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楚,元庆三十三年,冬,劳雁关。白雪铺地、黄沙漫天、寒风刺骨的苍茫大地间,大楚驻军大营前,所有将帅兵士直挺挺跪在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大将军王猛多次违抗军令屯兵不出,藐视天威,致战事持久、劳民伤财。著撤去将军之职,押解回京受审。大将军一职由都统蒋正潘代,接皇命即刻整军出征迎敌,不得有误,钦此。” 劳雁关外五十里,第戎大营。 羌笛阵阵、胡璇翩翩、美酒飘香。 “哈哈哈,还是大汗英明,任他王猛三头六臂,却抵不住背后一刀。这大楚皇帝,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厚实的羊皮帐篷中,一个络腮胡大汉得意大笑,话间洋洋得意,引得在座众人附和,好一片热闹喜庆之景。 正中嵌金披虎皮的座位上,跨坐一个虎背熊腰、腰佩弯刀的中年男子,便是第戎大汗呼延达浚。此人身形强壮、气势逼人,脸上横斜里一道狰狞刀疤从左眼下一直到右下颏,十分狰狞可怖。弯刀刀鞘上满镶红色、蓝色、绿色宝石,还将一颗狼牙从中劈成了两面,镶嵌在刀鞘两面的正中位置,奢华无比。他缓缓举手示意众人不要喧哗。 “不要高兴的太早,现如今我们第一步计划是成功了。可要真正让那楚人惧怕于我们,必须彻底震慑他们。” 这人一开口,声如洪钟、直要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大汗说的是,接下来我们一鼓作气,打到他们上京去,将那大片肥沃的土地变成我们的!”帐中一个肚腹肥胖凸起快要坠地还兀自在大口吃肉的男人狂妄说道。 “据说那上京财宝遍地、美人如云,到处都是美酒和美食。有那讲故事的说书人,有那唱小曲儿的小姑娘。哈哈,咱们也要享受享受。让他们把我们也写到那讲的故事里,天下称颂。让咱们的牧歌也从那小姑娘的嘴里唱出来,肯定好听!”一番得意之言,又引来阵阵大笑。 “不,”呼延达浚缓缓说道,“等待大楚发动进攻,我们撤退!” 劳雁关,是大楚西北的第一道屏障,出了劳雁关,便是茫茫大漠,北飞的大雁出了这里,也是九死一生,劳雁关便因此而得名。 劳雁关共有两门,一门通外,楚第和平的时期,两国商户经常从这里流通进行商品交易、互通有无,好不热闹。而如今战时,关门紧闭,城墙上十二时辰皆有士兵驾弩弓把守,严防第戎偷袭。 另一门通内,过了此门,军士们便可踏上回乡的路。 内门外十里驰道旁,有一亭,名思乡亭。军士来时,从此处开始思乡。军士归时,也从此处开始思乡。只是来时不知何时归,归时只恨道路长。 正值寒冬,又缝战事吃紧,思乡亭边本来供军士来去补寄的小商贩皆离得离、散的散,早已不复存在。原本熙熙攘攘的地方,已然冷清了许久。 而一辆破旧小马车,摇摇晃晃的从远处驶了过来。 待到马车停稳,亭中走出一位青衣飘飘的男子,男子一手里抱着一个一岁大小的正在熟睡的娃娃,另一手提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一边将包袱放入马车上;一边从一个包袱中拿出一只毯子将马车一角垫的软软呼呼后将孩子轻轻放了上去;一边对身后跟着的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却依然袅袅婷婷的女子说: “去了临州,记得带着我的信去找二叔,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会照顾你们母子。” 本来女子只是静静跟在男子身后,只这一句话,便让她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憋了半晌,女子只问出一句“一定要去吗?” 男子回头,替女子拢了拢微散的鬓发“我的心意你懂,不要说大将军对我有恩。便是从国家大义说,大将军一心为了大楚百姓,忠君报国人所共睹,并不半点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之处。此番定是遭奸人陷害才会如此,我得跟去看看,好歹,要保将军一命。我此去是为了大义,只是,苦了你。” 女子再也忍不住,眼泪顷刻落下,一边摇头一边说道,“那你何时回来?” “莫哭,若是事情顺利,我便将你接去汇合。” “你此去,是否顺利,好歹给我个信息可好?” “若此次成功也罢,若是失败,与你联系恐牵连于你,信息便不通了。你只记住,两月之期,若没消息,我们便可相见。若有大将军不测的消息,你便,你便带着孩子另寻个可以依靠之……。” 男子话还没说完,便被柔胰掩了口。 “我等你!” 说完这三字,女子深深看了男子一眼,便毅然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又晃晃悠悠的走,慢慢的从男子的视线中消失。在男子看不见的地方,本在熟睡的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第一章 你真好 天佑三年,大楚,上京 “小姐,小姐,慢些跑,仔细摔着!” “哎呦,你们几个死蹄子愣着干嘛,还不快跟着小姐。小姐要是有什么事儿,你们皮也别想要!” 一个约莫四五岁锦衣华服的女孩子在前面跑着,后面遥遥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嬷嬷。大约是知道自己委实跟不上女孩子的速度,变回首呼唤后面的丫头们来帮忙。 “哎?小姐呢?快快快,快找快找!”嬷嬷一回头的功夫,之前还在前面的女孩子却不见了踪影。急的一群人大呼小叫的到处搜索。 众所周知,大楚上京城外有一处极妙的去处,便是位于城东南的晓啼湖。 湖名晓啼,盖因湖边水草丰茂、柳树成荫、每至春天便有大群鸟儿聚集于此,从早至晚呼朋唤友啼鸣不止,高吟低唱、此起彼伏,说不出的婉转悠扬。后又有文人骚客慕名聚集于此吟诗作赋、曲水流觞,晓啼湖便更加风雅了起来。 而这日的晓啼湖,却难得的失了优雅与清净,变得恍如集市一般嘈杂不堪。而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那个五岁的女孩子——正躲在湖边一个大石头后面捂嘴偷笑。 女孩子本就身形小巧,晓啼湖边又树木茂密,错眼不见闪在大树后面,又借着大树的遮挡藏入下一棵树后,如此反复,竟无人发现。女孩子便离了人群越来越远。 在大石后躲藏了一会儿,看寻找的人群渐渐远去。女孩子出了石头后面,东摸摸西看看,树根下面的小蘑菇、草丛中的小野花、偶尔从草间跃出又忽的钻入草丛的小兔子,都让女孩子惊奇不已。就这么一路看一路摸一路追,竟忘了时间也忘了来时的路。 待到追得小兔子不见了踪影,也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抬头四处看看,皆是陌生,便有些慌了起来。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却听得几步远的草丛外似乎有动静。 小女孩闪身到一丛草后,拨开草叶静静观察,半晌不见有异常,而草丛外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觉得总躲藏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慢慢摸索着出来,向声响处挪动。 拨开最后一丛草叶,是条小溪横亘在眼前,却什么异常也没有。女孩正纳闷间突然水面开裂,一个人从水中窜出。女孩子吓得哇的一声坐在了地上,欲哭无泪,刹那间脑海已经闪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而水中窜出的那个“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有另一个“人”。也吓得“哇”的一声,什么东西从手间落回了水里。 辛苦到手的宝贝没有了,那个“人”气愤地指着女孩子责备道“又不是见了鬼,做什么大呼小叫?” 女孩子这时才回过神来,发现,吓了自己一跳的这个“人”似乎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这下女孩子乐了,也不管人家正在气势汹汹的质问自己,便整个人哈哈笑着扑了过去。 “太好了太好了,本小姐就知道洪福齐天!” 是不是洪福齐天倒是不知道,但乐极生悲确是肯定的。 气哄哄的小姑娘,看着这么一个穿戴颇为讲究的女孩子就这么大咧咧的扑了过来,下意识的一闪身,女孩子便直挺挺的扑入了溪水之中。 半晌之后,溪边一丛篝火点燃,两个女孩子蹲在火边烤着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之前蹲在溪水中突然冒出的女孩子还架了一根穿了几只大鱼的树枝在火上烘烤。锦衣女孩子一脸崇拜的望着她。 “哇,你太厉害了,会生火,还会烤鱼呢!” “这有什么,我会的还多着呢!”小姑娘得意的说。 “这里晚上少有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话锋一转,小姑娘问道。 “既是夜里无人,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呢?”锦衣女孩反问道。 “我住在这里吖,不然怎么会知道这里晚上没有人吖?啧啧,真笨!而且,别说这里有没有人,就是有几棵树、几朵花、水里有几只鱼,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若不是这样,你便不会吓我一跳了。” “是你先吓了我一跳,好端端的从水里冒出来,我以为是见了水鬼!” “水鬼?水鬼有我这么可爱吗?说起这个我就生气,我之前在水里发现一个大宝贝,潜在水里半天,好不容易摸了出来,就因为你,到手的宝贝跑了。” “我……我又不知道你在摸那个什么宝贝……” “好了好了,本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计较。” “喏,给你,小心烫……”小姑娘把烤好的鱼递给了锦衣女孩。 女孩子大约是饿的狠了,接过来便是一大口。 “啊啊啊,好烫好烫……”张着嘴大呼了几下,又是一大口咬了下去“啊啊啊,好吃好吃……” 对面的小姑娘极力忍住了扶额的冲动。 待到两只鱼下肚,锦衣女孩终于想起了现下眼前最大的事情。 “你知道怎么回城么?我来的时候追兔子追的入了神,现今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带我回去可好?” “不去!” “为什么?若我今天不回去,娘亲一定会着急的。拜托拜托嘛!”锦衣女孩双手合十道。 “现今天色已晚,这里离城门还有些距离,若是送你回去,我便回不来了。” “那你就住在我家吧,明日我亲自送你回来,我保证!”锦衣女孩一手指天发誓道。 “你不知道我若是不回去有多麻烦。娘亲会伤心着急,爹爹也会生气。爹爹生气了会责怪娘亲,二娘也会趁机说娘亲坏话的,如此爹爹便会更加的生气,之后说不定又不理娘亲了。”锦衣女孩说着说着,眼泪就要落了下来。 对面小姑娘定定看了女孩子半晌,抓起身边几枝枯枝伸在火堆里点燃了。 “走吧!” “吖?” “吖什么吖,送你回家,走不走?” “走走走,走走走”锦衣女孩忙不迭的答道。 “哎对了,你的家人呢,要不要跟他们打个招呼?” “不用了!” “嗯?” “我一个人。” “吖,对不起哦。” “没什么,当心看路!” “嘻嘻,你真好!” 一团火光渐行渐远,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紧贴着慢慢的消失在林间。 第二章 倔强的小姑娘 上京 已是入夜十分,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就寝。 唯独丞相府,例外的灯火通明。护院、下人进进出出,京内京外四处搜寻。为了豁免宵禁,陈相不惜穿戴整齐特地入宫请恩旨。 忙忙碌碌大半晚,却一点收获都没有,一向被众人称赞好脾气的陈相,也不禁对着来报信的下人一通发火。 “平日里把你们一个个养尊处优大爷似的供着,在内不吃苦不受罪、在外人家看着太师府的面子你们就能横着走,今日里找个人也找不到,养你们做什么?养你们做什么?”一挥手将茶盏挥落,摔的稀碎。里面才添的茶汤滚烫的就溅在了下首跪着的奴仆脸上,这人硬是躲也不敢躲,只是连连俯首认罪。 之前在城外跟着女孩子的老嬷嬷和一众丫头已然在地上跪了两三个时辰,双膝已经痛到毫无知觉,却依然动也不敢动,低低的伏着,就怕陈相突然想起了自己,先把自己发落了。有那身子稍微弱一点的丫头,已经要晕过去几回了,死命的掐自己的大腿唤回一点点神志。 另一边的丞相夫人李氏,也已经哭了两三个时辰,边哭边念叨着自己就这一个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也活不下去了。 烦躁无比的陈相,看了夫人几眼,忍了忍又要爆发出来的怒火,无奈道,“夫人吖,别哭了,这已经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寻了,还有几拨没有回来的,你且等等,说不定马上就有消息了呢?” “你说的倒轻巧,这么小的孩子,走没了这大半天,一点音信都没有。现如今这世道这么乱,万一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办。你看的开,你是看得开,女儿没了你还有个儿子呢,你急什么?” 一旁的嬷嬷在暗处死命揪了夫人衣服好几次,都没拦住夫人的话,直呛得陈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侧座坐着的姨娘柳氏见状,忙端了一盏新茶来给陈相,再帮他顺顺气。 “老爷别生气,夫人这是急了。都是为娘的人,妾身能体谅夫人的心情,千万别责怪夫人。” “你别在这儿装好心,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们是巴不得我女儿就此别回来!你给我滚,这里没热闹给我看,给我滚出去!” 软语温言相劝,这陈相的火好容易下去了一些,偏偏丞相夫人又来浇了一大桶油,顿时这火苗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挥袖,地上多了两个新的碎茶盏,这次是连夫人的也扫下去了。两个茶盏尚不能解恨,又指着夫人怒道: “泼妇!泼妇!是谁让明珠出门的?是我?是锦屏?出了事谁不是在满城里寻找,只有你,不是哭就是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说罢,扭头甩袖便要离去。 才跨出正房门,便有下人急急从外面跑来,一边跑一边喊“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陈相听闻大喜,忙向府门疾行而去。 跑到一半,便见远处一身披甲胄、腰悬佩剑的武将大步流星地走入,手里似乎还抱着一个什么。近前相看,竟然是五成兵马司统领沈镬,手里抱着的可不是自家找了一晚上的女儿。 相互见礼后,沈镬将明珠交给了陈相,并大概讲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丞相府下人白日里到处打听一个小姑娘,便有人报了沈镬,到了入夜不仅没有休息,反而更大张旗鼓了起来。及至宵禁十分,有巡城兵士碰到了寻找之中的下人,对方称不尊宵禁之领是因为陈相已进攻请了特旨。兵士报于沈镬,他这才意识到,太师府寻找之人必是即为重要之人。问了清楚后,急急带人往城外去寻。 也是天缘凑巧,刚至朱雀门外,便见着远远来了两个小姑娘。随行的相府下人见了,老远就冲上前去抱了其中一个小姑娘边喊小姐边谢天,沈镬便知道这是找到了,于是便带了人亲自送了来。 听罢,陈相连声道谢,沈镬抱拳连称不敢。 陈相邀请他进前厅坐坐,沈镬也婉谢道,“毕竟为了找人四门大开,现如今市面上鱼龙混杂,并不太平,京师之地安全保卫不可松懈。贵府千金现已安全到家,下官便要带人四处清查一遍,确保没有鸡鸣狗盗之人趁乱混入。琐事繁多,便不多搅扰大人了。”说罢,便抱拳告辞。 陈相忙命下人恭送。 沈镬走后,陈相牵着明珠回了正院涵璋苑。才入院门,李氏便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明珠,心肝肉的一通摩挲。一直摒着不出声的明珠,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相本意是将明珠送来便走的,明珠一哭,他还是忍了忍开口轻声哄劝。要说这陈旭也是真心疼爱独女了,一天折腾的人仰马翻,居然也没有重话一句。 又哄了半晌,明珠方才抽抽噎噎止了哭声,慢慢说起了这一天的经历。 说着说着突然跳起来嚷道“哎呀,忘忧!我怎么把忘忧忘了!” “忘忧?” “对啊,就是送我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我那时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回来。幸而遇见她一路送我回来。我,我说好了带她回家来得,怎能丢了。”小嘴一扁,又要哭了出来。 “珠儿不哭”,陈相连忙哄道。 “当时城门口人员众多,定是给冲散了,待为父命人去问问沈大人可有看见,再做计较不迟。” “可是,父亲不知道,忘忧她没有家人了,我答应带她回来的,我……” “好了,不要太过担心,不论去了哪里,我们找到好好请了回来,加倍弥补便是。”于是,便差了下人前去五城兵马司询问。 不多时,便有回复。原来当时明珠被太师府众人簇拥,接着沈镬又亲自送她回来。只留忘忧一人在城门口。留守兵士见她与太师千金一起回来,却又没被一起带走,不知如何处置。却见那小姑娘似乎准备离开,兵士怕后面寻起若是人不见了被怪罪,便要将她留下。小姑娘挺倔,死活要走,兵士便强行将她手脚绑了起来。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一群兵士的对手,便被关在了城门口边的差房内。一直到沈镬从相府回了五城兵马司,兵士们报了他知道,忘忧才被接到了兵马司。但据沈镬说,这小姑娘性子也是硬,从始至终一句话不说,也不说自己是谁、也不说和相府千金的关系,哪怕威胁吓唬都还是一声不吭。沈镬后来想想,相府千金已然平安回府,对方又是一个总角之年的孩童,总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于是便暂且先禁闭于兵马司后院厢房内,等第二天问明情况再做定夺。 明珠这一听可急了,忙忙就要冲去兵马司接忘忧回来,却被陈相拦了下来。 “今日已然折腾了太久,这半夜的光景就别兴师动众的出去了。毕竟爹为了找寻你,是特意请旨才能暂时不遵宵禁之领,既你已回府,不可太过。明日下朝之后,为父自会派人接她回来,可好?” 明珠想要抗议,可眼看陈太师面露不喜,便默默点头,毕竟今日自己有错在先,父亲没有责怪还好,再争下去被算了总账,可就亏大了。 总算是安顿妥当了,让嬷嬷服侍明珠回房就寝,陈相便打算离开。 李夫人喏喏喊了一声“老爷”。这会儿女儿回来了,李夫人的神志总算是回了笼,大约先前身边的嬷嬷劝了她不少话,她也知道今天自己话说了太过,这会儿便想着补着补。 陈相止步回头对李夫人正色说道, “今日明珠出事,知晓你心里着急,便当做无事发生,只是日后,万望夫人说话做事过过脑子,夫人的德行,对明珠也是很要紧的!”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留李夫人一人在原地哭泣。 第三章 回家 第二日陈相刚刚下朝回府,便见着明珠眼巴巴地守在府门口。一见着他,便如小兔子一样蹦跳着跑了过来。 知女莫如父,明珠那点花花肠子,陈相怎能不清楚?便命人再去准备轿马。 明珠只觉得又望眼欲穿地等了半晌,终于踏上了去往兵马司的路。这路上,陈相耳提面命了一车的闺中女子礼仪举止,明珠皆一一应了下来,保证自己见了人,定会文文静静、娴静优雅,不让那许多人偷笑大楚丞相教女无方。 然及至到了地方,斯斯文文向沈镬见了礼、忘忧被人带来了大堂时,人还未进门,身上便熊抱似的挂上了一人,正是半刻前还被沈镬夸赞有大家气度的相府大小姐。 陈相轻轻扶额,心下想,果不出所料,坚持不了一柱香。 