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借本书今日上架的时间,想以这种聊天的形式,和大家聊聊我写此书的初衷。 说实话,这个故事,其实在我高中时期,就已有了初步的雏形。 一个和亲公主如何扭转命运的故事! 说起和亲公主,大家脑海中浮现出的,定是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昭君吧。 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那些远嫁的和亲公主真的是数不胜数。但真正像明君那样,被世人所知晓的,却没有几个。 当我逐个了解了她们的生平后,就不得不为她们的悲惨遭遇而扼腕叹息。 北周的千金公主、汉朝的细君公主、唐朝的静乐公主和宜芳公主等等,哪一个最后有着好的结局? 最后善终的,没有几个…… 作为和亲公主,终是会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所以,我的心中一直都有着这么个执念。 为何一个国家的兴衰命运,要被那些看似柔弱的女子所背负?为何都是善始,却终不能善终? 所以,我构想出了这么一个架空故事…… 女主是云启国的公主,聪慧通透。前世作为和亲公主,远嫁他国,最终被人所害,抱憾而死……今世磐旎重生,逃离噩运,渐渐成长,最终活出了一段自己的精彩人生…… 而男主是地下暗网——临渊阁的阁主,手段狠厉,腹黑无情。却因某种原因,同昭云签下三年契约。是女主的指明灯……是恩人,亦是仇人…… 男二是西兀皇子,温润如玉,却野心十足。是女主前世的“良人”。却因种种误会,导致相爱,却终没有善终….. 其中,掺杂的还有女配于般若和郭攸之,君湄等配角的故事。 这里三言两句说不清,请大家移步正文,一切就见分晓啦!(*╰╯`) 时光荏苒,四年又已过去。这些四年的岁月里,我涉猎过无数好书,却唯独没有真正写过属于我自己的故事。 所以,四年后,在这特殊时期,我想圆了我这个执念。 “昭”而往,终究“暮”而归…… 这也是我书名的由来。 在此,再向各位书友们,求个评论、订阅和支持! 这是我的第一本处女作,自会有写的不好之处,请大家尽情指教!(别过分抨击就好!请嘴下留情!虽说作者不是玻璃心,但也是会伤心()的) 在这,我再次保证:不会弃文(太监),不会烂尾! 感谢责编咩咩的慧眼相识!也感谢无数曾支持过我的大大们! 在此,手动@一下大家,哈哈。 正是有了你们,才让我觉得在写文道路上,其实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孤单。 虽千万人,吾往矣。 每个人其实都是刚强坚韧和柔软细腻的结合。 人生如战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穴居着一只老虎,以一己之力对抗洪流。也曾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那种壮士断腕的信念,去面对凄惨的困境。 但人生有时又像花园,会因清晨的一朵蔷薇上,所留下的晨露变得温柔恬静。 但心若有猛虎,未免鲁莽。仅有蔷薇又不够坚定。 在上架感言的最后,我将我最喜爱的一句小诗分享给大家: 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商谈着,各执一词,纷纷扰扰. 林林总总的欲望,掠取着我的现在. 将理性扼杀于它的宝座. 我的爱情越过未来的藩篱. 梦想解放出双脚,舞蹈着. 于我,穴居者攫取了先知. 佩带花环的阿波罗 向亚伯拉罕的聋耳边吟唱.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着蔷薇. 审视我的心灵吧,亲爱的朋 友,你应战栗. 因为那里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西格里夫·萨松《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第一章 大梦初醒时 雪,连绵不绝的下。只用了一天,就将地上覆盖殆尽,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白…… 天地之间一片静寂,仿佛都能听见雪落在树叶上的细微声响,远处的寺庙不约而同响起了钟声。那声音似龙吟呼啸,自遥远的天际而来,将整个京城网的密不透风。 嘉隆二十一年冬,龙驭上宾。帝崩殂。云启国上下一片缟素,仿佛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皇宫里更是一片死寂。 风,把雕龙刻凤的檐角下挂着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也穿过四寂无人的长廊,摇晃着高挂在画梁上,那白绸扎成的四角宫灯。 夜已深。 皇宫角落里的一个庭院里,地面已被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月光反在其上反射出淡淡的光亮。 屋内,正一灯如豆。 窗前的梳妆镜前,坐着一个身穿素白夹袄裙的女子。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白皙的脸庞如同正俏立枝头的梅花花瓣,鲜妍美好。明眸善睐,朱唇轻点。 可那摇曳的烛火下,本该明亮的双眸中却黯淡无光,仿佛被乌云笼罩住的星辰。她望着昏黄的灯光,支着下巴,思绪渐渐翻飞。 昨日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而如今,噩梦初醒。 梦中的她,虽为一国公主,可却也逃不过沦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先帝驾崩,同父异母的皇弟继位。 新帝为了巩固皇室的根基,一纸诏书让她远嫁边邻的西兀国。 前世她曾以为,为了父亲尽力保护的国家,牺牲小我是理所应当。可后来,她发现自己错的太过离谱。 一个已经从内里就开始腐烂的朽木,即使有能工巧匠的打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建造房梁。 一个已经从内里就开始腐烂了的国家,即使有他国的救援,也无法改变它已千疮百孔的事实。更何况所谓的政治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更别谈鼎力相助。 而这场梦是那么真,大梦初醒时,竟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她才十四岁。 而离父皇驾崩,已足足三月有余。 国不可一日无君。 新帝和后宫妃嫔,与朝臣皆服丧二十七日。服丧期间,各寺、观鸣丧钟三万次,诵经和吊唁接连不断。 文武百官及所有百姓一百天内不准奏乐,一月之内禁止婚娶。 “公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就寝?”翻飞的思绪,瞬间被贴身小宫女鸣翠打断。 看着眼前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小丫头,映着摇曳的灯光,双眼逐渐被泪水模糊。 鸣翠瞧见了她眼中的泪光,差点打翻了手中端着的茶壶。“公主,是不是烛火太暗了?”被吓得大惊失色的小丫头,赶紧放下了茶壶,用剪刀将跳跃的烛火翦的更亮了些。 看着小丫头忙碌的身影,她偷偷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嘴角扯开了一个弧度,牵强地强笑着,“没事,我只是被噩梦魇着了。” “嬷嬷常说,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过去的也就过去了,而那些重要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陪伴着我们的。逝者已矣,公主你就不要再伤心了。” 翠鸣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奴婢和常嬷嬷都会一直陪在公主左右的。” 昭云握紧了小丫头的手,看着烛火下她那娇小的脸庞,暗暗下定了决心,她绝不会重蹈梦中覆辙,绝不。 “公主,奴婢手疼!”翠鸣看着自家公主满是不解。 昭云马上松开了手中的力道,报以歉意的笑,“已经没事了,我们都要好好的。” 今世,她定会倾尽全力,保护这世上为数不多对自己好的人。 梦里,是谁几度辗转?又是谁,几度沉浮? 暗黑的夜里,薄薄的小雪转而变成鹅毛大雪,扬扬洒洒。大雪漫漫,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世间的一切肮脏污秽。 昭云在厚厚的锦被下蜷成一团,连暖和的汤婆子似乎也驱散不了冬日深深的寒意。 天渐渐转亮。 “公主,快醒醒!” 睡眼朦胧的她被鸣翠从被窝里挖出来,套上了一件月白色夹袄,和一件芙蓉祥云为底衬的淡蓝色百花褶裙。 小丫头还嫌她穿的不够厚,又给她披了件浅绿色,绣着腊梅的狐裘斗篷。 “常嬷嬷还未回来?”昭云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鸣翠边为她挽着流云髻,边答道:“常嬷嬷不是被皇太后叫去整理佛龛了吗” 昭云抚了抚鬓角上簮着的白玉兰绸缎花,再轻轻从漆着红漆的匣子里拿出一支浮雕着祥云的木簪子递给鸣翠,示意让她帮忙簪上后道。 “虽说现在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可皇太后哪未必会那么缺人,连整理佛龛的人手都没有,只不过想做下马威,给我看罢了。” “皇太后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小丫头憋着嘴小声说。 看着铜镜中才十四岁的自己,昭云心中一片平静。 “如今父皇已故,新帝登基。时过境迁,我已早不是先前那得宠的昭云公主。皇太后借此给我下马威,也在我意料中。从前父皇太过宠爱我,我想皇太后他们早就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欲想将我除之后快,就是可能会连累了你们。”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婢和常嬷嬷只要能常伴公主左右,即使受再多的苦我们也愿意。” 鸣翠推开了阖着的房门,惊道:“公主你快来看,庭院里已经被大雪盖了厚厚的一层。树顶,屋顶上到处都是白白的,可好看了!” 昭云抬眼望去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薄光一照,竟然还有些晃眼。 看着鸣翠被寒气笼着的那红彤彤的小脸,还有那因为看见雪,而泛着笑意的亮晶晶的双眸,心中深藏着的寒气不觉就被驱散开来,甚至还泛起了丝丝暖意。 没多久,今日轮班当值的小元子就过来传话说皇太后有请。 昭云和鸣翠对视一眼,心想来的比她想象的还是要快一些。她拢了拢手中热乎的汤婆子,便由鸣翠执伞一起去了常德宫。 常德宫是先前的崇文皇帝派人所建,故而极尽雅致,却不失大气。 由门口等候的嬷嬷领着跨过白色的圆形拱门,穿过曲折抄手游廊,入门的皆是覆着薄雪的假山。 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迂回曲折。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边,暗香浮动,原来是两边的早梅在凌寒开放。 她们再经过几个有着高啄檐牙的楼阁,便到了坐北朝南的正殿。 待向半靠在临案铺着猩红羊毡大炕上的常德行礼后,昭云见她还在继续啜着那一盏茶,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于是就立在一旁等她开口。 常德太后是当朝丞相的嫡长女,虽已有两个子女,却保养的非常得宜。 只见她上身着金色云霏花凤穿牡丹夹袄裙,直立领口上缀着点点红色宝石,腰束大红织锦、织锦上还用金丝绣着祥云图案。鬓发低垂斜插牡丹瓒凤金步摇,发尾一支七宝珊瑚簮。 发梢间的白色簪花却是显得如此突兀,与这满身的富贵格格不入。 少顷,常德终于把白瓷茶杯放在了桌案上,杯桌相碰,发出了一声脆响后,抬头训斥左侧立着的小丫鬟。 “昭云公主来了半天,为何没人上茶?”又转头向昭云笑眯眯的道。 “公主来了半天,倒是哀家礼数不周了。” 昭云腹诽着明明是你想给我下马威,还把罪责扯到丫鬟的头上,真是好笑。 嘴上却还微微扯出一丝弧度,答道:“哪里,母后言重了。” “如今新帝即位,百废待兴。皇上下令宫里吃穿用度都不宜太过奢靡,并大肆裁员,以减轻国库赤字的压力。你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可是现在,你作为公主更是要响应当今皇帝的号召,一切从简。哀家擅作主张,裁掉了你宫中一部分人,昭云公主不会怪责于我吧?” 昭云不动声色地听着,只微微扯了扯嘴角,“母后严重了,这是儿臣作为公主应该承担的。” 抿了两口丫鬟奉上来的茶叶,醇香盈齿,接着道:“别人也就罢了,只是那常嬷嬷是儿臣的教养嬷嬷,前天被您传去整理佛龛,至今还未回来。儿臣的昭云宫上上下下都是嬷嬷打理的,她一天不在就感觉宫内乱糟糟的,所以还望她能早日归来。” 皇太后沉吟片刻,招来身边奉茶的丫鬟:“彩云,你去常宁宫让常嬷嬷回昭云宫吧,这么久想来应该已经将佛龛整理好了。” 昭云见她给自己找了台阶下,而自己也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又举起桌案上的白玉茶盏细细抿了一口,不觉称赞。 “母后这产于南岳的高山云雾茶,外形紧细,卷曲秀丽,色绿香浓,果不负盛名。” “这是今年进供的新茶,敬事房送了大半过来,味道真是不错。还是昭云你识货,不如有的人那么没见识。” 皇太后暗暗得意,又叫人包了一点茶叶让她带回去尝一尝。她谢过后,便又顺着原路回了宫。 走在石径上,鸣翠就对正赏着路两旁腊梅的昭云笑着说:“公主,你似乎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昭云将视线从淡黄色的花苞转向她,打趣道:“哪里不一样了?” 小丫头这下却答不上来。 确实是不一样了。 要是照她以前那娇纵的性子,经皇后那么挑衅,她一定会与她发生冲突,而一拍两散的后果会正如那些人的意。 而她现在虽贵为公主,母亲一生下她就已故,如今连最疼爱自己的父皇不在了,曾经的万千宠爱现在早已是名存实亡。 而她现在不过是小小孤女,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只能仰人鼻息,想要保全自己和鸣翠她们,她还需要变得更强才行。 众人走过,而淡淡的梅花仍独居一隅,暗自芬芳。 第二章 年末已将至 皇太后果真没有食言,当日下午就派人将常嬷嬷送回了昭云宫。 常嬷嬷是跟着昭云生母陪嫁过来的,自昭云出生时,昭云宫就由常嬷嬷一手打理,上上下下是井井有条。 她平时对底下的小丫鬟极为严厉,可是对昭云却总是无限的慈爱和包容。昭云清楚地记得,那个长长的梦里,在陪她嫁去西兀国的途中,路途遥远沿路又人烟稀少,嬷嬷重染伤寒,没来的及医治就离开了人世。 常嬷嬷刚一进门,昭云就上前几步搀住了她。看着穿着暗红绣花比甲,已微微花白了头发,面上略显疲惫之色的常嬷嬷,眼中不禁泛起了泪花。 昭云将她扶到炕上坐着后,又从鸣翠手中接了盏热茶递给她。 常嬷嬷拉着昭云的手,声音略沙哑地说:“毕竟奴婢还算宫中的老人,皇太后并没有过分苛待。只是皇后一直借佛龛容易落灰将奴婢扣在常宁宫,奴婢生怕公主会和皇后起冲突,伤了和气。公主这回处理的很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我的小公主果真是长大了。” 昭云将脸蛋埋进常嬷嬷的臂弯里,平复情绪后,仰着小脸佯装生气:“我才不想做吴下阿蒙。嬷嬷,我已经长大了,您也无需像以前一样那么为我操心。几天不见,看您眼底下的阴影又加重了,辛苦了几天,您赶快歇息去吧。” 窗外,白雪已经在开始渐渐融化,虽说比前两日稍微冷了一点点,可是听着雪水从屋脊上流下的声响,哗哗啦啦的,竟带着一丝欢快。 转眼国丧已过大半。 先皇还在世时,昭云是最喜欢过年的。每每要将近年末,昭云就会拉着鸣翠趁那些宫人忙碌的时候,偷偷地溜出宫去。 她喜欢听街上各种挑担卖货郎的吆喝声,喜欢观察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各色各样的行人,喜欢摊贩上卖的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可是如今却没有了那份欢欣雀跃的心情。 因为她已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上天让她回到十四岁的那年,或许时间在不停转动命运的齿轮时,冥冥之间就有了变数...... 在雪已经彻底消融,万物都露出本色的时候,宫中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而昭云宫也不例外。 宫中的小太监在抄手长廊和抱夏的横梁上,每隔几步都挂上了上面用金粉漆着福字,罩着的大红灯笼,显得格外喜庆。 鸣翠将常嬷嬷剪得五福窗花贴满了窗棂,还带领带领小丫头们将宫内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说这样就能扫除一年的霉运。 昭云在案前宣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抬头正看见鸣翠在屋外颇有气势的指挥小丫头们干活的身影,不觉翘起了嘴角。 冷冷的风穿过案前半开的窗子,吹起案桌上笔墨还未干涸的纸张的一角,上面却只写了一个字:等。笔走龙蛇,全然不像女子的字迹,笔意奔放,却又体势连绵。 “公主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 鸣翠看见案上的字由衷夸赞,却又不解地问:“公主是在等谁吗” 昭云没有回答,把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砚台上。 “鸣翠,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是公主,没有了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你愿意再跟着我吗?” “公主去哪我就去哪!”小丫头毫不犹豫的说,“正是有了公主,我才不至于饿死街头。是公主不嫌弃我是个小乞丐,不仅给了我一个馍馍,还带我进宫做了宫女。公主不只是公主,更是我的大恩人!” 鸣翠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是个呵气似乎能成冰的日子。 那天,她穿着一件褴褛的破洞衣,只想找个摊贩要个热乎乎的包子吃,因为她实在是太饿了。可是,她总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摊主赶走。 那时她心灰意冷,蜷缩在墙角,眼前的一切在她看来都已成了重影。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正在那时,她看见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递了个冒着热气的馍馍给她。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沾满灰尘的脏手准备去接,那个小女孩却用帕子将她手上的灰尘仔细地擦拭干净,还告诉她“不把脏手擦干净,拿了东西吃到肚子里是会生病的。” 当狼吞虎咽的咽下那个有些干巴巴的馍馍。那时就觉得,面前的小女孩像是老天派来拯救她的仙女,而馍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那个小女孩还问,她愿不愿意跟她进宫做宫女,还保证跟着她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而那时她这才知道,面前这个和她同龄,如同仙女的小女孩竟是云启国的公主。 直到后来,她跟着进了宫,经常嬷嬷教导后,才成了公主身边的一名贴身宫女。 而昭云是后来才知道,鸣翠竟是被她父母卖给了人贩子,而她是趁那些人不注意偷偷逃了出来,想回家却又不能回家的可怜人。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鸣翠的回答,可是当她毫不犹豫地说出。昭云心中似乎涌入了一股热流,顿时感觉这个冬日已不再那么寒冷。 她们还有时间,或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春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到来了,宫廷内也变得热闹起来。 皇帝大摆宴席,宴请王侯大臣及家眷。这样的场合,昭云作为一国公主,自是必须在场的。 天还才刚刚亮,昭云就早早地被常嬷嬷从暖和的被褥里挖出来。迷迷糊糊地洗漱过后,被鸣翠几个丫头伺候着换上朝服。 朝裙上用红缎,下用石青行龙妆缎制成,皆正幅有襞积,裙边为片金加青鸟刺绣。 万千乌丝被高高挽起,斜插一支红玛瑙点翠金钗。钗尾垂下细细的金色流苏,在阳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 昭云望着铜镜中映照出端庄典雅的女子,唇角弯起,镜中女子的唇角也弯起同样美好的弧度。 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她再活一世,她一定不会辜负上天的好意。 等昭云到了昭陵殿的时候,殿内已是衣香寰影,环佩叮咚。 昭云一踏入殿内,就有许多大臣的女眷注意到了她。她坦然地接受了各女眷的屈膝礼,并一一颔首。 “瞧,这不是许久未见的昭云妹妹嘛。” 一个身着盛装的年轻女子,从一群围着她说着寒暄话的高门贵女中走出,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入殿不久的昭云。 “见过安芷公主。”昭云朝她侧身行了个礼。 安芷是如今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也是当朝皇帝的孪生妹妹,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昭云一直与她不大对付,前世两人一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 自她重生之后,她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姐姐。 前世,这个所谓的姐姐可没少跟她下绊子,如今她可早已不是原的那个一点就着的她了。 “许久未见妹妹,妹妹还真是没有怎么变啊。” 安芷翘起小拇指,捻着绣花丝绢掩着嘴笑着说,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 说完走到昭云的身边,微微凑近只用两人听的见得声音说:“你是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了啊。曾经父皇宠爱的昭云公主,呵,早已成为过去了喔,而如今,我才是云启国最尊贵的公主!” 昭云微微挑了挑眉道:“安芷公主你说的没错”。 又微微凑到她的耳边低语:“但是,你别忘了站的越高,可是摔得越惨的道理。风水轮流转,谁也不比谁高贵。” “你!”安芷惊得后退了两步,瞪大了那双杏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妹妹似得。 曾经的昭云不是一激就怒的吗? 这时,昭云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不再和安芷多说,转身向香榭走去。 “般若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 正坐在黄花椅上磕着瓜子的妙龄女子抬起头来,看向昭云的瓜子脸上写满了惊喜。 她一把将手里的瓜子扔到一旁桌案上的水晶盘里,站起身来按着昭云的肩膀,让她坐在了她原先坐着的黄花椅上。 “昭云,你受苦了。”她边说边抓了一大把瓜子放到了昭云手里。 “我才在这皇宫呆了一会儿便受不了,而你还要与这些虚与委蛇的人天天呆在一起。”说完,便夸张的叹了口气。 昭云听完不觉忍俊不禁。今世再见这个曾经的挚友,眼睛竟有些湿润。 前世自她远嫁后,她是再也没有见般若了,如今再见,仿佛隔世。 “你想我也不必哭啊,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瞥见昭云湿润的睫毛,般若有些无奈的想拿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一擦。 昭云伸手接过了帕子,点了点眼角。 “不过是很久不见你,再见仿佛做梦一般,有些感触罢了。谁想你了真是不害臊。” 父皇还在世时,她易装带着鸣翠悄悄溜出宫游玩,为了一只凤凰形状的糖人,竟和跟她抢糖人的女孩儿争吵了起来。 不过再后来她路遇地痞的纠缠,般若又很巧的遇见,出言解救了她。 从那时起,两人早已将曾经争抢糖人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而她这才知般若原来是于将军的掌上明珠。 而般若也才知眼前这个跟她争抢糖人的漂亮小女孩原来是当朝皇帝最宠的小公主昭云。 宴席开始,年轻的新皇南面高坐,左东右西,宗室之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左西右东,朝臣依官位携女眷由尊至卑一字坐下。 昭云被封从一品,而安芷被封正一品,所以昭云的筵席就自然而然被安排在了安芷的身旁。 “春韶介祉,一入新年,万事如意。如今百废待兴,朕下令一切从简,与民同乐。诚以福乃天下之公,非一身一家之私,只愿五谷丰登,民安乐业,边尘永息,和气致祥,丰年为瑞。” 新皇新年致词后,抬手示意身旁垂手恭候的太监。 “赐食~“ 太监扯着喉咙喊,回音瞬间响遍了整个昭陵殿。 霎那间,手捧各种装着宴食的盛具和酒盅的宫女便鱼贯而入,依次递送到筵席之上。 八宝型和方形、云彩型器具盛着琼浆燕菜,熊掌扒牛腱,御笔猴头,烧尾鲤鱼等一道道名菜,昭云有些无语。 心想这还算一切从简呢,要是不从简,该奢靡到何等地步去。 一时间轻歌曼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王侯大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然而在昭云看来,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确是宫中屡见不鲜的东西。 如此场景,昭云不觉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首颇有意思,又带着讽刺意味的诗。 以奏尔时,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严幡幡。舍其坐迁,屡舞仙仙。其未醉止,威严抑抑。曰既醉止,威严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昭云和对面正看向她百无聊赖的般若相视而笑,眼神示意下,两人举起琉璃酒樽,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边看着歌舞,边偶而应付几句安芷挑衅的言语。 宴会酒过三巡后,果真有不少朝廷大臣和王孙贵族已现酒态,幸好碍于皇帝还在场,没闹出什么大丑。 第三章 暮色初相见 宴会散场,昭云和几个官宦女子寒暄了几句后,便和般若执着手在偏殿说着贴心话。 要不是于夫人催了好几次,昭云真想把般若留下来,在她的昭云宫小住几日。可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做,否则会陷她于危险之中。 两人分别之时,般若拉着她不愿离开。真是执手相看泪眼,便无语凝噎啊。万般之下,答应了她会找时间偷偷溜出宫去看她。 般若这才作罢,万般不情愿的跟着于夫人乘马车回将军府了。 仍是冬日,夜幕降临的早,等昭云也带着鸣翠回到昭云宫,天色已经渐暗。 昭云宫位于皇宫的东南角,寂静悠然。由于昭云喜爱幽静,所以先皇只好将已和亲的长公主的栖梧院赐给昭云,后改名昭云宫。 昭云宫外种了好几株梧桐。一叶堕秋风,一叶委秋露。 它的叶子早已落下,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仿佛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妇人,久久伫立着看向深深的朱红色宫墙,等待二月新叶生。 昭云倒不是那么喜欢梧桐,但曾听闻说梧桐本来就是两种树,其中梧树是雄树,而桐树是雌树两棵树。它们总是生长在一起,一同生长,也一同走向死亡。 雨打梧桐的声音着实更显得凄婉哀凉,仿佛女子如泣如诉。她便命人将几株梧桐移种到了宫殿外,又命人在后庭种上了一丛丛的翠竹。深冬之时它们仍是青翠欲滴。 月色倾泻而下,映着仍未化完的白雪,更加苍劲有风骨。 “六月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昭云边赏竹,边不觉感叹道。 “公主真是好雅致。” 一个慵懒且又清冷的声音从昭云的头顶传来。 昭云猛地抬起头,寻找着这磁性嗓音的主人。定睛一看,不觉惊得后退了一步。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昭云觉得自己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一身墨色锦衣,枕着手臂,侧身而卧在两株被压弯的翠竹上,是那么随意且慵懒。 让昭云更惊奇的是,让她一时有一种错觉,仿佛他的双眸比今晚的月色还要明亮。但其中,却又却流转着让她琢磨不透的幽光。 青翠的竹子衬的他,面白如玉,目似寒星。头顶随意将半数乌丝用玉琯高高束起,显得他的面庞棱角分明。 这是妖孽吧。昭云暗暗腹诽道。边想边暗自吸了口冷气,强自镇定道。 “你是谁为何要夜闯昭云宫?” 话音刚落,昭云宫门口便传来一阵拍门声。 “快让开,有人夜闯皇宫。吾乃受皇上之命各宫搜查刺客,请你们配合。”一个尖锐的男声远远传来。 “不行,没有公主的命令你们不能进来。”一个小丫头拦在宫门口,昭云听声音辩识出好像是桃红那小丫头。 昭云不觉抬头望了往头顶那个躺在竹枝上,惬意观赏着月光的男人。那个人看都没看她一眼,丝毫没有一丝急切的样子。 昭云不觉咬了咬唇瓣,攥紧手指,在心中立马做出决定。 转过身叫来鸣翠,吩咐她让那些侍卫进来搜查,不能让那些人翻乱了东西。 待鸣翠走后,昭云又转身望向那个卧在高处事不关己的人,内心满是无奈。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搜查他的人都到了眼前,竟然一点都不着急。她都比他急好吧。 那些侍卫在屋内细细搜查了一番,侍卫头领便来到后庭向昭云行礼后,看向她身后那一望便尽收眼底的竹林。 “搜也搜过了,看也看过了。赵统领不该以为我这一览尽收的竹林可以藏人吧。” 昭云把玩着手指,将“藏人”二字着重突出。 “昭云公主这是说哪里话,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既然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贼人,那我们去别处搜寻” 说完便双手抱拳,转身离去。 赵统领带着他的手下离开,昭云还听见远远有人不解。 “明明我们追着那贼人来到了昭云宫,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待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昭云才背对竹林说道:“他们走远了,你这下可以下来了吧。” 话音刚落,昭云便听见一阵压抑住的闷哼声从身后传来。 她转过身,看见刚刚躺在竹枝上的男子捂着胸口斜靠在竹子上。定睛一看,原来他胸口黑色的锦衣被刀剑划了一刀长长的口子,正有鲜血慢慢渗透了衣服。 这才发现,一直仿佛没事儿人一样的男子,原来受了重伤。 “你为什么会认定我不会把你供出去。”昭云双手环抱在胸前,也靠着一根柱子冷冷问道。 那男子睁开了半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向救了他的女子,失了血色的唇瓣只吐出了两个字:“直觉”。 “呵,那你的直觉还真是准啊。早晓得是这样,应该把你这个夜闯皇宫的贼人供出去的!”昭云冷冷道。 “你不会的。“说完停顿几秒,他强行压抑着翻涌而上的血气,咬着牙说。 “把我供出去,对你,对整个昭云宫都没有什么好处。窝藏贼人的罪责我想公主你是很清楚的。” 昭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抱着的手,转身回屋去替他拿刀伤药。还边走边心想,这人真是胆大。 拿着寻来的治刀伤的药瓶和纱布后,昭云竟发现这个人已经倚靠着竹子坐下了。叫了几声没人应,走近一看发现这个男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散泻而下的乌丝更衬他脸色惨白,面庞如玉。昭云腹诽这人受这么重的伤,竟还能躺在竹子上不掉下来,要么就是功夫了得,要么就是妖孽。 推攘了几下,她发现他还是没有醒。便咬咬牙,心一横,便缓缓解开了男子的金丝束衣腰带,轻轻揭开了男子胸前的黑色衣襟。 朱唇咬开了堵着瓷瓶的木塞,偏过头看向一边,准备将药粉撒向他的胸口。 可是昭云转念一想,她都已是活了一世的人了,什么没有见过。而且现在救人要紧,她怎么如同一个小姑娘一样忸怩作态了,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强自镇定了片刻,便又重新揭开了他的衣襟,看向他胸前那一道又长又深的血口子。 可能是从竹子上下来牵扯到了伤口,它正汩汩的向外冒着血珠,看着都觉得痛。 她连忙抬手,将药粉撒了上去。一时间,紧阖双眼,陷入昏迷的男人剑眉紧蹙,棱阔分明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些许细小的汗珠。 昭云从怀里掏出丝帕,轻轻擦了擦他额头的细汗,又将纱布自腋下至他胸口的刀伤处缠了好几圈,最后还系了个好看的结。 大功告成后,她看着自己包扎的“成品”非常满意。这时才发现这受伤的陌生男子的身材原来如此硕长挺拔,匀称而健壮。 刚刚替他认真包扎时竟还不觉得。 昭云拍拍自己微微有些发烫的脸,觉得自己真的是回到了十四岁,不光是身体还有灵魂都如同小姑娘一样了。 正暗自想着,发现自己的裙角似乎动了动,低头一看,竟发现那男子正眯着眼头靠着竹子望向她,眼神里满是耐人寻味。 “这是你替我包扎的?” 男子挑了挑眉,又看了身上包扎的纱布几眼,轻轻动了动失色的唇瓣。只微微吐了两个字就有了让昭云想打他的冲动。 “真丑。” 昭云强自压下心中翻涌而上的怒气,暗自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心跟他包扎,不感谢不说,还说这种话刺激人,过分。 “我的丫鬟替你包扎的。哪里丑了?请问你眼睛难道也伤了?”要不是碍于身份,昭云真的想赏他几个白眼。 他听闻只勾起唇角。“今日之事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他日如有需要之处找我便是。”说完作了一揖,便准备离去。 昭云连忙叫住他:“该如何找你?” 那挺拔的背影明显一愣,“临渊阁找易安先生。”话音刚落,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昭云不觉感慨武功高强就是好,来无影时去无踪,即使受了重伤也不碍事。 临渊阁,他竟是临渊阁的人! 回到屋内,她竟有些恍然若梦的感觉。 洗漱罢,昭云推开临案的轩窗。 竹林一片静谧,月光透过竹叶撒下了一地残影。繁星点点,月光如银,接下来几天应会有好天气吧。 轻纱幔帐中,今日虽历经了不少事,本是有些疲惫,可是昭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想起那个受伤的陌生男子,昭云发现冥冥之间好像发生了些许变数。因为前世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他究竟是何人?来皇宫来做什么?想着想着,昭云逐渐阖上了眼睛,沉沉进入梦乡。 庭院外,一阵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是一支祝由曲,绵延而悠长。 第四章 赏花鸿门宴 凛冽的寒冬逐渐过去,白日变得越来越长。昭云宫好像被整个皇宫所遗忘了。 昭云每日焚香烹茶,临轩看书好不悠闲。 转眼三月到来,昭云庭院中前年移栽的几株樱花树已是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枝丫上争先恐后地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花骨朵。 昭云正在树旁,闲的无事竟想数一数一棵树上到底能结多少个花苞。 正数着,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妹妹真是好兴致,竟赏起了未开的花。”安芷伸手抚上了一个快要盛开的花骨朵,手上使劲儿,竟把它掐了下来。 昭云瞧见她的小动作,不作理会。 “没想到姐姐竟然有辣手摧花的癖好,不过在我看来,还是这样含苞待放的花朵更衬姐姐你呢。” “你!”安芷用手指指着昭云的脸,气急败坏地说。 转而又咬牙切齿道:“妹妹真的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父皇宠爱有加的昭云公主吗?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空壳儿罢了。” 昭云用手扒开都快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笑着道:“我自然清楚我自己的身份,不需要姐姐你在我面前反复提醒。还请问姐姐大驾我昭云宫,有何贵干呢?” “哼,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你以为我想来你这破宫殿啊,不过是母后叫我来知会你一声,后天的赏花宴你务必到场。” 安芷说完,把刚刚摘下的花苞扔在了昭云的脚边,气急败坏地离去。 昭云弯腰拾起那朵花苞,看了片刻,将它放回了树上。仿佛从未被人摘下来过一般。 垂手侯在一旁的鸣翠见安芷一行人走后,上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刚刚真的是吓死我了,生怕她对公主你动手。” “她还是不敢,就只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罢了,再说本公主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昭云顿了顿,眼睛瞟向鸣翠刚刚拍过的地方,调侃道:“本身就不大,再拍就没了。“ 鸣翠愣了片刻,瞬间就闹了个大红脸。佯装着扬了扬她的小拳头。 “现在,公主真的是变了。” “我哪里变了?“昭云满是好奇。 “变得越来越坏了。”鸣翠哼了哼将头撇向一边,嘟囔着:“不过我越来越喜欢如今的公主了。” 是吗?昭云在心中默默问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改变了。不过,她也是越来越喜欢这样的自己。 重活一世,自然要怎么开心怎么过活。 至于后日的赏花宴,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那些人想做些什么。 而那些人终于有所动作了。 前世她赏花时被一小厮以皇后召见为故,将她单独引入一个杏林中。 在那里,她遇到了穆熙辞。 前世怪她年少无知,竟被他的温文尔雅所蒙蔽双眼,以为这就是她的良人。 后才知,他原来是西兀国的皇子。再后来,皇帝洛烨提出让她和亲到西兀,犹豫了几日,她便答应了。 云启国地处平原,地势开阔。关隘狭小,且地势高,由此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所以云启国一直易守难攻。 先皇崇文和前几任皇帝都重农重商,所以一直经济实力雄厚。但奈何兵力一直不强,能带兵打仗的将领更是屈指可数。 而西兀国地幅辽阔,兵力强盛,所以他们一直对云启国虎视眈眈。 昭云答应去和亲,一是想解云启国的燃眉之急,因为这是父皇辛辛苦苦治理的国家,她也不愿看到两个交战百姓颠沛流离。 她认为作为公主她理应承担这份责任。 二是她当时鬼迷心窍,真的以为穆熙辞就是她的良人,甚至连常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告一点都听不进去。 而今世,她不会走前世的老路。自己的命运就应该紧紧攥握在自己的手里。 听闻宫女传闻,西兀国的使臣两日前便到了云启国。但是昭云知道,穆熙辞到云启国的时间比传闻的更早,因为他此行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日一晃而过。用过早膳后,鸣翠就早早准备了赏花宴的罗裙想伺候昭云换上。昭云看了看摆在床头的绛红色掐丝罗裙,颇有些头痛。 “如此招摇的颜色,你当你公主我今日是去选秀啊。” 昭云伸出手指刮了刮鸣翠的鼻子,打开了衣橱随便挑了件天青色对襟收腰振袖长裙,样式简单,袖口和裙边处仅绣着几朵淡雅的兰花。 鸣翠嘟囔着:“今日赏花宴公主就应该艳压群芳,灭一灭那些人的威风。红色多好看啊,哪里招摇了。” 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伺候昭云换上了她嫌弃再三的衣裳。 “不是光打扮的光鲜夺目就能灭他人威风的。鸣翠你还是太小,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再说这衣服多么淡雅大方,哪里不好看了。” 昭云怕鸣翠不开心,原地转了个圈,再次解释道。 “我们公主最好看了。”鸣翠心中的郁闷瞬间消散,心想公主既然不穿她准备的衣裳,便好好跟她梳一个发髻吧。 于是马上把昭云推向镜台前坐着,跃跃欲试地想替她化个美美的妆容。 昭云随手从妆奁中挑出一个白玉兰簪,示意鸣翠帮她挽一个简单的发髻。鸣翠无奈,很是不解。心想公主从前不是很喜欢在人前打扮的漂亮一点吗。 心中虽这么想,但还是帮她挽了个漂亮的垂云髻。后昭云只用螺子黛微微添了添眉,再往唇上点了点口脂。 昭云见小丫头不开心,耐心安慰道:“真乖,等我赴宴回来我做桃花糕给你吃。” 鸣翠立马就不生气了。 赏花宴由皇后主办,设在凌轩阁。而凌轩阁三面环水,四处杨柳依依,风景秀丽。 等昭云带着鸣翠和桃红走过玉带桥而未至凌轩阁时,远远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他。昭云不觉捏紧了衣袖,前世的种种如走马观灯般在眼前浮现。怔忪了片刻,掉头便走。 穆熙辞正在眺望远处的风景,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过头来却只看见一个匆匆离去的纤细背影。 “公主你走那么快干嘛。” 鸣翠二人见快追赶不上了,才气喘吁吁地喊道。 昭云这才渐渐缓过神来。玉带桥是前往凌轩阁的必经之路,没有别的小路可走。 昭云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必须要冷静下来,今世的穆熙还不认识她。对他而言她不过只是个素未谋面的人。 于是停下了脚步又慢慢得往回走,只留下两个小丫鬟在那里面面相觑。 等主仆三人行至玉带桥头的时候,穆熙辞竟还在桥上,旁边站着一位红着脸,低着头的女子。 他还是她记忆里初见识时的温文尔雅,活脱脱就是话本上走出翩翩佳公子。 以玉瑁束发,着月白锦衣。眉目含情,面如冠玉。待人温文有礼。或许,前世,她就是被他这个模样所欺骗了吧。 不过,他这个模样确实很招女子爱慕。而前世的她,也不例外。 看着那个一脸娇羞状的女子,她仿佛又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杏林中与他相遇,昭云第一眼便觉得他如同谪仙一般,不染世俗。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有欲望,有算计,更有野心。 而今世,她不想再与他再有任何纠缠。 提起裙角,走过玉带桥,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仿佛,他就只是一道背景。 穆熙看着眼前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感觉转瞬即逝,不等细想,她便走远了。 远远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他才知道刚刚掉头就走的女子原来是她。婉言谢绝了面前女子的倾慕之言,提步缓缓离去。 昭云至凌轩阁时,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拾级而上,每一层台阶的两侧皆摆着精心培育的兰花。放眼望去,红黄蓝紫交相辉映。 花朵紧紧攒在一起,小而芬芳。色彩淡雅,花姿端庄,叶片细长而潇洒。看来此次赏花宴,皇后倒是颇废了些心思。 向皇太后了请安,昭云自动无视了安芷的眼神挑衅,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般若的身影后,便找了临轩清净的一处坐了下来。 此次赏花宴,皇后宴请了尚待字闺中的名门贵女前来。 皇后的意思自是昭然若揭,那些贵女也自是懂得,打扮的都是鲜艳明媚,囊佩叮当。她们变着法的想上前露个面,以讨皇太后和安芷欢心。 昭云支着手眺望着阁外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绪渐渐飘飞。皇帝后宫空缺已久,此次办赏花宴,无非是替皇帝相看后宫人选。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召她前来参加赏花宴,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和穆熙辞有关。 身边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昭云逐渐收回思绪。只见年轻的皇帝身着明黄色绣龙长袍,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身穿月白锦服的穆熙辞。 在场的贵女们大多都红了脸,昭云暗暗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安芷,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面进来的穆熙,还悄悄扶了扶头上的发钗,心中立马有了打算。 随众人起身行礼后,坐下的一瞬,昭云发现有一道探究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 抬头望去,她竟和穆熙辞的视线相撞在一起。心下瞬间有一丝丝慌张,昭云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很自然地将视线移开。装作她只是不经意地抬头。 但心下却十分疑惑,今世他还不认识自己,怎么会向自己投来如此深沉的目光。 出于礼貌,昭云还是向他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就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杯,以借喝茶来隐藏着心中的一丝慌乱。 余光瞅见穆熙辞与他身侧的皇帝洛烨交谈起来,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思量着般若今日怎么没来。 照说今日这场合,皇太后应该给于将军府递了帖子,般若应该没有不来的理由,她哪儿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而被困在府中。 宴会过后她一定要出宫去于府看一看她。 第五章 一曲已终了 “母后,今日风和日丽,花香扑鼻。如此大好时光怎可辜负,没有节目助兴多没意思啊。不如母后做大,在场的女眷们随机抽签,抽到的表演节目可好” 安芷上前,拉着皇太后的袖子撒娇道。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昭云将视线从桌案摆放着的一株珍贵的兰花上移开,心想果真安芷要搞什么幺蛾子,竟颇有些头痛。 “好啊,母后正有此意。如此赏花颇有些单调,安芷你竟是和哀家想到一块儿去了。” 皇太后展展宽大的衣袍,宠溺地刮了刮安芷的鼻子,起身大声道。 “如此良辰美景,各女眷抽签展示才艺,表演出众者重重有赏。” 说完,就示意旁边垂手伺候的女官去准备奖赏和抽签。不一会儿就由五个宫女将赏赐用漆盘端了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第一个漆盘摆放着一个竹筒,里面是插着着各女眷名字的竹签。后四个漆盘则是奖赏。 一副装裱完好的画卷,一盆正肆意开放的名贵兰花和两对雕花金镯。 “朕也来助个兴,表演最佳者另外有赏。” 洛烨支着手吩咐身侧的小太监,示意去把御书房的那把焦尾拿来。 在场几乎所有贵女纷纷都暗自兴奋起来,赢者不仅能得在场之人青眼相看,还有如此丰厚的奖赏,挖空心思想着要一展才艺。 也有一小部分没什么才艺的暗自紧张,埋头苦思该表演什么才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昭云默默环顾了下四周,将各女眷的表情尽收眼底。