锐利。 “他们不会逼我上去吧?”纳兰无敌恐慌地问,立于墙下,更觉墙的高危,他一眼扫到高墙蜿蜒的木制长梯,脸顿时像结冰一般坚硬,“如果要我爬上去,比大象上去都难。” “那里有个铁笼,”步扬影指给他看,“你可以坐在铁笼里吊上去。” 纳兰无敌哼了一声:“我怕高的地方,再说没人吊的动我。” 步扬影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你到底有什么不怕?”他问,“我真搞不懂,假如你真这么胆小,你干嘛来这儿?” 纳兰无敌良久未言,那张大圆脸里似乎藏着无穷的委屈。他在结霜的地面坐下,竟这么哭了起来,抽抽搐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步扬影没了主意,只能站在一边静等。 胖男孩的泪水如同北境的雪,落起来就永不会停。 到头来还是白闪聪明。苍白的雪狼像暗影一般无声无息靠上去,申舌头舔纳兰无敌脸上的热泪。胖男孩惊呼一声……却不知为何,转眼间他的啜泣就变成欢笑。 步扬影也笑了,随后他们一起坐在结冰的地面上,蜷缩在斗篷里,白闪卧于两人之间。 步扬影说起弟弟步扬明,说起如何发现白闪,很快,发现自己说到北冥城。 “我有时候也想回去。”他说,“我梦到自己走在空荡荡的大厅,四壁反射着我的声音,却无人应答,所以我打开一扇扇门,喊着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后来呢?”显然胖男孩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我不知道究竟要找谁,或许是父亲,或许是小妹,也可能是我深受重伤的弟弟。” “你的弟弟?你是说发现白闪的那个弟弟。” 步扬影点头称是,沉默不语。 “可怜的小孩,七国之神会保佑他的。”胖男孩眼里又含上了泪水,仿佛卧床不醒的是他的弟弟,“那你梦中找到谁了?” “没有,一个也没有。”步扬影摇摇头,他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个梦,更不明白为何此刻独对纳兰无敌敞开心扉,但说出来的感觉真好。 “梦中我所经过的地方空无一人,连雪鸦都无影无踪,马厩里只剩一堆枯骨,我穿行于残垣断壁之间,爬过高塔楼梯,最后,我发现自己站在通往地下墓窖的门前,不知真的,我很清楚自己必须下去,但我却不想下去,”他停下来,略感无奈,“每次梦到这里,我就醒了。”他醒来总是浑身挥汗,独自在黑暗的卧室里发抖。 每逢此时白闪就会跳到他身边,用如朝阳般温暖的身躯依偎他,步扬影把脸枕在雪狼长长的白色皮毛上,再度沉沉睡去。 “你会梦见自己家族的墓穴么?”步扬影问。 “不会。”纳兰无敌回答难得的干脆,“我讨厌那里。”他抚摸了一下白闪,陷入沉思,步扬影没有追问。 又过了一阵,纳兰无敌终于开口说话,步扬影责静静聆听,听这个自承窝囊废的胆小鬼亲口诉说来到流放处的缘由。 纳兰家族历史悠久,盛名远播,是南境守护慕容世家的封臣。纳兰无敌乃是族长纳兰钢锋的嫡长子,生来就继承了富饶的领地,坚固的城堡。 然而即便纳兰无敌诞生时,父亲对儿子有着何等骄傲和期盼,并给他取名:无敌。但都随着他日渐长大,变得肥胖、懦弱且无比胆小之后,爱与期盼全部烟消云散。 纳兰无敌不喜欢骑马,不喜欢舞剑或者格斗,生来恐惧鲜血。 他喜欢各种乐器,喜欢柔软的甜食,喜欢跟在伙房厨子的身后拜师学艺,喜欢独处阁楼读书,喜欢在地下室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纳兰钢锋为了让儿子成为自己或者自己想想中的样子,用尽了各种办法: 胖男孩吃过不少的苦头,他饱尝耳光也挨过饥饿、晚上被迫穿着铠甲睡觉,好让他习惯军中生活;或者穿上女人的衣服,绕城示众,用羞辱来激发他的男子气概;甚至给他卧室床上放两个妙龄女子,好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所有的尝试都无疾而终,结果是他却是越来越胖,胆子越来越小。 他的父亲纳兰钢锋的失望转为愤怒、最后终至厌恶。 “最后一次,”纳兰无敌透露,他的声音像是悄悄话。“我的父亲请来了两个巫师,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了。” “巫师?”步扬影好奇地问:“巫师用了什么法术?可有效果?” “有效果我就不用来这了,”纳兰无敌痛苦地回忆那次恐怖的经历,“几个巫师宰杀了一头巨大公牛,他们掏去公牛内脏而把我置身其中,把我浸泡在温热的鲜血里,可我并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变勇敢,我当时……” “你当时怎么样?”步扬影问。 “我当时吐了,我那时三天都没吃饭,却依然吐个不停,那滋味实在太恶心了。” 之后,不知道纳兰无敌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他的母亲又为纳兰家生下第二个儿子。 从那天起,纳兰无敌无人打搅幸福地生活了几年,纳兰钢锋完全不再理会大儿子,而把全部精力投注在这个年纪较小却充满活力,怎么看都更像自己的小儿子身上。 于是,纳兰无敌沉浸在书本里探知世界。 然而好景不长,自己的这个弟弟逐渐长大。 终于有一天清晨,父亲执意要带他前去打猎,纳兰无敌无从抗拒,便同父亲进了山林。 进了山林,父亲纳兰钢锋屏退了守卫,和胖男孩独处密林深处。 “无敌,”他的父亲对他说:“你虽然胆小,可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没有借口废除你的继承权,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封地交给你来继承,你明白么?” 胖男孩当时就点点头:“我懂,我从没想过继承那些,我可以不要,我只想回阁楼看书。” “孩子,你没懂,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纳兰钢锋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今天你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你会在打猎的过程中,你的马将会在前面悬崖处受惊,你也会落入悬崖摔死,我会亲自验明正身并通报七国。”说完,他看着自己的这个胖儿子。 “还有什么路可以选?”纳兰无敌只好问。 “要么就是你自己在家族内宣布,你要前往流放处,放弃一切继承权,并在今天太阳落山前动身北上。” 纳兰无敌和步扬影并肩而坐,用平静而呆板的声音诉说这一切过往,如同是说别人的故事。 种种离奇的事发生在这个胆小胖男孩身上,他娓娓道来,却没流泪,没半分伤感。 当他说完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听夜风。 而这世界的尽头,常常静的离谱,如果你用心,可以听到风、雪落、滴水的声音。 仿佛过了良久。 “坏了,差点忘了正事。”步扬影站起身来。 “怎么了?”纳兰无敌也爬将起来,显得很是费解,“这个点了,还能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关重大。”说完,他前面领路,前往流放处新兵的住所。 纳兰无敌回归住所后,步扬影召唤来木生、黑胡、丁不三丁不四几人。 “就是现在,兄弟们,”步扬说对众人说,“有劳你们辛苦一趟,我要确保我们新朋友纳兰无敌的安全,不想明天或后天又有人打纳兰无敌,我必须确实知道他们的态度,你们可以去探知一下。” 木生等四人漫入黑夜,游走于各大营房。 消息很快反馈回来,黑胡、丁不三丁不四嬉笑着回来回话:“营里弟兄都同意你的想法,他们不会对胖子动手。” 木生最后一个回来,却显得并不顺利。 “怎么样?”步扬影问。 “大家都没问题,但是马铁、马铁并不同意你的提议,他还说……” “他说什么?” “他说只要有机会,就会胖揍猪头将军。”木生说。 “很好。”步扬影目露凶光。 一个时辰后,流放处一片死寂,众人深眠之后。 步扬影领着木生和黑胡三人出动,他们溜进了马铁的营房。 当木生按住马铁的手臂,黑胡则一屁股压住他的双腿,白闪则同时扑到他胸膛之上。 马铁惊醒,想要喊,脸前却面对一个恐怖的狼头,狼眼血红,银色狼牙闪着亮光,想喊却无力发出声音。 步扬影听见马铁沉重的喘息声。 “马铁大哥,我们一向尊重你的意见,但是,”床榻前的步扬影定定看着马铁,轻声说道“但是我们知道你睡哪儿,我的狼可以几天几夜不睡,随时来拜访你。” 说完,三人无声无息撤离,白狼也消失无踪。 军营一片死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马铁呼吸依然沉重,他的头重重摔回枕头里,宛若做了一场噩梦。 雪夜狼行 第三十六章 步扬影迎来黑塔 流放处,新兵训练场。 新兵教头林莽吹胡子瞪眼,因为当他安排众人与纳兰无敌对战时,众人唯唯诺诺后退不前。 他只好点名,“胡汉,你上!” 胡汉无可奈何地走出队伍,极不情愿地拖着长剑,站到纳兰无敌对面。 “开打!”林莽下令。 胡汉瞄了一眼对面的胖男孩,“还是你进攻吧。” 于是胖男孩纳兰无敌晃动着笨拙而迟钝的身躯发起“进攻”,胡汉则把如同缓慢举到眼前的剑轻轻拨开,胡汉努力配合纳兰无敌的速度,他亦是缓慢地闪身,以躲避纳兰无敌温柔的拳头,有时这样的拳头根本不用躲,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痛,像极了按摩。 胡汉和纳兰无敌的打斗如同把时空拉长的慢镜头,众人看的忍禁不住,木生笑的眼睛消失无踪。 林莽则睁大了眼睛,望着此生最不可思议的“战斗”。“停,停。”他大声喊。 林莽走进场地踢了胡汉屁股一脚:“你给我滚蛋。” 胡汉则如同大赦,欢快地走下场地。 “马铁,你来,你来对战猪头将军!”林莽点名马铁。 马铁则面无表情地走上场地,与往日的高调大不相同,马铁眼角余光扫向步扬影,步扬影正冷冷地看着他。 “马铁,你主动进攻,不要像胡汉那王八蛋那样。”林莽嘱咐完毕喝令,“开始!” 马铁果真拉开架势,林莽心中暗喜,“猪头将军有的好看了。” 纳兰无敌回头看了一眼步扬影,心里泛起紧张,但步扬影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马铁的剑急速刺向纳兰无敌,胖男孩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提应对,他准备挨上这重重一击,心里默默祈祷铠甲足够牢固。 马铁进攻的剑虽快,却只是在纳兰无敌胸甲轻轻一碰,纳兰无敌发现剑与胸甲碰撞声清脆悦耳,很是好听。 随后,马铁的剑又轻轻拜访了胖男孩的头盔和脚尖,既然是打斗,胖男孩回过神来,也主动出了一拳,黑胡打赌说胖子这拳足以打死一只蚂蚁。 胖子这温柔一拳连纳兰无敌本人都不确定是否打中马铁,但是马铁已连滚带爬退出五、六米远,仿佛受了极大的内伤,他喊着:“我认输,我投降。” 林莽气的几乎吐出一口老血,他出言相迫,骂他们是懦夫、娘娘腔,什么难听的话都出了笼。 但依旧没人动纳兰无敌半根汗毛。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纳兰无敌在步扬影的邀请下,跟大家聚在一起吃晚餐。 之后又过了些日子,纳兰无敌总算鼓起勇气加入谈话队伍,很快就跟其他人一样,被小眼木生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他甚至主动挑起话头,问小眼木生:“跟着戏班子不好么?你为什么来的流放处?” “他睡了望海城的富家千金。”丁不三旁边抢着回答。 这是大家都熟知的故事,但纳兰无敌从未听起过,小眼木生只好耐着性子再解释一遍。 “是那位小姐主动打开窗户并放下绳索帮我爬进她的卧室的,可被她父亲抓个正着后在她父亲严厉的目光下,她指称自己是被我强暴,所以我就来了。” 众人在木生解释完毕哈哈大笑,尽管其他众人把这故事已听无数遍,丁不四依旧滚动着桃花眼追问,“那小姐滋味如何?” “天杀的,简直妙不可言,不知道她会不会等着我。”木生回味着说。 “没准会的,”纳兰无敌说道,“兄弟们,谢谢你们,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但我知道是你们做的,你们救了我。” 纳兰无敌虽然臃肿肥胖,胆子又小,但他可不笨,马铁不会无缘无故地善待自己。 “我们是朋友,”步扬影拍拍纳兰无敌宽阔的肩膀说,“我们更是兄弟。” 在欢乐晚宴的第二天,步扬影正和众人训练的时候,一个黑小子悄悄来到流放处。 在林莽的亲自监督下,黑小子被按在雪地里噼里啪啦打了一百杀威棒。 打完后黑小子一骨碌爬起来问林莽,“教头,听值房的满脸雀斑的小孩说要接受新兵训练,训练场怎么走?” 林莽暗自吃惊,他还从来没见过挨上一百板子跟没事人一般还能去训练的新兵,一般新兵都会有几天养伤时间,这黑小子身体强壮真是不可思议。 转眼间林莽大喜过望如获至宝,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黑小子,我带你去。”他愉快地说。 于是,当林莽带着黑小子走进训练场的时候,步扬影一眼认出了黑塔,当然,黑塔也看见了他。 两人都克制住内心的喜悦,疑惑林莽要干什么。 “黑小子,看见没,那边有个块头更大的家伙,但你不用担心,你一根小指头都能把他打到,去,揍他。”林莽指着纳兰无敌对黑塔下令。 众人看见黑塔便已倒吸一口冷气,这位铁匠的儿子着实的孔武有力高大魁梧,站在众人当中如同威武不可抵挡的猛将山神。 而纳兰无敌不过是肥大的羔羊。 人人都替纳兰无敌担忧,步扬影则在人堆里轻轻摇头,无人注意。 但黑塔看见了,他和步扬影自小一块长大,默契如同一人。 “上吧,黑小子,让他们这群废物娘娘腔见识一下你的气量。”林莽旁边催促。 纳兰无敌无助地站在场子中央,不争气地哆嗦起来。 “我敢打赌,胖子今天至少残废。”黑胡轻声说,小眼木生点头表示认同。 黑塔挥舞着巨大的拳头冲着纳兰无敌的肚子打来,拳风呼呼作响,场上有人都不忍再看,谁知巨拳尚未碰到纳兰无敌的护甲,如同触了雷电般,黑塔腾腾腾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抱拳说到:“兄台好深的内功,在下佩服佩服。” 众人哈哈大笑。 林莽脸红脖子粗知道是步扬影捣乱,你指着步扬影的鼻尖说,“你小子究竟使了什么妖术,怎么新来的都听你的。” 步扬影懒得理他,耸耸肩表示冤枉。 林莽恨恨而去,当林莽刚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黑塔上前,和步扬影紧紧拥抱。 “黑塔兄弟。” “影子大哥。” “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我爹去世了,我了无牵挂,便来这里找你。” “好兄弟。” 两人拥抱良久,这才分开。 黑胡等人也围聚上来,惊诧步扬影竟有这么一位兄弟。 “这是黑塔,我光屁股玩到大的兄弟,”步扬影介绍完黑塔,又对黑塔一一介绍众人。 “你刚才把我吓坏了,真的。”纳兰无敌身上冷汗未消,黑塔则回应豪爽的笑,他搂着纳兰无敌的肩头,“是够胖的。”两人并肩如同巨熊之舞。 “对了,影子哥,海叔可在流放处?” “在呢,走,我带你去见见他。” 步扬影和黑塔别了众人,朝海叔所住的小楼走去。 海叔一个人在,青丘有病不知去了哪里。 “黑小子,你怎么也来了?”显然,海叔还记得黑塔,他身上常穿黑塔送他的皮袄。 “海叔,当日你不是说要我追随英雄,我现在,便追随我影子大哥而来?” “哦,”海叔笑了,看了一眼步扬影说,“这么说你影子大哥是英雄喽?” 步扬影则红了脸说,“说笑了,我算哪门子英雄。” “我可不管那么多,是不是英雄我都追随影子大哥。”黑塔回答斩钉截铁。 三人正说着话,传来一阵黑杖“笃、笃、笃”碰地的声音,步扬影知道,是青丘有病来了。 “步扬影,你应该请客,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青丘有病进门就大呼小叫,忽然意识到自己透露了步扬影的真实身份,却依然淡淡一笑说,“算了,影子老弟,这里应该没有外人,海叔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步扬影看了一眼海叔,略显尴尬。 “你不用不好意思,”青丘有病大大咧咧地说,“恐怕海叔也没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我的相国大人?”青丘有病看向诸世海。 “相国!”步扬影和黑塔同时惊呼。 “大惊小怪什么,你们还没出娘胎的时候,海叔已经做了黑暗之城二十五年的相国,有了你们之后又做了十五年光明城的相国,”青丘有病娓娓而谈,对步扬影说,“知道了吧,小子,从你一只脚跨进流放处那一刻起,海叔就知道你是谁。” “我和海叔之前并未见过。”步扬影还是没弄明白。 “这没什么玄机,孩子,”诸世海平静地说,“你虽不是步扬家族亲生,你父亲步扬尘依旧把你上报光明城留下档案,那些东西我曾批阅过。” “看看,小子,你比我这青丘家亲儿子幸运多了,你比外面那个纳兰家的胖小子也幸运多了,别在意养子不养子的什么狗屁身份,这根本不重要。”青丘有病说。 “难道青丘家族没把你上报给光明城?”步扬影问。 “你可以问海叔。”青丘有病回答。 “呵呵,这个确实没有。”海叔如实回答。 “知道了吧,小子,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反而是件挺不错的事,我就宁愿自己不知道。”青丘有病说。 步扬影一阵沉默。 黑塔见缝插话对青丘有病说,“你不是有好消息?” “哦,对了,步扬影老弟,我刚从值房取回两封信笺,雪信子送过来的,不要误会,我并非有意偷看,但绝对是好消息。” “什么消息?” “你的弟弟,那个叫步扬明的小孩,他醒了。” “真的?快让我看看。”步扬影抢过信笺,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步扬明醒来了,信笺上字迹不多,但清晰无误表达了这个意思。 这真是天大的惊喜,这种开心难以对外人表述,尽管弟弟可能落下残疾,但只要活着,在这个艰苦的年代,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不是还有一封信笺?”步扬影问。 “这是给我的,当然,也是好消息。”青丘有病说。 “你的好消息是什么?” “我的好消息是我能回家了。”青丘有病淡淡地说。 “呵呵,青丘有病,是不是收不到这封信,你便要在流放处永远住下去?”海叔用手捋一下花白的胡子笑着问。 “海老头,如你所言,你都待在流放处了,天下什么还都瞒不过你。”青丘有病悠悠地说。 两个当世绝顶聪明的人对话,让步扬影如坠云里雾中,他偷偷看了一眼青丘有病手里的信笺,上面只有四个字:大功告成。 “但你记住,”海叔正色地对青丘有病说,“别忘了你高墙上的承诺。” “不会的,我将永刻于心,”青丘有病也一本正经地说,尽管他一本正经时容貌更显可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践行自己的诺言。” 海叔用眼光去看青丘有病,青丘有病则抬眼直视,海叔点点头。 “既然这么多好消息,晚上何不不醉不归,一是给有病老哥饯行,二是给我黑塔兄弟洗尘,如何?”步扬影提议。 “我是没问题,就看海老头了。”青丘有病站起身来,顺手拿起黑杖。 “我老了,可是不能喝酒了。”海叔说。 “哼,海叔这相国不干了还学会摆谱了,这是看不起青丘家还是看不起步扬家?”青丘有病可不管那么多,上来就拉扯海叔。 “好好,我又没说不去,”海叔笑呵呵起身,对步扬影说,“去,叫上纳兰家的胖小子,我有话对他说。” 黑塔见海叔安排,不等步扬影开口,早迈动长腿下楼去找纳兰无敌。 “海老头你相中那胖子了?”青丘有病问。 “你以为如何?”海叔反问。 “那小子确实难得,海老头你眼光可真毒。”青丘有病不无羡慕地说。 “应当如此,那小子既然是极端地不爱动,便能极端地静下心来读书,”海叔转头对步扬影说,“你们这几天照顾他也很不容易,明天我会找雁北行,让纳兰无敌过来跟着我,那小子与战场无缘,多读点书,或许能帮到你。” 步扬影这才知道海叔的用意。 几人在楼下见到黑塔领着纳兰无敌过来,“咱们下楼吧,别让那小子爬楼梯了,我这个瘸子看着都心有不忍。”青丘有病说。 三人便起身赶往流放处的一家小酒馆。 一场不醉不归的豪饮,七国及家族的烦忧统统抛之脑后。 七国悠悠,天地漫漫,又有谁会留意流放处这破落的小酒馆,这几个天下最失意的人呢? 雪夜狼行 第三十八章 墨夷淼的女王之风 里海。鹰城。 “这就是里海湖。”墨夷迪说着拉住缰绳,停在她身边,两人一同站在湖畔的山脊之巅。 墨夷淼放眼望去,宽广空旷的平原在他们下方无尽地延展,平坦辽阔直至视力所及。 “里海湖?迪叔叔,那它究竟是海还是湖呢?”墨夷淼好奇地问。 “这就是一个湖,或许它蜿蜒曲折终究入海,但它就是一个湖。”墨夷迪回答。 自打来了鹰城,墨夷迪常伴墨夷淼身边,墨夷淼作为七国仅存的圣公主嫁入这里,身边不能连个属于自己的武士都没有,惹人耻笑。 在给墨夷淼充当贴身护卫的同时,墨夷迪甚至开始学习游牧民族的语言,给墨夷淼传话和翻译。 没人知道墨夷磊在那,也没人关心这个,墨夷淼也不想知道。 他在哥哥真王之怒的恐惧下已生活十六年。 吴良城主在单于大婚后力权墨夷磊离开鹰城返回,甚至愿意慷慨地提供自己的一栋宅院给他住,但显然墨夷磊听不进去,他有着远大的志向。 他要跟着阿提拉单于,直到对方履行约定,给他铁骑军队为止。“他要敢欺骗我,我就叫他知道唤醒真王之怒是什么滋味。”墨夷磊把手放到吴良城主赠与的剑上,如此发誓。 吴良城主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嘴巴依旧甜如蜜地祝福哥哥墨夷磊必定心想事成,然后独自启程返回西海沙漠尽头的无名小城。 此时,墨夷淼和墨夷迪并肩立于里海湖畔附近的山峦之上,不想想起哥哥,或许他在这活的并不开心,可这是谁的错呢? 在这里所看到的草原如同一片绿色汪洋,从此处向东向北,丘陵山峦不在,连树木、城市和道路也没了踪影,风气云涌之时,长长的草叶摆动一如波浪。“好绿呀。”她说。 “现在正是绿的时候,”墨夷迪说,“但据这边的人说,每年这里花开时漫山遍野都是暗红的花,如同一片血海,等旱季一到,整个世界又变成金黄色。” “我们只需稍待时日,便会一一看到。”墨夷淼说。 “这里还有一片巨大的鬼草森林,你看那里。”墨夷迪指向西北处。 果然,那片森林和山峦混成一色,墨夷淼才并未注意到,森林幽暗,不知在那里矗立了多少年。 “那是里海湖畔的阴影之地,当地人默守禁止踏入的传世箴言,他们认为那片森林虽然在这里却不属于他们,而任由树木生长和凋谢。” “我看不出那森林有什么玄机。” “这都是当地人这么传,据说进入那森林的人从未再出来过,所以即便是野蛮的游牧民族,也敬而远之,他们还说……”墨夷迪说这,停顿了一下。 “还说什么?”墨夷淼问。 “他们说树林里有着远古的黑暗女神,游牧民族的人们认为黑暗女神的乌云能笼罩全世界,都那时,一切生命即将结束。” 墨夷淼听了不禁颤抖。“别说了,”她说,“这里好漂亮,我不想谈跟死亡有关的事。” “遵命。”墨夷迪闭口不言。 这是一个完美的好日子,一只雄鹰在深蓝的天际高高盘旋,草海波荡,送来阵阵清风草香,一轮红日照耀着无边草原,朝她的脸上洒下丝丝暖意,墨夷淼直觉心情平静祥和。 她翻身上马,马儿奔跑于危岭山峦,墨夷迪只好策马跟上。 坡路陡峭,遍地岩石,但墨夷淼毫不畏惧,一如他座下银色的小马,马速疾驰,让墨夷迪暗自担心。 驰骋的快意和随时落马的风险使她心花怒放。哥哥从小就口口声声说她是仅存的公主,但直到此刻,墨夷淼方能稍有体会。 起初的生活并不顺利,游牧部落的人每天骑马的时间比双脚落地的世间要长的多,墨夷淼努力适应这些。 她也整日尽量呆在马上,不过两天光景,墨夷淼便觉得自己生不如死,她的大腿久经摩擦,脱皮的厉害;她的臀部伤痕累累,血流不止;双手则被缰绳磨起水泡,手指不能弯曲;两脚和背部的肌肉则酸痛难耐,几乎不能挺直胸膛。天黑之后,她需要女仆帮忙才能下马。 然而夜里也并不省心。