这厢明珠可管不了这许多,见了忘忧别提多高兴。只是刚从忘忧身上爬下来,便见着忘忧小脸似乎肿了一边,小小的额头上也有一大片擦伤。 登时,陈大小姐不开心了。拉着忘忧走到陈相面前,指着忘忧脸上的伤噘嘴。 “爹爹,你看!” 沈镬连忙解释道,实在是昨夜里兵士不懂事,手下没有轻重。小姑娘一直挣扎,这兵士竟也来了脾气,行动间便不小心伤到了无忧。现如今那兵士已然被责罚过了,这会儿挨了板子还躺着呢。从昨夜到了兵马司开始,除了不能随意走动,其他地方便没有再为难过忘忧,尤其在陈相派人来询问过情形后,更是专门指派了个丫头去伺候着。只不过丫头后来回复,小姑娘一晚上直挺挺坐在那里,动也不动,连茶水都没有吃一口,连累的她也只得在旁边陪站了一宿。 明珠听罢,期期艾艾的挪到了忘忧身边,轻轻揪着忘忧衣袖,猫儿一样的嗫喏, “忘忧,对不起,昨晚一下子围了那么多人,我就头晕了。我发誓,回去我就想起来了,我要来接你来着,可爹爹说太晚了,不让我出门。说上京夜里有宵禁,为了找我已是大张旗鼓,若再来接你,恐被别人说闲话。我……我真的有争取的,不信……不信你问爹爹……。” “爹……”,见陈相还不说话,明珠赶忙喊了一声。 陈相看看明珠,清了清嗓道,“昨夜里的确怠慢了小姑娘,我在这里便赔个不是。明珠从小是我捧在手里长大的,尚不曾对谁如此小心翼翼过。看来你的确是很得她的喜欢,既如此,便随我们回府稍坐如何,我们定设宴赔礼,好好款待姑娘。说来,昨天若不是你送明珠回来,她一人不知会出何事,这份情,相府记下了。” 见忘忧还是低着头没有表示,陈相脸色微沉,轻轻一笑道,“若是小姑娘看不上去相府做客,不若陈某人谢银百两如何?” 明珠一听便知道不好,忙拦道,“爹……”。 “忘忧忘忧,对不起,我爹他就是要谢谢你,没别的意思。你跟我回府吧,我说了邀请你去我家玩的,好不好嘛?” 一夜没吭声的忘忧,抬头看了看明珠,轻轻摇了摇头,“无事,我本来就是要送你回家的。原本你回来了,我就要回去的,是他们非要拦着我。如今你也见到我了,你的好意我领了。你是大家小姐,本与我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愿攀附,如此我便走了,告辞。” 说罢,扭头就要离去,门口兵士未得令,举手拦住忘忧去路,忘忧便回头看着明珠。 陈相眼中闪过不喜,轻轻挥手示意兵士放行,如此,忘忧总算顺利走出了兵马司。 一路看着上京的繁华,街市两旁到处矗立着华美的酒楼、贩售各种各样物品的小店、摆着红红绿绿各色鲜亮布料的绸缎庄、还有吆喝声此起彼伏的小摊子。路上来来去去的行人,间或由远而近几骑轻骑,马上人衣饰非凡、高谈阔论着什么就过去了。 从忘忧有记忆起,她就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边上,对她来说,这座城很熟悉,但也很陌生。因为她只见过这座城的一个城门。至于这里面的生活,她没有见过,也不想见。因为娘亲说过,在这里面生活很艰难。这里满眼繁华,却吃人不吐骨头。 以前娘亲这么跟她说,让她不要去想那城门里的富贵,只要在乡野间做个闲云野鹤就好的时候,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城门里的富贵生活不好么?像她们这般天天风餐露宿,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才好? 一直到去年娘亲病重,她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花子爷爷说,带她去城里药铺讨些药草给娘亲吃,说开药铺的人多有心善,虽然她们没有银钱,但总不会见死不救。 她满心期待的跟着花子爷爷往城里走,才到城门处,几个年轻公子哥儿骑着高头大马一路狂奔而来。她从没见过这样高大的马,跑的那样快。门前排队入城的人顷刻间四散闪躲,露出了小小的她正对着那几匹大马。那时候她觉得时间静止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几匹马朝她狂奔而来。 一直到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推翻在路边,她才醒过神儿来。可那时,花子爷爷已经倒在了大路中间。后面几匹马直直地从爷爷身上踩了过去,顿时血肉横飞。 她想,那一幕,大约永远也不能忘。眼睁睁的看着花子爷爷闭上眼,她竟做不到带他回去,只能看着守城兵士拿了破席子裹着他不知道抬到哪里去了。她在城边呆呆坐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才觉得有力气往回走。摸黑借着月色,沿着晓啼湖慢慢的回到住处,那不过是一个茅草搭出来的破棚子,可是娘亲在,所以一直到了棚子外面,她才大哭了出来,哭着跑到娘亲身边,扑在娘亲怀里,她才觉得安全了。那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娘亲说那个门里会吃人。 而现在呢? 忘忧慢慢的走着,回到了那个茅草棚。在棚外,她大哭了起来。 昨晚她想回来却被兵士拦下来的时候她就很害怕。脸上被打肿、头上被擦破皮的时候她很痛、被关在差房里的时候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被带到兵马司的时候她在想明珠为什么会忘记她、后来被安顿在客房之后她只知道她想回家。 现在她回来了,她在哭,她害怕,却不再有娘亲抱抱她了。 忘忧哭着睡着了,又在睡梦中被饿醒了,眨眨眼看了看漫天的星斗,去河里抓了两条小鱼烤来吃了。 她想,不管怎样,她做了一件好事,那就证明,她活着是有意义的。 第四章 坠子不见了 朝阳升起,清风掠过溪面,带起粼粼波光。早春的清晨,还有着些许凉意,然而枝头略略透出的嫩绿,已然带来了天气变暖的消息。于是,溪边的小野花们,便像是得了令,一个一个开始孕育着花骨朵。有那迫不及待的,已经开始绽放红色、黄色的小花瓣了。 这便是晓啼湖边的早春。 随着晨间的阳光给小树和小花都添上了色彩,鸟儿们也开始鸣叫跳跃在树杈之间。而随着鸟儿们欢快的鸣唱,忘忧渐渐的醒了过来。 今日是花朝节,忘忧从身下的茅草堆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粗布小包,包里装着小小两朵小花,这是上上一个花朝的时候,娘亲采了晓啼湖边刚刚绽放的嫩粉色小野花给她做的干花。 “忘忧,看,这个粉色的小花,好不好看呀?” 那日一大早,娘亲便醒来,沿着溪边寻找。 满目望去,除了成片绿茸茸的嫩草地和微青的树梢,就剩下红色黄色的小野花了。 “娘亲在找什么?” 小忘忧也跟在身着玄色粗布衣裳,长长头发却只用一根树枝簪着,再包了一个同色方布做头巾的女子身后,学着东看看西看看,却不知道要找什么。 女子听到小忘忧糯糯的疑问,回身,晨光下便露出了一张柔美的脸颊。 弯弯的蛾眉轻轻地伸展开来,本来就略带笑意的嘴角更加上翘,仿若满载天上星辉的眼里,倒影着小忘忧的影子。女子张开了手臂将她揽在怀中,抚着小脑袋轻问, “忘忧瞧瞧,这里的花儿,都是些什么颜色吖?” 忘忧摆着小脑袋左右看看,“红色和黄色。” “好不好看呢?” “好看。” “今天是花朝节,娘亲要采一束花,给我们的小忘忧做发饰呢。” 大大的笑颜扬起在了小忘忧的脸上,她从来没有戴过发饰呢。 “娘亲,这里,这里有好多红色的花儿呢!” “这个这个,这个黄色的也好看!” 女子微笑地摇了摇头, “这里红色和黄色的花儿太多了,娘亲要给我们忘忧做一个不一样的发饰,我们的忘忧这么可爱,一定要与众不同的才能配得上哦!” “可是娘亲,没有其它的花儿了呢!” “不要急,咱们再找找。” 女子带着忘忧一路寻找,顺便采了林间挂了露珠的果子做早饭。一直快到了晓啼湖边,才偶然在一株灌木下发现了一丛嫩粉色的小花。 嫩嫩的粉色便如同婴儿的小脸,带着晨露,迎着风颤巍巍地笑着。 忘忧看到别提多喜欢,女子便采了两朵插在忘忧的鬓间,“愿我们的忘忧,如同这些小花,无忧无虑肆意绽放在天地间。” 给小忘忧戴好花朵后,女子顺手又采了两朵小花。 “娘亲,为什么还要再采两朵花吖?” “因为娘亲还要再给忘忧做一个小礼物呀!” 忘忧开心地拉着女子的手慢慢往回走。 又到了小溪边,草棚旁,女子找了两个石块将小花压在中间,放在了背阴的地方。 “好了,过两日,忘忧的礼物就可以做好了哦。” 接下来的几日,忘忧是掰着指头过的,盼来盼去,终于到了收礼物的时候。 女子将石块拿出来,在忘忧眼前慢慢打开。 “哇……” 呈现在忘忧眼前的,是两朵已经风干的粉色小花朵。 几天前女子给忘忧戴在鬓边的小花已然枯萎变黄了,然而这两朵小花却依然艳丽。 之前两朵小花凋谢的时候,忘忧别提多伤心了,非要央着女子再去采两朵给她,可女子却没有答应。 “今日已非花朝,便不能再有礼物哦。” “况且,”女子摸了摸小忘忧的头“上次忘忧看到粉色的花朵是多是少呢?” “少,就只有几朵,”忘忧抽抽噎噎地说。 “那忘忧明年,还想要花朝节的小花么?” “想要。” “那便不可以采完了吖,要留几朵小花,让它自己再生长,明年便会有更多的小花。若是全采掉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好看的粉色小花了哟。” 虽然舍不得,忘忧却没有再去要摘那小花。 当时的忘忧有多伤心,现下的忘忧便有多开心,拿着两朵风干的小花又笑又跳。 女子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粗布袋子,将小花装了进去。 “风干的小花很脆弱,忘忧要好好保管哦。” 坚定地点点头,从那以后,小布包和小花就没有离开过忘忧。 忘忧将小花重新放回布包,塞在了稻草下面,起身。 如同上一个花朝节一样,她要去溪边沐浴,然后再去晓啼湖边采两朵粉色小花给自己戴上。 甫沐浴完毕,忘忧刚将衣服穿戴整齐,林子里便跑出一个孩童。 原来,在这溪边,不止住了忘忧母女两个人。 就在对面的林子里与她们隔溪相望,有一群花子。他们白日四处去讨要吃喝,夜里回到这里来休息。 越过树林的那边,去往上京的方向,也有一处小村落,但是他们都是没有户籍的流浪之人,不能立足安身,便只能聚集于此。 起初,娘亲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孤儿寡母,但后来有人来帮忙她们搭棚子;有人将那讨来的吃食见干净的分了出来拿给她们,说孩子还小不能亏了身子;还有那年岁相仿的小乞儿来找她玩耍,娘亲也就安心了下来。 这些人乞讨为生,看小媳妇儿带着个孩童清清爽爽,不是跟自己一路人。所以帮忙归帮忙、孩子们玩耍归玩耍,无事时总是不来打搅,以免带累她们也被人看轻。也正因为这样,娘亲能在那小村子里接一些制作绣品的活计换银钱活命,所以她们很是感激。 娘亲走后,忘忧就孤身一人住在这里,还好不远处有他们相陪,忘忧不害怕。她一个孩子,断了营生活不下去,全靠他们接济百家饭,也带着她学会了溪里捕鱼、学会了林子里找吃食。 因此,这里是忘忧的家,他们就像忘忧的亲人。 向忘忧跑来的小花子名唤小乐的,便是其中一个大叔的孩子,也同忘忧一道玩耍了两三年了,彼此很是相熟。 他小脸煞白、慌慌张张的拉着忘忧就往小溪下游跑。边跑边说林子那边来了好多的官兵,是来撵他们走的。刚刚几位叔叔同他们起了争执,还被打伤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伤了是没钱瞧大夫的,是死是活便只能全靠天意了。抗争未果,又折损了好些青壮年,大家只好哭哭啼啼的搬走。 他们虽到处讨吃讨喝,然而谁不想有个可以遮挡风雨的固定住所?便是这林子再不像样,好歹大家也一起生活了这许久,这说走就走,还怪舍不得的。 他们舍不得离开林子,忘忧更舍不得,因为这里有娘亲亲手搭起来的草棚,那是她记事以来唯一的住所,是她的家。每每看着草棚,她就会觉得娘亲还在,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离开了草棚,她就真的是没娘的孩子了,她不想走、不愿走。况且,忘忧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边,她的花囊还在草棚里。 于是,忘忧回头往草棚跑,可当她跑到了支撑草棚的山丘边,却看见草棚已经塌在了地上,棚子旁边一辆牛车,几个官兵正将散落的茅草收拾起来往牛车上堆。 也许那时候忘忧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娘亲没有了、娘亲给她的花囊没有了”、也许什么想法也没有,但是她很气愤、很失落、很伤心、很痛苦。 忘忧冲了上去,把牛车上的稻草抢了下来,堆在原来棚子的地方,一边堆一边哭。 那几个官兵起初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疯疯癫癫的野丫头吓着了,一时没有动作。后来缓过神儿来,看好不容易收工了,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又搞得乱七八糟,一个个便来了火气。冲上来搬稻草的搬稻草、扯忘忧的扯忘忧,还有个性子烈的,看忘忧没事儿找事儿便对着小身板儿就是一脚,踢得忘忧一个跟头滚在一边。 忘忧爬起来也不管那人,冲着搬稻草的兵就冲了过去,一头撞在那人身上,装得那人一个趔趄,稻草掉在了地上。她又抢了稻草要搬回去,便有人要来抓着她,她便冲着那抓她的手一口咬了上去,顿时鲜血渗出,疼的那人哇哇大叫,回头便又给了忘忧一脚。这一脚可够狠,忘忧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似乎要飞了出去,懵了半晌。还没缓过神儿便觉得肚子上又受了一脚,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忘忧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可能要去见娘亲了,她似乎已经看见娘亲微笑着跟自己招手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很多人,喊的娘亲不见了。她努力地睁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了,却发现花子叔叔婶婶们不知道何时跑了来,拦下了正欲接着狠揍忘忧的兵士,不停地磕头道歉求情,还把所有人身上凑出来的铜钱全部拿了出来。 那几个官兵不屑地垫了垫手上的大钱,看不上,却也聊胜于无,反正量这群人也变不出更多的银钱了,便挥挥手,让他们把要死不活的忘忧带走了。 忘忧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最后的念想就是,娘亲找不回来了…… 再睁开眼睛,便是几日以后了。花子叔叔们说,多亏她人小阳气足,这才能活了下来。他们告诉他,今日里晓啼湖边有大事情,已经里里外外围得像是铁桶一般了,但据说等这事情结束,他们还能回去,所以让忘忧好生休息,待到回去了,他们再帮忘忧搭一个一模一样的草棚子。 忘忧默默的点头应了下来。 “叔叔婶子们放心吧,忘忧已然想明白了,不会再去做傻事了。” 见她想通了,他们边各自出发继续讨生活了。 等人们都走了,忘忧一个人抱着膝呜呜哭了起来。便是再搭十个一模一样的棚子,也不是娘亲搭的那一个了。 哭着哭着,忘忧习惯性地去摸娘亲亲手挂在她胸口的坠子,却发现: 坠子不见了! 第五章 此物,可是你所有? 自忘忧记事之时起,胸前便挂着一个狗牙坠子。 狗牙的根部磨钻出一个孔,一条红线从中间穿过,如此便可挂于脖颈之间。 娘亲说,这是她出生时爹爹亲手做与她的,可以去凶辟邪,能保佑她平平安安长大。本来想等忘忧大一些亲手帮她戴上的,可谁料突生变故,爹爹不得不与她们母女分开,因此分别时专门交给娘亲的。 忘忧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爹爹是什么样了,但娘亲告诉她,爹爹是汉子、是英雄、爹爹是为了大义离开她们的,是大楚最了不起的男子。 娘亲还说,小的时候,爹爹最爱抱着她。抱着她认天上的飞鸟、抱着她识院中的草木,连她的名字都是爹爹亲自取的。娘亲说爹爹饱读诗书,她原以为爹爹会给忘忧取一个文诗意的名字,然而爹爹却说,一生不求她大富大贵、也不奢望她无忧无虑,只希望不论在人生中碰到何种困难,能淡然面对、能忘却忧烦、能乐观开朗地度过每一天,因此给她取名忘忧。 所以,忘忧虽然不记得爹爹,可爹爹一直活在娘亲讲述给她的桩桩件件事情中,在她的心里,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最疼爱她的人。 然而,就在一天之间,她失去了娘亲亲手搭建的茅草棚、失去了娘亲亲手做给她的小花囊、现在连爹爹留给她的坠子都丢了。 忘忧挫败地坐在那里,慢慢地蜷缩成一团,整个林子里安静异常,连飞鸟都不再跳跃,只有忘忧一人埋首于双膝之中,瘦弱的双肩一抖一抖。 过了一会儿,小脑袋渐渐抬起,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露了出来。虽然长期饥一顿饱一顿,让忘忧的小脸瘦削蜡黄,但是此刻的眼神却是异常坚定的。 茅草棚找不回来了、小花囊找不回来了、爹爹的坠子她一定要找回来! 忘忧仔细回想了花朝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是了!当时她去溪中沐浴,坠子是摘下来放在衣裳边上的,穿上衣裳后应该把坠子戴起来,小乐突然跑来找她,拉着她跑走,匆忙间坠子便没有戴上。 所以,如果没有其他人捡走的话,坠子应该还在溪边放衣服的石头上。 “一个狗牙坠子,不值什么银子,应该没有人会捡走的,只要能找回去,坠子一定还在”。忘忧这样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忘忧起身便往小溪方向走去。 果然,他们暂时栖身之处离原来的地方并不是太远,很快就到了。只是确实如大叔他们所说,围的严严实实,外围还有兵士把守,根本没办法靠近。 “或者等到这个大事情结束了,人都走了再回去找坠子?反正没有人会稀罕一只狗牙坠子的。”忘忧如是想到。 “不行,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坠子了,不能出任何差池,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一定要找回来!” 决心已定,忘忧便藏身在灌木丛中,打量周围环境。 她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没有人可以比她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最后,忘忧将目光锁定在了小溪上。 小溪虽浅,可忘忧身形小巧,可以潜于溪水当中。那帏布虽然严密,可小溪处却没法遮挡,顺着溪流便可以潜进去。溪水边又又不少草地灌木可以聊作遮挡,兵士们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岗,换岗的时候就会有些许放松。这些条件加起来,足够她趁机潜入了。 忘忧思量半晌,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便选了一处有遮挡的地方,入了溪水。 初春的溪水还是有些寒冷,忘忧潜在里面瑟瑟发抖,可她还是忍住了。慢慢顺着溪水靠近帏布之处。终于,在离帏布最近的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此处到帏布,有三丛断断续续的灌木在小溪边,可以遮挡视线。如果顺利的话,这个距离通过帏布只需一息,所以等下次兵士换岗的时候,瞅准机会她便可以进去。 忘忧在溪水中咬牙苦候了半晌,终于,兵士换岗了。 三五个兵士走了过来,之前的人上去见礼,互相说着什么,间或还开开玩笑。 忘忧瞅准了这个时机,身形一矮,尽量贴着小溪底部,双脚一登就穿过了帏布。 忘忧担心帏布里面还有岗哨,于是进去以后便不敢马上立起身子,而是贴在帏布边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幸而,帏布外面岗哨严密,里面却没有人。 