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却又和安芷的挑衅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那目光仿佛在告诉她她一定会赢。 昭云又开始头痛了起来。她只是来打酱油的好吧,赏赏花品品茶,额,顺便看再看表演,多么惬意。哎,天不遂人愿啊。 她揉了揉太阳穴,小声吩咐身后的桃红赶紧回宫去把她的拂云琴拿来。 鸣翠正在心里暗自紧张,闻言昭云的吩咐,心中不觉疑惑。 公主不是一直讨厌音律吗,以前还将先皇派来的教琴乐师气走了,怎么等会儿还要当众表演弹琴呢?难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吗?想着就不禁替自家公主捏了把汗。 没过多久,洛烨身边的太监细着嗓子喊:“抽签表演才艺开始。”与此同时,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也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竹签,看了一眼,将刻字的一面展示给众人,大声说道:“第一名表演才艺者,安芷公主。” 果真不出她所料,抽到的第一个果真是安芷。昭云端起白瓷茶盏,看着里面浮浮沉沉的茶叶,竟觉得自己也如同里面的一片茶叶。纵使再身不由己,她也要试一试。 安芷起身昂首地走到大厅中央,施施然向坐于高处的皇帝方向行了一礼,眼神还似有若无地向坐在皇帝斜侧的穆熙辞飘去。 今日赏花宴安芷自是盛装出席,穿着湘妃色折枝牡丹花褙子,配水红色十二幅罗裙,一条金银粉绘花的薄纱罗披帛挽于臂弯上。头梳飞仙髻,斜斜的插着几根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点翠。 在昭云看来,她就像是一只孔雀,高傲,展示自己所有的颜色在众人面前。 在某种程度上,她还挺羡慕安芷的。 悠扬的琴声响起,只见她翘起手指,做了个起势动作。继而踮起脚尖,随着琴声时而旋转,时而跳跃。 纤细的身影随风飘舞,缭绕的披帛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婀娜曼妙。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时而轻盈似飞燕,时而翩翩如孔雀。 随着琴声逐渐平息,她的舞步也越来越慢,直到琴声从殿中消失。 众人都忍不住鼓掌,穆熙辞称赞清歌雅舞,洛烨更是大肆称赞安芷如翥凤翔鸾。 昭云也忍不住在心中称赞,安芷确实在舞技上下了一番功夫。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欲语含羞的眼神时不时会飘向穆熙辞,不觉就大大失了美感。 接下来抽到的女子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慕容若,她表演的是双手执笔写书法。行云流水间竟还颇为雅致,但在昭云看来,她有些过于追求安雅和形式,字缺乏了力度,所以少了一定的神韵。 紧随其后的是中部侍郎的女儿郭允儿,画了一幅花鸟图。画中牡丹盛开,雍容华贵。其间黄鹂清啼,鹅黄的小小身影倒是与华丽的牡丹相得益彰,赢得了不少好评。 接连又有三名女子表演完了才艺,昭云早已无心观赏她们的表演。 已过去这么久,从凌轩阁至昭云宫最多只要半个时辰,照说桃红应该回来了。而且桃红做事向来踏实稳重,昭云一直很是信赖,而她现在还迟迟未到。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出了事。心中几番思量,便立即有了决断。 起身,便带着鸣翠悄然离席。还还未出凌轩阁,却被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拦住了去路。昭云认出她是安芷身边的一等宫女。 平时仗着是安芷贴身宫女的身份,没少嚣张跋扈。 鸣翠见状,欲上前与之理论。昭云拦住了,示意她后退。转而又扭头看向那宫女,开口斥责道。 “你不去安芷公主身边好好伺候,跑门口来做什么? ”昭云眯了眯狭长的眼睛,翘起嘴角问:“难道是你家公主特意让你候在这里拦我的吗?”还故意突出了“特意”二字。 那宫女瞬间窘迫地低下了头,却不知这样更加重了昭云心中的怀疑。凌轩阁外人多眼杂,昭云不想跟她多说,更不愿将事情闹大,便转身带着鸣翠回了凌轩阁内。 才走进大厅内,昭云二人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俩的身上。 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大声说道:“昭云公主,该您表演才艺了。” 昭云不徐不慢地走到大厅中央,侧身行了个礼。 “母后见谅,我派去取琴的宫女迟迟未归,正欲去门口看一看,却不想被安芷公主的人拦住了去路。” “我派人在门口守着,无非就是怕有些人害怕当众出丑,临阵脱逃。”安芷急急地说,却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我想安芷姐姐你应该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昭云不想多说,再向皇太后和洛烨各行一礼。 坦然道:“现下我无琴,所以我无法展示才艺,请恕罪。” 底下纷纷窃窃议论起来。 “昭云公主既无琴,而我这正好有一把焦尾。不如用这把古琴演奏,让我们饱饱耳福如何?”洛烨开口解围,示意身边的太监上前。 “焦尾琴是胜者的奖赏,用此演奏恐怕不妥。”穆熙辞缓缓起身,看着昭云说道。 “正好我带了把琴,名叫南风。若昭云公主不嫌弃的话,不如用此琴弹奏如何?” 昭云听到熟悉的声音,不觉抬头看向他,却不料望进了他盛满笑意的眼睛。愣了一下,只微微点点头。 看着摆在面前的南风琴,昭云心中不觉多了万千感慨。 前世那么多孤寞寂寥,黑暗没有光亮的日子,除了鸣翠,就只剩这把南风琴陪着她了。昭云伸手抚摸着琴弦,仿佛抚摸着她最珍贵的珍宝一般。 一勾一挑,往事的种种随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旋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她才嫁给穆熙辞,得知他喜欢弹奏古琴,便花重金请来了西兀国最有盛名的女乐师教她弹奏。 每每弹奏的不好之时,她会在心中反省着自己为何在云启国时未能好好学习,还气走了父皇请来的乐师。 她没日没夜地练习,只为迎合他的喜好,让他多看自己一眼而已。手指被琴弦磨破了,咬咬牙再继续。指腹磨出了茧,不过用热水泡一泡,再继续弹奏。可是和之后的日子比起来,昭云却觉得那段学琴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好。 初嫁给他时,他和她倒是有一段恩爱的日子,甚至还把南风琴赏赐给了她。可是好景没过多久,西兀国的铁骑就踏平了云启国。 那时,她还被蒙在鼓里。每每弹奏起南风琴,心中眼里的都是对他的眷恋之情,想着的都是跟他如何一起,直到白头。 后来得知他带兵攻打云启国的消息,而她才知自己是多么可笑。 她曾试图去质问他为何要这样,直到今天她都还记得当时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三分嘲笑,三分鄙夷,看着她仿佛是在看着一只可笑的傻子。她这才晓得,她不过是一枚让云启国皇帝放松警惕的棋子。那时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瓣又一瓣,但心中仍存有一丝卑微的希冀。 而他很快又娶了南越国的公主茗香。新婚当晚,那边彻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而她这边就只有鸣翠和南风琴为伴。 茗香娇纵,更是视她为眼中刺肉中钉,想方设法如何除掉她。而他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茗香的嚣张行径。 鸣翠替自己打抱不平,却惨遭茗香的责罚。她放下了尊严去求他,求他不要处罚鸣翠,告诉他那已是她最后的亲人。 他视她如弃敝,直到鸣翠被打的血肉模糊,她哭着跪在地上磕头求他,额头的鲜血滴在青石板上,他却吝啬的只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鸣翠被人拉出宫门的时候,看着地上留下的几行斑斑血迹,她的心就彻底空了,麻木了。 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独守在在那空荡荡的宫殿里。独余下这把他曾经赠给她的南风琴和天上的一轮明月为伴。 每当仇恨如同藤蔓般在她心里生长,勒的她喘不过气的时候,她就会弹奏这首白头吟才得以缓解。 直到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八月初八,那是她的生辰。她本以为他会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派人送来的一碗毒酒作为贺礼。 万念俱灰之下,她一口饮下那碗黄澄澄的酒。口中苦,心却更苦。 疼痛如同万千虫子般在啃噬她的骨血。她倒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体内的温度渐渐从身体里剥离开来,直到意识消失殆尽。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她前世的愿望,到最后,却不过是白了他的头,而她,却独自奔赴黄泉,永不回头。 这是一首前世她欠他的一首白头吟,今世借着南风琴,既是与他的了断,也是与前世自己的一个了断。 悠扬却曲折的琴声中,众人仿佛看见了一位皎若明月的女子由等待心上人的欢喜雀跃,到临轩听雨的孤默寂寥,望月长叹的形单影只,直到最后惨遭背叛的心若止水,冷意决绝。 一曲终了,昭云平复着心中的情绪,起身却听见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在场不少女子都在偷偷抹着眼泪。她没有去看高台上的人,致谢后便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正欲坐下,却发现鸣翠正在用帕子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这场才艺比赛,昭云毫无悬念得获得了头筹,赢得了那把焦尾古琴。安芷次之,得了那幅装裱好的春江花夜图。郭允儿得了那盆名贵的兰花,再加一对雕花金镯。而慕容若只得了对金镯。 曲终人散,众人离席出凌轩阁赏花。昭云不理会安芷的挑衅,带着鸣翠径直回了宫。 第六章 各自有算计 “公主,你什么时候练得琴艺如此高超呢?都把我听哭了。”走在路上,鸣翠疑惑地问道。 走在前面的昭云闻言停下脚步,神秘地朝她招招手,小丫头马上就把小耳朵凑到了她的面前。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不久前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碰到了一位琴艺高超的神仙,他传授给了我琴谱和琴技。” 鸣翠听闻,立即愣在了当场。瞪圆了她那双杏眼,惊讶的嘴巴都可以活活塞下一个鸡蛋。 昭云看见她这惊讶的样子起了捉弄之心,伸手合上了她的下巴。 “公主就爱捉弄我,哼,不理公主你了。”鸣翠佯装生气,将头扭了过去,故意不看她。 “好鸣翠,别气了,回去就给你做桃花糕给你吃,算作赔礼好吧。”昭云伸出魔爪揉了揉鸣翠那肉嘟嘟的脸蛋。唔,手感甚是好。 见她瞬间消气了,又道:“还不知道桃红怎么样了,我们快回去。” 二人急急回到了昭云宫,问了所有人,都说桃红未曾回来过。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果真被安芷扣下来了。走,我们去茯苓宫要人。”昭云更加确定是安芷派人抓了桃红。 茯苓宫是安芷的住处,离昭云宫并不是特别远,走过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一路走去,茯苓宫自是佳木葱茏,奇花焛灼。一带清流自假山上飞泻而下,掩映着后面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安芷正倚在水廊边,喂着池中的鱼儿。 “姐姐真是好兴致。”昭云上前开口笑道。 “这不是刚刚拔得头筹的昭云妹妹嘛,怎么这会儿有空来我这茯苓宫了。真是稀奇。”安芷一下子将剩下的鱼食都倒在了水池中,所有的鱼儿都聚集在池水边争着抢食。 昭云看着争食的各色鱼儿,笑道:“姐姐如此喂鱼会让鱼儿撑死的。” 安芷把玩着手中指甲道:“我怎么喂食不需要你告诉。你是为了桃红而来是吧。” 昭云看着争得正欢快的一尾红鱼,没有回答。 “桃红确实在我这,想要带走她,你就必须要给我赔礼道歉。”安芷见她不理自己,怒道。 昭云转过头,一直盯着她,仿佛想要在她脸上看出花儿来。“姐姐没有打招呼,就扣留了我的人,这已是犯了宫中的禁忌。我可以跟你道歉,但我并不知道我何罪之有。” “妹妹真是能说会道,惹我不开心,这就是你的过错。” “好,这么说的话,惹姐姐你不开心了确实是我的错,昭云在这里跟你赔不是了。但愿姐姐你能尽快放人。” “好吧,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为强人所难的人。你先回去吧,稍后我再派人将桃红送回去。” “我现在宫中需要桃红回去打理,如果姐姐执意要这样的话,那我们不妨去让母后评评理。”昭云不再退让,还顺口不经意地提了句:“现在,我想着那位西兀国来者应该还在吧。” 安芷咬了咬牙,这才松了口,答应立马放人。 常德宫内。 皇太后和洛烨各坐高堂两侧,穆熙辞坐于下首的紫檀点漆雕花座椅上,听着洛烨滔滔不绝地讲着两国经济合作的相关事宜。手捧着茶盏,听着听着,脑海中却不经意地浮现起刚刚那个身穿天蓝色衣裳的女子。 正是豆蔻年华,本应天真活泼,又怎会弹奏那么悲凉的乐曲,仿佛历经过世事一般。琴技竟还在他之上。呵,这个昭云公主有点意思。 “西兀太子,你觉得用我国的丝绸和茶叶来交换你们西兀国的马匹如何?”穆熙辞回过神来,听见洛烨的提议,不徐不慢地答道。 “云启国以茶叶和丝绸闻名,而我国地广人稀,盛产马匹,此提议再好不过。但是,马匹培育周期大,而马匹可比茶叶和丝绸值钱的多。看来你们要准备大量的茶叶和丝绸来和我们交换了。” “你!”洛烨拍案而起,旁边的常德皇太后连忙阻拦,这才坐下捧着茶盏喝了一大口。 “难道我们种植茶叶和丝绸就不废人力物力吗?我们本是坦诚布公地和你商量,也是诚心想促进我们两国的经济往来。你们只需减少一匹马,却可以得到茶叶和丝绸两样东西,还可以促进我们两国的友好往来,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 “这笔买卖确实划算,不过划算的是你们。茶叶和丝绸对于我们来说用处并不大,不过是附属之物。对我国影响并不大。而没有马匹武器,对于云启国的影响之大我想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最后,洛烨不得不答应用不少的茶叶和上好的绸缎来交换西兀国的一万马匹。 待穆熙辞离去后,洛烨将手中捧着的茶盏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细碎的白瓷和大红袍茶叶狼藉的散落了一地。 “真是欺人太甚。” 大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都把头低的不能再低,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火上身。 “皇帝莫要为了这点事生气,生气伤身。”坐在一旁的常德太后见状安慰道。 “真以为我们云启国是软柿子不成。”洛烨握紧了拳头,重重砸在了旁边的雕花扶手上。 常德太后挥挥手,示意候着的所以人都退下。待屏退左右后,端起一旁的茶盅。 “其实有时候小小的忍让又何尝不是一种好的办法。” “母后此话怎讲?”洛烨疑问道。 “我们云启国一直发展工农商业,兵力不强,而他们西兀国兵强马壮。他们虽一直觑觎我们的大好资源,却一直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因为我们地势奇特,他们的兵马进不来。”常德太后用茶盖抹了抹杯中的浮沫,缓缓道来。 “而我们现在需要的和他们西兀合作,而不是眼前的小蝇小利。偶尔损失点小小的利益并无大碍,因为要把目光放的更加长远一些。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招兵买马,养精蓄锐。” “母后所言极是。”洛烨听着神情开始凝重起来。 “在云启和西兀的周边,还散落着南越,北越,仓吉这样的边陲小国。如果我们能暂时倚靠下西兀国,待我们兵力强盛之时,自是可以出兵去攻打这些小国来扩张我们的腹地。” “母后所的是。可是,朕觉得我们光是商业来往还无法真正倚靠的住西兀。这个合作关系他们随时都可以中止,我想还需要一段真正能和他们难以割舍的联系。” “皇帝竟和哀家想到一块儿去了。”常德太后笑道。 “没有什么能比姻亲更紧密的关系了。” 洛烨站起身来,背着手走了两步,惊诧道:“母后指的可是我们与他们联姻?” 常德太后笑而不语,将手中的茶盅轻轻放这了一旁的桌案上,缓缓开口。 “联姻是我们如今最好的办法,也是同他们为最牢固的联系。” “朕也知道,这个办法确实是上上之选。母后觉得让哪位公主去最为合适?”洛烨又重新坐下,“穆熙辞作为西兀国太子,且尚未婚配。云启尚待字闺中,且能与他的身份样貌相配的在我看来仅仅只有三位公主。” “喔?皇帝不妨先说说,派哪位更为合适?”常德不答反问。 “一位自然是安芷妹妹,另外两位则是昭云和常茹。”洛烨思道。“不过,安芷母后肯定是舍不得的。而常茹虽样貌不错,可身份与西兀太子还是差差甚远。这下看来,唯有昭云,能够担负起如此重任。” 常德太后时不时地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皇帝和我不谋而合。” “先皇宠爱她。本以为她没有什么才艺,今日一看琴技竟然还如此出众。更重要的是,母后留意了。今日赏花宴上,穆熙辞时不时的看向她,说不定是有所想法。派她去联姻自是再好不过了。” “母后观察甚是细微,那就先这样定下来,等西兀使者欲离去时再提此事。”洛烨整理了下衣袍,起身告退。 “等等,此事先别宣张。”常德太后将他叫住。 与这凝重的气氛相比,昭云宫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桃红,她们没有欺负你吧!”鸣翠拉着桃红的手,转着圈的上下打量。 “你这样转我都快晕了”桃红示意她停下来。 “我没事,她们没有怎么为难我。只是把我关在屋内不让我出去。就是耽误了公主的大事,是奴婢的错。”桃红跪下来,对昭云说。 “你描述一下你回来取琴时遇到的状况。”昭云临窗支着头,看向桃红的眼睛。 桃红低下头,怯怯地说:“当时我走到了离茯苓宫不远的烟雨楼,就有一个宫女向我走来,同我说有人找我问话。当时我就拒绝了,说我要回来替公主你取琴,没有空。 可那宫女却说只同我问几句话,便会让我走。我犹豫片刻后便跟着去了,到了之后才发现竟然是个局” “大致情况我已了解,桃红你受委屈了。”昭云安慰道。 “取琴之事就算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话说奔波了大半日,我有点饿了,劳烦桃红你帮我去小厨房取点糕点来吧。” 桃红谢过昭云,起身离去。 “安芷公主的人真是坏”鸣翠愤愤不平。 昭云坐直,缓缓道:“我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一是茯苓宫虽距离烟雨楼不远,但是从凌轩阁回昭云宫,却并不途径烟雨楼。二是桃红说找她问话的宫女圆脸蛋,身材微胖。据我所知,茯苓宫内近期内并未来新的宫女。而茯苓宫的人我想鸣翠你和桃红应该都认识,你想想你的记忆中在茯苓宫有这样的宫女吗?” 鸣翠思索片刻,扯着手中的丝帕小声道:“好像并没有。”过了一会儿,又猛的抬头。 “可是桃红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我想她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哎,此事你就装作不知。要辛苦鸣翠你时时刻刻留意下桃红的举动了。”昭云扶额。 “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完成。” “公主你尽管吩咐,我一定都会办妥的。” 看着鸣翠挺直了腰板儿,如临大敌的样子,昭云不觉有点忍俊不禁。 “你在宫内找一个小丫头,要最面生的那种,然后要她打扮好。再让她去外面找个宫女,使几两银子,要那宫女去茯苓宫传话说,西兀太子相邀安芷公主明日黄昏时西南角杏林一见。还要她注意切勿露出破绽。” “保证完成公主任务。”鸣翠点头如捣蒜地答应着。 第七章 杏林零落香 第二日,夕阳西斜之时。 橙黄的余光散落在似堆雪般的杏花树上,煞是好看。 穆熙辞走过铺满杏花花瓣的石板小路,在缀满杏花枝丫的层层掩映下,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裳的背影。 想起那个弹琴的女子,他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 待两人仅一树之隔时,一阵微风拂过。层层杏花花瓣簌簌而下,仿佛一阵花雨。 那女子转过头来,满脸的欣喜。 只见她着桃红色点梅花罗裙,外披浅紫色绣蝶氅衣。杏眼烟眉,自是明媚秀丽。 可是,却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他不知不觉略有失落。 安芷远远的见到穆熙辞,心中早已是雀跃不已。匆忙地整理了下衣裙,装作不经意的看着树上的花朵。 眼下见到他踏花而来,洁白的花瓣映着他如玉的脸庞,更显俊俏三分。 一袭月白锦衣,头绾玉冠,腰佩香囊,手执玉笛。 刹那间,安芷的眼睛无法再从他身上转移开去。 “安芷公主。”穆熙辞唇齿轻启,看见面前呆楞的女子,心中略有一丝厌烦,面上却不显。 安芷回过神来,反应到自己竟然看呆愣住,脸瞬间就红到了耳根。 “熙辞公子。”安芷绞着手指,羞涩道。“你看,夕阳下的杏花多么的美好,觉得是不是像一个个美人?” “杏花如雪,美则美矣,风一吹就纷纷而落。怎能与美人作比?”穆熙辞望着身旁的杏花,随口接道。 安芷误以为穆熙辞在夸她,羞羞怯怯地小声道:“公子真会说话。” 穆熙辞一听就知她误会了自己的话,但却并没有出言解释。 不过,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娇羞的女子,心中却更加的不耐。扭过头去,透着层层叠叠的如堆雪般的枝丫,看向天边的彩霞。 那个女子在她面前也会是这样的吗?穆熙辞又想起了那个离去的纤细背影。 心想:她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安芷公主,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他伸手接住一片被吹落的杏花花瓣。 “熙辞公子如果没有要事的话,不妨再多赏一赏杏花。可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安芷踮起脚,嗅了嗅花蕊,缓缓道。 “这花香如此扑鼻,映着斜阳。真是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公主倒是好文采,可是我却更喜欢兰花的幽香。”穆熙辞让手中的花瓣自然滑落,它在空中微微划了几个弧度,轻轻落在了尘埃之中。 “兰花我也挺喜欢,不如择日设宴邀请熙辞公子前来茯苓宫观赏如何?”安芷邀请道。 穆熙辞见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无奈道:“此次我代表西兀出使云启国,具体事宜还有待与你们皇帝商榷,行程安排的也颇为紧凑,恐怕接下来无法应公主之约。” 安芷瞬间失落了下来,也无心再继续赏花了。待穆熙辞告辞后,闷闷离去。 昭云宫内。 “公主,那个安芷公主走的时候似乎不大高兴。”鸣翠一回到昭云宫,就兴奋地告诉昭云自己偷偷在杏花林外的所见所闻。“她还吟了一首酸溜溜的诗,叫什么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地。” “是杏花零落香吧”昭云听后便笑了,纠正道。 小丫头立马就红了脸,皱了皱鼻子道:“公主就别笑话我了。结果你猜后来怎么着。” “西兀太子夸赞了她,但也拒绝了她是不是?”昭云扶额,思索片刻道。 “公主你怎么一猜就对了?”小丫头满是不服气。 她当然知道。前世他就是这样,总是对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起初,她以为是尊她敬她,直到后来,她才发现这一切都源于不喜欢而已。而如今,安芷和前世的她一样而已。 昭云没有解释,却问了小丫头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鸣翠,假如如今再让你去吃那个小时候我给你的那种馍馍,你是吃还是将它扔掉?” 鸣翠一时变得更加疑惑,想了一会儿,迟疑地答道:“我现在跟着公主吃惯了宫中的美食佳肴,那个馍馍摆在我面前,我自是不会吃。可是出于害怕万一没有吃的了,可以拿来充饥。所以我也不会将它扔掉。” “那个馍馍只能填饱肚子,并不能满足食腹之欲,所以吃惯了美食佳肴的你,并不会吃它,但是你也不会将它扔掉。西兀太子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态度,就是这个道理。” 鸣翠听得一愣一愣的,叹气道:“我似乎是懂了,似乎又没懂。这个问题有些深奥,算了,不想了。”又笑着道:“公主你这样将安芷公主比喻成那个干巴巴的馍馍真的好吗?” 昭云笑而不语。 即使是再好的佳肴,不爱,也可能就成了那个干瘪的难以下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馍馍了。 不过,安芷吟诵的那句诗倒是不错。昭云心想。 那首诗昭云曾经在一本旧诗词集中见到过这句诗词。 原词是: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写的是一个独处闺中的女子春昼睡起后的生活情态。在穆熙辞这种外男面前吟诵这种闺阁生活情态的诗未免显得有些不合实宜了。 穆熙辞对诗词歌赋颇喜爱,自是所知甚多。而那本诗集就是前世和他恩爱之时,昭云在他的书房所见到的。 安芷在他面前吟诵这句诗词未免有些强行搬弄。而他,自诩文人,最不喜那些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人。 安芷这回好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呢,竟还让她颇有些让她失望,看来她倒是高看她了。 翌日清晨,云启国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一辆马车缓慢的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周边的挑夫纷纷避让。 雕漆的马车之内,昭云依靠在鸣翠的肩膀上,看着小丫头微微撩开了马车帘子的一角,想看却又不敢往外看的样子,微微有些忍俊不禁。 “你想看便大胆看好了,这么看多累。”昭云笑道。 鸣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稍微撩开了一点,伸出小脑袋怯怯地向外看。 让路的挑夫们都清一色带着草帽,穿着褐色短打,一肩膀上搭着汗巾,另一边挑着沉重的担子,徐徐往前走。 “公主你快看,这些人怎么都挑着担子,好像还很沉重的样子。”鸣翠皱了皱眉头,推攘着昭云道。 昭云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些吃力得往前走的挑夫,坐直了身。 一般的挑夫,大多都是单独营生,走街串巷单独买卖。而这么多的挑夫们,聚集在一起,也不像跟哪个大户送东西的。如此规模,只有可能是为官府办事的,有组织性的。 昭云叫鸣翠赶紧把帘子拉上。待那些挑夫远去,吩咐车夫赶紧加快前进速度。 马车刚驶入于府侧门,昭云一下车,就见般若倚靠在侧门的门柩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昭云,你可总算是来了。”般若两个健步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不来,你就不能赏花宴时入宫看我啊。”昭云撇了撇嘴,颇为不满。 般若瞬间就仿佛泄了气般,长叹了口气。 “别提了,最近我甚是烦心。我爹未经我同意,竟醉酒后私下帮我订了门亲事。” 两人本携着手往前走着,听闻此言,昭云停住了脚步。 心想前世般若的亲事明明订在一年之后,为什么今世会被生生提前这么久。 前世得知般若定亲的消息,已是国礼之后。而今世,国礼还未曾到来。 那时,她已得知了皇帝派她和亲的消息。 在皇太后派来的常嬷嬷的监督下,她紧锣密鼓地绣着和亲的嫁衣。后来经宫里的小丫头嚼舌根才知,当下宫外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于将军府和中部侍郎郭三公子的婚事。 那时她听说般若如论如何也不嫁,私自跑到郭府外候着,待郭三公子出来,将他言语侮辱了一番,还当众扬言即使她绞了头发去当姑子,也不会嫁给他。 “那于将军帮你订的是哪家的婚事?”昭云握着般若的手,急切地询问道。 “是中部侍郎三公子郭攸之。” 身旁候着的小丫头青衣见自家主子久久不作声,代答道。 听到答复,昭云的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她重生一次,有的不起眼的小事件被随之打乱了不成? “那个郭攸之吃喝嫖赌,养鸟斗蛐儿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我不知道为啥我爹要帮我订这么一桩破婚事。”般若捏紧了昭云的手,紧皱着眉头怒道。 昭云抽出手,轻拍着安慰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现在这世上,多的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的人。那个郭攸之传言是花花公子不假,可是那只是外界对他的看法。” “人活一世,多么不易。我们要用心去感知他人,而不是光评主观臆断。或许,那个郭攸之并不是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呢?” 般若闻言,陷入沉思。 前世得知般若的境况,昭云急切地想出宫帮她寻找对策。却奈何皇太后派来的常嬷嬷太过于严厉,如牢笼般将她严加看管起来,甚至不让她出昭云宫一步。 后来她才得知于将军碍于颜面,不仅没有退亲,甚至带着礼物亲自上郭府赔罪。般若和于将军大吵了一架,还差点同他断绝了父女关系。 昭云既是担忧,却又无计可施。因为她已自顾不暇。直到她出嫁的那天,她也没有见过般若。 很多年以后,等她在西兀见到郭攸之,从他口中才得知般若的消息。原来她真的在婚宴前夕偷偷溜出于府,去了双林寺。余生只常伴于青灯古佛旁。 她既对这位闺中好友的际遇感到惋惜,又觉得上天真的给她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而那时,她才知,外界对于郭攸之的评价,有的简直是无中生有,夸大其词。多么可笑! 第八章 繁忙多少事 望潮江畔,临津渡口。 临津渡坐落于京城东南面,河面开阔,水面平缓。它开通了南北来往的商旅,一直都是云启国最为繁忙之地。 正午,太阳正为灼热之时。拦江的一条粗铁索,还在水里晃荡。江水一阵又一阵敲打着铁索,喀拉喀拉响着,也敲打着江边停靠的船舶。 不远处的一家茶肆二楼,坐着两个头戴帷帽,身旁跟着两个丫鬟的女子。外人看不清她们面容,不过单看身影,便觉得娉婷袅娜,气度不凡。 临窗边,昭云正支着手,透过镂空的雕花窗子看着不远处冒着炎炎夏日,来来往往,挑着沉重担子的挑夫,渐渐出神。 “你不在我府中坐着,这么热非要跑这来晒太阳。哎,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一般的商队运送货物嘛。”一旁的般若边一手煽着风,看了几眼忙碌的景象,嘟囔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商队,这些挑夫是由官府招募来帮忙运送货物的。”昭云无奈地看了般若一眼,从袖中缓缓掏出了一把折扇,递给她。 昭云伸出纤细的手,指着不远处停靠在临津渡口边的船舶道:“那种船名叫沙船。 它方头方尾,俗称‘方艄’,这种船底不怕沙滩,载重量也大。甲板面宽敞,采用大梁拱,甲板能够迅速排浪,所以能在江流湖泊和海域中远洋航行。” “所以,我认定这艘船是要出海的。”说完,撩起帷幕,昭云执起面前的茶盅,抿了一小口。 “这些挑夫送到船上的东西是要运到他国卖的?难道是西兀国?”般若用扇子煽着风,随口道。 “很可能是的。” 听闻此言,般若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难以置信的再眺望了一眼窗外。随后扭过头去,吩咐坐在身后的青衣:“你去下面找一个知情的挑夫,问一问他们担子里送的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些东西是从哪儿运来,要运往何处去的。” “顺便还打听一下这次远洋运送是由哪位大人监管的。”昭云在旁补充道。 青衣应道,随即下了楼。般若挪到了昭云坐着的长凳旁。撑着昭云的肩膀,正准备透过窗子往下张望,就听见了一个轻佻的男声传来。 “几位小娘子,这么热还跑这来喝茶,莫不是特意跑来这看汉子的吧。” 周边的人都纷纷戏谑地笑着着,他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儿还吹了吹口哨。 “你跟我嘴巴放干净点。”般若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出言挑衅的男人,怒道。 昭云扫视了一圈,目光停落在那个出言挑衅的男子身上。那个男子作书生打扮,年纪倒是不大。穿的件长袍马褂,长得是肥头大耳,倒颇有几分富态。圆脸上一双死鱼眼,盯着人看时还眼神闪烁,让人一看便心中不喜。 “还有你们这些人,笑什么笑。”般若指了指那男子身边跟着应和的那群人。那群人也作书生打扮,不过一看便知家中并不富裕。 “哎呦,这小妞儿还挺有脾气的嘛,爷喜欢。”那个男子搓着***笑道。 “要不从了我,我保管从此以后,你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呸”般若一听,更加愠怒,朝他啐了一口,却忘了自己还带着帷帽。 身后的鸣翠见状,也坐不住了,嘲笑道:“你这长的贼眉鼠目的家伙,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长得什么磕碜样子,竟然还敢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去吧。” 昭云颇有些头痛,拉开坐着的长凳,也随之站起身来。 “又来了个烈性的妞儿,不过你这说的爷就不爱听了。”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听见,瞪大了双死鱼眼上下打量着鸣翠。 他突然上前一把拽住鸣翠的手,准备将她往怀里扯。鸣翠用力挣扎。 “放开你的咸猪手。”般若见状,用力拽住鸣翠的另一只手,将她拽过来。同时,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在那男子的肚子上。那男子急急后退了几步,随即重重得摔在了一长凳上。 瞬间,众人只听得啪嗒一声脆响,见他身下的长凳都摔成了四分五裂。 “口出污言秽语就算了,竟然还敢在本姑娘面前动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般若看着面前摔得毫无形象的男子,拍手笑道。 躺在地上的捂着肚子正呻吟着的男子,听闻恼羞成怒,朝身边正欲扶他的跟班吼道:“你是吃干饭的啊,只顾着看戏,没看着你爷被打了啊,还不快帮爷报仇!” 那小厮打扮的跟班颤颤怯怯地看向般若。般若拉开脚步,随即做了个起始招式,那小厮便抖得如筛糠似得。 躺在地上的男子见状,骂道:“没用的东西。”又扭头看向周围一圈看戏的人,吼道。 “你们还想要答案了吗,想要的话就跟我上。” “刚刚,你们的对话我可是都听到了呢。” 话音刚落,正准备动手的书生们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带着帷帽,还未曾出声过的白衣女子。 “科举考试竟然还想夹带入场,想着靠着关系徇私舞弊,真是胆子够大的。想知道被抓入狱的滋味吗?那可是真够你们喝一壶的。喔,我想起来了,好像还会取消科考资格。”昭云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说。 书生打扮的学子们一听,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一部分胆小的顿时腿肚打颤,朝地上的男子拱拱手,便随即转身离去。 还一小部分的人不甘心,留了下来。其中一虎头虎脑的书生就质问道:“你就是空口无凭,说了有谁信。更何况你一介弱质女流,能叫来哪个大人。不过是说这话吓唬吓唬我们罢了。” 周围一阵应和。 正在这时,下去问话的青衣回来了。昭云招招手,青衣便走过来,将问话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贴耳告诉她。 昭云点点头,随即又叫来正瞪着那男子的鸣翠。耳语了一番后,将怀里令牌递给她。 “知道了,小姐。”鸣翠应道,转身便欲下楼。 不料却竟被那虎头虎脑的书生挡住了下楼的去路。 “哼,让她走。我要看看不过是一商贩的小姐,能请来什么大人。”躺在地上的狼狈男子坐起身来,讥笑道。 那拦路的书生听闻,纠结了一会儿,随即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男子,不请愿地让了路。 鸣翠连忙下楼。其他几名留下来作穷书生打扮的男子,争着趴在窗边,目送着已出茶肆的鸣翠,直到背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那几个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怯从心生,向那地上的金主一一告辞后,扭头就走。 “真是一群不成器的东西,以后别想求我。嘶~慢点。” 坐在地上的男子被小厮缓缓扶到椅子上。正欲坐下,竟看见刚刚还在他面前呲虚拍马的人竟然都走了,正想破口大骂,却没想竟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昭云讥讽的看了他一眼,真是活该。收回视线,往窗边一扫,竟发现那个虎头虎脑的书生还趴在窗柩上往外看。 “你叫什么名字?”昭云这下颇感兴趣。 “我叫王生才。” “没问你。” 昭云在帷幕下白了他一眼,那抢着搭话,瘫坐在椅子上的王大才顿时做西施捧心状。 虎头虎脑的书生扭过头,一脸惊讶地答道。 “我叫秋生。” 他害羞得低下头,局促的卷着自己的衣角。细看之下,他卷起的衣角一圈和短褐色长褂上别处的颜色不大一样。很明显,这圈布是从别的衣服上裁下后接过来的。 “为何那些人都走了,而你却不走?不害怕被抓起来吗?”昭云挑了挑眉,满是好奇。 “我害怕。但是我留下来并不是为了答案。”那书生抬起头来,眼中一片坚定。 “那时我母亲生了很重的病,我背着她到处寻访医师。但是所有的医师一看我们穿的破烂,就知道我们付不起昂贵的药费。我们就像乞丐一样被撵走。” “可是,在我寻门无路几近崩溃的时候,遇到了正好路过的王生才。他不仅借给了我治病的银子,还允许我延期还。我母亲从小教育我,做人不能忘恩,所以我理应如此。” 听完他的故事,众人陷入沉默。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爱心的啊。只是,是借的钱,恐怕还的时候要翻几倍吧。”般若将手环抱在胸前,戏谑地看着王生才道。 王生才堆满横肉的脸上,一双鱼泡眼眨了眨。面上流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 一番话后,昭云倒是对面前虎头虎脑的书生,有一丝欣赏。 他虽算是助纣为虐,但是刚刚那些人起哄之时,昭云留意了他并没有跟着一起,说明他有是非观。虽然他粗布短衣,但是举止不卑不亢。一番谈话,条例清晰,简洁明了。还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这个人倒是不坏。 “但是,你留下来也没用。只是多一人被抓罢了。” 昭云话音刚落,鸣翠就带着带着三人上了茶楼。 一上楼,走在前面的一身穿石青色的常袍官服,续着一小撮胡须的中年男子就欲叩拜在地。 鸣翠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他的膝盖这才没有着地。欲跪不跪,那颤颤巍巍的样子,颇为搞笑。 般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后觉得不妥,出忙言解释道:“你跪错人了,我只是个丫鬟。站在我旁边的才是我的主子,你要跪的人。” 昭云无奈地看了般若一眼,抬手示意无需行礼。 “底下的挑夫挑的是何物?将要运往何地?” 那官吏用袖口擦擦额头的汗珠,弓着腰答:“那大担中装的全是茶叶,小担中装的是上好的绸缎。这些茶叶都是朝廷从各农户家中搜集而来,运往西兀国去交换马匹。” “那你又是何人,旁边瘫坐在椅子上的书生你可认识?”昭云又问。 “下官是市舶司中负责互市商船的,也是这次监管茶叶和绸缎运送的王守道。”他鞠了一躬后,又瞪向瘫坐在旁的书生。 “那是我不争气的侄儿。” 第九章 往事成追忆 “叔父,为啥你要对她如此客气,不过一商贩的小姐。他们还将我打成这样,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坐在一旁的王大才见到穿着石青色官服的男人望向他,便欲扶着椅子背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愤恨道。 “你这畜生,快闭嘴。”王守道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破口骂道。 “你挑衅在先,我还手在后。而你竟然还在你叔父眼皮子底下,公然和那些书生在茶肆当众谈论科考作弊之事,你可知罪?”般若冷笑道。 “你真是管的宽。我作不作弊关你屁事。”王大才无所谓的说。 “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公然谈论科考作弊的事,我想王大人不会不知道吧。”昭云悠悠地开口。 王守道一听,瞬间颤巍巍的跪下来,连忙否认自己并不知情。又朝王大才怒吼道:“你这小兔崽子还不快来认错?” “我才不会跪一个女人。”王大才将手环抱在前,头撇向一边。 昭云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原本这事,我是想私了。既然王大才你如此有骨气,那便公事公办吧。鸣翠,你将我的身份告知于她。” “还不快跪下承认错误,难道你想蹲大牢吗?”王守道大吼,气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这是当朝的昭云公主,还不快认错。”鸣翠上前一步,大声地说。 王大才堆满横肉的脸上,一双死鱼眼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后,这才不情愿地乖乖道了歉。 “这次就先放他一马。王大人,你要好生管教他,让他切莫再出来胡作非为。” “还有,临津渡口停放的沙船何时出发,王大人又可知西兀国的马匹又何时能到?”昭云话音一转,询问道。 “下官只听上面的人说等船装运好了,下下个月十五日出发。具体西兀国的马匹什么时候能运来,下官也不知道。·”王守道捋了捋他那撮小胡子。 “当天具体是何时?” “下官听上面的人说,船队好像是当天夜里准备出发。”王守道咧嘴,拱手回道,“这具体何时,下官也不太清楚啊!” 今日是四月十三,六月十五出发的话,那也只仅有两个月的时间。而前世,她远嫁去西兀国,过云启边境的时候,正好听迎亲的士兵谈及了此事,这才知云启运往西兀的沙船出了大事。 有些事情,相比前世,真的是提前了不少。而留给她的时间,看来也所剩无几了。 昭云几人正准备下楼离开,当从秋生身边走过时,昭云脑海中灵光一现,驻足问道。 “你是不是跟着你母亲姓的。” 秋生突然抬头望着昭云。“你怎么晓得。”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因为,你腰间的香囊。“ “有一个突兀的请求,不知你能否答应。”昭云问道。“可否带我去拜访一下你的母亲。” “为什么啊?”秋生挠了挠头,蛮是疑惑。 “因为,你母亲很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四人跟着秋生走了大约两刻钟,经过几条热闹的大街,穿过几条石板小巷,终于到了他家门口。 看着斑驳得经年失修的棕红色大门,和两旁贴着的似掉不掉的对联,昭云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既急切地想知道秋生母亲到底是不是她的那名故人,又害怕真相真的如同她想象的那个样子。 昭云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跟着秋生进了大门。一进门,便听到了一道久违又熟悉的声音。 “秋生,你回来了啊,饿了吧。我这就给你热饭吃去。”话音刚落,手中还拿着菜的一个中年妇女便愣在了原地。 “秋妈妈,可总算找到你了。” 昭云看着面前穿着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衣,腰间围着围裙,面容憔悴,两鬓斑白的中年妇女,不觉模糊了双眼。 “你是。。。昭云?”秋妈妈难以置信地问。 见昭云点着头,她立即把手中择着的菜叶扔到了筐中,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蹭了又蹭后,急忙迎了上去。 “一晃,公主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这眉眼真的像极了当年的云贵妃。”望着面前穿着白色裳裙,长得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秋妈妈渐渐红了眼眶。视线模糊中,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主子。 “秋妈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为什么会在我四岁那年离宫?”昭云急切地上前一步,问道。 秋妈妈长叹了口气,仰望着被困在四角的蓝色天空,渐渐地回忆道。 “这一切都还要从那年云贵妃怀了公主你开始说起。” “那时,主子已有了四个月身孕,小肚就已微微的凸起。无论再忙,先皇每天都会抽出空,来拂袖宫看望主子,陪主子说上几个时辰的话,而赏赐更是源源不断。 可能正是这样,才遭了不少人的红眼。 那时,常德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也总是得空了就来拂袖宫看望主子,还时不时的派人送来一些补品。 虽然她总是一幅笑吟吟的模样,可我老觉得她的面皮下还藏着另一幅面孔。于是,她每回派人送来的一些补品我都熬好了,再偷偷地倒在了窗外的一棵山茶花下。 那时我就已经告诫了主子,要千万注意常德皇后。可是主子心善,从没有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过别人。 渐渐的,我发现那棵山茶花不但没有枯萎,反而越长越繁茂。我就逐渐放下了对常德皇后的戒备。 那时,主子每日都会去宫中的御花园转一转,因为黄太医说这样有利于腹中胎儿的健康。而黄太医是皇后请来日日为主子诊脉的太医,据说极擅妇科,我们都将信不疑。 可是那天,照往常一样,我陪着主子去御花园赏花,走在身旁的主子突然搀住我的手,说肚子一阵阵绞痛得厉害。我看着主子紧蹙着眉头,额头上冒着汗珠的样子,急得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那时我也没多想,就赶紧差人去将黄太医请过来。黄太医赶来为主子请了脉,表示并无大碍。只说是夜里受了寒凉,喝几副药慢慢调理便会好转。 确实,喝了他的几副药后,主子渐渐的好转,也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而黄太医在先皇的指示下,每日两次替主子请脉,从无间断。 那时皇后还是不间断的派人往拂袖宫送燕窝和各种补品,先皇每每来时,都会夸赞皇后贤良淑德。而我见主子身子不好,也开始给主子熬一些皇后送来的一些补品。 眼见着主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明显,行动越来越不便,但还是会坚持在我的搀扶下出宫去转一转,直到主子要生产的那一天。 先皇请来了宫中最好的产婆来助主子生产。可是,足足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动静。主子疼的脸色发白,好几次都欲昏死过去。产婆说胎位不正,真的是任何方法都用过尽了,可主子的肚子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那时情况万分紧急,如果再不分娩,就会一尸两命。