单于阿提拉每天有固定的生活模式,他和结婚当天一样,白天对她不予理睬,晚上则和手下战将及武士们喝酒赛马,观赏女人跳舞、男人拼杀。 在他生活的这个环节,墨夷淼毫无发言权,她必须独自用餐,顶多有迪叔叔陪着,然后哭着入眠。 但每天在天即破晓之时,单于结束一天固定格式的生活后会来到她的房间,在黑暗中叫醒她,然后开始要她。 依照游牧民族的习俗,他要她是总是在后面,他要她的过程有如骑自己的战马。 为此墨夷淼心存感激,因为这样一来,丈夫就看不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她可以用枕头来掩饰自己痛苦的喊叫。 完事之后,单于阿提拉两眼一闭,便轻声打起呼来,他们每日的交流宣告结束。 墨夷淼则浑身是伤地躺在旁边,痛的再也无法入眠。 日子曾这样重复,墨夷淼清楚地知道终有一日自己再不能忍受,甚至在某天夜里,她想到了自杀。 然而就是在那天夜里,在单于和她“交流”完毕熟睡之后,她恍惚间又做了一个梦,梦中依然是无尽的黑暗,黑暗的湖水,黑暗的森林,她手中不知何时,持这哥哥赠送的黑色小杖,黑色小杖在黑暗中发出淡紫色的光芒,这光芒越来越盛。 墨夷淼努力让自己拥抱这种光芒,让它把自己万全吞噬,洗涤她,养护她。她感到自己的伤痕快速的融合,感到自己的血液沸腾蒸发,如同新生。 当墨夷淼醒来,单于已不见踪影。 奇怪的是,她身体似乎完全复原,完好如初。好像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哀求,怜悯起她的不幸。 她的贴身女仆也对此诧异不已,墨夷淼回以微笑。 她从储物柜里拿出那把黑色小杖,决定从此随身携带。 这黑色小杖自她跳入里海湖那一刻起,黑色小球开始闪现紫色暗影。 这是墨夷家族千年传承的唯一遗物,墨夷淼知道此物非同小可。 但此物玄机谁也不知,即便是自己的父亲墨夷统,恐怕也一无所知。倘若墨夷家族或父亲但凡有一人知道此中玄机,父兄便不会惨死,黑暗之城将永不可破。 墨夷淼并不指望黑色小杖能做些什么,但它似乎能给予她力量和勇气,让她去继续面对艰难的日子里生活下去,这便足够。 小杖的旁边是迪叔叔送自己的外衫,上面绣着黑色蝙蝠的家族徽像,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处,她想此生,大概无缘将它穿在身上。 墨夷淼开始学着全面接受草原的生活。 有黑色小杖的护佑,一天比一天顺利。她的双腿强壮起立,水泡破掉长出细细茧子,她柔软的大腿变得结实,像皮革般弯曲自如。 而草原上数万的铁骑勇士,他们都乐于教她骑术,还有一名将领送她一把小号的银质圆月弯刀。 随着日子过去,墨夷淼在马上越来越自如,当骑马不再是一种折磨,墨夷淼开始注意到这片土地的美。 墨夷淼甚至追随单于阿提拉短途的出征,当他们越过高低起伏的塔尔丘陵,行径梯田和村庄,居民在灰泥砌成的院墙里不安地看着他们。 他们涉足五条宽广平静的河流,踏马跃过狭窄湍急、河床险恶的江川。 曾在一座高耸的银色瀑布旁扎营,随后绕过一座座战争过后死城的断垣残壁,相传鬼魂仍哭嚎于仅存的焦黑大理石柱间。 铁骑所经过之处的所有生灵,都需匍匐称臣,否则就地格杀。 随行过几次征战,墨夷淼几乎认清了单于所有的部下,他们对她尊重又爱戴。 如今,墨夷淼的银色小马载着她下了山脊,依然速度不减,马儿奔走于又高又软的密草深处,如同草海里泛出的波浪。 墨夷淼减低马速,好想在这草海里躺上一躺,游上一游,她翻身下马。 绿浪将她完全淹没,空气里充满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混杂着马味汗味,墨夷淼惊喜地发现自己现在几乎和当地人没什么两样。 欢喜总是短暂,厌恶的事猝不及防。 哥哥墨夷磊像沙海的沙暴一般不知从那里跃出,骑马冲到她身边。“你好大的胆子!”他朝她尖叫,“你竟敢躲着我?” 墨夷磊自马背一跃而下,着地时摔了一跤。他满脸通红,挣扎着起来,然后一把抓住她,猛力乱摇。“你别忘了你是谁,你的男人还欠我一支铁骑军队,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对她叫唤个没完。“不准你对真王视而不见,懂不懂?我可是未来七国之皇,你再瞧瞧你,瞧你现在是什么德行!” 墨夷淼不瞧便知,她打散了头发,身上穿的是游牧民族特有的皮衣和彩绘坎肩,她看起来就像属于这里的人,反观哥哥墨夷磊,仍穿着城里人的丝衣和环甲,浑身脏兮兮。 她有生第一次,奋力推开了他。 墨夷磊一怔,银灰色的眸子里充满难以置信的神情。她从来没有顶撞过他,从来没有反抗过他。她顶多只会逃跑。 墨夷磊气的五官扭曲,他发动全部的“真王之怒”,谁也别想拦住他,他要好好收拾她。 “啪。”一声脆响。 长鞭破空而来,发出暴雷般的声响。鞭子卷住墨夷磊的脖子,使他扑向墨夷淼的身体停滞于空中。 鞭子猛的后啦,墨夷磊应声倒地,脸现惊恐扭曲,长鞭紧紧缠绕几乎无法呼吸。 而鞭子另一头,握与闻声骑马赶来的一位年轻游牧勇士,他身后还跟着几位骑兵,他高声冲墨夷淼说话,墨夷淼听不懂。 墨夷迪策马赶来,“公主殿下,勇士在问你是否要处死他?”墨夷迪翻译道。 “不!”墨夷淼回答,“我不准他这么做。” “不”字这位年轻勇士能听懂,但依然没有放开鞭子,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墨夷迪只好继续翻译,“他认为有人冒犯了您,您至少应该下令割去冒犯者的耳朵或者鼻子以示惩罚,他很乐于亲自动手。” “跟他说我不希望他受伤害,”墨夷淼说。 墨夷迪用游牧民族语言重复了一便,那名马上勇士鞭子一抖,墨夷磊便脱离地面翻滚两圈,脖子总算摆脱了鞭子的束缚,留下一道又深又细的红痕。 墨夷淼翻身上马,看着躺于地下的哥哥,他大声吸气,满脸通红,抽抽啼啼,十足的可怜虫模样。 他一直都是条可怜虫,为何她到今天才发觉? 她十六年的恐惧,一朝化为乌有。 “告诉勇士们,没收他的马。”她轻轻对墨夷迪说,墨夷磊张大嘴巴看着马上的妹妹,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 要知道在游牧民族,不骑马的人是不被当人看待的,地位最为低贱,毫无荣誉与尊严,或者说,连马都不如。 “不要!”墨夷磊尖叫,他看向墨夷迪说,“墨夷迪,帮我打她,我以真王之名命令你,把刚才袭击我的野蛮人宰掉。” 旁边围观的游牧勇士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墨夷磊应该感到庆幸。 墨夷迪平静而迅速地在兄妹二人之中做出了选择。 他冲着游牧勇士喊话,勇士们嬉笑着牵走了墨夷磊的马。 一个事实是,墨夷磊以后,要用他的双脚丈量这无边的草原。 墨夷磊目瞪口呆,然后重重地坐进尘土中,没入绿草深处,众人骑马散去。 “这对他来说,可能是此生最大的打击。”墨夷迪策马跟于墨夷淼马后说。 “他若自知,便该回归那座无名小城,终此一生,”墨夷淼回头看来一眼墨夷迪说,“这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不是么?” 墨夷迪沉默地点头,“但恐怕他不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做。” “那便把他的命运交由黑暗之神定夺吧。”墨夷淼一夹马肚,小马速如疾风。 而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位一头银发的年轻女子,正好年满十六岁。 雪夜狼行 第三十七章 步扬尘之迷雾重重 这个世界唯一能预知的,便是世事难料。 光明城。 数月的操劳使步扬尘时常愁容满面,但今天,他总算笑逐颜开。 雪信子送来了北冥城的消息,他的小儿子,步扬明,醒来了。 当他兴冲冲赶回相府的时候,他的小女儿步扬楠,正单脚立于相府院内,不知何时竖立的高高木桩上。 步扬楠两只手臂不断挥舞保持平衡,她的身上布满尘土,胳膊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步扬尘只好停下来看她。 “楠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舞蹈师傅甚至可以用一只脚趾站好几个小时。”步扬楠一边说,一边集中精神保持平衡。 步扬尘忍俊不禁,“我的宝贝女儿,你能告诉我他用的是哪根脚趾么?”他打趣她。 “随便任何一只都可以。”步扬楠对这个问题有些不悦。她从右脚跳着换到左脚,步扬尘暗自惊奇居然没掉下来,她颤颤巍巍来回晃动几下,终于重新找回平衡。 “你非要站那么高么?”步扬尘皱着眉不解地问,“你就不能换个低点的桩子,至少掉下来的时候不会跌倒。” “师傅说剑舞者不可以跌倒,”她喘口气继续说,“师傅还说高一点才可以练出实战时的意境,你不可能跟对手约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里决斗。” “好吧,师傅师傅,别忘了我是你爹,”步扬尘知道这个小女儿喜欢舞枪弄棒且性格如自己一般倔强,只好随着她去,这时他说,“你的弟弟醒了。” “真的?!”步扬楠一阵惊喜,差点从高高的木桩真的摔下,她一边狂舞手臂,一边说道,“父亲大人,这真是太好了,弟弟会来光明城和我们一起生活么?” “恐怕要等上一阵子,他得先恢复身体。” 步扬楠从高高木桩纵身跃下,如同一只飞鸟,但她落地尚且不稳。 “弟弟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呢?” “楠儿,你弟弟还小,他还有很多时间来寻找答案,而现在,我们只要知道他会活下去就好了。” “他以后还能骑马,还能爬上钟楼么?”步扬楠问。 “不行。”步扬尘知道美好的愿望终究是一场谎言,“有朝一日他或许能身居高位,成为朝廷重臣,然而他再也不能爬上高处。”步扬尘不禁替自己的小儿子难过,他已不能和他的狼一起奔跑,不能游走于北冥城的房顶高墙。 想到此处,步扬尘忍不住落泪,他一拳重重地锤在廊柱上。 “那我可以当朝廷重臣么?”步扬楠问。 “你?”步扬尘脸色稍稍好转,恢复点笑意说到,“你会嫁给朝廷重臣,或者世家领主,管理他们的领地,而你未来的儿子,或许可以成为朝廷重臣。” “我才不要,”步扬楠不满地说,“琳姐姐才会那样,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步扬楠说完,蹭的一声,纵身跳上木桩。 步扬尘无奈地叹口气,留下她走了。 刚进屋,步扬尘脱下被汗水浸湿的的丝质上衣,正当他准备洗把脸的时候,值房的下人过来,“老爷,内卫首领白敬亭求见。” “把他请到我书房去。”步扬尘吩咐。他与白敬亭十八年前就打过一次交道,两人进行过一次有趣的“决斗”,没成想如今同殿为臣,但自己进光明城至今,白敬亭尚是首次登门。 “老爷,白敬亭大人说是让您,让您……”下人没敢继续说。 “让我怎么样?”步扬尘阴冷着脸问。 “让您门外叙话。”仆人说完,低垂着头。 “哼。”步扬尘冷哼一声,大步出了门外,倒要看看白敬亭想搞什么花样。 一出门,白敬亭穿着黑色斗篷,像是立于相府门口的一柄黑剑,面色阴冷,看不出他心中喜怒哀乐,与十八年前北冥城之时的他,宛若两人。 “白大人,敢问有何指教?”步扬尘问。 白敬亭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指教不敢,还请步扬大人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一个定是您朝思暮想之人,”白敬亭并不挑明,他塞给步扬尘一件斗篷说,“请相国大人委屈一下,务必穿上这件衣服。” 以白敬亭这种身份,无事不登门,登门无小事,步扬尘尽管犹豫,依然听其言套上斗篷,罩于头上,随着白敬亭悄悄前行。 内卫首领白敬亭前面引路,两人都穿着斗篷,紧遮容颜,一前一后 进入一座塔,下了一道蜿蜒的阶梯,穿越一个破落的小庭院,沿着荒废的野道行走。 在这些偏僻荒废之所,仍然随处可见昔日墨夷家族统治过这座城所留下的痕迹,断墙上不时碰见黑色蝙蝠的黑色画像,毕竟,墨夷家族筑下此城,并延绵统治千年。 “我们这是去往何处?”在四处无人的地方,步扬尘忍不住问,“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相国大人,此刻我正把你引入地牢,准备日夜拷打然后一剑割了您的喉咙,最后……”他扭过头扫了一眼步扬尘,然后加快脚步,“最后我会把你的尸体砌在墙里,任谁也找不着。” “哼,”步扬尘也随之加快脚步,“想必十八年来你对此刻朝思暮想。” 白敬亭轻轻一笑,“呵呵,相国大人,我没那么小心眼,尊夫人在等您。” “白敬亭,你这把戏耍大发了吧,恪儿在八百里之外的北冥城,怎么会在这里?” “哦?”白敬亭灰绿色的眼睛里闪出饶有兴味的光芒。“那么此人的易容术真是不同凡响,但有一点相国大人想必知道,您和他生活了她人生至今的后十八年,而我,和她生活了前十八年。所以我不会认错的。” 步扬尘心里闪出一丝不悦,放慢了脚步。 “您要么跟我来,要么我就把她据为己有了。”白敬亭头也不回。 他只好满怀戒心地快步跟上。心里想不知这一天究竟何时才会结束,他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对这些心机巧诈毫无兴趣。 但白敬亭则恰恰相反,这位读过万卷书又从血风剑雨里杀将出来的人,权术和阴谋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阶梯的低端是木板和铁条制成的厚重门扉,白敬亭举起门闩,挥手示意步扬尘进去,此时步扬尘发现他们正置身于港口河流旁边的悬崖峭壁,浸染在黄昏的余晖里。 “我们已经出了城?没走城门?”步扬尘道。 “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的相国大人不好骗呀,”白敬亭语气带着戏谑,“一定是该死的夕阳告了密。” “究竟还有多少条这种路子可以偷偷潜进光明城?” “相国大人,这我可不能告诉您,您不会带着您的狼战团从此处进军吧。” 白敬亭正攀附着岩壁的凹洞下去,临下前抬头说了一句,“我怀疑您究竟能不能下去,千万别摔死,否则慕容恪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然后他消失不见。 步扬尘审视了岩壁一会,河流离他有一段高到令人眩晕的距离,但这仿佛是十八年后,白敬亭换种方式对自己下的战书,无论慕容恪在不在下面,他都不能退缩。 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无声的对抗。 他只好跟着下去,峭壁上凿刻有浅浅的凹洞,除非你是凿刻人,否则根本无从发现。 最后他好不容易到达底部,旁边是一条狭窄而泥泞的滨水小路,白敬亭正懒洋洋坐一块石头上无聊地等。 “步扬尘,你老了不中用了?” 步扬尘懒得理他,他旁边没有别人,却有两匹备好的马。 看来自己今天还是被这白敬亭“暗算”成功,他早算准了自己今日会跟来。 步扬尘上马,催马跟于白敬亭身后。 最后白敬亭在一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三层木造建筑前停了下来。 窗户透出灯光,在逐渐暗淡的暮色里格外显眼,里面男女嬉闹的声音传来。 门口挂的红灯笼暗示此地正开门迎客。 白敬亭悄悄下马,随之而来的是愤怒的步扬尘,他冲下马来双手抓住白敬亭的胸前的衣襟,“这他妈的是家下三滥的妓院,”他把白敬亭推后两步,“跑这么远的路,你就为了带我来这里?” “你夫人就在这里。”白敬亭毫无抵抗面无表情。 “我夫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步扬尘把他狠狠撞在墙上,“或许我十八年前就该把你宰了。” “步扬尘,这是我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了,或许你该抬起你聪明的头看看,我告诫过她不要离窗户太近,你知道,她对我的话一贯不够重视。” 步扬尘放开白敬亭,退步抬头观看,三楼昏暗烛影透在窗户上的,是个熟悉的身影。 步扬尘稍显尴尬,白敬亭则毫不在意地整整衣衫,“随我来吧,还有,你表情轻浮一点,不要一副正襟危坐的宰相模样,你要是被认出来,光明城一定轰动。” 他们走进屋内,穿过拥挤的大厅,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唱着淫 秽的曲子,身穿轻薄罗衫的艳丽女人坐在恩客身上撒娇。 白敬亭则满面春风,时不时对经过的女子身上乱摸几把,女子们抛着眉眼娇斥讨厌。 两人奔向三楼,穿过回廊。 门开了,正是慕容恪,她一见步扬尘便飞奔过来,紧紧地拥抱他。 “你真的在这。”步扬尘惊讶地轻声说。 “我总算安全了,”白敬亭说着关上门,“幸亏你俩认识。” “我的夫人,你来这里干什么?明儿不是已经醒了?”步扬尘费解地问。 “醒了?”慕容恪惊喜地张大嘴巴,显然她尚未收到消息,但她惊喜之外仍忧心忡忡地说,“醒了此事也尚未完结。” “为什么?”步扬尘问,这时他才看见慕容恪手上裹着的麻布,看见她那尚未愈合的红色疤痕,几根僵硬不能伸展的手指。 “你受伤了?”他拿着她的手反复察看。 “老天,伤的好深,这是剑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恪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交给他。“有人要用它索取明儿的性命。” 步扬尘猛的抬头,“有此种事?但是……明儿才八岁?” 慕容恪开始诉说种种过往,直到说到白敬亭告诉她这把匕首如今归青丘家族青丘有病所有。 等她说完,步扬尘都手握匕首,静静地坐在桌边。 步扬明的狼救了他自己,毫无疑问,当年他们收养这些狼是正确的。 “青丘有病的匕首?”步扬尘反复默念,这太不合常理,步扬明出事的时候若是被人暗算,可青丘有病当时正与自己辞行。 “他为什么要明儿性命,明儿未出事前甚至告过我和青丘家的瘸子聊的很愉快,明儿出事的时候和青丘有病在一起的正是我自己。” “是啊,宰相大人,您本人是青丘有病不在场的最好人证,青丘有病这个丑鬼真把谋略发挥到了极致。”白敬亭在一边悠悠地说。 步扬尘起身,绕着房间来回踱步。 “难道青丘家要对步扬家族下手?我刚解救了他们,下手又为何不冲着我来?” “您别忘了,十五年前是青丘家的人杀了黑暗之城的蝙蝠王,而现在,新皇有他们青丘家族一半的血脉,而您在光明城,是他们控制皇权的唯一障碍。”白敬亭说。 步扬尘对他的话并不相信,但碍于他确实提供了帮助,至少促成了他们夫妇的这次会面。 “让我们独处一会。”慕容恪对白敬亭说。 白敬亭识相地站起身来,对着步扬尘说,“大人,在这开房办事是要收钱的,您最好抓紧时间,否则宰相失踪太久会被怀疑的。”他走出门外轻轻关上门,“我去马匹旁等您。” 见白敬亭离开,步扬尘转身面对他的妻子,“我需要你赶快回到北冥城,告诉飞儿在北望峡谷调派两千名弓箭手,这足以确保没有任何士兵可以完整无缺地到达北冥城,还要征集粮草马料,并确保守军充足。” “马料?”慕容恪想到苏师傅曾向自己汇报马料的事,自己还无礼地斥责了他。 “会发生战争么?”慕容恪紧张地问。 “我不知道,夫人,但也不至于这么悲观,”步扬尘不得不宽心于她,他搂她入怀。 “数千年来,即便是墨夷家族也没有打到过北方,你们在那里是安全的。” “那明儿的事呢?我们证据确凿难道就便宜了青丘家的丑鬼?” “证据?我的夫人,即便白敬亭说的都是真话,倘若青丘有病说这把匕首他早就弄丢了或者被偷了,你当如何回话?” “这……”慕容恪一时语塞,“那你呢?咱们一起回北冥城?” “不,夫人,我做梦都想回去,但不是现在,”步扬尘加大手臂的力度,紧紧搂住慕容恪。 “我必须留下来和他们玩这场假面舞会,继续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管是当年杀害父亲的还是如今谋害我儿的凶手,他们终将付出代价。” “嗯。”慕容恪也紧紧用力,用力回搂丈夫。 雪夜狼行 第三十九章 步扬影之临危受命 流放处。 纳兰无敌在步扬影的住处,盯着一幅画看的入迷。 步扬影则在和白闪玩耍,白闪已长的足够大,雄壮健美又野性十足。 “你打算看多久?”步扬影把手从狼头移开,“你喜欢我可以送你。” “这是你画的?这简直像小孩的涂鸦。”纳兰无敌对画做出评价,眼光依然没有移开。 “我?我可没那本事,”步扬影也凑过头来,“这房间原是秦雪鹰的,我来此处时墙上就有这幅画,或许是他画的。” “秦雪鹰?安德鲁秦雪鹰?”纳兰无敌未动身子,侧过脑袋问。 “呵呵,你知道的还不少,可惜他已被砍了脑袋,而且,是被我养父步扬尘亲自砍的。” “被步扬领主砍的,想必他死还算有点尊严,”胖男孩纳兰无敌又把目光锁定画上,仔细斟酌半天说到,“这画有古怪。” “这画是有古怪,这是我见过最丑的画。” “这便是问题所在,秦雪鹰做过黑暗之城的禁军统领,好歹也算见过点世面,怎么会挂这么丑的一幅画?”纳兰无敌问。 “那就是他自己在流放处百无聊赖,自己画的。” “嗯,咱们假定是他自己画的,这几笔涂鸦着实不怎么地,用得着用这么一块画布么?”纳兰无敌摆弄着这块画布,认定价格不菲,并递给步扬影鉴定。 步扬影用手一摸便知,这是来自南方母亲娘家的东西,慕容世家的特产。 步扬影也仔细去看画的内容,笔法简单粗犷,勾勒出雪山巨石,还有简单几笔代表的蜿蜒河流。 “这难道是流放处附近的实景?你是说……”他看了一眼纳兰无敌,纳兰无敌在等他说,“这是一幅地图?” 胖男孩点点头,过来用手指着一条蜿蜒曲线尽头的圆圈说,“就是这里,这里有秦雪鹰留下的东西。” 中午之后,步扬影、黑塔及纳兰无敌,带着这幅“画”,寻找于流放处周边的山峦和密林。 白闪无声跟随。 “先找河流,流放处附近就一条河。”纳兰无敌气喘吁吁,跟上步扬影和黑塔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人一狼顺着河边走,按照地图所示,似乎并不难找,远处的雪山与图上对比有几分相似,巨石也有点像,只是那里并无一条什么曲线,放眼望去,范围极为广阔,根本无从找起。 “或许这就是秦雪鹰信手画的一副画。”黑塔说,“不过出来走走也不错。” 三人便漫无目的地找。 “对了,影大哥,你上午说你父亲杀了秦雪鹰,你当时在场不?” “在呀,步扬家的子女全部要观刑。” “你给我俩讲讲,当时是什么样,秦雪鹰临死前说什么了,死的时候是不是一条好汉?”纳兰无敌连连发问。 “反正没求饶,倒像是神志不清,还说这里有鬼。” “有鬼?”纳兰无敌一个哆嗦,“不会是真的吧。” “有鬼我也不怕,我倒要试试鬼没了脑袋能不能活。”黑塔天不怕地不怕。 三人在广阔的雪域寻找如同大海捞针,“难不成是咱们想多了,秦雪鹰就是这么有个性,这么随手画的一幅画?”纳兰无敌第一个发现端倪,也是第一个动摇,没办法,他并不适合长距离行走。 眼看太阳开始偏西,再不回三人便要摸黑荒原行走,密林深处,有狼的嚎叫此起彼伏。 三人一无所获地开始返回,行至拐角,步扬影不甘心地回头,他呆住了。 纳兰无敌和黑塔见步扬影不动,也抬头去观看。 黑塔并没看出什么,纳兰无敌和步扬影却相视一笑。 “怎么了?什么也没有啊?”黑塔问。 “步扬影却手指一处说,应该是那里。” 纳兰无敌拿出地图看看,“没错。”他点点头。 “你还没看到黑线?”步扬影见黑塔懵懂,只好提示他,并开始往认定的地方走。 过了好一会黑塔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西沉的残阳把对面一座巨大山峦的影子投射过来,在眼前的区域,那山影的边缘,竟真像一条蜿蜒的黑线。 三人兴冲冲赶过去,黑塔用工具在纳兰无敌指定的地方开挖,时间不太,挖出两个黑不溜秋的大家伙。 赫然是一对黑色战锤。 黑塔伸手去提那锤,但觉十分沉重,他只好用双手,才勉强稍稍提起一个。 “我的力气已经不小了,”黑塔放下那锤,头上冒出汗水,“没人能一手一个挥动这分量的锤,实在太沉了,简直毫无用处。” 步扬影见黑塔尚且如此费劲,心想自己更没戏,禁不住纳兰无敌一个劲地怂恿,他只好试试,他双手握定锤把,用力。 竟然举起了一个。 步扬影换做单手,腾出手来去提另一个,居然还能颤颤悠悠提起一个来。 黑塔费解地张大嘴巴,“这玩意欺负人。”他得出结论。 但步扬影也无法同时挥动两把战锤,他放下战锤,战锤重重落在雪地里,砸出两个坑。 “应该让甘铁生师傅看看,或许他能给出答案。”