保险起见,忘忧沿着溪水一路找寻灌木和大树躲藏,终于辗转来到了之前沐浴的地方。 迫不及待的一眼望去,然而石头上并没有狗牙坠子,忘忧顿时觉得身子一软。 还来不及细想,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几个兵士,突然将忘忧一把按在地上。一人贴着忘忧耳朵厉声问到,“你可是在找一个红绳挂着的坠子?” 直到此时,忘忧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人说的坠子是她的,便赶忙点头。 那人对身边同伴说道,“是了,就是此人,带去给丞相和统领。” 于是忘忧又被五花大绑地拎了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当已经被头下脚上颠地昏昏沉沉的忘忧再次被扔到地上的时候,她发现,她见到熟人了。 忘忧迷迷糊糊的抬头,只看见眼前一双黑色官靴,往上便是藏青色的暗纹花缎棉袍,制作十分精致。 在往上,一张斯文的白色面皮便露了出来,修剪的十分整齐的胡须垂在亥下、薄薄的双唇紧紧抿在一处,狭长的丹凤眼闪着寒光盯着忘忧。这人不是前几日才见到的明珠的丞相爹爹还会是谁? 就在忘忧认出陈相的同时,她听到了两声饱含惊喜的呼唤, “忘忧!忘忧!” 顺着声音望去,可不是明珠么?她今天真好看,本来就是个美人坯子,今天穿着一身百蝶穿花的红纱裙,更是娇俏了。能看得出来,她看见忘忧十分的开心,只是她身前挡了两个下人,紧紧拦着她不让她近前,急的她只能在原地团团转。 这时,忘忧才渐渐清醒过来。目光又看向陈相左侧,也正是之前收押了她一整晚的那位统领大人。 忘忧无奈的笑笑,真是想要的东西十分难得到、想忘记的却不停出现。 来不及更多感叹,忘忧听见丞相大人开了金口,“此物,可是你所有?” 第六章 打死也不陪侍公主 忘忧循声望去,便见陈相手中提着一物,正是自己的狗牙坠子。 费劲心力寻找的宝贝就近在眼前,忘忧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被五花大绑,双脚使劲后蹬撑起了身体就要伸手去够坠子,却发现双臂被缚动弹不得,情急下便要张嘴去咬。 眼看快碰到了坠子,陈相一缩手,坠子便又远离而去,忘忧身体支撑已到极限,再不能前移,便一下子整个身体又砸在了地面上。 好疼!地上又是石子又是泥土,就这么硬生生的砸下去,瞬时便让忘忧红了眼眶。 但她却完全顾不上呼痛或是哭泣,抬头看着陈相。 “坠子是我的,还我坠子!” 陈相与旁边的五成兵马司统领沈镬对视一眼。 “此物你从何而来?” “是娘亲给我的。”忘忧愤愤回答。 “你娘又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我不知道!”忘忧大声回答,“从我记事起娘亲就将这狗牙坠子挂在我身上,说可以去凶辟邪!” “哦?狗牙坠子?” “对,狗牙坠子!” “谁同你讲,这是狗牙坠子的?” 忘忧莫名其妙的看着陈相,她不喜欢这人,从第一次见面她就不喜欢她。 她知道他是明珠的父亲,明珠是个很可人的小女孩,天真单纯活泼,虽然她们的交集只有一晚,但她却很喜欢她。只是她想不到,明珠的父亲确是截然不同的人物。那天他与明珠一同来接她出那个五城兵马司,并邀请她去府里做客,可是她自始至终从他眼中,都能看到浓浓的轻蔑之意。因此忘忧不愿理睬他,不愿同他讲话。 本以为那日一别,云泥之别的他们永无交集,不料今日却会再次相见。而且,忘忧发现,每次见到他,她都没有好事情。 上次是被关押了一夜,这次干脆被绑得动弹不得。 现在就一个坠子还穷追不舍的步步追问,真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狗牙坠子,我们家里闹饥荒,娘亲带着我一路逃到京城,路上见了许多饿死的人与饿死的狗,那牙同这个是一样的。” 陈相眯了眯眼,暗暗忖度大约从眼前这小姑娘嘴里问不出什么结果。 “你娘何在?” “娘……” 忘忧本来年岁就不大,因为前些天受了伤,身子也弱;今日从一早起来先是想起丢了坠子,再是一路想办法寻了过来;在水中受了寒,又遇到如此阵仗,一个小姑娘,老早就已经紧绷到极限了,只是一直强忍着。 这会儿突然被问到了娘亲,忘忧便忍不住,大哭了出来。 “娘没了,娘没了!我没有娘亲了……” “这坠子是娘留给我的,只有坠子了,求求你们还给我!” 忘忧崩溃了,娘走之前说过,女孩子一个人活在世上,可能会遇到很多苦难,但她一定要坚强,要努力走下去,要忘记所有烦恼和忧愁,努力让自己快乐。 她答应了娘亲,她很努力,但是她没有办法了,她保护不了娘搭的小茅草棚,弄丢了娘给她做的小花囊,现在她只是想拿回坠子而已。 但见到这个坠子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要怎么才能拿回来,她尽力了。 忘忧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要拿回坠子。 于是忘忧挣扎着起身,努力用绑地结结实实的双腿撑着地面,使劲将头叩在地面上, “求丞相大人将坠子赐还忘忧。” 说完抬起头,再使劲叩下去,再重复一遍,“求丞相大人将坠子赐还忘忧。” 如此反复不止,过一会儿忘忧头上便隐隐见血了。 这会儿陈相也有些尴尬,他一开始确实是想威逼忘忧说出实情,因为这并不是一只狗牙坠子,而是只有西北关外才能得到的狼牙做成的坠子。 而一般会将狼牙做饰物的只有第戎人,而第戎人会用的饰品如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上京,这便是一个很要紧的问题。 他本是想借机威逼这小女孩说出点端倪好追查下去,可眼前看来,这姑娘似乎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会儿看她这举动,已经有些近乎癫狂了,他在朝中一直维持着善待下官、体恤百姓的贤名,这如今左右兵士也不少,还有同袍,若当真出了什么差池,于他名声总是有损。 陈相正在迟疑之时,明珠在后面也是焦急不已,只是一早陈相就嘱咐下人看着她,不许她搅和正事。如今她也是左冲右突就是不能前进一步,只能在原地转圈。 眼看着忘忧再下去要坚持不住,明珠突然灵机一动。 “爹爹!” “爹爹,若是忘忧今日有三长两短,您即便打死女儿,女儿也不会进宫陪侍永乐公主了!” 明珠一句话惊醒了正在思量中的陈相。 他回头看着明珠。 永乐公主,便是当今圣上天佑帝膝下最受疼爱的公主。 那日明珠与下人走散,整个相府的人出动寻找,整整半天,几乎将上京翻了过来却人影也没有见到。 到了晚间,陈相特地进宫请旨,才能在宵禁时间继续寻人。 第二日上朝,陈相便谢了圣恩,并且报告了爱女已经找到。 没想到过了几日,天佑帝居然又想起了这个事情,一个年仅四五岁的娇生惯养的大家女娃居然能独子一人在外游玩一天,并顺利回到上京,天佑帝觉得这孩子还是挺有意思的,便提出来想见见明珠。 陈相诚惶诚恐的将明珠领进宫,没想到明珠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竟得了天佑帝的青眼,哄得天佑帝异常开心不说,听她说晓啼湖边景色宜人,便提出要在花朝这日游湖。这便有了今日京城大小官员、皇亲显贵齐集湖边的盛景。 今日天佑帝将永乐公主也带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看永乐公主与明珠年岁相仿,天佑帝居然金口一开,提出永乐该读书了,让明珠去做伴读。 陈旭虽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楚丞相了,可因是寒门出身,仍为许多世家大族所不齿,这给公主伴读可是提升陈家地位的大好机会,他怎会放弃,便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现如今,明珠便是想到以此来威胁陈相,让他不要再逼迫忘忧了。 第七章 公主的难题 陈相可以说是一位公认的好父亲了,夫人李氏膝下无子,只有明珠一女,陈相便将明珠捧在手心。 说也奇怪,陈相同李氏的关系并不能称作琴瑟和谐,不然也不至于有那柳姨娘和庶长子了。然而他对明珠的疼爱确是实实在在大家看在眼里的。 然而明珠今日居然出言威胁了陈相,他眼中掠过一丝阴翳,但很快隐去,没有任何人发现。而后又成为一个二十四孝好父亲,连声去哄明珠。 “我的小祖宗,为父在处理正经事,你又来搅和什么?” “请父亲不要再为难忘忧,否则女儿说到做到,绝不陪侍公主!” “这……哎……” 陈相只得转头对沈镬说道, “让沈统领见笑了,小女自幼被我宠坏了。按理说,今日是公事,无论如何不应听从一个孩童之言。然而,若是小女真认起真来,惹了皇上与公主不开心,谁也承担不了这个罪过,此是其一;其二,今日陈某看,从这小姑娘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但毕竟这坠子事关重大,若就此放她回去,倘若有了差池,我们也难辞其咎,不若让陈某将她带回,就近看着,即使追查不下去,也不至于出了大纰漏。沈统领意下如何?” 沈镬见陈相如此说,只能连称不敢,况且他也觉得如此为难一个小姑娘实在有损他一个统领的威严。而陈相肯将她带回看管,便是将这责任揽了过去,倘或将来除了什么事情,也不与他相干,于是赶忙应承。 “此事本应下官处理,还要劳烦丞相大人实是过意不去。大人所想甚是周全,如此,下官便托大了。” 待沈镬及一众兵士离开,只余陈旭、明珠与相府下人。 明珠忙挣脱下人,跑到忘忧身边。 “忘忧,忘忧!” 这会儿忘忧已然磕头磕得七荤八素了,额头上也有雪珠渗了出来,赶忙拿自己的帕子帮忘忧擦脸。 “快去将马车套了来,让忘忧上去歇歇。快去呀!” 不愧是相府大小姐,虽然年岁不大,发起脾气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陈旭虽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阻拦。反正已然把人留下来了,且慢慢观察,又能哄得明珠开心,何乐而不为,明珠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 下人将马车赶来了林中,明珠吩咐将忘忧扶上车休息。 然而忘忧虽然昏沉,却仍惦记着坠子不肯上车。 “我的……坠子……,不给……不给我坠子……我哪都……哪都不去……” 听忘忧如此说,明珠赶忙回头恳求陈旭。 “爹,那个坠子也没有什么稀奇,就还给忘忧吧!” 陈旭是答应明珠将忘忧留下且不为难她,可没答应把这坠子还她。这女孩子性子倔强他可是看出来了的,极难驯服。有这坠子还有个把柄在手里,人还好控制,若是将这把柄还了出去,那这人还能看得住么? 明珠也不傻,自然看出来陈旭不想将坠子还给忘忧。只是他不还坠子,忘忧就不上车休息,于是几人又僵持在这里了。 大眼睛转了几圈,“忘忧忘忧,听得到我说话么?这样,你答应我,以后跟我回相府,留在我身边可好,我让爹爹将坠子还与你。” 忘忧迷迷糊糊的听明珠如此说,脑子了想了半晌。 实在不是她想想这么慢,而是这会儿脑袋实在有些转不过弯,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明珠说的意思,用自己的自由换坠子,可以! 于是,她点了点头。 “爹,忘忧答应留在府里陪我了,您快将坠子还给她,我已经答应了,您可不能让我失信!” “这个小白眼狼”,陈相心里冷笑。 他是答应将忘忧留在相府,可没说留在大小姐身边。给相府大小姐当丫头那是多好的差事?岂不是便宜了这个黄毛丫头。而且他什么时候说过她留在相府就还坠子与她的? “还真是女生外向,这还只是个丫头呢,将来谈婚论嫁之时,岂不为了夫婿连爹都不要了!” 陈旭在心中不停腹诽。 然而这次明珠是打算要与亲爹抗争到底的。 “爹爹,只要您把坠子还给忘忧,女儿一定会好好给公主做陪读,给您争脸的。” 这话一出,陈相心里更是生气。 “哼!” 一挥袖,将坠子甩在了地上,便拂袖走人了。反正这里都是相府下人,也不用担心明珠出什么幺蛾子。 见陈相走了,明珠赶忙将坠子拾起来交到忘忧手上。 忘忧手里摸到了坠子,这才觉得半条命回了来。由着明珠吩咐下人将自己搬到了马车上。她今日实在太累,头一挨着马车上的靠枕,便昏睡过去了。 明珠命人打了水来轻轻帮忘忧擦拭干净,又将自己在车上备着的衣衫拿了出来等忘忧醒来好更换。 待处理好一切,她便坐在一边支着脑袋看忘忧。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忘忧了,不想不仅又相遇了,还终于顺利让忘忧答应跟自己回府了,真是意外之喜。 今天可算是把爹爹惹生气了,回去得好好哄哄。怎么哄呢,进宫陪公主读书? 想到这个问题,明珠又开始头疼了起来。 今日她总算见了那传说中宫里最骄纵的公主,永乐。她不喜欢她,因为她处处跟自己作对,而且不仅她不会低声下气的对自己说话,自己还必须低声下气的对她说话。 她陈明珠是谁?她是大楚丞相的独女,这京中贵女没有一个能越过她去,无论是谁见了她不都得哄着?可今天她居然要去哄别人。 而且不是只是今天,皇上和爹爹还想让她天天陪在那个骄傲的公主身边哄着她,真是头疼。 真正要喊不愿意的是她,可是她还没喊呢,那个公主居然说要陪她读书得先通过她的考核! 哈哈,可笑,她大楚第一贵女,还需要考核么? 明珠不尽又回想到今天那气死人的场面。 在御座跟前,永乐身穿一身鲜红骑装由众婢女簇拥而来。 见她先三连问,会不会起码、会不会射猎、会不会驱使鹰犬? 这是什么问题? 她一个大家闺秀,要会这些干嘛呢? 可是她不会,那永乐就瞧不上她。 天佑帝提出让她伴读永乐,她能看出来,那永乐也不愿意,于是居然给自己提了个十分难的难题。 “前两日父皇送本公主一对纯白的鹦哥,那鹦哥飞起来飞得极高,但只要一召唤必然飞回,而且那鹦哥还会说人话,本公主很是欢喜。” “这天上飞的会说话的,本公主见过了;想必这水里游的也应有会说人话的吧?那今日日落回宫之前,你便亲自给本公主找了来,若你找到了,本公主便同意让你伴读。” 她现下是答应了要去给公主伴读了,可这难题要怎么解决呢,头疼。 明珠正想去抓脑袋,却被惊醒的忘忧打断了。 第八章 找到了公主要的东西 “……忘忧,你醒啦?” 这睡得好好的人突然坐起来,可把明珠吓了一跳! 忘忧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吓了人,只忙着寻坠子。 “我的坠子,我的坠子呢!” “这里这里。” 明珠忙从枕下摸出忘忧的坠子给了她。 一见坠子,忘忧忙一把抢过来重新戴在脖颈上,摸着心口的坠子,总算慢慢清醒了过来。 “嘿嘿……那个,之前他们将你抬上车你就睡着了……本来坠子放在你手里的,我又恐怕不当心掉了,就帮你拿了下来,放在枕头下面了。” 明珠不好意思地笑笑。 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你放心,以后你就跟着我,寸步不离。爹爹不能抢你坠子,有我呢!” 明珠拍着胸脯保证。 “谢谢你!” 忘忧心里也明白,她一个女孩子,在之前那些人面前,不过就是蝼蚁,被碾死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不是今天明珠出言帮助,别说坠子了,说不定她的小命也就了结在这里了。所以,纵然她再不喜欢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她是衷心感谢明珠的。 “哎……哎呀……没什么的啦……” 明珠挠挠头,心里美滋滋的,长这么大,没听到过这么真心的谢谢。 上次她拉着礼部侍郎家那个小妞去她家园子里的树上采果子。那小妞四体不勤,半天爬不上去,还是她后来在下面当人梯由着她踩半天才上去,她那句谢谢说的就不情不愿的,当然,对于人家根本不想爬树这件事,明珠大小姐忘记了。 总之,她听着忘忧说的谢谢两个字,别提多满足了。 满足完了,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我叫人给你烧点水来,之前你睡着了我帮你大概擦了擦脸,现下你醒了,自己重新梳洗下可好?” “嗯哼,那个,以后你是本小姐的丫头了,本小姐封你当一等大丫头,你可得注意仪容仪表。” 看着明珠傲娇的小脸,忘忧突然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好!” 等忘忧收拾停当,明珠将准备好的衣衫拿与她换了。 “这……这衣服也太好了吧?” “马车上只有我的衣服,你先穿着吧。” 还学着平时娘亲的姿势,上前捏了一把忘忧洗的红扑扑的小脸。 “看这个可爱的小样子,当然要打扮漂亮些才好。” 忘忧一巴掌拍下脸上的小蹄子,瞪了她一眼。 明珠又哈哈大乐起来,她就喜欢忘忧这个调调,明明心里很柔软,却要装出一副很强势的样子来。 两人又这么说说笑笑耗了大半天,眼看时辰就不早了。 明珠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桩大事情没有完成,忙叫随从。 “福喜,福喜~” 之前因为忘忧要沐浴洗漱,因此明珠不仅命人用帷布围了一个放浴盆的所在,还将人都远远地赶了开去。 这会儿大叫了半天,方见着一个家丁从林间跑了来。 “小姐有何吩咐?”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近申时了。” “什么!” 明珠听了马上跳脚。快申时了,就是说还有大约半个多时辰就要日落了。 “我爹呢?” “这……之前小姐让这位姑娘上马车歇息的时候,丞相便离去了。”福喜看了眼忘忧回禀道。 “去哪儿了?”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去找那物事了吧?” 这些家丁之前全被陈相召集起来寻找那水里会说人话的东西,因此这事儿他们都是知道的。 “那可有结果?” 明珠急急问道。 “这……应该没有,并未见有人来报。” “啊啊啊,这可怎么办吖!” 如今明珠真的是欲哭无泪,她也看出来皇上蛮喜欢她,属意她去陪公主,即便这个鬼任务不能完成,她去撒个娇服个软,想来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也不一定这事儿便黄了。然而,若是不能找到这东西杀杀那永乐的气焰,以后她岂不是要被她瞧扁了? 与此同时,晓啼湖边,御座之前,仍是歌舞声声,一众大臣皆围在天佑帝旁侍奉讨好,单单不见丞相大人。 而另一边,官眷们聚在一起说说体己话,中心便是那宠冠后宫的梅贵妃了,也就是永乐公主的母妃,永乐公主此时也随侍在侧。 看看天色不早了,梅妃起了个话头。 “这夕阳将至,恐怕离回宫的时辰也是不远了。” “是啊是啊,难得出来游玩一次,这要回去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梅妃说话了,下面贵妇们肯定得接着。 只是梅妃转而看向永乐。 “你与陈相家千金提的要求,是当真的?” 永乐公主正在逗她的两只小白鹦哥,听到梅妃如此问,才抬头。 “自然是认真的!” “胡闹!你父皇既这样提了,自然是属意她的,你们小姑娘间愿意逗逗乐子,你父皇自然不管你。你若是当真了,她找不来,你岂不是跟你父皇对着来?” “母妃您也觉得她找不到么?” 永乐公主一扭身坐到了梅妃身边。见梅妃不语,她接着说道。 “其实我也觉得她找不到。这水里游的会说话的物事,我不过随口一说,自来也没听说过有这东西。既然没有,她如何寻来?” “您看这一下午,连丞相也不见踪影,自是在帮她找,可是有什么用呢?” “你就不怕你父皇生气?” “父皇怎么会生气?他从没生过我的气!要是真生气,我再允了他就是了嘛!” 正说着,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 有人发现,陈家明珠小姐来了。身边跟着一个磕破了头的婢女,还有几个下人,下人手里提了一只大桶,却不知道桶里是什么了。 明珠带领着她的一众人浩浩荡荡走到永乐公主跟前,向梅妃行了礼。 “公主殿下要的东西,臣女已寻了来,还请殿下检查。” 这厢明珠才铺开了阵势,那边天佑帝便得了回报,急忙使人前来召唤,要明珠将东西拿去御前再公之于众。 于是,大家便又浩浩荡荡地挪了地方。 明珠已至御前,得了音信的陈相才随后赶到。制止已来不及,心里将明珠这个小白眼儿狼骂了一万遍,也只能心里祈祷。 “都是孩子家家胡闹,陛下可千万不要当真才好!” 