而当时主子已经疼的昏死过去。 我在一旁心急如焚,握着她的手,不断呼喊着,让她不要放弃。终于,主子在最后关头醒了过来,咬着帕子,用尽全身上下最后一丝气力,生下了公主你。却没过多久便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先皇得知主子薨了的消息,龙颜震怒,罚了包括产婆太医在内的所有人,而我也被砭为了三等宫女。 可是我心中一直存有疑惑,主子生产前一直都是好好的,只除了那次在御花园,其他的时候皆是没有任何异样。 疑心之下,在那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一人偷偷去了御花园。竟发现主子特别喜爱的一丛西湖柳月菊,在一夜之间,全数衰败。我摘下一朵菊花,偷偷问了一个平时交好的医女。她闻了闻,顿时脸色大变。 说这朵衰败的菊花梗上,竟残留着一种毒药。她告诉我,此毒名叫零陵香,也是一剂烟花之地中极为常见的阴毒之药。 无色,味道极淡,不仔细的话根本闻不出来。对常人没有影响,但是长久以往,对孕妇却是有着致命的伤害。 我就突然想起,那天主子去御花园赏花时,腹痛前,她曾走近那丛西湖柳月,执起一朵细细端详过。 那时我们都没想到是那菊花的问题。后来主子和皇太后一起逛御花园,皇太后还派人剪了几枝,让主子回去插在花瓶中。 每每想起这些事,我心中就生出万分惶恐。心中既是自责,又是后悔,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其中的蹊跷。 主子后来也多次去过那片御花园,我就想着为什么后来竟没有出现过腹痛难忍的症状。 于是又偷偷将黄太医曾经开给主子的那剂药的残渣挖出来,带给那名医女看。没想到她竟说这药虽然是一剂补药,但其中竟掺有压制零陵香药效的一种药材。 零陵香是 半信半疑下,我借着出宫采买的由头,找了一家药铺,将带出来的干菊花和药渣给药铺先生看。他说的竟和那名医女一模一样。当时,我后背就冒出了冷汗,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皇后跟主子下的一个圈套。 没过多久,那丛衰败的菊花就被人挖了个干净,又重新种上了新的菊花。” 听到这,众人皆已惶恐。而昭云,早已是泪流满面。 前世,她就知道母亲的死颇有蹊跷,也知皇太后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幕后真凶,可是,她一直都没有证据。 却没料到,她如此有心机,如此狠毒,竟这么想方设法地欲置她们于死地。 第十章 平安而喜乐 看着昭云梨花带雨的模样,般若和鸣翠连忙上前,分别握住她的左右手。没有言语,就这么静静的陪在一旁。 前世年幼时,每每她提起母亲,父皇总是会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她不懂。 而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那是三分怀恋,三分自责,和四分愧疚。 “我父皇,也是知道此事的吧。”昭云用帕子擦干了眼泪,看向秋妈妈的眼睛。 只见那双布满沧桑的眼中,滑过一丝不忍和愧疚。犹豫片刻,秋妈妈点了点头。 “在我知道真相后,好不容易遇见了先皇。我将那朵菊花和那包药的残渣小心翼翼地递给他看,还将那名医女请了过来。先皇听后,只长叹了口气,吩咐我此事已矣。说她终归是他的皇后。还叫我莫要声张。可是他走出去的那一刻,看着先皇的背影,我感觉他一下子就变得像是个沧桑的老人。” “后来,我在宫中就处处被皇后针对。我想应该是我偷偷面见先皇的事被她得知了。那时我真的是度日如年,时刻堤防,生怕她来谋害公主你。” “好不容易等公主你健康长到了四岁,我便求了先皇,应允我出宫。直到后来,我遇见了秋生他爹,用这么多年在宫中积攒的钱买了这么一个小院子。生下秋生后,我便觉得我的身体一日不比一日,那时我才知我已身中慢性剧毒,按日子推算的话,应该是从宫中带出来的。” “我的丈夫见我是个累赘,而我也不愿拖累他,便和离了。只可怜我的秋生年纪轻轻,带着我到处寻访医师,我身体这才有了些许好转。” 秋妈妈讲完这个故事,昭云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噙着泪道。 “秋妈妈,你受苦了。天道昭彰,这个大仇,我一定会报。” “而从此以后,我不会让您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好孩子,云贵妃在天上会保佑着你的。” 秋妈妈伸出手来摸着昭云的头,满是慈爱。 “说了这么久,竟然忘记了请你们进去坐一坐。”秋妈妈看着其他三位陌生的妙龄女子,不好意思的说。 昭云这才注意到这个院子的情况。这是个一进一出的小院子。以夯木为墙,四方为柱,茅草为顶。 院角还长着一棵大槐杨树。上面结满了一簇一簇的白色小花。底下种着的一些绿油油的菜苗,给这个院子更增添了不少生机与活力。 待众人走进屋内,才发现屋内仅有一张桌子,几把木质椅子,还有靠墙的一个斑驳了的小茶几。摆设极其简单,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你们快坐,屋内确实是简陋了些。”秋妈妈不好意思地说,又扭头吩咐着秋生:“你快去给贵客泡茶来。” 没过多久,秋生便用了一个盘子将几碗正冒着热气的茶盅一一递给了她们。 “最普通的粗茶,请你们莫要嫌弃。”秋妈妈搓着手,局促道。 “秋妈妈这是说的哪里话。想当初,我跟着父亲行军时风餐露宿的,能喝到这种茶叶就算是一种奢侈了。”般若端着茶盅,啜了一口道。 见秋妈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昭云连忙开口道:“刚刚忘了解释,这位是于将军府的小姐般若,那位是她的丫鬟青衣。这位是——” “我是公主的贴身宫女鸣翠。”昭云话音未落,鸣翠抢先说道。 “都是好孩子。”秋妈妈眉眼弯弯,笑纹都堆积到了眼角。 “听闻当时秋生为了给您治病,向王大才借了一些银子。我这恰好有几粒银锭,让秋生拿去还了吧。”昭云向鸣翠使了个眼色道。 “秋生,你以后莫要再和王大才走的近了。他虽然之前援助了你们,但是他的援助却不是免费的。更何况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昭云又看向面前局促着的秋生,语重心长的说。 秋生红着脸,只点了点头。 “这银子这我们怎么好意思要。”秋妈妈拒绝道。 “秋妈妈,您为我和母亲做了这么多事,我都还没有感谢您呢。要是母亲在的话,是绝不忍看您受苦的。再说,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近之人,好不容易找到您,我还想让您颐养天年呢。” 秋妈妈闻听此言,这才红着脸接纳了。 “时间不早了,那我改日再来看望您。”昭云起身告辞。 秋妈妈和秋生二人足足将她们送到了巷子尽头,还欲继续相送,昭云这才让他们止步于此。 二人一直目送着她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昭云,刚刚我的心中一直存有一个疑惑。”般若驻足,望着昭云道。 “为什么刚刚在茶肆时,一从秋生身边经过,你便知道了他的母亲就是你要找到的秋妈妈呢?” “想知道?那你便要拿东西来跟我换。不瞒你说,我看上了你腰间的那一块玉佩。”昭云转过头来,微微翘起了嘴角。 般若二话没说,低头将玉佩接下来递给了她。 “原因有二。一是,我第一眼见到秋生,看着他的五官,我便觉得陌生而又熟悉。二是,从他身边走过,看见了他腰侧挂着的香囊,我就更加确定了。” “那香囊有什么特别之处?刚刚我也看了,不跟市面上的区别不大嘛。”般若挽着她的胳膊,惊奇地问道。 “那个香囊确实跟市面上的差不多。可是,我留意的并不是那香囊袋子,而是那挂着香囊的络子。”昭云伸出手指,戳了戳快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门,接着道。 “那个络子打的时候极其复杂,小时候,我曾看秋妈妈打过一次,她还告诉我那是她独创的一种方法。还有,我从秋生身边走过时,我还留意道他佩戴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字。你可以猜猜是哪个。” 般若思索着,很快地答道:“不是安,便是福,再或者是康。” 昭云俱摇头。 “是平安喜乐的乐字。”后面紧跟着的鸣翠代答道。 “秋妈妈真是用心良苦啊。”般若感叹着。 平安喜乐,是多么简单却又美好的祝福。可是要做到这一点,确是那么的不简单。 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与世安好,静度余生。 这不就是这一世她所向往着的吗? 昭云将手中的玉佩还给般若,叹了口气说:“把你的玉佩收好,别再让人盯上了。” 般若接过,连忙四处张望可疑之人。 “别望了,那人早走了。”昭云笑道。 “想偷本小姐的东西,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看见她愤恨的表情,昭云捂嘴笑道:“肯定是你这一身红衣太过于显眼,不仅能吸引肖想你玉佩的小偷,还能吸引不少年轻女子的回眸呢。” 般若今日身穿一身暗红色束腰简装,头上带着帷帽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听闻昭云的戏谑,般若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小片红霞。 虽隔着帷帽的白纱,昭云看的不大真切,但她知道,般若害羞了。 “行了,我也不逗你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一个地方,就不去你府中坐了。改天,我再出宫来找你。”昭云告辞道。 “你还要去哪?难道有比跟本姑娘叙旧更重要的事吗?”般若诧异地问。 “临渊阁”秀口微微吐出这三个字,般若顿时脸色大变,紧张道。 “你去那儿干嘛?那鱼龙混杂,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底下暗网和情报交易组织。” “自是做一笔交易,没有大碍的。”昭云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安抚道。 “总而言之,你自己多加小心。鸣翠,保护好你家主子。”般若吩咐道。 两人就此别过。 第十一章 临渊不羡鱼 凭着一位路人的指点,二人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往东走,直到东边街口的尽头。 昭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古朴的大匾额。上面刻着漆着金箔的三个大字:临渊阁。 细看之下,有三层。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红棕色瓦片,古朴又大气。布局以中轴线对称分列,中为厅堂,侧设两厢。 昭云带着鸣翠刚走进厅堂,就听闻一个苍老而又洪亮的声音从雕花的木质屏风后传来。 “两位来这,有何要事” 她二人这才看见一位身穿粗白布衣长袍,精神矍铄,续着白胡子的老者,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昭云双手抱拳道:“请问易安先生何在,我有要事相商。” 只见眼前的老者伸手捋了捋胡子,笑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易安先生。” 昭云颇有些惊讶,但是面上不显,客气地问道:“我们可否移步至厢房一叙。” “那恐怕不可。老夫只是一个管账先生,做不得主。”易安先生暗自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面露难色。 “请问是哪位介绍你来的,如果他就是临渊阁中人,不如让他接待你如何。”易安笑着说。 “其实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罢了。”昭云回想起那晚在后庭的竹林中,见到的陌生男子,感叹道。 “是不是一个极其俊俏,爱穿玄色衣裳的公子?” 昭云点点头。 “那就对了,你口中的这位可能就是临渊阁阁主,苏子暮。” 听到这,昭云明白了。原来,他竟是这的阁主。 昭云再次抱手为拳道:“那请问,他现在正在何处?” 易安先生突然面露难色,迟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额,他现在正在揽月楼。” 话音刚落,一小片红霞就渐渐爬上了昭云的脸庞。 身后的鸣翠好奇地问道:“揽月楼是什么地方?名字倒是听起来挺风雅的。” 昭云连忙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地告诉她:“揽月楼,就是你上回在画折子上看到的那种烟花之地。” 鸣翠明白了,这下闹了个大红脸,急着道。 “那种地方我们怎么能去?不如让易安先生派人去,将那个什么阁主请回来不就行了吗?” 昭云看了看外面,对鸣翠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派人去那,再等他回来,我们就回不去宫中了。你在这候着,我去去就回。” “不行,那种地方公主怎么能单独前去?我要时时刻刻守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的安危。”小丫头拒绝。 “听话,易安先生会让人带我前去,你就在这候着我就行。”昭云坚定地说。 小丫头这才作罢。可是,巴掌大小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易安先生喊来了一个身着劲装,不苟言笑的男子,介绍道。 “这位是阁主手下的护卫奕舒,就让他带你去寻阁主。” 昭云点点头道了谢,带上帷帽,告别了一脸忧心忡忡,依依不舍的小丫头。 两人一路无话,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条小巷。只见这两边房檐上挂着大红灯笼,檐下各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昭云心想:这就应该是所谓的烟花之地了。 “这位爷,要不要进来玩玩来嘛!”看着他们走过来,有女子甩着手帕朝奕舒笑道。 “没看见这位爷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吗,这明显不是来青楼玩的。”另一位画着浓妆,环抱着臂膀道。 “就是,这一看就是来青楼找人的,说不定,是来捉奸的呢。” 顿时,那些女子都用帕子掩着口鼻,笑的花枝乱颤。 昭云听闻,蹙了蹙眉,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奕舒带着她,拐了个弯儿,没走几步,便赫然看见挂着“揽月楼”三个字的牌匾。 这里明显不同于先前那些青楼,门口颇为清冷,既没有挂大红灯笼,也无女子在外招徕。 雕梁画栋的楼阁,从外面看倒还颇为雅致。要不是先前昭云已知晓这是什么地方,看着牌匾估计都不会相信这里竟会是青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紧随着奕舒迈了进去。 四处张望,只见阁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风起绡动,也吹来丝丝靡靡之音,顿时她觉得自己如坠云山幻梦一般。 真是会享受啊,昭云不觉感慨。看来,能来这里的不会是寻常百姓。 刚刚走进来,就有一年轻女子迎了上来,没有言语,就直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个隔间。 隔着一层绣着洒珠银线海棠花的鲛绡宝罗帐,昭云隐隐约约看见了里面晃动着的人影,听到了靡靡的丝竹之音。 昭云咬咬牙,跟着奕舒走了进去。 “拜见主子,这位女子在临渊阁说有要事要与你相商。”奕舒朝苏子暮拱拱手,低下头道。 紧随其后的昭云死死盯着自己的绣花鞋,不敢抬头。 “你是谁还不快摘下帷帽来。” 一陌生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 琴声戛然而止。 昭云取下头上带着的帷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一瞬间,空气几乎都静止了,仿佛连根针落都可闻见。 “真的是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此等绝色。”那陌生男子再次开口,惊叹道。 昭云这才注意到这声音是来自一个身穿绛红色素锦的男子。 他倚靠在塌椅之上,一手环抱着一位妙龄女子。细看之下,他一双桃花眼颇为狭长,再配着一身红衣,昭云觉得这男子竟活生生的像是一只狐狸。 再看向那个她要寻的男子,不觉吸了口冷气。 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子暮一身玄色锦衣,三千乌丝绾在头顶,比上次相见,多了几分气宇轩昂。他侧卧在软塌之上,一手支着头,正眯着眼睛看向她。 软塌下,跪坐着一貌美细腰的女子,细如葱尖的玉指,捏着一颗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葡萄,正欲往他嘴边送。 隔着珠帘,一女子坐在琴后,昭云倒是看得不大真切。珠帘随风摆动,时不时如泉水般的叮咚作响。 真是会享受啊,昭云又不觉感叹道。 只见侧卧在软塌上的苏子暮,随意摆了摆手,屋内的三名女子都盈盈起身后一一退下了。 “你特意跑这来寻我,有何要事”苏子暮从塌上起身,不经意地问。 昭云看了看一旁的红衣男子,正欲开口说能否移步至别处详谈。 那红衣男子见状,起身道:“我先回避,你们慢慢谈。” 还着重突出了“慢慢”二字。看来是误会了什么。他说完便走了出去,还好意地带上了房门。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昭云看着面前随意靠在塌椅上,有些慵懒的男子,直接了当地说。 “喔?云启国的昭云公主,竟有事要求助于我。真是稀罕事”他直起身来,坐好。 “我想从皇宫中脱身,不知你能否助我。”昭云轻咬唇瓣,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 苏子暮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 “多少人想方设法的都想进入宫中,而你竟然想出来,真是稀罕事。好好的公主不当,为何要出来?” 昭云看着他如寒星般的双眸,开口道:“自是和你潜入宫中一样,有着难言之隐。不知你是否能助我?” 苏子暮伸手从面前的水晶盘中挑了一个葡萄,剥好皮后送入口中。 “在临渊阁求我办事,自是要拿出东西来表示你的诚意的。” “救了临渊阁阁主的命,这还不能算诚意吗?”昭云笑道。 “这当然作不得数。”苏子暮眼波一转,看向昭云。 “这算是公事,不能和救了我的私事相提并论。”他停顿一会儿,接着一字一顿道:“再说,我也没求你救我。” 昭云看着面前这个强词夺理的男人,气得袖中的手紧紧攥握成拳,极力地克制着翻涌而上的怒火。 “那你想怎样?”昭云咬牙切齿道。 “不如,你将那次我去宫中没拿到的东西,带给我如何?” “什么东西?”昭云好奇地问。 “皇帝寝宫内,一封我未找到的信。” “什么信?”听到皇帝寝宫四个字,昭云不觉紧张起来。 苏子暮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 “一封先皇写给萧将军的信。” 听到这,昭云心中不觉咯噔一下。 萧将军是辅佐父皇上位的大将军,据说曾经也是一位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的人物。只可惜被卷入巫蛊之乱,最后竟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昭云不觉叹了口气,点头应允了她会将那封信带出来,也请他务必遵守承诺。 “你知道我为何会将阁楼取名为临渊阁吗?”苏子暮突然问她。 昭云摇摇头,表示不知。 “那‘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句你可知是何意?”苏子暮又问。 昭云明白了。这句话意思是:想要得到鱼,就必须先学会织网。他是在告诉她,她做事前要有足够的准备才行。 “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子暮执起桌案上的水晶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昭云告辞后,转身便离去。至临渊阁寻了鸣翠,在落日的余晖下,二人到于府乘了马车,在宫门下钥前,赶回了皇宫。 第十二章 夜往常德宫 桃红倚在宫门口,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昭云和鸣翠二人,连忙迎了上去,焦急地道。 “公主,你们可算回来了。下午,皇太后已派了几波人来请公主你,都扑了个空,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昭云当然清楚皇太后请她是为何事。心想:要来的终究逃不掉,前世发生过的事,她终究还是要再经历一遍。 回宫喝了一盏茶,换了一身靛青色对襟织锦裙,就慢悠悠的前去常德宫。 天色渐渐变暗,只有一丝余晖还残留在天边。等昭云行至常德宫时,暮色早四合,似有浓墨般的黑云在边际着,连一丝星光都没有。要下大雨了。 经宫女传召,昭云推开红棕色的雕花木门,缓缓走了进去。 殿内烛火通明,皇太后身着中衣,手执一个绣绷,在摇曳的烛火中,穿针引线。 烛火映照下,只见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虽已迟暮,风韵犹存。但是在昭云眼里,她就如同坐在烛光中的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皮下装的满是恶毒和算计,面皮上却总是一副笑模样。 昭云盈盈下拜,问道:“不知母后多次差人去昭云宫,有何要事要与昭云商量?” 常德这才放下手中的绣绷,不答反问道:“公主出宫一日,不知是所为何事“ “无非就是昭云在宫中闲来无事,出去游玩一日罢了。” “是吗?那公主玩的可好?据说和于家那丫头去了江边,还出手打了人呢。”常德笑着说。 “母后派人跟踪我?”听闻此言,昭云心中警铃大作。 “母后不过是担心公主的安危,派人远远跟着罢了。” 昭云心下想,真不愧是个老狐狸。不想再和她虚与委蛇,坐在一旁的榻上,直截了当地问。 “谢谢母后关心。您多次派人去寻我,有要事要吩咐我的话,不妨直说。” 常德坐直身子,看着昭云,笑盈盈道:“昭云,你觉得西兀来使穆熙辞如何?” “不过是西兀来使,我觉得他是好是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后觉得他如何?”昭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瞧你这孩子,多不实诚。母后是在问你,你竟然反问起母后来了。”常德那保养得宜,正假笑着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虚伪的裂痕。 昭云只好答道:“从相貌上来说,西兀来使自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可是我和他仅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好与坏。” 常德心中不觉有几分惊讶,那天以她不是以对方的名义,跟他们俩各发了相约杏林一见的帖子吗,怎么现在昭云又只说与他仅有几面之缘?可是伺候在驿馆的人明明说他那天孤身前来了。 难道他们竟没有见面?那和他见面的又是何人? “不知母后在想何事?竟想的如此出神。”看着常德满是疑惑的样子,昭云暗自冷笑。她应该万万想不到,前去赴约的竟会是她的亲生女儿——安芷公主。 常德回过神来,尴尬地假笑着:“你看母后年纪大了,连注意力都容易分散了呢。” “母后真的是说笑了呢,母后年轻的很,外人看着倒像是昭云的姐姐呢。”昭云勾勾唇,面笑心不笑地说。 “瞧你这孩子,小嘴像抹了蜜似的,真会哄母后开心。”常德笑容这下变得真实了许多,没过多久却又蹙着细长的柳叶眉,叹道。 “可是岁月不饶人啊。每每我梳妆的时候,在镜中就会在头顶又发现几根银丝。” 常德隔着茶几拉过昭云一只手,语重心长道。 “云贵妃生下你后就走了,真是可怜的孩子。你是母后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里你和安芷就是一样的。而作为母亲,想的就是女儿能嫁个好夫婿,与之相濡以沫,子嗣延绵。我想,在天上的云贵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语罢,还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昭云一直在旁,冷眼看着常德皇太后演戏。呵,估计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呢。 昭云很自然地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暗暗地在衣裳上蹭了又蹭。刚刚,她握住她的手时,昭云觉得仿佛有一条毒蛇缠绕上了她,顿时就直起鸡皮疙瘩。 而她,竟然还敢在她面前提她的亲生母亲。如果她不知事情经过的话,就如同前世的她,肯定会被这看似发自肺腑的一番话所感动,还会觉得她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可是,今日的她,已知晓所有的来龙去脉。一切虚情假意在她面前,就只有一层纱纸糊着,轻轻一捅便能捅开,露出里面所有的真相。 就看她想不想捅破罢了。不过,她似乎觉得,陪她演戏似乎要比捅破有意思的多。 于是,她也生生挤出了几滴泪水道:“真的是让您担忧了呢。”说完,也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 “西兀使者这次前来,母后瞧着那个穆熙辞真的是不错,所以昭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常德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母后既然这么夸赞他,不如我再瞧瞧。过几日再来回复母亲。”昭云笑着说。 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的态度让常德颇有些愠怒,不过面上丝毫不显,笑着道。 “那母后便等上三日,但愿昭云你能带给母后的是好消息。”说完,还吩咐身旁伺候着的宫女海棠差人将她送回昭云宫。 昭云拜谢后,转身出了常德宫。 两名提着宫灯的女子在前走着,昭云紧随其后。 今夜的月亮被乌云所遮盖,显得黯淡无光,四周一片静寂。一阵风吹过,只剩下沙沙作响的树叶,和在宫灯照耀下,摇曳着的重重叠叠的婆娑树影。 “公主,你总算是回来了。”见昭云回来,正在门口张望的鸣翠顿时松了口气。 “想着我们着急赶回宫中,回来了公主你又被皇太后叫去,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我叫厨房备了点小菜和瘦肉粥,刚刚热在暖炉上,公主赶紧去吃吧。”小丫头道。 昭云看着小丫头,点点头。想着:这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那些虚情假意,惺惺作态,她只会觉得恶心,更不会再被其蒙蔽双眼,成为他人手中的一枚可随意摆放的棋子。 昭云吃了点粥和小菜,洗漱后就上了塌。照说今日奔波了一天,身体应是疲惫不堪的。可她却久久难以入眠。 今日遇到的所有人,经历的所有事情,在她的脑海中,仿佛交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该怎么去把那封信,从重重把守的御书房中找出来?而那封萧将军的信,是否和他为何会卷入巫蛊之乱?父皇在里面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她又如何能让常德自尝恶果?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云的脑海中汇聚在一起,令她辗转难眠。 窗外,月亮从层层乌云中钻出来,照的大地上的黑暗都无处遁形。唯有树杈的黑影,被月光投射在纸糊的窗柩上,如同鬼魅一般,在黑暗中滋生,窥探着未知的东西。 没过多久,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像是一根金线。无边无际的黑色天空被这根金丝生生劈成了两半。接着,就是滂沱的大雨伴着惊天动地的雷声,降临人间。 昭云整个人都钻进了被中,伴着夜淅淅沥沥的雨声,陷入了更深一层的世界。 第十三章 欲擒先故纵 三日之期一晃便到。 天刚大亮,昭云梳洗完毕,正在用早膳。小元子早早的来昭云宫传话,说皇帝洛烨要在御书房召见她。 他们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答案了呢。昭云不觉心中冷笑着。用完早膳,再换了身衣裳,昭云便随着小元子去了御书房。 洛烨刚上完早朝,坐在书案后正埋头着批改奏折。听见小元子的请示,将蘸着墨的狼毫搁置在歙砚上,起身笑着说。 “昭云公主,朕等了你好久了。” 看着面前的皇帝洛烨,昭云缓缓侧身行礼。 只见他身着明黄色龙袍,其上用真金丝线绣着九条五爪金龙。正襟危坐的正龙,一团威严。四条正龙绣在前胸、后背和左右两肩,而前后左右腰部各绣了一条行龙,极富活力,似动非动。 昭云收回视线,脸上挂着得宜的微笑,明知故问道:“不知皇上宣我来所谓何事?” “当然是为了一桩美事。”洛烨示意她坐下来,笑着说,“我想这美事,母后应该早就问过昭云你了。” 昭云低微微下头,没有做声。 见状,洛烨开口道:“我们云启国虽经济繁盛,但兵力一直不强。而西兀恰恰与我国相反,所以一直对我们是虎视眈眈。” “如今,西兀盛而我国北方边地空虚,一旦风尘起,弱兵不足以抗敌,孤城亦无力自保。当下长久之计,是增兵边防,修筑堡垒。” 他端起奏折旁的茶盏,啜了一口:“所以,当下之急,我们需要和西兀国联姻,来改变现状。只有联姻,才能使西兀对我们放松警惕,我们才能有充足时间去招兵买马巩固国力。” 洛烨看了低着头的昭云一眼,舔了舔唇接着道。 “朕也不想派公主去和亲这只是无奈之举。想我云启乃泱泱大国,竟沦落到要靠和亲才能发展兵力,哎……”说到这,洛烨故意重重叹了口气。” “有朝中重臣给朕举了北方边疆的五条忧患,和下嫁公主的三点好处。”洛烨顿了顿,接着道,“在这里,五条忧患朕就不细说了,只说说那三点好处。” “一是,和亲后两年内不再有战事,若北溯派兵骚扰云启,西兀会出兵帮助。” “二是,我国可趁隙整治城防公事,召集足够的兵力畜力,囤积粮草以巩固军力。” “三是,西兀也与北溯积怨颇深,若他们鹬蚌相争,我们云启就可坐收渔人之利,坐享太平,边患不生。” “朕思前想后,只有昭云你能够胜任这个任务了,而朕也相信你能够胜任好这个任务。不知,昭云你意下如何?” 昭云笑了笑,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洛烨问:“难道云启与西兀联姻就能缓解当下的局势吗?穆熙辞不过是西兀的皇子,并无实权,昭云不认为联姻就能改变西兀对云启虎视眈眈的现状。” 洛烨瞬间有些语塞,不过立马强装镇定道:“但目前,没有比它更好的办法了。至少,在当下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昭云明白了,所谓联姻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的法子罢了。既然他们想这样的话,那她也不会再试图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因为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于是干脆道:“昭云为了云启国,愿意和亲至西兀。” 话音刚落,洛烨便喜上眉梢,连连夸赞昭云识大体。便叫来小元子,叫他去驿站将西兀来使请到御书房旁的偏殿去。 洛烨再吩咐了她几句,昭云起身告退。 回到昭云宫,昭云便将她答应去西兀和亲的消息告诉了鸣翠和桃红二人。 只见鸣翠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顿时写满了担忧。而桃红却愣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昭云立在一旁,看着桃红,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昭云以她饿了的由头将桃红打发了出去。 “鸣翠,你出去跟着桃红,看她是否是直接去了膳房。注意只远远的跟着,不要被她发现。”昭云吩咐道。 鸣翠的小脸上立马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但还是没有多问,立马尾随着桃红出了昭云宫。 鸣翠隔着老远,一直远远的跟着桃红。只见她步履匆匆,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并没有走去膳房的那条路,而是走了另外一条去往茯苓宫的石板小路。 鸣翠心中难以置信,但还是继续远远的跟随者她。 走了一小会儿,鸣翠便看见远处的桃红四下张望了一番,她赶紧隐入一棵大树后。桃红很快扣响了茯苓宫的门。 没过多久,茯苓宫的门从内打开了一条小缝,鸣翠就见桃红走了进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守在远处的鸣翠又见她从茯苓宫走了出来,换了另一条路匆匆忙忙的去了膳房。 鸣翠则顺着原路,带着失望回到昭云宫。 “公主,桃红先去了茯苓宫,后才匆匆去了膳房。”鸣翠垂着头,紧紧蹙着眉头道。 “在我意料之中。”昭云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说。 只见面前的小丫头抬起头,愤怒和失望都写在她的脸上,后又长叹了一口气。 “桃红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公主待她这么好!”鸣翠握起拳头,怒道。 昭云拿起剪刀,剪下了山茶盆栽中,多余的枝丫。拿着那截剪下的枝丫,云淡风轻地说。 “鸣翠你看,这山茶盆栽长得再好,也会有长出多余枝丫的时候。人就如同盆栽一样,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脱离原来的生长轨迹。现在,就是看那原因值不值得原谅。“ 前世,桃红也同样背叛了她,将她偷偷出宫的消息透露给了安芷,而她,听了桃红的哭诉,还是选择原谅。 可她却忘了,人就是有劣性,有了第一次,就自会有第二次。 没过多久,桃红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带回昭云爱吃的绿豆糕和梅花酥。 昭云净手后,从食盒中拿起了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小口,咀嚼了片刻,只觉口中瞬间就被绿豆的清香和甜味充斥着。 将剩下的半个绿豆糕放到了盘中,看着面前的桃红,看着桃红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只见桃红微微低下头,回答:“路途中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宫女,不觉耽搁了一会儿。” 旁边的鸣翠听到,正欲上前反驳,被昭云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比较好奇桃红你遇到的是哪个宫的宫女?不如说来听听。”昭云将盘中剩下的一半也塞入了口中。 桃红眼神飘向右侧,强自镇定地摸着鼻子道:“不过是御花园一打杂的小宫女罢了。” “骗人!你明明是先径直去了茯苓宫,根本没有遇见什么打杂的宫女!”鸣翠听闻,实在憋不住了,上前一步叉着腰大声说。 只见,桃红立马红了脸,扑通一声跪下了。眼泪瞬间溢出眼眶,哭诉着。 “公主,千错万错都是桃红的错,但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是有苦衷的啊!” 昭云端起一旁的茶盅,抿了一口,问道:“喔?你有何苦衷,不如说来听听。” “奴婢的妹妹品桃在膳房后厨当差,偷吃了要送往茯苓宫的糖蒸酥酪和金丝燕窝粥,结果被茯苓宫的彩云抓了个正着。安芷公主以此作为把柄,威胁我将公主你的行踪告知于她,否则就将品桃偷吃的吃主子膳食的事张扬出去,那她会被杖责三十,性命不保啊!” 桃红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难道为了救你妹妹,你就要背叛公主吗?”鸣翠叹了口气,失望地说。 “奴婢只是将公主的行踪告知与她,公主并没有损失什么。但是如果我不救品桃,那她被杖责三十话,真的会被活生生打死啊!”桃红抽噎着说。 “你为什么不同我说?难道同我说了,我会见死不救吗?”昭云看着哭成泪人的桃红,平淡地问道。 桃红将脸埋在手掌心,没有回答,只是哭的声音更大了些。 鸣翠蹲在地上,失望地问:“难道在你心目中,我们公主是那种知晓了你的苦衷,会置之不理的人吗?” 桃红不停地摇头,眼泪仿佛像不要钱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 昭云俯视着地上跪着的桃红,叹道:“你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过错。” “第一次,赏花宴上,你替我回昭云宫来取琴,我问你事情经过,你胡诌着敷衍我。明明途中不会经过烟雨楼,而你却说在那儿遇见了相邀你前去茯苓宫的宫女,那时我已起疑。” “第二次,是我不久前出宫去找般若。你刚得知我即将要出宫的消息,偷偷地从昭云宫侧门溜出去告知安芷。她知晓后又告诉了皇太后,皇太后这才还派人跟着我的马车。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第三次,便是今日,你刚得知我去御书房,并答应和亲之事。而你又借着去膳房为我取糕点的时间,去茯苓宫传递消息。” 昭云看着她,平淡地一一诉说着。虽早已知晓了她背叛自己的事实,但是再次经历一次,她的心中还是有着一丝难过和失望。 “公主,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机会吧!”桃红膝盖往前挪了挪,哭的喘不过气来。 “所谓事不过三,而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却不好好的珍惜。我扪心自问,待你不薄,可是你却为了你的妹妹,将我一次又一次的出卖给安芷,真是太令我寒心了。”昭云攥紧了袖中的五指,强逼着自己狠下心来。 “桃红,咱们主仆一场,之前你也算是尽心尽力的服侍,我就此放你出宫嫁人。这里有几百两银子,算是作为添给你的嫁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在这里祝你以后能够幸福!” 听闻此言,桃红哭成了一个泪人,跪地不停地磕头。一声又一声,仿佛敲击在了昭云的心里。 昭云迈开步子径直离开,逼着自己不再回头,也不能回头。 第十四章 穆熙辞之梦 那日,穆熙辞被洛烨请到偏殿,提出和亲之事。他心中本是颇为反感,但没有当下反对。 得知云启国竟是让昭云公主和亲。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纤细的背影,想起那个弹奏时眉眼上尽显悲伤的女子,不觉有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心中所想的,就是尽自己所能,不让她的脸庞上再浮现那种忧伤。 于是,就没再犹豫,答应了联姻的请求。 外面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穆熙辞心中却豁然开朗,撑着油纸伞回到了驿馆。 雨吓得越来越大,打的常德宫屋檐上的砖瓦劈啪作响。 “母后,为啥要让昭云和亲到西兀?”安芷抱着常德的胳膊撒娇道。 “母后自是有打算的。”常德摸着安芷的脸,宠溺地说。 “可是,母后,我喜欢穆熙辞。可不可以让我前去和亲?” 听闻此言,常德立马板起脸来,严肃道。 “安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还太小,太天真。像我们这种身在皇宫之人,哪有什么喜欢可言?有的只有算计,只有心狠,才能在这偌大的皇宫立足。否则就会被他人左右。” “让昭云去西兀和亲,不过是政治需要。母后可舍不得你千里迢迢去西兀。等你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母后自会为你相看合适驸马的。”常德看着安芷,慈爱道。 “可是。。。”安芷还想继续说,但看了常德一眼,瘪瘪嘴换了个别的话题。 不知不觉,天色逐渐变黑。 宫外的驿站中,穆熙辞站在窗边俯视着底下撑着伞或穿着蓑衣,行色匆匆,在绵绵细雨中来来往往的路人,不觉心中有一丝烦闷。 接连几日,他都梦见了同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和另一个他。而他仿佛是一个看戏之人,站在一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眼前的一幕又一幕。 梦中。那女子一身凤冠霞帔,头戴喜帕,端庄地坐在喜床上。在喜婆声声祝福中,身穿大红色婚服的他掀开了盖在她头顶的喜帕,露出满眼的惊艳。 站在一旁的他努力的想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可是,眼前却一直隔着一层难以消散的白雾。不过,从另外一个他的表情上看,她应该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子。 只见二人交颈着饮尽合卺酒,待屋内只有二人后。洒金红帐在他面前落了下来,屋内红烛泣泪,而帐中,自是一片红浪翻滚的景象。 画面一转,在他的书房内。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伏在桌案旁的一个茶几上,看着一本诗书。而另一个他,坐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提笔写着些什么,还时不时的抬头看她一眼,眼中写满了宠溺。而她,看到精彩之处,也会将诗句念给他听。 他们一定非常相爱,看着面前这郎情妾意的场景,他不由地想着。 不知不觉,眼前的画面又慢慢变了。 只见那女子坐在一琴后,反复的照着琴谱弹奏着。从开始的曲不成调,到能随心所欲的弹奏,而不需要琴谱。她指头被琴弦勒伤了,不过是用热水泡一泡,涂点药膏。累了不过歇一歇,再继续。 从她和她宫女的对话中,他得知是如此刻苦学琴是因为梦中的那个他。他喜欢音律,所以她就逼自己去学,去练,尽管她并不喜欢弹琴。她让自己变成了那个他喜欢的样子。 后来,那个男子将南风琴赏给了她,虽然他在梦中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他想,应该满是欢喜雀跃吧。 可是好景不长,那个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娶了南越国的公主。新婚当晚,那边,自是灯火通明,而这边,他立在窗外,只见她默默对月伤神。 他想,她应该眼中是噙着泪水,写满悲伤的吧。 只见她合上了窗户,隔断了他的视线。没过多久,就有绵绵不绝的琴声从屋内传出,那琴声高亢时如同埋怨和愤怒,低奏时又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他不觉听得痴了,直到琴声渐止。 夜渐渐已深,他刚准备离去。却见另外一个他,着大红喜服来到她的窗外,在门外徘徊犹豫,几欲推门进去。却听见屋内那女子平缓而绵长的呼吸声从屋内传来,在屋外驻足了片刻。自嘲着笑了笑后,转身离去。 只在微凉的风中徒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后来,他时而是如魂魄般的在旁看客,时而竟又和那男子融为了一体,成为了那个他。 渐渐的那个男子来女子这里是越来越少,因为他一直都在外练兵,准备攻打云启国。 因为,只有攻打云启国,他才有机会能与他的皇子能争一争皇位。 他有野心,他想成为云启国的王,他不想居于他人之下。但是,更想她做他的皇后,他想让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让她受万民朝拜。 后来,他带领了十万兵马攻破了云启国的城门。当他站在云启国高的城墙之上时,他心中所想的只有她。 他知道云启国的皇帝和皇太后待她并不好,否则,不会让她远嫁到西兀。他知道,她只是他们那些人的一粒棋子。 所以,他让那些人沦为了阶下囚。他想让那些人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可是,当他带着满心欢喜,策马狂奔。一回到西兀国时,他立马就去见她。可是迎接他的。只有冷眼冷语 他那时才明白了,他错了,且错得离谱。 她终究还是爱云启国的,即使她沦为云启的一枚棋子。 他想尽办法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将皇帝赏赐给他的新奇水果送来,她对他冷嘲热讽。搜罗到各种女子喜欢的首饰和胭脂水粉,第一时间给她送来,她不屑一顾。 他知道,她恨他。恨他毁了她的国,也伤了她的心。他知道,无论如何,都抹不平她对他的憎恨,痊愈不了她心中的创伤。 她曾问他,为何要这样。他本来是想跟她解释,但看着她冷冷的表情,心口不一地告诉她,她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一枚让云启国放松警惕的棋子。 看着她受伤的表情,他亦心痛不已。可是碍于脸面,他放不下自己的身份去纡尊降贵的向她道歉。 渐渐的,他白日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去南越公主那儿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他想借此刺激她,他想看她在乎他,吃醋的样子。 可是,她没有。 她有的只有隐忍,只有对他的无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竟被一个女子左右到这种地步。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可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又忍不住去她的寝宫外徘徊。只有这样,听着她的绵长的呼吸声,他才会感到踏实。 后来,南越公主茗香竟如此娇纵,多次去挑衅于她。他曾多次警告茗香,让她不要恃宠而骄。 可茗香还是我行我素。次数多了,他竟发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竟如此倔强,硬是不肯来求他。 其实,只要她一句话,他就会让茗香受到相应的惩罚,甚至赶走都行。可是,她没有。 那日,他在集市上发现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他兴冲冲的去了她的浮云宫,想将那只鸟儿送与她作伴。 可是没想到,远远的看见她竟在求一个侍卫放她离开。听见她说,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冷冰冰的皇宫了,她想离开。 一瞬间,他的眼中迸出怒火。他恨自己对她这么好,她却全然不领情。他更恨的是,她经贴身宫女的挑唆,竟然想离开他。 他不会让她离开他一步!除非他死! 直到后来,她的宫女顶撞了茗香,受到了严惩。没想当,她竟然会为了一个宫女来求他。 当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心中百感交集,可是唯独没有他想要的快乐。他原本以为,只要她向他低头,他便会认为一切两清,可以从头再来。 可是,他又错了。错的更为彻底。 他厌恶那个宫女,因为是她挑唆她让她离开。 他为她打造了一个华美的鸟笼,想让她成为一只金丝雀。可是,没想到,她一直向往的竟是外面的广阔天空。那他就折断她的双翼,只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尽管只能远远的见她。 他忍着心中的痛和悲哀,强忍着不去看跪在地上,已泣不成声的她。没想到她竟全然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向他磕头道歉。 一声又一声,额头磕在青石地上的沉重声响,如同敲击在他的心上一般。他想着: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这步田地?在她心中,他竟然还不如一个宫女重要? 他强忍着内心的疼痛,不去看她,不去看她鲜血淋漓的额头,不去看被她的血所沾染的青石地。看了最后一眼,匍匐在地的她,索性转身离去。 只是他断然没有想到,这竟是他和她最后的诀别。 八月初八,是她的生辰。白日,他忙着处理公事。晚上,他带着她最喜欢的醉仙居的酒菜,去跟她庆生。 没想到,见到的,竟会是她冷冰冰的尸体。他抱着她说了好多话,道了无数歉,可是她就是不肯睁眼看他。 哀莫大于心死,他估摸着就是这样的吧。 当得知她是被茗香以他的名义用毒酒毒死之时,他后悔万分,命人将茗香打入天牢,让她生不如死,尝尽永不见天日的滋味。 但是他更恨的,是他自己。