步扬影说。 黑塔脱掉一件羊皮小袄,用一根绳索系住,双手吃力地把一柄战锤放在皮袄上,试试可以拖着在雪地里行走,步扬影则把另一枚又埋了回去,“天已黑这枚改日再来取吧。” 天擦黑时,三人返回流放处,甘铁生凑着烛火,仔细观看这枚战锤。 “还有一个呢?”甘铁生问。 三人相视一笑,看来问对人了。这才告诉甘铁生还有一枚尚未取回。 “取不取回都没用,你们用不了这东西。”甘铁生说。 “为什么?”黑塔问。 “这不是属于你们的东西,你们拿不动。” “谁说我们拿不动?我们不是弄回来了?”黑塔不服气。 “那你举一下我看看?”甘铁生笑着对黑塔说。 “我,我是举不动,可我影子哥能,”黑塔回头对步扬影说,“哥,举给他看。” 甘铁生吃惊地看着步扬影举起了黑锤,虽然有几分吃力,但甘铁生仍觉不可思议。 “你,你,你不应该能举起这锤,你比这黑小子力气还大?”甘铁生问。 “这是有些邪门,但我哥就是能举起来,这下,你能告诉我们这锤的来历了吧。”黑塔洋洋得意地说。 “这是老夫三十年前打的锤,这锤非铁非钢,我至今也不知道什么材料,但他的主人天下皆知。”甘铁生说。 “是墨夷焱吧。”纳兰无敌轻轻地说。 “天下第一安德鲁墨夷焱的锤?”步扬影问。 “没错,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锤落入秦雪鹰的手里,秦雪鹰本就是黑暗之城的禁军统领,墨夷焱是黑暗军团的统帅,他死后秦雪鹰无非是收留了自己主人的遗物。”纳兰无敌娓娓道来,如同他亲眼所见一般。 甘铁生点点头,“没错,如果是秦雪鹰留下的,应当如此,可是,此锤老夫自打成那天起,就没见谁能举起过,”他眼光直勾勾看向步扬影,“你小子,你小子究竟是谁?” 甘铁生问的步扬影一阵心惊,我是谁?我是谁? 他一时无法回答。 “铁生,你这多疑的毛病要改改了,”一个花白胡子老头推门进来,他指着步扬影说,“这个孩子他叫步扬影,是北冥城主步扬尘的儿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相、相爷。”甘铁生站起身来,拱手对诸世海行礼,“但,但他能举起墨夷焱的战锤,这,这,小的实在不解。” “有什么不解的,不就是一把锤么,一把普通的兵器而已。”诸世海笑呵呵地说,“再说天下谁人不知墨夷焱死时不过二十五岁,你可曾听说他娶妻生子?” “没有,”甘铁生规规矩矩地站着回话,“可,可是……” “我老了,说话没人听了。”诸世海笑容逐渐消失,他全身上下不过普通人家装扮,却威严深沉如山似海的压来。 甘铁生禁不住两腿发软,重重跪于地上。 诸世海双手将其扶起:“铁生啊,你我都老了,有些事就莫在提起了。” 甘铁生拱手说到:“单凭相爷吩咐。” “这锤既然有人能用却又用起来多有不便,你就把它融了吧。”诸世海说。 “融了?”甘铁生疑惑地看向诸世海。 “嗯,融了,打出一把剑来,既然有人可以用,浪费了也可惜。”诸世海说完,看向步扬影说,“你随我来。” “相爷,”见诸世海要走,甘铁生说,“相爷,我的手,恐怕难以胜任了。” 诸世海回过头来,对黑塔说,“黑小子,你祖上是干嘛的。” “回海叔,我祖上四代打铁的。”黑塔回到。 “那你这些日子就跟着甘师傅好好学学,这是七国最好的打造兵器的高手,”然后他深深地看向甘铁生,“铁生啊,这恐怕是你此生最值得打造的一件兵器了,后人将永记你的传说。” “是,相爷。”甘铁生说。 诸世海带着步扬影出了兵器库,夜风顿时袭来。 “海叔,难道我是墨夷家的人?”步扬影不安地问。 “呵呵,步扬家也好,墨夷家也罢,你想成为哪一家的人?”海叔反问。 “可是,我为什么能举起墨夷焱的黑色战锤?” “那锤明天就没有了,天下再无此锤,”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难道你想成为天下的公敌?” 步扬影不吭气了,若被人当成墨夷家的后人,自然便是天下的敌人,“墨夷焱并没有子嗣,对么?” “他战死时尚未结婚,他死时老夫就在黑暗之城,天下皆知是你爹和皇甫雄打死了他。”海叔边走边说,已行至高墙之下。 “这样的话,墨夷焱的弟弟当年八岁,妹妹尚未出生,所以我不可能是墨夷家的后人,是吧海叔?”步扬影经过一番分析,轻松许多。 “谁知道呢,这些也不重要,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 “海叔,您吩咐。”步扬影拱手说。 “我需要你到七国去,到江湖中去。”海叔说。 “七国?江湖?去那里做什么?”步扬影不解。 “我需要你们去那里为流放处寻找力量,仅凭这堵墙是拦不住敌人的,”海叔无奈地说,“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我也别无选择。” “海叔,我们是指?” “你、黑塔,纳兰无敌没有案底,并不会被七国追杀,”海叔看着步扬影说,“你有头脑和勇敢,无敌有学识和智慧,而黑塔,那小子勇不可当,我实在很期待你们能在江湖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海叔,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等你的兵器铸成,你们就可以出发,而我及流放处,是你的后盾。” 步扬影看看高墙,想像墙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敌人。 很可能就是高墙外的敌人,吓疯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安德鲁秦雪鹰。 步扬影冷笑一声,目光坚定如铁。 雪夜狼行 第四十章 慕容恪的赌局 慕容恪听了步扬尘的劝说,开始了返程。 回家之旅她不打算再走水路,骑马官道毕竟要快许多。 天空中细雨蒙蒙,宇文广一路随行。 “容妈,您还是把头包住,”他们骑马匆匆北归,归途中宇文广再三嘱咐,“不然会着凉的。” “淋点雨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恪回答。 她的湿发沉甸甸地垂下来,一撮松掉的发束黏贴额头,不难想象自己有多狼狈,但她不在乎。 十八年的北冥城生活使她很少能淋到这样的雨,北境的雨寒冷而无情,有时落脸即将成冰,而此刻的雨柔软而温和。 慕容恪喜欢用脸去体会这种轻如慈母亲吻的感觉,这似乎让她回到童年时代,忆起在望海城度过的那些雨意蒙蒙的日子。 她记起饱溢湿气的青青垂柳,自己奔跑在鲜花盛开的葱郁花园,记起她整个少女时代的日子,多么无忧无虑啊。 慕容恪本以为自己早忘却了这些事,北冥的雨让人苦不堪言。 “全身都湿透了,夫人,”宇文广看着更为狼狈,他可没有慕容恪的闲情逸致,“我们或许应该找个地方避避雨。” “前面有家茶棚,是家老字号。”慕容恪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那茶棚还在不在,他年幼的时候与父亲外出多次歇脚,老板娘是个絮絮叨叨的人,可毕竟十八年过去了,谁知道还在不在。 “茶棚当然好,”宇文广满心向往地重复了一遍。“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别冒险,那里人多眼杂,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还是找家客栈比较安全。” 这时路上传来盔甲铿锵、马匹嘶鸣和雨水溅洒的声音,宇文广急忙严阵以待。“有人。”他一边发声警告,一边伸手握住剑柄。 即便在官道,小心谨慎也绝对有益无害。 他们循声望去,绕过一个慵懒的弯道,看见一群成纵队行进的人马,全副武装,正嘈杂地渡过涨水的溪流,从后面快速赶来。 慕容恪拉住缰绳让他们先行,骑在队伍前列的人高举的旗帜已然湿透,垂挂下来,看不清晰。 但来人都穿兰褐色披风,纳兰家族的七彩鹿徽像在胸口显现。 “是南方纳兰家族的人。”宇文广朝她耳语,生怕她不知道,“夫人,我看你还是把帽兜拉起来吧。” 慕容恪没有照办。 纳兰家族的族长纳兰钢锋本人就在队伍里面,骑兵环绕四周,他身边应该是他的小儿子纳兰无畏,侍从们则跟在后方。 她不顾被认出的风险,好好打量了纳兰钢锋一番。 上次见他还是十八年前望海城,当时正为她举行盛大的婚宴,当时的纳兰钢锋只顾着和父亲说笑。 纳兰家族是望海城慕容家族的封臣,而此人出手送礼和他的力量一般大方。 如今他发量已日渐稀少,且添了几许白色,岁月把他的脸庞凿出了痕迹,却并未减损他的英勇,他骑在马上无所畏惧。 慕容恪一阵羡慕,她自己担惊受怕可太多了。 经过时,纳兰钢锋对她简单点头致意,但那只是领主大人对陌生人给予让路的基本礼貌,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并没有认出她,而他小儿子哭丧着脸根本没看她。 “他竟然没认出您。”事后捏了一把汗的宇文广疑惑地说。 “他只看到两个又湿又累、溅满泥浆的落汤鸡站在路边,绝对想不到其中有一个会是他主子的女儿。我想我们就算进了茶棚也安全的很,你看看我,”她对宇文广说,“你会认为我是望海城的郡主,北冥城的夫人?” 茶棚位于光明城东北的一处三叉路口,他们抵达时日已偏西。 那老板娘还在,她比慕容恪记忆里胖了点,头发也灰白了些,好在她只草草瞟了他们一眼,根本没有留意他们两个。 他们要了一些茶水,还有两碟店家自制的点心,慕容恪凝视雨滴顺着棚沿落下,仿佛一串水做的珠线。 雨下的更大了些,好像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慕容恪勉强能分辨出两条大路交会处的泥泞渡口。 看到岔路,她飘忽的视线不禁停了下来。假如他们由此向东南,便可抵达望海城。父亲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睿智的建议,她也渴望和他谈谈,告诉父亲大劫将至。 倘若北冥城不得不迎来战火,望海城更是首当其冲,因为它既靠近光明城,又笼罩在青丘城的阴影之下。 若是父亲身体健康一点,她或许会考虑当下便赶往望海城,然而父亲已卧病在床两年之久,她不愿意再加重他的负担。 东边之路比较崎岖,也更险恶,攀越岩石山丘和浓密树林,进入金色山脉,再穿过陡峭隘口和深渊绝壁,则会达到上官家族的金乌城。 此刻慕容恪无暇他顾,只想赶快回到北冥城,她有着丈夫步扬尘交给的重大使命。只等安然穿过北望峡谷,她便可对北冥封臣亮出身份,然后派信使骑马先行,发布塞北境内戒严的密令。 茶棚规模比自己上次来扩大不少,很长,通风良好。 一排火炉红彤彤,茶壶嘴足有三尺长,狭小的细缝便可探入给客人添茶续水。 一排排长椅上座无虚席,村民与农夫与来历各异的旅客并肩而坐。一手黑一手紫的染坊学徒和满身鱼腥的讨河人坐在一起;浑身肌肉的铁匠缩着身子挤在瘦小的老修士旁边;一副硬汉模样的剑客和轻声细语的生意人像老友般交换着路上的消息。 然而在此歇脚的人大多带着刀剑,看的慕容恪有些担心。坐在炉火边的三位佩戴着南宫家的山猫徽像,还有一群身穿蓝钢环甲、肩批银灰披风的人,他们胸前绣的正是她所熟悉的欧阳家双塔徽像。 她一一打量他们的脸,但他们年纪都太小,她认不出来。里面年纪稍长的,在她嫁到北冥城时也不过是步扬明现在的年龄。 纳兰钢锋领主在靠近南边的长椅上找到两个位子,离他们并不远。 这时,一个卖唱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慕容恪皱起眉头。 “我叫马瑞利,”卖场青年边说边拨着一根琴弦,“想必您在别的地方听过我的表演?” 听他这种口气,慕容恪不禁失笑。游吟诗人或唱客鲜少光顾地处北境的北冥城,但她在望海城的少年时代常见识这类人。“恐怕没有。”她如实相告。 卖唱青年在琴上弹出一个忧伤的音符。“那是您的损失,尊贵的女士,”他说,“如果您肯花一个银币,您会物超所值。” “我倒是有几个铜板,但我宁肯仍到海里也不想听你鬼叫。”不远处的纳兰钢锋没声好气地说,他讨厌声乐场所是出了名的,他认为女孩们偶尔唱唱歌还说的过去,但如果是个健康的男人竟然不拿起刀剑,反而拿把琴咿咿呀呀地唱,实在太不像话。 “你为何不去北冥城卖唱?”慕容恪打趣男孩。 “我去那儿做什么?”马瑞利男孩反问她,“那里冰天雪地,出个门都裹的厚厚的,而且步扬家哪懂什么音律,他们只爱听狼嚎罢了……” 慕容恪隐约听见一辆马车驶过来。 “老板娘,”一个随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找个人帮我们喂马,再给我们青丘家的人找张桌子,我们要歇脚。” “夫人,青丘家的人。”宇文广说道,慕容恪急忙伸手制止他,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前臂。 老板娘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忙着打躬作揖。“大爷们噢,真对不住,客满了,都怪这该死的雨。” 慕容恪看到他们一行六人,四个青丘家族的护卫,一个车夫,还有,还有拄着黑杖的青丘家的残废丑鬼。 但凡有两只眼睛的人都不会把青丘有病和其他人认错混淆。 “我们总部能站在雨地里吧,老板娘?”青丘有病笑嘻嘻地说,“我们只是稍作停留。” 老板娘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青丘老爷,我们真是没有办法,来的都是各地的好汉爷,小店,小店谁也惹不起啊。” 青丘有病轻轻一笑,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钱币,上抛过头,接住,又抛一遍。 即使坐在远处角落里的慕容恪也看的见那是闪闪发亮的黄金。 一名穿着灰绿色色的江湖人站起身,“大人,您若不嫌弃,可以将就用我们这桌。” “你真够聪明,”青丘有病边说边把金币丢过去,江湖人伸手接住。“身手也不赖嘛。” “老板娘,”青丘有病转过丑脸说到,“来壶热茶,我们想没什么问题吧。” “什么都用,龙井毛尖,大人随便您点。”老板娘笑逐颜开,总算没闹出事来。 喝水呛死才好,慕容恪心想。然而他眼前浮现的却是步扬明浑身是血,难以呼吸的景象。 青丘有病瞄了离他最近的桌子一眼。“这样的点心给我们多来几份,我手下都累坏了,他们骑了好长一段路。赵三,你跟我一起吃么?” “好啊,爷,这是小的祖上积德。”赵三高兴地坐下。 丑鬼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慕容恪暗自庆幸,还好最近的位置与他们隔了这么多拥挤的餐桌和长凳。 但她不敢轻易起身,怕引起关注。 这时马瑞利猛地起身,仿佛看见他命中的贵人一般两眼放光,慕容恪甚至来不及阻止。 “青丘家族的大人,”他叫道,“我可否有幸在您用餐时为您歌唱助兴,让我为您唱一段尊兄手刃黑暗之王的歌曲?” “那不恶心死我才怪,”丑鬼酸酸地说。他用大小不一的眼打量了歌手一眼,正准备挪开视线,他看到了慕容恪,他困惑地看了半天,终究在北冥城只打过几个匆匆的照面,慕容恪又是这般打扮,他也着实不太敢认。 但他确信自己没认错,青丘有病露出微笑。“尊贵的步扬夫人,真是意外的重逢,”他说,“您怎么会在这?” “步扬家族北冥城的夫人?”茶棚老板娘颤抖着说。 人群中已是低声议论,众人把眼光集中在慕容恪身上,慕容恪站起身来,她已无退路,看着茶棚内涌动着人群衣服上绣着各种徽像,她仔细地分析哪些是自己这边的人,哪些是青丘家族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以缓和狂乱的心跳,她没有别的办法,决定赌上一把。 赌注是她自己和青丘家丑鬼的生命,为了步扬明。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她不知道再次碰到青丘有病要等到猴年马月,机会稍纵即逝,没时间仔细思量,宇文广已手执剑柄。 她拿出她的全部威严和勇气,“坐在角落哪位勇士,你衣服上绣的可是双塔徽像,是否来自南宫家族?” 那人连忙站起身答道:“是的,夫人。”他冲着慕容恪拱手。 “家父是望海城之主,敢问南宫家是不是依然深交如故?” “自然是,夫人,我们的盟约历经已有三百年。”那人坚定地回答。 纳兰钢锋也站起身来,他身边的护卫也都跟着站起身来。 青丘有病眨着眼睛,一脸茫然,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里闪着迷惑。 “纳兰钢锋在此请罪,我这一双老眼竟然没认出小姐。”他用满茶棚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纳兰家族为慕容世家望海城的封臣,誓死追随您的父亲。” “呵呵,纳兰钢锋叔叔,想必我们有十八年没有见面了,听说您又添丁进口,可否收到我从北冥城送去的礼物。” “收到了,收到了夫人,老夫在此谢过了。”纳兰钢锋拱着手深深一躬。 “我真羡慕令尊有这么多好朋友好属下,”青丘有病觉得慕容恪今天比自己还病,“但步扬夫人,我不明白您这么做是何目的。” 你马上就会知道,慕容恪心里暗想。 他没理会他,径自专向那群银灰披风的人。这些人足有二十多个,是整个赌局的关键。 “欧阳家的双塔徽像我也很熟悉,诸位勇士们,不知你们家大人近来可好?” 他们的领队站起身来,“夫人,多谢您的惦念,我们家大人很好,欧阳家族是步扬家的封臣,您有何吩咐可随时召唤我们。” 青丘有病听了不禁偷笑,然而这时慕容恪已然确信这个丑鬼今天无处可逃。 “步扬家正遭大难,我,望海城的郡主北冥城的夫人,在此请各位英雄主持公道,”慕容恪清清嗓子,“有人以客人的身份向步扬家族求助,步扬家族倾族之力帮助他,然而此人恩将仇报,两次谋害我的孩子,现在,我的小儿子步扬明,奄奄一息瘫痪在床,他将终生不能行走。” “是谁?是谁如此残忍,当诛!”纳兰钢锋抽出配剑,暴喝如雷。 慕容恪这才把冷冷的眼光扫向青丘有病,并对他伸出冷冷的手指。 纳兰钢锋提剑走到慕容恪身边。 “以步扬家族和慕容家族之名,诸位若是我两族之友,”慕容恪郎朗地说,“我请求你们将他拿下,并协助我将他送往北冥城,听候我夫君的发落。” 一时之间,慕容恪不知道究竟是数十支长剑齐声出鞘的声音比较悦耳,还是当下青丘有病脸上的表情更教人痛快。 青丘有病的护卫准备拔剑。 “各位大人,求求你们别在这动刀枪。”老板娘尖叫着哀求。 青丘有病赶在被剁成肉块前制止了护卫们的愚蠢举动,加上他这个残废不过六个人,还有一个是马车夫,“你们的礼貌都那里去了?”他教训自己的几个护卫,“咱们好心的老板娘不是说别动刀枪么?还不快照办。” 青丘有病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想这笑在别人眼里一定更为难看,“尊贵的步扬夫人,我想您一定是弄错了,我跟贵公子步扬明简直可以称作好朋友,他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点关系没有?”慕容恪说完,便举起手让满茶棚的人看,“这伤疤是他的匕首留下的,他派人用那把匕首予以谋杀我的儿子。” 青丘有病只觉得众人怒火升腾,被这个来自望海城的女人煽动的简直要冒烟。 “直接宰了他。”有人提议,随后众人一片符合,速度之快大出青丘有病意料。 大家刚才还素昧平生颇为友善,如今竟像紧咬不放的野狼想索他性命。 如果继续下去,说不定会有怒火中烧的莽汉直接给他一剑,情况对自己已是万分不妙。 青丘有病提高音量,一边努力掩饰声音的颤抖:“假如步扬夫人认定某些罪行需要我负责,我很乐意跟她去好好解释。” 这是唯一的办法。试图杀出重围无异自己找死。几十人被那女人煽动的拔了剑,他们都是各个家族的好手,光一个纳兰钢锋就够受了。 他这边没有什么底牌,也许哥哥派给自己的四位护卫身手还过得去,又能对付几个?赵三就是个马夫,吹牛摆谱是把好手,都不知道他裤裆湿了没? 至于自己,只能呵呵了。 他是叫青丘有病,但不要以为他是真有病。 雪夜狼行 第四十一章 墨夷淼的身孕 里海湖畔,鹰城。 游牧民族的这座鹰城并没有城墙,但却有个“城门”。 墨夷淼实在不能理解,一座没有城墙的城,何须城门。 这个城门被当地人成为“马之门”,是由两匹巨大的青铜骏马,后足站立,前蹄高跃,四蹄相会于数百尺的高空,形成一个所谓的门。 两匹铜马不知矗立了多少年,硕大无比,雄伟俊琦,为远方紫色山峦的风景加了边框。 鹰城的鹰则高高翱翔于目不可及的云端,偶尔能看到一个小黑点。 自打那天在草原上发生事故,她曾毫不犹豫没收了哥哥的马,但游牧民族语带讽刺地给他起了个绰号“奔跑的国王”。 次日又有人提议让他乘坐马车,墨夷磊爽快地答应下来,完全无知的他,却不知这更是对他的嘲弄,游牧部落的人用这马车运送世界各处俘获的奴隶,哥哥浑然不觉。 他们又给他起了新的绰号“奴隶国王”。 墨夷淼伤心地落泪,再三叮嘱迪叔叔别告诉哥哥真相,她不得不重新给墨夷磊安排马匹。 墨夷磊把此看做是妹妹知错了,向他道歉。 “真王恩泽四海,有时也格外宽容。”他对妹妹如是说。 他的双眼利如高空的雄鹰,一发现妹妹的踪影,便膏药般的贴上,要知道,他可没什么机会见到单于。 过了马门,两旁摆满了千百年来马背上的民族从各地搜刮来的古老掠获。 强窃而来的西方世界诸神和列位史诗英雄雕像凛然地站立道路左右。墨夷淼曾骑小银马追随单于去过西方的城市,曾经在那些被战火洗劫的城市敬拜过、如今早被遗忘的神像。 众多国王的石雕坐在王位上,冷冷地俯视她,他们的面容已被风雨侵蚀,面目全非,鹰城里没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身躯苗条的少女像在大理石台上跳舞,身上只有花朵遮挡身体,她们拿着破碎的瓶罐,倒出的只有空气。 青草地上还杂乱无章地陈列着各种“怪物”,眼镶珠宝的黑铁龙,狰狞咆哮的狮鹫兽,更多的古怪玩意根本叫不上名字。 “全是些毁灭城市留下来的垃圾,”哥哥墨夷磊骑在马上,完全忘记了那日的事情,“这些野蛮人只懂得到处掠夺,即便对他们来讲毫无用处,”他笑着说,“这些石雕至少来自几百座不同的城市,他们可真能打。” “他们现在也是我的族人,”墨夷淼说,“哥哥,以后别叫他们野蛮人了吧。” “真王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墨夷磊是用七国语言说的,他偷瞄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墨夷淼的护卫,给了他们一个嘲弄的微笑,“你瞧,这些野蛮人没什么脑子,听不懂文明人的话。” 路边矗立着一座爬满青苔的石柱,足有五十尺高。墨夷磊百无聊赖地看着石柱,“我们到底还要在这废墟里待多久,我等的不耐烦了。” “公主殿下一会要去见几位萨满……”墨夷迪说。 “我知道,不就是几个装神弄鬼的老巫婆嘛,”墨夷磊说,“还要跳跳大神,口念符咒,以预言我以后是有个外甥还是外甥女。我可不关心这些。我已受够天天吃马肉,还有这些野蛮人的臭味。” 他就这自己宽大的衣袖闻了闻,甚至在袖子里缝了个香囊,但作用微乎其微。 墨夷磊当初从无名小城穿来的丝衣毛衣,早已在长途跋涉中沾满泥浆,破烂不堪。 墨夷迪说:“陛下,城东市集里或许有您需要的东西,我看见那里甚至有来自七国的商贩,至于单于,相信他会兑现承诺。” “他最好动作快点。”墨夷磊冷冷地说,“他答应给我一支铁骑,我已经履行承诺给了他我的妹妹,现在,我的妹妹又可能怀了他的崽子,我付出已经够多了。” 这时他瞥见一个猥琐的女人光身子石像,骑马过去看个仔细。 墨夷淼松了口气,“我衷心希望我的雄鹰不要让他久等。”哥哥离开听力范围,她这么告诉墨夷迪。 曾经的黑血卫统领疑惑地望着墨夷磊的背影,“你哥哥应该留在无名小城,这里不适合他,甚至吴良都劝过他。” “一旦他得到铁骑,他就会离开,我的夫君也曾承诺于他。” “我知道,公主殿下,可是,这里的人行事风格与七国不同,”墨夷迪小声说道。“你哥哥认为他把您卖了,现在要收账,然而单于将您视为七国送他的礼物,他或许会回馈您哥哥,可这取决于单于,开口问单于要任何东西在这里都被视为开战。” “可人总要信守承诺,”墨夷淼不知为何为哥哥辩护,“哥哥说了只要有两万名游牧铁骑,他就可以横扫七国全境。” 墨夷迪哼了一声,“给他一万个奴仆,他也不能指挥他们打扫干净他的房间。” 对于迪叔叔如此轻蔑的口吻,墨夷淼略感吃惊。“那……那如果是你呢,换成你去领军,游牧铁骑这能征服七国?” “如果咱们现在还在无名小城,您那时问我这个问题,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您只需我原来黑暗之城的黑血卫队,就足以战胜他们所有部队。” “现在呢?