第九章 即使听不懂,那也是人话 今日早些时候永乐向明珠提出难题时,虽碍着陈相之面百官皆不议论,但人人私下都认为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鹦哥会说话,也是后天养成的,要依靠人力训练所得。这水里有的除了鱼便是虾蟹,自来也没有听说过有把鱼虾蟹训练的能说话的事情。这难题就是交给他们,那也是不能完成的,别说公主还要求必须明珠自己亲自找来,那更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明眼人都知道,公主这是不想让明珠做伴读故意找难题,只不过天佑帝兴致正浓,谁也不会傻的当众说出来罢了。 至于天佑帝,永乐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她想什么他心里能不清楚?只是小女儿间的玩笑甚是有趣,况自从日前见了陈丞相这爱女,他也觉得很是机灵可爱,便想看看她究竟能否解围。便是到最后真的被难倒了,他天子一言,有谁敢违拗? 今日他看的明白,不仅仅是永乐不想这明珠做伴读,这明珠也无意给永乐做伴读。彼此都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却因他一句话而不得不做,这就叫天子之威,他就喜欢这种感觉。 鉴于此,当见明珠带人抬了一大桶上来的时候,众人皆极为讶异,这明珠小姐,还真的将这奇怪的物事找到了?不禁一个个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那木桶中窥探。 要说这明珠鬼是真鬼,专门命人找了只有木盖的桶,盖子这么一盖,你们谁也看不见,只能等着她揭晓。 众人心痒难耐却也只得忍着。 如今当着天佑帝和百官的面,明珠得意洋洋地向永乐公主说道, “公主殿下今日早些时候可是说,要这水里游的会说人话的物事?” “不错!” “公主殿下这个题目出的,可真是让臣女好生为难,自来也没听说过世上有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才好。” 听明珠这么说,永乐公主甚是得意,她就知道她找不着,抬个木桶来装模作样唬人么? “不过吖,”明珠又说道,“兴许是老天都觉得臣女的确应该去陪着殿下读书呢,这无意当中还真发现这么一个东西,啧啧,这东西可真是不好抓,臣女今早来穿的那件织菱纱的裙子最是不能见水的,可全被它给糟蹋了呢。” 听明珠一直在扯东扯西,永乐公主不乐意了。 “别在那里罗里吧嗦的,东西到底找到了没有。你若是找到了,别说一件织菱纱的衣裙,父皇赏你一匹浮光锦都是小事。” 这话听得明珠双眼一亮,浮光锦,那可是南省织娘们耗尽心血所造的极品。先将蚕丝通过秘法炮制的表层好似有了一层金,日光下可熠熠生辉,再进行织染。 经过了这次炮制,这料子就自带了光泽,但是也变得极为脆弱,因此织就时光捻丝就要加倍小心,否则极容易断裂、纺织时要重重叠叠堆叠经纬,才能让纺出的布匹经得起牵拉。林林总总算下来,织出一批布就需要百十名织娘累月的功夫,因此自来都是上供之物,且连皇室都不是人人皆可用,谁得了皇帝赏赐的浮光锦,那必是大受宠爱之人。 若能得一匹浮光锦,那可是今日的意外之喜。 “臣女既然站在这里,自然要将殿下所要之物带回,不然有什么脸面来见殿下呢?” “既如此,殿下便请过目吧。” 说罢,明珠便摆手让人揭开桶盖。 “且慢!” 不料永乐却出声制止了明珠。 “陈姑娘莫要忘记,本宫不仅是要东西,还要姑娘自己捕到的才好。” 边说边看了看明珠身后的忘忧,看看穿戴还不错,只是这脸色如此蜡黄,头上有又一大块伤口,不知究竟是何人。 “不知旁边这位姑娘是……?” “早些时候并未见到这位姑娘,她又头上带伤,别这东西是她捕来的才好。” “多谢公主殿下挂心,她本是臣女的婢女,早先不过跟着母亲未至御前罢了。臣女又是下水又是换衣裳的,总是要人服侍的,于是便又跟了来也是正常的。” “至于这东西,殿下请先过目,若合了殿下的心意,臣女再带殿下去寻,当着殿下的面亲自来捕,殿下总是可以信了?” 见永乐撅了嘴不再言语,明珠便命人开了盖子。 永乐将信将疑地伸头去看,却立时蹦了开来。 “这这这,这是何物,如此丑陋!快拿开快拿开!” 永乐公主一边叫一边拍胸脯,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天佑帝看着好奇不已,忙让人抬了近前来看。 旁边随侍的公公赶忙上前哄劝。 “陛下!陛下万金圣体,千万当心!让奴才先去观望可好?” 得了默许,他便走至桶前,看了看,不由得哎呦一声。 “如何?是何物?”天佑帝忙问。 “回陛下,奴才也不认得此物,只是,确是是略丑陋了些,怕惊了圣颜。” 天佑帝实在忍不住了,挥挥手。 “抬过来抬过来,朕乃真龙天子,还怕这小小鱼蟹?抬过来给朕瞧瞧!” 及至见着了,不由得头皮发麻,只是当着众人,只好面不改色地撑着,过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这,这是何物?” 天佑帝看向明珠。 连天子都不知道的东西,这下众人可来了兴致,本就心痒难耐,天佑帝看完了,赶忙都围上来瞧。 只见桶里这东西全身黝黑,栖在水中。说是鱼吧,这家伙长了四只脚,时不时就在桶底攀爬两下,还企图沿着筒壁爬出来,这时旁边的小厮就会用盖子按压上去,它便又滑了下去。 但说它是兽吧,确又带着一条鱼鱼尾,似乎还能游动。 而且这脑袋长得也不大像是鱼头,扁圆扁圆的,其上隆起不少疙瘩,面目的确渗人。而且这周身似乎还裹着一层粘液,看起来好不恶心。 众人看了一圈,各种不适,却都不知是何物,便是陈相看了也默默惊奇,如此奇怪的东西都能被明珠找了出来? 最后还是皇帝出巡随侍的李太医瞧见,冒出一句,“是罅兽!” 于是乎才有了正解。 “罅兽?” 天佑帝对此十分好奇。 “爱卿如何识得此物?” “启禀陛下,此兽可做一味药用,疗疾,因此微臣识得。只是此兽平素昼伏夜出且狡诈无比、通体滑溜、极难抓捕。今日丞相千金竟可捕得,实在不易。” 明珠听了此话更加得意。 “哦?药用?朕对草药也是略知一二,为何从未听闻?” “这……” “但说无妨!” “是,对于产妇难于喂养,此兽可通乳。” 永乐和明珠听闻,俏脸马上红透。 永乐公主暗暗瞪了明珠一眼,心想,“你姑娘家家的,找来的这是什么东西?” 明珠也很想瞪回去,她又不知道这是干嘛的,忘忧说这个能过关她就带了来。 去瞪忘忧?想想还是算了。 “咳咳……”,天佑帝发话转移话题。 “那个……此兽可会讲人语?” “这……微臣倒是不曾听闻!” “既不会说人语,你带这丑东西来给本宫看做什么?” 永乐才听太医说罢,便去问明珠。 “殿下莫急!” 明珠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截树枝,朝那罅兽戳了戳! “叽叽咯咯啊啊伊一” 那兽顿时发出一串似小儿咿呀作语一般的声音。 “喏,这罅兽叫起来声音如此,像不像谁家小婴孩在说话?” “虽然这话语我们听不懂,可殿下,这也是人语呀!” 第十章 毓敏县主 明珠话音刚落,天佑帝便在后面拍手大笑,“妙、妙、妙!” “哎呀爱卿,”又指着陈相笑, “你这个女儿可是个鬼灵精啊!” “哎董爱卿,你说说,你既知道世上有此物,可有想过此物可用?” 天佑帝转头去问刚刚认出罅兽的董太医。 “禀陛下,微臣愚钝,未曾想过。” “为何?” “说来惭愧,公主殿下提到要会说人话之物,臣的确不曾想到过这人话可以是婴孩呀呀之语。” “是了,爱卿吖,令嫒年纪小小,御前应对流利自如。面对公主刁难,丝毫不慌不乱,沉稳应对,又心思灵敏,颇有大家之风啊!” “今日朕便替永乐做结,明珠通过考核,结果朕很满意。” “翰林院何在?” “臣在。” 听见皇上点名,翰林学士钱林忙从众人中挤出列上前应答。 “去拟一旨,丞相千金明珠慧丽灵秀,赐封县主,号毓敏,着入宫陪侍永乐公主读书。” 天佑帝金口一开,众人皆惊。 今日本是皇帝好兴致,想出宫游春,并没有规定文武百官必须随侍,奈何众人各有心思。平时在朝堂之上,议的都是正事。下了朝,岂是人人都能凑到皇帝跟前逗趣的? 难得碰到了这么好的机会,即便不能哄得皇上开心,能让皇上记住百官中有自己这么号人物也好,便都凑了来。 官员们铆足了劲逗着天佑帝开心,那边命妇们围着梅贵妃凑趣,心里多少都抱着点一步登天的期盼。 不料这一早被永乐公主一个难题就支开,一整天不曾出现的丞相父女俩倒得了今天最大的彩头。 这心里羡慕的、嫉妒的、不甘的,真是五味杂陈。 就连陈相夫妇,也没想过自家运气能好到这一步。 只有明珠,跟没事儿人一样,马车上一路叽叽喳喳。 “娘亲,你猜我今天如何找到那东西的?” “我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丑陋却叫声如同婴孩之物啊,都是忘忧告诉我的。” “这东西也是忘忧帮我抓来的。” “她还跟我说这东西定能过关呢!” “若不是忘忧,女儿今天就要被那永乐公主瞧扁了。” 如此,李氏才真正认认真真打量起了坐在对面车角的小姑娘。 之前明珠说今日新收了一个婢女,她见陈相知晓此事也没有异议,便没往心里去。左右不过一个婢女,只要明珠喜欢便是了。如今没想到,这姑娘才来,便立了如此大功。 前面简单询问过情况,小姑娘肖牛,比明珠大了两岁,今年也不过七岁的样子。可能由于长期吃不饱,身形瘦弱,明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丝毫不局促。 脸色瘦削,蜡黄蜡黄的,头发也枯黄暗淡,长相不是特别出众,满脸除了两条略显英气的眉毛,便只看两只杏核大眼炯炯有神了。 “怨不得先前老爷不喜欢这孩子”,李氏心下暗忖。 “这孩子看起来便是极有主意之人,也不像轻易会向人屈服的性子。” 想到这里,李氏便好奇起来。 “好孩子,我瞧着你不像伏低做小的人。你与我说说,是为何答应给明珠当丫头的?” 李氏平素的原则,一定是陈旭不喜欢的她也不喜欢。那么陈旭不喜欢忘忧,她是万万没有理由对忘忧亲切和蔼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全靠了忘忧,不仅明珠得了个陪读公主的机会,还被封了县主,而且是有封号的县主。既是如此,她看忘忧也就截然不同了。即便她仍旧觉得忘忧看起来不像容易亲近的人,也还是觉得这孩子可怜见儿的。 这车上只有李氏、明珠、忘忧三人。 忘忧上车后,便缩在门边车角旁,与李氏和明珠留了一些距离,即使明珠直招呼她过去坐,她也没有动。 一路上静静听明珠与李氏闲聊,看着李氏慈爱的目光落在明珠身上,手里拉着明珠的手轻轻抚弄揉捏,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娘亲。 正恍惚间忽然听得李氏问她的话,便想了想。 “因为明珠,不是,因为小姐今日帮了我……帮了奴婢极大的忙,是奴婢的恩人。” 虽然不明白何来恩人一说,但既然心存了报恩的念想,想来也是会尽心服侍明珠的,忘忧的改口,李氏也是十分满意,如此便也放了心。 接下来的两日明珠只觉得过得如同做梦一般,先是皇上的圣旨正式来了,同圣旨一道来的还有不少赏赐,最耀眼的便是那匹浮光锦,便是李氏见了眼睛都有些发直。 入宫陪侍的日子也定了下来,便是清明祭祖过后。如此,明珠掐指算算,还可以游荡个二十日,真是好日无多吖。 此外,陈相说,明珠也算是要入学的人了,不要再同李氏一道居住在正房内,在园子里选了一句有盛开花圃围绕的大院子做了明珠的居所,提名朝阳,因为临着园中的洒金湖,便定名朝阳坞。 朝阳坞便毗邻涵璋苑后墙,出了涵璋苑小门,进百香园,片刻就到。也是方便李氏与明珠来往。 陈相的行动力也是很强大的,说做便做,于是此刻,明珠已然在朝阳坞中坐着喝茶了。 李氏担心明珠独子居住下人照料不周,原是想把自己身边的李嬷嬷给明珠,后来想想,自己有时候办事儿脾气上来了也要李嬷嬷规劝才是,便将同为陪嫁的孔嬷嬷给了明珠,也是自己身边可靠得力的老人了。 又帮明珠配了三个大丫头,并十个二等丫头,二十个粗使丫头一并送了过去。 原本李氏的意思,忘忧初来乍到,并不熟悉大户人家的规矩,便先在外面做个小丫头学习历练,等会服侍人了再给明珠。 只是明珠抵死不从,若不带着忘忧,她哪里都不去。撒泼打滚的耍赖,气的陈相又差点要摔茶盏,最后实在拧不过她才妥协。 李氏只好交代孔嬷嬷多教导忘忧,顺便也盯着点,毕竟刚进府,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如此安排倒是合了陈相的心意。 关于忘忧成就了明珠一事,陈相也是大感意外,如若这姑娘果真没有别的心思,还能辅佐明珠的话,他到不介意留着她。 晚间,陈相正在外院书房内看书,贴身常随唤作有德的叩门而入。 陈旭见是他,便放下书卷。 “可是有消息了?” “是。” “对方说近日并未遣人入上京,也并不知晓这对母女的情况。” “将来往书信销毁。” “是!” 陈旭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独自眯了眼睛思索起来…… 第十一章 你敢打我? 初春的清晨,太阳升起的越来越早了。 洒金湖的水面被微风吹起了层层褶皱,映衬在朝阳下,便应了洒金之名。 而当朝阳布满朝阳坞时,便是明珠的起床之时。 朝阳坞正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进屋并不去内室,先转向对面的抱厦内。抱厦内贴墙一张小床,便是值夜丫头休息的地方。 在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小床上的忘忧便已醒了来。 今日是他们搬入朝阳坞的第四日,而她已经在这小床上足足睡了四日。 忘忧并不是无处可住,当初虽然李氏唯恐下人伺候明珠不周到,加上嬷嬷和忘忧,一共遣了二十来人到这朝阳坞,但因为朝阳坞足够大,因此一点不显拥挤。 虽只有一进院子,但主屋明暗就有一共五间正房,带了三间抱厦。西厢房整整三间满足明珠各种生活需求。一排倒座房预留了朝阳坞的陈设库房,甚至东南角还有一个不算小的小厨房,只是这会儿还是每日去涵璋苑吃饭,小厨房便暂时闲置了。 二等丫头与粗使小丫头们都住在南边倒座里,孔嬷嬷、忘忧及另外三个大丫头都在后罩房中住着。在明珠的强烈要求下,忘忧与孔嬷嬷一样,是独自住一间屋子的。 因着李氏的不放心,便日日安排了正房内要有人值夜。 本来应该嬷嬷并几个大丫头轮流的,只是这明珠谁都不要就要忘忧。 于是忘忧自己的房间,还一晚都没有住过。 推门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式大丫头青鲤。待她入了倒座,忘忧已然起身。青鲤将手中的水盆放在桌上,待她将床榻收拾好,忘忧便已经梳洗完毕。 青鲤将水盆端出去,顺便通知紫鹿和翠鸳将小姐的梳洗之物拿了进来。此时忘忧便转进了西梢间,这里便是明珠的卧室了。 青鲤几人负责伺候明珠梳洗,而忘忧是负责喊明珠起床的。这是几人这几日下来达成的默契。 为何一定是忘忧去叫起? 因为明珠大小姐有很严重的起床气,这气似乎只有对着忘忧才不会冒出来,自从第一天青鲤进屋叫起结果脑袋上被玉枕砸出一个包后,就再也没人赶冒死去叫了。 在众人发现忘忧可以有效抑制这起床气之后,忘忧变成了众人的救命稻草,扛起了每日叫明珠起床的重任。 忘忧将梢间隔断的绒布帘卷起,轻轻走进梢间。掀起窗幔,便看见明珠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被子已然被踹在了脚底下。 若不是李氏心疼女儿,早春三月屋子里还供着火盆,明珠这样的睡姿非要风寒找上门不可。 帷幔掀起,似乎是有些冷,明珠瑟缩了一下。 忘忧将脚底的秀被扯了过来盖在明珠身上。然后大力推推明珠,在明珠耳边大声喊,“小姐起床啦!” 明珠一巴掌就飞了过来,嘴里还嘟囔着, “何方妖孽,见了本仙姑还不速速退去!” 忘忧早有准备,右手一举便挡下了明珠的神掌。趁着空隙,便将左手伸到了明珠口鼻间,捏住鼻子顺便盖住嘴巴。 默数三声。 明珠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憋死了憋死了!” 揉揉眼睛。 “忘忧,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叫我起床啦,有一天真的憋死我,谁来保护你吖。” “不会的,我有分寸。” “万一哪天出了差池呢?” “不可能。” 明珠见讲理没用,便要开始耍赖。 “你若再如此,以后我有好玩的点子,就准定不告诉你了!” 此话一出,明珠立刻老实。 这几天搬出来住,总算没人成日里盯着明珠,她便觉得自由了许多。 除了李氏每日里布置的为了进宫做准备的学规矩任务外,就是拉着忘忧到处逛,几日下来,已将百香园几乎逛了个边。 两人边逛边互相交流这园子之中的好玩之处,忘忧偶尔也会给她出出主意。比如在朝阳坞后的花圃中架一个秋千,既可以玩耍,还可以坐着赏花看洒金湖;比如将东边那个草坡上的野花枯树清理干净,只留下整整齐齐的草地,可以滑草玩。 忘忧的点子已经完完全全征服了明珠,心甘情愿的言听计从。 好不容易将明珠收拾停当,明珠便带着忘忧起身前去涵璋苑。 才行至涵璋苑后门外,便见里面匆匆跑出一个小丫头。 明珠定睛一看,不是母亲房内丫头小桐却是谁? 小桐见了明珠,忙快步迎上前。 “奴婢正要去找姑娘,可巧姑娘来了。姑娘快去看看吧,相爷跟夫人又吵起来了。” 忘忧在明珠身后听了此话暗暗皱了皱眉头。 这几日就在涵璋苑和朝阳坞之间穿梭来去,除了李氏和明珠,也没见过别人,她觉得十分自在,巴不得日日如此。 今日一听陈相在,忘忧便有些不自在。 忘忧随着明珠进了涵璋苑,便见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跪在院中。房里李氏与陈相的争吵声不时穿出。 只见明珠未进正房,反而哒哒地朝那男孩子跑去。 “哥,你怎么跪在这里?” 原来这便是陈相的庶长子,名唤明礼的,忘忧暗暗心想。 这几日明珠也大略同她说过相府里的情况。 府里除了主子陈相与李氏外,还有陈相的一房妾室,姓柳,明珠称柳姨娘的。 这柳姨娘入府于陈相大婚第二年,刚入府便给那时还仅仅是个吏部侍郎的陈相生了一个儿子。 那会儿还没有明珠,具体情形明珠并不知晓。只在后来李氏的抱怨中知道,李氏对此事十分介意。 不只是陈相夫妇感情不和才让那柳氏趁虚而入,还是有了那柳氏以后夫妇两人感情裂痕越来越大。事实便是从柳氏入府后,陈相便极少再入正房,经常是在侧院玲珑阁与外院书房之间来回。 不知后来李氏用了什么法子,到底是有了明珠。 但奇怪之处在于,李氏孕期陈相并不十分关心,只是让人按时供给一应所需之物,并不曾殷勤探视。就连明珠降生那日,也因为长子明礼生了疹子而未曾陪伴李氏生产。 反而在明珠满月之后的某一日,陈相突然来了涵璋苑,给明珠带来了许多的玩意儿,还有各种上好的用具。便是李氏,也得了不少补养之物。 从那之后,明珠俨然变成了陈相的眼珠子,这府里一应物件儿,上好的全紧了明珠,便是连一直疼爱的长子都靠后了。 李氏只当老天开眼陈相终于回心转意了,变也把之前的怨怼消了大半,从此总算又和陈相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了。 这些事情都是明珠从李氏嘴里得知的。对她来说,陈相是个特别特别好的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她,对她的要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除了他经常去玲珑阁而使娘亲长吁短叹之外,几乎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对于玲珑阁那边,柳氏明珠自是不喜欢的,虽然那柳氏每次见了她也是和蔼可亲、疼爱有加,但毕竟是她给娘亲带来了莫大的烦恼。 可是明礼这个兄长,明珠却十分亲近,因为她不能自由出府,因此明礼只要出去,都会给她带许多好玩的东西回来;也会给她讲外面的新闻;平时要是她闯了祸,明礼都会帮她挡着,甚至为此被陈相责打了好几次。 忘忧仔细打量了几回这位相府大少爷,面庞与陈相有八分相似,不得不承认,虽还只是个孩子,已然有了几分俊秀,只是面容上略带了几分阴柔,有损了一些男孩子该有的英气。 看他与明珠交谈,似乎是不让明珠插手此事的意思,言语间略有些委屈,明珠听得只要去替他打抱不平,却被他死死拦住。 