他觉得自己比茗香更加可恨,恨自己太过于愚蠢,过于自负。 他知道,她定是含恨而死的。 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余生都活在了无边无际的自责和悔恨之中。 他多次想死,可是他觉得他应活着,因为活着才算是对他的惩罚。他觉得,黄泉路上,她应该不想再见到他,他愧对于她。 但在无数个难挨的夜晚,他又祈求着能在梦里一次次地在见到她那娇美的脸庞。 他虽活着,却不过是如行尸走肉般,靠着和她仅有的一丝快乐回忆,凄惨的度着余生。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虽知是一场梦,可穆熙辞竟如感同身受般,醒来竟会抑制不住的心痛。在梦里,他拼命想看清那女子的脸,可始终是蒙了一重白雾般的,那么朦朦胧胧。 缘聚缘散缘如水,而背负万丈尘寰,不过为了一句,等到下一次重逢。 第十五章 莹莹螭纹玉 那日,昭云从御书房回去后,全然没有对和亲之事的担忧。一直想着的,只有如何将萧将军那封信找出来。 苏子暮说他那日翻遍了皇帝寝宫,也没找到那封书信。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寝宫还有机关暗格,而那封信藏在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封信根本就不在皇帝寝宫。 想到这,昭云的眼睛突然一亮。崇文皇帝虽主张农业,但闲暇之时,却极爱阅读兵书,尤其是孙武写的那本兵法。 昭云突然想到,在她七岁那年。她兴致勃勃的拿着朵在路边采摘的小花,去找正在御书房批改奏折的父皇献宝。 却没想到,本应在批改奏折的父皇,竟捧着本书,看的眉头紧皱,长吁短叹。她爬到父皇的腿上,颇为好奇的看了一眼,发现那本书竟是一本兵书。上面还画着武器简笔图。 她当时就很奇怪,不过没有多问。不过现在想来,真的是疑点颇多。 看来,她要去御书房找一找那本兵书,看看到底有何与众不同。 翌日,洛烨在凌霄殿大摆筵席,盛情款待西兀来访云启的使臣们。昭云自是在场,坐在西兀使臣的对面。 再见穆熙辞,昭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想,更多的应该是释然吧。 没想到,余光中竟瞥见他时不时地望过来。 一旁的安芷爱慕地看了看穆熙辞,竟发现他望向的竟不是自己,不由地磨了磨后槽牙,执起筵席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洛烨在主宴敬了以穆熙辞为首的西兀使臣一杯,说了些客套话后,便提起云启和西兀和亲一事。 只见他抖抖衣袖,站起身来,郑重道:“经我国监礼司五礼之后,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种礼法,我们初定于下下个月十日,不知西兀来使意下如何。” 西兀使臣中一身着朝服,浓眉剑目的年轻男子起身,拱了拱手,看了眼穆熙辞,再声如洪钟地说。 “至于和亲之事,我们皇子早已连夜给我们皇上捎回书信,自是赞同联姻之事的。我国愿于云启国结秦晋之好,共促繁荣。“ 顿了顿,他看向洛烨,接着说:“不过,我们让卜卦先生算过,六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宜婚嫁,所以,不如将大婚之日定于那日如何?” 昭云原本在一旁边饮茶,边听着那使臣的讲话,颇有些漫不经心。可是,当她一听见大婚选在六月十五日,一颗心立马就提了起来。 六月十五日,不是那艘沙船去往西兀的日子吗?大婚之日竟与它定在同一日,断不会有这么恰巧的事情。 唯一有说服力的可能,就是他们早有所图谋。 这下她正想着,听见坐在主位的洛烨竟已应允。正欲想出言提醒,可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戛然而止。 她以什么立场去提醒?在洛烨心中,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人微言轻,说了他也断断不会相信。 而她,也不过是一个即将离开的人罢了。 想着,不觉心中感慨万千。她素手执起桌案上的银壶,给酒樽斟满酒,再小酌慢饮。 坐在对面席上的穆熙辞,看见正执着酒樽,面染酡红的昭云,竟觉有似曾相识之感,却没有细想。 今日的她,似乎跟往日的冷静自持大不相同。在他看来,竟颇有些可爱和真实。 暗暗想着,她即将嫁与自己,他内心就仿佛已被兴奋、憧憬和喜悦的情感一点点塞满。借着饮酒,这才掩饰住唇角的一丝笑意。起身,向着洛烨举起酒杯,缓缓说道。 “吾等千里迢迢前来云启,因结和亲,愿于云启结唇齿之邦,共促友好。”说完,一饮而尽后倒杯致意。 又拿起桌案上的酒壶,斟满,向昭云举起。 看着对面席上,朝自己示意的穆熙辞。昭云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感觉。 前世,每每他儒雅的站在她面前,望着她时,她总会面庞发烫,心下略有紧张。可是,现如今,她有的只有不解和释然。 他还未成为前世的他,而她却早已不是前世的她了。 这下想着,穆熙辞如玉石清越的声音却已至耳边。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昭云忽然抬起头,看向正盯着她,身着素色锦衣的穆熙辞,听着他缓缓吟诵出诗,心中仅有疑惑和不解,却唯独没有前世回味过千百遍的欢喜。 她没有言语,望着穆熙辞仅一笑置之。素手执起酒樽,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入口的果酒,唇馥幽郁,回味而悠长,早已无曾经的苦涩和辛辣。 坐在一旁的安芷,紧紧攥着五指,看向昭云的杏眼,已暗藏着嫉恨和杀机。 昭云坐下时恰好对上她的视线,不觉一愣。 “没想到这果酒看似香甜,后劲儿竟如此大。”昭云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安芷刚好听见。 “皇上,还有各位使臣。请恕我不知不觉竟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了,就先行离去。”昭云起身请辞。 穆熙辞支着手,看着对面请辞的昭云。只见她两颊酡红,仿佛涂了上好的胭脂般,和精致的朱唇搭配在一起,竟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一袭海棠红彩绣织金锦对襟宫装,更称的她美丽不可方物。 洛烨点头应允。 昭云从席上起身,纤纤细指按压着太阳穴。在鸣翠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出了殿门。 二人刚行至一月牙型拱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不缓不慢的脚步声。 昭云缓缓回头,没想到跟上来的竟会是穆熙辞。 昭云看着面前这一身蟹青色锦袍,眉目俊朗,皎如玉树的男子,真的有些想不明白。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还从没对自己如此殷勤过。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翩翩佳公子,怎会做尾随这种看起来不大聪明的事?这不像他啊?难道自己真的喝醉了? 昭云晃了晃头,头不晕啊。醉酒只是她装的。 “那个,昭云公主。我有话要跟你说。”穆熙辞走近道,看向一旁的鸣翠。 鸣翠见昭云点头后,走向了不远处的假山。 “昭云公主,得知你要嫁与我的消息,我甚是欢喜。可能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我们似乎很久之前就认识了。”穆熙辞看着眼前的昭云,温柔道。 今日的穆熙辞,似乎确实和记忆中的他大不相同。若不是前世伤痕累累的记忆,恐怕这一刻,她就早已沉浸在他编织的深情柔波般的幻梦之中。 “那确实只是穆公子的错觉,我们从未相识。”昭云生疏道,转而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 穆熙辞看着仰头看天的昭云,笑笑并没有在意,继而低头解下了一个系在腰间的玉佩,缓缓道。 “这是我从小佩戴的玉佩,据说可以辟邪护体。今日我将它赠与你,望昭云公主你能够收下,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昭云将视线从天上的那一轮月亮,移到了他的手中所执之物。 那是她曾经见过无数次的玉佩,但前世,他未曾赠予任何人。 那块玉佩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其上有螭纹。螭身体呈卷曲状,阔嘴宽鼻,独角双耳。玉质温润细腻,如脂如膏。在月光的映照下,十分莹润通透,仿佛里面卧着一汪水。美玉上还缀着罗缨,煞是好看。 昭云出言拒绝:“这玉佩太过贵重,请恕我不能收下。” 见她不肯收,穆熙辞出言相劝:“不过是一个把玩的物件罢了,收下也算是全了我的心意。” 昭云这才勉强收下,淡淡笑道:“那我就暂且替穆公子你收着呢。” 因为,这块玉佩不属于她。 穆熙辞听闻,不觉嘴角上扬。她是在变相说她马上要嫁与自己之事吗? 他这正想着,可此时,昭云只想快点离去。因为,她还有要事。 于是,收起玉佩,拱手告辞,带着鸣翠扬长而去。 此时,一轮明月高悬于顶,月光无垠,美人窈窕背影在前,促织声绕在后。 一时间,穆熙辞竟觉得此景如诗如画。目送着她的背影穿过游廊,直至消失在远处的假山之后,这才缓缓踱步离开。 没过多久,一道藏匿已久的黑影,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走出。在月光的映照下,漏出了一双如同淬了毒一般的杏眼,里面藏着满满的嫉妒和不甘。 第十六章 夜探御书房 夜色渐浓,而窗外正月色如水。 本早应入寝,可昭云却穿着整齐地伫立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竹林。 橱纱外,鸣翠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地响起。 突然,风声簌簌,吹到屋内。昭云觉得颇冷,正准备将窗户关紧,却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回头一看,苏子暮穿着一身夜行衣,冷不丁地站在她的面前。 昭云吓得一颤,正不经意地后退一步,却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抑制。 她感觉腰上一紧,低头就看见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扶在她的细腰之上。一阵温热瞬间隔着轻薄的衣物传了过来,昭云瞬间僵住了。 “你!干嘛?”昭云仰头,正欲怒斥,却没想到望入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虽正带着一丝笑意,可细看之下,却还又暗藏着三分冷冽。里面似乎有着一片汪洋大海,暗涛汹涌,深不见底。 苏子暮撤回扶在她腰间的手,收回那仅存的一丝笑意,不经意地说。 “不过是怕你惊吓后退,撞倒了后面摆放的花瓶,以至于耽搁我们的大事,公主你不必感激我。” 瞬间,有一群乌鸦从昭云头顶飞过。她不想跟这厚颜无耻之人计较,望着他,冷冷地说。 “我这两日打探了,你要找的那封信,很可能不在洛烨寝宫。据我推断,可能是藏于御书房内。” 苏子暮挑了挑眉,不置与否。 随即,二人走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黑夜就仿佛是最好屏障。昭云觉得,一身黑衣的苏子暮就已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她走在他的身边,不过才及他肩膀。苏子暮走的颇有些快,见昭云算是勉强跟上了他的脚步,这才将步子放慢。 她顿时有种错觉,他们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在肆意漫步。 此时,他们头顶上,遮挡住月亮的乌云渐渐消散,月光倾斜而下。地上瞬间如积水空明,而水中似有藻荇。昭云细看,不过是路两旁竹柏之影。 借着月光,昭云看向走在前面的苏子暮。他肩宽腰窄,一身夜行衣竟在他身上如此服帖,昭云不觉感叹。 正想着,走在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昭云没来得驻步,猛不丁地就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你干嘛突然不走了。”昭云摸摸被撞红的鼻头,不满道。 没想到面前的这始作俑者,竟然毫无愧疚,面无表情地不答反问道。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连我停下来都不知道?” 昭云将头扭向一边,也不回答他的话,径直走在了前面。 她心想:谁能有那么好的应变力,能立马停下脚步?他真的是蛮横无理!要不是有求于他,我才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苏子暮紧随其后,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竟觉得有那么一丝想笑。 虫鸣声在二人身后蔓延开来。 他们随即到了御书房前不远处的一片花丛后。看见前方站守的一身着银色护甲的侍卫望过来,昭云立马蹲下,借着浓密的枝丫隐藏了身形。回头一望,却不见苏子暮的身影。 四处张望着,这才发现他立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若不细看,根本就不会想到这里竟站着一个人。 他是怎么上去的?昭云心中颇为疑惑。 再望向御书房前那守卫,只见他直挺挺地站那儿,岿然不动。手握着杵地的长矛,直视着前方,目光炯炯。 昭云向远处的苏子暮招招手,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来到了昭云之后。 “你看那人一直守在这里,我们该怎么进去?”昭云看着身后的他,问道。 只见他从袖口掏出了一粒褐色的弹丸,向那守卫精准地抛出。说时迟那时快,那弹丸一落地,就立马挥发成了一阵白烟。 在那浓浓的白色烟雾中,那名守卫立马昏倒在地。那柄沉重的长矛正欲落在地,苏子暮一个闪身,随即接住,将它放在了那守卫的身旁。 昭云从花丛后探出脑袋,不觉惊叹,这人真的像是会飞一样。从那枚弹丸落地到那守卫晕倒,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你的轻功真是厉害。”昭云小跑过去,不觉感叹。 苏子暮挑挑眉,不置与否。随后从怀中摸出了一根尖细的粗针。只见他在御书房门挂着的青铜大锁上戳了几下,就听见啪嗒一声,锁被翘开了。转身就推开御书房的镂空漆红木门,走了进去。昭云紧随其后,伸手关紧了房门。 “你不要乱动御书房的摆设,洛烨是个极其心细的人,他的东西都不是随便摆放的。”昭云小声提醒。 苏子暮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了个火折子刮燃,噗呲一声,微弱的光亮瞬间洒满了整个御书房。 在昏黄的光亮中,只见左边设着半人高的桌案,上面整齐地堆放着黄底的奏折。还有几个折子摊开了放置在一边,一旁搁着盛着黑墨的砚台。 右手边是一个靠着半面墙的金丝木柜,上面排列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 “找一下孙武的那本兵法,那本书不是很厚。”昭云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搜寻起来。苏子暮走到她的身旁,默默将火折子移到了她的身边。 昭云见自己的眼前突然一亮,扭头一看。只见在烛火的映照下,苏子暮那俊朗的脸庞却形同鬼魅。 昭云心头一颤,不觉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正欲撞在书架上,竟没有她预想到的疼痛。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他将手垫在自己背后。 “你还挺有善心的嘛。”昭云笑着调侃,一时间竟觉得这人还没那么坏。 “你想多了,我只不过是怕你撞到书架发出声响,引来巡逻的侍卫。”苏子暮撤回自己的手,单手环抱在前。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怎么竟会认为这人会突然有好心。昭云扭过头去,向他看不见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见。”苏子暮景颇觉得好笑,出言提醒。 昭云不理他,视线定到了书架上,仔细搜寻起来。 终于,在最高处的一层书架上,昭云找到了这本书。可是,她的身量不够,尝试着踮着脚也无法够到。 苏子暮看不下去了,上前越过她,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了那本兵法。 一时间,昭云只觉自己的背后一片温热,顿时僵住在了原地。御书房外的虫鸣声都似乎远去,只留有彼此的心跳声。 幸好,他很快就后退一步,低头翻阅起那本《兵法》。可是,在昭云看不见的耳根后,竟有些疑似地发红。 细看之下,只见这本书封为暗蓝色,书侧已有微微发黄。书角有些卷曲,说明曾经被人反复翻阅。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蝇头小篆撰写的一句话: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个孙武倒是颇有雄才大略,经纬远图。苏子暮不觉感叹。 “你将书页往后翻,看其中是否有标记。”昭云在一旁小声提醒。 苏子暮看了她一眼,只见昏黄的烛光映在她优美的细颈上,形成了一道光斑。他暗自将手中的火折子移了移。 果真,在翻到中间书页上时,只见其上用毛笔批注着几个蝇头小字: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死者不可以复生,亡国不可以复存。 这句话在昭云口中暗自流转了一遍,就明白了其中之意。 她知道了这批注是父皇所写,而他已猜测了云启国的结局。 昭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只觉得一浪又一浪的波动,似有一片黑海,在汹涌翻滚着。心和黑暗连成一片,起落又渺茫。 她忽然心中一动,像想起来了什么。随即从苏子暮手中拿来那本书,翻到了那页纸的背后。 黑墨渗纸张,印到了空白的背面。只见,那页纸的右下角,写着“大衍之年添四岁”七个小字。 昭云立马看向书架上五行四列处所摆放的书。踮着脚尖,将摆放的那本经世论道之书从书架上拿下来,扭过头来盯着在旁看戏的某人,示意该他上前。 苏子暮耸耸肩,将火折子移到了左手,腾出右手摸上了空出一块的书架。果真,在书架靠墙的内测,摸到了一处凸起,用力按了下去。 二人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似有什么东西弹开。定睛一看,只见在那空缺的书架内壁上,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口,掩在外面的金丝木片掉落在地。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漏出了惊奇的神色。苏子暮不禁窃喜,颤抖着将手探入洞中,随即掏出了几封早已发黄的书信。 第十七章 御书房遇险 苏子暮颤抖着双手,一封又一封地翻看,心中似有一根绳线在牵拉着,隐隐作痛却又有着几分急切。 这几封是萧将军和先皇崇文曾经来往交流的书信。 在昭云的印象中,萧将军曾经也是叱咤风云,响当当的大英雄。据说他当年曾经单枪匹马闯入敌人的营地,手起刀落就砍下对方将领的首级。 还听说他曾仅有五万兵马,却打赢了八万敌军。可谓是有胆识,有谋略的一个人物。 可惜了,如此枭雄,最后卷入巫蛊之乱。巫蛊之罪,本应是满门抄斩。先皇念及他立下的汗马功劳,将他流放至塞北边关。 听好事的宫人说,没过多久,他便病死在边关了。一起流放的妻子也随之自缢身亡,唯有萧将军的独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昭云正暗自想着,一旁的苏子暮正准备将里面的书信展开,就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苏子暮赶紧将那叠书信塞到了衣襟之中,而昭云连忙将弹开的那个洞门还原,再将那本经世治道的书和兵法塞到了原来的书架上。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手中火折子的烛火被苏子暮吹灭,周遭一下子变得漆黑,唯有隐隐约约的月光从镂空的天窗偷偷进入漆黑的房内。 御书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入二人的耳中。微弱的月光中,昭云二人对视了一眼,立马移步藏在了书架的侧面。 “王大华,你醒醒!”一个尖细又有些嘶哑的男音隔着门传来。没过多久,又有一道打哈欠声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嘶~我的后脑勺为啥会这么痛?”守在门外的王大华从地上坐起,晃了晃头,满是疑惑。 “你这厮竟然连站都能睡着,还不快麻溜的站起来,小心被赵统领看见,扒了你这身皮!”尖细的声音责骂道。 “咦?我怎么会连倒在地上都没醒过来?”王大华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 “你快看,御书房门上挂着的铜锁怎么开了?”张望着的那个高高瘦瘦,下巴续着两撮小胡子的守卫嘶哑着声音惊呼道。 坐在地上的王大华连忙一个鲤鱼打挺,急急地望向御书房。果真瞧见,原本应牢牢锁着的青铜锁,正虚掩掩地挂在门上。他心中咯噔一下,腿肚顿时有些发软。 二人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慌。王大华将右手移到了挂在腰侧的把上,缓缓握紧,准备时刻将佩刀从腰间悬着的皮质刀鞘中抽出。 此时,高悬在头顶的月亮隐入云层,大地瞬间暗了下来。唯有点点星辰还点缀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黑梭梭的沉闷而压抑。虫鸣声乍然而止,只偶有徐徐清风拂过,吹得远处的树叶和草丛都沙沙作响,似有什么藏匿其中。 二人蹑手蹑脚地,离御书房越来越近。昭云背贴着墙壁,听着那两人细微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下变得紧张起来,紧紧拽着衣角。苏子暮将她困在墙壁和书架之间,低头看着她蹙着眉,咬着唇瓣的紧张样子,心下暗自嘲讽着。 只闻吱溜一声,御书房的门被人自外缓缓拉开,瞬间有大量的月光涌进了屋内,在地上投出了亮堂堂的一道光影。随即,两个人影挡住了一部分光亮。 昭云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紧紧盯着地地面,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一前一后两个黑影,屏住呼吸握紧了双拳。 苏子暮面色如常,左手移到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握紧。只是细看之下,那如寒星似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有聚集而来的杀气。 昭云看了他一眼,不觉僵住。他几乎把她困在书架和墙壁形成的逼仄、狭小角落里,右手支撑在她头顶的书架上,二人之间只有一拳之隔。而他正浑身散发着杀气,眯起的眼底似凝结了一层寒冰。昭云不由得为那两个进来的守卫掬了一把冷汗。 幸好,那两个影子只到书架前,就没再向前移动。苏子暮松了松握在剑柄上的手。 “那贼人早走了,你或许被暗算后已晕了很久。我们撤吧,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嘶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不行,要是真的不见了什么东西,你我可担待不起!” 这高亢的声音颇有些急切,昭云辨别出是那个先前见过的守卫,另一人口中的王大华。 昭云看着面前的苏子暮皱了皱眉,又重新握上了剑鞘。 “你是傻吗?要是被皇上知道东西是在你站岗时所丢,你是会被皇帝责罚的!连我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那嘶哑的声音激动地劝诫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王大华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既然是在我站岗时放了贼人进来,即使是被暗算,我也确是有失职之罪。我不连累你,你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你走吧!”王大华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兄弟我也爱莫能助了。既然你不听我劝,一意孤行的话,那我就只能说,兄弟你保重!”说完,另一个声音嘶哑的守卫就径直离开了。 那名王大华的守卫在书架前站立了片刻,昭云二人以为他还欲往前走,沉下去的心又不由地提了起来。 没想到,他没有往前走,只是在原地长叹了一声,摇摇头就出了御书房,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昭云有些歉意,又颇有些同情这名叫王大华的守卫。 好不容易升到值守御书房的官职,又遇到这种事情。大抵是要被罢免,还要被杖责吧。不过,刚刚听他和另一个守卫的对话,他倒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哎,可惜了。昭云不觉感慨。 等王大华走远,昭云二人才彻底放松了警惕。 昭云正准备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却突然发现,自己和苏子暮似乎隔得太近了些。刚刚不觉得,是因为情势所迫。可现在,这距离就颇为暧昧了。 渐渐,昭云便觉自己的脸庞颇有些发烫。不过,还是在心中暗自庆幸,屋内太黑,面前这人看不见。 “还愣着干嘛,不赶紧走,留在这过夜?”黑暗中,苏子暮低沉清冷的声音传来。 这人嘴真是佘毒!昭云暗暗地腹诽着,脚试探着往前挪,却没想到就撞到了一道人墙。 “刚刚在心里说我坏话,现在是在付诸行动吗?”苏子暮揶揄道,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昭云哼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重重踩上了他的脚,还转动了下脚踝。昭云觉得这力道,想想就够他酸爽的。 可是,却迟迟没有传来她预想中的闷哼声。 “真是对不住,周围太黑了,我看不见,以至于玷污了你的鞋和你的脚。”昭云带着笑意道。 “你可真是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啊,昭云公主!”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 “你晓得就好。本公主向来都是睚眦必报之人。你若犯我一尺,我便犯你一丈。” “很好!”苏子暮咬牙切齿道。 “话说你还不走吗?我可走了。”说完,昭云就走到了门边,推了两下竟发现竟发现门被那王大华在外锁住了。 “你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苏子暮嘲讽道。 “既然我是跟着你来的,你就要负责带我离去。” 话音刚落,昭云就看见头顶上的天窗自内向外啪嗒一声打开,瞬间听见嗖的一声,一黑色人影就顺着窗柩飞了出去。 昭云等他将房门打开,可等了片刻,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门面静悄悄的,唯有几声虫鸣透过天窗传了进来。 他不会真的自己走了,将她一人孤零零地丢在这吧。昭云郁闷地想,不觉在心头将他暗暗骂了几遍。 真是过河拆桥的人! 昭云挽起下裙,正准备顺着墙壁往上爬,就听见门滋溜一声从外面打开。 她连忙躲到了书架后,放下了挽起的裙角,偷偷扒着书架向外窥探。 半天都没听到声响,昭云才连忙推开门走出御书房。门外半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看见苏子暮。 昭云将门带上锁好,独自顺着小路回了昭云宫。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不久,那扇被打开的天窗,啪嗒一声又被一道黑影合上。而那道黑影,在城墙上几个飞跃后,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等昭云回到昭云宫时,已过了三更。 窗外夜色正浓,而纱帐中的人儿睁着眼睛,看着月光照着的帐顶,想着近日发生的种种,这才迟迟睡去。 第十八章 藏匿之真相 坐落在云启国东南面,背朝浠水河的临渊阁,正被笼罩在月明星稀的夜幕之下。四周都陷入了沉寂,唯有时不时的犬吠从远处的屋舍中隐隐约约传来。 面朝浠水畔的最高一层阁内,正透着微弱的光亮。 苏子暮倚靠着轩窗旁的软塌,借着一旁桌案上摇曳着的烛火,看着从御书房拿回来的那一叠书信。 本应静寂如死水的心,却微微泛起了波澜。 一封封斑驳发黄的信拿在手中,苏子暮迟疑了很久。这些信有的是萧将军写给先皇崇文的,有的则是崇文的回信。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子暮有些害怕信中的真相。但犹豫再三,他还是颤着手拆开了一封萧将军写给崇文的奏疏。 楷体小字跃然于发黄的纸上,穆熙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细看之下,只见信上写着: 臣本为渝州观察使,颇擅武艺。感皇帝有慧眼识人之能,提拔吾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 数月前,北溯国派兵进攻云启淮河以西,戍边将领屡屡战败,城中甚是惶恐不安。 戍守将领黄仁谦制固御之计。北溯遣谍至黄仁谦营垒劝降,黄仁谦拒之。 城中商贩都心怀不满,黄仁谦担心他们亡逸逃走,籍置于寺院之中,遣兵守之,给他们日食,令他们制造守城的器械。因此北溯最终也不能侦查城中虚实。 而后,梅雨之季已至。据戍边将士信中传报,北溯在蕲州涡口搭建浮桥,欲从浮桥过淮河,进云启边界无士卒守卫之地。 今夏长时间下雨,淮水泛滥,黄仁谦借水军三千,欲毁断北溯在蕲州搭建的浮桥。 于是黄仁谦率水军驾上小船,带火种和弓箭,射北溯几天几夜建造的浮桥。最终,所建浮桥全被熊熊大火焚烧殆尽。北溯打败,死伤不计其数。 北溯因此怀恨在心,固又派数万大军日前至蕲州边界。而蕲州仅有五千士卒。 臣虽不才,仅为左右翼前锋营统领,但深感皇帝恩泽,念边关危急。故主动请缨,援淮河以北的蕲州。望陛下能够应允! 几张纸俱看完后,当时的情形便一目了然。北溯国进犯云启蕲州,萧将军请求出征,与之一战。 苏子暮皱了皱眉头,又拆开了第二封萧将军写给皇帝的信。 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吾终不负皇命,大退敌军,但吾国士卒也伤亡惨重,念皇恩浩荡,愿能下令追封有功的将领,抚恤战死士卒及其家人。 看到这,苏子暮嘴角不由地漏出了一丝笑意。他是个好的将领,正如他记忆中的一样。 接着又拆开了第三封信,信上写着: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 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这封信是在劝谏崇文皇帝,如果想要国家安定,就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在安逸的环境中戒奢侈行节俭。 看来,他不仅是个好的将领,更是不可多得的良臣。苏子暮看到这,不由得紧皱眉头。如此良臣良将,又为何会背负一世污名?最后只落得家破人亡的惨状。 起身,推开轩窗,迎面而来的凉风阵阵,吹得浠水河面泛起了波光,也吹散了些许他强自压抑着的沉闷苦楚。 目之所望,是群山连绵起伏的轮廓;心之所想,是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过往。 平复良久后,拆开的第四封,是先皇崇文写给萧将军的回信。 上面只落着一首简短的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崇文也对萧将军的衷心做出了肯定,那为何后来又因会判他巫蛊之罪?苏子暮胸中顿时如堵着块大石般,沉闷难受。 他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慢慢拆开了下一封信。信上所写着: 朕念你打败北溯,援以蕲州,升你为军都统制。尔后又立下硕硕战功,故又封你为骠骑大将军,受封安平侯。后又任你为司马大将军。赐予你无上荣耀。 可朕近日一直做着一个噩梦,时常梦见朕身处寝宫之中,而爱卿你却执着着血淋淋的长剑,站在朕的身后。你功高盖主,让朕甚是惶恐不安。 看到这,苏子暮瞳孔一震。拿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着。 后又急切地继续往下看,只见上面写着: 你若交出兵权,朕便才是真正稳居高位,安枕无忧。你已为良将,若真为贤臣,就应遵我旨意,而不是贪恋权势,招降纳叛,抗旨不遵。 “真是欲加之罪!”苏子暮心中愤懑。 扣搁在桌案上的修长五指渐渐合拢,紧紧成拳。手背之上,正有青筋在隐隐跳跃。 平复许久,苏子暮才怀着复杂的心情才开最后一封信崇文写给萧将军的信。 这好似一封未曾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戳着的火漆完好无损,从未拆开。信上写着: 寡人一直自以为英明决断,却听信挑拨和谗言,多疑于你,给你冠上巫蛊的罪名。直到前不久听闻你的死讯,北溯再次进犯。寡人才知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 寡人不仅是错失了一位良臣良将,更是错失了一位良师益友!吾悔不当初! 这封信看来是永远也寄不出去了!寡人将这些书信久藏于此。若有后人看见,定要为萧将军正名。可怜吾悔之晚矣! 苏子暮看到最后,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纸,将它的一角抓成一团。 呵!正名就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了吗?一句轻描淡写的听信谗言就可撇清罪责吗? 殊不知他崇文的一句听信谗言,给他人带来了多的苦楚和灾难! 苏子暮的眼睛渐渐充满血丝,太阳穴的青筋在他如刀刻般的侧脸上跳跃。他双手握拳,重重地锤在桌案上,桌案木面应声瞬间四分五裂。 黑夜变得更加浓厚了,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的黑墨泼洒着,月亮被乌云遮住。但黑中,还透出一片无垠的蓝,一直延伸到群山的那头。 群山又如同匍匐着的巨兽,隐了身形,藏匿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第十九章 小径听墙角 外面日头正好,金色的阳光铺洒在朱红城墙围着的皇宫之内。 昭云身着豆绿色绣鹤纹褂子,下着烟青色马面裙,带着鸣翠和刚从三等丫头升上来的碧螺,沿着石径小路去往御花园。 刚转过了一道怪石嶙峋的假山,就听见从不远处的另一座假山后传来两道兴意盎然的女声。 本想继续往前走,但从他们口中,昭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连忙示意鸣翠二人停下脚步。 “我听说啊,昨夜,御书房进贼了。”一个明快的声音响起。 “是吗?那贼人抓到没有?”另一个声音好奇地问道。 “贼人倒是没有抓到,但职守御书房的王守卫,却主动向皇上承认了失职之罪。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哎呀,姐姐你快别卖关子啦。”另一个声音急切地问。 “结果啊,皇上一彻查御书房,竟发现什么东西都没丢。你说好不好笑?”话音刚落,就有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那个值守御书房的王大华是不是傻啊,竟然自己往刀口上送。” “可不是嘛!这种人就是一根筋。不过,这事倒是奇怪的很。”那个明快的声音又故弄玄虚起来。 “听说,昨晚那王大华站着站着就倒在了地上,竟然连一点知觉都没有。醒了才发现御书房的门被贼人敲开了。你说这事奇不奇怪?” “确实是很奇怪。” “更奇怪的事儿是,那贼人如此大费周章,居然什么都没有偷。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 “可能,那贼人偷了什么连皇帝都不知道的东西呢?” 话音刚落,便被另一个声音否定掉。“这偌大的御书房,怎么可能有皇帝不知道的东西?” 昭云心想:看样子,洛烨确实不知那几封信的存在。父皇又为何会将那几封信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而信上又究竟写着什么,让苏子暮如此大费周折的想知道? 身后的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着,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好奇。 “听说,昭云公主要和亲至西兀国了,真是羡煞旁人。”三人又听见两宫女开始窃窃议论着。 “是的,我曾有幸见过那西兀使者一次,真的是如传说中的那般丰神俊朗。听说,最近有不少名门贵女派人在他的住着的驿站门前徘徊,赶着送拜帖,只为求得公子一顾呢。” “那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据说待人又谦和有礼,更何况还是西兀国的皇子,换作是我,我也巴不得的往上凑呢。” 听到这,昭云不禁攥了攥袖中的五指,左手握拳置于唇前,重重地咳嗽两声。 议论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两道身影慌乱的从假山后转出。抬头一见盯着她们看的三人,连忙一前一后地行着礼。 只见这两个嚼舌根的宫女皆穿着淡粉色宫装,看样子倒是面生的很。 左边个儿高一点的宫女长着张鹅蛋脸,柳叶眉,五官倒是生的不错。右边的宫女脸蛋圆圆的,相貌平平,但却透着股激灵劲儿。 “你们是哪个宫的?”昭云看着问道。 有着圆脸蛋的宫女低头答道:“我们是钟粹宫的宫女。” 那次赏花宴会后,中部侍郎之女郭允儿和户部尚书之女慕容若皆皆受封为妃。如果没记错的话,钟粹宫被是赐给了郭允儿。昭云心想。 “那我问你,你可知那个御书房的王守卫后来如何了?”昭云看着那个圆脸的宫女问道。 那宫女想了片刻,行了一礼回答道:“听御书房的小太监嚼舌根说,那王守卫当天就被撤了职,杖责二十,据说好像还被调出皇宫了。” 听完,昭云心中倒是生了几分愧疚和感慨。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你们看起来倒像是刚入宫的宫女,难道你们的教习嬷嬷没有告诉你们,在皇宫中要少说多做的道理吗?”昭云出言告诫道。 那两个宫女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哎呀,妹妹真是会教训人,这才订了亲,果真就和先前大不相同了呢。”正在这时,一个熟悉但又尖酸的声音想起。 众人回头一看,原本空荡荡的小路上,现在竟站满了人。而刚刚发声的,正是走在前方,身着一身丁香色刻丝绫罗裙,手执罗扇的安芷。 走在后面的则是一身鹅黄色连襟裳裙的慕容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宫装的女子,看着倒是颇为面生,想必应是新晋的贵人。不远处,还跟着几个拿着食盒的宫女。 昭云扫视了一眼,笑着侧身行礼道。 “姐姐真的是在说笑呢,我不过只是吩咐这两宫女几句,谈不上什么教训不教训的。” “行了,我也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在教训她们。”安芷打量了两眼那正跪着的宫女,随意摇了摇手中的罗扇,漫步经心地说。 “照我看啊,这些爱嚼舌根的人,就应该被剁了舌头,再让她们说不出话来才好。” 之前那两个钟粹宫的宫女立马跪了下来,低眉垂目地望着地上。 安芷上前两步,俯视着跪在地上那个高挑一点的宫女,对着她颐指气使地开口说。 “你给我抬起头来。” 那个宫女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姣好的容颜。 安芷弯下身,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重重掐上那宫女的下巴,啧啧出声道。 “瞧这楚楚可怜的美人脸,一看就是个狐媚样儿。听说啊,长着这种面皮的女子,最是会魅惑别人呢,正如同某人一样。”边说,还边看斜视地看了昭云一眼。 听着这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话,昭云微微蹙了蹙眉头。 又听见安芷接着阴阳怪气道:“也不知那郭贵妃是何居心,竟在身边备着这样的宫女。”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意。听闻此言的众人,心中各自多了些自己的算计。一身鹅黄宫装的慕容若,低下头来微微扯着手中的帕子。 昭云暗自观察着众人的小动作,笑着出声解围道。 “面皮儿是上天给的,难道长得好看就是有罪吗?在我看来,人的品行倒是比面皮儿重要得多。” 说完,昭云又对那跪着的两个宫女冷冷地说:“你们出来偷了这么长时间的懒,还不赶快回去?耽误了你们主子的事,可就不是被骂这么容易的呢。” 那两个钟粹宫的宫女一听有人在旁解围,连忙行礼后,匆匆离去。 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安芷把玩着涂满蔻丹的细长五指,嗤笑道。 “昭云妹妹可真是宅心仁厚啊。在我看来,这样既会在背后嚼舌根又可能媚主的婢女,就应该被划破了脸蛋,或者干脆逐出宫去,免得碍眼。慕贵妃,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被点名了的慕容若,先是一愣,后才连忙点头应承道。 安芷立马笑了,用执着的双面绣牡丹团扇,轻掩着翘起的朱唇,看着昭云道。 “看样子,昭云妹妹也是去往御花园的,真是凑巧的很。现下日头正好,听说那边的牡丹开得极好,不如我们一同前去赏花如何?” 昭云面笑肉不笑地答应了,但从安芷露在外面的一双杏眼中,察觉出一丝算计的意味。 想算计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昭云心中暗笑,带着鸣翠和碧螺随着众人去了御花园。 一行人身后,小径两旁的蔷薇攀附着花墙和辕门悄然绽放着,花朵簇生于枝头,倒是形成了“密叶翠幄重,脓花红锦张”的景色。 第二十章 御花园涉险 “瞧这路两旁的蔷薇开的多灿烂,昭云妹妹,你看这些是不是像极了春风得意的美人脸” 安芷走上前去,正准备从青色的藤蔓上摘下一朵盛开的蔷薇。 后面跟着的众人正想出言劝阻,就听见安芷的一声轻呼。 “这是谁让人将这种带刺的花种在这的,明天我就要人将这种花全除了才好。”安芷捧着刚被扎出血的手指,恨恨地说。 昭云听见了,只是觉得颇有些好笑。这些蔷薇本身就带有尖刺,它们在这长得好好的,安芷非要去碰。这蔷薇又何其无辜。 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昭云笑着上前道。 “姐姐说的是呢,我也很是不喜蔷薇呢,如今竟还伤了姐姐的玉体,真是可恶呢。这花虽开的娇艳,但藤蔓上却长满了细刺,所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如,姐姐下午就差人这些花除了吧。” “是吗?那我还是觉得将它们留着比较好。”安芷看了那朵蔷薇花一眼,转身就径直离去。 尾随其后的昭云,嘴角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安芷从小就爱和自己唱反调,凡是她看上的,安芷就要同她争抢。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亦是如此。 一行人走过爬满蔷薇的花架,拐过一道抄手游廊和几座假山,便到了种满牡丹的御花园。 远远望去,一朵挨着一朵的牡丹争艳斗丽着。玉笑珠香,雍容华贵,秀蕴多姿。众人各自赏着开得正艳的花朵。 昭云低下头,盯着一朵娇艳饱满,花瓣重重叠叠的牡丹,微微蹙了蹙眉。 秋妈妈曾经说过的话,不觉从她脑海中纷涌而至。正是这御花园的曾经种着某一处菊花,才让在她呱呱坠地之时,母亲便诀别人世的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人只知花好看,却不知花下却埋藏着过去的冤魂。 昭云伸手抚上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用指腹感受着花瓣上柔嫩的纹理,望着它的剪水秋瞳中却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这朵魏紫牡丹我倒是喜欢的很呢。”昭云飘飞的思绪瞬间被安芷的声音打断。 从斜后方伸来一只纤细的手,生生将那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连茎折了下来,捻在涂着蔻丹的指尖上把玩。 “我听宫中的嬷嬷提起过,昭云妹妹的生母云贵妃,可是生前最喜爱这片园子的,怀着妹妹的时候尤其爱来这转转,赏赏花。”安芷嗅了嗅把玩着的那朵魏紫牡丹,不经意地提起。 昭云隐在袖中的五指渐渐收拢,蓄着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之中。可她那精致的脸庞上却是不显,微微笑着道。 “是吗?我都不是很清楚呢,估计还没姐姐知道的多。” 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话语中却意有所指。 话音刚落,安芷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就变得有些僵硬,既而用牡丹来掩饰着内心的心虚。 “妹妹你瞧,那不远处的牡丹开得比这里的还要好呢,不如我们去那儿瞧瞧?”安芷生生将一片花瓣从执着的牡丹上扯了下来后,随手向那边指了指。 昭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小片的牡丹在风中摇曳着。魏紫已是牡丹上品,花瓣层层叠叠,盛开的硕大且娇艳。能比魏紫开得好的,那可真谓是寥寥可数。 安芷指的那片牡丹栽种在沁湖边,周围还种着一排垂柳。垂柳拂堤,远处还有几只鸳鸯在架着的拱桥洞口凫着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昭云点点头,随众人过去。走在一旁的慕容若,眼中浮现出了纠结且复杂的神色。 众人站在碎石砌成的湖堤上,身旁是香气扑鼻的牡丹,远处是浮光跃金的水面,景致倒是颇为迷人。 “昭云妹妹,瞧那几只鸳鸯在水中嬉戏的多么欢乐,不如我们走进了瞧瞧?”安芷指着正在不远处凫着水的鸳鸯道。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昭云点点头,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羽睫低垂,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又随着安芷等人,走到了离那座拱桥不远的湖堤上。 众人站在一起,只见那几只鸳鸯时而悠闲地引颈击水,追逐嬉戏,时而又互相用喙梳理着彼此华丽的羽毛。 昭云站在外缘,虽是在随着众人看桥洞中那几只凫水的鸳鸯,但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周围。 “快看,那只鸳鸯将头埋进了水里。”身旁那个穿着桃红色宫装的新晋贵人,眉开眼笑地惊呼道。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不远处的安芷向站在昭云身旁的慕容若,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 慕容若微微点了点头,朝昭云站立处伸出了右脚,欲绊倒她。没想到,不仅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落水声,反而从自己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难忍的痛意。 她连忙收回右脚,却没曾想收得太急,没有站稳就直接扑向了沁水湖中。脑中的意识瞬间就被汹涌而来的水给淹没,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正在看鸳鸯的众人只听“噗通”一声,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瞬间落入了湖中,嬉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那个身穿桃红色的姚贵人,立马大声呼喊着。 