咱们来了鹰城,你的答案是?” “现在的话,”墨夷迪说,“我不敢确定。他们的马术天下无双,根本不知死为何物,弓箭的射程也远超我们。” “七国难道没有弓箭手?”墨夷淼问。 “七国的弓箭手多半徒步,躲在箭塔或者盾牌后面瞄准射击,而这些人却是骑马射箭,无论冲锋撤退都行动自如。公主殿下,他们非常危险,他们的数量也远超我的想象,您的夫君足有十万这样的铁骑。” “十万很多么?” “当年您的哥哥墨夷焱,号称黑暗之城的守护神,当年他守城战死的时候,手下的兵马不过五万,而且有一半是未经训练的民兵。所以你大哥当年战死后,很多人便丢下武器,做鸟兽散。”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我哥哥打赢七国还是很有希望喽。” “当然并非如此简单,”墨夷迪说,“鹰城就无城墙,他们对建城并不在行,这些骑马战士对围城完全一窍不通,别说光明城,任何一个领主的城墙都够他们喝一壶了,除非那些世家领主会骄傲愚蠢地和草原骑兵正面作战。” “他们会这么愚蠢么?” “以为的判断,根本不会。”墨夷迪说。 “若是有人教会这些游牧铁骑如何围城呢?比如你,又会如何?”墨夷淼笑着轻挥马鞭,小银马快速飞奔。 墨夷迪怔怔地失神,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女主子的话。 墨夷淼的马载着她穿行鹰城。 这是一座有别于七国充满各种奇怪的城市,这里因为没有城墙所以显得没了边际,饱经风沙吹佛的宽广街道铺满青草和泥土,野花则在“城市”任何角落开放。 在七国的城市,塔楼、楼阁、钱庄酒肆、青楼集市往往拥挤一块,而这里则慵懒地延展四方,沐浴在暖阳下,显得古老、苍茫而空旷。 就连各种建筑,也是稀奇古怪。她看到雕满花纹的石头营帐,如城堡般大的木制府邸,摇摇欲坠的高危塔楼,大理石堆砌的阶梯状金字塔,以及屋顶敞开,直面苍空的石质殿堂。 这些建筑没一个一模一样的,带着世界各地的风格。 没错,游牧民族确实学不会如何建筑,一千年前,他们所谓“盖房子”,不过是在地上挖个大坑,用茅草覆盖,连日阴雨便可将房子彻底淹没变成水池。 而鹰城所有稀奇古怪的建筑,都是他们从各处掠来的奴隶盖的,来自各地的奴隶自然是依照各地的风土民情去修筑了。 即便是单于的“宫殿”,恐怕都比不了七国普通的民宿。乃是一个深邃的木造大厅,粗木建造的的墙壁高大三十尺,屋顶是一块丝织大帷幕,挂起可遮挡风雨,收起则仰望长空。 贝尔山是这里的圣地,里面住着被称作“萨满”的女祭司。 墨夷淼和单于走于队伍前端,后面跟随的是护卫、随从及奴隶,去拜见女祭司,听她对自己肚里孩子的预言。 为了迎接单于,大量的人已在那里等候。每个人下马后,便解开悬挂腰间的圆月弯刀,以及随身携带的任务武器,交给旁边的奴隶,连单于也不例外。 这是这里的规矩,不能携带武器,也不能伤害自由人。 在贝尔山的注视下,决不允许有部落之间的厮杀,即便是双方正在交战,在这里也必须摒弃一切成见,愉快地坐下喝交杯酒。 根据女祭司宣讲的神的旨意,所有能目及贝尔山的地方,人们都是血脉同源,属于同一个群体,同一片草原。 墨夷淼的女仆其其格扶她下马时,巴雅尔过来找她。 巴雅尔是个粗壮的秃子,生了个鹰钩鼻,满嘴碎牙。 二十年轻,有人意图绑架单于,将他卖给敌人,巴雅尔从刺客手里救出了当时还年轻的单于阿提拉,牙齿却因此被一个钉头锤打的稀烂。 阿提拉的贴身盟卫里,就数他最为年长,也最得阿提拉信任。 在刚来的时候,墨夷淼以为他们不过是单于的护卫而已,就像墨夷家族的墨夷迪,誓死守卫自己的主人,但随后她发现根本不仅如此。 其其格告诉她盟卫不只是护卫,他们更是单于的手足兄弟,单于的影子,最忠心的挚友。 单于与他们以“吾血之血”相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们不是一个人,却共享一条生命。 依照游牧部落的古老传统,若单于死去,盟卫亦需随行,以陪伴单于行走于地下的国度。 若单于死于敌人之手,盟卫虚先为其复仇,然后欣喜地自杀殉葬。 其其格说,草原上有很多的单于,他们不仅和盟卫同吃同睡,甚至共享妻妾。 他们除了各自马匹不共享,其他都无所谓。 墨夷淼很庆幸阿提拉单于没有遵循这些古老的传统,她可不想被多人共享。 巴雅尔对待她还算和善,但其他盟卫让她害怕,巴图身形巨大,沉默寡言,时常凶神恶煞地瞪着她,仿佛忘了她的身份。 布和则眼神冷酷,双手灵活,性喜伤人,他虽不敢碰她,却不止一次侵犯其其格,在她的白嫩肌肤上留下淤伤,让她的年轻女仆夜晚偷偷哭泣。 墨夷淼对此无可奈何,他们和单于生死于同,所以墨夷淼除了装作看不见,没有别的办法。 有时候,他倒希望当年自己的父亲墨夷统身边也有这种人保护,父亲被自己手下封臣的儿子所杀,多么讽刺啊。 七国是文明之地,那里的白衣白甲的御林铁卫被民间歌谣传唱,被人视作高贵、英勇和忠诚,然而在关键时刻,他们如此不中用。 他不禁暗想,七国的文明人是否都如此虚伪。 墨夷淼抚摸着肚子,她相信她会生个儿子,将会做世界之主,她一定要让他有自己的盟卫,以免遭诡计迫害。 “草原的云朵,”巴雅尔说,“吾血之血的单于命令我告诉您,他今晚必须步行蹬上贝尔山,为你们的孩子祈福。” “请你回告单于,说我做梦都会念着他,并且焦急地盼他平安回来。”她满怀感激地说。 事实上,随着胎儿的日益长大,墨夷淼越来越容易疲劳,能休息一晚再好不过。 就在刚才,看不出年纪的几位女祭司一个个抚摸了她的肚皮,她们的脸已无法正确显示年龄,枯骨嶙峋的手抚摸她时让她格外紧张,她们早就预言说一位伟大的王将诞生人世,却对她腹中的胎儿惴惴不安。 她们交换着疑惑的眼神,反复通过神秘的力量去感知。 她们预言伟大的王就在这个房间里,单于阿提拉听了面有喜色,遵循古老的传统,他将在暮色里攀登贝尔山,日出时望着东边的朝阳许愿。 但墨夷淼总觉得女祭司们并没有把话说完,但她也懒得去问,已经是皆大欢喜,更何况她已被折腾的够呛。 在阿提拉出发后,墨夷淼有种难得的轻松。 “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她想洗去全身的尘土,好好浸一浸酸疼的骨头。 热水极烫,正和心意。“今晚可以邀请哥哥共进晚餐。”其其格在为她洗头时,墨夷淼下定决心。 哥哥这些日子,过得几乎接近乞丐了。 “其其格,去叫我的哥哥,邀他与我共进晚餐。”她在沐浴完安排女仆说,“去准备些水果,告诉厨子做菜时不要马肉。” “马肉是最好的肉,”琪琪格说,“吃马肉让人强壮。” “我哥哥最恨吃马肉,快去照办吧。” 趁着下人们准备晚餐,墨夷淼还给哥哥准备了一件新衣服,一条青铜制成的腰带,还有一件绣了黑色蝙蝠的皮背心。 如果哥哥能穿的体面些,这些游牧部落的人多少会给他点尊重,或许他也会忘记那天在草海里发生的不愉快。 再怎么说,哥哥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否则,她将孤独于世。 她正在摆弄礼物,墨夷磊气呼呼地进来了,他拽着其其格的手,只见她一只眼睛已挨了一拳,有个重重的黑眼圈。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让个仆人对我发号施令!”他边说边粗鲁地把其其格推翻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大出墨夷淼意料。“这是怎么回事?其其格,你怎么说的?” “主人,我照您的吩咐,告诉他说您命令他一起来吃饭。” “听听,这个该天杀的怎么说的,谁都不许对真王发号施令,”墨夷磊咆哮着,“我真该直接把她的脑袋带过来。” “好哥哥,您原谅她吧,她不过是说错话,”墨夷淼连连带其其格道歉,“我说的是请您共进晚餐,看,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墨夷磊满腹狐疑地皱眉问:“这些是什么?” “新衣服,我特地为您做的。”墨夷淼讨好地笑。 他斜眼看看她,轻蔑地说:“还不就是野蛮部落的破布,七国真王能穿这些怪模怪样?” “哥哥,穿上这些衣服会舒服些,而且我想,我想,”墨夷淼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她必须小心谨慎才不会唤醒真王之怒,“我想如果穿的和这里人相似些,他们才能……” “他们才能怎样?真王跟本不在乎,”墨夷磊科不能等妹妹把污蔑真王的话说完,“那我是不是还要像他们那样绑上辫子?” “我不会让您绑辫子,您还没打过胜仗,按他们的习俗还不能绑辫子。” 话一出口,墨夷淼意识到说错话了。 墨夷磊灰色眼睛里燃气怒火,“我是七国之主,不是什么混身马臭,头发叮当作响的野蛮人,”墨夷磊上前掐住墨夷淼的脖子,“你越来越不知好歹了。” 疼痛的感觉让墨夷淼又仿佛回归从前,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碰到一个东西,那恰巧是原本要送他的腰带,一只雕饰华丽的青铜腰带,她用尽力气挥了出去。 腰带正中面门,墨夷磊应声停手,鲜血顺着他的脸淌了下来。 “不识好歹的人是你,请你快滚,否则我会叫人用鞭子把你拖走。” 墨夷磊爬将起来,“等我做了七国之主,你会后悔的。”说完他捂着受伤的脸而去,礼物一件也没拿。 墨夷淼难过地流下眼泪,拿出黑色小杖,渴望得到力量。 而她知道,她和哥哥,恐再无瓜葛。 雪夜狼行 第四十二章 步扬影的剑 流放处。 这里唯一的铁匠铺的炉膛内烈焰熊熊,黑塔正在加柴,甘铁生正在构思一张草图。 或许老相国诸世海说的没错,这可能是他此生打造的最后一件兵器了。 他现在又老又残,孤苦伶仃地躲在这世界尽头的冰天雪地里,无牵无挂亦不被人牵挂,七国还有几人知道这天下第一的铁匠依然苟延残喘地活着。 甘铁生老了,力气大不如前,手又有了残疾。 他唯有的,便是穷尽一生的智慧和无数次铿锵中得到的经验,旁边担任助手的黑小子好一身力气,甚至远超壮年时的自己,且技艺娴熟。 更离奇的是铸剑的材料,用的是前朝皇太子墨夷焱留下的黑暗战锤,他三十年前就惊诧于墨夷家族提供的这种非钢非铁的材质,这超出了这位铁匠世家出身的甘铁生的认知范围。 但不管怎么说,黑暗战锤的问世,使甘铁生在七国达到了荣誉的巅峰,无数世家领主蜂拥而来,步扬尘皇甫雄都天下一等一的人杰,也都送来了重金厚礼。 黑暗战锤依然是他的最得意之作,如果不是十五年前的大战,锤的主人墨夷焱已是七国之主,君临天下。 总归世事难料,随着墨夷焱的战死,随着世事的变迁,他当年铸造的战锤和他本人居然都流落这里,掩埋在无人所知的世界尽头。 最后,这把锤又回到自己手里。 甘铁生禁不住流出眼泪,当年的王霸之锤依然落幕,但老相国诸世海,却让他把这锤重新打造,打造出一把剑。 由王锤重新回炉重铸的剑还能是把什么剑? 这将是王者之剑。 甘铁生抬起苍老的头颅,透过低垂额头的几缕白发的缝隙里看向步扬影。 步扬影正望着炉火出神,这个步扬家的小子究竟什么来路。 他有没有资格持有王者之剑? 这小子能拿起只属于墨夷焱的战锤,这个步扬家的孩子和墨夷焱又有这怎么样的渊源? 如果他是墨夷焱的后人,他就是黑暗之城墨夷家族的皇长孙,当之无愧是王剑的主人。 可这样的话,他是否会向七国复仇,给天下苍生带来毁天灭地的浩劫。 所谓王剑,不过是天下至凶的武器,只希望这小子能心存善念,持王剑护佑七国。 “黑小子,继续加火,”甘铁生吩咐黑塔,“必须烧出你毕生从未见过的至靑炉火。” 这已是加火灼烧的第八天,黑暗战锤依然还无反应,坚硬如昔,甘铁生不禁疑惑,普通凡铁不过区区三个时辰便已融化。 他蓦然想起,三十年前铸锤时一个微末的细节,当年墨夷皇族送来的黑色材质亦是久烧不化,当时,当时…… 甘铁生记忆起来。当年刚年满十岁的墨夷焱持匕首划破胳臂,以血浸染黑色材质,墨夷家族的神秘之血似乎比烈火更炙,转眼间黑色材质变软可铸。 如今,墨夷焱早已死去十六年,去哪里再找这墨夷之血。 甘铁生思索着,最后把眼光停留步扬影身上,步扬影看看自己,并没发现自己有何不妥。 甘铁生别无他法,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若这小子的血没用,证明这小子根本不配持有王剑。 “小子,撸起你的袖子,伸出你的胳膊。”甘铁生对步扬影说。 步扬影困惑地照做。 “把胳膊伸出来,伸到黑锤之上。”甘铁生继续安排,他已从鞋内抽出匕首。 炉内的热气蒸腾,炙烤着步扬影的胳膊,他看甘铁生又拿出了匕首,“甘前辈,这是?” “小子,忍者点,别乱动,这是给你铸剑,你总得付出点什么,”甘铁生一边轻松地说,出手却极为迅速,在步扬影的手腕开了口子,血珠滴下,注入黑锤,“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管不管用,墨夷家的东西总是神神秘秘。” 步扬影的血开始浸染黑锤,炉火突然之间焰火更盛,发出至靑至紫的焰苗。 “甘师傅,成了。”黑塔惊喜地说,他从未见过这种焰火,今天大开眼界。 甘铁生也是此生第二次见,他拿起一把小锤,敲打黑锤,砸出一个小坑,果如黑塔所言,成了。 “小子,可以收回你的手臂了。”甘铁生眼中放出激动的光芒。 他将有机会再次打造属于王者的兵器,七国将永传他的名号。 步扬影缩回手臂,流点血并不算什么,但难以忍受火焰的炙烤。 “黑小子,轮起大锤,咱们开工了。”甘铁生情绪激昂。 “甘师傅,我能帮上忙么?”步扬影问。 “你能帮的最大的忙就是赶快出去别干扰我们,”甘铁生头也没抬,“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还可以去找海叔包扎下伤口。” “不碍事,破了点皮而已。”步扬影说完,走出铁匠铺。 铁匠铺里已满是大锤小锤的铿锵声。 见步扬影离去,甘铁生忍不住问黑塔,“那小子真是步扬家族的孩子?” “你说影子哥?”见甘铁生没言语,黑塔继续说道,“那是自然,我们俩从小光屁股就在一起。” “哎,管他呢。”甘铁生嘟囔一句,低头专心铸剑。 步扬影出了铁匠铺,来到海叔的阁楼,海叔和纳兰无敌都在。 “血,”纳兰无敌睁大了他的眼睛,“你受伤了?” “呵呵,没事,刀口很浅。”步扬影满不在乎。 但胖男孩坚持要给他包扎,他的手灵活而细致,一点也不像拿剑时的笨拙。 “甘师傅开始铸剑了?”海叔问。 “嗯,开始了,他还让我用血浸染了黑锤,”他忍不住问海叔,“海叔,我能拿动黑塔举不起来的黑锤,甘师傅又让我用血去祭,这是怎么回事啊。” “甘师傅自有甘师傅的道理,等你入了江湖便知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海叔,这会不会和我的身世有关,我身上会不会有墨夷家的血脉?”步扬影放下衣袖,“我养父步扬尘说我亲生父亲是个英雄,海叔,墨夷家可有英雄?” “你呀,还是放不下心结,”海叔笑呵呵地说,“什么血脉呀,家室有,真的那么重要么?无敌,你说。” 纳兰无敌直接摇摇头,“影子大哥,这真的不重要,我宁愿生于普通农家。” “海叔,我觉得您和甘师傅都有话瞒着我,”步扬影低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再说出身真的不重要么?” “孩子,我们都没瞒你什么,因为我们知道的也仅仅都是猜测,其实和你心里想的差不多,你或许有墨夷家的血脉或许没有,这并不重要,因为你还是你。” “我还是我。”步扬影重复这这句话。 “等你入了七国江湖,或许能找到答案。”海叔说。 “海叔,什么是江湖?” “仗剑饮马是江湖,茶米油盐也是江湖,你在这里是流放处的江湖,去了七国是七国的江湖,江湖无处不在,你本就在江湖中,何来什么是江湖。” “那我会和无敌一起去么?” “他们有他们的任务,你们各有使命,江湖虽大,但有缘总会重逢,”海叔停下看看步扬影和无敌,“希望你们莫迷恋于江湖,在流放处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会带着你们的力量前来。” “有必要的话,我自会联络你们,我自有我的办法。”海叔说,“等你的剑成,你便可以离去。” 纳兰无敌则晃动这胖胖的身躯过来,拍了拍步扬影的肩头说,“哥,我有一句江湖经验送你。” 仿佛他是个老江湖。 步扬影看着纳兰无敌,等待他的经验。 “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嘛……” “打不过怎么样?” “跑。” 雪夜狼行 第四十三章 墨夷磊之死 草原,贝尔山。 第二天太阳下山的时候阿提拉从贝尔山下来,女祭司们已准备好所有的仪式,部族中千百年来遵循的传统常常让人心生恐惧,墨夷淼自知无处可避。 阿提拉亲自把血淋淋的心脏置于她面前,这颗心冒出的热气在夜晚的冷风里蒸腾。他两只手臂都被血染红。 阿提拉身后,他的盟卫布和拿着短刀,单膝跪倒在野马尸体旁的草地上,显然,这颗心脏就是他的杰作。 环绕坑穴的粉白色高墙火炬摇曳,红焰将骏马的血映的漆黑。 墨夷淼轻抚小腹,汗水在肌肤表面凝结,自她发际而下。 她感觉那些垂死而不亡的女祭司在看着她,她们爬满皱纹的脸上,眼睛如同打造过得黑曜石般闪着黑光。 她不能退缩,不能畏惧。 “我是黑沙暴中诞生的墨夷淼。”她一边告诉自己,一边用双手捧起马心,用尽力气,朝跳动的生肉咬去。 温热的鲜血溢满口中,自她下巴流下,味道几乎让她作呕,她尽量忽视自己的味觉,强忍着继续咀嚼,继续吞咽。 游牧部落的人相信,马心能使儿子体魄强健、勇猛无畏、百战百胜,但作为母亲要吃下整颗马心。 假如被血呛到,或者有呕吐的事情发生,祭司们则认为大大的不吉,胎儿可能流产、生出的孩子残疾或弱小,甚至根本不是男孩。 对于生出来的残疾或弱小的婴儿,部落的人会毫不犹豫地遗弃,常常抛给野狗,这里遵循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为了这次仪式,她的女仆其其格帮她做过精心的准备,一天内喝了数次马血,好让她习惯血腥味,但她每次都以呕吐告终,这让她怀疑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甚至她一天都没进食,好让自己在仪式时有饥饿感,这会有助于她吞咽生肉。 野生骏马的心全是结实的肌肉,墨夷淼用牙撕咬后细嚼后才能下咽,这让她不得不品尝了所有味道,她的胃里滚滚翻腾,但她咬牙坚持,直到衣服上也溅满马血。 阿提拉高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吃,那张严峻的脸冷若青铜。墨夷淼宽大的衣衫里别着黑色小杖,每当她吃不下去或者胃里翻滚时,就想想它。 完事皆有终了,当她吞下最后一口马肉,脸部的肌肉已经僵硬,这时她才敢把视线专向女祭司,那些被称为萨满的老妪身上。 “卡萨马,撒亚拉!”墨夷淼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标准部落语言说,意思是:雄鹰下的骑士。这几个简单的字她已练习一个礼拜。 女祭司中最老迈的那个,一个腰弯使上身与地平行,只剩一颗黑眼的老妪对她双手高举。“卡萨马,撒亚拉!”她厉声叫道,意思是:雄鹰下的骑士。 “雄鹰下的骑士,”另一个女人应声道。 她们齐声宣布:“是个男孩,是个男孩,是个强壮的男孩。” 铃声响起,烟雾缭绕,女祭司们开始吟唱,宣告古老的仪式正式开始,她们将于神灵对话,探知墨夷淼肚里孩子的全部奥秘。 一名奴隶把干草假如炭火盆,顷刻间散发出浓郁的草香,遮挡屋顶的帆布被收起,烟雾便腾绕这升向夜空。 在部落人的眼里,天上的星星如同草原上奔驰的勇士,他们在广阔的天际驰骋,声势浩大,部落里的勇士死去,会化作天空的星辰。 当浓烟升起,吟唱声逐渐变小,年迈的女祭司眯上她的独眼,仿佛能看到未来。 随即而来的便是寂静,墨夷淼听见远处的秋虫的鸣叫、火炬丝丝啪啪,湖水柔柔怕打。 部落的人在沉默中等待祭司最后的预言。 阿提拉手握住墨夷淼的肩膀,从手指的力度她能感觉夫君的紧张。 强悍如号称“上帝之鞭”的男人,也会在萨满透过烟尘占比未来时心怀恐惧和不安。 最后,老妪总算睁大了独眼,举起双臂。“我看见了他,他的头顶巨鹰盘旋,他的战马嘶声如雷。”她用尖细而颤抖的声音宣布。 “他马嘶如雷。”几个女祭司同声应到。 “他的马速快若长风,身后的追随者覆盖目及的大地,多不胜数,他们手中的圆月弯刀像银色的海洋,王子将会如雄鹰一般威猛,他的敌人将会在他面前颤抖臣服,他的怒火将点燃已知的任何角落……”老妪颤抖地望着墨夷淼,仿佛恐惧万分,“王子踏马而行。” “王子踏马而行。”围聚的人们高声欢呼,直到夜幕低沉。 墨夷淼总算松了口气。 独眼的老妪睥睨墨夷淼。“你的勇士叫什么名字。” 她起身回答,“我们将叫他阿提焱。” 部落传出更高的呼声,墨夷焱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肚腹。 “阿提焱,”人们高呼,“阿提焱、阿提焱……” 阿提拉领她离开此地时,这个名字还在她耳边回响。 他的盟卫尾随身后,庞大的队伍走向大道,那是一条宽广嫩绿,贯穿鹰城和直达贝尔山的扩路,从“马门”下穿行而过。 队伍前面是那些女祭司,他们有的拄着木制的拐杖,挣扎地摆动着老迈而颤抖的双脚,有的年龄并不算太大,尚可以骑马。 这些都是已故单于的妻妾,当她们的丈夫过世,她们便成为萨满了却残生。 自己会不会成为她们的一员,这让墨夷淼心生恐惧。 “为什么叫阿提焱?”阿提拉边走边问,随着时日的推进,墨夷淼的部落语言大有提高,已可以简单地交流。 “我的夫君,我的大哥是威临七国的黑暗战神,东边的大陆至今还有他的传说,”她告诉他,“可惜他死时我尚未出生,但毫无疑问,他是真正的王位继承人。” 阿提拉低头看她,她看到了夫君面带微笑。 “是个好名字,魔衣……瞄,我生命的月亮。”他学习用七国语言说,但还是念错了她的名字。 回到“宫殿”时,顶端的丝织帷幕,今晚已被拉开,月光追随他们进入室内。三个石砌的火坑内,烈焰高高腾跃,足有十尺。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马奶及烈酒的味道。 他们进入大厅时已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数百人欢聚一堂,庆祝单于阿提拉和墨夷淼即将诞生贵子。 鼓声和号角声响彻夜空,低矮的桌子上摆满菜肴,各种水果点心,女人们穿着暴露花蝴蝶般穿行期间。 墨夷淼借故身体不适坐于大厅一角,无论今天晚宴到几点结束,她这个女主人似乎都不应该缺席,她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这酒很可能喝到天际破晓。 单于已和他的盟卫大碗豪饮。 墨夷淼放眼望去,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来了没,按照以往,衣衫褴褛的墨夷磊极好辨认,自来了鹰城,时光的流失等待的焦灼使墨夷磊酒量大增,他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在怎么说,自己肚里的孩子也是他的亲外甥。 欢宴热闹进行,墨夷淼昏昏欲睡。 突然其其格扯了她的衣袖。“主人,”女仆焦急地耳语,“您哥哥他……” 墨夷淼放眼朝无顶的长厅尽头望去,果然见他大踏步朝她走来。从他踉跄的脚步看,她立刻明白他已酩汀大醉,带着真王的勇气。 他穿着灰色丝衣,上面沾满汗渍尘土,他的靴子开裂,头发散乱纠结,腰间悬挂这吴良城主赠与的长剑。 他进来时,部落的人盯住他,愤怒地咒骂他竟然带着配剑来参加单于的喜宴,大厅的鼓声凌乱,音乐也渐渐停了下来。 墨夷淼心中充满恐惧。“快去,”她命令迪叔叔,“阻止他,别让他胡来。” “我尊贵的妹妹呢?”墨夷磊酒气冲天地喊,“老子来参加你的喜宴了,你竟然不邀请真王。” 墨夷迪快步走至他的跟前,在他耳边轻声叮嘱,然后伸手去扶他。墨夷磊奋力挣脱,“滚开,你这个违背真王的叛徒。” 墨夷淼不安地看了告位一眼,阿提拉正和盟卫聊天,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的笑声引起了墨夷磊的注意。 “阿提拉单于,”他晃晃荡荡走向单于的高位,“我是来参加晚宴的。”但行走间,已被人拦住。 “你的座位在那边,”其中一个盟卫巴图指着大厅的尽头,门口的位置说。墨夷迪在旁边翻译给他听。 墨夷磊瞟了一眼门口,那里坐的是些低幼的孩童,风烛残年的老人。