正纠缠间,突然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 “好啊,陈旭,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第十二章 吵架 “身为当家主母,不思为家族培养人才,只知道吃醋、嫉妒。打你怎么了?你若再不清醒,就不要当这个家了!” “陈旭你什么意思?” “你想把家交给那个贱人?” 忘忧眼尖地瞅见当听到“贱人”两字的时候,陈明礼暗暗握了握拳。 “陈旭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忘了当初你落魄不得先帝赏识之时,是谁提拔的你了?” “怎么,现在我娘家不得力了,你就要过河拆桥了是么?” “够了!你这个疯妇!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 “你娘家落魄?难道锦屏是有背景的不成?” “明珠得了陛下赏识,锦屏多为明珠高兴你没看出来?倒是你,我陈家长子如今已然八岁有余,却还未入学启蒙,说出去你有脸见人?” “如今连明珠都要进学读书了,你还想让明礼耽误到何时!” “假如你学不会如何光耀门楣,学不会如何做陈家当家主母,不如自己好好安静安静,好好想想!” 说罢,陈旭走了出来。 看见院中的明珠,陈旭脚步停了下来。 “爹爹……” 陈旭看着明珠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除了这涵璋苑中人,不得外传!若是有一个风声传出去,全部打死!” 说罢,还不忘冷冷撇了一眼廊檐下站着的忘忧。 陈相这一眼,不禁让忘忧打了个寒战。 说完话,陈旭拉起陈明礼,快步向院外走去,边走边交代管家, “从现在起,府中一应杂物先报于柳姨娘处理,除了与各府之间应酬,不比打扰夫人!” 边交代边走远了。 明珠带着忘忧跑进正房内,李氏捂着脸坐在榻上正哭的伤心,李嬷嬷在旁边轻声劝着。 “娘亲……” 明珠轻轻走到李氏身边。 李氏本来还是埋头低泣,看见明珠了便忍不住,抱着明珠大哭了出来。 明珠手足无措地回抱住李氏,也开始跟着哭,李嬷嬷也在旁边跟着开始抹眼泪。 忘忧虽然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在后面看着也觉得眼眶开始发酸。 一间屋子瞬时只剩了哭声。 半晌,李氏抽抽噎噎的慢慢止住了哭泣,放开了明珠,拿帕子给明珠擦了擦眼泪。 见李氏不哭了,明珠也慢慢平静了。 “娘亲,你和爹爹到底怎么了?怎么爹爹气地如此?” 李氏看了眼李嬷嬷,李嬷嬷轻轻摇了摇头。 李氏便岔开话题。 “好孩子,你不懂。你记住,过几日进宫以后,一定好好陪伴公主。你爹爹本就疼爱你,你与公主有这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们娘儿俩在这府里便还有一席之地。若是……,我们就被玲珑阁彻底踩在脚下了!” “娘,到底怎么了?女儿不懂……” 李氏摸了摸明珠的脑袋,将目光移至忘忧身上,招招手。 忘忧走至李氏身边,李氏拉住她的手。 “孩子,你虽来府上没几天,可也算与明珠相识一段时日了,你觉得明珠带你可好?” “小姐待奴婢很好。” 李氏点点头,“很好”。 “按理说,明珠入宫去,应该找个妥帖的人伺候。可惜我这个做母亲的思虑不周,也没给明珠培养出个拿的住事儿的可靠人。” “我这冷眼巧了几天,你是不是府里的家生女儿,可是做事认认真真,对明珠也是真心照顾。” “所以我心里想,不如就你陪明珠进宫吧。” 忘忧听了一愣,进宫? 那日跟着明珠,见识了许多的大官,还见着了皇帝,她已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了,如今,她居然还要走入那个皇城中? “这事儿,也算是我拜托给你了。”李氏接着说道。 “我一个做母亲的,也是有私心的。俗语说,伴君如伴虎。虽说明珠进宫陪侍的只是永乐公主,但进了那堵墙,里面的都是主子,我们都是奴才,生死全在他人之手。一步行差踏错,可能便尸骨无存。因此陪读这事儿,是无上荣耀,却也危险非常,若是能让我来选,宁愿明珠平平安安陪在我身边。” “如今事情已定,左看右看,也只有你一人合适陪明珠去。从你那日帮明珠出主意看,你是个会动脑子的,年岁又比明珠大些,而且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在外面吃过苦,懂得人情冷暖,懂得察言观色。若你能尽心看护明珠,我也能放些心,你意下如何?” 忘忧想起当初娘亲告诉她,这上京之内尚且能吃人,更何况那皇城之中?那里面全是她这辈子也没想过能够得着的人。她也明白李氏的意思,要她看护明珠,便是如若真碰到要紧的大事,她便是豁出姓名也要护明珠的。 她想拒绝的,可是看着李氏殷切的眼神,又看看明珠一脸懵懂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说不出口了。 半晌,忘忧只好点点头。 “奴婢会保护好小姐的。” “好孩子。”李氏欣慰的笑了。 “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守信用重承诺的孩子,可要记得你今日答应我的话。” 忘忧点头。 如此,李氏才让人送明珠与忘忧回去。 “去吧,今日我让教引嬷嬷去朝阳坞叫你和忘忧学规矩。” 待明珠带着忘忧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李氏变如同撒了气的气球一般,颓坐榻上。 李嬷嬷见状,到了杯热茶递与李氏。 “不是老奴说,今日夫人实在是有些无理了。” “便不是老爷提起,夫人也是该想着礼哥儿入学的事情了。苛待庶子,这名声传出去于夫人脸上也无光啊。” “我还在乎什么脸面?有陈明礼的那日,我的面子已经没处放了,如此便不要面子,只要玲珑阁那一大一小没有好日子过我便舒心。” “夫人糊涂啊!” “如若只有夫人一人,破罐子破摔也无所谓,但如今还有姑娘呢。” “咱们相爷已然位极人臣,现在姑娘又得了陛下青眼,以后这婚配岂是常人所能企及?何况姑娘与公主皇子们一同长大,将来运气好了可是有大造化的呀。夫人便是为了姑娘,也要顾及名声吖。” 听李嬷嬷如此说,李氏眼睛便是一亮。 “嬷嬷你的意思是……明珠她……?” 李嬷嬷点了点头。 “我的夫人吖,以后就算是为了姑娘,也要忍忍脾气。” “礼哥儿摆在那儿,就是再生气,他也不会消失,何苦给自己添堵、让自己失势、给姑娘添累赘、还便宜了旁人啊!” “那……那现下如何是好?” “老爷决定已下,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夫人不如先放手安静一段时间。只要姑娘争气,这大权早晚还是在夫人手里的。哥儿要入学便入吧,也不一定就能高中了呀!” 李氏缓缓点头。她的明珠,一定会帮她争气的! 第十三章 忘忧的新房 相比于涵璋苑的惨淡,最近玲珑阁可是热闹不少。 “呵呵呵,每月将我们的开销看的比什么都紧,看看她自己,光这人参燕窝便要上百银子、还有各季衣裳首饰添置。哼,再打扮又如何?礼哥儿吖,可要记得,这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脑子需得好使。” 放下账本,满面春风的柳姨娘招呼丫头拿了几百钱交给管家婆子。 “许嬷嬷先请回,这么多账本儿一时也看不过来,且让我细看看,过两日定原封不动地给嬷嬷送回去。” 待许嬷嬷走后,柳氏遣出下人拉着明礼的手落了坐。 “那日可委屈了我们哥儿。” 明礼摇摇头。 “姨娘莫难受,委屈不委屈不是大事,父亲将为我请先生开蒙才是第一要紧。” “是了,好好读书,姨娘相信你。我们哥儿有本事、识大体。若不是被那妒妇坑害,早读三四年的书,如今必已大放异彩。” “不过老天是开眼的,如今我们眼见也能入学了,好好读,别辜负了你爹的期望。” 明礼点点头。 “姨娘,父亲会让你一直管家么?” 柳姨娘沉吟半晌。 “若是只有李氏一人,她是翻不了身的,可是她还有个女儿。” “这马上就要进宫了,若是再过二年,人都大了,她当真……,你便是金榜题名,我们也奈何不了她!” “明珠她当真能……?” “我原也以为,就她那个娇纵惯了的样子,那些不过是那老道士哄你爹胡诌的话。可没想到,进来她运气如此好。弱受真这样下去,说不定果真应了那道士的话也未可知。” “所以……” 柳氏看着明礼微微一笑。 朝阳坞中, “忘忧,你说,爹爹和娘亲这是怎么了呀,这都几天了,一点儿也不见好,他们到底为什么吵?” 明珠无精打采地倚在长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朝湖里的鱼丢着糕点沫子。 朝阳坞没有东厢房,东边一整排的长长连廊从院门口一直到正房。这连廊外面便是洒金湖,风景着实怡人。 明珠一人嘟嘟囔囔的说了半天。回头见忘忧还站着,便去拉她。 “哎呦你来坐着,一直站着做什么,不累么?” 忘忧却不肯坐。 “你是小姐,我是丫头,站着很正常。” “什么小姐丫头的,不是说好了那是有人的时候嘛!” 拉着忘忧坐下。 “你快帮我想想,到底怎么了。” “我才到你家几日,如何知道?” “你也不知道?” “不知!” 明珠听罢直接瘫在了椅子上, “那我可怎么办吖!” 忘忧拽着手将她扯了起来。 “几日的规矩白学了不成?” “都这样我还学什么规矩!” “不学规矩你怎么进宫!” “进宫?进什么宫?都这样了我怎么进宫?对了,进宫!我去跟爹爹说,他再跟娘亲吵闹,我就不进宫!” 说罢便跑。 忘忧一把扯住她。 “你拉着我干嘛?” “你是不是傻?” “什么意思?” “你以为不进宫是个很好的威胁你爹的方法么?” “不是么?当初不是我说不进宫,我爹能妥协把坠子还你吖?” “当初是当初,现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真真是这几日一点没听嬷嬷讲是不是!” 忘忧气的有点想用手指戳明珠得脑袋瓜子。 “当初那就是皇上的提议,并未作数,能不能进宫还要看你的表现。如今圣旨都下了,又给你封号又给你赏赐,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说不去那就是抗旨,要杀头的!” “所以,你再拿这个去威胁你爹,只能火上浇油。丞相会更责怪夫人将你教的不懂事的!” 明珠瞬间好像全身的力气被抽干净了一般,又无精打采地。 “那我怎么办嘛!” “我也说不好,但是我觉得,你得把公主伺候好。” “别看我,也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你能用这个威胁丞相,就是说他很重视你能进宫这件事。那这件事你做好了,应该就有机会。” “好,我听你的!” 清明刚过,雨水开始渐渐丰沛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然持续了将近十日,终于在昨夜降降收止。 今日忘忧起了个大早,伸伸懒腰下了床。 搬进朝阳坞已二十日有余,几日前终于不用天天给明珠守夜了,忘忧便正式住进自己的小屋。 忘忧觉得明珠真的对自己很好,刚进府的丫头跟年长的嬷嬷一样可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已经是全府头一份儿了,当她第一次好好打量自己房间的时候才更加惊异。 房中陈设之物,无一不是从明珠房中匀来的,因此皆是异常精美之物。 推开房门,便可入眼一张案几,精雕细刻了春晓百花图,同样制作的小椅放在一边,皆是制作精美,漆面光鲜亮丽,案上还放了整整一套文房四宝并各色纸张。 案几正对的墙上便是一扇轩窗。推开窗就是整个的洒金湖。外面墙角下沿湖边贴了两株柳树,到了夏日,便可以隔窗赏柳望湖。 正面墙边放了一只五斗衣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新作的各季衣裳。 衣橱边便是一张镂空牡丹纹的架子床,上面还挂着飘逸的碧橱纱,床上铺着新蓄的棉褥子和锦被,放着的是绣了百蝶穿花图案的绣枕,真可说是名副其实的绣床了。 床的另一边还有一只软榻,踏上置了案桌,上面有一套雨过天青色的茶具。 转回门边还有一窗,打开便可正对明珠正房东稍间的后窗。 怪不得人人都说,这朝阳坞里有两间小姐的绣房,一间是明珠的,另一间便是她的。 第一晚在这屋中歇息之时,直把忘忧兴奋的两只眼睛瞪到东方微亮才迷迷糊糊睡着,只觉得睡得无比香甜。 从那天起,忘忧就习惯性的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推开窗,看看还拢着雾气的洒金湖,望着日头就那么缓缓升起,便觉得一天都充满了希望。 不过今日忘忧并没有去推窗,而是郑重的拿起昨夜准备好的整套衣服,精心地穿戴好,然后出门去叫明珠了。 第十四章 入宫记(一) “今天的衣裳怎么如此朴素吖?” 明珠撅着嘴瞅着自己身上淡粉色菱纱缎的裙子,由着忘忧给自己又套上了一件嫩黄褙子,通身上下一个花纹都没有。 又摸了摸头上的两个小圆髻,同样的没有花,只用了两条红丝缎束好。 明珠觉得很不满意。 “傻瓜,今日你入宫又不是去做大小姐的,是去给公主伴读的。” “上次在湖边,我远远的看着,觉得那公主是个娇纵的性子,今日服侍她,得把身段摆低点,不然说不好就会吃亏的。” 忘忧敲了一下明珠的小脑门儿。 明珠不服气的低叱了一声。 “我好歹也是相府小姐吧?她便是公主又能怎样?也不能太过分!” “我看你就是被你爹惯的,你可知,以前若是我走在官道边,远远瞅见有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的人,便要早早闪在一旁是为什么?” “怕被马踏到嘛,还能为什么呀?” 明珠从忘忧手中接过小银梳,边扒拉自己的留海边随意说道。 “错,如若及时躲避,马几乎是不可能踏到人的。但是可以这样纵马的人,通常都是我们普通百姓得罪不起的人。若是不早早闪开,会被看做藐视威严,可能会引来比马踏更严重的后果!” “什么后果?” “不知道,但是那些人的雷霆之怒是我们这样小民承受不起的,不敢轻易尝试。只听人家说,被甩个几鞭子都是轻的呢。” “岂有此理!” 明珠听罢跳了脚。 “还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待我告诉爹爹去惩治他!” “你老实坐下!” 忘忧将明珠按回圆凳上,招手让紫鹿拿早饭来。 “跟你说这个,不是让你去打抱不平的。便是要打,现下也找不到人。” “说这个只为了告诉你,有句话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就是丞相之女又如何?进了那堵墙,里面的人都比我们有身份,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看明珠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忘忧赶紧催着明珠吃了饭。 两人便又一起来到了涵璋苑。 李氏也是拉着明珠嘱咐了一车处处留心的话,才放了两人出发。 在明珠一路上没断的“耳朵都要被念叨聋了”的感叹中,两人终于入了宫。 相府的马车只能将两人送到宫城西北角门边。 忘忧拿了随身之物扶着明珠下了车,便看到门边停着来接两人的软轿。 软轿载着二人入了角门便直接进了后宫。 看着眼前略过的层层宫殿,忘忧觉得自己手脚有些发凉,耳里似乎能听到来自心间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的,好像有点快,使得她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的。 不知抬着软轿的奴仆如何左转右转,最后停在了一个大殿前。 忘忧扶着明珠下了软轿,刚行至殿门口,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奴婢走了出来。 她向二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向内走去。 忘忧和明珠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忘忧本以为这便是读书的地方了,谁想到进了大殿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的。 先前引她们进来的宫人向着明珠道,“姑娘请先这里稍歇片刻,公主马上就到。” 说罢,使了人布了茶,便退了下去。 出门的时候还反手将殿门带了起来。顿时,整个殿内便有些阴森森了起来。若不是大殿两侧还留着两排支开了的窗子,忘忧觉得她可能立时就要吓哭出来了。饶是明珠平时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会儿也有些瑟缩。 坐了一会儿,明珠看了看案上的茶杯,问忘忧,“能……能喝么?” “你渴么?” “还……还行吧。” “那……不渴就……别喝了吧?” 明珠点点头。 又坐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明珠坐不住了,下地走了两圈。 “这永乐公主还来不来了?” “不知道吖……” 忘忧也觉得心里没数。 “就不应该给她做什么劳什子的伴读,整本小姐玩儿呢?” 明珠脾气上来了嘴巴便开始把不住门儿。 “好了,小声些,万一被人听见了不合规矩,你忘了?” 安抚了明珠,忘忧心下也暗暗觉得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转身朝殿外走去,想去寻人问一问。 这一走不要紧,推门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殿门被锁住了。 忘忧用力推了两下,殿门纹丝不动。 再推两下,还是不动。 接连又试了好几次,最后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却还是纹丝不动。 这时忘忧有些着急了,使力拍了拍门,大声喊,“有人吗?” 回答她的除了殿内一阵阵的回声什么也没有。 明珠听见这边的动静也跑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忘忧回头看看明珠。 “殿门……殿门好像被锁起来了。” 明珠听了也开始疯了似的推门,可连忘忧都推不动的大门,到了她手里更是不可能打开。 “来人吖!” “本小姐是丞相千金,你们敢锁了本小姐,是不是不要命了?” “来人!” “好了好了,别喊了。” 忘忧出声阻拦。 “有人有心要整我们,你喊破了嗓子也是没用的,等会儿嗓子干了,这里就只有那一盏茶,不想喝也得喝了。” 拉着明珠坐回椅子。 “你且坐坐,我再四处看看。” 忘忧只觉得这会儿自己已然心慌的要昏过去了,但是她相信,若是真昏在这里,她便再也出不去了。 因此她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掐得眼泪都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才勉强使自己冷静一些。 先看了两边的窗户,外面都是茂密的林子,除了树枝间透过的斑驳日影,什么都看不到。 忘忧有些灰心,这殿里干净的连灰尘都不剩了,又能找到什么呢? 边走边看边走边看,绕了几圈之后,腿都开始酸了依然徒劳无功。 不由得身上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这一坐不打紧,好巧不巧偏偏坐在了殿内主位上。 从下面看着这个座位没什么奇特,这坐上了以后,突然觉得屁股下面垫了一层东西一般,凹凸不平。 忘忧赶忙起身,将坐垫掀了起来。 却看下面一只信封,信封面上画了一只闪光的珍珠。 “这……是给明珠的?” 忘忧心里暗忖这信封能不能打开,万一是宫里贵人之物,看了可是后患无穷。 可这封面上画的应该是指明珠才对,若是给明珠的,看看应该不要紧。 明珠此时也跑了过来,一看信封,二话不说,三两下便撕开了信封。 只见信封内一张信纸并一只令牌。 信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一副地图: 左下角是一个大殿,从大殿出来一路绕过一个湖,过一个桥,经过一个亭子再穿过一片竹林,路线的那端画着一个图腾。 将图腾与令牌上的图腾对比一下,是一模一样的。 “难道,公主是让我们按照这个地图……去找她?”