站在一旁的昭云,看着不停地在水中挣扎,双臂慌乱地拍打着身边水的慕容若,眼底露出了寒意。 想要算计她,呵,幸好她早有准备! 刚刚一看见慕容若的绣花鞋朝她伸过来时,她便微微提起脚躲过,落下时再朝她的脚踝重重踩了下去。 要不是她反应够快,否则现在狼狈落水的人就会是她。再看向不远处安芷,恰好正和一道恶狠狠的目光对上。 “算你运气好。”安芷对昭云做着口型,眼中流露着满满的敌意。 昭云耸耸肩,回过头,看着一名侍卫从桥上跳入水中,将在水面上挣扎的慕容若从背后托起,朝着湖边游了过来。 由于沁水湖面比石头砌的河堤低的多,不易爬上来。很快,岸上就有人拿来了长篙,伸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水中的慕容若刚和那侍卫顺着长篙爬了上来,众人就听见从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音。 众人回头一看,见出声的正是洛烨,连忙各自行着礼。 “回皇上,刚刚是慕贵妃落入了水中,这才被人救了上来。”安芷看了眼洛烨身后人,侧身款款行了个礼回答。 洛烨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草地上。看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狼狈身影,不觉皱了皱眉头。 原本已快入夏,都早已换上了春衫,再一经水,薄薄的衣物就紧紧贴着纤细的身躯,将慕容若那玲珑的曲线勾勒的淋漓尽致。 只见她缩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还紧紧地将玉藕般的手臂环抱在胸前,企图遮住面前那隐隐若现的大好风光,可也只是徒劳。 “真是伤风败俗!”洛烨抛下了一句话,怒气冲冲得甩袖就走。穆熙辞担忧地看了一眼昭云,见她没事,也转身离去。 众人见状便一一散去,昭云也准备提步就走,却听见从慕容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昭云公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昭云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草地的慕容若,挑了挑眉,冷冷地答道。 “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 昭云伏下身,看着她那双湿漉漉但又充满血丝的眼睛,轻轻地说。 “既然你对我出手,就应该想到得罪我的后果。慕贵妃,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不理会僵在原地的狼狈之人,带着鸣翠和碧螺二人,扬长而去。 第二十一章 至范府相商 在云启国西南处,一条熙熙攘攘的街上。 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迅速绕过了一道弯,拐入了一旁仅供一辆马车进入的小巷。 “后面跟着的人甩掉了吗?” 穆熙辞靠在马车内的绣丝软垫上,隔着鸦青色帷幕,慵懒地问着外面驾着车,身穿湛蓝色短打的年轻男子。 “回殿下,那两个人我早已甩掉。现已快到达范成大的府邸。”何洵冷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没过一会儿,马车就停止了颠簸,缓缓停下。穆熙辞撩起帷幕,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两扇带铜兽铁环的朱漆大门,看着倒和普通的富商府邸没什么不同。 过了片刻,一个方脸的年轻管事赶到了大门口,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后,就立马掬着笑意,点头哈腰地迎着二人进去。 走进之后,二人才发现内里原来别有洞天。 只见宅邸左右各种着两棵门槐,对过儿是对缝镂空花鸟影壁,二门四扇是洒金绣绿竹屏风。 走进看见的是夏景天高搭着的花棚。院里摆放着对对石榴树、翠柏和金掸子盆栽,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 正房为上,前出廊,后出厦,东西则为厢房。 年轻的方脸管事走在前方,正欲将二人迎进东跨院的待客厅,就见一个圆头阔耳,膀大腰圆,头束金冠,身着暗金色滚银边锦服的中年男子从屋内迎了出来。 “好久不见,听闻三皇子从西兀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请饶恕小人的罪过。”迎出来的中年男子作揖道。 “范兄另置的宅子也可谓是颇具雅致,别有洞天啊。”穆熙辞四处打量着,悠悠开口。 “您过奖了,鄙室简陋,能得三皇子大驾光临,真是令我这整座府宅蓬荜生辉!” 范成大轻轻扯着自己嘴角上翘起的八字胡,看着面前身着素白色华服的穆熙辞,扯开了嘴角,露出了镶金的大门牙。 “行了,我们殿下可是有要事要与你相商,赶时间的很,寒暄的话就少说点。”在一旁打量府邸景色的何洵,扭过头来,皱着眉头道。 见范成大堆满笑意的脸瞬间僵住,穆熙辞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绘着水墨画的折扇,温润地笑着说。 “这是此次随我前来云启国的何校尉,他性格颇为直率,请范兄不要介意。今日出行确是时间紧促,不如我们直入正题如何?” “三皇子客气了,里面请!”范成大拱了拱手,腮帮子上的赘肉也随着动作轻轻抖动着。 厅内并不是很大,但布置的颇有文人气息。若不是提前就知道范成大的商贾身份,说不定会误以为这里是哪位学士的府邸。 靠近厅堂里侧的正中间,是一张八条案,其上摆有尊窑瓶和各种玉器、青金石制成的可供把玩的小摆件。 案前摆着一张硬木八仙桌和几把黄花梨太师椅。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穆熙辞细看之下,竟见纸是宣纸,砚是端砚,笔是湖笔,墨是徽墨。 四周的墙壁上还挂着大幅的山水和花鸟字画。靠墙的博古架上,还摆放着珊瑚盆景,碧玺陶罐,翡翠玉磬和摆在木质底座上各具特色的山水石。 细细打量一番后,穆熙辞落座,感慨道:“范兄真的是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但又不失文人气质!” 听闻此言,范成大伸出饱满肥硕的手,捋了捋唇上的胡子。 “也不枉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是积攒下这点基业。” “据我所知,范兄好像不只这点基业吧,你在我面前,切莫要如此谦逊。”穆熙辞执着细瓷白玉盏,抿了口碧螺春泡出的茶水,笑着道。 “小人在西兀国也曾置办了一座府邸,只不过很少在那儿落脚,便空置了下来。”靠在黄花椅上的范成大搓了搓肥硕的大手说。 “不瞒你说,我此次前来拜访,是有一桩重要的买卖想与你商谈。”穆熙辞将手中的茶盏放置在面前的八仙桌上。 “有何买卖,三皇子不如直说。”靠着椅背的范成大,渐渐坐直,微微前倾,不大的眼睛突然变亮了些许。 “我想要你手头所有的马匹,我会给你超过市面上双倍的价钱,如何?”穆熙辞紧盯着他的眼睛。 只见范成大眼中的亮光骤然暗了下去,想都没想就果断拒绝道。 “我虽只是一介走南闯北的商贾,万事利为先。但是,这道儿上的规矩我还是要遵守的。” “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穆熙辞挑了挑眉,循循善诱道。 “我早已答应了要将马匹卖给别人,此时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 “那个别人不是普通人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怕就是云启国哪位官员。”穆熙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开口道。 此言一出,范成大宽阔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却还是强自镇定道。 “三皇子你只怕是在说笑,在下哪能与云启朝廷搭上线。” “是不是,怕只有范兄你心中最为清楚。不瞒你说,这几日,我已连续见了不少在云启贩卖马匹的商贾。而你,是最后一个。你觉得,我会不清楚吗?” 穆熙辞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身旁的黄花椅扶手上,一声接着一声有韵律地敲击着,仿佛是敲击在了谁的心上。 范成大的眼珠子微微转了两下,堆笑道:“既然我身在云启国,就自然受了这儿的限制,在下也是没有办法。他人我管不着,但是我能将生意做到如今这样,自然还是有些生意上的原则。” “是吗?没想到范兄竟还是这般有原则的人,和我先前见过的小商贩大不相同,倒是多了几分文人的气度。” 听见穆熙辞的夸赞,范成大心中暗暗窃喜,颇有些洋洋自得。厚唇上的那两撮小胡子翘得更高了些。但很快,它就立马耷拉了下来。 只见面前的穆熙辞刷地一声单手合上扇子,将扇尾抵在轮廓分明的下巴上,缓缓地道来。 “只可惜,文人大都不会审时度势。不瞒范兄你说,云启国很快就不会像如今这么太平了。当硝烟四起,范兄你觉得哪国会是最后的胜者?投靠哪边才是对你最有利的?这么大的家产,可不能说没就没了吧。” 范成大听闻此言,惊地臀部立马离了座椅,似站不站地睁着他那双不大的眼睛,惊惧地望着对面笑得正一脸温润的如玉公子。 “那——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要知道,我可只是一介商贾。”范成大心中暗暗算计了一番,立马改口急急问道。 “我这几日接见的所有商贾中,也就属你的生意做得最大。现在看来能做的如此大,是不无道理的。如果你有诚意的话,等大计一成,我便请旨封赏你为成安侯,如何?” “封号之类的都不过是虚名,三皇子能否应允我些更加实在的东西?”范成大心中微微窃喜,但面上不显。 “那不如,我保你家财无忧,允你皇商之位如何?”穆熙辞眨眨眼,笑着道。 “假如日后两国起了战乱后,希望三皇子能派人保我人身财产无忧。”范成大的眼睛圆溜溜地转了一下,谄媚地接着说。 “在下还是觉得安成侯比较适合我,皇商之位还是留给别人吧。” “好,那就先这么订下了,愿范兄莫要出尔反尔,让他人知道。下月十五日前必将马匹凑齐,当日子时再派人偷偷运送到离西城外五里地的孟津渡口,切莫要误了时辰!” 范成大拱手应下。 说完,穆熙辞便起身告辞。 范成大将他二人送至大门口,看着马车在巷中渐渐远去,直至拐弯消失。 堆满肉的脸上这才微微抖动着,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仍是余悸三分。 第二十二章 纳春夏秋冬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向屋内,昭云宫又是崭新的一日。 晨光透过窗纱,映照着坐在铜镜前的人儿。鸦羽般的长睫在白皙的脸庞之上,投下了一道美好的阴影。 “公主,常嬷嬷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啊。”鸣翠执着雕花檀木梳,替昭云梳着浓密的发丝,问道。 上月的一日雨后,常嬷嬷行至宫门前,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摔了一跤。用了太医开的好几副中药,将养了好些天。等有所好转后,昭云才派人将常嬷嬷送回东胡同巷的家中。 “常嬷嬷不会回来了。”感受着木梳整齐的齿子在发丝里来回穿梭,昭云微微阖上眼睛,慵懒地回答。 正梳至发尾的木梳突然止住,昭云疑惑地睁开双眼,望向身后一脸呆滞的鸣翠。 “常嬷嬷年纪大了,不久前才得了小孙孙,正是应该享受天伦之乐,颐养天年的时候。怎么能一直为了我的事而忧虑奔波?”昭云转过身子,向鸣翠解释道。 “再加上常嬷嬷腿脚也不好,我就让常嬷嬷回家,不用再来宫中了。” 听闻此言,鸣翠漏出了担忧的神色,急道:“可是,如今昭云宫正是最缺人手的啊。整个昭云宫内,加上洒扫的丫头婆子不过也才十来人。公主的贴身丫头如今也不过只有我和碧螺二人。” “而且,公主马上就要远嫁西兀。常嬷嬷描花样子的手艺是真的好,难道不请常嬷嬷帮公主你定定花样吗?”鸣翠将手中的木梳轻轻放在镜奁上,担忧地看着昭云。 “不过是描个花样,并不需要去麻烦常嬷嬷。”昭云将鸣翠放下的木梳执起,继续梳着长发。 那三千乌丝滋养的极好,在阳光的照射下,浓密而又有光泽,似上好的黑缎。 “鸣翠,还记得很久之前问过你的话吗?”昭云看着鸣翠那清澈如小鹿般的双眼,直到其中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继续道。 “就是曾经和你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公主了。” 看着那只澄澈的双眼越睁越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昭云噗嗤地笑出声来。 “公主,你莫不是要逃婚?”鸣翠皱着眉头,紧张兮兮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窗外,再将雕花窗子关上,小声地问。 见面前的主子点了点头,鸣翠吓得赶紧捂上了自己的口鼻,露出一脸惊惧的神色。 “为什么啊?我看公主不是挺喜欢西兀穆来使的嘛,怎么如今说不嫁就不嫁了?” “你还年纪太小,不懂什么情爱。”昭云摆了摆宽大的广袖,不经意地道。 “我比公主还年长一岁好吧,难道公主你就懂吗?”鸣翠鼓了鼓她那张包子脸,满脸的不服气。 昭云怔住了。难道她就懂了吗? 前世,她体会尽的悲喜嗔怒,却在那人转身的时候,与她心中某个角落藏着的零碎而惨白的月光,彻底冷却了她对情爱的贪婪。 直到最后,心肝都被他人绞得血淋淋,才明白,那不过只是她一丝微不足道甚至悲哀的执念。 前世的她,始终只是他人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她,一直都是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天上的神祇。她之于他,却始终是菟丝草和笼中雀般的存在。 娇弱,依附于人,没有自我。 今世,她只想做不攀附于他人的菟丝草,做从笼中归于蓝天的雀儿。 心中百转千回后,昭云笑靥如花道:“我想好了,这个我不懂,也无需懂,只要你和常嬷嬷她们都好好的,这就够了。” “对了,鸣翠,你出宫去一趟,以帮我采买的由头,替我去送两封信。”昭云打开妆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封书信,递给鸣翠。 “写了字的书封,送到于将军府。没有写字的书封,就代我送至我们曾去过的那个临渊阁,请易安先生帮我捎给他们阁主。切记,去临渊阁时要千万留意后面,看是否有人跟着你。”昭云郑重地叮嘱道。 “公主,为何您不随我出宫一趟呢?”鸣翠挠挠头,问道。 “如今,我是出不去皇宫了。即使能出去,皇太后也会派人紧紧跟随。” 昭云垂眸敛目,前世当她得知般若当众退婚的消息,急切地立马想出宫。但常德太后派人百般阻拦,甚至连宫门口的守卫都受了吩咐。 “对了,鸣翠你送完信信后,顺便去下多宝阁,帮我挑两件头饰带回来。”执着鸣翠的手,昭云吩咐道。 鸣翠点点头应了,郑重地将那两封书信藏于对襟的衣裳中,转身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有宫人传报常德太后带着一行人过来了。昭云整了整服饰,不慌不忙地迎了出去。 只见常德太后着湘霏缎宫袍,缀着琉璃小珠的袍脚,摩挲有声,红袍上绣着飞凤和朵朵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在王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后面还跟着四个年轻的宫女和一位着穿一件织锦官绿紵丝交颈褂子,外罩着暗红色百蝠纹比甲的嬷嬷。 竟跟前世的一模一样,昭云心中冷笑。 盈盈下拜后,笑着道:“母后有事派人过来就是呢,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昭云你即将就要远嫁西兀,不久后又是你的及笄大礼,母后自是要过来吩咐你一二的。”常德边说着,边用戴着护甲的葱指抚着自己的云鬓。 “后面是母后亲自为你挑选的四个陪嫁宫女,而旁边的这位是为你请的教习赵嬷嬷。” 只见那位身穿比甲的赵嬷嬷走上前来,朝昭云微微行礼后,一板一眼地道。 “奴婢是皇太后特意为公主请来的教习嬷嬷,从今天开始,您的膳食,起居还有及笄大礼、出嫁时的礼仪,都将由我一一传授。” 昭云也侧身行了半礼,心想,她说的话竟也和前世一般无二。 这位赵嬷嬷虽已过了天命之年,但却仍保养得宜,圆脸上几乎难见皱纹。个子不高不矮,两只眼睛轻轻眯着,透着精明。斑驳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用一根檀木簪簪着,倒是颇为干练。 “奴婢们给公主问安。”参差不齐的女音从一旁传来。 昭云看向行礼的那四名宫女,不觉笑了。连送的人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你们叫什么名字?”昭云笑着问道。 “回公主的话,我叫熙春。她们分别是念夏、敛秋和拂冬。” 说话的熙春体态匀称,腮凝新茄,丹唇外朗,眉眼弯弯,看着倒是有几分活泼烂漫。 她们一字排开,都着茜色宫装,无不是年轻貌美。 念夏稍矮一点,但胜在体态玲珑,昭云知道她说话十分爽利。 敛秋人如其名,曾是罪臣之女,后成了奴籍,自身带着一股伤春悲秋的气质。 而站在最右边,个子最为高挑的拂冬,瓜子脸,柳叶眉,眉目间颇有几分清冷孤傲,昭云知道她寡欲少语。 看着面前的环肥燕瘦,昭云颇有些头痛。前世她就头痛过一次,没想到今世还要再痛一次! 常德太后哪是跟她送宫女?分明就是变相跟穆熙辞送美人!怕她一个伺候不好他,就又再送四个! 直接送给穆熙辞多好,非要送到她这碍她的眼!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日子现在就要结束了。昭云腹诽道。 待常德走后,昭云吩咐原先的两名宫女,收拾出两间干净的屋子给四名新来的宫女住。再吩咐碧螺腾出一间单独西厢房给赵嬷嬷。 吩咐完毕,昭云就扶着额,径直回了寝宫。 前世的她率直,眼里容不得一丝沙子。 知晓常德送人居心不良,明里暗里闹过好几回,可她们最后还是随她去了西兀,后被穆熙转手送了他人。 至于王嬷嬷,做事严厉一板一眼,前世她看不惯,与她多次叫板,可最终吃亏的还是她自己。不过如今想来,那王嬷嬷的教导却还是有几分用处。 罢了,她也是欲走之人。很快,这些人,这些事,都会与她再无瓜葛! 而那些该报的仇,该报的怨,她一个都不会少! 第二十三章 教习赵嬷嬷 当西斜的落日将天边染得通红,昭云坐在主厅桌案左侧,面前摆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盏。 赵嬷嬷坐其右,正絮絮地讲着讲着奉茶的礼仪。 “俗话常说:酒满茶半;茶不要太满,以八分满为宜。” “水温不宜太烫,以免夫者不小心被烫伤。” “用茶盘端出的茶色要均匀,并要左手捧着茶盘底部,右手扶着茶盘的边缘,杯耳应朝向夫者。如有茶点心,应放在夫者的右前方,茶杯应摆在点心右边。” “上茶应讲究先后顺序,一般为:先客后主;先女后男;先长后幼。” 昭云轻轻端起茶盏,起身,按规矩向赵嬷嬷躬身奉茶。 受茶的赵嬷嬷见她从刚刚的斟茶倒水到现在的奉茶,熟稔自如,就像曾做过无数遍似的,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眼底就不觉划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昭云瞧见她面上的惊奇之色,嘴角微不可闻地弯出了冷意。前世她做过无数遍的事情,她当然会做得熟稔。还知道赵嬷嬷等会儿还会装作没拿稳,借茶水泼撒来责怪于她。 果不其然,昭云留意这赵嬷嬷接茶时,故意只欲接茶盏的边缘。于是她将茶盏往那边挪了挪,待赵嬷嬷接稳后,手才离了茶盏,不留痕迹地侧身与她拉开距离。 “若是赵嬷嬷现在欲将茶水泼洒,那她烫的就只能是她自己。要知道,前世这盏茶,可是全数倒在了她的手上,烫出的燎泡抹了多少天的雪花膏才消。今世竟又想着故伎重演。”昭云心想,眼中逐渐浮现出冷意。 “公主做得很好,先前曾有自己练过吗?”赵嬷嬷托着茶盏,悻悻地笑着,平日看不见的褶子瞬间就堆在了眼角。 “不曾。”昭云敛目,简短地回答。 “既然公主已将奉茶的礼仪掌握得不错,能等会儿用膳食时,奴婢就教您奉食的礼仪。” “公主,我回来了,事情~”赵嬷嬷话音刚落,气喘吁吁地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昭云回头望去,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幸好鸣翠看见了屋内的赵嬷嬷,及时止住了要说的话。 “哪里来的小蹄子,这么没有规矩!”赵嬷嬷将茶盏重重地搁置在一旁的茶几上,站起身来呵斥道。 昭云连忙跟鸣翠使着眼色,鸣翠这才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昭云公主的贴身宫女如此没有规矩,怎比得上皇太后送来的人?”赵嬷嬷白着鸣翠,阴阳怪气道。 听到这,昭云忍不下了,冷着声音道:“鸣翠是打小服侍我的宫女,自是与他人不同。可能被我惯得是有些不识规矩,但这些我都会好好教她,不容他人置喙。” 赵嬷嬷盯着低着头,瞬间规规矩矩地鸣翠,从鼻中哼出一声,走到她身边白了一眼,摆摆袖子便转身离去。 “公主,这位是?”鸣翠赶紧小跑到昭云身边,作星星眼似地望着她。 “她是常德太后请来教我礼仪的赵嬷嬷,你日后还是要小心谨慎些,莫要像从前那样举止随意,被她揪住错处就不好了。” 昭云吩咐道,瞥到她亮晶晶的双眼,扶额道:“这么瞧着我干嘛?” “鸣翠知道了。听见公主为了我竟如此顶撞她,人家感动嘛。”她撅着小嘴道。 “本公主可是护短的很,岂容他人这么说你?而且,送再好的宫女我也觉得不及鸣翠你半分。” 鸣翠瞬间愣住了,呆呆地问:“什么送的宫女?” 看见她这痴痴的样子,昭云噗嗤地笑出来,伸出细葱般的指尖,指了指西跨院。“送的那几个美人住在那边呢!” “对了,鸣翠你送那两封信时,可留意是否有人跟着你?”昭云小声地问着她。 “那两封信我都按照公主所嘱咐的那样送到,路上我反复回头望过,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殊不知,在去往临渊阁的路上,路边的穆熙辞一眼就识出了,她是一直跟在昭云身边的那个贴身宫女。诧异地远远跟着,直到目送她进了临渊阁。 鸣翠全然不知。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两只用绣帕裹着的金钗。 “幸好公主有先见之明,让我回来顺便带了这两只发钗。回宫时在小路碰见了常德太后身边的王嬷嬷,借着采买的由头才躲过了盘问。”鸣翠拍拍胸脯,仍心有余悸道。 “王嬷嬷是常德太后身边的老人,能干精明,她既问你必是有所怀疑。不过倒是不碍事,她也没有证据。”昭云端起一旁的茶盏,看着仍冒着的腾腾热气,飘向了虚空。 “还有西厢院住的那新来的四名宫女,无论她们怎么闹腾,鸣翠你都不必理会。她们如有什么动向,汇报给我就是。”昭云继续吩咐。 “公主,用膳了。”碧螺指挥着底下的宫女将膳食盛了上来。 “赵嬷嬷回了厢房再也没出来,她让我转告公主你一声,晚上的用膳礼仪取消了,看样子好像气的不轻。” “不必理会。”昭云看着碧螺将两个三层高雕漆镂空提食盒打开,从里端出一碟碟盛着菜肴的成套粗枝菱花盘,一碗盛着米饭的越窑海棠式碗和一双银箸。 自从确定她要嫁去西兀之事后,连膳食都变得越加好了。之前只每日都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而她这个昭云宫也是少人问津,几乎都无人记起她这个曾经盛宠一时的公主。 而如今,看着面前摆放着的六碟精致的冒着热气的菜肴,昭云不觉笑了。 清蒸八宝鸡、罐儿鹌鹑、江米酿鸭子、芙蓉燕菜、什锦豆腐、桂花汤圆汤,碗碗都是色泽诱人,无不让人食指大动。 “我每盘只动两筷子,剩下的你们拿去和底下的丫头分了吧,算是加餐。”昭云朝那碗豆腐伸出了魔爪。 “那新来的那四位宫女怎么办?” 碧螺谨慎地试问道。 “她们倒是不必理会,也尽量少和她们发生点口角和冲突。还要麻烦你们帮我多加留意下她们的言行举止,尤其是那个春熙和念夏。”昭云夹了一筷子燕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待一碗米饭用尽,昭云含了口缠枝酸梅杯的浓茶,吐漱在鸣翠端来的盥盆中。八仙桌上的膳食这才又装在提食盒中,撤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飞蝶扑明火 鸣翠和和碧螺和原先的几个宫女在偏房刚准备用膳,气氛无比融洽。 只听见镂空的门噶几一声脆响,瞬间探进了一个脑袋。 “没想到你们都在这啊,哎呀,有好吃只顾着自己偷吃,竟都不叫我们!”熙春不请自来,自顾自地在桌边找了个空座,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桌边坐着的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后,纷纷放下了筷子。原先热闹的气氛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碧螺和鸣翠对视一眼,起身从食盒拿出双木筷,双手递给了熙春。 没想到熙春竟然哎呀一声道:“我过来竟然忘了叫念夏她们,现在就过去将她们叫过来。”说完,就放下筷子,正欲起身。 碧螺立马叫住了她,委婉道:“姐姐们都是常德太后拨过来的人,我们这粗茶淡饭怕是怠慢了你们,所以没有叫你们过来。” 没想到,熙春压根就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看了几眼桌上的菜肴,只嬉笑道:“不打紧,我看这菜肴倒是挺合我的口味,也不算怠慢了,想必应该也合念夏她们的意。”说完,起身又欲离开。 鸣翠见状,赶紧起身拦住了她,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深吸了一口气好声劝道。 “几位姐姐都是初来乍到,这么让她们过来真的是怕有所怠慢。而且僧多粥少,这菜肴本身就只够我们刚刚吃饱。你过来遇见也就罢了,不过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假如再添三双筷子,我们这真的不够吃啊!” 桌旁坐着的其他几名宫女,听闻此言纷纷点了点头。本身他们就勉强一吃,假如她们几个再来的话,真的每人只夹两筷子就没了啊。 没想到,熙春听闻此言,瞬间就变了脸色,将木筷重重地放在了桌上,青着一张脸夺门而出。 只剩下屋内的几人,你看看我看看看你。待她走远,一旁的几名宫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 “这皇太后派来的人气性儿也太大了吧,这才几句就受不了了?” “可不是,真当自己是主子啊,摆脸给谁看呢!” “照我说,这种不请自来反客为主的人,真的是脸皮厚。” “这种人大可不必理会,厚脸皮的人我是见过,像她这么厚的还是头一回遇见!” 鸣翠和碧螺在一旁听着,见她们越说越来劲,鸣翠才放下筷子吩咐道:“以后即使有冲突,也莫要和她们发生有口角之争,以免为公主惹来祸端。”说完起身,双手支着木桌,皱着眉说,“以免顺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意。” 几个议论正起劲的小丫头们瞬间止住了,纷纷埋着头扒着面前碗中的饭菜。场面再一次陷入沉寂之中。 而这边靠近西厢的偏房内,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熙春怒气冲冲地回了偏房,只见念夏在絮絮叨叨地和拂冬说着些什么,拂冬在旁偶尔冷冷地插上一两句。 而敛春远远地坐在轩窗边,手捧着一本诗书,脸上的泪珠子像不要钱似得往下掉。眼睛一圈都红彤彤的,边看边还用手中的帕子揩着眼泪。 熙春青着张脸,重重地坐在了塌上。噶几的一声脆响,才让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你们一个个都在干嘛,竟然还有闲工夫在这唠嗑、看自己的书!还不知道我们是如何不受人待见的吧?”熙春一口饮尽念夏递来的杯中茶水,怒道。 “你消消气,谁不待见我们?”念夏重新坐回了塌上,支着下巴道。 “还不是昭云宫内原先以鸣翠为首的那几名宫女!”熙春以手做扇,扇着脸上的热气,白了一眼鸣翠她们偏房所在的方位后,怒道,“刚刚我去她们那儿串门,竟发现她们围坐在一起,正准备用晚膳,全然没有想叫我们的意思!” “她们不叫我们也属正常,毕竟我们是新来的。”拂冬将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插了一句。 熙春剁了跺脚,不甘地继续道:“可是,我看那一道道都是上好的菜肴,一看就是上面赏下来的。我刚想坐下来一起吃,就被她们赶了回来!”她磨了磨后槽牙,末了还冷不丁地加了句,“我原本还想将你们也叫去的。” 敛秋放下了手中的书,红着双眼抽抽搭搭地说:“不过都是丫头,还能吃得有多好?不过都是他人吃剩下的!我才不稀罕!”说完,将头撇向了一旁。 熙春见状,也不说了,侧身换了个方向生着闷气,心中仿佛窝着一团无名火似得。想着:这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如此没有气性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念夏慢慢挪到了熙春身旁的塌上,在一旁安慰道:“姐姐莫要生这一股子闷气,为那些人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凭我们这如此美貌,等我们攀上了那位贵人,还怕没有整治那些人的机会吗?那时候,要什么没有?还在乎这一点饭菜?而且,我们是皇太后派来的人,自是要将眼光放得长远些!” 听了念夏的话,熙春心中的闷气瞬间烟消云散。甚至刹那间,想到自己以后翻身做了主子,不觉喜上了眉梢。 敛秋听闻此言,脸上却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曾经一见的那挺拔的身影浮上心头,双靥微微染上了红霞。可是又一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世,不觉悲从心起,面上又是欲哭不哭的表情。 拂冬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敛秋,又看了看正野心勃勃商量着的熙春二人,暗自叹了口气。 不远处的正殿中。 昭云沐浴后,坐在桌案后软塌上,执着带墨的笔管,细细地描着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扑朔着的一只蝴蝶。而她整个人沐浴在明亮的烛火中,显得更加明艳。 鸣翠坐在一旁的酸木枝椅上,左手手支着下巴,右手握着墨块,缓缓地磨着砚台中的黑墨。 “公主,你这描的是什么啊!”鸣翠打了个哈欠,疑惑不解地问,“蝴蝶只会落在花朵上,怎么还会在火焰上扑腾?我只知道飞蛾倒是会往火里扑,难道蝴蝶也会?” 昭云添完最后一笔,转过头来看着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鸣翠,神秘地笑着笑道:“今日让你帮我去送信,辛苦你了。看你已经这么困了,你就先去歇息吧!” 鸣翠用手堵住呼之欲出的哈欠,早忘了自己问了些什么,放下手中的墨块,缓缓进了卧房外的里间。 昭云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后,视线再次挪到绘着的蝴蝶上,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明的笑意。 第二十五章 一大出好戏 绿树阴浓,夏日转长。楼台倒影,影入荷塘。 昭云用完早膳后就开始学习赵嬷嬷所教的礼仪。午膳过后,昭云就半倚在树荫中的竹塌上小憩着。 层层繁茂的树叶,将阳光剪成了一道道斑驳的碎影,映在了她白皙的脸庞上。 鸣翠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肘子置于腿上,一手支着摇摇欲坠的脑袋,另一只手中的竹扇时不时微微摇两下。 不远处趴在树干上的蝉时不时地聒噪两声,来打破着这夏日午后的寂静。 “公主不好了!”碧螺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二人一下子从梦中转醒。 昭云从软塌中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杵着膝盖,气喘吁吁的碧螺,待她休息了会儿,问道。 “何事?如此惊慌?” “回公主,念夏还有熙春和膳房帮厨的钱婆子快打起来了。”碧螺抹了把额头的细汗,答着。 “鸣翠,你快去帮碧螺斟杯茶水过来。”昭云没有回答,扭头吩咐着,“辛苦碧螺你了,这么大热天的,快歇息一会儿。”说完,指了指鸣翠坐过的小板凳儿。 “公主~”碧螺缓缓坐下,看着昭云欲言又止。 “你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吧。”昭云摇着手中的竹扇,缓缓道。 “午膳过后,公主你不是要熙春去御膳房去取点冰块回来嘛。不知回来的途中是因为什么原因她耽搁了,所取的冰块化了大半。” “后来她又回去重新去取,那帮厨的钱婆子自是不同意,说每个主子每日的份例都是有数的。熙春不依,两个人就争吵了起来。” “那又关念夏什么事?”昭云将扇子置于腿上,问道。 “她得知消息,过去见钱婆子还有几个婆子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同熙春争吵,二话不说就上前和那几个婆子怼了起来。我过去的时候,她们正吵的最凶。我在旁劝了几句,见没有缓和就立马赶回来了。公主,你看?” 鸣翠回来,刚将茶盏递给了碧螺,就听见自家主子吩咐道。 “鸣翠,你替我跑这一趟。你先站着一边远远地看着,见她们若不是动手的话,就不要插手。” 御膳房偏门前。 泡着腌菜的菜坛被猛地撞倒,深棕色罐子翻滚着从架子上咕噜噜地滚着坠落,一下子摔得粉碎。破碎的瓷片旁,还散落着一堆烂菜叶和些许摔碎的鸡蛋,满地一片狼藉。 “你们这几个小蹄子,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想以色侍人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跑这来撒野!你,你们~” 钱婆子气得浑身颤抖,站在满地狼藉中,伸直手臂,颤颤巍巍地指着面前的熙春和念夏。 “你什么你!你一大把年纪了,嘴巴跟我放尊重点!我们可是皇太后赐给昭云公主的宫女!什么以色侍人?我们有,你有吗?再说,熙春妹妹也不过是找你重新要点冰块而已,在这里横什么横!仗着自己年纪大?”念夏挑了挑眉,白了王婆子一眼,不停歇地回怼着。 “对啊,我不过是想再找你要点冰块而已,刚刚看你地窖里冰块那么多,再多给我点又怎么了?在这横什么!嘴巴还不干不净的!”熙春叉着细腰,朝上翻了个大大白眼,紧接着道。 “你~你们~!”钱婆子听闻,指着她们她们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咬紧的牙关时不时的哆嗦着,浑浊的双眼死死瞪着,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将她们撕碎。 刚刚赶来的鸣翠,躲在不远处的树后,远远地注意着那边的动向。看着那边一触即发的态势,不由啧啧地感叹,真是精彩!若不是怕被发现,她都想鼓掌了! 但看见钱婆子正往上撸着袖子,一旁围着的几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妇人正欲上前,鸣翠连忙想赶上前去制止。 那钱婆子一个箭步上前,大手一伸,一把拽住了熙春高高挽着的发髻。只一拽一拉,熙春的发间斜斜簪着的发钗,就立马纷纷掉落在地。而挽起的头发也零落地散了下来,耷拉地垂在了耳边。 熙春听到满头的发钗掉落在地的清脆响声,再感觉到头皮的扯痛感,回过神来立马叫尖叫出声,对着钱婆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奈何力气太小,锤在膘壮的钱婆子身上就如同螆蜉。 念夏见了,几大步上前,欲去扯钱婆子揪住熙春发髻的大手。一旁的几个对视一眼,几步上前挡在了她的面前,形成了一堵人墙。 鸣翠赶紧小跑过去,想缓解这混乱的局势,没想到这时突然想起钱婆子杀猪似的叫喊声。众人立刻回头望去,只见熙春一腮帮子咬在了钱婆子那粗壮的胳膊上,瞬间留下了两排整齐的牙印。 众人都瞪大了双眼,看着钱婆子小臂上残留的牙印,僵住了。 只见那钱婆子脸色渐渐变成酱紫,双目圆睁,其中似有燃烧的火焰,呼之欲出。扯着熙春头发的大手缓缓放下,另一只大手瞬间朝着熙春的小脸狠狠抡了上去。 一旁的众人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熙春的脸被重力狠狠被打向了一边后,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狼藉一片的地上。 鸣翠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钱婆子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她都没来得及上前阻止,就已成了这般田地。 跌坐在地上的熙春,一边的脸蛋瞬间红肿了一大片,只觉得自己的头在嗡嗡作响,脸上也火辣辣的痛。朱唇一撇,眉头一蹙,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瞬间,眼泪像滚豆子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淌。 “你这属犬的小蹄子,别在我面前玩这套把戏,这可怜样儿装给谁看?这里可没有能怜惜你的人。”钱婆子捂着手臂,在一旁仍喋喋不休地破口怒骂。 “行了,大家都别说了。她也是昭云宫的宫女,钱妈妈你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就别再和她计较了,免得掉了身份。”鸣翠见状,赶紧上前劝阻着。 钱婆子看了她一眼,这才作罢,白了她们一眼,带着一帮围观的婆子妇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行了,别哭了!也耽搁了这么久,赶紧回去向公主复命吧!”鸣翠弯下腰,从袖中掏出手绢儿递给她。 鸣翠走在前面,念夏扶着仍抽抽搭搭的熙春跟在后面,回了昭云宫。 绿荫下,正半靠在软塌上的昭云,将视线从手中的诗书中挪开,看向跟在鸣翠身后的两人。 看着满头凌乱,脸蛋红肿不堪的熙春,昭云皱皱眉头,心中暗自感慨着这一世她们似乎吵得更凶了些。 将手中的书轻放在一旁,昭云开口问道:“熙春,我要你取得冰块呢?” “回公主,之前我在路上耽搁了,所取得冰块化了大半。后来再回去要,可是那该死的钱婆子无论如何都不给了。”熙春仍小声地啜泣着。 昭云当然知道她路上是因何事耽搁了。 这熙春平时甚是惫懒,又偷工耍滑的很。前世得知她是取冰块回来的路上,找了个阴凉处歇息不觉睡着了,醒来后冰块就化了大半。可又怕她责罚,这才又回去找钱婆子。 昭云索性也懒得拆穿她,吩咐了几句就打发她们走了。 仍站在一旁的鸣翠突然好奇地问道:“公主,你好像对她们能打起来之事见怪不怪啊。” 昭云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在了嘴角,随便说了几句别的,这才转移了小丫头的注意力。 前世她狠狠责罚了熙春和念夏,后来她们就暗自嫉恨于她。今世,她也懒得管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二十六章 自有恶人磨 转眼间,五日一晃便过,离昭云及笄大礼之日也越来越近。 这几日辰时,仍由赵嬷嬷传授礼仪。她虽仍时不时的做点小动作,但也不敢同第一日那样明目张胆,只是偶尔为难一番。 一个动作做的已足够标准,还让昭云再多做几次。昭云耐着性子,照着她说的再做,久而久之,赵嬷嬷也不敢再说什么。 倒是熙春她们动作频频。 让熙春去摘石榴,摘着摘着倒是大半进了她的肚子。 让念夏去采摘莲花回来插在花瓶里,却是去了大半日才回。 让敛秋扫地,扫着扫着竟伤感起来,放下竹帚坐在游廊顾影自怜。 唯有拂冬,还算是听吩咐,可态度却一直是冷冷冰冰,整天板着个脸,没个笑模样。 这日酉时。洛烨打昭云宫路过,看着宫门大开,门口也没有一个人把守,心下惊疑。 撇下身后紧跟的太监,他踏足昭云宫一看。在游廊的尽头,四五个宫女竟围坐在一起玩着骰子戏。 他从游廊边经过,见那几个宫女也只顾着埋头,紧紧地盯着面前转动的骰子,嘴中还各自激动地念叨着。 念夏和熙春坐在里侧,面前放着些小碎银,注意力全都在转动的骰子上,嘴中念着各自压得点数。 洛烨在旁重重咳嗽了好几声,她们也没有将注意力从骰子上移开。瞬间他脸色就变得铁青,重重地甩袖而去。 正怒气冲冲地行至昭云书房前的一株梧桐树下,一名宫女从后转出,竟看不懂脸色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敛秋看着面前着一袭明黄色绣云龙纹便服,凤表龙姿的洛烨。想起多年前的惊鸿一瞥,不觉红霞染上脸庞,痴迷地望着,一时竟忘了行礼。 洛烨心中怒气更盛,刚准备提步就走。就见拦在面前的宫女,一脸娇羞地地低下头,手中拽着手帕,缓缓吟出一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曾知?” 洛烨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积着满满的怒气,走进书房。见昭云正掖着广袖,在桌案后提笔练字。 “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凝心练字?也不管管你的下人们,外面都乱成了什么样儿?” 昭云抬起头,就见阴沉着张脸的洛烨,将笔搁在砚台上道:“皇上来了,快请坐。” 候在一旁的碧螺取过木质小茶几上倒置的龙骨瓷杯,用白玉雕花壶斟了点茶水双手奉给洛烨。 他接过,抬手一饮而尽后。 面前的昭云朱唇轻启:“请皇上饶恕昭云管教不严之过。只是……”她微微地低下了头,抿了抿唇瓣。 洛烨见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开口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昭云这才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想管,而是这是母后赏赐的人。我无权过多责罚,否则就是碍了母后的颜面啊!” “此话怎讲?”洛烨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问道。 “皇上日理万机,可能不大清楚这后宫之事。前些日子,母后送来了四个宫女。各有各的脾气,自是不错。可是连母后都不知晓,她们先前疏闲散漫惯了,来我这更是如此。” “这几个丫头我是束手无策。她们在我这,就如同烫手山芋,打不得骂不得。”说完,昭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们围在一起玩骰子戏,还有一个竟不知死活地往我面前凑,如此肆意妄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是我管教无方,可是~”昭云又佯装露出为难的神色,皱着眉道,“我是真的不敢责罚母后赏赐过来的人啊。” 与此同时,常德宫中的佛堂里。常德正跪坐于佛龛下,紧闭着双眼,口中念叨着佛经。 置在膝上的右手,四指下托,每念一句,拇指就下掐转动着一百零八颗小叶紫檀做成的念珠。那念珠无不是颗颗圆润饱满,色泽锃亮。 “太后,皇上他去了昭云宫。”王嬷嬷进了佛堂,低声说道。 听闻此言,常德瞬间睁开双眼,手中的念珠也停下转动。 “何事?” “启禀太后。据说是昭云宫的宫女们胡作非为,竟还有一宫女往皇上身边凑,惹了皇上震怒。” “哪个宫女竟如此胆大妄为?”常德那保养得宜的脸上,一双又细又长的黛眉微微蹙着,眯着那双狭长的双眼,冷冷问道。 王嬷嬷低下头来,迟疑了片刻,答道:“是前不久送给昭云公主的那名叫敛秋的宫女。” “真的是胆子不小啊!”常德撑着地上的蒲团,缓缓站了起来,转着念珠问,“这敛秋从前是什么身份?” “据说,她曾是罪臣之女。” “那其他的宫女又如何?” “她们竟公然围在一起.……行骰子戏……据说前不久,熙春和念夏还在御膳房闹了事。” “真是放肆,这昭云是如何管教下人的?快摆驾昭云宫!”常德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念珠掐紧。 一行人声势浩大的来到昭云宫外。见门外无一人把手,常德心中怒气更盛。 围在游廊处的宫女们刚准备散了,熙春刚准备将面前的一小堆碎银往钱袋里装,还絮絮叨叨着说着“今儿个运气真不错。” 一抬头,就见浩浩荡荡前来的常德太后一行人,大惊失色,立即僵住了。手中的钱袋一时失了手,碎银瞬间骨碌碌地撒了一地。 “熙春姐姐,你这赢了银钱,竟连钱袋都拿不住了!”一宫女在一旁打趣着。 “放肆!”搀着常德太后的王嬷嬷远远呵斥道。 游廊处嬉笑着的宫女们,满脸的笑容瞬间凝在了脸上。一个个赶紧转过身来,噗通跪了一地。 “你们在这干吗?”王嬷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将头恨不得埋下去的众人。 念夏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熙春,你说。”王嬷嬷点名道。 “回嬷嬷,我……我们……在这……闲来无事……掷了会儿骰子。” 跪在地上埋着头的熙春,听见王嬷嬷点着自己的名儿,顿时如芒刺背,颤抖着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们真是胆子够大啊!”常德在后冷冷地说,扫视到一旁跪着的宫女,出言问,“其他那几名宫女也是昭云宫的吗?” “回皇太后,我……我们……是承恩宫的宫女。”一名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女埋着头,局促瑟缩地小声答道。 “慕贵妃的宫女竟然跑到昭云宫来了,真是胆大的很啊!”常德理了理斜插在发梢的凤钗,说完就没再看她们一眼,拂袖而去。 第二十七章 一子已落定 昭云和洛烨正欲往书房外走,远远地就见一身凤袍的常德太后,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洛烨几大步上前,搀着常德太后道:“母后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听说昭云宫里一个个胆大妄为,连主子都没放在眼里。”常德的目光,直接落在行着礼的昭云身上,意有所指。 “请母后恕罪,是我不会管教下人,惹了母后和皇上生气,这是昭云的罪过。”昭云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眼底却是一片澄澈。 常德斜了她一眼:“你起身吧。” 说着又扫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碧螺,淡淡道:“你其他的宫女呢?” 昭云直起身来,笑着说:“回禀母后,近日逐渐变暖,我就想着让她们那几个丫头轮流值守,以免中了暑气。而今日正逢熙春她们值守。” “熙春?是哀家赏赐给你的宫女吗?”常德抬抬手,示意身旁的王嬷嬷将她们唤来。 昭云点点头。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王嬷嬷就领着熙春四人前来。 间隙,昭云命人搬来两把黄花梨木椅,常德和洛烨左右各自落座。昭云立于洛烨身后。 常德手捧着一盏茶,细细打量着身前跪着的熙春四人。 只见这四名宫女着清一色桃粉色宫装,各有各的美貌。 常德将视线一下子落在敛秋身上,起身上前,伸出带着指套的手指抬起了她微微颔首的尖尖下颌。 那镶着珠子的尖细指套,在她白皙的脸蛋上比划着。 敛秋被一股力量扼制着抬头,瞧见常德太后眼中的冷意,瞬间石化。 “瞧这如剥了壳的脸蛋儿,瞧这我见犹怜的小模样儿,真是个螓首蛾眉的美人。”常德掐着她下颌的五指,更用力了些。 “原本赐你来昭云宫,是想让你好好伺候公主的。谁知你竟生出了旁的心思,这下看来是不能留你在这了。”说完,常德突然撤走扼着她下巴的五指。 敛秋被这股力量一带,侧着倒在了地上,眼泪瞬间划了脸庞。 身旁跪着的熙春和念夏二人,皆是一惊,身子微微颤抖着。 常德重新坐回黄花木椅上,捧着茶盏,用杯盖撇着杯中浮沫。瓷杯和瓷盖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声。四周寂静一片。 立在后面的昭云,见常德做了个手势,示意王嬷嬷上前,她袖中的五指就渐渐收拢,紧紧掐着袖口。 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赌这一刻! 终于,端坐于前方的洛烨在王嬷嬷出声前开了口,昭云顿时松了了紧缩的五指。 只听见洛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母后,既然这宫女心悦于朕。朕也听说她先前也曾是官家小姐,不如——就封她做个答应,以彰显朕的博爱仁德。” 跪坐在地上,正哭得梨花带雨的敛秋,听闻此言,瞬间止住了泪水,怔怔地望向正端坐着的洛烨。 常德挑起细眉,紧紧盯着发愣的敛秋,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迟疑道:“可是,她曾是罪臣之女。” 洛烨站起身来,走到常德身前行了一礼道:“朕登基时曾大赦天下,先前的罪召也已成过去。