“那是国王的位置么?”哥哥高声宣告。 眼见单于阿提拉怒火升腾,墨夷迪顾不了那么多,想强行将哥哥拖走。 墨夷淼远处看着,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见结果是哥哥和墨夷迪撕扯着扭打起来,但几乎没有悬念,墨夷迪把真王打到在地。 “刷。”哥哥拔出了剑。 在火光的照耀下,剑刃闪着令人畏惧的红光,哥哥踉跄着爬起来,持剑在大厅乱舞。那剑时吴良城主赠与他是为了让他有个国王的样子。 他竟然在千人的大厅,在单于的喜宴拔出了这把剑。 “不!”墨夷淼发出一声尖叫。墨夷磊循声而来,总算找到了她。 “你不可以这样,”她哀求着,“放下你的剑,什么都可以谈。” “笨蛋、蠢货,”墨夷迪怒吼连连,“快照你妹妹的话做,你会把我们统统害死。” “没人可以命令真王,”墨夷磊放声大笑,他的剑游走于墨夷淼胸前,然后是腹部,“我只要属于我的东西,”他告诉她,“我只要我的铁骑,你的男人买了你,却没有付钱。” “我不能失去一个,再搭上一个,”他的剑轻戳她的肚皮,“你去问他要属于我的东西,他若不答应,我便收回我的东西。” “你先把剑放下,我去问他要。” 她用不太流利的部落语言向阿提拉诉说,她不知道自己所学不多的部落语言是否能表达清楚,但当她讲完,阿提拉说了几个粗鲁的句子,她便知道他听懂了。 阿提拉冷色冷峻地冲她点点头。 “他说什么?”墨夷磊皱着眉头问。 “他答应了,他将给你属于你的铁骑。” 墨夷磊微笑着放下剑,“我要的就是这个,这是我应得的。” “告诉他们,明天我会在马门之外,鹰城的草原上检阅我的铁骑。”说完墨夷磊摇晃着出了大厅。 墨夷淼不知是福是祸,但总是隐隐地不安。 第二天的清晨,在这草长鹰飞的季节,墨夷磊孤独地矗立草原,等待属于他的铁骑,他将用这支队伍,恢复墨夷家族往日的荣光。 墨夷淼立于鹰城高处,面色如宁静的湖水,呆呆地看着哥哥。 当曙光照耀这片草原的时候,马蹄声如怒雷般滚滚传来,由远及进,两万的铁骑黑鸦鸦奔来,卷起漫天的尘土。 哥哥墨夷磊兴奋地下了马,挥舞他的剑,以便告诉他们自己的位置。 他终于可以检阅他的军队,他宛若拯救七国最后的王者。 他将归来。 数万的马队朝他奔来,墨夷磊张开双臂,迎接在这世界上战无不胜的铁骑。 “公主殿下,您还是回过头,不要再看了。”墨夷迪在她旁边耳语。 墨夷淼保持着站姿。 数万的马队滚滚前行,他们冲墨夷磊冲去,即便已到近前,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他们就这样,冲着他冲了过来,并无情地碾压过去。 墨夷磊的笑容尚且来不及凝固,万马践踏而过。 他终于得到了他的铁骑。 但他的血肉已化为泥土。 雪夜狼行 第四十四章 青丘有病的完败 这世间,不遇事不知道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可一旦遇了事,英雄也好,狗熊也罢,不过是各打各的算盘。 青丘有病在几十把剑指向他时,他决定认怂。 好汉尚且不吃眼前亏,更何况,他,如何又算的上好汉? 人们会认为他是个残废、丑八怪、小短腿、无骨人……偏偏和英雄毫无牵连。 茶棚的老板娘向慕容恪苦苦哀求:“夫人,求求您无论如何别在这杀他,我们这三世的茶棚担待不起青丘家族的人死在这里。” 青丘有病对老板娘投来感激的目光,他想日后定要报答与她。“最好到哪里都别杀。”他大大咧咧地说。 “夫人,前方三十里有个茂密的丛林,那里常有杀人越货的事,您可以……”老板娘一边细声献策,一边瞥了一眼青丘有病。 青丘有病听见了,他的听力比她预想的好的多,感激之情荡然无存,心中愤恨地想,若有生还的可能,再也不来着喝茶,照顾她的生意了。 “我要把他带到北冥城去。”慕容恪大声宣布。” 青丘有病差点笑出声去,奈何自己现在承担着阶下囚的身份,发声笑似乎更会引起众人的愤怒。 但是,他想,女人就是女人,干什么事就想着回家。 这里离光明城并不远,你慕容恪再能耐,你一个女流之辈果真能单枪匹马把我大摇大摆带回北冥城? 这简直就是笑话。 自己不受青丘家族待见,更与父亲有若仇敌,但这并不意味着青丘灵力会允许有人在自己眼皮子低下明目张胆地绑架了他的儿子。 青丘有病趁着短暂的余暇环视左右,慕容恪煽动人心的表演是说动了一些人,但大多人冷眼旁观,没人惹得起步扬家和慕容家,但青丘家似乎也没那么好欺负,众人大多是漠然的看客,不会出手,互不得罪。 “北冥城,去就去,身正不怕影子斜斜,”青丘有病说。但此话说着轻松,自己刚从流放处回来,尚且路过北冥城,如今又千里迢迢赶回去,“夫人,若您早点给我捎个口信,我就待在北冥城等着您。” “哼,你个丑鬼,少逞口舌之快,否则,”慕容恪扬动一把匕首,“我可以先割了你的舌头。” “那可不成,您得留着我的舌头让我自己为自己辩解,否则,便是您得一面之词。” “哼,有你说话的机会,你挺住别哭就行。”慕容恪平静似水,一副吃定他的模样。 前路漫漫,谁也说不准有什么变数,所有变数都是机会。 “不过我不辞而别,我老父亲必定担心我,”青丘有病心知父亲并不会担心与他,奈何依然大声对众人说,“希望有人去给他老人家捎个口信,说我随步扬夫人同去北冥城,让他不要挂念,会有重赏噢。”他说完,重点看向刚才收他金币的江湖人。 他心知无论谁去送信父亲都不会赏送信人哪怕一个铜板,但他的性命虽然无关紧要,青丘家族的脸面则另当别论。 宇文广则显得忧心忡忡,但事已至此,只能跟随主人一条道走到黑了,所幸开局还是占了优势,他冲众人抱拳说道:“刚才的事,还请各位英雄不要张扬。” 青丘有病咬紧牙关控制住笑,不要张扬?还要怎么张扬,这里已围了上百人。他的马夫赵三早已不见,或许已飞奔去光明城报信。 想要不走漏消息,除非,除非把这里的人全都宰了,否则前脚刚踏出门,后脚消息会长了翅膀到处飞翔。 而那位愚蠢的卖唱青年,一切都是这个蠢货引起的,他不乱叫自己就不会发现慕容恪,一切事情没准都不会发生,至少现在不会发生。 但就是这么个卖唱蠢货,他之后没准会把此事编成歌谣,四处传唱个没完。 或许哥哥青丘有勇的骑兵已经出发。 但显然慕容恪并不会给他过多的时间。 他们即刻来到茶棚外,冒着雨准备出发。 佩戴双塔徽像的欧阳家族家族派出一个大个子士兵协助慕容恪完成此次旅程,他手脚麻利毫不留情地把把青丘有病用粗绳捆绑了,跟形影不离的黑杖兄弟捆绑在一起,然后把他像麻袋一般扔与马鞍上。。 “夫人,您可以把他的手脚通过马肚下用绳子连起来,这样他就不会掉于马下,您也不想到了北冥城后,跟随的只是一匹空马吧”老板娘见众人要走,喜形于色地再献一计。 慕容恪采取了她的建议。 托老板娘的妙计,青丘有病如同在紧紧地拥抱着一匹马。 他对老板娘投去愤恨的怒火,但很快眼前一团漆黑,宇文广用头罩套住了他。 即便如此,青丘有病也并不害怕。他敢打赌,他们绝对无法把他押回北冥城。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哈尔德的小麻雀到处叽叽喳喳,哥哥的骑兵快如疾风,人们会四散传播消息,青丘家的盟友会伺机出手。 而此处离北冥城,千里之遥。 他们快马加鞭地出发,没多久青丘有病便觉得胸闷,腹内翻滚,别人骑马颠的是屁股,他颠的是肚子。 离开茶棚后慕容恪放慢了马速,但这仍是一趟崎岖难行的艰难旅程,蒙上眼睛更使青丘有病处境更是雪上加霜,每次转弯他都有坠马的危险,但这似乎又多亏了那老板娘的计谋,数次化险为夷。 透过头套听到的声音极为模糊,所以他不清楚身边的人说些什么。 细雨浸湿布料,头套 紧贴脸庞,后来连呼吸都很困难。 更糟糕的绳子,数次晃动后使那些浸水的绳子越勒越紧,深深陷入他的皮肉,血脉不畅而使四肢几无知觉。 那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的卖唱歌手居然骑马跟来,他向慕容恪请求许他同行,好好瞧瞧这趟精彩的冒险之旅是何结果,当时他说:“这件事值得大为传颂,我不会添任何麻烦。” 青丘有病心中暗自盘算,等我家的骑兵追上来时,你小子有的是机会瞧瞧这趟冒险之旅是否精彩。 行走无数个时辰后,至少请求有病觉得有这么久,慕容恪下令停下来休息,该死的雨总算是停了。 云层里透出些许阳光,从黑色头罩的缝隙里抵达他的眼睛。 他被宇文广解开绳索,然后顺着马背摔落于地,可没人去接他或扶他。 然后他的头罩被人拉开,微弱的阳光对他来讲稍有些刺眼,青丘有病转过头去,以适应光明黑暗的反差。 当他渐渐恢复视线,看到眼前狭窄的石头路,四周愈见陡峭险恶的丘陵地势,以及远方地平线上呈锯齿状的巨大山峦,顿时醒悟,心中所有希望化为乌有,老哥的骑兵队伍,再也不会来了。 “这不是去北冥城的路,”他用控诉的眼神看向慕容恪,失声说到,“这是朝东的路,你说你要带我去北冥城。” 慕容恪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嗯,没错,我骗了你。” “你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你,你,你怎么能欺骗我这么一个残疾的可怜人。”青丘有病愤愤不平。 “哈哈,那我把你们全部人都骗喽,丑鬼,你不服气?”慕容恪说着话,尽量保持着风度,但她很享受此时青丘有病的神情,简直比直接杀了他都痛快。 “真没想到,连您这么漂亮又如此地位的女人会当众撒谎,”青丘有病大小眼翻了一眼慕容恪,“七国真是没救了。” “七国有没有救我不知道,你肯定是没救了,”慕容恪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想必你的家族军队会沿着北冥城的管道一路向北,我祝他们一路顺风,但我打赌他们不会为了你而追到冰天雪地。” 青丘有病一阵无语,简直到恼怒的地步。 回想他这悲催的半生,老天除了一颗尚属正常的脑袋外,给予他的其他东西简直不堪入目。 他也曾日夜读书,机敏智慧几乎是他唯一的自豪,没想到这该死望海城女人魔高一丈,想到自己的每一着棋都没她识破,这比让他去死更不能接受。 他们一行五人停下稍作休息,便匆匆上路。 这次他们竟然开了恩,没再给他戴头罩,两天后便松开绑住他双手的绳子,没人愿意伺候他拉屎吃饭,等又过了两天,宇文广和大个子士兵都不屑于看护他了。 他们似乎不怕他逃走,他们四个有说有笑骑马走于前面,青丘有病独自在后紧紧跟着,他腿有残疾骑马不便,不得不弯腰撅着屁股抱紧马脖子,这是个艰苦的姿势,使他腰酸腿疼。 他真想调转马头悄悄逃走,但他很快断绝了此种想法。 这或许就是慕容恪这个老巫婆所期盼的,她会像猫戏耗子一般把他抓回来,再好好戏弄一番。 他已经吃了很多亏,不能再冒这个险。 关键是眼前的路,这里地势险恶,路下被人们所称的大道不过是条石头小径。 先不说他的残疾身体,在这种地方若想策马狂奔,那样只会坠入山崖,如果这样的话,慕容恪既报了仇,又不能把账算她身上。 这是一条危险的路,所谓的危险不全是指这里的山势地形,而是这条路常有强人出没,请求有病熟知这一点。 “尊贵的夫人,这是去金乌城的路,”青丘有病在后面喊,“您这是要带我去那?难不成您是要把我交给上官云飞?” “咋,你们俩交情不错,”慕容恪头也不回,对着前方的山林回答。 “虽不至于有什么交情,但我想他不至于到宰了我来讨好步扬家族的地步。”青丘有病趴俯马上,刚才马匹颠簸了一下,差点将他歪下马去。 “等着瞧吧,你会知道你去哪。”慕容恪懒得理他。 经过连续十数日的奔波,再继续前行,将进入金乌城的领地。 四人下马聚集在离山坡不远的小溪边,马儿喝饱了冰冷的山泉,正啃食着从岩石缝长出的褐色杂草。卖唱小子也蔫不拉几,失去了歌唱的激情,宇文广正伺候他的主子喝水。 “步扬夫人,我们需要休息,”青丘有病拄着黑杖走上前去,大个子士兵一副硬汉的模样,警惕地看着他。 “夫人,这瘸子说的没错,”卖唱青年阴阳怪气,白净的脸上布满尘土,“我也走不动了。” “如果我们被青丘家的人追上,恐怕想走就来不及了。”慕容恪提醒他们。他近几个月来饱经风吹雨打,面容憔悴,但坚毅果决丝毫不减。 “在这里不可能。”青丘有病说。 “丑鬼,夫人可没问你意见。”大个子士兵斥责他说。 光看他的外形青丘有病就知道他的智商和体格完全成反比,顶撞这种蠢货完全是自找苦吃。 “让他说吧。”慕容恪下令。 青丘站着都觉得累,找块石头坐下。“现在的追兵被您撒谎的指引冲着北冥城去了,他们会在北望峡谷遭受拦截……当然,这是假设有追兵的话,实际上为了我我还真不知他们会不会大动干戈。” 这不完全是说谎,慕容恪对青丘家族的人员关系大致了解,但青丘灵力固然可以不顾他残废儿子的死活,但未必会允许家族荣誉受损。 “尊贵的夫人,我相信在您到达目的地前都不会有追兵赶来,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到您的目的地,”青丘有病举起双臂对慕容恪展示自己,“您也看到了,我个子不高,腿脚残废,如此长途跋涉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青丘有病,你知道,我不在乎你能撑多久,最好越短越好。”慕容恪说道。 “我真不懂,您何必如此费劲,您只消一个眼神,这位人高马大的属下马上会送我上路。”他看看欧阳家族的大个子,那家伙有着愚昧的眼神。 “步扬家族不会乘人之危。” “我也不会,我再跟您说一遍,贵公子的事与我毫无瓜葛。” “你想说这不是你的匕首?”慕容恪拿出那把出自甘铁生之手的利刃,在青丘有病的鼻尖晃荡。 “这……”青丘有病语塞。 “说呀,你的巧舌如簧呢?”慕容恪话语紧逼。 纵是聪明智慧的青丘有病,他无法解释这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他从白敬亭手中耍个小技巧得来,但他几乎毫无用处,他的身体并不适合打斗厮杀,他顺手给了哥哥青丘有勇。 青丘有勇对这把出自甘铁生之手的匕首爱不释手。 但现在青丘有病恨不能用匕首在哥哥的俊脸上打个大大的叉。 这蠢货派人去刺杀拿把菜刀都比用这匕首强,这蠢货招惹谁不行,为什么和步扬家引燃这么大的仇恨。 这让青丘有病如何对慕容恪解释? 出卖自己的哥哥?哦,老天,那样还有没有家族的荣誉感。 更何况,即便说出自己的哥哥,恐怕这也不能减免慕容恪的顶点怒火,还恰恰证明了自己人格低下。 至于撒个匕首被遗失的慌,还是算了吧,这个愤怒的女人可没那么好骗。 “是白敬亭告诉你的吧?”青丘有病问。 “你管谁告诉我的干嘛,反正我抓到了凶手。” “那你不想想为何他要告诉你这些?” “为何?他是我父亲的养子,是我名义上的哥哥,他为何不告诉我。”慕容恪鄙夷地看着青丘有病为自己无力辩解,“你觉得靠挑拨能行么?” “名义上的哥哥?他还告诉过我你们十八年前有段浪漫的风月史,说是他破了您的处子之身。”青丘有病看向慕容恪说到:“你想不想听听细节?” “一派胡言!”慕容恪怒道。 “夫人,您点个头,我就把这小子的舌头割下来。”一想起割舌头,大个子士兵的牛眼兴奋地睁得老大。 慕容恪用一种青丘有病从未见过的冷酷神情瞪着他。 “白敬亭是爱过我,他的爱虽然对我们俩来说是个错误,但却是千真万确、纯洁无瑕的小儿女之情,不是拿给你寻开心的。” “夫人,您真是无可救药,或许十八年前白敬亭还有那么一顶点真爱在里面,而现在,他是皇家内卫的首领,他不会平白无故跑去对您献殷勤的,他定时别有用心。” “哼,什么用心也没你用心险恶。”慕容恪准备上马启程。 “有骑兵!” 尖叫声自上边的荒凉山脊传来。休息之前,宇文广爬上去站岗放哨。 一时间大家全楞了。慕容恪第一个采取行动,“大个子,上马准备迎战,卖唱的,你负责看守犯人。” “犯人?夫人,我需要一把武器,来人未必是青丘家的骑兵,很可能是土匪,”青丘有病一跃起身,“若我能参战,你将得到两个人的力量。”显然,他把卖唱的青年也算上了。 毫无疑问,他看出在这生死关头慕容恪被说动了,土匪可不管你是来自哪个伟大的家族,不管步扬家族或是青丘家族,他们像相互之间自相残杀那般毫不留情。“他们或许会放过您,因为您可以去给他们做压寨夫人。” “已经很近了。”宇文广在上面喊,“没有旗子,不是什么正规部队,大概有十几个。” 欧阳家的大个子士兵嗷嗷地上了马,宇文广也提剑在手。 “夫人,你别无选择,”情况紧急,他几乎没时间解释,“您的决定将关系所有人的生死。” “向我保证你不会耍花样。” “好,我保证,如果您信的话,我以青丘家族的名义起誓。” “给他武器。”慕容恪丢下一句话,闪身准备战斗。 宇文广扔给他一把斧头。 “我没用过斧头。”武器在手的感觉怪异而陌生,它的握柄很短,前端还有锋利的尖钉。 “没那么难,和劈柴没什么两样。”宇文广说完,挥舞剑追随慕容恪而去。 卖唱的青年大出青丘有病意料,他挥舞一根木棒,显然有两下子。 一个心跳的间隔之后,敌人便骑马冲来。 这场战斗没有旗帜,没有传令官,没有号角更没有战鼓,只是这荒僻山岭遭遇战般的野蛮厮杀。 只听见宇文广和大个子士兵放箭时弓弦怦然作响,转眼间土匪的铁蹄跃马跟前,轰然而至。 他们个个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穿着硬皮革和抢来的不合身铠甲,手里拿着形形色色的武器吗,有伤痕累累的长剑,长枪,磨利的镰刀,还有狼牙棒,匕首和铁锤,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七国万岁!”包括卖唱的在内,他们都嚎着冲了上去,慕容恪挥舞长剑带头厮杀。 青丘有病突然间也有股冲动的念头,想跳起来大叫“青丘家族万岁”,但他很快打消了这疯狂的念头,反而蹲的更低。 他听见马儿受惊,以及金属碰撞的声音。大个子士兵果然是战斗的好手,已经劈死了三个。宇文广和一个家伙缠斗,最终用剑削开那家伙的脸。卖唱的也把木棒挥舞的山响,游走于激斗的场面里。 随着暮色的临近战场情形乱成一团。晚霞里充满呐喊和尖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山林一片混沌。 青丘有病终还是提着斧头游走于战场边缘,穿梭于岩石之间。他找到一个负伤倒地的匪徒,勇敢地终结了那可怜家伙的苦难,顺手抢了他的头盔戴上。 头盔很紧,但此时舒适并不重要,宇文广正和前面的敌人打斗,青丘有病又拌在大个子士兵的尸体上,这家伙已经战死,几乎与两个土匪同归于尽,这时,他听到女人的尖叫声。 慕容恪正被两个猥琐的家伙逼到山壁边,她受伤的手势姿势怪异地握着一把匕首,但她已无退路。 哎,该怎么办呢,或许这女人死了对自己是件好事,虽然想是这么想,但青丘有病却悄悄冲了上去。 就像砍柴一样,青丘有病心静静地想,他在对方发现他的时候砍中一人的膝盖后方,沉重的斧刃劈开血肉和骨头,好像劈的不过是腐朽的烂木。 第二个人发现朝他攻来,青丘有病弓腰躲过他的剑,挥出斧头,那人后退一步,结果,被后面冲上来的慕容恪用匕首送后背捅到前胸。 青丘有病环绕四周,仅存的几名敌人悄悄没入山林,战斗宣告结束。 遍地都是濒死的马和负伤得人,发出惨叫和呻吟,令人惊讶的是他自己居然安然无恙,他松开手指,斧头沉重落地,发现自己满手是血。 “夫人,无论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都恳求你快点出发,哪里都比这里好多了。”青丘有病哀伤地说。 “虽然你刚才救了我,但你别指望我会放过你。”慕容恪说。 “夫人,随你喜欢吧,我这辈子受了太多的委屈,从不在乎多您赐予的这一点点。” 雪夜狼行 第四十五章 步扬楠抓猫记(上) 光明城。 自打步扬楠跟着无名师傅学习“舞蹈”,光明城城内的猫都倒了血霉。 夜色里,一只硕大的黑猫在房顶拱着背朝她嘶叫。 步扬楠沿着屋顶的高樑,有脚尖保持着平衡,感受心脏的疾跳,深呼吸缓吐气。 静似冰,他告诉自己,轻似尘。 黑公猫看着她渐渐逼近,眼里满是警戒。 抓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步扬楠手上布满尚未痊愈的抓痕,两脚膝盖因跌倒青青紫紫,结满了疤。 刚开始,连相府厨子的大胖猫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在她面前大摇大摆,但无名师傅叫她日夜不停地练习。 当她满手是血哭着鼻子归来时,师傅说:“小子,你太慢了,等你遇到敌人,可就不是这点小伤了。”他给她伤口上撒上自制的白色粉末,有点痛,步扬楠咬紧牙关才算没叫出声来。 简单处理完伤口,无名师傅面无表情地叫她继续。 若不是有这样的任务,步扬楠平日里都没发现,光明城到处都是猫。 有在太阳底下打盹的慵懒老猫,有冷眼迅捷的抓鼠猫,有爪子利若尖针灵巧小猫,还有宫女小姐们养的宠物猫,一身毛梳理的柔顺乖巧又听话,以及无数混身脏兮兮,城内四处穿行的流浪夜猫。 步扬楠一只一只追踪到底,然后拎起来,得意万分地带回去给无名师傅,无名师傅根本不在乎猫愿不愿意,用利剑削去猫脑袋上的绒毛,给可怜的猫剃了个平头。 猫剃过头后被无名师傅放掉,让她继续去抓。 步扬楠提着一只又一只的战利品陆续赶回,有时一次拎着四只回来,让无名师傅难以清修。 “不要再拿猫给我看了,你自己可以捎带给猫剃个头,”无名师傅告诉步扬楠,“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别让我在光明城看见圆脑袋的猫。” 以后,步扬楠便自己来。 抓到猫后,学着无名师傅的样子,用随身的小剑给猫剃平了脑袋。 以至于外地进京的人惊诧地发现京城的猫都是如此造型时,深深感觉自己之落伍,远居乡野已远远跟不上京城的时尚,他们归家后纷纷毫不犹豫给自己家猫换了个新发型。 如此推广,七国的猫都倒了血霉。 渐渐地,想在光明城找到一只圆脑地猫着实不易,步扬楠在抓猫成绩斐然的同时,她的身子更轻了,出手迅疾无比。 她比猫更轻松优雅地从一个房梁飞跃至另一处房梁,落下时比猫还轻。 正当步扬楠认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她发现了那只硕大黑猫,城里的猫见她都绕道走,这家伙居然敢挑衅她。 “那家伙是光明城的猫王,小妹妹,离它远点,”有位穿金色披风的守卫告诉她,“它常常出没皇宫,以前皇甫雄宴请他老丈人,结果这黑魔鬼肆无忌惮地跳上桌,从青丘灵力眼皮子底下叼走一只烤鹌鹑,皇甫雄笑的喷了皇后一脸酒。” 为了抓住它,步扬楠跑遍半个城,绕过数次相府,穿越内城中庭,钻进酒窖、走下层层环绕的螺旋阶梯,经过青楼的各个房间,掀起门帘引起里面办事男女的阵阵惊呼。 这是猫成了精,步扬楠不得不穿过都城守卫队的营房,顺着临河城墙的根基,在上楼梯,在高墙的甬道上和黑猫迂上几个里回,然后又下楼,出一道门,绕过一口井,进出前方形形色色的建筑。 直至夜幕低垂,到最后步扬楠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最后,猫已无退路。 左右两边都是高墙,后面是高耸的石壁,这是一条死胡同。 静似冰,她滑步向前,在心中重复,轻似尘。 当她离它只剩三步之遥,黑猫倏地冲了出来。先往左,再往右,步扬楠便比它更快地护左挡右,切断了黑猫的逃生出路。 它发出嘶叫声,企图从她双脚之间溜走,迅如(闪)电,她想起师傅教她的口诀,同时出手抓它。 这下它总算逮着它了。 把它抱在胸前,乐的放声大笑,四处转圈,然后拿出小剑,给猫剃头。 黑猫左右晃动脑袋,很不配合,发出尖声嘶叫。 “你要乖乖的哦,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步扬楠得意地给猫剃平了脑袋。 “你是谁?” 步扬楠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两个青丘家族的贴身护卫,都是人高马大的样子。 他们看见步扬楠手中的剑,看见她怀里的黑猫,“你,你这野小子,你敢谋害皇后大人的猫?” 他们没认出我,步扬楠这才放心。他们甚至不知道我是个女孩。 这也难怪,她光着脚丫,鞋都跑丢了,全身肮脏,在城里疯跑一圈又一圈后,头发乱成一团,身上的衣服布满猫的抓痕。 她把猫冲他们扔过来,以吸引他们的注意。 就在一个护卫伸手去接的前一刻,步扬楠采取了行动。迅似电。她重心右移,绕过另一位护卫,柔似水。那护卫转身的功夫,步扬楠已朝一个出口奔去,疾似鹿。 后面传来呼喊声,步扬楠冲着院内一个粗壮厨娘模样的女人冲去,女人张大嘴巴就要发出尖叫,步扬楠从他两条粗的像白色大理石柱的双腿中间穿过后,厨娘才叫出声来。 她听见叫喊,边跑边左右前后的观察,目似鹰。紧接着砰砰砰砰的脚步声迅速朝她逼近,她身子迅速一蹲,一个黄衣护卫踉跄着冲到她身边,差点跌倒。 