忘忧惊异道。 “去么?” 两人同时发问对方。 “你说去不去,我听你的。”明珠做了决定。 忘忧沉吟了一会儿。 “去,反正在这儿等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去试试。” “好,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吖?” 忘忧又环视了一圈大殿,看着明珠说:“翻窗户!” 第十五章 入宫记(二) 已经在殿里被关了近半日,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说做就做。 忘忧拉着明珠跑到大殿窗户边,明珠人小翻不过去,她就将明珠扶至窗棂,待自己翻过去后再将明珠接下来。 好不容易翻了出去,眼前只有层层树木,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贴着大殿外墙在树林中穿梭。 好容易跑出来,才发现她们所处位置应是一个很隐秘的所在,周围层层树木包围,而刚刚困住他们的大殿,此时依旧大门紧闭,门外挂了一只精铜大锁,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这永乐公主就没打算放我们出来呢!”忘忧苦笑。 “现在我们往那边走?” 忘忧看看手里的“地图”,“按照图上绘制,我们应该向东北方走,先绕过湖,路过一个亭子,再穿过一片树林就是。” “这……哪里有湖吖?” 忘忧看看四周,怨不得明珠问,这里到处都是树,只有一条小径通向林间。 “走吧,反正只有这一条路能出去!” 两人手拉手慢慢沿路向前走,越入林间越是层层树木遮天蔽日,大中午的竟生出了些阴森之意。 明珠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我们刚刚是从这里进来的?” “是吧,有没有别的路。” “之前没觉得这个林子这么渗得慌吖!” “那会儿人多的缘故吧?而且这宫里真大,转来转去头都晕了,哪里还知道到哪儿了呢?” “快看”,明珠突然兴奋的喊,“林子到头了。” 果然,往前不远,便可隐约看见来去的宫人身影。 两人赶紧向前跑去,冲出林子的一刹那,有种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的踏实感。 “我们……是在御花园里吗?” 原来忘忧二人从林中走出后,正对着她们的,便是一大丛一大丛姹紫嫣红的各色花卉。 “老天爷吖,这里的花儿可比丞相府好看多了呢。” 明珠喜欢花儿,五颜六色又香气逼人,看着就开心,可陈相对此道却不是很上心,有花儿他就看,没花也无所谓,因此相府里的绿植的确比花儿多多了。 “好了好了”,忘忧一把揪住神游的明珠,“这里是御花园,这花儿可不能由着你乱摘。” 又指着前面说道,“看那边有个湖,应该就是地图上的湖了,咱们过去看看。” 走至近前果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面,湖边有假山,有垂柳,煞有意境。远处还有零零散散的宫人在逗弄水中的鱼儿。 “走吧,地图上画的是左边,我们就从左边走,前面应该会有一个凉亭。” 忘忧领着明珠继续前进。 “哎呦,我不行了,走不动了。”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明珠累了。 “再坚持一下,这里都是花儿,也没地方休息吖。相府大小姐不能坐地上吧?” “乖,坚持一下哦。” 忘忧拉着明珠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挪。 “走了这么久,该有个凉亭了吧?再走一会儿我们又绕回去了。” “可是没看到啊……” 说着,对面来了一个小宫女。 “你站着哦,我去问问……”。 安顿好明珠,忘忧便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这位姐姐好。” 忘忧先行一礼。 “有劳姐姐,请问……这湖边是否有间凉亭呢?” 小宫女好奇的看着她,“你不是宫里人?你是何人?” “今日奴婢同姑娘进宫,是奉旨来陪永乐公主读书的。” “我们……我们在跟公主做游戏,在找公主,烦请姐姐指点。” 语毕忘忧灵光一闪,赶忙掏出刚刚信中夹带这的令牌。 小宫女见了令牌脸色顿时一变,恭谨地向忘忧道,“再往前大约百步有假山,沿着山子石上去,便有一凉亭飞架于湖面之上,应该就是那里了。” “多谢姐姐!” 忘忧道了谢,忙回来拉着明珠继续前进。 许是折腾了半晌,明珠也渐渐来了脾气,一把拍开忘忧的手。 “我不去了!” “这摆明了不想让我去陪读,我干嘛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不去了不去了。” 说着便要往回走。 “你站住!” 忘忧一把拉住明珠。 “你一开始就没想过来陪读的不是吗?” “对!所以本姑娘要回去了!” “笨吖,你既然不想来,是为什么来的?” “只是因为答应我爹,他不为难你我来陪公主而已吖。” “反正现在你已经没事了,我就是不陪公主,他也不能找你麻烦了呀!” “走了走了!” “你小小年纪怎地忘性如此大?” 忘忧真想敲敲明珠的脑袋。 “你忘了前两日刚说过的?假如将公主伺候的好,你爹便能再高看你们一些,就不会委屈夫人了?” “说的时候哭的那么伤心,转头便全忘了么?” “我……” 明珠年纪小,伤心的时候是真真想要发奋一番的,然而转头情绪过了,便不是很有动力了。 这会儿又被提了起来,长叹一声。 “走吧……” 按照小宫女的指引,果然发现一间雕梁画栋的凉亭立于假山之上。 “天,这假山好高!” 本以为是平时园景中用晓啼湖中的石头搭建而成的假山,没想到居然比相府中两层的玲珑阁还要高,待到爬到山顶,明珠和忘忧已然气喘如牛。 “这里景色实在太美了。” 忘忧拖着明珠来到亭中。 因为有绝对的高度,所以站在亭中可以俯瞰整个御花园,整个湖面,她们刚刚走来的路,以及那个一开始锁住他们的大殿都尽收眼底。 甚至还能看见御花园外的重重宫殿,十分壮观。 “好了,”忘忧打开手中的地图,“凉亭也已经有了,再穿过一片竹林即可。” 这回忘忧总算觉得公主仁慈了一些,因为凉亭对面假山上,便栽种着非常茂盛的竹林。 “应该是这里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竹林不深,却完美的将内外分为了两个世界。 穿过竹林,呈现在忘忧和明珠眼前的,便是如同世外洞天一般的景色。 竹篱笆围起的校园柴门紧闭,门口旗杆上还挂着一面酒旗。从墙外还能看见里面迎风笑的颤颤巍巍的杏花树枝。 “好你个永乐公主,总算被我找到了,看本姑娘怎么回报你!” 明珠念叨着一把推开了小院的柴门。 眼前的景象让忘忧和明珠同时小脸煞白。 只见五只粗壮恶犬齐齐呼啸着向两人扑来。 明珠顿时腿软的就要瘫在地上。 忘忧一把抓住她扯着她的衣领扭头就跑。 “别愣着,快跑啊!” 忘忧拉着明珠一路朝山下飞奔。 但两个小姑娘如何跑得过五只猎犬。 眼看还有几步路便可以下山回到湖边大路上了,身后一只棕黄色恶犬猛的朝明珠扑了来。 明珠只觉得今天自己肯定要交代在皇宫里了,大叫着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忘忧见事情不对,一把将明珠推翻在地自己挡了上去。 她只觉得连那恶犬喘出的气息已经直喷在脸上了。 “娘亲,对不起,忧儿尽力了。” 这大概是忘忧心中唯一的念头了。忘忧觉得,自己应该会被几只恶犬撕碎然后分儿食之。 然而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听见几声猎犬嗷嗷的哀嚎。 忘忧大着胆子睁眼瞧去,五只恶犬已然全部倒在地上,很明显的出气多进气少。 而地中间直直站着一个身穿月白衣袍的少年。 第十六章 争执 “得救了……” 待忘忧反应过来,赶忙将明珠扶了起来。 转头去看那少年。 还没等忘忧细细的打量,突然从对面传来一声娇叱。 “谁允许你打伤本公主的爱犬!” 对着声音,一个火红色的小小身影从小院里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太监宫女,却正是忘忧和明珠寻了半天工夫的永乐公主。 永乐跑至少年面前停下脚步怒目而视。 她身后跟着的宫婢对着少年斥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整个皇城之内谁不知道这五只是永乐公主的爱犬,竟敢将它们都打伤了,是不是想活了?” 那少年单膝跪地向永乐公主行礼,“公主明鉴,家父骁骑将军曾大勇。在下并非故意打伤公主爱犬,只是刚刚若不出手这两位姑娘便有性命之忧,还请公主见谅!” “大胆!”永乐身后的婢女再次怒斥。 “你是说我们公主纵犬伤人?” “草民不敢!” “即没有纵犬伤人,何来性命之忧?一派胡言!” 那宫婢指着少年,对身后太监们下令。 “这人惊了公主驾、打伤公主爱犬,将他拿下听候发落!” 太监宫人们得令便要为了上来将人扣下。 “住手!” 明珠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不顾忘忧阻拦出声制止。 “殿下,我们二人刚刚差点被这几只狗咬死,感情殿下是没看见?” “本宫没看见!” “你……!” “你们有谁看见她二人差点被咬死了?” 听了永乐发问,一圈宫人齐齐摇头,皆道没有看见。 “呵呵”,明珠冷笑,“都是殿下的人,当然向着殿下说话。” “你知道就好,反正他打伤了本公主的狗,就得受罚!” 永乐公主说罢,一挥手,宫人们变要将少年压下去。 “且慢!” 对于又有人出来阻拦这事儿,永乐公主非常的不开心。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从假山下缓缓上来一个少年,少年身体好似有些羸弱,上山的动作颇为费力,但不慌不忙丝毫不见急躁。 及至见了少年,宫人们皆附身行礼,“七皇子!”。 永乐公主也不情不愿地弯了弯身子,“原来是七哥吖!” 七皇子行至永乐公主身旁,回了一礼。 “九妹好!” “七哥来的正好,这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打伤我的狗,是不是该罚?” 七皇子微笑道,“愚兄正要跟你说这事儿。” “曾靖是皇兄的朋友,今日邀请他入宫来说说话,不想却碰到了这里的事情。他定不是有意打伤皇妹爱犬的,可否看在愚兄面上,不要追究了?” “不行!我的狗便白白被他打了不成?” “公主殿下,您讲点儿道理好不好,明明是我跟忘忧差点被咬死……” “你休要胡言乱语吖,本公主的狗哪里咬了你,再说小心本公主连你一起治罪!” “好吖,你来吖,我堂堂大楚丞相千金,倒是要看看公主怎么治我的罪!” 眼看明珠和永乐公主火气越来越大,马上就要掐起来了。忘忧使劲儿扯了明珠一把,将她挡在自己身后,而后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公主息怒!”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公主!” 忘忧无法,只得大声喊道,“请听奴婢一言!今日我们小姐进宫陪读,被宫人送至那不知名的大殿之中,好容易按照公主留的线索找到这里,又遇到这几只恶犬迎面扑来,的确是受了很大惊吓。这位……少爷,也是为了保护小姐才将狗打伤。” “的确,现在奴婢没办法证明狗是要咬我们家小姐,但是从公主先关我们半天,再让我们一路找过来耽误了这大半日未曾读书来看,公主也是在戏耍我家小姐!” “所以,假如各执一词公主一定要惩罚这位少爷的话,只能请我家相爷求陛下裁决了。到时就是不说狗的事情,公主今日的戏耍之举恐怕也不好解释!” “虽然我们小姐人微言轻,可也是相府嫡女,这样对待臣下子女,传出去恐怕让陛下脸上无光了!”忘忧义正辞严地说。 “你……你敢威胁本公主?”永乐公主已经要气的跳脚了。 “奴婢不敢,但是奴婢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这位少爷救了我家小姐,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大约这个道理永乐公主也是懂得,今日她的确是想整一下明珠的,谁让她当日得到父皇那么多褒赞,可她万万没想到要搭上自己的狗,这无论如何让她觉得实在舍不得。 七皇子见永乐迟疑不说话,忙开口道,“九妹,七哥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兽医来治你的狗可好?若是不中用了,七哥再给你弄好的狗来。” “七哥你别逗我了,我这狗可都是父皇找来的特别好的品种呢,哪那么容易找!” “旁人找不到,七哥能找到吖!”七皇子继续努力鼓吹。 “你忘了,七哥最是善于结交三教九流之人物了。找起东西来,这些人可是最快的!” 永乐想想,似乎也别无他法。 “好,那边如此说定了!” 说罢便转头回小院去了。 惦记着要陪读的事情,明知和忘忧只得草草像七皇子二人行了礼道了谢,便跟着走了。 “好了,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明日再开始读书。” 永乐发号施令完毕又对着明珠道,“明日开始每日宫人会送你们到御花园,沿今日的路线找到这个院子就是了,如何?” 明珠应下了。 当两人从院子里再走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之前的七皇子和那个白衣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缓步走下山,果然已经有宫人等候在那里,准备送他们出宫了。 “今日的事情,回去千万不能告诉夫人和你爹,知道么?” 路上,忘忧叮嘱明珠道。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回去告状的?” “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不行,知道么?” “为什么?” “今天的事情公主不想闹大,最后才放了那位公子,若是你再回去告状,便是言而无信了。” “无信就无信。” “明日还要去伴读呢,如此日日见,若你再招惹她,我可不去陪你受折磨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保证还不行么?” “哎,今天真累,回去以后,可要帮我捶捶腰腿~” “知道啦!” 第十七章 上学了 皇城,崇庆宫 白日里出手救人的少年和被永乐公主唤作七哥的七皇子卫珽对坐于书房之中。 “今日你居然会出手救人,可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啊?你向来是最隐忍的,何况今日面对的是永乐,那丫头可被惯坏了。” 卫珽边说边亲手给坐在对面的曾靖添了一盏茶。 曾靖,如他自己所报,骁骑将军曾大勇独子。自从五年前劳雁关兵败后,大楚边关便没有安静过一天,第戎军队三两天便来骚扰劫掠。 以前有劳雁关隘可以依仗防守,劳雁关兵败后,为求和平,直接割出了郢北十二郡。自那时起,只能堪堪以郢州城防为屏障勉力支撑。几乎大楚所有的兵力都囤集于郢州到潍县北一代,随时准备抵御第戎破城。因此,曾大勇也常年驻扎在外,只留了独子曾靖一人在上京。 骁骑将军,掌军三千,不大不小的武将官职,在上京官宦云集的地方很轻易变被人小瞧了去。曾靖年弱,又不善与人交际,因此满上京几乎没有来往好友,每日里就在练武场度过,偶尔会去围场里演练一番骑射。 天佑元年新帝登基,整个上京都沉浸在普天同庆的欢乐之中,曾靖一人又带了弓箭纵马前往围场。 这一去居然在林中救下了差点被老虎咬断一条腿的七皇子卫珽。原来新帝登基,那时还不懂事的卫珽满心欢喜的想要在猎场猎张虎皮送与天佑帝,却没想被人暗害,若不是曾靖出手,便差点丢了性命。 两人年纪相仿,从此以后,变成了知交好友。 卫珽眼看着曾靖越来越韬光养晦,曾靖眼看着卫珽越来越悠闲散漫。 而今日,一向惯于在人前弱化存在感的曾靖,居然出手救了两个小丫头,还是从盛宠最厚的永乐公主手中救出,实在是让卫珽大感意外。 “衷心为主之人,不应死于非命!” 曾靖对自己的行为不多解释,但只一句,卫珽便已了然。 “原来如此。不过那丫头的确胆子挺大,前敢以身抵挡五只恶犬,后又当众威胁永乐,当真是胆大包天。” “好了,且不管别人了。你给我找的麻烦,我明日还要去解决呢。哎,又从哪里找五只品相如此完美的猎犬赔给永乐呢?” 说罢眼含期待的盯着曾靖。 然而曾靖却径直起身,抱拳一揖,出宫去了。 “嘿,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只留下卫珽一人在原地跳脚。 “啊~救命啊!救命!” 忘忧突然从梦中惊起,深呼吸了一口气,抚了抚剧烈跳动的心口。 “还好,还好,只是做梦。” 梦里,那五只恶犬又疯狂地向她扑来,这回她似乎看到了那尖牙马上就要刺穿她的身体,瞬间惊醒。 擦擦头上的汗,又觉得身上也被一身冷汗浸透,忘忧赶忙起身换了一套干净内衫。 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心神不宁不能入睡。索性坐了起来,出了屋子,往正房去瞧瞧明珠。 今夜青鲤值夜,忘忧进了房间时青鲤已然睡得天昏地暗,忘忧轻轻摇头帮她按了按被子,便进里间去了。 轻轻挑开帷幔,明珠整个人呈大字型摊开在床上,被子只有一角搭在腹部,其它地方已经都被踹在了一边。一阵清风抚来,似乎有点凉意,只见明珠整个人缩了缩,拳成了虾子一般,却依旧不肯去拉被子。 忘忧轻叹,“真真是个心大的,白日里的事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又顺手帮明珠将被子盖好,将帷幔掖好,忘忧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回到房内依旧不想睡,便坐在桌旁,推开小窗,望着外面月色下翻起层层微光的水面,心里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以前在山野间也见过不少无主的野狗,忘忧有时看它们可怜,还将自己的吃食匀出来一口留给它们。那些小狗也挺会回报忘忧,经常在她身边跟她撒欢,所以忘忧从没惧怕过狗。 然而今日,如此可爱的小动物却被那永乐公主训练的如此凶残,实在另忘忧心有余悸。 当时挺身护了明珠,并非她不怕死、不怕疼,只因为那日对夫人李氏的承诺,她既领了明珠进宫,便要把人全须全尾地再领回来。 后来又出言顶撞威胁永乐公主,也只是因为那白衣少年救了她,她不能让他因此受罚。 回府的路上她一直故作镇静安抚叮嘱明珠,人人都道她稳重,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害怕。她怕那狗下一秒就将她撕碎,也怕永乐公主将她拉下去打杀,因此心里一直都是扑通扑通跳着的。 “忘了问问那少年家在哪里,也好感谢一下人家,毕竟也是救了我的呢。” 忘忧看着月亮如是想道,“下次如果再遇到了,一定要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才好。” 想到这里,忘忧深深打了一个哈欠,便起身拉上窗户继续去睡了。 第二日,总算顺利踏入了学堂。 大楚皇宫内不仅皇子们有学堂,公主们同样有学堂。 “今日,永乐公主初入学,微臣还是要先行说明,公主们上学,无需学国策、无需习战法,关键以读书明礼为要。因此课业甚为宽松,学堂每三日休一日,还望公主认真勤勉!” 负责给公主们上课的事翰林院编修,一位有着六十载官龄的老学究,姓梅。 做官六十年,除却头两年外放了县令,后面足足五十八年都在翰林院做编修。成日里对着经史子集,连说话都是文绉绉的。 很明显,这学堂里并不只有永乐一位公主上学,天佑帝的另外两位公主,五公主长安、八公主长平以及她们二人的伴读女侍也已入学。 梅编修年事已高,总有些耳聋眼花,两位公主便戏谑称他做“没耳朵”。经常逗弄他取乐,索性梅编修年纪大了,心态也好不与两位公主计较,否则恐怕熬不到告老还乡的那日,便要先气的蹬了腿。 永乐与明珠到位后,听了梅编修的学堂说明并与其他几位公主女侍互相见了礼,便正式入学了。 第十八章 习字 宫内规矩,伴读贵女是与金枝玉叶们一起受教的,为了表示对先生的尊重以示尊师重道,公主和贵女们的随侍婢女都只能候在学堂外,只有下学主子们出了学堂或者偶尔有紧急需要的时候听候召唤才可以入内。