朕觉得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来让天下人看看,朕实行新政的决心。” 常德哑然,只好无奈地顺了他的意。 “那皇太后……其他几个宫女如何处置?”王嬷嬷见状,上前请示道。 在常德开口前,昭云上前,屈膝行礼:“是昭云管教不周,惹了皇上和皇太后震怒。可她们几个是皇太后赏过来的人,昭云真的对她们的懒散束手无策啊。” “听闻不久前,熙春和念夏还去御膳房闹了?”常德理了理凤袍上的褶皱,不经意地问着。 跪着的熙春和念夏心中的嫉妒瞬间转变成惊惧,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我命你们来,是让你们好好伺候昭云公主的。结果你们太让哀家失望了!看来,哀家派给你们的任务,你们也定是会让哀家失望。”常德看着跪在面前的熙春二人,微微摇着头。 “母后,如今我宫中人手已经够了。这个拂冬倒是能干,不如就将她留下。而敛秋若是成答应,自是缺少人手,不如就将熙春二人指过去,她们彼此也可以相互照顾。”昭云笑着道。 低着头的熙春二人,听见昭云的话,猛地看向她,争先恐后地跪着往前挪了挪。 “公主,我想跟着你啊!” “对啊,我们都想伺候公主!” 熙春二人不约而同地大声道。 昭云走到她们面前,弯下身与念夏平视。 近到念夏在昭云清澈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突然,那眼底的倒影泛起波澜,一时竟变得如结了冰似得湖面,只剩一片寒意。 念夏只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如同褪了掩饰的外壳,暴露在昭云的面前。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缓缓升起,她一下子就跪坐在了地上。 顿时如泄了气般,不再言语。 昭云直起身来,走到一旁,等着常德的决断。 “也罢,既然这样,那就由昭云你说的办吧。”常德翘着手指,揉了揉额头两侧,面容略显疲惫,“那些聚众闹事的宫女皇上处置吧,哀家疲了,摆驾回宫!” 说完,就由王嬷嬷搀扶着,后面几个宫女们紧随着。昭云和洛烨等人行着礼,目送她们离去。 直到身影消失在了朱红色的漆木大门外,众人才起身。 洛烨看向面前黑压压跪着的几个宫女,皱了皱眉,低沉着声音道。 “今日聚众行骰子戏的宫女皆罚俸银三个月,降一级。日后在宫中不可当众聚在一起行骰子戏,违者重罚!” 跪在地上的众人,参差不齐地应着。 洛烨说完,看了昭云一眼,转身背着手离去。 “承恩宫的宫女什么时候成了我昭云宫的人了?”待洛烨走后,昭云俯视着她们,笑着道。 那几个承恩宫的宫女们都低了低头,唯有一个圆脸的宫女微微抬起头来说:“我……我们是有事前来。” “有何事?”昭云饶有兴趣地问。 “我们慕贵人邀公主明日去承恩宫一聚。” “喔?是吗?那传个话也没必要派三名宫女前来吧。”昭云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一是她和慕贵人并无交情,二是昭云宫和承恩宫隔的很近,又何必派三人来传话? 见那圆脸宫女瞬间哑口无言,昭云也懒得戳穿她的谎言,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再打量着地上仍跪着的熙春四人,瞧见熙春和念夏眼底的不甘,昭云微微笑了笑。 而敛秋则面染红晕,显然还沉溺在洛烨的话语中。 昭云再复杂地看了一脸冰冷的拂冬,回了寝宫。转身之时,她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先前在书房,她和洛烨提起敛秋身世,果真是赌对了呢! 这步棋子终将是落下了,她险险赢了这一步。 而如今,也只剩最后一枚棋子没有落下了…… 第二十八章 西府醉海棠 第二日。 泛水新荷,轻燕舞风,庭树阴浓,园林夏日初长,仍是暖和风。 昭云伏在轩窗后的桌案前,捧着一本五洲地理志,细细地品读。 这史书记载着近百年以来,五洲六国的变迁。 相传,伏禹治水后,陆地就分为九洲:冀、兖、青、徐、荆、阳、豫、梁、雍。 后江水泛滥,冀、徐、荆、豫四洲被淹没,就只留下其他五洲。 兖洲以北,为北溯国;青洲为东,为东莱国;阳洲以西,为西兀国;梁州以南,南越和苍梧各自雄踞,为小国。 而云启国,坐落于雍州,为六洲中部,有得天独厚的的地理优势。 六国曾各自占据一方,互不相干。但后来北溯不甘于现状,先后派兵攻打了东莱和西兀两国。 那时两国仍是国寡民弱,北溯大胜,成了五洲第一大国。 但北溯仍不满足于现状,攻打云启国,结果受云启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所牵制,被萧将军节节败退,这几年一直在修生养息。 此消彼长,西兀国却趁此良机,迅速锻造武器,招兵买马,几年间瞬间发展壮大,跻身为五洲第二大国。 昭云将视线从书中移开,看向轩窗外那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 她,又该何去何从? 倒映着绿竹的眼底微微露出一丝茫然,但很快,那片茫然之色就瞬间消散,只留有坚定之色。 “公主,昨日那承恩宫的宫女,不是说慕贵妃今日请公主过去吗,是否要过去?”伺候在一旁的碧螺轻声提醒。 不久前她破了慕容若的诡计,还将她绊入水中,让她出了大丑。如今请她过去,会有好事吗? 昭云面上顿显了一抹笑意。 换了身衣襟绣着竹子的窄袖立领褙子,下配月白色暗纹百褶裙。 用碧玉簪随意挽了个飞天髻,再用黛子螺往上添了添如烟的长眉,顿显凌厉之感。 带着碧螺,前去承恩宫。 承恩宫离昭云宫不远,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那日赏花宴上,慕容若和郭允儿双双被册封为妃。虽同为妃,却还是生生比郭允儿低了一个头。承恩宫也远没钟粹宫气派。 宫内随处种着一片片海棠,昭云沿路而走,竟在西坛内见到了一大株株西府海棠。昭云不觉凑近了细看。 西府海棠花开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如今开后则渐变粉红,如晓天明霞。 这株树态俏丽,既香且艳,更是海棠中的上品。 “看来昭云公主倒是对株海棠极感兴趣啊。”一道清亮酥软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昭云看过去,慕容若着一身紫罗兰散花如意裙,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款款而来。 如今看来,倒是个明艳的美人,就如同这海棠一般。只可惜,她们不是同路之人。 贵妃为庶一品,礼应向昭云行礼。 只见她双手松松抱拳,行了个福礼。昭云没说什么,朝她微微颔首。 “慕贵妃昨日派宫女,请我前来所谓何事?”昭云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 “我入宫以来,还没邀公主前来坐坐呢,是容若的失礼。”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可语气中却丝毫不带一丝歉意。 “慕贵妃,我想——我们好像没那么深的交情吧!”昭云莞尔,言语中暗藏冰冷,“我觉得,甚至你可能会憎恨我……” 慕容若明艳脸蛋儿上维持的一丝笑意,瞬间就变得无比僵硬。 “昭云公主真是在说笑,我为何会憎恨于你?”慕容若假笑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可惜,昭云根本不买她的账,直截了当地说:“不久前,沁水湖畔,你本欲算计我,却不料到头来,算计的竟是自己。慕贵妃,我说的对吗?” 慕容若强行挤出的笑意,瞬间凝固在了那明艳的脸上。桃腮微鼓,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昭云看见她这强自忍着怒气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人在海棠树下,这时一阵香风吹过,花瓣随风簌簌而下,犹如花雨。 “昭云公主,你想多了呢。”慕容若趁花瓣落下之时,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笑着道,“那次我落水不过是个意外,并不是像昭云你想的那样。” 看来,这个慕容若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些。 昭云伸出素白的手,轻轻拈起落在一肩的海棠花瓣,不觉莞尔。 “那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吧。” “对啊,定是昭云妹妹想多了。”慕容若讪笑道,“自打我进宫以来,昭云妹妹这还是第一次来我这呢。咱们在外聊了这么久,你也应该口渴了,赶紧进屋喝杯茶,进屋再聊吧。” 还笑着对一旁侯着碧螺说:“我和你主子有很多话要聊,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再派人将你家公主送回去。” 碧螺疑惑地看向昭云,见她点点头应允了,这才行礼后离去。 现在连称呼变得如此亲昵,她可不认为自己跟她很熟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还将碧螺撵走,自是另有阴谋。 昭云心中暗自想着,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后面,看着一路小径旁的海棠花开。 等走到承恩宫内殿门口,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昭云瞬间微微皱了皱眉,在门前停滞了脚步。 “昭云妹妹请!”一旁的慕容若做出请进手势。 昭云斜着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挂着的笑容,心中一闪而过的可怕的念头越发坚定。 说时迟那时快,昭云伸出手,从背后一把将慕容若推了进去。眼疾手快地迅速带上房门,落了锁。 竟敢在屋内的香炉点着醉海棠,想引她入局? 想害她?没门儿! 顿时,一阵激烈的拍门身声从门内响起。 “昭云公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慕容若惊惧地叫喊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屡屡害我?甚至还想毁掉我的清名。” “这一切都是安芷公主要我做的,不是我想的啊!”慕容若边拍着门,边企图解释。 “即使这不是你的本意,但你仍做了,所以,这也怪不得别人。”昭云强自狠下心来,隔着门冷冷地说。 “自己种下的因,那就只能好好食完这个果。”撂下这一句话,昭云冷冷看了一眼落了锁的红漆木门,转身就坚定地离去。 “昭云,你别走啊……别走!我错了!真的错了!”慕容若的声音仍在身后响起。 “你个蛇蝎心肠的人!快放我出去!” “……” “你个贱人,放我出去!” “……” “我出去了,定不会放过你!” 昭云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叫骂声,径直离开了承恩宫。 见出去无望,慕容若顺着门缓缓滑落在地,几滴眼泪也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心中塞着的,只有满满的悔恨和怒意。 她错了吗? 不,她没有。她只是想借安芷之力,重获圣宠。 但为何,事态总是朝着她所期望的反方向发展?为什么老是她自食恶果?为什么? 一缕缕轻烟,从紫金镂空的香炉内缓缓冒出,渐渐弥漫着整个空荡荡的内殿。 一阵又一阵的热意,如同波浪浪般,从肉体深处传来,直至席卷着每一处四肢百骸。 除了热,还是热!躯体的每一处,如同炽热的火焰烤炙般。她只想找到一处冰凉之地,彻底缓解这种比死还可怕的难受感。 渐渐地,她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疯狂拉扯着自己的衣物,直至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 第二十九章 云雀与狸奴 承恩内殿,未落锁的厚重大门从外被人推开,金色的阳光瞬间争相恐后地从门缝挤了进来。 门吱嘎一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屋内。随后,便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洛烨推开那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皱着眉迈过低矮的门槛,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安芷心中窃喜,面上也不由得泛起了微微得逞的笑意。连忙向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后面的侍卫紧跟上。心中,满是洋洋得意。 这时,听见从屋内传来一阵骚乱,她收回心思,正想也进去凑凑热闹。 却不料一声惊慌、凄厉的惨叫从屋内传来。 “啧啧,这声音多么悦耳!”安芷轻轻掩住了双耳,心中却是暗喜。 中了醉海棠,还能完好无损地出来吗?还想嫁给慕公子,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安芷收回飘飞的思绪,轻快地走了进去。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床角边。 洛烨站她在面前,一脸愤怒地俯视着。 他面色发青,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跃。眉头紧蹙,聚成了两道眉峰。瞪着她的双眼中,隐藏着熊熊烈火,似乎想要将面前这个女子烧成一团灰烬。 身后跟进来的几个侍卫虽低着头,但视线还是偷偷瞄向地上的女子。 “都还不跟我滚出去!”洛烨一手指着外面,怒不可遏地大吼道。 跟进来的侍卫们,急忙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房门。 一旁的安芷见洛烨伸出的手指,骨节分明。但由于用力,指节竟还有些发白。 安芷见他这么生气,心中更是暗喜。洋洋得意地往洛烨身后一看,整个人瞬间就愣在了原地。 怎么是她! 瑟缩在一角,衣不蔽体的那个女子竟然是慕容若! 她怎么会在这?她不是要她将昭云引过来关在这儿的吗?怎么反而又是她自己中了计? 这个女人真是不靠谱!真是蠢笨如猪! 只见她一身紫色散花如意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梳好的发髻也是凌乱不堪。 领口大开,露出了面前一大片如羊脂白玉般雪白的肌肤。轮廓分明的精致锁骨,半露的酥胸上留下的红印,都无不让人浮想联翩。 那个醉海棠可真是厉害!安芷暗暗地想。 “安芷,你就是喊朕来看这女人的吗?”洛烨死死慕容若,紧握着双拳,强忍住自己快喷涌而出的怒气。 安芷没有说话,心下却是十分烦闷。 蜷缩着的慕容若立马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张如海棠般明艳的脸蛋。泪水潸然而下,如一只雨后海棠,娇柔凄美,我见犹怜。 只可惜,面前的洛烨只有满腔怒火,压根就没有对美人垂泪的一丝怜悯。 “如此放荡不堪的女人,朕不想再见到!”洛烨狠狠地撂下这一句,立马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慕容若瞬间哭得更大声了,似乎想将自己内心所有的委屈,借泪水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 看着她咬着朱唇,眼泪似滚珠的样子,安芷在一旁环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哭够了没?”安芷冷冷道。 慕容若呜呜咽咽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噎。 “被关在这的为什么是你?”听见她的抽泣,安芷烦闷地问。 “我……我原本是将她引过来了……结果她走到这……竟然停了下来。” “后来,我……我就被她从……从背后一把推了进来……锁在了这里。” 慕容若抽抽搭搭地说着,肿得似核桃的双眼装着满满的委屈和愤恨。 安芷听完她的话,顿时沉默了。看了,昭云比她想象的还要狡猾! 冷冷地看了一眼慕容若,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她就转身离开了承恩宫。 在安芷跨出内殿的一刹那,蜷缩在床角的慕容若,瞬间停止了抽泣,冷静地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斑斑泪痕。 看着安芷的背影,她充满血丝的红肿双眼,顿时目似寒冰。 若不是想得到圣上恩宠,想提携家族的话,她压根就不会攀附于安芷。 结果,这所有的算计竟都全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还有那昭云!她不会让任何一个害过她的人好过! 此时,身在宫中看书的昭云,低声打了个喷嚏。 “公主,你不该是着了风寒吧!”鸣翠一脸担忧,从橱架上拿了件银灰色金丝绣荷披风,轻轻披在了她肩膀上。 “没事的,可能是有人在背后骂我。”昭云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笑着道。 “呸呸呸!”鸣翠啐了口,皱着张小脸道,“公主又在胡说,这皇宫中有谁能骂公主你?” “那可说不准!”昭云嘴上说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慕容若的身影。 现在东窗事发,她应该恨死她了才对。不过,一切都是她作茧自缚,怨不得她。 竟然连醉海棠那种阴毒之药都用上了,为了阻止她嫁给穆熙辞,安芷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幸好,前世她曾经西兀宫中一位嬷嬷的指点,练过一段时间的香引,并碰巧见过这醉海棠。 还知道它常用于烟花之地,也知道它的味道就如同海棠花一般淡雅,若不细闻绝对难以察觉。好在她曾练过香引,连着嗅觉也练得十分灵敏。 这醉海棠虽然味道极淡,但估计是这慕容若自己暗作主张,将香炉中原留有的香料和它混在了一起,所以味道就更浓烈了些,甚至还掺杂了一丝刺鼻的味道。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慕容若之前应该还吩咐了她的宫女,将她锁在屋内后,等过一会儿,再将落着锁打开。 结果,竟没想到,到头来算计的竟会是自己吧! 昭云想着想着,不觉忍俊不禁,芙蓉面上也带着丝丝笑意。 “公主,你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啊,快说来我听听!”一旁的鸣翠满是好奇。 “就是想起了曾经在一折子上的见过的小故事。”昭云笑着娓娓道来。 “从前,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大户,养了一只波斯狸奴和一只会说话的云雀儿。 由于云雀会说话,叫声还婉转动听,所以那万户甚是喜爱,视它为掌上之宝。时常逗弄,喂它吃食都是上好的稻谷,连鸟笼都是找人用黄金精心打造。 久而久之,那只狸奴就开始嫉妒了。终于,它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趁那万户不在家,想把那云雀从那笼中抓出来吃掉。结果……” “结果怎么样?”鸣翠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却见面前的主子突然戛然而止,急道,“公主你快说啊!” 昭云看了一眼急得差点抓耳挠腮的鸣翠,笑着道。 “结果啊~这狸奴想钻进笼子里将它抓出来,却不料那云雀竟顺势从笼中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云雀见它急切地将整个身子都探了进去,急中生智间干脆将它反锁在了笼中。” “鸣翠,你说这故事好不好笑?” “那狸奴真蠢!”鸣翠听完立马捧腹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却渐渐停了下来,蹙着眉头严肃地问。 “不对啊,那云雀既然能从那鸟笼的缝隙中逃出,那它为何不早点逃出来呢?” “……”昭云瞬间语塞,这只是她随便杜撰出来出来的一个故事罢了,没想到这小丫头竟还较起真来了。 只好随便敷衍了几句,这才将鸣翠顺利糊弄了过去。 第三十章 仲夏太虚梦 梧桐树下的斑驳光影,随风晃动。水晶帘也因这微风而轻轻摇曳着,发出如金石般清脆的碰撞声。 屋外是火辣辣得难受,而那鼓噪的蝉鸣却仍是喋喋不休。唯有爬满花架上的蔷薇,被熏风携卷着香气,时不时地被送进房内。 内殿寝宫之中,一架折叠式绣着玉兰疏树归鸟的缂丝屏风上,朦朦胧胧地透出了一个侧卧着的纤细身影。 昭云懒懒地卧在屏风后的石枕方塌上,倦了抛开手中的九州图志,伴着阵阵袭来的花香和蝉鸣,渐渐陷入梦乡。 隐隐约约中,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轻,如一片柳絮,飘在了太虚之中。 这是哪里?她晃了晃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黑色太虚之中,透过层层弥漫着的薄雾,她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个人影。 可是纵然她怎么努力睁开双眼,却也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从身形,那轮廓似乎是一位年轻男子。 细看之下,那男子坐在一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个银壶和两个酒盅。他执起一个银壶,跟自己斟过酒后,又将对面摆着的琉璃酒盅拿过来斟满。 他是谁?为啥一个人要斟上两盅酒? 昭云疑惑间,只见那男子向着对面那盏酒杯,举起了自己的酒盅,一饮而尽。饮罢后,将空空的酒杯对着天上的一轮清冷明月,思绪良久。 似乎还隐隐约约地说了些什么。昭云听不清,但从他模糊的轮廓,却感到了一丝熟悉和浓浓的哀伤。 见他呆呆地望着那一轮孤月,眼神流露出的,想必也定是哀伤的吧。 她下意识地去想这男子是谁?为何自己在梦中会见到他?可是,在这太虚幻境之中,无论她怎么回忆,也始终记不起他是何人。 想着想着,突然心竟痛得难以自抑。望着他的眼中,渐渐噙满了泪水。 为什么她看着他,也会变得如此悲伤? “公主,快醒醒!”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太虚远处的迷雾中传来,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却是那无比熟悉的眉眼。 “公主,你怎么流泪了?”鸣翠皱着眉头,一脸担忧道。 她下意识抬手,果真在自己的一颊上,摸到了一丝湿润的泪痕。 “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很是悲伤的梦,可是醒来后,却又记不起到底梦到什么。” 昭云用罗帕擦干残留的泪痕,向一脸担忧和不解的小丫头,轻声解释道。 “对了,你刚刚是因何事将我急急叫醒啊?”突然想起梦中的叫唤,昭云满是疑惑。 “西兀皇子派人送了几大箱半人高大匣子!”鸣翠激动地说着,但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瞬间变得恹恹。 昭云心下大惊,急忙从方塌上起身。 前世,压根就没有这岔子事儿啊!那次和亲之前,穆熙辞也只仅仅派人送来了一套凤冠霞帔! 甚至,连那和田螭纹玉佩也是今世才赠予她。 今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有了这么多的变数? 她思索着,边趿上了缀着白玉兰的菱纹绮履。走到铜镜前,整理了下睡塌了的云鬓和其间歪着的白玉发簪。 不慌不忙地推开内殿的大门,只见十个统一着灰蓝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介帻,长得人高马大的男子,在外一字排开,背手而立。 昭云一见他们的服饰,就知这些是跟随穆熙辞前来云启的西兀国正五品侍卫。 他们前方,还摆放着九个缠着红纱布帛的四方漆木大匣子,个个竟足足有半人高。 昭云大致扫了一眼,迈过门槛,盈盈走了出去。 “拜见昭云公主!” 那十人一见她出来,就不约而同地举起右臂,紧握成拳,贴在左胸,异口同声道。 昭云笑着朝他们微微颔首示意,只见站在最前方的那个有着国字方脸,虎背熊腰的使臣,上前一步抱拳示意,接着声如洪钟道。 “这是我们三皇子送给昭云公主您的定亲礼,请过目。” 说完,便大手一挥,示意剩下的那九名侍卫打开那六个漆匣。 六个匣子同时被打开,一旁围观的宫女们见了,都忍不住吸了一口热气。 众人只见那第一个大匣子,竟做成了抽屉式,足足有三层!拉开最上面的一格,作为垫底里衬的朱红色绢丝布帛漏了出来,其上竟整齐摆放着多个大小不一的钿盒。 “这一套朱红金漆龙凤呈祥钿盒中,点翠凤钿、双如意银边钿、牡丹花寻常钿、海棠花寻常钿、万寿满簪钿、金镶玉钿各一对。” 先前出声的使臣从袖中掏出一卷布帛写成的礼单,用力掸开。众人一看,齐齐愣住了。这礼单竟足足有三尺长! 那使臣清了一声嗓子,又朗声说。 “另有紫檀座、汉玉水盛一件,紫檀座、紫檀画玻璃五屏峰、简妆二座。红雕漆长屉匣十对,雕紫檀长方匣六对、红填漆菊花式捧盒二对。” “金莲花盆景簪,和田青白玉瓜果玉蝉青花玉佩,金累丝香囊,双龙枪珠连环羊脂白玉镯,紫铜鎏金发钗,银粉妆盒各一件。白银绞丝麻花双龙枪珠镯,骨瓷清花手绘小杯,白玉鸳鸯扣各一对。” “朱地黑漆起地浮雕龙凤戏珠纹木酒埕,红宝石踱金耳坠,洒金镂空牡丹翡翠步摇,玛瑙红血玉手镯,花梨木镶螺钿七彩镜匣,双如意银边钿,百子如意纹手镯,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成化斗彩鸳,并蒂海棠花步摇再各一对……” 见他一口气念了许久,也不过是才一箱的饰物。众人不由地暗自咂舌。 听着礼单上这一串串繁杂又华丽的饰物名,昭云不由得陷入沉思。 穆熙辞,还是前世那个冷漠无情的穆熙辞吗?这和前世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前世她与西兀和亲,云启国有司度生生拨了五百万缗。五百万缗即一个大县的赋税啊! 而西兀国只是在迎亲前,象征性地派使臣送来了彩礼。前世的穆熙辞也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地私下派人送来这么多聘礼。 正思索着,那使臣的雄厚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二匣子中,虎皮两张、玄狐皮三张、水獭皮四张、银狐皮五张、狼皮六张、紫貂皮一卷、各色上等丝绸十匹、各色彩缎十匹、折枝锦缎十匹、蜀锦十匹、各色绢纱二十批。蟒缎、妆缎、金花缎、蝉翼纱、软烟罗,还有各色荷包共一百件。” “三匣子中,红雕漆长屉匣十对、雕紫檀长方匣六对、朱地黑漆起地浮雕龙凤戏珠纹木酒埕、珍珠地花瓶、青花八宝扁瓶、斗彩花卉盘、珐琅彩寿山福海碗各一件。” “五彩十二月花卉盅、斗彩宝相花盘、粉彩花卉大碗、墨彩碗、粉彩镂空三友转心瓶、粉青地开光百子花卉执壶、粉彩黄地梅雀大碗各一套。另有墨地三彩双龙方壶、红釉太白尊、郎窑红筒式瓶、岁寒三友青花罐、冬青釉六孔瓶......” “最后三匣子......”那使臣仍照着那礼单大声念着,一个尖锐的女声却趁机趁机插了进来。 “瞧这礼单,啧啧!昭云妹妹可真是惹人疼爱啊,都让西兀皇子都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想必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吧!” 第三十一章 安芷妒意长 这尖酸刻薄之声,带着三分妒意,在这庭院中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那西兀来使的念词。 “尔等是何人?如此没有礼数?” 那来使见自己的话竟被一女子打断,顿时睁大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愠怒着瞪着来人,而言语也毫不客气。 “你!放肆!” 安芷何尝受过如此屈辱,那双细眉瞬间倒立,也愠红了整张脸。那瞪着的杏眼,恨不得将那来使给生吞活剥了。 一旁的昭云嘴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了点冷意,上前一步对安芷道。 “安芷姐姐,这位是西兀来使穆皇子派来的人……” “这还用得着你告诉我?” 安芷这正在气头上,扭过头来狠狠瞪了昭云一眼,打断了她的后话。 而昭云只是耸耸肩,笑着云淡风轻地退回原地,不再言语。 西兀使臣见昭云吃了瘪,环抱着粗壮的臂膀,上前一大步对安芷怒目而视道。 “请你放尊重点,这是我们西兀未来的皇妃!容不得你在这无的放矢!” “这是我们云启国的安芷公主!你这使臣莫要出言不逊!”安芷身后,一名身着桃红色宫装,颇为高挑的宫女上前怒骂道。 “这种蛮横的女子,会是云启国的公主?”那西兀使臣撇撇那蓄着八字胡的嘴唇,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云启国的公主都是像昭云公主这样的,温婉贤淑。啧啧!没想到啊……”那使臣故意将话只说了一半,却不由得引人遐想万分。 此话一出,瞬间如火上浇油般,点燃了安芷心中渐渐蔓延着的妒意和怒火。 但因为挑衅之人不仅是西兀使臣,还是穆熙辞的手下。她强自憋的这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僵在原地倒是难受的很。 一旁看戏的昭云,见她气得整个胸脯都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一张施着脂粉的两靥也涨红了,连手中的帕子都被她蹂躏成了一团,只觉可笑。 明知西兀使臣不是那么好惹的角儿,却还是出于对她的嫉妒上前挑衅一番,最终将自己气恼成这般,真的是自找没趣…… 安芷气了一会儿,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点,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就带着几个宫女们,扬长而去。 见她们一走,那西兀使臣又向昭云略行一礼,继续示意手下打开剩下那三个略小一点的匣子。 三个匣子啪嗒一声,被齐齐打开,在场围观者的目光,都变得灼灼起来。 那是整整三匣子码的整整齐齐黄金!黄澄澄的,在光照下,更加锃锃发亮! “这些都是我们三皇子单独为昭云公主您精心准备的聘礼,可见我们求亲的诚意和三皇子对公主您的倾慕之情。”那使臣缓缓卷起手中的礼单,咧着那蓄着八字胡的嘴唇笑着道。 昭云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后,眼神示意着鸣翠。一旁的小丫头立马明白自家公主的意思,从袖中掏出几枚金稞子,笑着打点了那使臣。 “这么大几箱东西,挑来想必十分辛苦,这点金稞子就留着大人们买酒喝吧。”昭云婉言道。 那使臣瞬间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块儿,弯着腰恭敬地接过。侯在一旁站的笔挺挺的使臣们也齐齐行礼致谢。 心下都暗自腹诽着,自家皇子真是有福气,能娶得既有美貌气度,还又如此体恤下人的公主。 再说了几句奉承话后,那领头的使臣就大手一挥,带着那几名粗壮的手下迅速离开。 一旁围观的宫女们相互看了一眼后,都笑着一拥而上,一人一句地对昭云说着吉祥话。 “祝公主长乐未央!” “恭祝公主能与西兀皇子长春白头!” “祝公主瓜瓞(die第二声)绵绵!” “恭祝公主与西兀皇子和合万年!” “祝公主能一直称心如意!” “……” 一时间,昭云只觉得自己如同掉进了麻雀窝一样,周围叽叽喳喳得一片。无助的眼神,飘向一旁正笑得合不拢嘴的鸣翠。 看见自己主子那“可怜巴巴”的眼神,鸣翠笑得更开心了。直至昭云瞪了她一眼后,这才不情愿地从腰间系着的香囊中,掏出一把碎银,分给了正满脸兴奋的小宫女们。 烈日炎炎中,蝉鸣在昭云宫内响个不停。而远处的常德宫也自是避免不了这聒噪之声。 雕梁画栋的常德宫内殿,却仿佛似秋日般,煞是凉爽。 在内殿四角,都置放着一个四方冰鉴(han第四声)。 而这冰鉴,都是由上好的红木制成,其上花纹为仿竹编样式,无不铸造精良。口大成小呈方斗形,腰部上下箍铜箍两周,两侧有铜环。其上覆着有镂雕钱形巴掌大小孔的红木盖板。 而冰鉴里面,都各置着的一整块冬天就储藏着的冰块。此时,它们正化作一缕缕冷气,从那小孔中汩汩冒出,渐渐充斥在整个常德宫内。 即使宫内如此凉爽,但却仍缓解不了安芷心中那正燃烧着的熊熊怒火。 “母后,我今日在昭云宫受了极大的委屈。”窝着一把无名火,安芷委屈地趴在常德的怀中,泣不成声。 看着趴在怀里的娇女,常德抚着她的云鬓,轻声问道。 “是谁惹了我的安芷公主?” “还不是那诡计多端的昭云!”她仰起头,漏出了一张哭花了的脸蛋。 那张施着脂粉的脸蛋上,虽带着泪水,却丝毫不显柔弱,甚至还带着几分凶狠。 两弯螺黛画成的细眉,本该更显柔美,但却因她那仿佛淬了毒的眼神,上扬着更显凌厉三分。略施脂粉的脸蛋,却因淌着的泪水,早已斑驳成了一块又一块。全然没有了她平日那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看你,都哭成了个大花猫!”常德从怀中摸出个用金丝绣着凤凰的丝帕,温柔地拭着安芷脸上的泪水。 “母后,可不可以别让昭云去西兀和亲?”安芷接过常德手中的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几下问着,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 “不可!”常德坐直身子,突然正色道,“此事已定,莫要再多说。” “为什么硬要去和亲?难道我们堂堂云启还要上赶着去巴结西兀吗?” 看着一脸愤懑的安芷,常德心中一时多了一丝失望。身子微微靠在了黄花梨木靠背,将胳膊搭在木质扶手上,支着头,无力地阖上了眼睛。 但安芷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愤懑中,丝毫没有注意常德情绪上的巨大变化。 “这只是无奈之举!”常德伸出带着指套的细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正是母后说的这样!”一袭明黄色暗纹长袍的洛烨,摒弃了身旁的随侍,穿过架插座山水屏风,自外大阔步而来。 向常德恭敬地行了一礼后,就坐到了一旁的红木椅上。 他接过一旁王嬷嬷沏的茶,抿过一小口,接着看着眼睛仍红肿着的安芷,语气颇为无力。 “朕也不想派公主去和亲,可是这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那为何硬要派昭云去和亲?别的公主不行吗?”安芷又用丝帕擦了擦眼角快要溢出的泪水。 “你闹够了没有!”常德睁开微阖的双眼,重重拍了下两侧黄花梨木椅的扶手,怒吼一句。 此话一出,安芷的泪水瞬间就如放了匝口的河水般,汹涌而出。 “母后,你不再疼我了!”只急匆匆地留下了这一句,安芷就提着裙角,从殿内夺门而出。 看着她跑出去的倩影,常德心中失望至极。 “真是我平日太娇纵她了,才让她变得如此愚笨不堪、冥顽不灵!满心满眼只有那情情爱爱,竟连母后我的话都听不进去……” 语罢,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坐在一旁洛烨安慰道:“母后莫要生气。等以后,安芷她自是会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等和亲之后,朕就立马为她寻个好的驸马,那时,她也自是会对那穆熙辞彻底死心。” “但愿如此吧……”常德扶着额,又长叹了口气。 第三十二章 故引疑虑生 皇宫外临街的驿站厢房中。 穆熙辞背着手,站在大开着的轩窗边,睥睨着底下一个个挑着担子,步履匆匆的挑夫,神情有几分凝重。 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脚步声,仍背手而立地看着窗外,“事情办妥了?” “回殿下,您吩咐的事情,臣已悉数办妥。”才从昭云宫回来的鲁达,对着那个长身而立的背影行了一礼,“就是那个安芷公主前来,出言不逊了一番。臣见不惯,和她发生了点口角。” “那……她有什么话要你捎带给本王吗?”穆熙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抹倩影,唇角微微现出一丝笑意。 低着头的鲁达,闻言顿时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看那个身穿湛蓝色长衫的背影后,抬起粗壮的手臂挠了挠脑袋,思索片刻道。 “昭云公主……倒是不曾明确地让臣给皇子带什么话……不过,她……倒是和臣说了一句极其晦涩难懂的话。”鲁达搓了搓大手,心中带着一丝疑惑。 穆熙辞立即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问:“她……说了什么?” “什么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顿了顿,鲁达皱着眉头,又冥思苦想了片刻后,眼中发亮地急道,“我想起来了……后面是缘起时起,缘尽还无,都不外如是。” “今生种种……皆是前世因果吗?”听完鲁达磕磕绊绊地一番话后,穆熙辞陷入沉思,又自顾自地重复了这一句话。 “若无其他事,那臣就先退下了。”看看面前正思索着的主子,告退的话也没得到回应,鲁达又疑惑不已地挠了挠后脑勺,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后离去。 直到鲁达下了楼,穆熙辞才沉沉坐下,但脑海中仍还反复思索着昭云的那句禅语……和他近日一直翻来覆去做着的那个梦…… 这二者之间是否有着隐秘的关联?梦中的那个女子……是否和昭云存在着某种联系? 翌日卯时。 金日东升,晨光刹那间将整个天际都照得通亮。 赵嬷嬷坐在炕桌旁,将手中捧着的鎏金花鸟茶盏送到了唇边,啜了口茶后,看着面前的昭云微微笑着道。 “这几日,奴婢已将及笄大礼和侍奉夫主所需的掌握的礼仪已悉数传授给公主你。” “祭祀之礼为吉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宾客之事为宾礼。这三礼奴婢已细细讲过,愿公主能记住奴婢近日所教的所有礼仪。” “正色端操,以事夫主。凡事以夫主为先,行事前要询问妥贴后,再行事。莫要自作主张,引起夫主不快。” 昭云时不时的点头致意,但心下却是不以为然。 前世,她敬他,爱他。尊他为自己的天,视他为全部,甚至连自己的尊严都全然舍弃。可是最终,她得到了什么? 是尊严被践踏,亲人被迫害……甚至,连最后苟活下去的机会都不留给她。这就是她口中的那个夫主!呵! 一想起前世种种,昭云心中就只有冷意,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赵嬷嬷耐心的提点。” “行了,常德太后教给奴婢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赵嬷嬷整了整膝上那鸦青色的马面裙,抬眼笑着道,“听闻昨日西兀皇子派使臣过来,送了不少聘礼?” 她一笑,那略有细纹的眼角,就堆积出几道褶子。高高的颧骨之上,一双眯起的细眼,流露出一丝盘算的精光。 昭云瞬间就明白她的意图,假笑道:“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 “奴婢听闻西兀皇子竟送了三箱黄金,真是出手阔绰!昭云公主如此得西兀皇子的青眼,也真是好福气!” 赵嬷嬷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搓着手道:“不知,奴婢是否也能跟着公主你沾沾福气?” “嬷嬷这是说哪里话!西兀来使的青眼怎比的上太后的青眼?我不久前才得了一对水头不错的翡翠手镯,想着倒是很适合嬷嬷你。” 昭云嘴上说着,但心里却是在想,这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随即招来碧螺,吩咐她去库房取来一对成色颇好的翡翠手镯。 赠予了赵嬷嬷后,只见她的那双本就细小的双眼,笑得竟眯成了一条细缝。 “奴婢回去后,自是会在太后面前,替公主多美言几句的。” 一番寒暄后,就带着已收拾好的满满一包袱,满心欢喜的离开了昭云宫。 “公主,那碧玉翡翠镯不是常德太后曾经赐给公主的吗?怎么……”碧螺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问道。 昭云在一旁的红木椅上坐下,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神情竟颇有些高深莫测。 而这边,刚放下包袱的赵嬷嬷,就急匆匆地至常德宫内殿复命。 “赵嬷嬷,真是辛苦你了!”常德稳坐于书案后,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看着面前行着万福礼的常嬷嬷,面露笑意道。 便又扭头吩咐着揽月,叫她快搬来杌子让赵嬷嬷坐下。 “奴婢不敢!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赵嬷嬷惊得连忙婉拒道。 常德从书案后站起身来,笑着走到内殿东面陈设着的玫瑰椅上坐稳,双手交错着置在用金丝绣着凤穿牡丹的宫装下裙上。 虽是略施脂粉,但肤却是若和田碧玉净,盘的是端正秀丽的乌黑发髻。眼角虽微微上翘,看人时不怒自威,但眼也仍似东海宝珠明。 “时间晃得真快,眨眼间一个月又过去了。一月前让嬷嬷去昭云宫的时候,仿佛还依稀留在昨日啊。”常德看着身子微微前倾的赵嬷嬷,感慨道。 “一个月确实是转瞬即逝。不管是过一月,还是一年,皇太后您永远都是这么年轻美貌呢。”赵嬷嬷堆笑着回答。 嗤嗤的笑声从朱唇边溢了出来,常德掏出袖中的帕子,用一角微微掖了掖嘴角道:“赵嬷嬷还是这么会逗哀家开心。” 眼波一转,拿下帕子,又看着她正色道:“不知近月以来,昭云公主的表现如何?” “第一日才至昭云宫时,奴婢便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昭云公主竟会冷静异常地应付过去。” 赵嬷嬷坐在了揽月搬来的杌凳上,接着缓缓道:“奴婢见她举止沉稳,行事滴水不漏,学礼仪时也甚是认真,奴婢也就没再过多给她使绊子。” “喔?能得赵嬷嬷你如此高的认可,那着实不易啊。”常德端起搁置在一旁绿沉漆茶几上的茶盅,笑着道。 赵嬷嬷讪讪地笑了两声,伸手接过揽月递来的黑釉建盏,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常德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因接过茶盏时,赵嬷嬷左边的琵琶袖微微下滑至肘,不经意地露出那个水头不错的翡翠碧玉镯。 常德的那双丹凤眼中,原本浮起的一丝笑意,在看见赵嬷嬷手腕上带着的镯子后,瞬间褪去。 “你腕上带着的这个翡翠镯是昭云公主赏赐给你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冷意。 “回禀太后,是公主赏赐给奴婢的。”赵嬷嬷笑着答道,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言语中的不快。 “难怪你今个儿如此替她说话,行了,本宫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看着常德微阖着眼,似乎真有些困乏的样子,赵嬷嬷连忙告退。 在她走后,常德那原本微阖这的双眼渐渐睁开。眼中,精光流转,却丝毫没有乏意。 看来,自己是低估那小妮子了。连她身边的人都敢收买,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比她那命短的亲生母亲云贵妃,真是厉害多了! 想到这,常德手握成拳,重重地击打在玫瑰椅扶手上。蹙着的眉头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流露出恨意。 而远处,正在花圃边修剪茶花花枝的昭云,想着应正在烦闷恼怒的常德,心中甚是舒畅。 第三十三章 子时暗跟踪 几日光阴转瞬即逝,及笄宴在即,昭云宫内自是一片繁忙之景。 昭云和宫中会针线的宫女们,已在紧锣密鼓地赶绣着大红盖头、四季里衣和鞋袜。 阳光透过轩窗,照得屋内都亮堂堂的。 昭云坐在临窗边的软塌,边往大红的四方喜帕上,一针一线地绣着只凫水的鸳鸯,边和一旁正绣着绣着鞋面的鸣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最近拂冬有什么动作没有?”昭云将针刺过用布绷住的红绸中,头也没抬地问道。 “自从上回公主和我说了这事,我也悄悄和碧螺说了,也要她时刻留意拂冬的举动。”鸣翠说着说着,干脆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神秘兮兮道。 “没想到,一来二去真发现了些异常。” “什么异常?”昭云抬头,笑着看她问。 “这几日闲聊时,我听和她同房的杜鹃说。在夜里,她隔三差五地就会听见门嘎吱一声,开始还以为是拂冬夜里起来小解,也没有多想。” “可是,没想到昨日子时,那门又嘎吱一声,杜鹃说她竟从梦中惊醒。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拂冬从外面回来,这才觉得不对劲儿。” “今儿天一亮,我和她们在外边打扫着,边说着闲话。没想到杜鹃竟把我拉至一旁,才提及此事。我一听,就察觉不对劲,连忙要她将这事莫要告知他人。”鸣翠托着腮道。 昭云将手中插着针线的布绷红绸放在一旁,托腮凝眸,若有所思。突然,脑海中有一道亮光闪过,她急急从软塌上站起身道。 “今夜亥时三刻,守在拂冬房外,等她子时一出来,我们就紧跟上去。” 鸣翠满脸兴奋,连忙点头如捣蒜般应了。 前世,拂冬这事被安芷宫中的彩云发现,一下子捅到了常德那儿。常德斥责她管教下人无方,及笄后被罚面壁思过数日,无法再出宫见般若最后一面。 而拂冬,被鞭笞八十,最后落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午后,司衣监派人送来了专门为及笄宴赶制的三套服饰。 那三套衣物皆各自置于暗红漆木托盘上,还配有白色的中衣和配饰。 第一套是件色泽淡雅的月白素色襦裙。衣缘上并没有任何文饰,还配有一只罗帕。 第二套是以银丝绣着彩蝶的曲裾深衣。宽袍大袖,裹衣博带,配以一支银丝掐成的穿蝶颤须簪。 第三套却是件金丝燙边的绛红色大袖礼服,上衣下裳制,配以一副镶嵌红宝石和碧玺的流苏头面。细看之中,每条流苏下竟还缀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 昭云只觉讽刺,今世她受了穆熙辞的青眼,连及笄礼服都比前世要华丽得多! 而身旁的鸣翠却是一脸兴奋,将漆木托盘小心翼翼地搁在八仙桌上,做星星眼似地细看着,看完还语气夸张地感慨道。 “这三套及笄礼服连这么摆着我都觉得如此好看,要是公主穿上,那该是何等风姿!” 昭云听了这话只想白她一眼,强忍住眼皮向上翻得欲望。 这丫头现在被她惯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时不时地就调侃一下她。 伸出葱尖似得食指,轻轻戳了戳鸣翠的额头,“你这丫头我还不知道?平日里爱财的很。先前看见西兀使臣送来的聘礼,眼睛那才叫一个亮。刚刚又看见那副头面上的珍珠宝石啥的,你的眼睛就没从上面挪开过。” 鸣翠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黑溜溜的眼珠突然转了转,露出了一脸狡黠,“不是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连君子都爱财,更何况我这小女子。” 说完,就讪讪朝着昭云呲牙咧嘴地笑。 昭云不觉扶额,点着她的鼻头笑着道:“就属你歪理最多了!” 两人闹了一番,又开始做起手上的针线活来。 手头有事儿做的时候,会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等昭云绣完那两只凫水的鸳鸯,捏了捏自己因长时间低头,而酸了的脖颈。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看,竟发现原本高挂在天际的金乌,已然在西斜。 晚膳时,昭云就着瓷碟盛的开胃小菜,用了碗细米熬成的小米粥。 那时,天色已变得暗沉下来。唯有一缕淡淡的橙色余晖,还残留在天边,飞鸟在归巢。 而白日里人来人往的皇宫中,一到宵禁时分,四周就静寂下来。 夜愈来愈深,唯有昭云宫内殿还透出点点光亮。 直到三更的暮鼓声从远处传来,那唯一一支还亮着的蜡烛,就被人噗得一声吹灭,只留有一缕青烟渐渐消散。 昭云轻轻地推开门,带着鸣翠蹑手蹑脚到了西跨院,藏在了东侧的墙根处。 没过多久,二人只听见西跨院一处厢房的木门,噶吱一声脆响。昭云和鸣翠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扒着墙偷偷向响动之处望去。 淡淡的月光下,只见一道黑黢黢的纤细身影,从那处房门的小缝中钻出。待轻轻带好房门后,步履匆忙地远去。 昭云和鸣翠对视一眼,也加快步伐,远远跟了上去。 跟着那道纤细的黑影出了昭云宫,走了约一刻钟,才停了下来。二人见她四处张望几眼,就拐入了一座假山后。 “我们也跟上去!”昭云远远地盯着那座假山,小声道。 “我,我们也去?”鸣翠不觉咽下了口水。 透过夜色,昭云看向面露一丝惊慌的小丫头,玩心大起,戏谑道:“你不是平日胆子挺大的嘛,怎么现在就有些怂了?” “谁怂了?”