步扬楠一跃起身,看到头上有扇又高又窄的窗子,比城墙上射箭孔大不了多少,便向上跳,攀住窗台,往上拉升,吸着肚子往里面挤,柔似水。 待她跳下窗口,正落在一名吃惊的洗衣老妪面前,外面的护卫还在嚎喊,她立刻翻身,拍拍尘土,继续逃跑。疾似鹿。 她穿门而出,奔过长厅,跑下楼梯,穿越一座隐蔽的庭院,绕过转角,翻过墙,挤进一扇低矮的窄窗后,来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窖,身后的追赶声越变越小。 步扬楠几乎喘不过气来,完全迷失了方向。 现在他们若能追到这里,她就认栽了,但她觉得他们做不到,因为她动作太快乐,他们连她的影子应该都看不到。 她摸黑靠着一堵潮湿的石墙蹲下,静听追兵的响动,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滴水的声音。静似冰,她告诉自己。 她纳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初来光明城时,她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迷失在城堡里。 梦中的光明城是一座硕大无比,无边无际的广阔迷宫,而墙壁仿佛会在她后背悄无声息地变幻形体,她常发现自己漫游在阴森的厅堂里,经过褪色的山水画,走下无尽的阶梯,在庭院间和吊桥上穿梭,尖声叫喊却无人回应。有时候,她能听见父亲的声音,但总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不论她如何努力地朝声音的来源飞奔,那声音依旧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消失。黑暗之中,只剩步扬楠一人。 步扬楠发现眼前的地方就够黑就暗。于是她缩起裸露的膝盖,紧紧抱在胸前。 他决定在这里默默数数,数到一千的时候应该就可以安群地爬出去,找回家的路了。 当她数到六十的时候,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能看见这里的房间轮廓,身边的事物缓缓现行。 昏暗中,无数巨大而空洞的眼睛饥渴地瞪着她。她隐约看到长牙的锯齿阴影。 她顿时忘记数到哪里了,只敢闭上眼睛,咬住双唇,驱赶恐惧。 等她睁眼再看,一切脑海虚幻的阴影怪兽都会烟消云散。她假装无名师傅也在黑暗中,陪在她身边,对她悄悄说话。 止似水,她告诉自己,壮似熊,狠似狼,然后睁开眼睛。 一切都在,还是刚才的模样。 但恐惧感,彻底消失了。 雪夜狼行 第四十六章 步扬楠抓猫记(下) 步扬楠在一片黑暗里,小心翼翼站了起来。 四周都是头骨,她好奇地摸摸其中一个,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的指甲拂过一个宽大的小巴,摸起来挺像真的,骨头的感觉很平滑,既冷且硬。 她的手指摸到一颗牙齿,又尖又利,活像黑暗所造的匕首,她不禁打个寒颤。 “不过是枯骨罢了。”她安慰自己,“只是颗骷髅头,伤不了我的。”但不知怎地,她感觉得到它空洞的眼睛穿过阴暗看着她。 在这个光线微弱,宽敞高大的房间里,她感觉到有种不喜欢她的神秘东西存在。 她避开那个头颅,向后退开,却又碰到一个更大的骷髅。 一时间她几乎可以感觉它的牙齿陷进她的肩膀,想一口咬下她的肉身。 步扬楠转身,一颗尖牙果然咬住她的外衣,皮革被勾住,撕裂一大块,她没命似的快跑。 眼前又有一个头颅出现,这是她所见最大的一个,步扬楠不敢稍停,她跳过一排高的像剑、山脊似的黑牙齿,冲进一个又一个饥饿的血盆大口,然后撞上了门。 她摸黑找到木门厚重的铁环,使劲一拉,门抗拒了一会,方才缓缓向内打开,可是发出来的吱嘎声却大的吓人,步扬楠心想这下全城的人都会听见了。 她拉到恰好能让自己钻过去的缝隙,溜进门后的长厅。 如果刚才那个充满古怪的房间算得上黑暗,这么这个大厅就是十层幽冥地府里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渊。静似冰,步扬楠告诉自己,她给了眼睛足够的调试时间,但除了刚才进来的门有模糊的灰色轮廓,其余依旧什么也看不到。 她伸出手指在面前摇晃,感觉到空气的移动,却没有东西。 她的眼睛在这种黑暗中成了摆设。 死亡舞者要用所有感官去洞察周围,这是无名师傅的话,她此刻必须充分领悟。 于是她闭上眼,稳住呼吸,静静地吸口气,然后伸出双手,开始摸索。 左手边,她的手指拂过未完工的粗石表面。 她便沿着墙走,手在石面游移,踏着小碎步慢慢穿越黑暗。 无论什么样的房间,必有出口,只是尚未找到。 而黑暗中的恐惧,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步扬楠不能害怕。 她仿佛走了很长一段,墙壁突然到了尽头,一团冷风吹过她的脸颊,松开的头发轻轻拍打她的额头。 她听见有声音从下方很远的地方传来。 靴子的磨地声,遥远的交谈声。 摇曳的火光朦胧地扫过墙壁,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口大黑井边,井足足有二十尺宽,开口直向地心。 井壁上镶嵌了大石头作为楼梯,向下回旋,漆黑有如永夜。 有东西正从黑暗中爬出来,从地心深处爬出来。 步扬楠趴在井边偷偷往下看,一股冰冷的黑气迎面袭来。 她看到一根火把的亮光,微小有如烛火。她分辨出是两个人,他们的影子交错投射到墙上,高大有如巨人。 她听见他们的声音,回荡着传向井口。 “……必须抓紧,狼已经绑架了狐狸崽子,狼和狐狸马上会打成一团……” “太快,太快了,”一个声音带着抱怨,“现在开战有什么用,我们都没准备好,想办法拖一拖。” “你以为我是祭司或者巫师?能暂停时间?” 另一个人呵呵笑道:“我以为你的能耐绝对不输给巫师。” 火焰慢慢上移,高大的影子几乎要投射到她身上。几秒之后,持火把的人顺着楼梯进入她的视线范围,他的同伴跟在他身边。 步扬楠从井边趴下来,紧贴高出的井壁。 眼看两人就要踏上楼梯顶端,她屏住了呼吸。 “你要我怎么办?”拿火把的人问。他是个身材匀称的人,披着厚厚的套头斗篷,虽然穿着厚重的靴子,他的脚却像无声地滑过地面。步扬楠清醒地判断,此人绝非自己所能比。 “既然消失了一个相国,谁还在乎再消失一个?”说话带着口音,长者一撮金色八字胡的人回答。 “谈何容易。”另一个回答。步扬楠从前没见过这个人,这点她很确定。他的步履轻盈,重心放在脚掌,走起路来有死亡舞者该有的样子。他的戒指在火光下烨烨生辉,有黄金、白银、镶了红宝石、蓝宝石。他每根指头上都有戒指,有的还戴了两枚。 不动似山,步扬楠告诉自己,静似冰。 炫目于自己带来的火光,他们没看到她平平地紧贴石头,离他们仅数尺之遥。 “或许吧。”八字胡男子回答,刚爬了这么大段阶梯,他停下来喘口气,“但无论如何,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公主已有了身孕,在儿子诞生前,单于是不会出兵的,你也清楚这些野蛮人,全是怪毛病。” 拿火把的人推了推什么东西,步扬楠听到低沉的轰隆声。 接着,一片巨大的石板从井口缓缓滑出,它在室内发出隆隆巨响,差点害她叫出声来。 等到声音平复,刚才井口所在的位置,只有一片平滑坚硬,毫无裂缝的石头。 步扬楠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声音淡出去后许久,仍能看到火把的光亮,如一颗冒烟的星星,吸引她跟随。 有两次,它几乎失去了踪影,但她一径向前,两次都发现自己走到险陡窄梯的边缘,火把的光芒则在遥远阶梯的下方。 她急忙追赶,不断向下。 中途她曾踢到石子,失足撞向墙壁,手指所触却是粗糙的泥土,由木材所支撑,并非先前的石质甬道。 她一定爬了好几里。到最后,他们俩都不见了,而这里除了往上,无处可去。 她重新摸索,找到墙壁,在完全迷失方向的情况下,盲目地往前走。 走到尽头,她发现自己身陷深及膝盖,散发着恶臭的水里,她一边希望自己能像无名师傅那样在水面轻舞,一边想着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等步扬楠走入夜空之下时,天已经全黑。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光明城下水道和河流相连的出水口。 一身臭的要命,她干脆潜入深深沉沉的黑水河里,把身上和衣服上洗个干净,这才颤抖着爬上岸。 步扬楠抵达城门,身上衣服在夜风的吹拂下也干的差不多了。 但城门早已关闭,她不得不专向只容一人通过的边门。 当她吩咐让她进去时,守卫的金袍卫士一声冷笑。“快滚吧,”其中一个人说,“厨房的剩菜已经没了,天黑以后不准乞讨。” “我不是乞丐,”她说,“我住里面。” “我说快滚,还是非要赏你两个耳刮子才听得懂?” “我哟找我父亲。” 两个守卫交换了眼神。“我还要搞皇后呢。”年轻的那个说。 比较老的那个皱眉说到:“小子,你父亲是谁?穿红袄还是戴绿帽?” “他是御前宰相。”步扬楠耐着性子告诉他们。 两人哈哈大笑,紧接着老的那个一拳挥来,步扬楠早在他动手前就看清楚了,她轻轻往后退开,毫发未损。 “我不是小子,”她朝他们吐口水,“我是步扬家族的步扬楠,你要是敢碰我,我老爸会把你俩的狗头砍下来挂这城门上,你们若是不信,可随我前去。”她把小手背在身后。“你们是开门,还是要赏两个耳刮子之后才听得懂?” 步扬楠回到府宅时,父亲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桌边一盏油灯发出柔亮的光。他弯身读者步扬楠生平见过最大最厚的一本书,这本厚重的书友破烂泛黄的书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封皮则是褪色的皮革。 “你知不知道我派了一半的卫士去找你?”步扬尘说到:“楠儿,没有我的许可,你不准再乱跑。” “我没有乱跑,我本来在城里,后来变成了隧道,那里好黑,我没火把也没蜡烛,所以我只好一直走下去,我不敢朝原路返回,那样会碰到骷髅怪物,父亲大人,他们说要让你消失,不是骷髅说的,是两个人,他们说已经消失了一个宰相,无所谓再消失一个。” “步扬楠,你能不能严肃点,你这都胡言乱语了点什么呀?” “他们说的,”她告诉他,“一个长着黄色开岔胡手上戴满戒指的人,另一个穿着黑色套头的斗篷,一个要另一个拖时间,可另一个说他不是巫师不会变戏法,他还说狼和狐狸会打起来,还说事情搞砸了。”步扬楠试图做更多的回忆,但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现在又都在脑子里混成一团粥。 “巫师,”步扬尘无奈地看着小女儿笑,“昨晚上是不是又看童话书了?” “没有!他没穿书上那种巫师的衣服,可另一个说他是巫师。” “步扬楠,我警告你,如果你这是在遍故事……” “我没有,我跟你说了嘛,就是在光明城里,在隐蔽墙的旁边,我本来抓猫,结果跑到一扇窗子边,进入了黑暗房间,他们从一口井里出来,然后井也消失了。” “楠儿,他们一定是马戏班的人,光明城里有很多这样的人,”父亲说,“看起来你这趟冒险还真精彩,现在,你需要去睡觉。” “周老三,带小姐回放休息。”父亲轻轻地喊。 熊脸应声从外面进门,“小姐,请。” 步扬楠简直要急疯了,但她无可奈何,只好跟他走。 “我爸爸在光明城还有多少守卫?”她为熊脸。 “在这里的?还有六十个吧。” “你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杀他,对不对?”她问。 熊脸笑道:“小姐放心,步扬领主日夜都有人守着,谁也动不了他。” “可青丘家族在城里的人可不止六十个。”步扬楠指出。 “他们是人多,可咱们北方人一个人抵得上南方人十个,所以您就安心睡吧。” “如果他们派出巫师来杀他呢?” “巫师?”熊脸一怔,没想步扬楠如此一问,他静静抽出长剑。“相信我,小姐,即便是巫师,砍掉脑袋也一样没命。” 雪夜狼行 第四十七章 青丘有病被困凌仙阁 东境山林陡峭。 经过与山匪强盗激烈的一战,慕容恪在清爽的夜色里渐渐平复下来。 他们这边只死了一个,那位来自欧阳家族佩戴双塔徽像的大个子,至今慕容恪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却停止了呼吸。 “夫人,这里很危险,我请求您立刻动身,加紧赶路。”宇文广的长剑上依然有鲜血滴下,宇文家族这位小爵爷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种场面,显得兴奋又紧张。 “广儿,我们应该安葬死者,”慕容恪说,“他是受我的召唤英勇战死,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给山猫和乌鸦糟蹋。” “可这里的土地多石,没法挖的。”宇文广说。 “那我们就搬石头堆石冢。” “要怎么搬随你便,”青丘有病大声抗议,“但千万别指望我,那些强人逃走了不少人,他们随时会带更多的人来,比起在死人身上堆石头,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比如活着。” “我觉得丑面孔的说的没错。”卖唱歌手说,显然他支持了青丘有病。 青丘有病毫无感激地看了歌手一眼,“哼,丑面孔,那也比你这不男不女的娘娘腔好。” “夫人,恐怕丑鬼说的没错,”宇文广大着胆子进言,“若是逗留此处,他们再次攻击的话,到时候我们可能就顶不住了。” 青丘有病对第二个支持者也是毫无好感,这些家伙都不会尊重点人么? 他看到慕容恪脸上的愤怒,心知她别无选择。 “随后在步扬家族的陵墓里给大个子立个牌位,我们即可出发。”慕容恪说。 青丘有病正准备爬上马背,宇文广站在他跟前,“需要帮忙么?”话是这么说,但宇文广并没有出手帮扶的意思,然后说出他的真正目的,“把你的斧头交给我。” “让他留着吧,”慕容恪已坐于马上,从上往下俯看,“若是再次遇到袭击,可能还用的上。” “夫人,您真英明。”青丘有病攀扶着马背用那条好腿用力踏马鞍,颤颤巍巍趴与马上,安置好黑杖和斧头,对宇文广说,“谢谢你的好意,你瞧,我自个能行。” “但你最好规矩点,”慕容恪说,“我跟以前一样不信任你。” 青丘有病来不及回嘴,她便拍马离开。 青丘有病整了整偷来的头盔,看了看悬于马鞍处的斧头,想起这趟旅程刚开始的时候,自己两手被绑,逮着黑色头罩,如今堪称天壤之别。 慕容恪不信任自己没有关系,只要他能留住斧头,这至少证明此事尚有生机,他就有信心在这场游戏里胜过对手。 慕容恪骑马前行,宇文广殿后,卖唱青年歌手和青丘有病行走队伍中间,不时地问东问西,但这小子显然问对了人,青丘有病有着广泛的学识和丰富的见闻,引发卖唱青年一会惊奇连连,一会放声大笑。 青丘有病奇怪于连大个子士兵都战死身亡,这卖唱小子居然安全无恙。行走如此艰难的旅程却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不停,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语调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这家伙!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行走不到一里,他们便听到背后影子山猫低沉的吼叫,稍后又传来它们争食尸体的咆哮。 “可怜的大个子。”青丘有病说完一夹马肚,丢下卖唱歌手,策马来到慕容恪身边。 她紧抿嘴唇侧脸看他。 “步扬夫人,无论您信与不信,我确实没有伤害过贵公子,我是个残废,哪有那个能耐?”青丘有病接着问道:“不知道您的夫君步扬领主是否认为我是凶手?” “你刚才拿斧头砍人的时候可勇猛的很那,这可是我亲眼所见,”慕容恪的回答带着嘲讽的口吻,“至于我夫君怎么认为,这不重要,你要知道,这是一个母亲的复仇。” “夫人,或许您没想到更深的层次,您绑架了我,这势必会牵连到您的夫君,要知道,他和我父亲同朝为臣,两人可都在光明城,您不怕他们会打起来?” “或许会,但我想他总能想出应对之策,”慕容恪眼光冷冷地扫过青丘有病依然饱含疑惑的脸,“至于你,我会妥善处理,确保不会牵连步扬家族。” “你既不亲自动手杀我,又不把我带回北冥城,我自己敢确定这里的上官家族不会淌我们两家的浑水,我真是搞不懂,你还能拿我怎么办?” “放心吧,自然有人收拾你。”慕容恪不再说话,眼视前方。 至此,青丘有病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小看了这个来自望海城的女人,她究竟要把他带向何处? 赶了一夜的路,直至东方破晓,他们走出了那段危险的山林,来到一块难得的辽阔之地。 东境多山,重峦叠嶂的山峰是金乌城最好的守护。 泰山及蓬莱雄立其间,一座是历代天子祭天之所,一座烟雾飘渺被称作人间仙境。 慕容恪等人行至一个三叉路口,直行是通往金乌城的路,慕容恪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青丘有病心头一紧,这个女人绝不是要把他交给上官云飞,恐怕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过。 如今所行这条路,这是通向蓬莱山凌仙阁的路,难道她是要把他交给…… “慕容恪,”青丘有病在后面叫喊,“你把我送去那里,还不如在此直接杀了我。” “我说过,我会给你说话的机会,”慕容恪回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除非你能打动她,让她认为你没罪。” “打动那个生活在怨恨里长达十五年的怨妇?开什么玩笑,她会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把我宰了。”青丘有病说。 “我无时无刻不想亲手宰了你,但我的孩子已经醒来,且为了不牵连步扬家族,我才耗费如此精力,希望你的巧舌如簧对她还能有用。” “笨女人,你已经牵连上步扬家族了你知道么,从你绑了我把我放上马背那一刻起,我的父兄姐姐外甥都不会放过你们!”青丘有病言出威胁。 “哎呦,吓死我了,”慕容恪轻轻一笑,“看来你在家族地位不低啊,皇家都不知道青丘家有你这么一号,再说,我是绑了你,可又没把你怎么样。” “你把我送上了死路,这和亲手杀我有何区别。” “记住,我没杀你,这是你罪有应得。” 两人虽然斗着嘴,马速可没任何停留,风驰电掣一般。 奔上一天,已至东海岸边,抬眼处,好一座人间仙山,蓬莱山! 此山巍峨陡峻,山霞苍茫烟云缠绕,蓬莱凌仙阁高居碧波峭壁的丹崖极顶之上,每当海雾涌来,层层裹绕山腰,仙阁在云雾中忽隐忽现。 蓬莱山于所处泰山的金乌城相呼应,千年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上官家族虽为世家领主,却又是武林世家,现任领主上官云飞曾在蓬莱山学艺十年,更是引发出一段段凄美故事。 历代上官家族的族长,都将蓬莱山凌仙阁视作家族领土的守护,这样一来,凌仙阁则不仅是天下武林的圣地,更是上官家族的守护、最后的屏障。 所以蓬莱山的修建,不仅有亭台楼阁,演武道场,更有各种防御工事,高耸的箭塔,隐秘的隧道,密林里闪烁的刀枪。 蓬莱山凌仙阁的男主人是上官云翔,他是金乌城主上官云飞的弟弟,一心修行剑道。 真正的女主人是个伤心的女人,凌仙阁的阁主,她叫水落。 慕容恪等人策马赶至山脚,见一巨大石碑,上书两个苍劲大字:下马。 青丘有病翻翻大小眼,“这上官家的臭规矩可真多。” 慕容恪翻身下马,带领众人选择步行。青丘有病费劲地翻下马,抬头上看只觉这临海的巨山难仰其顶,高的让人胆颤心惊。 举自己所看之书记载,此山可看见海面上形成各种奇异景象,或山岛变幻,或高楼突起;且时分时合,乍现乍隐,变幻莫测,确为山海之异景,天地之奇观。不知自己在此,能否有这个福分。 若真是死在这种名山大川,也不算枉此一生,青丘有病如此安慰自己。 大家即将进山,发现卖唱歌手却没下马,“看见爬山我就头痛,我就不奉陪各位了。”他骑马行至慕容恪面前,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胸花,“送给你一个小礼物,还请笑纳。” “我没带什么东西还礼,如果你不嫌弃,我只有这个。”慕容恪拿出几枚金币。 “北冥归途长路漫漫,您留着自己用吧。”卖唱歌手看慕容恪别好胸花,这才转身要走。 “多谢小友领路之恩,后悔有期。”慕容恪拱手对歌手说。 青丘有病这才如梦初醒,这卖唱的家伙此行并不是为了把自己英勇赴死之事编成歌谣传唱,而是给慕容恪当向导,心里恨死了这个家伙。 “你一个人返程,小心被强人宰了,被狼吃了。”青丘有病用愤怒的诅咒进行善意的提醒。 “哈哈哈,放心吧丑鬼,小爷去金乌城玩几天,不走那段路。”卖唱歌手骑马跑远。 青丘有病用杀死人的眼光目送他离开。 三人进山,行至不远,一个巨大的山门,门眉上石刻这溜进大字:人间蓬莱。 山门两边,有一副楹联: 丹崖琼阁步履逍遥, 碧海仙槎心神飞跃。 慕容恪扫上一眼,开启拜山之旅。 青丘有病拄着黑杖,自知要爬上此山恐非易事。但却可细细品尝仙山的韵味,也不失一种乐趣。“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赴黄泉。”他低吟一句。 慕容恪看了他一眼,连连皱眉,这个家伙倒像是游山玩水的闲汗,真该继续把他头戴黑罩身缚绳索。 青丘有病卖弄起学识,讲述古书记载所经之处发生过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那些英雄命丧于此,讲述武林中人在此发生的血雨纷争。 登山是件无趣的事,慕容恪便没有制止他。 随着步行向上,峰峦骤然展开,绿野、蓝天和白雪皑皑的山尖骤然呈现,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此刻,蓬莱仙山正沐浴在晨光之中。 山峦在他们面前绵延,浅白色的雾充斥山谷,这乃是个祥和和恬静的地方,东面临海,其余三面群山护佑。 宽阔而舒缓的何川,还有在阳光下明亮如镜、数以百计的大小湖泊。 他们走在峡谷的西端,通过最后一道山口后,道路便开始蜿蜒向下,直至足足千米高的山脚下,至此东看,已能欣赏到天下仅此处能欣赏的日出扶桑之景。 慕容恪驻足观看,宇文广长大了嘴巴。 东方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上,悄悄染成一片火红。旭日正在天际于海水争斗,奋力挣扎着摆脱束缚,冉冉东升,冲破层层云雾,放出万道霞光。 最终,一轮滚滚红日托动在沧波与长天之间。 慕容恪回过神来,暗自懊悔,自己怎么和杀害自己儿子的仇人并肩站着看风景,步扬明知道定然不肯原谅他。 想起步扬明,慕容恪想起步扬尘在光明城告她的事,步扬明出事的时候青丘有病正和步扬尘辞行,而醒来的步扬明承认是自己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与别人无关。 慕容恪看了一眼醉心于日出壮观景色中的青丘有病,这丑鬼还曾救过自己性命,难道这丑鬼真不是凶手? 可他为什么不否认那把属于罪证的匕首? 更何况事已至此,已经把青丘家的这个不受待见的丑儿子千里迢迢带到这里,无论对错,再无退路。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说句实话,慕容恪自己对凌仙阁阁主水落是否同意发落青丘有病也心中无底,她并不认识水落,水落也未必认识她。 这本身就是一场她和青丘有病之间都无回头路的生死赌局。 “抓紧时间赶路。”慕容恪冷冷地说。 “煞风景。”青丘有病嘟囔一句,迈残腿前行。 迎面走来蓬莱山的护卫队,身上插着绣有上官家族怒目紫龙徽像的旗帜。 慕容恪估计护卫队要来盘查,准备上前告知来意,谁知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对她一个轻轻的拱手,带领队伍匆匆而过。 青丘有病吃惊地睁大大小眼,“你认识水落,你们俩什么交情?”他问慕容恪,“敢情这地方你常来,守卫都不盘查于你。” 慕容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到莫名其妙。 