于是,忘忧同其他丫头们一起坐在学堂外侧廊檐下听命。 除了忘忧和永乐公主的丫头金蝶以外,其他人可以说是很老道了,先生在里面一开讲,外面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起天来。 金蝶看了看忘忧,暗暗撇撇嘴。她可听公主说了,这丫头据说是丞相千金不知道从哪里才收拢来的,而且那天在晓啼湖边那头上带伤的模样可是落魄极了。她不愿同这样没身份的人说话,于是便同其他人凑到了一起。 忘忧这下落了单,不过她却并不在意。起来在廊上走了两步,忘忧惊喜的发现,因为明珠的座位正巧在窗户旁边一个镂空牡丹花架后,因此只要不离窗户太远,先生教导明珠的时候她便能在窗外听到。 左看看,右看看,见其他人都聚集在其他地方聊天说话,还有三四人径直出了院子去外面斗草去了,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忘忧便慢慢靠着墙根蹲了下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明珠在学堂内读,忘忧在窗户下读。明珠读两句便要走一走神,忘忧只好在窗外等着先生拍着书案将神游的明珠拉回来才能继续往下读。几番折腾下来,明珠还在磕磕绊绊的照着书念字,忘忧已经能将先生今日教授的三字经文背记下来了。 “为人子,方少时。亲室友,习礼仪……” “好了,”梅先生合上手中的书,对永乐公主和明珠说道,“今日便教授到这里,切记要反复诵读,好好领会其中的含义。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身为皇室公主、高门贵女,需得有了学识,方能有眼界、有胸怀;有了眼界胸怀,方能有担当、方能临危不乱、处变不惊。” 梅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微微一笑,“老朽老了,啰嗦了着许多,公主还小,且不能领会,只要记得读书学习极为重要即可,回去后请将今日所学背诵熟记,按照今日教授的执笔方法多多习字便是。” 由于三位公主年纪不同学业进度不同,因此先生轮流教学,年纪最小的永乐和明珠便率先结束了今日的学习。 “啊,终于解放了!” 一进朝阳坞,明珠便直接倒在了软塌上,两只绣了栀子花的鞋子被踢了老远。 “进学要每三日才能休一日,这才一日,还有两日,好痛苦啊!” 忘忧走进屋内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 捡起躺在门口的两只绣鞋,“如此痛苦么?” 明珠连起身都不愿意,只躺着大力点头。 “知足些吧,住在晓啼湖那里时,有个小花子叫小乐的,经常来寻我玩耍,他说,一次经过村里私塾,听见里面先生在讲课,他便想偷偷听听,结果听了一半被发现了,硬是被打了出来。仓皇之间,连鞋子都丢了一只。” 忘忧将软做一摊的明珠拉了起来,帮她换上常服。 “即便是被打了出来,过了几日,他仍要去听,只是从那以后便有人守着私塾门口,他再也没机会溜进去了。” “若是让他知道你有学还不愿意去上,定是要气疯了的。” “哎,对了,今日先生是不是教写字了?我听见先生说如何执笔了,可是我看不见,你来教教我!” “啊?歇歇,让我歇歇,才回来就让我写字啊?”明珠哀嚎。 “哪个让你写了,你教我嘛,你来做先生,我来做学生可好?” 这下明珠可来了兴致,拉着忘忧跑到书案前,端坐好。 “从现在起,我可是先生了。有事弟子服其劳,以后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才好。” “好好好,”忘忧满口答应下来,“快快开始吧。” 这下明珠才得意了“喏,看好了,笔是这样握的。” 按照先生说的演示了几遍后,“来,研磨,我写几个字与你瞧瞧。” 忘忧赶忙拿了砚台和墨块来。 “呐,这个东西是这样用的。” 要说明珠当起先生来倒是有模有样,如何研磨、如何沾笔、如何运笔写字都很耐心的一步一步给忘忧重现了出来。 只是,当两人看着纸上明珠写出来大大的“人”字时,“你……确定先生是这样教的么?” 明珠一把将纸团成纸团丢了出去。 “先生的确是这么教的,本小姐可是生平第一次写字,很不错了呢。” “咳咳。” “回去以后,要多加练习知道吗?”明珠模仿先生的语气嘱咐忘忧。 “是,学生知道了。”忘忧配合着答应。 “只是……” “如何?” “先生的字,也要多加练习才是啊!” 说罢,忘忧赶忙跑了开去,气的明珠只追在后面喊打。 正玩闹间翠鸳掀了帘子进来报说,“小姐,老爷差人来请您去正房。” 忘忧赶忙帮明珠理了理乱了的衣衫和鬓发,一前一后的出了朝阳坞。 话说,从上次与李氏争吵后,陈相便没再踏足过涵璋苑。今日只不过是就事论事,旁的也没什么要同李氏说的。而李氏上次听了李嬷嬷的劝导,倒是想与陈相修好,可又不慎甘心。因此明珠和忘忧进了涵璋苑正房时,看到的便是两人在主位上各坐一边的情景。陈相啜着茶想着自己的事情,李氏在旁边也不知是该主动说话好还是该沉默好,倒显得十分局促。 见明珠走了进来,陈相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明珠坐下。 “本月二十,是博远侯夫人的生辰,已然发了帖子来,你便同你母亲一起去吧,如今年纪也大了,该慢慢接触接触这些贵妇小姐们了。只一点,以前年纪小无法无天些也不要紧,无人在意,但以后慢慢大了,说话做事便要有体统了,不要出去丢了相府的颜面,让人家说堂堂丞相教女无方。” 明珠嘴上应了下来,却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陈相自然知道明珠心里是如何盘算的,却不理论,交代完便说有事,抬脚便准备离开。只是突然又听了脚步,回头看向明珠身后站着的忘忧。 “昨日御花园中的事情本相已知晓,你能舍身保护明珠这很好,只是不该去威胁公主。去外面院里跪两个时辰,也便算是有交代了。” 说罢,不等明珠抗议,便径直走了。 换做以前,忘忧是不会乖乖听话的,但是今天,忘忧默默走到院里,直直跪了下来。 “哎,你做什么啊,起来起来。”明珠说话便伸手去拉忘忧。 可忘忧推开明珠的手,执意跪着,明珠十分不解。 “昨天威胁公主的确是不对,实在也是没了办法一时情急想出来的,说不怕是假的,我一个婢女,公主要碾死我实在是太容易的事情了。可刚刚丞相说,跪两个时辰这事儿便算有交代了,所以我好好跪着,以后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便能放下心了。所以小姐今天不要管奴婢,两个时辰而已,很快的。” 听了忘忧的解释,房内李氏与李嬷嬷对视一眼,心里暗想,这孩子倒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明镜一样的清楚,又能舍命保护明珠,有了她,以后明珠在外,便也能放心些了。 明珠看忘忧决心要跪,劝阻也无效,便也只能放弃了。 当忘忧揉着两个膝盖一瘸一拐的回到朝阳坞时,明珠刚用了晚膳。 见忘忧回来了,明珠执意不要她伺候,将她赶回去休息了,顺便还嘱咐,“紫鹿已将晚饭放在桌子上了,记得赶紧用,盘子碗什么的都不用管,小丫头会去收拾的。” 只这一句,突然就让忘忧有了一种暖暖的感觉,同样叮嘱了明珠几句之后,忘忧便听话地回房休息了。 待小丫头将东西收拾走了之后,忘忧关好门窗,把之前明珠准备的笔墨纸砚拿了出来,开始按照白日里明珠讲的方法习字。一遍又一遍,一直到胳膊酸胀笔都提不起来了,才肯停笔休息。 第十九章 每日一个时辰 对明珠来说,三日的课业实在痛不欲生,每每从第一日开始上学,就在盼望第三日下学。这日总算又是休沐,头一晚就嘱咐了忘忧千万早上不要叫起,于是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伸个懒腰起了床,换过衣裳,连头发也不梳,径直走到东次间,这里推门便是连着房间的一个水阁。只要将檐下垂着的梦痕纱卷起,便能看见外面的洒金湖。 明珠只觉得自己这几日要累的骨头都要断了,便让青鲤将早饭摆在水阁中,用罢又让抬了南山翠竹扎的躺椅来,要歪着晒太阳。 紫鹿只要拿来了雪貂皮的毯子铺好,又给明珠搭了貂绒蓄的小被子,以防她吹了风受了风寒。 要说这雪貂皮虽少,单也不是多稀奇,可这通体纯白没一丝杂色又皮厚毛细密的雪貂皮却实在不好找,最少要十年以上的雪貂才能有这样靓丽的皮毛,抓捕的时候还不能射杀或者用猎夹,必须要用设陷阱先行困住,待捕捉到手以后再从咽喉处放血才可以保证皮毛完整。因此,明珠这一个毯子也是价值连城了。 再说这南山翠竹的躺椅,南山翠竹只生长于大楚南部的望南山之中,数量虽多,但通常只能长到拇指粗细,能到茶杯大小的便是万里挑一了。这南山翠竹有个特点,即便是砍下来做成了物件,也能永保青翠之色,而且靠近就能闻到清新怡人之气,因此也是备受推崇。 如此难得的两样东西,却都被明珠拿来随手使用,完全没有爱惜之意,可见明珠是陈旭眼珠子这个说法那是不差分毫了。 明珠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半晌,用了午饭后,便不想歇晌了。起来玩了一会儿秋千,又同翠鸳她们玩笑了一会儿子,便觉得很是没有意思。 “咦?忘忧呢?怎么这半日了都没看见人呢?” “忘忧姐姐今日一直在她自己屋里呢,不晓得做什么,连我们送中饭去都不让进门呢,”青鲤笑道。 明珠眼睛转了转,起身往后院跑。 “都别跟来,我去看看她做什么呢。” 蹑手蹑脚地来到忘忧屋子门口,明珠小心翼翼地从窗口往里望去,只见忘忧端坐案边手中执笔,正在写字,旁边已然摞了一大摞写过的纸张。 明珠轻轻推门走进去。许是忘忧太过专注,竟完全没有发现明珠进来了。 “哇!不错嘛!” 明珠一声,吓得忘忧差点跳起来,一个大大的墨滴“滴答”一下便印在了纸上。 “哎呀,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看看,好好一张纸,废了吧?”忘忧没好气的撇了明珠一眼。 “不就一张纸嘛,不值什么,我那里还有好多,你再去拿不就是了。” 明珠一边说一边拿起忘忧刚写的字细细端详。 忘忧写了好些天,但纸上翻来覆去就是先生第一日教的“人之初、性本善”六字。 “你这些天,一直练这六字吖?” “是吖,六个字还没写好呢。” “这还叫不好?”明珠抗议道,“你看你这行笔已然稳多了,不像我,拿了笔还在抖呢。” “那是因为你不肯练习!”忘忧将明珠手中的字抢了下来,与之前写好的放在了一处。 “天天写,多无聊吖。” “那不写肯定是不能写好的!” “反正我又不去考状元,要写好做什么,能识得便可以了嘛。” “咦,对了!” “爹爹之前送了好些字帖过来,临摹字帖可以端正字形,反正我懒得练,不如拿给你好了。” 说着,明珠便跑了出去。过会儿抱着两幅字帖并一沓上好的纸张回来了。 “喏,给你的。这个纸比你用的还好,便是笔上墨汁多了也不轻易晕染开的,我写了两次,挺好用的。你且用这吧,用完了我再让爹爹送来就是了。” 忘忧看见这些,便如同看见了连城的宝贝,忙收下了。 “那便多谢了!” “你与我客气这些?” 忘忧一笑,见明珠没什么要紧事,便重新铺开了一张纸,打开字帖开始试着临摹。 几行写过去,越来越熟练,字形看起来越发的规整了。 明珠在一旁看着赞叹不已。 “忘忧,你写得真好!” “不如,你临一张字给我吧?” “你要字做什么?” “拿去给爹爹娘亲看吖?” 忘忧赶忙放下笔,“你可别让别人知道,我只是你的婢女,没那个资格习字读书的。” 明珠赶忙安抚忘忧,“我知道我知道。” “你放心,我不说是你写的,我说是我写的!” “你又想干嘛?” “没什么吖,这才几天的功夫,这字便写的这样好了,若是爹爹和娘亲看到,肯定很开心啊!”明珠喜滋滋的想。 “不行!别想!” 忘忧很直接地拒绝了明珠。 “为什么?借个字而已,太不够意思了!”明珠不乐意。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自己不习字,用我的字去显摆,若是丞相让你当场写两个字看看,你就要成了那熟过了头的石榴!” “什么熟过了头的石榴?” “不攻自破了呗!”忘忧点了点明珠的额头。 “所以不行,别想!” “我就用一次嘛,就一次!” “不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能开这个头。” 明珠看怎么说忘忧都不答应,于是不开心了,扭头往榻上一屁股坐下去,撅了嘴开始生闷气。 忘忧当做没看见,低头继续写字,按照明珠平日里的脾气,用不了写两个字的时间她便要按捺不住了。可这回,忘忧整整写完了一整页,明珠还是当初的姿势,一点没变。 忘忧暗叹了一口气,“还真生气了?” 明珠不吭声。 “要是真生气了,还坐在我这里做什么?应该离我远远的生气才是啊!”忘忧逗弄明珠。 明珠一听,起身便走。 忘忧赶忙拉住她,“好了,多大点事儿,还真生气。” “字给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明珠一听忘忧松口了,便赶忙接话。 “从明日起,每日同我一起习字一个时辰。你若是答应了,便拿字去;若不答应,便罢了。” “你……你这叫强人所难……” 忘忧也不与明珠多说,只道,“你自己考虑看看便罢!” “我……我可是小姐,你的主子,有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嘛?” 刚说出口,明珠就赶紧捂了自己的嘴。 果然,如她所想,忘忧不高兴了。 “姑娘说得对,是奴婢僭越了,姑娘要什么拿去便是了。”说完便不再理会明珠了。 “我……对不起嘛,是我说错了,我可从没把你当丫头吖!” 这回换忘忧毫无反应了。 “我不是你主子,你是我主子行了吧?忘忧姑娘,行行好,别生气了!”明珠这么说可把忘忧逗笑了。 叹了口气,忘忧拉着明珠的手说,“不是我非要逼着你习字,只是你若是不练,有一天被发现了,你我都要受罚。你是丞相爱女,自不会怎样,我就难说了。” 看着明珠想说话,忘忧先截住了话头,“别说你会保护我,这相府说到底并不是你当家做主,若丞相执意处罚,你也无法扭转乾坤。” “所以啊,不要你多刻苦练习,一天只要一个时辰。这样即使写的不能同我一样,也不至于差很多,丞相查起来即便漏了陷,也还能搪塞的过去不是?” 明珠想了想,忘忧说的有道理,便点头应下了。 晚间,明珠将字拿给李氏看,果然李氏大喜,还差人专门请了陈旭来瞧,陈旭看了也是赞誉有佳。 “短短几日,便已有熟练运笔的迹象,下笔也稳健许多,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这几日明礼也已入学,却还未有如此大的长进,可见珠儿果然聪慧!” 陈旭一高兴,就又使人寻了许多新的字帖送至朝阳坞,还带来了不少书籍,说明珠慢慢识字了,便可以开始读书了,不会的尽可以问他或者梅夫子。 书籍都摆上了明珠书房的大书架,至于字帖则被明珠直接打包进了忘忧的屋子。 忘忧真的不曾想过,自己这一生还有这样读书识字的机会,抚着手里的字帖,心想,一定要让明珠好好读书,这样自己才能有更多的机会读书习字。 第二十章 博望侯府 四月二十,是个好日子,一大早便可见天气清朗,春风不冷不暖地吹着,相比一个月之前,花儿更艳了、柳儿也更绿了些。 一早李氏便带了精心装扮过的明珠往博远侯府去了,因为今日要出门拜访,忘忧也换了一身嫩粉色的裙衫。 这一个月在丞相府,忘忧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吃喝有厨房,平日里洗衣服收拾屋子的活计也有小丫头,她连同青鲤、紫鹿、翠鸳四人一起伺候明珠一个,实在没有太多事情要做,对比以前的日子,也可以用养尊处优四字来形容了。 因此,仅仅过了一个月,忘忧的脸就明显圆润了起来,肤色也开始远离原来的蜡黄,微微透了些粉白出来,配着如星子般的大眼,更显得朝气蓬勃。 “今日去博远侯府可不同与平日去你父亲同僚府邸,说话做事不要太张扬,收敛些好。” 马车上,李氏不停叮嘱明珠。 这朝堂上的官员分作三类,一类是像陈相这样的实权派,掌握了朝堂的话语权,但很多人出身寒门,全凭自身努力得到一官半职,若再会钻营一些,便有可能平步青云。 因为他们能吃苦、会吃苦、肯吃苦,因此容易受到皇帝赏识和重用,因此常被安放在一些要紧的位置上,在皇上面前也很得脸。 还有一类,便是如博远侯这样的豪门望族,大多是在祖上立过大功的,授予了世袭的爵位,因此后人只要袭爵便可以有俸禄,也常挂名一些虚职,每日里去衙门应个卯,便可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这样的家族,仗着自己世家勋爵的身份,看不上寒门出身的官员,但是因为不掌实权,又处处觉得受制于人,便越发的要抓住机会强调一下自己的身份,使内心平衡一下。 最后一类,便是皇亲国戚了,不过由于先皇兄弟姊妹缘浅,并无兄弟姊妹,而当今圣上天佑帝,也只有一弟,封号毅亲王,因此毅亲王便是妥妥的皇帝心腹,而毅亲王也表现得处处以天佑帝马首是瞻,因此深得天佑帝之心。 以前博远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有筵席聚会是很少邀请寒门官员的,既然大家立场不同凑不到一起去,便不要勉强,以免尴尬。但这次因为明珠新封了毓敏县主,又进宫伴读永乐公主,因此便入了侯府的眼,这请柬也就随之而来了。 李氏父亲曾经是吏部侍郎,也属于寒门官吏一脉,若不是如此,也不会瞧得上同为寒门出身的陈旭。但也因为如此,李氏也不曾参与过这些大族聚会。 这些百年簪缨大族不论有没有实权,本身都是诗礼传家的,平日里吃穿用度各色讲究之精细,普通官宦之家是难望其项背的。李大人高升时李氏已然将要及笄,因此李氏也并未接受官家小姐该有的礼仪教诲。所以今日之行,李氏本就内心忐忑,加上深知明珠做派,更害怕明珠丢了陈相的脸面。 李氏嘱咐了半天,见明珠依旧是一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本姑娘天下第一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只好转头看向忘忧。 “好孩子,我深知你心里是有成算的,今日我们既然来了,便代表着相府的脸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你千万要照看着些明珠,不要让她一时兴起胡言乱语。到时不仅要被人戳脊梁骨,还要连带相府也被嘲笑。” 忘忧认真点点头。 马车轻轻停下,说话间已然到了侯府大门口,后车随侍的李嬷嬷和丫头已然下了车,放好脚踏,搀扶着李氏下了马车。 忘忧也跟着跳下车转身扶明珠下车来。 扶好明珠,转头望向侯府大门,忘忧便被震撼到了。侯府不愧是侯府,大门比起相府就已经是气派许多了。 相府大门在侧,而侯府大门就能居中,而且是居中三间,一眼望去竟有望不到边的感觉,门口两个石狮也异常巨大,别样的威严。 忘忧正打量间,里面便有人出来相迎。想起之前李氏的叮嘱,忙收敛自己的思绪,眼观鼻鼻观心,扶着明珠跟着往里走。 因为今日是侯夫人生辰,因此一路中门洞开,直接便入了后院。一路有先后有其他人家到访,都有人前去接待,进退礼仪丝毫不差。 及至进了后院,博望侯夫人居然亲自迎了出来,惊的李氏连忙行礼,却被博望侯夫人半路扶住,连说不必多礼。 “陈大人一国宰相,乃是国家栋梁,与侯爷同朝为官。以前我们想请也不敢惊动的,此番厚着脸皮下了请柬,能来就已经极为荣幸了,不必客气,如同自家一般才好。以后大家多走动,千万不要见外才是啊。” 博望侯夫人十分客气,李氏也连忙应承。 这博望侯夫人出身宁远伯府,娘家姓苏,也是世家大族,今日招待李氏,没有半点架子,却让李氏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苏氏引着李氏一路进了正厅,已然有几家人家到了,互相见了礼,都是客客气气的,李氏慢慢也就适应了。心下暗忖,以前未必是不敢请,怕是不想请才是,这上月明珠才得了县主的封号,这月帖子就来了,还真是会见风使舵。 苏氏拉着李氏入了座,看向旁边笑问,“这位……便是毓敏县主了吧?” 李氏忙拉着明珠上前,“小女不才,上月得了圣上青眼赐了县主,实是惶恐。” 明珠专门向苏氏又行了一礼,苏氏笑嘻嘻的拉着明珠,上下打量了一番,“怨不得圣上喜欢,果然是个标致的孩子,看着也乖巧。那天在晓啼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么个难题,难为她怎么就想了法子解决,实在是聪明。” 