鸣翠一听,气得鼓了鼓腮帮,咬咬牙走在了前面。昭云紧随其后。 二人行至假山前,就听见一道嘶哑的男音隐隐约约地从假山后传来。 “冬儿,我想带你离开这皇宫,你愿意跟我走吗?” 听到这,鸣翠心中一惊,连忙看向一旁的主子。可是,在昭云那秀丽的脸庞上,却没有察见一丝一毫的诧异。 而昭云那双黑白分明的明眸,仍是平静无痕,仿佛早已是了然于胸。 隔着面前这座假山,一道熟悉女声迟疑道,“我愿是愿意,可是……” “只要你愿意就好!我已将一切打点妥当,我保证……”那道男音急急打断了她的话。 “你能保证什么?” 鸣翠还在思索着,就听见身旁一道冷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而假山后的一男一女,顿时吓地分开紧握着彼此的双手,一脸惊恐地看向来人。 昭云带着鸣翠从假山后拐出,看了眼大惊失色的拂冬后,又看向那个作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 “你能保证什么?”昭云面色沉沉得看着他,再次重复先前说过的话。 被这道压迫的目光盯着,那男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过了片刻,才低着头迟迟答道。 “我,我能保证……带她离开这……” “呵,你真能保证,带她完好无损地离开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吗?”昭云冷笑两声,“你不该以为,就凭你打点几个守卫,再将她扮成侍卫的模样,就能带她混出去了吧!” 那侍卫打扮的男子一听,惊地连忙抬头,“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我怎么知道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要想清楚,万一被人认出来了,你们会承担怎样的后果?”昭云将手环抱在前,冷冷道。 “我……我没想这么多……”那男子额头上瞬间冒出细汗。 “连后果都没想到,竟还敢说带她离开这句话,真是可笑!”昭云冷冷地看向那男子,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公主,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苦苦求着他带我离开的!”一旁一直低着头的拂冬,突然抬头恳求。 “让他带你离开?你不曾想过你们这么隔三差五地私会,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逃离的时候万一出了一丝差错,你可曾想过你面临的会什么?” 昭云那黑曜石般的瞳孔紧盯着拂冬,说出来的话语如针尖般,将拂冬心中最后的泡影,狠狠刺破。 第三十四章 夜半私语时 子时已过。昭云宫内殿中,仍透着一点烛光。 “你平日不是挺冷静的嘛,为何如今却是如此不清醒?”昭云坐在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紧盯着面前站立的拂冬。 站立的人面无表情,低着头,没有回答。 待昭云饮了半盏茶后,拂冬才缓缓开口,思绪飘向远方。 “从小,我和他就住在同一条胡同里。他比我年长,我一直都换他为阿东哥。” “我在排行老五。在我出生前,家里已有四个女儿。听我爹说,我娘怀了我后,去找街头的王瞎子算命。” “那瞎子说我娘这一胎是个男孩,家中喜出望外。没想到,生出来的竟又是个女孩儿。而我的出生,也让原本就负债累累的家变得更雪上加霜。” “我那爹是个赌鬼,每每输了银两喝醉酒后,就会将我一顿毒打。我那娘也从不管我,任由他对我拳打脚踢,还在一旁骂我是个坑钱货。” “别的姐姐都只会冷眼旁观,唯有大姐会替我说话,在我哭的会偷偷拿好吃的给我。可惜好景不长,她被早早地嫁给了城东的张屠夫家抵债。” 听到哽咽声,昭云抬头,竟见她平日那一直冷冰冰的瓜子脸上,见那一双柳叶眼中已氤氲着水光。 “我从小长得羸弱,像颗没长好的豆芽儿,同一胡同的男孩子老是爱捉弄着欺负我。每每那时,在我最狼狈,最需要援助的时候,阿东哥就会出来护着我。” “记得有一次,我的长辫儿被胡同里的金胖子死死揪住,想反抗,奈何力气比不过他,只能痛的泪水直流。” “这时,阿东哥就如同天神般出现,将他狠狠揍了一顿,连门牙都揍掉了一颗。从此,那胖子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了。连胡同里平日欺负我的,看见我也躲得远远的。” 昭云微蹙着眉头,看着拂冬讲到这,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 “后来,阿东哥搬了家,离开了那胡同,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在我九岁那年,我那爹在外欠了太多银两,被人堵到家里讨债。我就被我娘卖给了人伢子。” “幸好,看中我的竟是宫中采买的管事,我随着另外几个丫头一起被领进宫中。没想到两月前,作侍卫打扮的阿东哥竟偷偷找到了我。” “那时我才晓得,自他搬家后,原来真的回那胡同找过我。得知我被我那狠心的娘卖了,他几经辗转,竟得知我在宫中的消息。” “为了找我,他竟不顾家中阻拦,想方设法入宫做了侍卫。直到上个月,他提出带我离开……我,我迟迟都没答应他……”, 听完这个故事,昭云略有动容。顺着细微的啜泣声回头望去,只见伺在身后的鸣翠,杏眼已然红了一圈。 而那始作俑者,却又恢复了一脸平静的模样。 昭云笑了笑,看着她轻启朱唇,“上个月他提出带你离开,为何如今你还没同他离开呢?” 拂冬惊地突然抬起头来,平日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让我猜猜,你是因何事没有选择同他离开……”见她又垂着头,迟迟没有回答。昭云将手肘搁置在扶手上,支着下巴,将白皙的手指弯曲跳跃着轻点桃腮。 垂着头的拂冬一听,惊得敛声屏息,不敢抬头。 “如此信赖的人提出带你离开皇宫,你竟迟迟没有答应。在我看来,唯有一种可能……”昭云故意停顿了下,见她仍不敢抬头,接着道。 “那就是……你在这宫中仍有没有办完的事情,暂时走不了……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此言一出,拂冬脸上的血色尽褪,只剩一片煞白。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昭云从一旁的棕木茶几上,端起盏茶后,看着她惊恐的样子,笑着道。 又过了一小会儿,拂冬才舒了口气,缓缓开口说。 “数月前,我还只是常德宫中一个不起眼的打扫丫头。没想到,那王嬷嬷竟突然找到我,说皇太后有请。当时我一听,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没想到,去了内殿才知,皇后不止召见了我一个宫女。还有熙春她们三人。” “召见你们做什么?”昭云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放下支着下巴的柔荑,用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扶手。 “要,要我们……随公主一起到西兀,找准时机博得西兀皇子的恩宠。”拂冬虽仍面无表情,但那紧捏着衣角而微微有些发白的手指,已然暴露了她的不安。 “应该不止这些吧!”昭云突然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噗通一声,拂冬跪倒在地,“没有了,就只说了这些……” 却没想到,一双绣着花鸟的绣鞋,突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一双白皙的手从前方伸了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来,直到望进了一双翦水秋眸。 昭云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那双柳叶眼,冷冷道:“原本我还想放你和你那阿东哥离开的,现在看来……” 听见这未说完的话,拂冬的眼瞳骤然一缩。 “若被人知道……你们半夜私会的事,那可是要遭鞭笞八十!如此重刑,就凭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儿,恐怕是遭不住吧!”昭云边说,还边故意上下打量着。 见她瞪目结舌,有些发怔的样子,昭云再在一旁冷不丁地加上了句。 “你那阿东哥恐也难逃其咎,只怕会罚的比你更惨!” “我,我说!”昭云话音刚落,拂冬就急急道,全然没有了平日那冷冷的样子。 “后来,皇太后将我单独留了下来,说若是公主没有得到西兀皇子的恩宠,就,就要我……找准机会……将您毒杀……” “什么!”昭云身后的鸣翠一听,惊地率先出声。 昭云扭头瞧见她震惊的模样,示意她莫要惊慌。 “你是拒绝了吧。”昭云回过头来,看着拂冬,言语肯定道。 拂冬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只点了点头,“当时我一听,就以我手脚笨拙为由,婉拒了。” “难怪!”昭云微微摇了摇头,“你觉得,你既已知晓了皇太后的计划,又拒绝替她办事,她还会放过你吗?” 拂冬被这话惊地浑身一颤,过了片刻,又听见婉转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若是被她知晓了你欲逃离皇宫,恐怕……正是羊入虎口,只会将你处之而后快,以绝后患!”凭昭云对常德的了解,这恐怕就是拂冬前世香消玉殒的真实原因。 “那……我该如何是好?”拂冬怔怔地问。 昭云盈盈一笑。 在烛光的映照下,拂冬只觉她的双目犹似一泓秋水,容貌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这下彻底愣住了。 “没事,我自有办法助你和你的阿东哥,毫发无损地离开!只是日后,你莫要再与你阿东哥私下会面了!” 声音清婉,却又言辞凿凿,带着几分令人信服的力量。 第三十五章 及笄宴风波(上) 自那深夜一谈,又过两日,昭云的及笄宴眨眼间就已来临。 天际才微微露出鱼肚白,昭云宫中却已是一片忙乱。 “快将那盒芙蓉斋的胭脂拿过来!” “把那个玉楼阁的螺子黛漆盒也找出来!” “还有那个玉钩束腰!” “不,不是那个,是你左手边的那个!” 昭云端着月白素色襦裙端坐在梳妆镜前,透过身前的铜镜,看着鸣翠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而身后的碧螺,用自制的玫瑰香露,替昭云轻轻擦完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后,执起檀木梳细细地梳过。只用了根金丝绣着祥云的银色束带,松松挽住了那三千发丝。 “鸣翠,今日的赞者和正宾是谁?”昭云头也不回地问道。 “正宾是平阳长公主,而那赞者......据说是常茹公主。”。 昭云一听,心想着果真和前世一模一样。可铜镜中那姣好的芙蓉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失望和忧伤。 捯饬一番后,昭云就带着鸣翠等人前往地坤殿西房内候着。 地坤殿庭前设有香案。冠席设于东房外,坐东向西;设醴席于西阶上,坐西向东;设席位于冠席南,向西而设。 一袭月白锦衣的穆熙辞前来观礼时,席中已坐了大半。待被侍者引到西阶东面的席位坐下后,就时不时有观礼的大臣过来同他寒暄。 但凡是提起和亲之事的大臣,他都会如沐春风地微微笑着,一一点头致意。 “听闻昭云公主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公主。” “可不是嘛,先皇念及已故的云贵妃,对昭云公主那是如珍似宝般地疼爱。” “在下有幸,曾一睹过芳容,那音容笑貌,至今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坐在不远处的几个年轻朝臣,小声议论着。殊不知他们的谈话,已全然落入穆熙辞的耳中,想起他们议论起的那女子,那一双朗目不经意间就带了几分笑意。 坐于一旁的何洵瞧见,心中大惊。想着自己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也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真切过。平日里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待人处事皆为宽容,总是云淡风轻地一笑置之。但他知道,那只是一种极为疏离的姿态。 女眷的席位设置在南面。 安芷着一身水红色金丝收边的连襟立领褂子,逶迤同色杭绸百褶裙,身披一层薄烟纱,带着几个宫女款款而来。 她想着今日是昭云的及笄宴,自己怎可被比下去,也自是细细地捯饬了一番。在场的不少年轻男子一见,眼中就露出了惊艳之色。 她坦然受了席上众人的行礼后,一脸期待地看向远远坐在男宾席上的穆熙辞。 可穆熙辞却是在与云启新晋的状元郎搭着话,压根就不曾注意到她。 一簇难以言状的怒火,瞬间袭上了她的心头。安芷咬着银牙,沉着脸,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后连有人过来向她行礼,她都不作理会。 更没留意到,她身旁的慕容若,摸了摸广袖掩着的鼓起香囊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 没过多久,洛烨携着常德太后盛装而来,众人皆停止攀谈,肃穆而立。待二人坐于高处的地坤殿正位的御座后,纷纷行稽礼。 洛烨示意平身后,众人才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提举官奏曰:“公主行笄礼。”悠扬的鸣乐声大作,赞者从东房而出。 昭云正端坐在房内,低头玩着腰间的穗子,忽闻一阵脚步声伴着靡靡的丝竹声从外传来。 顺着鹅黄色的衣摆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竟是般若那带着三分英气的脸庞。昭云翘起了嘴角,那双好看的凤眼,弯成了个好看的弧度后,才瞥见她身后跟着几名礼官。 众目睽睽之下,般若偷偷地朝她眨了眨眼。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昭云随众人去了东房,中途借机小声地对般若说。 “你的及笄宴我怎会不来?”般若笑着小声说道,还又朝她眨了眨眼。 看着她促狭的模样,昭云心中腹诽着,前世你就没来好吧!因自己的终生大事而焦头烂额着,怎还会顾得上她?见她如今这样,心中为她的几分担忧,也烟消云散。 待几人进入东房内,就见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头戴金钗的贵妇坐于软塌上,捧着一盏茶盈盈地朝她们笑着。 细看之下,她那张圆脸上,一双黛眉且细且平,鼻翼饱满,朱唇微厚。风髻露鬓,珠围翠绕,显得华贵雍容,却又不失端庄典雅。 昭云一眼就认出,这是父皇的长姐——平阳公主。连忙盈盈一拜,清声道:“昭云见过长公主!” “瞧你这孩子,叫我姑母就好,怎的如此见外!”平阳从塌上起身,笑着将她搀起,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道,“想当初你还在襁褓时,我还曾抱过你。多年不见,竟长这么大了,还出落成这般的窈窕美貌!” 昭云顺势起身,笑着叫了声“姑母。” 这平阳长公主,可谓是有福之人。 当年云启鼓励从商,她便顺势下嫁给了皇商之子。而那驸马也被封了个平安侯的闲散爵位,那皇商一家自是将她如菩萨般供着。夫妻相敬如宾,子女承欢膝下。 平阳公主看着昭云,从手上褪下一串金钏,套在了她的皓腕上,笑着道,“你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爱。” “禀长公主,时辰已到,该为公主梳髻了。”一旁的女官小声提醒。 “瞧我这记性,一见昭云,竟高兴地连正事都差点忘了!”平阳笑着轻拍了拍额头,才将昭云拉到一旁的妆奁前坐下,拆下银色束带,替她绑了个总髻。 后由礼官引出东房,伴着丝竹之声,行至地坤殿的香案前,向西阶而立。 坐于西阶东面席位上的穆熙辞,只见她着一身色泽淡雅的月白襦裙,自远方而来。高束在头顶的总角髻,为她平添了几分稚嫩可爱。执起一酒盅,翘着嘴角将美酒送入口中。 昭云转过身,向洛烨和常德行拜礼。 作为正宾的平阳长公主,走到昭云面前,高声吟颂助词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祝毕,乐声大作。作为赞者的般若上前,从一旁执事者捧着的托盘中,执起冠帽,替昭云正冠。靡靡的丝竹声渐渐止住。 昭云又向众人一礼,款款退回东房。在鸣翠和碧螺的帮助下,换上了那件银丝绣着彩蝶,宽袖大袍的曲裾深衣后,再次坐到妆奁前。 平阳长公主打散了她头顶高束着的总髻,熟稔地替她绑了个飞仙髻,再簪上了那只穿蝶颤须簪。 在执事者的指引下,踏着奏乐声,再次回到地坤殿中,就座于醴席上。般若捧着置有酒器的漆盘立在一旁。礼官执着银壶,将酒器一一斟满。 乐声又止,平阳长公主向北而立,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饰以威仪,淑谨尔德。眉寿万年,永享遐福。” 祝毕,乐作。昭云从般若捧着的漆盘中,执起一杯斟满酒的酒器,敛着睫羽,一饮而尽。 第三十六章 及笄宴风波(下) 昭云心中暗暗感慨,前世她虽已经历过一次及笄大礼,但今世再行一次,又是别样的心境。 坐在远处的穆熙辞执着酒盅,看着昭云将那酒器中的酒饮尽,也将酒盅送至唇边,一举一仰,美酒的甘冽就萦绕在唇齿边,挥之不去。 执事者将般若手中置着酒器的漆盘接过,示意一旁手捧瓷盘的侍者们上前布食。自是应季瓜果、葡萄美酒和令人食指大动的珍馐名菜,应有尽有。 坐于醴席上的昭云,只是略微食了些瓜果后,就放下银箸,看着席上随丝竹声婆娑起舞的舞姬们。清歌曼妙,衣袂翩翩,倒是赏心悦目。 而坐在一旁,时不时和昭云眼神交流一番的般若,倒是食欲甚佳,多食了些瓜果时蔬和菜肴。 一炷香后,食讫,馔食被侍者们一一撤下,舞姬们也随之翩然离去。 昭云和般若又在执事者的指引下,回到东房,换上陈于木椸上那绛红色金丝滚边的大袖礼服。待从里间缓缓出来时,众人一见她,皆愣住了。 昭云的衣物向来以素雅为主,从没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众人只觉一袭红衣显得她肌肤胜雪,掐腰的束带更显得那细腰不盈一握。连那清丽的脸庞,也被这绛红衬得多了几分明艳妩媚。 “这换了身衣裳,果真是立马变得不一样了!”平阳上前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道。 “这绛红的礼服,衬的昭云你更好看了!”一旁坐着的般若瞧见,也面露惊艳之色。要不是碍于长公主在场,她都想蹙口短啸一声了。 平阳将她拉到妆奁前坐下,将她头发轻轻打散,替她挽了个结鬟髻。后又从一旁礼官托着的漆盘上,将那副镶嵌着红宝石和碧玺的流苏头面,替她轻轻戴上。 拉着她的手,平阳满意地笑了笑,便招来礼官,示意已加服礼成。那身着暗红色官袍,头戴纱帽的礼官就缓缓退下。 没过多久,就从远处传来大作的响鼓声。 身着华服的昭云在般若的搀扶下,于地坤殿外静候着。待鼓声渐止,礼官那严肃的传召声响起,昭云就一步一步缓缓踏进殿内。 观礼的众人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而穆熙辞眼中,就只余下那抹自远方而来的火红身影。 之后,般若放开手,侧身在内命妇队列最后垂首而立。剩下的路,唯余昭云一个人走。 她迈着步子向前,在接近正位之时,双膝跪地,叠手举至被流苏挡住的眉间,深深叩拜在地。 坐于正位的洛烨示意后,昭云这才缓缓起身。 心下暗自腹诽着:这头面怎么如此沉重,顶在头上连脖颈都有些酸痛了。幸好这及笄礼只行这一次。 片刻后,礼官在御前承旨完毕,才宣训词曰:“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波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宣讫,昭云再拜,上前清声道:“吾虽不敏,敢不祗承!” 后在礼官的指引下,昭云与出列的般若,一同至女宾筵席前的香案边。 昭云执起香案上三支细长的立香,刚在香炉上点燃,就听见女宾席上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啊!有蛇!” 众人大惊,顺着那女子指着的方向望去,竟发现一条细长的蛇已游行至昭云的脚边。 昭云惊地连忙低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剧变。 只见一条体背黑白相间,估约有婴孩手臂粗细的银环小蛇,已在自己的鞋履边。 那蛇高扬着它黑褐色的头背,和污白色的肚皮,还时不时地吐着信子,朝昭云露出那两颗带着毒液的尖牙。 昭云吓得瞬间僵在了原地,拿着立香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身旁的般若刚从腰间拔出匕首,就只觉面前人影一晃。 众人只见一道人影刷的一下,就已从筵席上飞身至香案旁,一把将那条银环毒蛇抓在手上。 昭云回过神来,就见那蛇的三寸处已被穆熙辞扼制,那带着花纹的细长身躯,在空中剧烈地扭动着,还威胁地大张那带着毒牙的嘴。 一旁已愣住的般若只觉自己手上一轻,就见穆熙辞将匕首从她手中抽过,手起刀落间,那蛇就成了几截,掉落在地。 昭云顿时长舒了口气,殊不知一旁的女宾席上,一双恶毒的眼睛里已然溢出了不甘和满满的恨意。 “真不愧是文武兼备的西兀三皇子!”洛烨击着掌,从刚刚护驾而来的侍卫后方走出。 “过奖了,我不过是顺手击落了条小蛇而已。”穆熙辞将视线从昭云那煞白的脸庞上收回,微微向洛烨点了点头,又侧身问道,“昭云公主,你没事吧?” 见她摇了摇头,这才松了口气,向洛烨拱手一礼,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既然无事,那及笄宴继续。”洛烨示意底下的侍卫,将那蛇的尸体清除后,朗声道。 昭云这才将手中已燃了一小节的三支立香,缓缓插在了香案上的铜炉中。 “以岁之吉,以乐之令,三加尔服,保兹永命。以终厥德,受天之庆。”礼官的声音伴着丝竹声响起,“礼成,请宾者为昭云公主加簪。” 平阳公主从内命妇首列走出,行至香案前,当众替昭云绾了发。再从礼官托着的漆盘中,执起那只宫廷御制的鎏金琉璃八宝簪,替她簪上。 既而礼乐大作,内命妇和前来参礼的朝中大臣和外命妇们,皆起身祝贺。 昭云行福礼谢过后,这繁复的及笄礼才算是成了。 待观礼者皆散后,昭云这才回到东房内卸掉一身的礼服和首饰,换了一身藕粉色的束腰宫服去地坤殿听礼。 刚行至地坤殿前,就听见洛烨的审问声从殿内传来。 “你是怎么管事的,这及笄宴上,又怎会有毒蛇进来?” “回陛下,奴才事前已反复检查过宴会场上确实无误啊!”那执事领头的吴公公跪倒在洛烨面前,战战兢兢地说。 “好一句确实无误!”坐于高处的常德怒声呵斥,拍案道,“既然无误,那毒蛇又是从何处而来?惊了圣驾,还如此敷衍塞责,谁给你的狗胆?” “母后,凤体要紧,别因这狗奴才气坏了身子。”洛烨宽慰道,随即吩咐,“来人,将吴公公拖下去审问!” “且慢,我有话要说!”一声音突兀地在旁响起。 第三十七章 遗落的锦袋 “我觉得,此事有蹊跷!”昭云行至高台下,对正位的洛烨和常德各行一礼。 坐在一旁的穆熙辞睁开微阖的双眼,看向缓缓起身的她。 “喔?不知昭云你对这事有何见解?”洛烨上身微微前倾,问道。 “我认为蹊跷有三。”她微微一福,侃侃而谈道,“其一,这蛇出现在及笄宴上,就很蹊跷。” “皇宫中很少出现蛇,即使是出现,我想应该也是在荒草丛生处,绝不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有这么多人的及笄宴上。更何况,这是条银环相间的毒蛇。据我所知,这种蛇一般只会出现在深山之中。” “其二,为何它偏偏会游行至我身旁?我觉得它似有目的性。” “其三,这蛇先已对我露出了攻势,可却迟迟未行动。我想,它可能是中了药,且那药性还未完全缓解。” “我由此断定,这是条被人故意带进宫的毒蛇。”昭云言辞凿凿,声音清脆却掷地有声。 “我赞同昭云公主的意见!” 温润之音在耳边响起,只见穆熙辞从一旁的椅上抱袖起身,行至她的身边,向洛烨拱手道。 “先前我扼制住它时,发现它的行动极其缓慢。由此可见,它确实是中了药。而对蛇药性最大的,我想无疑是雄黄粉。” 见他行至自己身边,昭云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这人若是要将它带至宴席上,并做到无人察觉,就必是用锦袋藏之。”思索片刻,昭云抬头,斩钉截铁道。 “若这人不想被这蛇咬伤的话,我想,定是先将束着它的锦袋松开,再扔到远处。” 说到这,昭云眼中顿时闪过一道亮光。“恳请皇上立马派人去及笄宴席周边搜寻一番。若我没猜错的话,那装过它的锦囊,应还在周边某个角落。” 洛烨皱了皱那双剑眉,立马派遣十来个侍卫前去搜寻。 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他们才回到地坤殿。 “禀告皇上,我们在离地坤殿庭前不远处的花圃中,找到了这个。”庞统领上前,双手呈上一个黑色锦囊。 洛烨皱着眉头,只嫌弃地看了两眼,就示意他拿给昭云。 昭云接过,细细打量一番后,刚打开锦囊,就有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将它递给了一旁的洛烨。 “回禀陛下,这的确是雄黄粉的味道。”他只粗略一嗅,就已确定。 “即使确认是雄黄粉,又如何?说不定是席上有人将它缝制在香囊里,趋避蛇虫,而不小心丢失的呢?”坐于上位的常德太后,冷冷地看着二人道。 昭云向常德一礼,抬头直视着她,“这锦囊不是一般的锦囊!刚刚我就细细察看过,发现这锦囊布料并非常品。” “喔?这锦囊面料有何异常?朕看觉得跟寻常布料无甚不同啊!”洛烨一听,觉得颇有意思。 “皇上可能有所不知,这锦囊上所用布料是宫外少有的蜀锦。”昭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而这蜀锦是宫中赏赐之物,我想司衣监应早已记录在册。何时赏赐,又赏赐给何人,一查便知。” 洛烨一听,刚欲派人去查,就被常德止住。 “这蛇已死,又未曾伤及到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为了条畜牲,值吗?” “这蛇若真是歹人所放,今日有惊无险也就罢了。可惊了昭云是小,但今日却是惊了圣驾,这就事大了!”昭云听了常德指桑骂槐的话,仍带着笑意道。 “而且这蛇本是冷血之物,若不是今日西兀皇子即使出手,恐伤了昭云,亦或是席上的宾客……” “朕也认为昭云说的对!此事确实是颇为古怪,应彻查一番!”昭云话音刚落,洛烨立马拍案道。 “皇上!”常德仍欲劝阻,却被洛烨出声打断。 “母后,万一这歹人心存他意呢?这人竟在朕眼皮底下胡作非为,朕绝不姑息!” “皇上英明!”见常德还欲张口劝说,昭云抢先回答道。 被堵住话语的常德,顿时蹙眉怒瞪了昭云一眼,细长的眉眼间聚着满满地憎恶。 未曾出声的穆熙辞,看了身旁的昭云一眼。他本以为她是如蒲柳般的柔弱女子,没想到……不过这样,倒是新奇的很! 茯苓宫中。 “那蛇是安芷你放的吗?”常德一出地坤宫,就径直来这问道。 安芷面露惊疑之色,“母后,我是最怕蛇的啊!怎可能是我?” “母后一见那装着蛇的锦袋竟是蜀锦,想着前不久才让司衣监给你送了几匹过来,是母后想岔了。” “我是不会做出这种明目张胆的蠢事来的,母后多虑了。”安芷笑着看向常德,暗中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与此同时,安芷口中那个做出蠢事的人,正焦头烂额着。 “主子,大,大事不好了!”一宫女急匆匆地闯入承恩宫内殿,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事,值得如此惊慌?”慕容若放下刚调好香料的银匙,看向香汗淋漓的如意。 “皇,皇上派人去昭云及笄宴席附近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找到了您遗弃的那个锦袋。” “什么!”慕容若惊地站了起来,右手指还牢牢地抓紧那个银匙。 “听说,似乎还从那锦袋上发现了什么。主子,我们怎么办啊?”如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急急道。 “咣当”一声脆响,慕容若手中的银匙重重地掉落在瓷盘中。 “怎么办?那锦袋又能发现啥?”她双手紧握,轻咬唇瓣自言自语着。 “对了,那锦袋好像是蜀锦做的。”如意的话落在慕容若的耳边,无疑是如同一滴冷水掉进了沸腾的热油中。 慕容若双手紧握,来回走了几圈,突然停下来,笑着道:“那蜀锦是皇上先前赏赐过来的,不仅只赏赐给了我,连那郭贵妃,还有那几个新晋的贵人都有。我怕什么?”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可仍是心虚的很,努力回想着先前自己在宴席上是否曾露出过破绽。 身后,有缕缕轻烟从镂空的香炉中缓缓升起,相互交错着,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檀香。 第三十八章 蛇蝎心肠狠 “头一次见到这么长的蛇,我都快被吓死了!”一回到宫中,待只剩二人时,鸣翠就捂着胸口舒了一口气,用手比划道。 “曾听常嬷嬷说,用手比划蛇的长度,可是会凭空多长出一根指头的。”昭云突然起了捉弄之心,在旁冷不丁地提起。 鸣翠立马就噤了声,颤巍巍地收回正比划着的手指。 昭云虽心仍留有余悸,但见鸣翠竟然相信了的样子,留有的一丝后怕,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今日见西兀皇子自筵席上飞奔而来,将那蛇砍成几段的样子,当真是紧张公主的很。”鸣翠反应过来,也挪耶笑着道。 “话说前不久还派人送来了这么多的珍宝,感觉他倒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公主心中那个念头应该打消了吧。” 听到小丫头的打趣,想起他今日反常的行为,昭云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肃然道:“今日之事我自会想办法报答他,但那个念头——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虽不知今世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但她知道,自己已不是前世的她了。 更何况,她还已知晓了母妃的死因,怎能就这么远嫁至西兀? 而一旁的鸣翠一听,原本带着期待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昭云一见她有些失望的神情,伸手捏了捏她的两颊,唔,手感甚好。 见她那清澈如溪水般的双眼看过来,昭云促狭道:“放心,你家主子无论去哪儿,都不会忘了你的终身大事的。” 果然话音刚落,刚刚还垮着小脸的人儿,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 “话说,今日及笄宴上,是谁想害公主你啊?会不会是安芷公主?”鸣翠神情忽变得严肃,小声低语着。 “我想,应该不是她。这种引人注目又极其危险的行为,倒不像她一贯的作风。”昭云思索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不过,我已大抵猜出是何人了。” 一阵微风裹携着夏日的曛热,从大开的轩窗外闯进来,晃了晃昭云发间垂下的流苏簪坠。 昭云敛了鸦睫道:“先前在东房时,你可曾留意有他人接近过我的礼服和配饰吗?” 鸣翠低头,咬唇回想片刻,轻轻晃了晃头,“那时东房内人太多,除了平阳长公主的侍女,还有常德太后和皇上派来的人。公主要不问一问碧螺,她比我心细些,或许有所留意。” 昭云点了点头,眸光转了转,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吩咐道:“鸣翠,你和碧螺去将我今日及笄的三套礼服和配饰都拿过来。” 鸣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如实照办。 没过多久,碧螺和鸣翠各自端了个大大的漆盘,撩过纱帘进入内室。 昭云将手中的书倒置在软塌上,抬头看向碧螺,“今日在东房时,可曾留意到有人触碰过我的礼服和配饰吗?” 碧螺蹙着眉,思索片刻才迟疑地回答:“有个宫女倒是很奇怪。” “喔?她怎么奇怪了?”昭云挑眉问。 “她自称是常德太后派来的人,但却在地坤殿东房内,时不时到所置配饰的漆盘旁晃悠。” 鸣翠一听,也想了起来,连忙接着碧螺的话道:“对对!我记得碧螺说了她好几次!” “我怕她不小心将漆盘碰翻,告诫多次,不过碍于她是常德太后的人,没有多说。” “碧螺,你还记得那宫女的模样吗?”昭云听完,素手拨弄左手腕上戴着的金钏,细环相撞,发出几声叮咚的脆响。 宽荡荡的金钏,倒是衬得那凝着霜雪的皓腕,像是初春刚采摘洗净的嫩藕断,洁白而细长。 “我只记着,那宫女的脸好像很长,长相倒是极其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碧螺抿唇成线,苦想片刻。 “我记起来了!那张脸确实挺长,有些像马脸。对了,她鼻翼两旁还带着些褐色斑点!”鸣翠突然忆起,眸中光彩流转,连连在旁补充道。 马脸?昭云心想,果真,她想的没错。 忆起不久前,她受邀去承恩宫时。刚一踏进宫门,就差点和她们口中所描述的这个宫女,撞了个满怀。 那时那宫女抱着一盆海棠,正打宫门口路过。由于那枝海棠开的极艳,昭云倒是多看了两眼。 “碧螺,你还记得上次你随我去承恩宫时,我们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个怀抱海棠的宫女吗?”昭云嘴角带笑地问道。 “好像有点印象。”碧螺疑惑地回答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犹豫着说出口,“难道,刚刚提及的那个宫女是她?” 见昭云点了点头,面前的两个丫头脸色变了变。 见她们突然噤若寒蝉的模样,昭云起身走至八仙桌旁,将其上摆放着的漆盘内,那绛红的大袖礼服展开,细细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昭云眉梢间蕴了些疑惑,顺手将一旁置着的流苏头面拿起,迎着日光看了看。 在光亮之处,只见镶着红宝石和碧玺的头面上,竟蒙着一层薄薄的粉尘。 昭云蹙着眉,用帕子的一角轻轻擦拭后,将其拿至鼻尖嗅了嗅后,一股有些刺鼻的气味令她抿了抿唇。 “你们闻一下,可知这是什么粉末?”昭云将帕子递给面面相觑的二人。 二人嗅了嗅,均是摇头。 “让我试一试。”拂冬一手撩起碧罗纱制的竹帘,手捧着酿制的甜酒汤圆,打外间进来。 昭云唇角弯了几许,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 “这是引蛇粉!”拂冬只粗略嗅了嗅,便果断道。 鸣翠二人一听,皆睁圆了双眼,露出一脸的惊疑之色。 “在我年幼时,我爹听说有人收蛇,就曾背着竹篓,手持自制的木叉,去野草丛生的水路捕蛇来补贴家用。捕蛇前,他就会在坑洼之地撒上这个引蛇粉。” 拂冬说完,鸣翠和碧螺面上皆是惊惧之色。 昭云支颐,烟眉梢头挂着一抹凝重。 没想到,慕容若竟是如此狠毒。自己又何曾去故意惹她,不过是自保时的反击。 今日若是穆熙辞没有及时赶来,那蛇被头面上的引蛇粉所吸引,蹿上来被它咬了一口的话,她只怕是危在旦夕。 轻则容貌被毁,重则身中剧毒…… 想到这,昭云心中渐渐生了几分后怕。 五一快乐! 今日事情比较多,上了一天的网课,还受到了点惊吓 调整一日,明日会将今日份补上 大家五一快乐!还是尽量少出门,出门也别忘了带口罩! 第三十九章 轻楫梦日边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香风罗绮。皇宫四处,早已华灯初放。 昭云用完晚膳,睹着天边那片如浓焰烧空的晚霞,赏着寒笼绛蕊的花影。 带着鸣翠和拂冬二人,沿着细石铺就的小径慢走消食。不知不觉间,竟已至开满荷花的沁水湖畔。 几人行过小栈,到了湖心中亭休憩。 这一处小亭,立于沁湖中央,被接天的莲叶拥簇在内,并以小栈连至湖边。亭檐飞翅八角,底下悬坠着细铜铃,倒是多了几分雅致风趣。 昭云倚靠着红漆柱而坐,看着绿荷红菡萏,在远处随意卷舒开合。听着檐角的细铃在微风中摇曳着,发出叮咚脆响,一颗心也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刹那间,她忽然瞥见在远处的湖面边上,竟泊着一叶轻舟。 “你们在这亭中休憩着,我去湖中泛泛舟。”昭云眉眼带着笑意,指了指远处。 说完,就将二人留在亭中,走过木栈,沿着湖堤行至停泊扁舟之处。 解开拴在柳树上的麻绳,昭云小心翼翼地上了木舟,握着挂在两侧的木桨,划向远处浮跃着金光的湖面。 涟漪一圈圈波散开去,昭云轻摇着木桨,不知不觉,竟已撑入了荷花深处。 轻舟划过,前后自有红幢绿盖随舟而来,惊飞了几只雪白的鹭鸶。清风徐来,翠碧的荷叶吹凉,也使菡萏嫣然摇动。 昭云采下一枝红脸青腰,敛睫轻嗅,入鼻的尽是幽香。她重新将木桨挂在小舟两侧,以弯起的楫木为枕,慢慢平躺下来。 天光云影下,碧叶亭亭,望着面上的这一片青天,昭云这才觉得,自己竟也如荡漾在湖面上的一叶轻舟,变得极静,极静。 殊不知,在远处架着的虹桥上,有个瘦削的身影突然顿住,远远地凝视着。 穆熙辞入宫和洛烨商讨完和亲的相关事宜,从乾清宫过沁湖,欲回驿站时。 经过虹桥,却不经意地瞥见,绵延数里的绿映红中,嵌入其间的那一抹素白倩影。 他久久伫立着,仿佛这广阔的天地间,只余下了那一抹素白。 丹霞间,悄悄升起了一轮明月,华星也从云间浮出。 芙蓉浦间,昭云想着这些日子经历的种种,一时竟分不清,前世和今生,哪个才是梦中…… 贪欢半晌,昭云又轻楫小舟,回到湖心亭中,唤了相谈甚欢的鸣翠二人,慢慢打道回宫。 洗漱一番后,昭云着素白的中衣,在烛光下看了会儿杂记,就上了床榻就寝。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听闻自己的房内传来细细的窸窣声,她陡然转醒。 垂在床榻四周的鲛丝纱帐,映出个朦朦胧胧的人影。昭云顿时睡意全无,轻轻摸出藏在玉枕下的匕首。 “醒了就出来。”磁性的声音隔着纱帐传来。 那如金石般的低沉男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昭云将匕首藏至袖中,随意披了件缀花的碧色外衣。拉开垂着的碧色纱帐,就见屋内的轩窗被大打开来。 杳杳月光中,只见苏子暮双臂懒懒地环抱在胸前,随意地半倚着茶几边缘。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映着月光,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她看不清他的全貌,只能看清他那坚毅的轮廓,和那双似点漆般的双眸。 今日是碧螺守夜,昭云扭头,透过折叠式缂丝屏风,看向不远的外橱。 “放心,用了点迷药,过了今夜她才会醒。” 听见苏子暮的话,昭云惊诧地看向他。果不其然,过了会儿,就听闻碧螺那微弱的呼噜声,时断时续地传来。 “深夜到访,所谓何事?”昭云走至轩窗边,将糊了纸的窗棂虚掩合上。 屋内瞬间暗了下来。她将火折子噗哧一声刮燃,烛火明灭间,点燃了茶几上架着的白烛。 “你说呢?”穆熙辞走至美人塌前坐下,“还不是为了还你的恩情。” 不知为何,昭云竟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烛光摇曳间,她这才看清,他又是着一身鸦青色夜行衣,脸上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那你如何报答?”昭云也顺势倚在了他原先倚着的茶几上,嘴角带笑。 “你想我如何报答?”苏子暮凝视着被烛光摇曳着的玉容,凝眸着反问。 “自是照先前说好的办。我帮你取出那几封信,而你,助我和亲时逃离。” 苏子暮听闻,嗤地笑了声,从衣襟中掏出个纸包起的四方小块,将它拍在一旁的茶几上。 疑惑下,昭云伸手拿过,将仍带余温的四方小纸块拆开,就见布满褶皱的纸上,竟陈着一小摊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昭云将视线转移至他那双寒眸。 “自是能助你逃脱的良药。”苏子暮双眼微眯,看向一旁摇曳着的烛光。 “这拂灵散服下会气息全无,如同尸厥一般。而服用者,也会四觉皆无,对外界的感知尽数丧失。” 听了他的一番话,昭云陷入沉思中。片刻,低沉的声音又幽幽传来。 “用或不用都是你的事情。若你决定服用的话,用针扎百会穴,自会药性全解。” 昭云垂睫,将拆开的纸,顺着褶印重新折叠成原来的四方小块,塞进了腰间的香囊中。 “我另有一事相求。”昭云抬头,看向慵懒倚靠在美人塌上的男子。 见他蹙眉,她走至妆奁旁,抽出个雕漆木匣。啪嗒一声将锁打开,从里拿出张卷起的礼单。 “这些黄白之物,我不知如何是好。想请你派人扮做劫匪,将礼单上的这些物件悉数截走。”昭云走过去,将礼单递给他。 “我为何要帮你?”苏子暮粗略看了两眼,挑眉,冷冷地看向她。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三成报酬。” 见他没有回应,昭云微微蹙眉道:“四成?” 苏子暮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狭长的双眸间,蕴着些不明意味的光亮。 “五成,不能再多了!”见他一直没有回答,昭云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暗自腹诽道:这人真是贪心,五成都还不满足,自己还算是曾救过他呢。 不过求人还是要有求人的姿度,连忙双手合十地看向他。 苏子暮见她一脸殷切的样子,心下生了一丝动容。却还是强自压下,面无表情地从衣襟中又掏出两张折起的素笺,递给她。 这是什么?昭云接来一看,瞬间怔住了。 只见两张素笺上均白纸黑字地写着:苏子暮助昭云逃离后,需留在他身边,为婢二年,到时才可离开。二年期间,需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不得违反。 “你什么意思?”昭云蹙眉,胸中积郁已久的怒气汹涌而来。 看见她蕴着怒意的双眸,苏子暮咧唇一笑:“就是字面意思。我不需你的财物,只需你在我身边,为婢二年……” 说完话音一转,一双冰眸沉沉地盯着她,“你自己细细斟酌。要知道,你在乎何人,厌恶何人,我可是一清二楚。” “你威胁我?”昭云强忍住怒火,攥紧了五指。指尖刺入掌心的疼痛,使她立即平静下来。 “说威胁就太过难听了,你也可以理解成交易。”苏子暮看了看她紧攥着的右手,以指尖敲击着扶手。 昭云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答道:“我可以答应,不过……” 抬头间,眼中瞬间光华流转,“你也要先答应我三个要求。” 苏子暮一听,挑了挑眉,看向一旁面露狡黠的女子。 “其一,你需将我刚刚交代给你的事做好,必须将那批财物安全送至一个地方安置好。” “其二,我身边的侍女鸣翠,你也要一并安置好,不许为难她,更不许为难其他人。” “其三,就以三年为期。二年一到,就须放我离开!” “你还可真是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啊!”苏子暮嘴角微微上翘,微微点头应下。 “和亲当天,礼单上的这些东西会连同嫁妆还有聘礼一起,在戌时从望潮江畔的孟津渡口运走。你自己看着办吧!还有,当天也让你的手下,抢聘礼就行,切莫要伤及无辜!”昭云细细地交代一番。 苏子暮好整以暇,在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签字画押后,苏子暮就跃窗离去,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 昭云关好窗户,落了木栓。扭头看见置在茶几上的,那张带着朱红手印的素笺。 他为何要留自己在他身边,生生为婢二年? 她沉吟片刻,将它轻轻放至木匣中收好,又重新回到床榻之上。 辗转半宿,才沉沉睡去。 虚空中,她梦见自己乘着一叶扁舟,在无边的江面上飘荡很久很久。四周氤氲着全是白茫茫的雾气,阻挡了前方的视线。 忽然,四周水流变得越来越湍急,身下的小舟不受控制地打着旋儿。 她蹲下身,紧紧抓着小舟边缘。须臾,身下的小舟瞬间随水流飞泻而下。 才知,原来自己身下早已是黑洞洞的万丈深渊…… 第四十章 锦袋秘密藏 夜色沉沉如水,皇宫四处一片静寂。 殊不知,有一道黑影,躲过夜间巡逻的侍卫,偷偷潜入了御书房。半晌后,再从天窗跃出,隐匿在了夜色之中…… 翌日辰时,承恩宫中。 “刚刚路过御花园时,远远地看见皇上带着小元子正向咱们承恩宫这方向过来!”如意从小路疾步回来,气喘吁吁道。 “你可看仔细了?”慕容若急急起身。 “不会的,皇上应该不知道的。”她连忙走到妆奁前,自我宽慰地想着。 洛烨自她上次被昭云反算计后,他就再也没来过她这承恩宫了。若不是皇上想起她推拿的手艺,原谅她了? 自欺欺人转过几个念头,忙吩咐道:“快来伺候我更衣。” 如意暗自叹了口气,进了内室,忙服侍她换了件紫罗兰掐腰散花裙。 “皇上驾到!”小元子尖细的声音远远传来。 慕容若忙带着如意迎出门去,向前来的洛烨施施然行礼。 洛烨睥睨着她,心情无比复杂。看着她因行礼,露出的那段细长白皙的脖颈,恨不得扑上前去掐断。 “你可知我是因何事前来?”待进里屋后,洛烨落座于桌案旁,面无表情地问道。 “恕臣妾愚钝,实在不知。”慕容若一听,微微低头垂眸,心下却是紧张万分。 “你确实是愚钝的很!看你做的好事!”洛烨从明黄的刺绣大袖中,掏出那个锦袋,重重地丢在一旁的桌案上。 锦袋落下,虽只发出了一轻微细响,但却如千钧声,砸在了慕容若的耳边,嗡嗡作响。 她连忙噗通在他身前跪下,惶恐道:“臣妾实在不知皇上是何意啊!那个锦袋臣妾也未曾见过啊!” 洛烨看着剑眉微蹙,薄唇轻抿,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心想这个女人真是会装。 “你这女人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硬要朕一五一十地跟你点明了,你才会承认是吧!” 慕容若抬头仰望着他,面容戚戚,“臣妾真的不知,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竟会让皇上如此震怒!” “你还不说实话是吧!昨日你为何要昭云的及笄宴上,放那条银环毒蛇?”洛烨俯身,一掌重重掐住了了她的下颌。 “那条毒蛇?”下巴被牢牢禁锢住,慕容若不得不抬头,看向洛烨那双似隐着火花的寒眸。 “你也不用装无辜了,朕已派人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调查清楚。”洛烨死死盯着她,眼中溢着满满的失望。 “你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是吗?真是蠢笨的很!”洛烨一声声带着怒意的话语,如同针尖般针针戳在慕容若的心上。 “那用蜀锦做成的香囊,你慌乱下遗落在及笄宴的草丛中。因怕人发现,宴会散去,也没敢再去寻找,是不是?” 听见洛烨的话,慕容若紧咬着唇瓣,连忙摇头。 “你以为无人不知是吧!那蜀锦虽是朕赏赐了每个新晋嫔妃和贵人。但是,你竟用它来做成锦袋来害人!” “既是新晋的妃嫔、贵人都有,那皇上为何偏偏只来指责我一个?”慕容若双目含泪,盈盈看向洛烨,忙带着哭腔道。 这女人仍是嘴硬的很啊! 洛烨空出手,将落在桌案上的锦袋,扔在伺候在旁的小元子的足边,颐指气使道:“将它翻过来!” “诺”小元子连忙将它从地上拾起,翻过来双手奉上。 洛烨撇开扼制慕容若的手掌,示意她看向被翻开的锦袋。 “你自己看!” 因下颌上的力度突然被撤走,慕容若下意识后仰着,一下坐在了地上,火辣辣的痛意也顿时从那处传来。 只见被翻开的锦袋,露出了素白的内衬,光滑细腻,显然不是寻常的料子。 慕容若顿时怔住了,眼中蓄着的泪水,倏地顺着白皙的两颊滑落而下。 “你还有何话要说?”洛烨睥睨着她,见她如海棠泣露般,心下略有不忍。 但又听见她那反驳的话,那仅有的一丝不忍,瞬间消失殆尽。 “这料子虽是雪锦,但郭贵妃也有一匹啊!”慕容若下意识反驳道。 “你可真是牙尖嘴厉啊!”洛烨咬牙切齿道。 “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吧?那我就明确的告诉你,我是从钟粹宫过来的!而允儿那匹雪锦还在,这下你还有话说吗?慕贵妃!” 慕容若面上血色尽褪,只余下片苍白。 “你说说,你为何要想方设法害昭云?”洛烨看着坐在地上的慕容若,心下满是不解,“你惹谁不好,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去招惹她?” 慕容若只是垂眸,沉默不语。 因为,她厌恶昭云,厌恶她老是反将自己一军,还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她得了穆熙辞的青眼,而眼下正是和亲的关键时候。昨日和穆熙辞详谈时,他还特意提及了此时,要朕必还她一个公道! 你说,你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朕捅下这么个篓子!” 洛烨瞪着她,恨不得上前翘开她的头颅,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些什么浆糊。 “皇上为何要惧怕穆熙辞?他不过是个西兀的皇子!” “朕惧怕的是他背后的西兀国!你这蠢笨的女人知道什么?害人都还让人抓住把柄!”洛烨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拍着身旁的茶几。 “行了,朕不和你多说。听说是你身边的如意,竟敢假冒皇太后的人,胆子不小啊!” 伺在一旁的如意,一听此言,立马在慕容若身边噗通跪下。 “你可认罪?”洛烨睥睨道。 如意颤颤巍巍地伏下身子,哆嗦地答道:“奴婢知罪!可,可是……” “可是什么?”洛烨挑眉问。 “可是,是贵妃让我这么做的啊!” “你!”慕容若一听,咬着口银牙,对她怒目而视。 “是贵妃让我假扮成皇太后的人,去陷害昭云公主的啊!请皇上饶奴婢一命吧!”如意哽咽道。 洛烨松了口气,阖上双眼,“行了,这宫女就拉出去杖责三十后,交给西兀皇子吧! “至于……慕贵妃你,罚面壁思过半年,不得出承恩宫半步。抄写经书,好好修身养性,以免辱了册朕封你为贵妃时,那淑德含章的封号!” 说完,洛烨不顾拼命磕着头的如意,也没有看慕容若一眼,起身就甩袖离去。 慕容若呆呆地坐在原地,红肿的双眸中,尽是一片空洞。 钟粹宫中。 郭允儿得了慕容若被罚的消息,甚是欢喜,连午膳都多食了碗粥。 “看样子,贵妃今日心情甚好呢!”伺候在一旁的圆脸宫女,笑着道。 “可不是嘛!那慕容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生生被禁足半年了!”郭允儿放下手中那晶莹剔透的红枣银耳羹,用锦帕轻轻掖了掖嘴角道。 “还有她身旁那得力的宫女如意,据说也被移交给了西兀皇子。这下她慕容若还有何资格同我去争后宫之主?” “还是主子聪明,发现了那锦袋内衬竟是雪锦!” 听到这,郭允儿微微蹙了蹙眉。想起昨日天黑前,她去御花园散步,那凭空扔在她鞋履边的那张纸团。 她拾起一看,竟看见上面写着七个大字:锦袋内衬是雪锦! 那时她并没在意,直到天黑后皇上来钟粹宫时,将那锦袋拿出,再同她抱怨时,她才明白那纸团的意思…… 是何人,竟会如此帮她? 第四十一章 秋藻宫内谈 翌日,天色大亮。 昭云去常德宫中应了个卯,就被以常德太后以头痛为由,打发了回来。 “话说敛秋升为常在后,我们还未曾去过看过她呢!”昭云用了一碗青瓷盛着的粳米粥,笑着对拂冬道。 “她能升为常在,还是公主的功劳!”拂冬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自从上次知晓了拂冬的秘密,并深夜洽谈后,她的态度倒是有所转变。 “算不上功劳什么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昭云放下青瓷碗,用了点白瓷碟盛着的爽口小菜,“用完早膳,我们就去秋藻宫看一看秋常在。” 昭云又喝了盏茶消了消食后,换了身湖蓝色蚕丝琵琶袖裳裙,就带着拂冬去往了秋藻宫。 秋藻宫坐落在皇宫的西面,过去倒是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过一路上同拂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路上倒也不是特别烦闷。 拂冬讲着她小时候听来的俚语,和所传甚广的离奇佚事,昭云听着倒是有趣。 她笑着打趣道:“没想到你讲起故事来,倒是绘声绘色的,颇有茶楼说书先生的风采!” “公主你别笑话我了!不过是小时跟着阿东哥识了些字,再多听了些奇人异事罢了!”拂冬难得红了脸。 “你识的字,是你……那阿东哥教的吗?”昭云微蹙着眉,犹豫着问道。 “可不是嘛,阿东哥可厉害了,读过好多书!”拂冬面上难得多了几分欢喜雀跃,不过,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面上又恢复成平静的模样。 看着她有些恹恹的样子,昭云心中生了几丝疑惑,但也没有多问。 若是她想对她说的话,自是会主动道出。 走了许久,二人总算是到了秋藻宫。 敛秋虽是被封为常在,不过这秋藻宫倒是不大。 在游廊磕着瓜子的念夏,远远看着二人前来,连忙丢掉手中的瓜子壳儿,堆着一脸笑意,殷勤地上前对昭云行礼。 “你们常在呢?”昭云看着她一脸殷勤的样子,打量着倒觉得她好似丰满了许多。 “常在在里屋看着诗书呢!公主快请进!”念夏一心想着要好好表现,只盼公主能将自己要回去。 想起西兀皇子那俊俏的眉目,念夏更加殷切了。 昭云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如意算盘,只是边走着看秋藻宫的布局,笑着寒暄到:“你们在这可好?” “在这哪有在昭云宫好?我一直都盼着能重回昭云宫,好好服侍公主你呢!”念夏假笑着,嘴上却是如抹了蜜似得,尽捡好听的说。 “是吗?”昭云看着庭院中开着的芙蕖,微微挑眉道。 “那是自然!”念夏连忙上前,在前方指着路。 秋藻宫虽说不大,但倒是别有雅致。 院中挖了个小池子,有一沟渠从外引入注注活水,滋养植着的几株芙蕖。 那芙蕖倒是开极艳,红脸轻腰,亭亭玉立。翠荷下的几尾红色鱼儿,俶尔远逝,往来翕乎着,直至听见了脚步声,才吓得躲入了芙蕖深处。 而四周青树翠蔓,参差披拂着,倒是郁郁葱葱。 昭云和拂冬随着念夏顺着一蜿蜒着五色石子铺成的小径,走至了一处以青瓦为顶的六角凉亭。其旁零零散散种着些花卉,姹紫嫣红,看着倒是赏心悦目。 待走近,才见敛秋一身烟霞色五色彩绣芙蓉罗裙,头簪着一对丽水紫墨金步摇。 听见脚步声,敛秋抬起头来,露出张含着春意的花容月貌。眉心一点淡淡的朱砂痣,更平添一丝忧愁哀婉。 “臣妾给昭云公主请安!”她连忙将手中的书倒置在一旁,起身行福礼。 “秋常在快快请起!”昭云上前将她虚扶起,看着她粉面含春的模样,笑着道,“几日不见,常在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啊!” “前不久臣妾生了场风寒,册封后竟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公主,这是臣妾礼数不全了。”敛秋盈盈起身。 “既是伤了风寒,常在可曾去太医院抓过药?”昭云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道。 敛秋俏脸浮上一抹红晕,敛眉小声说:“皇上倒是派人去替我抓过几帖药!” 见她眉眼含春,略显羞涩的样子,昭云暗暗叹了口气,“吃了好些了没有?” “那几帖药喝过,自是好的差不多了,可……可还是落了个时常咳嗽的毛病!” “如今白日虽是炎热的很,可夜里仍有些寒凉。你要注意时刻将门窗关紧,莫要让寒意侵入了体内!”昭云轻轻捏了捏她修长的五指,意有所指道。 见她微微有些发怔,昭云无奈道:“咱们进屋去说吧!” 说完,就松开她的手,顺着一旁的小径走在了前面。 只见不远处的秋藻宫内殿,上以层层青瓦为顶,下以白漆金箔为墙。以正红朱漆为正门,以金丝楠木为牌匾。 其上用行楷刻着“秋藻宫”三个大字,字字间相互牵连,又细若游丝。 屋中并没有过多陈设,室内仅以一彩绘着芙蕖的连屏屏风隔断。 屏风外倚墙置着一雕花妆奁、一红木闷户橱,其上设着两对红雕漆喜字桌灯,一旁还立着一硬木净手盆架。 靠镂空轩窗边,置着一方软塌和一四方黄木小桌案,其上放置着几本书籍和一方搁着狼毫的砚台。 昭云在软塌上坐下,看着桌案上砚台旁的玉壶春瓶中,插着枝正卷曲开合,娉婷袅娜的菡萏,笑着对才进来的敛秋道。 “这秋藻宫我看着倒是不错!” 敛秋的脸上又浮出淡淡的红霞,伸手抚着自己垂在一侧的乌丝道:“这一切都得于皇上的垂怜和公主的提携!” 昭云笑而不语,看向立在一旁的念夏道:“一路走来竟有些口干舌燥,麻烦念夏你沏壶茶来!” “哎呀,瞧我看见公主开心的,竟然连正事儿都忘了!”念夏尴尬地笑了笑,略行一礼,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熙春呢?”昭云抿唇。 “估计又是去哪儿玩去了。”敛秋无奈地耸耸肩。 “今日前来,我是有事需要常在你帮忙。”昭云见念夏走远,示意拂冬上前,直截了当地说。 “喔?公主有何事不,妨直说。” “我忙于和亲之事,无法出宫。听闻你最近要出宫一趟,想请你将拂冬捎带出去。” “带她出宫?”敛秋惊讶道。 “我要她出宫替我办件事,你只需带她出宫便好。”看着她一脸惊讶的模样,昭云言简意赅地解释清楚。 “此等小事,自是没有问题。连我封为常在,都是靠着公主的提携呢!” “那就好,还望今日之事,常在莫要同他人提起。”昭云伸指触了触菡萏花瓣,看着她敛秋澄澈的双眸,不经意道。 “还有,敛秋你在后宫之中,需格外小心谨慎,莫要让人抓住把柄,亦或是着了他人的道!” 话音刚落,念夏端着漆盘进来。昭云看了眼微微发怔的敛秋,暗自叹了口气。 啜完一盏茶后,就带着拂冬告辞。 一旁的念夏还欲上前说些什么,见昭云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尴尬地退下。 请假 今日,觉得之前的文存在不足之处,近几日大刀阔斧的修改和完善。 待调整好心态后,会继续更新,在此跟在追更的小伙伴说句抱歉(可能我只是在自说自话)。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四十二章 一粒相思豆 “公主,听说西兀使臣今日准备启程离开云启了。” 回到昭云宫中,拂冬也去摘了几枝菡萏,正往白瓷双耳水纹瓶中插着,随口说道。 昭云坐于一旁的软塌上,执着针往绣绷上戳。听闻此言,恍神间,针尖就不小心戳在细白的指尖上。 随着一阵刺痛传来,一粒血珠冒出,滴在了绣着的大红锦帕上。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拂冬忙放下手中的菡萏,看着被血晕染的鸳鸯,蹙着细眉急声道。 昭云看着那一点斑斑血迹,不甚在意:“不打紧,看这一点像不像鸳鸯眼角的一滴泪水?况且这锦帕本身就是红色的,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小时我听阿婆说,喜帕上沾染了血迹,就不吉利了。若是染上所绣之物,更是大凶之兆!”想起阿婆的话,一丝紧张便浮上拂冬的心头。 可不是大凶嘛!昭云暗暗想着,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 “公主你可莫要大意,老人说的话可灵验着呢!”拂冬上前握住她的手指,急道。 “没事,我心中自有分寸!”昭云嘴后角浮现出笑意,自从上次深夜谈心后,这丫头是越来越贴心了。 “公主!西兀皇子又派使臣过来了!”鸣翠气喘吁吁地自外而来。 昭云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大红锦帕,随着正擦着额头细汗的鸣翠,走出了正门。 前来的还是先前来的那高大魁梧,蓄着八字胡的,名叫鲁达的使臣。 见她前来,鲁达连忙上前,一手握拳置于胸前,一膝单跪在地,低头向她行了一礼。 昭云微微侧身,与他错开。 因为她知道,他所行的是西兀最高的礼节,是一般只向皇室所行之礼。今世的她,受不起此礼。 鲁达从怀中拿出一雕花漆盒,托起至头顶,恭敬地双手奉上。 昭云迟疑片刻,从他手上接过,连忙将他虚扶起。 “这里还有皇子写给公主的一封信。”起身后,他又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封漆着火漆的信笺,递给昭云。 其面上用行楷写着“昭云公主亲启”后,一见那熟悉的字体,昭云心中如压了块沉重的石子,沉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公主?” 直到一旁的鸣翠出言提醒,昭云才从他手中接过信笺,藏于宽袖中。 “东西我已送到,那臣就先告辞!公主请留步!”鲁达又一手置于胸前,郑重地弯腰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去。 看着鲁达大步离去的背影,昭云还微微有些发怔。直到进了里屋,她才回过神来。 轻轻打开那雕花漆盒,一只别致的发簪映入眼帘。 细看之下,此发簪由以一块上好的小叶紫檀打磨雕刻而成,木纹清晰却又细泽光滑。簪头则是由一白玉雕成的凤凰花,其间的花蕊,竟还缀着一粒细小的红豆。 昭云的视线胶在那一点鲜红浑圆上,皓齿紧咬朱唇一角。 “熙辞,往后若是要远行,你临行前都送我一颗红豆可好?” “为何偏偏只要这不起眼的红豆?” “因为此物最相思啊!” “我要将它们攒起来,用银丝线穿成手串,带在手腕上。” 掩埋着的前尘旧梦,又随着耳边回响的娇俏女儿声,依稀浮在眼前。 红豆,这入骨相思的红豆,为何今世他又这般赠予她? 连人命都比草芥还轻贱,更何况这一点所谓的相思? 执着这发簪,昭云将其上这粒碍眼的红豆,用指甲抠下,随意掷出了窗外。 “哎呀,好好的簪子!这红豆嵌在上面多好看啊,公主干嘛要将它抠掉!”鸣翠在一旁急道。 “看着甚是碍眼,不要也罢!”昭云将发簮重新放回漆盒内,啪嗒一声合上,随意塞进了镜台的抽屉中。 鸣翠只好耸耸肩,心中却是纳闷着,公主为何如此气愤。 昭云重新坐回软塌上,拿起针就往绣绷上扎。不经意间瞥见鸳鸯眼上的那一抹猩红,心中早已是如一口古井般,平静无波。 “公主,王嬷嬷过来了!”碧螺走近提醒。 昭云抬头,就见上着石青绉绸褙子,下着同色江绸褶裙,发间斜插福寿扁纹赤金累丝簪的王嬷嬷,端正地走上前来。 “奴婢给公主行礼了!”说完身体微微前倾着行了个福礼。 “嬷嬷快快轻起!”昭云起身虚扶着,对一旁的碧翠吩咐道,“快将杌凳搬来,让嬷嬷歇一歇。” “谢谢公主的好意,奴婢是有要事前来,就不坐下喝茶了。”王嬷嬷那一板一眼的方正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嬷嬷前来,是有何要事?” “皇太后太后要公主在午膳后,去往常德中一趟。” “本宫知晓了,谢谢嬷嬷大热天跑这一趟!” “行了,奴婢已将皇太后的话传到,就先行告退了!”说完,朝昭云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去。 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旁的鸣翠蹙着眉头,担忧道:“皇太后可又是想找公主麻烦?” “这次应当不会。”昭云执起王嬷嬷未曾喝过的白瓷耳杯,啜了口香气盈鼻的茉莉花茶。 因知晓常德会在午后小憩半个时辰,昭云用完午膳后,倚在美人塌上又翻看了会儿九州图志,才带着鸣翠和碧螺二人前往常德宫。 “公主,皇太后还在午睡,还请先在正殿等候。”候在殿中的王嬷嬷见三人前来,挤着笑意伸手阻拦道。 昭云见她这样子,心下暗自冷笑着。 现已过未时,常德不可能没有醒,只可能是故技重施。想立威是吧,她倒是有耐心的很! 于是对王嬷嬷笑着道:“这么走来,午膳已消了大半,竟觉有些饥渴,不如嬷嬷你叫人上些茶点来。” 王嬷嬷一听,方脸上的嘴角,便微微有些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下,只好忙差宫女去准备茶点。 半盏茶的功夫,茶点就由宫女盛了上来。 看着水晶盘中那色泽金黄,形状样式皆如芙蓉花的糕点,昭云执起一个芙蓉糕一口咬下,只觉酥软香甜,口感甚佳。 “常德宫中这糕点做的甚是不错啊!”昭云又食了几个,不由得同候在一旁的王嬷嬷夸赞道。 “若是公主喜爱这芙蓉糕的话,等会儿不如用食盒再带几个回去?”王嬷嬷假笑着寒暄,想着她若是顾及颜面,应当会回绝。 岂料昭云连忙笑着接话道:“这自是再好不过的,那就有劳王嬷嬷吩咐下去了!” 眼波流转间,昭云又眯着凤眼道:“听闻太后宫中的桂花糕和栗子糕,也甚是不错,不如王嬷嬷也吩咐底下再盛点上来吧!” 王嬷嬷偷偷咽了口口水,只好点头应了,无奈地吩咐下去。 “还有,食了这糕点,竟觉有些口渴,再上盏热茶吧!” “……” “太后,这昭云公主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一会儿要食糕点,一会儿又要喝茶,奴婢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无奈之下,王嬷嬷才借机离开正殿,急急去向常德太后请示。 “晾得够久了,来,扶哀家出去!”靠在暗红软枕的常德太后,只好扶额,语气满是无奈。 第四十三 累丝分心簪 “昭云给母后请安!母后可休憩好了?” 见常德珊珊而来,昭云掏出手帕,将沾了茶点碎屑的手指擦拭干净,才起身行礼。 “今日睡得极好!”常德舒展着细眉,笑着示意她起身。 “那就好!若是我前来,影响了母后的午睡,那可就是昭云的罪过了!”昭云抿唇笑道。睡得极好?只怕是醒了已久吧! 在一旁的黄花梨木扶椅上坐下,又看向常德:“不知母后是为何事召我前来?” “王嬷嬷,去将妆奁第三层的樟木匣子拿过来!” 没过多久,复返的王嬷嬷在她的示意下,将匣子递给昭云。 在常德的凝视中,昭云将匣子打开,只见一副珠翠头面和几只金簪置于其中。金灿灿的样子甚是贵重。 “这是母后特意为昭云你出嫁准备的,都是哀家的陪嫁之物,现如今,赠给昭云你!” “这如此贵重之物,昭云不能要!”既是她如此讨好,一想就知她必是有所图谋。 “这些不过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件罢了。”常德盯着她,两侧嘴角上扬着,“不日后,你便要和亲至西兀,只是有些事想请你答应母后。” 果不出所料,昭云心想着,笑着问道:“母后有何吩咐,尽管直说!” 待摒弃左右后,常德身子前倾,离开椅背,直直盯着她。 “民间总说嫁出去的女儿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但事实上,嫁出去的女儿与娘家始终是同气连枝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想昭云你如此聪慧,应该明白! 你虽是远嫁,但云启始终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要记得,你永远都是云启国的公主。即使是和亲至西兀,嫁人从夫,你也仍是云启的女儿!所以接下来说的话,请你认真听着!” 昭云嘴角嘴角上扬,微微点着头。 “若是你知晓了西兀想对云启不利的行为,必须第一时间传书回来! 西兀有四个皇子。而此次穆熙辞前来,哀家一见,便知他野心勃勃,是个不安分的。昭云务必你时时留意着他,若有何事,也一并传书回来。 还有,既是嫁人,除了懂得如何抓住夫家的心,还要记得绵延子嗣的责任。若是母凭子贵,坐稳了宝座,其他的便无甚重要!” 前世和亲前,常德也是如此吩咐她的。 而前世的她,听从了她的话,察觉到西兀想起兵攻打云启,就连忙写书信绑在鸽子腿上,欲传书回云启。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些鸽子根本就未曾离开过西兀,全都悉数被穆熙辞的人在半路中就截胡下来。 穆熙辞一直在派人监视她。 也是自始她传信时,才与穆熙辞越来越离心离德。 想到这,昭云只是笑而不语地点头应下。 “昭云你明白就好!”常德见她点头,欣慰地一笑,“有件物什,还想交给昭云你!” 只见她从袖中,掏出一方包住的素锦罗帕。将它一角一角拆开,看见里面包裹住的物什,昭云不觉屏住了呼吸,在袖中握紧了一拳。 “这是你生母云贵妃的遗物。”常德紧盯着昭云,抿唇道,“她在世时,哀家便同她交好。这簪子,是她最心爱之物,薨后,一直是由哀家代为保管。如今,是该转交给昭云你了。” 昭云微微颤着手,从王嬷嬷手中接过。看着手中捧着的金簪,不由地红了眼眶。 这累丝楼阁人物分心簪,终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若不是已从秋妈妈那儿,得知了母妃薨斃的真相,恐怕,她还会被这虚伪的嘴脸蒙在鼓里。 看着昭云红了眼有些悲痛的样子,常德偷偷弯了弯嘴角。轻蔑地想着,果真是同她母亲一样好糊弄,都是被人玩弄在鼓掌间的蠢货! 见昭云看过来,两侧的嘴角才微微下拉,掏出手帕像模像样的点了点眼角,装出一丝哭腔,长长叹了口气道。 “哎,可怜的孩子!才一出世,母后就薨了,如今竟已要嫁作人妇!若是云贵妃看见你如今这般美貌又聪慧懂事的样子,该是多么的欣慰啊!” 说着说着,仿佛连自己都感同身受似得,硬是从眼角挤出了一滴泪水。 昭云抬头,看着正用帕子拭着眼泪的样子,只觉讽刺和好笑。竟连看着金簪的一点点悲伤,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演的如此逼真,也难怪前世的她会被蒙蔽双眼,竟会以为她是真正可怜自己,为自己着想的人。 若不是今世她已知晓她的真实面目,只怕仍是会被她这幅假慈善的面孔所哄骗。 真是可笑! 见王嬷嬷过来劝住,常德才止了并未流出的泪水,恢复成端庄威严的模样。 “叨扰了母后这么久,若是没有其他事吩咐的话,那昭云就先行告退了!” 常德挥挥手,扶额着装作有些累的样子。在王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正殿。 昭云也带着手提食盒的拂冬和鸣翠二人,离开了常德宫。 云启国第一风月之地——揽月楼中。 丝竹之声不绝的雅致隔间内。 “听说那天来这儿的绝色女子,同你签了契约啊!” 一身着朱红色锦服的男子斜靠在美人椅上,看着前方舞动着水袖的美人儿,桃花眼流转一旁,促狭道。 “你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苏子暮微微蹙了蹙剑眉,冷冷道。 “哎呀,人家不过是关心你嘛!” “你跟我说话正常点!”苏子暮一个鲤鱼打挺,从塌上一跃而起。 “你这人真是没趣!成天冷着张脸,跟谁欠了你钱似得!”红衣男子撇撇嘴,“连奕舒都受了你的影响,变得越来越无趣了!” “君湄!你是不是皮又痒了?”苏子暮挑眉,露出威胁的神色。 “成天就晓得以武力镇压!难道你面对那名女子,也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一道破空之声嗖地传来,随即就是哗啦啦地一片破碎之音。 那名叫君湄的红衣男子,险险偏头躲过疾飞而来的瓷杯。气急败坏地叫声与瓷片破碎声,同时响起。 “你这人怎么如此狠心,一出手就是杀招啊!幸好我身手灵敏,否则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你就继续装吧!要是连小小一个杯子都躲不过,那恐怕今日就要贻笑大方了!”苏子暮冷冷看着他跳脚的样子,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真是为那个小姑娘担忧啊,竟同你这冰块儿签了契约,只怕没有好日子过了哟!”君湄啧啧出声,“在你这可是没怜香惜玉一词,连性命堪忧喔!” “你可以滚了!” 话音刚落,斜靠在美人椅上的君湄便是脸色一变,立马纵身跃出窗外。 而他原先坐着的椅背上,赫然钉着一枚泠泠闪着银光的飞镖。 “算你狠!”咬牙切齿地男音从远处飘来。 “啪嗒”一声,苏子暮走上前去,将大开的窗户自内重重合上,隔绝了余下的谩骂之声。 第四十四章 十里红妆女儿梦 十日之后,已是六月十五。 宜嫁娶,大吉。 天才蒙蒙亮时,昭云宫中却已是人头攒动,烛火通明。 昭云沐浴更衣后,坐于妆奁镜台前。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全福嬷嬷在身后替昭云梳着那一头乌丝,声声念着祝词。 昭云抿着唇,看着镜中那眉目如画的女子,一手抬头摸上藏于束腰间的拂灵散。 “赏!”待祝词念完,话音一落,鸣翠就上前,向全福嬷嬷递上赏银。 那嬷嬷连连笑着接过,将打赏的银稞子藏于腰包之中。 再从袖中取出一根长长的麻线,将少许白面抹上昭云的两颊,后用口咬住绳子的一端,两只手扯紧绳子,上下翻飞着忙活开来。 先是下巴,而后是两颊,最后是额头,一点点地绞。 绞脸完毕,昭云只觉自己面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痛。虽已经历过,但再行一次,她心中却仍是五味杂陈。 碧螺取来剥了壳儿的白嫩鸡蛋,在她脸上细细滚动着,很快,那种火辣辣的痛意便渐渐消失。但心中沉淀的复杂感,却不曾消失。 之后便又是一阵忙乱。鸣翠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地替昭云梳妆。 待昭云带好头饰,抿完丹朱口脂后,盈盈起身时,众人皆愣住了。 眼前的人儿,一身绣鸳鸯石榴纹的大红嫁衣,外罩一件品红锦鳞金云璎珞霞帔。一串腰封垂下云鹤销金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绘着百子百蝠的祥纹花样,腰间缀着那莹莹着的螭纹玉佩,更显得纤腰细细。 三千乌丝全都被拢到了头顶,乌云堆雪般盘成了扬凤发髻。两旁的发梢间,斜插着长长的喜鹊衔珠金步摇。镶着红色宝石的流苏,细细地垂在明艳的两颊旁,轻轻摆动着。 而大红喜服,流光溢彩着,也映着娇美的容颜。 虽不是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样,但黛眉轻染,朱唇轻点,再施以淡淡扫开的胭脂,绞面后本就白皙透亮的肤色,更平添了一层妩媚的嫣红。 而远山黛间的那一点朱红花钿,目似点漆间,更成了山桃初绽的那一抹芳华,楚楚而明艳。 “今日的公主真美!”鸣翠不眨眼地盯着,痴痴感慨道。 “难道平日里就不美了?”昭云嗔道。 殊不知看在他人眼中,眼波流转间,却又是别样的风情。 吉时一到,昭云便上了四人抬起的肩舆,去往地坤宫中拜谢。 到了地坤宫外,在鸣翠的搀扶下,她踩着杌凳小心翼翼地下了肩舆。进入正殿之中,向坐于正位的常德和洛烨二人行跪别礼。 坐于高座的常德太后缓缓出声训诫: “今你已至摽梅之年,燕燕于飞。愿施衿结褵,谦让恭敬。正色端操,以事夫主。以柔为用,以弱为美,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绵延子嗣,与君相濡终老。” 昭云盈盈跪谢。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今有西兀国皇子,巴图尔珲台吉第三子,承德一年,几次奏本请与皇室公主和亲。 朕如今思虑再三,本着与西兀世代友好之想,同意请奏,将先皇与敬懿云贵妃之爱女,云启国皇室昭云公主,为西兀皇子之妃。 昭云公主温婉谦和,明德皓贞,德贤聪淑,恭言慎行,特封为明靖公主。 为显我皇意,特派明靖公主前往西兀和亲,择日与西兀三皇子结成秦晋之好,永固边疆……” 圣旨一出,昭云又拜。 垂在两旁的步摇流苏相撞,泠泠的清音,又如同谁纷乱的心绪? 待起身,从礼官所执漆盘中,将御赐之酒接过,用大袖掩着,装作饮尽时,偷偷倒将在藏于袖口的锦帕上。 礼毕。 立于大殿两旁观礼的诰命妇中,安芷一身正服,冷冷看向大殿中,那一身朱红正服的昭云。 心中虽有千般万般妒忌,但此时她也只能咬碎银牙藏于心间。但那瞳孔间射出的泠泠恨意,却如同条毒蛇般,游至昭云周遭。 但很快,正服广袖间握着的双拳被缓缓松开,取代面上冷意的,是浓重的杀意。 一时间,昭云只觉脊背微寒。回首间,恰正与安芷那带着杀意的双眸相撞时,昭云已知她的所思所想。 想借机杀掉她吗?呵呵,那且一试吧! 嘴角微微上扬成的一个弧度,看在安芷眼中,竟成了一抹挑衅之色。 “吉时已到,请昭云公主地坤殿前上轿——” 礼官立于地坤宫外的高台处,那细长之音,瞬间飘扬在地坤宫四处。 昭云在全福嬷嬷的搀扶下,未曾回头地行至地坤宫外,上了四驾并驱着,脖颈均系红帛的青骢玉马后,那顶上绘龙凤呈祥,四角挂着丝丝绦穗的红幔翠盖。 诰命妇皆依次出殿,排于殿外两侧,行注目礼。安芷冷冷看着正上马车的那抹朱色背影,直至被掩住,再也不见,她的嘴角才微微上扬着扯出一丝弧度,冷然,却又含着三分得意。 一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送行队伍如流水般,从宫门这头,直至排到宫门那头。 而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的阵阵沙雾,也没在阵阵有条不紊的步履声中。 一炷香后,宣武节度使带着的仪仗队伍,在宫门口与送行队伍汇合,一同从云启皇宫的朱门媵墙中驶出。 坐于车中的昭云,将盖于头顶那绣着鸳鸯并蒂莲的大红喜帕,一把揭开。 她终于离开了这束缚已久的四方之地! 不过,终有一天,她会归来。 因那本应落入阿鼻地狱的鬼魅,还藏在这四方的是非之地中...... 绿树蔚然,金辉漫漫。 云启主道两侧,更是鼓乐齐鸣,喜气云腾。每隔一步,便立有一身穿着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卒,阻着后方那些削尖了脑袋,欲一睹和亲公主芳容的好事百姓。 但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的丝绸所装裹着,镶金饰宝的镂空窗牖被一帘朱色绉纱所遮挡,使车外人无法窥探究竟。 街巷边,两旁的阁楼上,无不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主道中央,那绵延至天边的,是数百里的迎亲仪仗。翻飞的旌旗之后,是托起的如天边灼灼燃烧的霞彩般,裹着赤色红绸的高大木匣。 众人皆知,那木匣中装着的,无不是奇珍异宝、珠玉琳琅。啧啧称赞间,却又对马车中的那位和亲公主,更加好奇了。 一旁的阁楼之上,几个脑袋挤在窗边,兴奋地议论着。 “听闻,马车中所坐的是帝王之女——昭云公主!” “可不是嘛,听说,这公主还是西兀皇子亲自向当今陛下求娶的!” “吾听闻,这是先皇最为宠爱的一位公主!” “再怎么宠爱,不还是沦为和亲的公主嘛!” “你闭嘴!”一嘶哑之声,突兀地打断那尖酸刻薄的男音。 “你谁呀你!”那獐头鼠目,出言不逊,且作书生打扮的男子打量着来人。 强行插入几人对话的秋生,指着那人,义愤填膺道。 “你这圣贤书看来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若不是昭云公主舍身取义,我国哪会有现下如此太平之日。况连一小小弱智女流都懂得道理,你这厮却不知,竟还出言侮辱,真是枉读了圣贤书!” 那獐头鼠目的书生,顿时恼羞成怒,欲上前同他撕打,却被同行的二人紧紧拉住。 一旁的雅间,与窗外的鼎沸之声相比,却显得冷冷清清。 坐于窗边的苏子暮,一袭玄色锦袍,听完隔壁那几人的对话。透过轩窗外,望向那顶红幔翠盖,面无表情。 “主子,我们的人已埋伏好,何时动手?”立于一旁的奕舒,上前恭敬地询问。 “酉时三刻。”见马车走远,苏子暮冷然吩咐:“三刻一过,就立即动手,不得有误!” “是!”奕舒抱拳领命。 第四十五章 环佩空归夜月魂 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 金车玉作轮,流苏金镂鞍。 踯躅青骢马,翠盖红帷縵。 一别是经年,回望路漫漫。 这是前世远嫁途中,她有感所作。 如今,同是盖着这赤金丹红喜帕,心中却是轻松无比。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男一女相持着立在街道巷口,目送着仪仗队伍的远去。 “冬儿,别太伤感了,昭云公主,她会平安顺遂的!” 拂冬拭了拭眼角溢出的泪水道:“但愿像阿东哥所说的这样,公主,公主她是非常好的人!” 不久前,出宫省亲的敛秋,在公主的拜托下,将进宫年限未满的她,偷偷带出了宫,与阿东哥团聚。 一时,锣鼓喧天,车如流水马如龙。 昭云端坐在马车中,听着车轱辘慢慢驶过长街,发出着“吱嘎”的细微之声。 当周遭鼎沸的欢呼声渐渐远去,就知仪仗车马,已过了主街。 出了城门,沿着斗折蛇行的望潮江畔,一路西行。 那一处,被大风吹得掣掣作响的旌旗,连成百里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的尽头。十里红妆如红霞一般,横贯了黄沙古道。 昭云背脊挺直,端坐在马车中,盖头遮掩下的红唇牵扯出一丝淡笑。 因那一双明眸中,半点笑意也无,倒显得那嘴角的弧度藏着几分高深莫测,像是嘲讽,又像是悲叹。 倒是应了那首字字如泣血般的诗句。 诗曰: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荣华实难守,池台终已平。 富贵今何在?空事写丹青。 杯酒还无乐,弦歌讴有声。 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廷。 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 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 唯有《明君曲》,偏伤远嫁情。 谣传作此诗的,据说也是位和亲公主。命运多舛,最终只能抱憾而死。 这不就如同前世的她吗? 昭云微微撩开帷幔,看向窗外的汤汤江水。 她与那“明君”都沦为了和亲公主,同样看着面前这高山巍巍,河水泱泱,她们这翩翩之燕,却又毅然选择了不同的远方…… 随后,昭云放下帘子,弯曲着食指,在车壁一侧轻敲两下。 “现已至何处?”将喜帕重新盖在头顶,轻声问着窗外。 “回公主,已至望潮江畔。一陌生的尖细女声回答着。 “你是何人?”昭云一把揭开盖头,撩开帷幔一角,直直看向回话的宫女。 “回公主,我是皇太后派来,随公主前往西兀的如烟。”那声音尖细,且高挑的女子,在旁恭敬回答。 “鸣翠呢?”昭云蹙眉,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现跟在车队中。”如烟被凌厉的眼光扫过,顿显得有些局促。 “将她叫过来,本宫有事问她。”昭云一把将帷幔放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公主!”没过多久,鸣翠行至马车边,轻敲车壁。 “你怎么落到车队中去了?”隔着厚重的车壁,昭云揭开帷幔一角,蹙眉问道。 “刚刚奴婢被常德太后的人借故支开了。” 虽看不见鸣翠的脸,但隔着锦帕,昭云从她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你是我的人,为何要看他人的脸色?”昭云听音辨位,已知早已到了城郊,就干脆拉下盖于头顶的大红喜帕,随手扔在一旁的软塌上。 “要前后方的迎亲队伍停下!”隔着帷幔,昭云大声命令。 坐于马车前车板上的那名手执缰绳,身着银色铠甲的将士。听闻,连忙起身,向前后摇铃示意。 辘辘的马车和纷纷沓沓的足音渐渐止住,金光弥漫间,在地上掠过一道道黑压的影子。 “公主,您有何事?”送行的宣武节度使白毅打马过来,恭敬地向车中之人行礼询问。 “本宫想让宫女鸣翠入马车,本宫一路有话要同她说!”轻柔温婉的女音从马车内飘出。 “公主,这不合礼数啊!”白毅皱眉,拱手为难道。 “礼数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昭云的声音骤变得冷然,“若是不行,那本宫就亲自下车,同她交代!” 白毅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下。 待鸣翠上了马车后,送亲的仪仗和车马才又缓缓起行。 “公主,怎么了?”鸣翠坐在对面的软塌上,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问道。 “想让你来陪我解解闷!”昭云眼神扫过窗牖,顿时提高声调。同时将食指置于唇前,做出噤声之势。 鸣翠一见,瞬间就明白了。 隔墙有耳! 昭云倾身,将她搭在塌上右手,摊开握住。伸出细长的食指,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缓缓写着: 酉时三刻,一同离开。 鸣翠忍着章心的瘙痒,目不转睛的看着。 八字一出,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情急之下,正欲出声时,却被昭云一手捂住了微开的唇瓣。 昭云见她用那双如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瞳孔,怔怔地盯着自己,瞬间不觉心情好了许多,慢慢松开了捂着她樱唇的柔荑。眼神示意着,让她往车窗外看。 光亮本应从那朱红的帷幔上,透入车内。可现在,其上却覆有一团黑影! 鸣翠向昭云递了个眼神,故意朝着那帷幔轻轻咳嗽两声。那团黑影立马离开了帷幔,车厢内瞬间也变得亮堂许多。 昭云抿唇,一把掀开帷幔。 只见如烟随着车队,走在车窗不远处。虽目不斜视,佯装得很好。但自她撩帘起,那如烟就不曾向这边望来,明显是做贼心虚。 昭云只是勾唇一笑,将帷幔放下,回头看向一脸紧张的小丫头,拔高几个音调道:“鸣翠,你讲个笑话解解闷吧!” 鸣翠点点头,眼珠子转了两圈后,狡黠地笑了笑,便是张口就来。 从前,一农户家中,有个长得磕碜无比的女子。她还有个街坊邻居都知晓的怪癖,就是特别爱听墙角。 无论什么墙角她都爱听,特别是他人的悄悄话。这天,俩街坊正在屋内小声说着话。她又走过去,将一耳朵贴在了街坊紧闭着的大门上。 没想到,正在这时,大门竟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主人问她:‘你在这作甚?’ 她以为她们在偷偷说她坏话。但当着主人的面,肯定不能说实话!情急之下,竟答道:‘我这耳朵瘙痒难耐,想在这门上擦着止痒!’ “公主,你说好笑不好笑?”鸣翠指桑骂槐地讲完这个笑话,眨巴着眼看向昭云。 “不好笑!”昭云隐忍着笑意,装作一本正经道。 “那再讲一个!”小丫头竟越说越来劲儿。 “有两个恶棍,背上都生了毒疮,请先生治疗。先生看完一个,又看第二个,装出惊恐的样子说:‘他的心坏些,还可医治;你的心,竟坏透、变烂了,叫我怎么医得好?’” 昭云捂着唇,笑倒在塌上。 车外的如烟,也走近了些,听着车内的欢声笑语,不屑地撇了撇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被编排成了一个爱听墙角的丑陋妇人...... 第四十六章 满江灯火不眠夜 夕阳西下,渺渺暮云堆处,塞雁向南飞。 随行的仪仗车队沿江而行,待已至淇水县,挂在天边的一轮金乌,已然在西斜。 淇水县是云启的边陲小镇,西临望潮江,东临云启关隘。也因商队车马来往都必经于此,所以还算是热闹繁华。 伴着几声马匹的嘶吼,车轱辘咯吱咯吱地,渐渐停了下来。 “启禀公主。”洪亮的声音从车外传入,“天色已晚,不宜再前行。正好我们已至淇水县的一家客栈,想请公主在这委屈一晚,咱们天亮再启程。” 昭云一把撩开车帘,看向正立在马车旁的白毅。 只见他头戴节度使的玄色纱帽,身穿滚银边的湛蓝色官袍,身形瘦削。白皙的面皮上,蓄着一绺髭须。 细小的双目间,似有精光闪烁。一看便知,此人攻于心计,城府极深,不是那好相与之人。 虽还未至而立之年,但已官拜宣武节度使,绶有全权信印,掌管部分军事。手握重兵,位高权重。 昭云微微朝他点了点头,在鸣翠的搀扶下,踩着小厮从马车上拿下来的杌凳,缓缓下了马车。 她看向不远处的广源客栈,眼底滑过一丝复杂。 前世,远嫁途中,也途径了此地,在这客栈借宿了一宿。 那时,一切都风平浪静。 而今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我将这客栈里的所有厢房都包了!你赶紧将这里的一干闲杂人等清走!”车厢前的那名年轻的小将士,迅速溜下马车,脚底抹油般去客栈打点。 那客栈掌柜是个中年男子,正油光满面地坐在柜台后啃着西瓜。 忽见着一位身着银灰铠甲,头戴大红盔缨的年轻将士,一溜烟似的小跑进来。 那小将士话音刚落,客栈里就又呼啦啦地走进了一群人。 本有些空荡荡的正堂,瞬间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他又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只顾着看向来人,连手中的西瓜滑落在地都不自知。 见着那一身大红霓裳,头戴素色帷帽,长身玉立的女子,他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连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无不是绫罗绸缎。明眼人一见就知,这不是一般的钟鸣鼎食之家。 怕是只有天子脚下的大人物,才会有如此排场。 想到这,他连忙从柜台后迎出,堆着满脸的笑意上前作揖道。 “各位大人能来我这寒舍,真是鄙人前世积来的福报……” “竟说些屁话!”那宋起扶了扶头上的红缨,不耐烦地打断。 “宋起,休得无礼!”白毅上前一步,呵斥着。 宋起低着头,默默退到一旁。 “请问这里还有多少空着的厢房?”白毅眯着眼,上前问道。 这平日里和商人打交道惯了的掌柜,自是人精。 他看着眼前这一身湛蓝色官袍的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连忙上前对他又行一礼。 “我这儿是淇水县最大的客栈。楼上楼下共三十三个厢房,其中还有五个上等的大厢房,就是供您这样的贵人所歇息的!” “说重点!”白毅皱了皱剑眉,语气里多了三分不耐。 “昨日夜里,只有一云启商队入住了我这客栈,现下还没离开。”掌柜连忙答道。 “我将剩下的厢房全订了,你切莫再让他人再入住这客栈。”白毅干脆利落地朝一旁打了个手势。 那名叫宋起的小将士,随即就从袖口掏出一银锭,重重地置在柜台上。 一见着那方银锭,掌柜的嘴角再也合不拢了,将它装入自己的腰包后,连声向屋内大声喊道,“杏娘,快出来迎接贵客!” 话音刚落,就有一素白的柔荑,轻轻撩开了那方隔绝里屋的靛蓝色布帘。 众人只见一明艳丰腴的女子,笑着自里屋款款走出。虽是着布裙荆钗的半老徐娘,但一颦一笑间,却尽显风情。 杏娘微微向白毅福了福身,眼神暗暗地在一行人间穿梭着,不动声色地落在昭云身上。 果真是个惹人怜爱的美人!想起那书信,她暗自感慨着。 与此同时,昭云隔着帷幕,也暗暗打量着这杏娘。当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竟足足片刻有余时,昭云心中立即生了几分警惕。 随后,掌柜和这杏娘将众人引入客栈四处的厢房内。 在那掌柜的指引下,白毅去了靠外间的一间大厢房。昭云则被杏娘引着,进了左手边的里间。 一面打量着厢房内的陈设,昭云也暗暗留意站于她身旁的杏娘。 见她反手合上了厢房内的门,昭云便侧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就是昭云公主?”杏娘随意倚在门框上,用那双妩媚的丹凤眼,肆无忌惮地盯着昭云。 “那你又是何人?”见她如此看着自己,昭云心中十分不喜,下意识蹙了蹙眉。 “我啊,是临渊阁四大杀手榜中排行第三的红杏。” 这四大杀手的赫赫之名昭云怎会不知? 前世她就曾多次听闻,这四大杀手各有各的手段,还屡次在各国掀起腥风血雨。 只是,他们行动向是来去无踪迹,杀完人后就干脆利落地离开。所以,鲜有人知晓他们的真实来历。 没想到,他们竟是临渊阁的人。 想起那个已有过几面之缘的苏子暮,昭云不由地咬牙道:“那你又为何会在此地?” “你以为我想在这吗?”杏娘不屑地白了她一眼,“还不是受了主子的吩咐!” “此地难道也和你的主子有关?”听到这,昭云明白了。 “看来你还挺聪明的!”杏娘拢了拢垂在一侧的秀发,“没错,这个客栈是公子的产业。” 似是察觉昭云心中的疑惑,杏娘冷冷地解疑道。 “我们公子名下的产业多如牛毛,这里的客栈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还有,昨日夜里入住这客栈的并不是商队,而是他人派来伪装成商队的杀手。”杏娘抿了抿她那饱满的红唇,接着慵懒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奔着你而来的。” “那你家主子派你来,难道是为救我?”昭云只是微微一笑。 “当然不是。”杏娘从鼻尖冷冷哼出一声。 “我家公子说,将那包拂灵散给你,已算两清。他只是提前得知,有人买了杀手想要杀你,派我前来知会你一声罢了。你自求多福吧!” “多谢提点!”昭云只是微微一笑,做出送客的手势,忽视掉她的白眼。 待合上房门后,昭云顿觉有些无力。原本她是打算服了拂灵散后,屏却气息,待场面混乱时,让鸣翠用金针将她刺醒,再连夜偷偷逃离此地的。 现下看来,这法子自是不能再用了。 外有杀手虎视眈眈,楼下又是守着的层层侍卫。而今夜,是她逃离的最佳,也是最后一个时机。 因为西兀迎亲的军队已候在云启边境的驿站中。两国一旦交接成功,那白毅带领的仪仗队,便会立即撤离。 若是过了云启关隘,她便再也没了回旋的余地。 第四十七章 一日的车马劳顿已然让昭云有些疲惫,她斜靠在软塌上微微阖上了双眼。 突然一阵“砰砰”的敲门声,自外传来。 她顿时睁开了眼,神情紧绷地看向大门。 “何人?”她警惕地问道。 “公主,是我啊!”鸣翠的声音传来。 昭云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打开了房门。 “公主,你怎么如此紧张!”鸣翠放下手中盛着水的铜盆,绞干了浸在里面的帕子,正欲递给昭云。 “住进这客栈的商队,是他人雇来刺杀我的杀手!”昭云压低声音道。 “噗通”一声,鸣翠手中那刚绞好的帕子,就又落入了盆中。 见着小丫头瞪圆双眼,一脸震惊的模样,昭云笑着安抚道:“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那公主是如何得知的?”鸣翠紧蹙着眉头。 “是杏娘告知我的。” 见鸣翠眉头打结的样子,昭云无奈道:“这处客栈是临渊阁的产业,而那杏娘,也是临渊阁的人。” “那公主,我们该如何是好?”鸣翠连忙上前紧握住昭云的手。 “现下有护卫守着,那些人倒是没有出手的机会。” 鸣翠一听,瞬间松了口气。可松懈没多久,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夜深人静,当我们都有所松懈时,他们可能会有所行动。” “要不,将此事告诉宣武节度使?” “不可”昭云一脸凝重道,“若是被节度使他们知晓了此事,定会加强警惕,那我们便再也没了逃脱的机会。” 鸣翠咬着唇角,沉默不语。 “静观其变!”朱唇轻吐四字,昭云面上一片平静。 说完,就拉开门,去了白毅的厢房。 待轻轻敲了敲门,见他打开房门,昭云就直截了当地说:“那个厢房本宫住着不舒服,想同节度使你换个房间。” 白毅心生一丝疑惑,但还是皱着眉应下了。 二人调换房间后,白毅端坐于塌上,吩咐着低头待命的宋起:“这里已近关隘,今夜让底下的人都小心谨慎点,切莫要大意。” 宋起拱手应下,退出房门。 刚一下楼,他就听见客栈正厅已是喧嚣一片。 “来来来,满上满上!” “来,兄弟干了这杯……” 一见已围坐在桌边,推杯换盏,彼此称兄道弟的将士们,宋起怒吼道:“谁让你们这么放肆的?” “你谁呀你!不过是跟在节度使身后的一条狗,竟然还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的!”一喝得已然有些微醺的将士,红着脸指着宋起道。 “你少说两句!”另一个士兵推攘着他。 “今日快马加鞭地走了这么远,兄弟们都累了,为啥不能喝点酒缓解一下?兄弟们说是不是?”一位平日里稍微有些声望的将士,提高了嗓门喊道。 “是!”其他的将士异口同声地应着。 “你们这么放肆,小心大人治你们的罪!”宋起涨红了张脸,用手指着他们怒吼。 “你不过是比我们会拍马屁些,才得了节度使的重用。”最先发声的那将士,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曛着脸喊道。 “我们这些在座的将士,哪个不比你跟着节度使的时间久一些?凭什么只有你受到了重用?现在竟还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什么东西!” 宋起紧握着拳头,气得浑身颤抖着,“你们若有什么不服,可以去同大人说!” “说就说,还怕你不成!”那已醉的将士放下手中已空的酒壶,踢开了面前的长凳,仗着酒胆大声道。 “你要同我说什么?”幽幽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 众人一听这,连忙站起身来向白毅行礼。 “你要说什么?”白毅走到那已曛的将士面前,冷着脸居高临下地问道。 被这道凌厉的视线盯着,那将士的酒意瞬间已清醒了大半,连忙低下了头。 突然,一阵狠厉的掌风袭来,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脸就已被煽偏至一旁。 “谁允许你们饮酒的?”白毅黑着张脸,看着一个个低着头的将士们,沉声呵斥。 “若是行军打仗不让喝酒也就算了,可这只是护送个公主,为啥还是不能喝?”一圆脸的将士壮了壮胆,小声嘀咕着。 “回去了各领四十军棍!”白毅只幽幽丢下这一句,就转身上了楼。 “都怪你,刚刚为啥要怂恿我们买酒喝!这下好了,回去还要领责罚!”那圆脸的将士埋怨道。 “一张嘴长在你自己身上。管不住自己的嘴,竟还来责怪我怂恿,真是可笑!” 那被白毅打了一耳光的将士,本就心中窝着一团火。现下一听,心中的火焰燃烧的更旺了。将空了的酒壶狠狠地掷在了地上,上前就欲同他掐架。 客栈一厢房内。 “兄弟们,那些护送公主的将士们差点打起来了。”一獐头鼠目的男子,扒着墙角偷偷看完这场闹剧后,急忙回屋告诉余下的二人。 “刚刚我就是去外面,故意从我们马车上的酒坛中舀了碗酒,再当着那几个将士的面喝了几大口。没想到,他们后来竟争着抢着买,我还因此小赚了一笔。”一穿着白色粗绸,又瘦又高的男子笑着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他们上当就好,那我们今晚就按计划行事!”大刀阔斧坐在八仙桌旁的壮汉,嘿嘿冷笑。 这壮汉一双浓眉大眼,脸上的胡子像把铁刷。一身褐色棉麻短打,肩膀宽厚。蜿蜒着刺青的粗壮胳膊上肌肉暴起,衬着呈古铜色的皮肤,更显得强壮魁梧。 “老三,你打听清楚了没?公主住哪个厢房?” 獐头鼠目的男子拍着胸脯道:“我办事请大哥放心,自是早都摸清楚了!公主住在二楼靠最里面的那个厢房。” “大哥,话说咱们之前向来是打家劫舍,劫富济贫来着,可为啥突然会接这样的活儿?”坐在桌旁的一瘦削少年看着那壮汉道。 “有人找到我,给了笔丰厚的定金,让我杀了昭云公主。还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万两白银。” “那大哥不怕杀了这和亲公主,引起两国争端啊。”那瘦削少年劝道,“万一两国打起仗来,那可是生灵涂炭啊。” “你这小子!大哥先前不知这公主是去西兀和亲的啊。但既已接了这单,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岂能事到如今还这么犹豫不决的。”那又瘦又高的男子训斥着。 “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我裴大一向奉行的规矩。这临门一脚岂还反悔不成?” 裴大紧握成拳。曾明瓦亮的太阳穴旁,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流露出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