对于青丘有病的质问更是无从回答啊。 管他呢,只要把青丘有病交给水落,无论她怎么发落,自己都算了了一件心事。 他们顺着护卫走过来的路继续前行,前方高耸于巨崖之上的,便是凌仙阁。 他们已经爬了很高的山,但现在慕容恪远看凌仙阁仍然需要抬起头,不断提高、抬高、抬高。脑袋几乎和苍空平行才能望其阁顶。 她看到山石和树木,阳光覆盖的崇山峻岭,淡雾云层环绕期间。接着,她注意到高处更为宏伟的成片楼阁,嵌筑于陡峭的危崖绝壁上,在其上有如超脱滚滚红尘、俗世的万般困扰。 “凌仙阁。”她听见宇文广喃喃地说,显然大为震惊。 青丘有病尖锐的声音插进来:“看来想做神仙的人都挺孤僻的,不喜欢有人作伴,假如你们打算要我爬那么高,那干脆在这里把我杀了算了。” 慕容恪看了看青丘有病,知道他并非有意拖延时间,他腿脚残疾能爬到这里已是不易。 “夫人,您看,那里有绳索悬挂,应该是个升降的机关。”宇文广指着一处说。 三人赶过去,升降梯只是几根简单的木排,并无护栏把手,绳索来自望不见顶的绝壁之上,向下看,则是万丈深渊。 “算了,我选择爬上去,我腿脚利索着呢。”青丘有病说。 慕容恪则跨步上了木排,山风吹里,悬于半空的慕容恪随风轻摆,摆的青丘有病眼晕。 宇文广在青丘有病身后怒目而视,用意显而易见。 青丘有病颤抖着爬上去,他坐于木排上,双手则紧紧抓住一根木排,宇文广也跨步上来。 慕容恪轻拉木排旁边的细绳,从遥远上空传来清脆的铃声。 木排晃荡着开始拉升。 “难怪上官家族历代受蓬莱凌仙阁守护,就是神仙军队也打不上去。”青丘有病喘着粗气,下望了一眼如同对他深沉呼唤的无低深渊,赶紧闭上眼睛。 一个胖胖的总管模样的人正等着他们,脸上弥漫着热情的微笑。 慕容恪云里雾里。 而眼前的凌仙阁,比下面仰视所看要大的多的多,凌仙阁自身便是在丹崖极顶之上,四周还有几处高峰,用手臂粗的铁索相连,想必之间往来便是踏索凌空而过。 凌仙阁上飞岩瀑布,亭台楼榭,几十余名着装一致的弟子正在宽阔的试剑台练剑。 “步扬夫人请这边来。”胖胖的总管热情大方,将慕容恪等人带进一处厅堂。 “我们阁主不在家,您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胖总管先开了口。 慕容恪只好简单讲明了来意,最后指着青丘有病的鼻尖说,“就是他,企图谋杀我的孩子,请水落阁主主持公道。” 胖总管微微点头,“凌仙阁向来不问俗世事,但我家阁主有交代,既然此事涉及两家族的纠纷,凌仙阁接下你们这场官司。” “最好判个永远监禁,住在你们这也挺好。”青丘有病看看四周,满不在乎地说。 “那您可不能住着,”胖总管说话带着笑意,“我们的地牢可在这万丈深渊之下,您要是有罪,得住哪儿。” 青丘有病不寒而栗。 “这不公平,你们认识,上官家族和步扬家族联合欺负我个可怜残疾人。”青丘有病抗议。 “这可真是冤枉死了,我跟步扬夫人是第一次见面,我们阁主和步扬夫人,恐怕至今还没见过面,何来认识?”胖总管说。 “还说不认识,我看简直就像是老相好,你们好像就已经认定我有罪一般。” 胖总管完全不理会青丘有病的抗议,他满怀善意地提醒他到,“你呀,当着我们阁主的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一个不小心,没准把你从这直接往地牢地扔,据说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落地,你要不要试试?” 青丘有病紧闭嘴巴。 “那我呢?”慕容恪问,“可否需要留下作证?” “不用夫人,您随意好了,想玩就呆几天,不想玩送您下山,您看?” 慕容恪愉快地看了青丘有病一眼,对胖总管说,“那我就不叨扰了,北冥城还要抓紧布妨,防止那些小狐狸前去捣乱。” 说完,慕容恪都没有在凌仙阁落座,便转身离去。 给了青丘有病一个华丽丽的的背影。 雪夜狼行 第四十八章 步扬影的初次任务 流放处。 新兵训练场。 “按照我的想法,你们只配养猪。”等大家全体聚集字训练场上时,新兵教头林莽说:“你们的手生来只能挑粪,没资格拿剑。但是,蠢蛋们,你们肯定是吃了狗屎,正规军需要加派人手,我决定放过你们其中九个,交给燕北行大人去处置。” 他一个接一个喊出名字,“大耳朵、小眼睛、黑胖子、矮子、瘦子、破马、麻子脸,黑大个,”最后他看看步扬影,“还有野种。” 小眼木生呼出了一口气,兴奋地把剑抛向空中。 林莽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从现在起,别人会称你们为七国守护者,但如果你们拿自己当回事,那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你们还都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在战场上都是活靶子,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他转头用眼光一一扫过被选中转正的九人,严肃地说:“一是保住小命,二是别给老子丢脸。” 说完,新兵教头林莽转身离去。 其他新兵立即把九个擢升的人团团围住,又笑又骂,连声道贺。 木生用剑脊敲敲黑胡胖子的屁股,大喊:“现在你可是七国守护者黑胖子拉。”小眼木生嚷嚷着说当上守护者先得有坐骑,一跃跳上黑塔肩膀,两人同时扑倒,在地上大闹怪叫。 胡汉冲进小酒馆,回来是手上多了一坛女儿红,马铁也加入了他们喝酒的队伍,几人像呆瓜似的傻笑,步扬影一个回头,发现纳兰无敌孤伶伶地站在广场角落一颗光秃秃的树下。 步扬影拿着一碗酒过去,“要不要来一口?” 纳兰无敌摇摇头。“不用了,影子哥,谢谢。” “你还好吧。” “我很好,真的。”胖男孩撒了谎,“我真为你们高兴。”他试图挤出一抹微笑,结果只是那张落寞的圆脸僵硬地晃动。“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当上游骑兵的指挥使,踏马威震墙外的魑魅魍魉。” 步扬影看的出纳兰无敌的失落,连刚来不足一月的黑塔也从新兵转了正,胖男孩却一无所获。 他正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只听丁不三喊道,“好家伙,你想独吞啊?”黑胡胖子从他手中抢过酒坛子,笑着跑开,丁不四上前拦截,黑胡胖子把酒坛冲步扬影抛来,步扬影只好接住,被醇香酒水溅了一脸。 等他把酒坛子还给众人,纳兰无敌已经走开了。 当晚,为了庆祝他们的晋升,流放处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你觉得他们会把我们遍在一起么?”当他们开心地狼吞虎咽时,黑胡胖子不禁问。 木生扮了个鬼脸。“希望不会,我受够了你的大胡子。” “你好到哪去,”黑胡胖子说,“打仗的时候你必须冲到第一个,否则你的小眼跟本看不到对手在那。” 众人哄堂大笑。 “我还是想加入骑兵队伍。”黑塔说。 “那是肯定的,大家都一样这么想吧。”木生说。 守护者的每一位成员都有守护七国之责,若是敌人来袭,人人都必须举剑迎敌,然而所有队伍中骑兵才是守护者部队的战斗主力。 只有他们会骑马北出高墙,扫荡高墙外末日峡谷周边鬼影绰绰的森林和冰雪覆盖的崇山峻岭,与来犯者决一死战。 “那可不一定,”大耳朵戴恩说,“我就想当工匠,若是城门垮了,游骑兵还有什么用呢?” 工匠群体包括负责维修堡垒和塔楼的石匠和木匠,负责挖掘隧道,敲碎石头,维修高墙。 据说很多很多年以前,工匠们从末日山谷运来大量冰水浸洒高墙,使高墙冻结如同坚不可摧的巨大冰墙,冰墙外表湿润光滑,绝无攀爬的任何可能性。 然而距离那样的年代,已经过了无数年,如今他们所能做的,便只是沿着城墙,修补沿途的裂缝,注意坍塌和松动的地方。 “燕大人眼可没瞎,”麻脸胡汉对戴恩说,“你就是当石匠的料,而我们的影子大哥,一定会加入骑兵队伍,咱们这群人里面他不剑使得最好,骑术也最了得。” 步扬影心神不宁,并没太多心思吃饭,他悄悄地撤出了宴席。 黑塔追了上了。“影子哥,怎么了?” “黑塔,你发现没,”他对黑塔说,“纳兰无敌并没有来。” “这家伙可不像是会错过吃饭的人,”黑塔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病了?” “他在害怕,也很失落,因为我们就要离开他了。”步扬影缓缓说道,“等我们被分配完,就会有各自应尽的职责,有些人可能被派往别处,前方及两侧还有暗哨和碉堡,有些人会做骑兵或步兵或者弓箭手,而纳兰无敌,现在只是临时跟着海叔,他随时还会继续作为新兵受训,谁还会保护他呢?” 黑塔皱眉:“别想那么多,能做的你都做了。” “可还不够,我们不能留下他,他应当被分配职责。”步扬影说。 步扬影转身独自回到营房带出白闪,心中感到深切的不安。 雪狼跟在他身边走向马厩,刚一进门,狼的出现使马儿感到恐惧和不安,有几匹反应强烈的马伸腿踢栏,两耳后竖。 步扬影翻身上马,骑出流放处,就这月光和夜色往南行去。 白闪飞奔在前,转眼便消失无踪。 步扬影任它去,他的狼独特的性格,并总在他需要的时候悄悄出现。 他的骑行漫无目的,纯粹想吹吹夜风。 他先是沿溪而行,聆听冰冷的溪水流过岩石,接着穿越旷野,踏上一条暗郁的路。道 路在眼前伸展,狭窄、多石、杂草丛生,看上去并非通往光明与希望的途径。 然而这条道路,却让步扬影心里盈满思慕之情。 北冥城就在这条路上,如果继续前行,就是宽阔的管道,则会抵达光明城、金乌城,甚至望海城及分散可去更多的地方,而他都不曾去过。 他守着这条路北边的尽头。 而今,他已被证实遴选为七国守护者,这是一个神圣的选择,又是一条落寞的孤单旅途。 他并非违法乱纪之徒,不来流放处便会受到法律制裁。 他以自由身来到这里,同样也可以以自由之身离去……只要他愿意。 有只需沿着这条路继续骑行,便可抛开这远离世间繁华的孤苦冷僻之地,抛开这里的冷酷严寒及神秘未知的危险。 等到新月再度满盈,他已经返回北冥城,与阔别已久的兄弟们重新团聚。 他想到了母亲,不禁难过起来。 他想知道她是谁,长什么样,但又害怕母亲会牵连到某些阴暗又有失名誉的事,否则养父步扬尘为何从不提及? 步扬影垂了泪,暗自下定决心,他调转马头,又向流放处奔去。 他刚爬过低矮的山丘,瞧见远处高高塔楼燕北行住所的烛火闪烁,白闪悄无声息在他跟前出现。 在回来的路上,步扬影发现自己再度想起了纳兰无敌。 等他回到马厩,心里已有了主意。 燕北行的住所在一座牢固的木造堡垒内,离的老远便能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他已年过六十,虽然身体尚能支撑,但对于苦寒之地的戎马生涯来说,似乎只能勉强招架。 步扬影通过守卫进入燕北行的房间,他的房间摆设简单古朴,正靠在一张藤椅上打瞌睡。 “燕大人,真是抱歉,这么晚还打搅您。”步扬影说到。 “你并没打搅我,”燕北行说,“我发现年纪越大,睡眠的需求就越少,而我已经很老了。我时常大半夜大半夜突然惊醒,回忆起五十年前的往事,恍若昨日。因此三更半夜的神秘访客,也算件不错的事,吴影,哦不,步扬影,这个时候跑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想请您考虑一下纳兰无敌的事,给他一个正式的身份。” “你这是第一次踏入我的房间,还是深更半夜,你就是为了一个胖新兵的事,而不是你自己?” “我别无他求,只为纳兰无敌而来。” “他不是跟着海叔好好的嘛,怎么,林莽喊他回去训练了?” “恐怕是迟早的事,他的身份还只是新兵,并没有得到正式的通知,而且我很清楚,一旦他回去新兵训练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步扬影一五一十地把纳兰无敌来到流放处的经历说给他听。“没有我们的保护,无敌绝对撑不下去。”步扬影最后说,“他对舞刀弄剑一窍不通,连我妹妹步扬楠都能把他大卸八块,而她才不过十三岁。假如林莽教官强迫他打斗,他早晚会受伤,甚至被杀。” “哈哈,林莽那小子确实会这么干,步扬影,或许他真能把纳兰无敌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燕北行说。 “恐怕并非如此,他的父亲纳兰钢锋已经用过比林莽教头恐怖百倍的办法,纳兰无敌还是懦弱而胆小,他天生温柔而善良。” 燕北行想了想问道,“你这位朋友打猎如何?” “他惧怕见血。”步扬影不得不承认。 “那他会犁田么?”燕北行问:“赶马车呢?” “都不会。” 燕北行一阵无语。 “我知道有件事纳兰无敌做的比谁都好。”步扬影说。 “是什么?” “他可以协助您,做您的智囊。”步扬影说,“他懂算数,也善读书写字。无敌读广了他父亲所有的书,他善于分析,并能从字里行间里寻找秘密,他还和我的狼一见如故。守护者需要每一种人,与其废掉一个,何不知人善任。” 燕北行闭上眼睛,步扬影一度担心他已经睡着,但最后他开了口:“步扬影,看来你跟着你父亲步扬尘这些年,还是受益匪浅,你的心思和你的剑一样敏锐。” “您的意思是……?” “我会仔细想想你的话,”燕北行语气坚定地告诉他,“现在嘛,我准备睡了。” 第二天早上,步扬影正在专心吃着早餐。 纳兰无敌扑通一声坐在长凳上,“我要去藏书堂了,”他难掩兴奋地悄声对步扬影说,“你敢相信么?我也从新兵营里转正了。” “不相信,这是真的?” “真的真的,我被派去协助海叔,他需要一个能读会写的帮手,”他激动的口沫飞了步扬影一脸,“你真该瞧瞧,林莽教头通知我此事时他的表情。” “相信你一定愉快胜任。”步扬影微笑说到。 纳兰无敌不安地环顾四周,“马上就会正式宣布,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最好不要迟到,免得他们改变主意。” 他们走过长满杂草的庭院时,纳兰无敌肥胖的身躯蹦蹦跳跳。 天气温润而晴朗,晶莹的水滴沿着茅草屋檐流淌而下,冰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流放处的大厅里,晨光从南面的窗子倾泻进来,木生一见到纳兰无敌,嘴巴顿时张的老大,每个人都很惊奇,但没人敢说话。 流放处的高级官员一起抵达。流放处的智囊海叔、骑兵指挥使苏定芳、步兵指挥使韩坚石、弓兵指挥使汪万里、总务长戴亚夫等等。 林莽教头从燕北行那里接过一个纸片,开始宣布刚刚转正守护者的分工。 “戴恩,加入工匠,”他开始念,只见戴恩僵硬而激动地点了点头,“马铁,加入骑兵。黑塔,加入骑兵。木生,加入骑兵。胡汉,加入弓手。晁猛,加入步兵。丁不三丁不四加入步兵。”黑塔看看步扬影,冲他轻轻一笑。“纳兰无敌,加入智囊团。”纳兰无敌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忙掏出一块丝巾擦干额头。“步扬影,加入内务组。” 内务组?一时之间步扬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燕北行老眼昏花弄错人了。 他正准备站出队伍抗议,告诉他们弄错了,却看见林莽正审视自己,双眼闪亮犹如黑曜石块,显然是告诉他,不要乱来。 众人纷纷跟着各自的领队离开,一个又一个。 步扬影满心厌恶地站立原地。 总务长戴亚夫搓搓他的胖手。“纳兰无敌,你去帮住管理信鸦和藏书阁,自己去收拾一间空屋子,好好照顾海叔的起居。他年事已高,对我们更是弥足珍贵。” 安排完纳兰无敌,他微笑着转头望向步扬影,“步扬影,燕北行首领特别指定你当他的私人内务,你将睡在他卧室楼下的那间房里。” “请问我的职责又是什么?”步扬影尖锐地问,“是不是要帮燕大人打理三餐,伺候他更衣,为他打热水洗澡?” “你很清楚嘛,那我就不浪费口舌了。”戴亚夫听了步扬影的口气,皱起眉头。“除此之外,你还要替他跑腿,为他房间生火,每天换洗床单和毛毯,以及燕大人要你做的其他事情。” “你当我是下人么?” “小子,别不识好歹,”旁边的海叔说到,“这里任何人都是都是七国守护者,请你接受你的分工。” 步扬影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方才没有掉头离去。他最大的梦想是去战场厮杀,而不是打扫房间。“我可以离开么?”他僵硬地问。 “可以,你可以随意了,但别忘了你的工作。”戴亚夫回答。 步扬影和纳兰无敌及戴恩一道出了大厅。他们默默地走回广场,步扬影抬头看着阳光下闪耀的高墙,融化的冰水有如千百跟纤细的手指向下流淌,他心中愤恨不已,恨不得立刻将高墙敲个粉碎,管他七国死活。 “影子哥,别走那么快,”纳兰无敌喘着气追赶,“等等我们,难道你看不出他们的用意么?” 步扬影愤怒地转头。“这一定是林莽搞的鬼,他想戏弄我,这下他可遂了心愿了。” 戴恩一边也说:“确实有失公平,连马铁都去当了骑兵。” “废话,不论使剑、骑马我都比他强的多,”步扬影依然火冒三丈,“我却要去给人打洗脚水。” “这老头可是堂堂守护者军团的总首领,”纳兰无敌提醒他,“而你则会日夜跟他相处。没错,你是要帮他打打洗脚水,但你也会替他送信,随他参加会议,打仗的时候当他的侍从。你会跟他形影不离,流放处大小事务你都会知情,甚至你说的话会影响到他们的判断……更何况,戴亚夫说的很清楚,你是燕北行特别指定要的人!” 步扬影一时愣神。 “我若能做好你将所做的工作,我父亲决计不会把我赶到这里来,想想吧,你的父亲步扬尘平时身边都有谁?那燕老头不会缺一个打洗脚水的,他的真实目的是把你作为继承人带在身边,让他察言观色从中学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胖男孩纳兰无敌喘了口气,“我敢打赌,影子哥,燕大人就是这个意思,不然他干嘛亲自指定?他老了,他想培养你做他的接班人。” 步扬影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的确,在北冥城的时候,父亲身边常常站的是步扬飞。 难道纳兰无敌说的是真的? “我又不想这样,我想骑马打仗。”他嘴硬着说。 “骑马打仗,你以为你躲得了,你会带领这里的弟兄们骑马打仗。”纳兰无敌一针见血。 突然间,步扬影如梦初醒。 他看向纳兰无敌,这个初来时战战兢兢的胖男孩虽然还不能耍刀舞剑,但现在已像个男子汉一样有了接受命运的勇气,并逐步展现他的能力。 在流放处这样的地方,想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就得证明自己有什么样的本事。 自己这个私生子野种,真的有一天会带领这里的弟兄们奋勇杀敌,守卫七国么? 他双手按住纳兰无敌的胖肩膀,笑逐颜开地说:“我的好兄弟,总有一天,流放处缺你不可,未来的智囊大人。” 说完,他转身离去。 “影子大哥,你去那?”纳兰无敌在后面喊。 “我有我的工作,我得去给燕北行大人取回午餐。” 等步扬影赶到燕北行住处时,海叔也在。 “我还以为你撂挑子走人了,”燕北行没声好气地说,“怎么,委屈你了?” “没有,大人,这是我的荣幸。”步扬影尴尬一笑。 “我也没老的让人伺候,”燕北行看了一眼步扬影打回的饭盒,然后说道:“恐怕你要出趟远门,让我们看看,你小子究竟有多大能耐?诸老相国,告诉他吧。” 步扬影看向海叔,不知道对他有何安排。 “小子,你得去趟东境,这恐怕是趟远门。” “东境?去那里做什么?” “去救一个人。” “谁?”步扬影惊奇地问,但有一个让他更吃惊的答案等着他。 “青丘有病。”海叔悠悠地说。 此时,他母亲慕容恪绑架青丘有病并把他送至蓬莱凌仙阁的事,已天下皆知。 雪夜狼行 第四十九章 上官云飞的悲剧 很多年以后,当他驻足在一块炼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面朝面朝东方升起的金色朝阳,面朝无际天空飞翔的霰雪鸟。 他的身后,是奇绝俊伟的金乌城,是属于他广阔无边的领地,是臣服于他的万千臣民。 他是这片大陆东境的守护、金乌城的城主、上官家族的族长,他已承载了太多的荣耀,达到无数人所不能达到的万世巅峰。 却在此时此刻,泪流满面,无限落寞。 怒目紫龙旗在金乌城上方飞扬,猎猎作响。 一切悲伤的源泉不过是因为他来自一个显赫的家族,并是这个家族的长子。 他便是上官云飞。 上官云飞在金乌城的光明殿度过童年,陪伴他的是他一母同胞弟弟,上官云翔。 他虽为哥哥,不过是比弟弟早来世间转瞬的几秒。 上官家族是个尚武的家族,与江湖有着莫大的渊源。 而东境之东紧邻东海的蓬莱凌仙阁,不仅是武林的圣地,更是上官家族最强有力的支柱,护佑整个东境已有千年。 上官云飞和弟弟上官云翔一起奔赴蓬莱凌仙阁学艺。当年,他七岁。 当他们来到蓬莱凌仙阁,迎接他们的,除了阁主水墨,还有他的女儿,水落。 水落是阁主唯一的女儿,比他们小一岁,聪明伶俐,天真灿漫。 水墨视上官家兄弟二人如同己出,倾力传授绝学。 她们三人以师兄妹相称,在凌仙阁渡过快乐的十年。 开始的年月,三人同吃同住一同练剑,漫跑与崇山峻岭的偏僻古道,穿行于青脆繁茂的密林间,如同一人。 弟弟上官云翔每每总获师傅水墨的嘉许,这是个颇有武学天分的孩子,他身体韧性更强,出拳霸道凌厉,即便是剑法,也远远比上官云飞和水落领悟更快更准。 上官云飞作为哥哥,自觉有些尴尬,亦是加紧修炼,虽然出手不凡,奈何和弟弟的较量中每每落败。 每逢此时,弟弟上官云翔睁大无邪的眼睛看着他,“哥哥,你会即位为金乌城的城主,而我的剑,则是你的守护。” 上官云飞拥抱着弟弟,这时他才发现,弟弟的个头已高与他。 随着时光飞梭,水落渐渐长大,早已和他们分房而睡,再后来,吃饭也常常躲进闺阁。 女孩水落已出落城凌仙阁漫步的仙子。 而兄弟二人,亦是风华少年的才俊。 如同上官云飞学艺的天赋不如弟弟,奈何在水落与他兄弟二人之间,自己偏偏略胜一筹。 水落更喜欢他,更愿意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和他有说不完的话。 天分与感情,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陪伴弟弟的,只有他手中的长剑。 在凌仙阁的试剑台上,弟弟的剑已可舞出十朵剑花,剑的白光覆盖他的全身,舞到快出,已不看清剑在何处。 似乎要将他全部的情感借剑气挥洒与无尽长空。 他几乎可以断定,弟弟也喜欢水落,只是见他们在一起,便开始有意回避。 “弟弟。”上官云飞在旁边轻轻地喊。 “哥,我的剑法怎么样,”弟弟收了长剑,笑着向他走来,“我的剑还要守护你呢。” 他望着弟弟轻轻地笑,胳膊挽向弟弟肩头。 夕阳将兄弟俩人的背影,悄无声息拉的老长。 整个凌仙阁一剑舞出十朵剑花的,除了师傅水墨,便只有弟弟。 上官云飞感觉自己是最幸福人,一边站着弟弟,一边还有水落。 他希望他们三人能像凌仙阁绝壁的不老松一般,矗立千年。 他和水落的关系突飞猛进,在一个夜风清爽的夜晚,他们约会于葱郁的林间。水落告诉他他爹给她说的私房话,“我爹问我,问我觉得云翔怎么样?” “你怎么说的?”上官云飞一阵紧张。 “我说很好啊,武艺又好,人又聪明,剑法第一,我还能怎么说。”水落边说边微笑看他,喜欢他着急的样子。 “这倒也是实话,看来你爹还是喜欢我弟弟。”上官云飞不免垂头丧气。 “你呀,你什么都不如你弟弟,但是……” “但是什么?”上官云飞急忙问。 “但是我却喜欢你,你知道的,我们更能说到一块。”水落羞红了脸。 “真的?”上官云飞忍不住欢呼,“可你爹那怎么办?” “我已和他说明,你别这么没信心好不好,你也不差啊。” 上官云飞笑了,右手去拉水落的手,“我会给金乌城送信,让他们前来提亲。” “算你没有蠢的不可救药。”水落说完挣脱他的手,轻松跑开,如同林中的山雀。 他们在林中一条僻静的溪水旁驻足,在松软的枝叶上并肩坐着随后经过几次双目的短暂对视并拥抱在一起,他们抚摸着对方,说着知心话,随后一件一件解开了衣衫。 两人在这幽谷的密林深处,拥有了对方,享受了这世间男女的欢愉。 父亲从金乌城派来的提亲队伍匆匆赶来,在水墨应承下婚事之后又匆匆离去。 凌仙阁的众人在疑惑中隐隐地感到不安,一种不祥的预兆。 多年来的利益纠缠,金乌城和黑暗之城的矛盾彻底激化,墨夷皇族皇太子墨夷焱的黑色战锤指向东方的金乌城。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有如皇族震怒惩罚东方的封臣,即便有崇山峻岭的阻隔,依然无法阻断墨夷家族的战火。 这场战争几无悬念,蝙蝠王墨夷统和皇太子墨夷焱都这么认为,胜利会以墨夷家族的胜利而告终,东方再无上官家族。 天下人也都这么认为,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单独对抗皇族。 任谁都只猜中了开头,并惊诧于这场改天换地的战争结局。 在金乌城被墨夷焱黑色战锤打碎城门时,上官云飞和水落定亲不过十天。 满城百姓四散奔逃,留下的皆被屠戮。 上官家族在夜色中出逃,带着少量兵马逃往家族最后的屏障,蓬莱凌仙阁。 凌仙阁的天险举世无双,并常年备有大量兵器箭弩,上官家族在此做最后的抵抗。 在蓬莱山的这场惊心动魄的战役成为所有人记忆中不可触碰的伤痕。 墨夷家族黑暗军团战死的勇士及战马充斥山谷,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山火,墨夷焱久攻不下,不惜放火烧掉整片山域。 天空是空旷寒冷的白色,而大地则是一片火光。 双方战士在烈火中呼啸对射弓弩,在狭窄陡峭的绝壁展开白刃遭遇战,整座蓬莱山不是黑黄的焦土,便是血染的山石。 凌仙阁的大厅里,上官家族在沉默中等待最后的结局。 上官云飞、上官云翔及水落均投入了战斗,长剑初染人血燃气层层杀意。三柄剑带领为数不多的士兵居高临下死守狭隘的路口。 弟弟上官云翔一连杀死两位墨夷家族的战将,终于阻住了墨夷焱前进的道路。 上官云飞返回凌仙阁大厅时,看到父亲冷峻的面容和母亲皱紧的眉头。 每当外面传来阵亡的消息,父亲魁梧的身躯轻微颤动,还有母亲簌簌落下的泪水。而窗外的红色火焰,就成为所有亲临者记忆中最生动的画面。 画面的背景声音,是整个上官家族绝望的呼喊,这种呼喊很多年后依然出现在上官云飞的梦境中,而且经久不灭。 一遍又一遍无休止的进攻,注定将上官家族推入绝望的深渊。 在墨夷家族总攻的前一天夜晚,万籁俱静,预示着明日战争的冷酷。 凌云阁阁主水墨悄悄换上夜行衣,手持利刃前去刺杀墨夷家族统帅墨夷焱,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水墨回来时已是奄奄一息。 第二天,墨夷家族的总攻并没有发动。 传闻是墨夷焱受了伤。 但围山的大军并没有撤去,山石的阴影处,时不时依然有激烈的厮杀。 上官家族得以短暂的喘息,代价是水落的命悬一线。 随后,上官家族收到西境守护独孤家族的迷信,说他们可以出兵攻打黑暗之城,以解东境之危。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父亲母亲仿佛濒临绝境遇到的救命稻草,生死一线间的回天之力。 西境守护独孤家族的条件更是锦上添花,提出要两家联姻,他们的女儿嫁给上官家族爵位的继承人上官云飞,实现东西合璧,确保两家族福祚延绵。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既能解决燃眉之危,又为以后铺平道路。 “东西合璧,早日如此,何来今日之祸。”父亲多日阴沉的脸终于舒展,尽管阁外依旧鼓角争鸣,但总算看见一丝曙光。 但对于水落和上官云飞二人,无异六月飞霜,晴天里的闷雷。 而此时,水落已开始呕吐不止,似乎已有身孕,两人在夏日的暖阳里对面坐着,静默不语,浑身瑟瑟发抖。 “可我们已经订婚了。”上官云飞牵着水落的手,对他的父母说。 父亲母亲一阵无言。 他们对不住蓬莱山凌仙阁。 凌仙阁在上官家族最危难的时刻出手相助,现如今弟子战死十有八九,老阁主水墨昏迷不醒,整座蓬莱仙山几被毁于一旦。 更何况,水落已怀有上官家族的骨血。 而他们此时,要退凌仙阁的婚。 父亲无声走向水墨的病榻,重重跪倒。 母亲则跪于水落面前,小声哭泣。“孩子,我上官家族对不住你,可我们已别无选择了啊,孩子。”母亲泣不成声。 “不……”水落的叫喊声惨绝人寰。 上官云飞看到跪地的父母,他大睁着双眼,身体酥软,顺着墙滑落于地。 而凌仙阁的绝壁窄道上,上官云翔已厮杀五个昼夜,他浑身白衣被染血红,他的剑锋凌厉,直至眼前的死尸堆满山谷,依然傲立不到。 经此一战,上官云翔名满江湖,江湖人称身着白衣的上官云翔为“血衣神侯”。 上官云翔用他的剑,为上官家族争取了最后的时间,也赢来了最后的机会。 当上官家族同意婚事的信笺送至独孤家族,红色的吐火血凤旗开始从西边进攻墨夷家族,独孤家族炎火城的大军杀至黑暗之城城下,墨夷焱终于开始从东境撤兵回防。 独孤家族在解了东境之危后并没有与墨夷焱死战,退回炎火城。 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相反的是,这才刚刚开始。 墨夷统墨夷焱也没有想到,这场自己发动的战争最终将墨夷家族推向死亡的深渊。 战事稍作平息,独孤家族和上官家族举行了盛大的联姻,上官云飞身着红装,迎娶炎火城的郡主。 婚礼的夜晚,上官云飞在板凳上枯坐了一夜,任美丽的新娘又哭又闹,又踢又咬,又是流泪又是叹气。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凌仙阁的阁主水墨,终于在那一夜停止了呼吸。 江湖人说,水落的“疯”便是源自那个黑漆漆的夜晚,说她无法在那一夜,既承受心上人于他人的婚礼,又要承受骨血至亲的丧事。 那一夜,在凌仙阁养伤的上官云翔默默地站在水落身旁,他没有去参加哥哥的婚礼,他发誓用自己的剑守护凌仙阁,守护她。 在简短的沉寂后大战终于爆发,或许墨夷焱进攻东境的失败让七国认识到,统治这片大陆千年的墨夷家族并非无坚不摧,并非不可战胜。 众家族领主举起刀枪,扬起各色的旗帜,以黄金城皇甫家族的吐信金蟒旗为首,对黑暗之城发起铺天盖地的进攻。 黑暗战神墨夷焱带领家族的黑暗军团奋起反击,战争一度陷入僵局。 随后,北冥城步扬家族的族长死于黑暗之城,步扬家族哀嚎雪狼旗在步扬尘的率领下,狼战团加入七国之战。 步扬尘和皇甫雄双雄合璧,终于在黑暗之城下,杀死墨夷家族皇太子墨夷焱,攻下黑暗之城,从而这场七国之战才彻底宣告结束。 而江湖传言,墨夷焱之所以不敌步扬尘和皇甫雄,是因为他在和水墨的战斗中负了伤。 否则,黑暗战神永不会倒下。 但说这些,已无任何意义。 上官云飞的父亲在围攻黑暗之城时被箭弩射伤,回到金乌城后不治身亡,在父亲的葬礼上,上官云飞见到了弟弟上官云翔。 但上官云翔并没有跟他说话,只是默默地在父亲棺前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他回到凌仙阁,再也没有下过蓬莱山。 上官云飞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成为金乌城之主,成为上官家族的族长,却并不快乐。 他自始至终没有碰过那位来自独孤家族美丽的女子,也不曾有一儿半女。 那位美丽的女子在青灯古佛的残灯浊影里默默凋零,油干灯枯,在皇甫雄入主光明城的第十个年头,撒手人寰。 他至今仍心爱的女人在凌仙阁忽而神志不清,忽而疯疯癫癫,时不时跑去那片溪边的森林,望着曾和他缠绵过得地方痴痴地傻笑。 他与水落的女儿在黑暗之城城破的日子诞生,十五年来,从未叫过他父亲,也未跟他的姓。 他的弟弟,与他再无亲密无间,弟弟常常在凌仙阁的月下舞剑,江湖传说,看上一招半式,便可御剑飞仙。 上官云飞一度怀疑,这场战争他们真的打赢了? 又赢在了何处? 除了骨肉分离、妻离子散、残砖断瓦,无数的流民…… 其他一无所有。 凌仙阁。 一轮皎洁的明月似乎触手可及,清风微微袭来,上官云翔的剑随风起舞。 “飞哥,你过来,”水落冲他招手,手里拿着亲手缝制的锦服,“试试合身不合身。” 上官云翔收起长剑,快步走来,任由水落帮他穿上衣服,帮他把皱的地方拉的平平展展。 然后,水落欢快地跳在一旁,左看右看。 突然,她像看出什么端倪,仔细盯住上官云翔的脸,“你,你,你不是飞哥,你是谁。” 水落凶狠地扑上来,撕扯他身上的衣服,“快脱下来,这是给飞哥的衣服,你,你不能穿。” 上官云翔任由这她。他身上刚刚穿上的华丽锦服,已是伤痕累累,撕扯出许多口子。 水路突然停止了撕扯,“女儿呢?”她惊声问。 一个八岁小女孩畏畏缩缩出现,满脸惊恐地看着母亲。 “过来,铃儿,到叔叔这里来。”上官云翔冲小女孩招手。 小女孩战战兢兢过来,被水落一把扯过来,“说,又去那里乱跑了?”说完,还在小女孩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我,我没乱跑,我在东边亭子里玩了。”小女孩委屈地说。 “胡说,你也敢骗我,说,有没有去树林里玩?”水落继续教训女孩。 “娘,我没去树林里。” “让你撒谎,让你撒谎。”水落又打下两巴掌。 小女孩委屈地哭。 上官云翔则蹲下身用身体护住小女孩,让水落的巴掌落在自己身上。 “飞哥,你不能这么护着女儿,”水落站起身离数落上官云翔,“不能让她到树林去里,会出大事的。” “放心吧,师妹,我会看着她的。”上官云翔连连保证,水落这才平息了怒气。 她上前一手挽住上官云翔的胳膊,一手拉住小女孩,“飞哥,外面凉,我们都回家吧。” 三人转身,走向凌仙阁的厅房。 小女孩悄悄地问,“翔叔叔,你是我爹么?” 上官云翔微笑着点头:“是的,我就是你的父亲。” “爹,你能保护我和我的母亲么?” “只要有这把剑在,”上官云翔向小女孩扬扬他的剑,“这天下就再没人能伤害你们俩。” 时光荏苒,多年以后,凌仙阁的这位小女孩,已和当年的水落一样美。 她的名字叫:水铃儿。 雪夜狼行 第五十章 青丘有病之囚徒 蓬莱山凌仙阁。 水铃儿不喜欢呆在凌仙阁,时常散漫与江湖。 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古灵精怪,或扮男装,或伴乞丐,或扮书生,或伴剑客,游走于金乌城的大街小巷,穿行于崇山峻林的幽谷深潭。 这时常让凌仙阁主水落焦急万分,担心不已。 女儿还这么小,武功又不怎么样,遇到坏人怎么办? 大下那么大,满眼都是男人,男人又没一个好东西。 水落时常出门,大多只为寻找女儿,游荡于东境各个女儿可能出现的稀奇古怪角落,凌仙阁的弟子担心于阁主,总是三五人如影随形,或明里开道,或暗中保护。 半月过去,终是一无所获。 “上官云飞啊上官云飞,你折磨的我还不够,留下个孩子继续折磨我。”水落站在寂静无人面对金乌城的的陡峭山岗之上,任一轮明月倾泄的雪白的光芒覆盖全身,轻轻叹口气:“我上辈子一定不是个好人,该行过多少恶做过多少孽,才有今日的果。” 水落看了一眼金乌城,翻身上马,冲凌仙阁而去。 水落回到凌仙阁已是第二天清晨,也是青丘有病被困于此的第五天。 赶了一夜路的水落身心疲惫,回到凌仙阁却看见一个丑鬼满立于这绝壁之巅看红日初生。 “安福,这家伙是谁?”她指着青丘有病问胖总管。 “回阁主,是这么回事。”胖总管安福把慕容恪送来青丘有病一事简要说了一遍。 水落皱眉,“凌仙阁又不是三法司,谁能断的了他们两家的官司,你怎么就把人留下了。” “回阁主,这是小姐的意思。”胖总管无奈地说,“阁主如果不管此事,小人这就大发这丑鬼走人。” “铃儿,你是说铃儿回来了?”相对于两家族的官司,她更关心女儿。 “没有回来,阁主大人。”胖总管安福指了指青丘有病,“阁主,那他?” “铃儿是你们未来的阁主,既然她接下了这活,做为娘的还能说什么呢?带他进厅堂见我。” 水落说完,转身进了大厅。 等到胖总管带着青丘有病进大厅里时,空旷的大厅站着几个身份较高的弟子,青丘有病这几天认得其中一个是大弟子凌阳子,其余几个并不认识。 高高之上由金丝楠木雕刻的宽阔大椅上,水落用一只手臂支着脑袋打瞌睡。 众人噤若寒蝉站的纹丝不动,青丘有病得以有机会仔细观看水落,看这个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女人究竟是如何模样。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皎洁的额头说明这是个聪明的女人,蓬松凌乱的头发说明她不拘小节,朴素粗衣说明说明这是个很会持家的女人…… 青丘有病按照以往经验做出判断,兴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即便是慕容恪,除了一把人人可持的匕首,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证明自己就是凶手。 但水落睡的很是香甜,站了几个时辰,青丘有病有些站立不住,毕竟,别人两条腿还能轮番发力,可怜的他只能依靠一条。 眼看日已中午,水落依然没有要醒的意思,青丘有病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坚持到太阳偏西,可如此看到,水落大有可能那时醒来。 青丘有病不得不想办法自救,他一阵大声的咳凑,手中的黑手杖似是无意间跌落,已经跌落七八次,胖总管皱着眉,用警告的眼神看他。 可青丘有病的手账又不经意滑落一次,他不好意思冲胖总管笑笑,弯腰去捡又一个闪失,脑袋狠狠撞在身旁不远的柱子上。 这次他下了血本。 但总算见了效果,水落一个颤抖惊醒,睁开了双眼。 青丘有病这才看到,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并无常人应有的光彩。 “你会飞么?”水落问。 青丘有病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人吭气,确认是问自己,“会飞?”他睁大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疑惑地看向水落,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嗯,你会飞么?”水落重复着问。 “飞?”青丘有病左右看了一下自己瘦短的手臂,“阁主大人,我不会飞,您看看我的腿,我走都走不稳。” 水落看了看青丘有病的残腿,又看到他手中的黑杖,却轻轻地笑了,这个经过十五年折磨的女人依然残留当年绝代芳华的影子,她阳光明媚地对青丘有病说:“你是走不稳,可你会飞。” 数日来青丘有病准备了一车的言语准备对付水落的审问,他却丝毫没有说出来的机会,而这个女人竟然在自己会不会飞的问题上苦苦纠缠,天下有那个人会飞么?除非是做梦! “阁主大人,您怎么证明我会飞呢?”青丘有病戏谑地反问。 传闻这个凌仙阁阁主神志不清,倒要看看她如何回答。 水落摇摇头,“不是我证明,是你自己证明你会飞。” “哈哈哈,有意思,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青丘有病笑着上下翻腾自己的两只手臂,尽管他用了很大劲,双脚并没有离开地面,“阁主您看,我证明自己不会飞。” 水落又摇摇头,“不是这样证明的,你随我来。” 水落带着青丘有病及众人来带凌仙台,青丘有病无论如何也没胆量往下看,高有万仞的绝壁之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我说了,你会飞,快来证明给我们看。”水落一脸天真灿漫地笑,等待青丘有病飞。 青丘有病冷汗滑落,这才真正领悟到水落说他会飞的真正含义。 任他学富五车聪明绝顶,碰到水落这样的审判官,青丘有病只能吐一口老血。 青丘有病捡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扔了下去,许久没听见任何响动。 水落说的没错,他从这跳下估计能“飞”般个时辰方能到底,但估计会摔成一摊泥。 “好好,阁主,你说的没错,我会飞,我会飞,”他满带笑容讨好地看向水落,“不用证明了,我承认我会飞。” “那就飞给我们看,师哥闭关有多久,我就多久没见人飞了,你若飞的好,我就放你下山。”水落十指交叉放在胸口,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青丘有病心头恶狠狠咒骂无数次,却不是咒骂水落,而是咒骂慕容恪。 这个心肠歹毒的望海城女人是没有杀他,连跟毫毛都没伤他,却把他送给了一个疯子。 青丘有病只好回头向众人求助,眼光像是说,她疯了,难道你们也疯了? 大师兄凌阳子只好抱拳上前:“禀阁主,北冥城步扬夫人指认他谋害她的小儿子,我们是不是需要审问一下?等审问明白,在让他飞也不迟。” “审?有什么好审的,步扬夫人一定和我一样,是个可怜的女人,”水落突然回头看向青丘有病,她脸上的光彩消失不见,转瞬间眉宇多了份狰狞,“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都丑成这样了,一定更坏。” 青丘有病决定豁出去了,反正难免一飞,“我是不会主动飞的,除非你们把我扔下去。” “扔下去?”水落脸上不知何处而来的笑容重新布满脸上,“丑家伙,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我把青丘家族的二公子扔下山崖,好让你们有借口对东境发病,你真是有病。” 青丘有病目瞪口呆地望着水落,只觉此生碰到真正克星。 这个女人若不是遭遇了万般不幸而神志不清,放眼天下,真没男人啥事了。 “我不飞,反正我自己是不会主动飞的。”但青丘有病有一点想不明白,他们既然不肯主动对自己动手,自己不飞他们还能怎么样? “你会主动飞的,会的。”水落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由于刚刚已经证实过一次水落所说出的话千真万确,现在青丘有病由不得怀疑,难道自己真的会去主动飞? 除非自己也疯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主动去飞的。”青丘有病坚定地说,给自己打气。 “哼,等着瞧,”水落对胖总管说,“叫横二来,让他把青丘家的公子安排在阁楼,由他亲自服侍。” “遵、遵命。”胖总管忍不住偷笑,万分同情地看向青丘有病,仿佛他飞定了。“阁主,小的敢打赌,十天之内这丑鬼必飞。” 水落咯咯地笑,对胖总管说,“我赌十一天,你输了你也要飞。” 胖总管一吐舌头,乐呵呵地去叫横二。 相比于横二,青丘有病还算是个俊美的男人。 横二既肥又笨,满口褐色的烂牙,还有一对细小的深色眼睛。他的左半边脸都是伤疤,那是之前被斧头削去耳朵和部分脸颊所留下的痕迹。 即便如此,青丘有病一点也优越感不起来。 至于水落所说的“阁楼”,更让青丘有病哭笑不得。 他来到凌仙阁已有五天,天天见到这个“阁楼”,这是凌仙阁背后的一块陡峭山尖,山尖上有块凌空突出的巨石,青丘有病还曾惊叹此石巧夺天工。 等横二带着青丘有病走过狭窄山道,通过隐秘的隧道,他才发现这块凌仙阁最高处的突出巨石,竟然是空心的,便是水落口中的“阁楼”。 “你会飞的,”横二一脚把青丘有病踢了进去,“我打赌五天以内,你就会自己飞。” 被踢倒时青丘有病尚未完全看清阁楼的形状,他差点被横二提出阁楼,他恐惧地翻滚向一个角落,惊魂未定。 厚重的铁门轰地关上,只听钥匙转动的声音。 青丘有病一眼便可环顾四周,尖若利爪的劲风吹的他衣袂飘飘,这是一个半镂空的狭小石室,一半的地面和天空交界。 最恐怖的还是地板,如果说这是地板的话,它不仅向空中边延伸边下斜,居然在地板的中间有个圆洞,恰好够一个成年人自由落下。 放眼七国全境,也只有凌仙阁的囚室没有墙,并热情鼓励犯人逃脱。 青丘有病进来的第一天,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敢鼓起勇气趴在地上,从圆洞向下窥探,与看不到的陆地相连的,只有空气。 毫无疑问,这是蓬莱山最高的地方,也是七国最高的地方。 囚室向天空敞开,山风日夜呼啸,因此也极冷。 最糟糕的还是夜间,地板向外倾斜,中间还有个大窟窿,可容身的地方显得更为局促。他不敢闭眼,害怕沉睡时会滚落悬崖,害怕自己会惊恐着以飞翔的状态醒来。 别人死的时候都是“啊”一声,他则要“啊”半个时辰。 狭小阁楼的只有半面的墙壁上,用疑似血液的东西在上面涂了文字:我要飞了。起先青丘有病还猜测这人是谁,以及他的下场如何,后来再想想,觉得自己还是别知道的好。 牢门咣当咣当打开。 手指粗大的横二进来,手里拿着一盘煮豆子瞪着他问,“你想不想吃?” 青丘有病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愿让粗汉享受虐待的快感。 “有碗银耳燕窝粥一定很棒,”他坐在阁楼角落脏兮兮的稻草对上说,“或许再来份红烧狮子头,澄阳湖的大闸蟹也可充饥。若果再来坛女儿红,我能在这住到天荒地老。” “只有豆子。”横二说,“拿去。”他递出盘子。 青丘有病没有办法,虽然横二既笨又丑,但他真是饿了。他伸手去接盘子。 横二笑嘻嘻地挪开盘子。“在这儿。”他边说,边把盘子换到另一只手。 青丘有病僵硬地爬起来,没个关节都在痛。“我们每次吃饭都得玩这个笨游戏么?”他又伸手去拿。 横二蹒跚后退,露出烂牙说:“在这儿,”他高高向上伸直了手臂,把盘子举到阁楼尽头的半空上。“你想不想吃?在这,来拿啊。” 青丘有病没那么高大,他够不到盘子,更何况他不打算靠近阁楼边缘。如果横二故意或不故意地随手一碰他,他没准就会凌空飞翔。 “仔细想想,忽然发现我不是太饿。”青丘有病说完,又退回阁楼的角落。 横二咕哝这松开他粗短的手指。强风吹走了盘子,坠落途中不断翻滚,豆子大多飞出阁楼,有几颗被强风吹回来,横二哈哈大笑,如同不听地打嗝。 青丘有病只觉怒火中烧,“当年的斧头就该劈中你的脑门并非耳朵,”他啐了一口说到:“祝你早日七孔流血而死,当然你只能六孔流血而死,你少了只耳朵。” 因为这番话,横二离去时,狠狠踢了他一脚,钢靴正中青丘有病肋骨。 “我收回刚才的话!”他倒在稻草堆上,喘着气说,“我要亲手宰了你。” 厚重的铁门在此关上。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如果不飞,他只能孤独地呆在远离尘世的高空。 起先他安慰自己,在怎么说,他都是青丘家族的人,他们若敢杀他,就意味着开战。至少,他认为这意味着开战。 但对于父亲青丘灵力来说,或许意味着大快人心。 已经过了五天,或许凌仙阁是打算让他烂在这里,怕只怕自己连烂久点的力气都没有。 他日渐虚弱,距离横二把他折磨至死,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该死的横二没先把他饿死之前,再来几个饥寒交迫的晚上,蓝天就会召唤他了。 他不禁猜测外面的消息,父亲至少也会派出使者,跟金乌城的上官云飞交涉。哥哥青丘有勇应该带着军队,穿越明月山脉而来,他怎么能不来呢,自己是替他背的黑锅。 想到哥哥青丘有勇,青丘有病在这世间至高的地方,陷入沉思。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我还没发现。”他喃喃自语。 自己的哥哥青丘有勇是不够聪明,也没什么谋略,这一点青丘有病也认同。 但是作为青丘家族的长子,他会蠢到派一个呆头呆脑的笨蛋拿着自己心爱的匕首去刺杀北冥城主的小儿子,真是天字号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他心里想。 想到此处,青丘有病打了个冷战,并不是因为夜风。 他想到一个令人恐怖的可能性。 或许北冥雪狼并非森林里最凶狠的猛兽,千面青狐也并非是最狡诈的动物,这场游戏里很可能还有第三者,或者第四者,躲在阴暗的角落,主导了这一切,并静观其变。 有人希望狼和狐狸打起来。 若果真如此,那肯定是有人拿他当替死鬼。 自己若果真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或者飞了出去,狼和狐狸会相互起疑,或许最终爆发战争,若真的爆发战争,又有谁会获利? 青丘有病突然站起身来,来回走动着踱步,完全忘却了高空的恐惧,忘却了阁楼边缘高高临空,以及脚下阴森森的圆洞。 他想不出答案,他脑海中所能想到的每一个人都表现无辜而又透漏着诡异。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光明城去。 如何回去?跟横二肉搏是不用想了,大概也不会有人拿着数百丈的绳子助他逃脱。 飞?刚冒出这个念头青丘有病赶快用力怕打脑袋,此时此刻必须保持清醒,千万不要受水落的蛊惑。 青丘有病望向无尽的夜空,天空明月高悬,青丘有病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月亮,一定是平时,离月亮太远。 他伸出手想去摸,不想已走到阁楼的边缘,一个突然冒出的风吹醒了他,他止住脚步,微微颤抖。 可除了飞,还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