转向李氏笑道,“夫人得了这么个好女儿,可真是福气呢。” 回头又对着明珠说,“这厅里都是各家夫人,说起话来县主小孩儿家甚是无趣,我那幼女同县主年岁倒是差不多,不如让人带了县主去与她玩耍可好?” 这话倒是合了明珠心思,赶忙点头应了。 李氏岁不放心,却也不好跟着,只好暗地里跟忘忧使了使眼色。忘忧心下明了,轻轻点头,李氏方才放心让人带了明珠去。 第二十一章 打作一团了 一路跟着下人到了小姐秀房,便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姑娘已然迎在门口,想必是博远侯夫人的幼女了。 小姑娘见明珠走过来,忙近前几步,行了一礼,臣女冯紫嫣见过毓敏县主。” 这个阵势倒也是唬了明珠一跳。以前只是相府千金的明珠,即使是被人追捧,因为见过的都是陈相同僚的子女,因此向来是互相行平礼的。乍有人同她行大礼,她倒也是不习惯起来。 忘忧见明珠不动弹,赶忙在身后扯了她一下,明珠方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将冯紫嫣扶了起来。 “姐姐不要多礼,我年纪小,不懂事儿,若不是陛下照顾父亲,我怎能入的了陛下的眼。” 冯紫嫣笑着引着明珠入了房间,招呼下人上了茶,又上了水果点心。便同明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忘忧在后面看着心下暗暗称奇,这高门大户的贵女们果然是不一样的,小小年纪说起话来便是一套一套的,连明珠也是,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十分没有规矩,到了这要紧的时刻倒是有模有样起来。反而是自己,每每想到要与这些前进小姐们说话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小姐们不好相与,丫头们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相比于明珠,现在倒是自己恨不得成日里关在朝阳坞里便好。 正想着,忽听外面有人来报,永乐公主同浔阳公府家的姑娘一起来了。 冯紫嫣听了永乐公主来,忙一脸惊喜的迎了出去。 留下明珠在后面吹胡子瞪眼,心下十分不满,天天要对着永乐她已经很头疼了,好不容易一天不见她居然又跟了来,实在让人厌烦。 明珠怎么想的,忘忧心中一清二楚,甚至她觉得,若不是自己下了大力气去拉扯她,明珠是可以一直在位子上坐到永乐进门的。 明珠刚走出门,便见永乐公主带着一个满身绫罗的紫衣小姑娘走了来。 看年纪,这小姑娘比冯紫嫣还要略大一些,眉眼间带着几分傲娇之色。 永乐公主照旧一身红裙,腰间扎了一根金丝嵌玉吉祥如意腰带,更加贵气了一些。 明珠同永乐公主见了礼,那紫衣姑娘却不与明珠见礼。 忘忧便在一边出声提醒,“这位姑娘,见了我家县主需得行礼才是。” 忘忧只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没底气。明珠是皇上金口玉言封的县主,是有品级的。这些公侯小姐出身再高贵,只要未有品级,见了明珠便要行礼,这本没错。只是这些人对于一个月前的忘忧来说还是如同天边的月亮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今日便通通出现在眼前,一时忍不住有些露怯了。 “放肆!”果然,紫衣姑娘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还没出声呢,身边的丫头便先发了话。“谁家的丫头如此没有眼力,可知道我家姑娘是谁?” 旁边的冯紫嫣连忙上前拉住紫衣姑娘的手,对着明珠笑道,“明珠妹妹不常来,不认识也是应当的,这是浔阳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可是梅妃娘娘嫡亲的侄女儿,梅妃娘娘看着长大的,陛下也是疼爱非常。什么行礼不行礼的,讲究太多岂不生分了?” 说罢便拉着永乐和梅家大小姐的手往里间走,“本只请了梅姐姐来的,不想公主也赏脸来了,母亲一定非常高兴。” 三人就这么大刺刺地越过了明珠和忘忧去。明珠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站住!” 一声娇叱,已经快进屋的三人齐齐回头。 “怎么?看不上我这个县主?” 忘忧眼看明珠的性子又上来了,赶忙去拉她。 “呵呵,”梅家小姐对着永乐笑道,“看看看看,这小人儿还生气了!” “尊贵的县主,请千万不要动怒,小女粗俗不知礼仪,若是哪里得罪了县主,还请县主千万原谅则个!” 梅家小姐话是这么说,但是趾高气扬的样子任谁看了也不觉得像是有一丝悔意,话音刚落,便拉了永乐扭头进屋里去了。 这下明珠这个炮仗算是彻底被点燃了,一把甩开忘忧,冲进去就扯上梅小姐的衣袖,力气大地将她扯的一个趔趄。 “哎哟,你个疯丫头,这是做什么。”眼风扫过旁边的婢女,“还看着做什么,把她给本小姐拉开!” 眼看那丫头就要来拉扯明珠,忘忧也管不了那许多,横身挡了上去。 永乐公主一见忘忧挡了上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还记着上次忘忧当众威胁她的事情。 “大胆奴才,这儿有你什么事儿,还不退下!”永乐喝道。 忘忧挡在明珠身前,却动也不动。 “禀公主,奴婢有错公主大可以责罚奴婢,但我家小姐是皇上亲封县主,不能任由下人拉扯。” 梅大小姐的婢女斥道,“明明是你家小姐先拉扯我家小姐的,少在这里胡说!” “公主,我家小姐只是一时气愤,是梅家小姐目无尊卑。我家小姐好歹是陛下金口玉言赐封的县主,怎能由得一介白衣随意无视,若隐忍不发,岂不是将陛下的脸面扔在了地上!” “小小婢女,倒是挺伶牙俐齿的!少事事皆往父皇身上攀扯,以为次次都能用这法子威胁本公主?” 永乐回头便对冯紫嫣说,“什么时候博远侯府什么人都能进了?这样不识好歹的丫头,还不着人赶了出去?” 冯紫嫣眼看着双方越闹越僵,赶紧喊屋外候着的嬷嬷们进来,“快将这口无遮拦的丫头拉下去赶出府,大喜的日子莫在这里惹了晦气!” 说话便有人上来拉扯忘忧。忘忧勉力挣扎只是不从,她心里清楚,若今日被拉出去,明日相府小姐不识大体大闹博远侯府的事迹便可传扬开了,那明珠的名声可就毁了,连着李氏也要永远抬不起头来。 “公主殿下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便要赶人!我家小姐是陛下封的县主,维护我家小姐就是维护陛下,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怎能由着旁人轻视陛下。” “还不快把她的嘴堵上,拉下去!”永乐已然气极。 “放开我,放开我!”忘忧使劲挣扎,明珠也上来帮忙。仆妇们敢拉扯忘忧,却不敢拉扯明珠,因此竟一时半会儿没能将忘忧拉了出去。 “今日事本是没大小姐目无尊卑不识礼数,不与公主相干。若公主不分好歹一意偏袒,事后说起,便是连公主也要吃瓜烙的。” “永乐别听她胡说,我何曾说过什么,她们不过是想攀扯梅妃娘娘罢了。”梅小姐听了忘忧的话,略略有些紧张的看着永乐公主。见永乐似乎还在气头上,并没太往心里去,便赶紧赶着人将忘忧拉下去,甚至使了自己身边的丫头去帮忙堵忘忧的嘴。 眼看忘忧就要被拉出院子了,明珠气极,起身便扑向梅小姐。 “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本小姐撕烂你的嘴!” 娇娇弱弱的梅小姐哪里是明珠的对手,瞬间便被压倒在了地上。于是满院子里打人的打人,拉人的拉人,哀嚎声、咒骂声不绝于耳,乱做了一团! 正厅中,各府夫人还在轻声细语的说笑呢,虽说也有些言辞机锋,但都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也算是一团和气。博望侯夫人也正准备差人去请后院小姐们过来入宴席,谁知突然匆匆忙忙走来一个婢女,附耳轻声报,“三姑娘院中,永乐公主、梅小姐、毓敏县主打作一团了,夫人快过去看看吧!” 一句话直把博远侯府人惊得腾地一下从座上站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不欢而散 侯夫人这么一站,满屋子宾客便齐齐将目光聚在了她身上。只好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来,“各位夫人且先坐坐,下人报小女忽有些头疼脑热,我先去瞧瞧,等会儿会来便可入席了。” 勉强安抚好了众位夫人们,赶忙领了人就往后院走。 一路上问婢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可当时因永乐公主驾临,因此将杂役仆妇都支出了院外候着,院内只有要紧的几个人在,丫头仆妇们还是后来听了主子们召唤才涌了进去,那时已然闹了开来,因此报信儿的婢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急得博望侯夫人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三姑娘院里才好。 一进院子冯氏恨不得自己直接晕过去才好,眼前这些贵女们哪里还有平日里端庄乖巧的样子,一个个裙子乱糟糟、头发脏兮兮,脸上时不时还能露出两道指甲抓挠过的痕迹,便是这样还是扭做一团谁也不肯松手。 冯氏连忙吩咐跟过来的仆妇封了院子大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然后指使婢女们一拥而上,硬生生地将各人拉开。 “哎呦我的小姐们,这……这是在闹哪出啊?” 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永乐公主跟前,掏出帕子帮她擦脸。 “公主、县主、梅小姐,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坐下来好好说,再不济使人告诉我,我替你们分辨分辨,何至于大打出手,这不是让下人们看了笑话吗?” “是她先动手的!”永乐指着明珠控诉。 “是我……”明珠话才出口,便被忘忧扯住了。忘忧太了解明珠,若是这会儿让她说话,非把事情闹大不可。 博望侯夫人叹了一口气,吩咐婢女,“去正厅,告诉各位夫人们,三小姐突发高烧,今日恐不能开宴了,请各位夫人先行回府,事后我再登门一一赔礼。” “请浔阳公夫人和丞相夫人过来一趟,刚刚小姐们在一起玩,请他们特来领回去,别过了病气。” 当浔阳公夫人和李氏先后感到的时候,苏氏已经安排人带着小姐们各去梳洗了,只留忘忧、金蝶和梅家小姐的随身丫头唤作墨烟的、冯紫嫣的贴身丫头雀喜四人跪在院中。 “小姐们已经带下去梳洗了,两位姐姐请先坐坐。”冯氏起身招呼浔阳公夫人和李氏。 李氏看了这阵仗,就觉得多半和明珠的牛脾气脱不开干系,又没办法私下先问问忘忧,只能坐着心里火烧火燎的。 半晌,四位小姑娘重新梳妆好了才由下人又带了出来。 浔阳公夫人秦氏一眼便瞅见了女儿脸上的爪子印。 因着之前明珠是全力照着梅小姐攻击的,因此伤的格外严重。 “这……这……”秦氏一把拉过女儿,“这是怎么个说法啊?” 梅大小姐这会儿也不傲娇了,哭哭啼啼地哭诉了起来,“女儿领着永乐来找紫嫣玩耍,正巧碰上陈家妹妹也在。女儿心里高兴,想着人多了也热闹些,谁知……谁知……陈妹妹不喜欢女儿……一言不合便冲上来撕扯女儿的头发衣服。”说着便忍不住大哭起来,“陈妹妹好生厉害,永乐只是来拉人的,也被抓了。” 秦氏又赶忙去看永乐,果然脸上也有两道浅浅指甲印,比起自家女儿来倒是轻上许多。 李氏也看见了公主脸上的伤,一个指头戳在明珠额上,“平素在家真是把你宠过头了,竟如此无法无天。” 明珠十分不服气,指着梅小姐,“她也动手了,你看我脸上,这儿……这儿……都是她挠的!” “够了!你还说!” “我怎么不能说,是她先欺负女儿的,娘你怎么向着她……”明珠委屈了,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陈夫人,”秦氏开了口,“今日这事,便请拿个章程出来吧。” “这……” “便是我们不追究、博望侯府不追究、这永乐公主好好的出来,花着一张小脸回去,梅妃娘娘和陛下也是要问上一问的!” 秦氏这么一说,李氏也没了主意。 “小女顽劣,都是我们管教无方,还请两位夫人多包涵包涵,”李氏陪笑着说,“至于公主,公主本是一片好心从中劝和,这小姑娘打起架来手上没个轻重,误伤了公主,改日我们定领着明珠进宫向公主和梅妃娘娘赔罪。” 秦氏听着李氏话里话外替明珠开脱,心下不由火起。 “陈夫人此言差矣。浔阳公府虽不才,那也是累世的大族,寻常教育子弟,必以诗书礼仪为先。就连梅妃娘娘当年入宫,那也是先帝夸赞过知书识礼,蕙质兰心的。更别说博望侯府,老博望侯获封建府,便是因为在开国之时以惊世之才为太祖皇帝出谋划策,屡屡建立奇功,这才荫及子孙。这样的人家,即使子孙不应举入侍,也必然不能放任自流、言行无状。” 李氏听秦氏这话,便是暗指陈相出身微寒,所以家里没有规矩的意思,心下也不开心起来。 心里还没回过劲儿,耳里听得秦氏又说道,“小门小户的姑娘小姐们平时打打闹闹也就算了,我们这样的家族,姑娘礼仪是一刻也错不得的。今日之事不传扬出去也就罢了,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把我们姑娘往死里逼?” “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劳烦陈相往博望侯府、浔阳公府和梅妃娘娘处跑一趟亲自道歉,方可解了外界对我们的猜疑。” 李氏便是再糊涂懦弱,也知道这事儿不能轻易答应。 “夫人这话却是不对了,原本就是孩子们之间打闹出的矛盾,何至于闹到前朝去?未免……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哦?看来陈夫人是不答应了?”秦氏微微冷笑。 “那么如今还有一法。” 李氏心下一松,以为事情将有转机。不想却听秦氏说道,“即是小孩子们的矛盾,让孩子们来了结也可说得过去。今日令嫒将公主和我儿伤的如此,便跪下郑重道个歉,我们也不是得理不让人的,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毕竟公爷和相爷同朝为官,梅妃娘娘那边,我们自去想办法应付就是了。” 李氏一听,觉得此法似乎可行,刚要答应,李嬷嬷在旁边轻声提醒,“夫人不可应,此举一行,姑娘名声尽毁。” 李氏一听,方才醒悟。秦氏让陈相上门道歉是假,要毁明珠名声是真。若是明珠今日真的跪下道了歉,这没教养的污名自此便可死死扣在头上了,即便顶着县主的封号,那也是没教养的县主,更像是打了皇上的脸面,以后还能得了什么好去? 心里有了计较,李氏想了想才开口,“夫人宽宏大量,诚如夫人说,今日事的确是小孩子们打闹手上失了轻重,看我们明珠这脸上手上也好几处伤口,不过都是些孩子,三天好两天恼的没什么好计较的。今日明珠失礼之处,妾身代她陪个不是,贵府小姐就不用见外了。至于公主和侯府千金,今日却是劝和受了带累的,我们也实是过意不去,改日定备了厚礼再次上门道歉。” 秦氏听着听着,一张脸却沉了下来。 “即使是玩闹失了分寸,也不能如此草草了事。” 说罢看着苏氏问道,“侯夫人如何看法?” 这苏氏也是心疼紫嫣,但原本今日请了李氏和明珠就是想借机拉拢,这博望侯如今也就是个员外郎的闲职,爵位虽大可不得皇上重用,有心走走门路,又拉不下这个脸面。 好容易皇上赐了丞相千金一个县主,也算入了皇族名录,这身份上便算是匹配了,于是找了机会赶忙下了帖子,可不想今日却出了这样的大事。现在可是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若是不追究,得罪了公府,这梅妃的枕头风谁受得住?若是跟着一起要说法,今日之事便白费了一场努力,当今圣上对于陈相那不是一般的依赖,不然也不会如此疼宠一个才五岁的小姑娘,那将来有陈相在官场中压制着,不仅是博望侯升迁无望,便是以后冯家子孙都未必能有好前程了。 可眼前非要做个选择不可,电光火石见,无数个念头已然在苏氏脑里徘徊而过,最后咬咬牙下了结论。 “秦姐姐不要着恼,芳菲伤的如此秦姐姐心疼大家都能体谅。便是如今妹妹看见紫嫣这个样子,心里也是疼的。只是今日家的确小孩子玩闹,若真当了一件事去处理,未免劳师动众地让人笑话了。便是今日公主回宫去,让娘娘看见了,以娘娘的心胸,只能称赞公主体恤臣下,不能反来苛责县主的。所以妹妹看,今日事县主也知道错了,便如此算了吧?” 因着梅妃的关系,浔阳公府在这上京向来是横着走的,本来秦氏也觉得苏氏一定站在她这边,没想到却接二连三被怼了回来,这火气更加旺盛了。 “好,既然博望侯府不追究,那便我们浔阳公府自己来讨公道。丞相夫人今日即不肯秉公处理此事,那便听候圣裁吧!” 说罢,便领着永乐公主和自家小姐离开了。 李氏遇到这事儿心下也是慌了,与苏氏应承了几句虚礼,便也带着明珠和忘忧去了。 “哎,好好的一场寿宴,弄成这样,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只留下苏氏独自喟叹。 第二十三章 要命的枕头风 锦昼宫,原名暖云,在梅妃迁入之后天佑帝下旨更名。 梅妃姓梅,性喜梅花。天佑帝还在潜邸之时,春日里带还是侧妃的梅妃在晓啼湖边赏花,只见湖平岸广,心胸舒畅。岸边又开满了各色各样万紫千红的花朵,而梅侧妃在其中奔跑嬉戏,端的是人比花娇。于是天佑帝吟古诗一句“千花昼如锦”,又情不自禁接道,“枉逊一缕梅。”梅侧妃听到了十分欣喜,还央求天佑亲笔写了一副小联自己挂于房内。 因此,天佑帝登基之后,将暖云宫赐予梅妃居住,便直接将宫名改为了“锦昼”,也是期待梅妃永保明艳娇丽之意。由此也可见梅妃在天佑帝心中的分量之重。 锦昼宫中,娇艳寒梅呜咽啜泣。 “陛下,臣妾伺候陛下这么多年,膝下只有六皇子和小九。臣妾不似那些只想要子嗣固位之人,一味地就想要个皇子。当初小六出生时臣妾还抱怨他不是个女儿家呢,陛下是知道的,臣妾就喜欢女儿的。” 梅妃轻轻倚在天佑帝身侧,抚着天佑帝的臂膀委委屈屈地说,“从小九出生,臣妾便于愿已足,只盼望守着陛下、看着小六和小九健康成长。许是臣妾私心,一心想着小九将来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那时要敬重夫君、要侍奉公婆,总是不那么自在了,便想让她还在闺中之时能恣意开心,于是便不大约束。” 梅妃这个小意温柔的样子早把天佑帝迷了个十成十。 要说起梅妃和天佑帝相识的过程,那倒也是一段佳话。 总之,先帝天命之年驾崩,天佑帝登基。身为长子,做了三十年的太子。这做太子呢,一开始是欢天喜地的大喜事,但是若迟迟不能更进一步,不是太子着急想要上位,便是老皇帝忌惮太子想要上位,生恐亲儿子随时想要了老子的命,所以处处防范。 要说天佑帝的确是个好孩子,从没想过篡他老子的位。所以既然没有野心了,就得学会自保,尽量降低存在感,以免熬不到继承大统那一日。毕竟他后面还有个皇弟,先帝不是没得选。 因此,这后半截的太子生活,的确是憋屈了些。 然而梅妃的到来,就像给天佑帝无趣的生命带来了转机一般,整整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娇俏少女,哪儿哪儿看着都如同花朵般娇嫩,又活泼、又新鲜。梅妃还不像其他女子那么古板,天天念叨着体统。 她会在清晨十分用清丽的歌声将他唤醒、会在溪水中赤足嬉戏、会在他开心时同他一起大笑大闹、会在他失意时陪他一醉方休。总之,有了她,他觉得自己像个真实的人。因此他登基后极尽所能地宠着她,爱屋及乌的宠着六皇子和九公主。 可是今日,一直被他护在手心里宠在心尖儿上的人儿却哭的闻者心碎。 “陛下您是没看见今日永乐回宫时的那个样子。金蝶说,就那样还是在博望侯府收拾过得呢,之前……之前……臣妾都不忍心说。” “您说说,这一国公主,要是给毁了容,这可怎么见人呢!” 天佑帝一听梅妃这么说,心里的确就有些着急了,毕竟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孩子,三个公主里他最喜欢的一个,长这么大就没磕碰过,今日就受伤了,还在脸上?这可怎么得了! “爱妃先莫哭,”天佑帝安抚地拍了拍梅妃的手,对近侍吩咐道,“去将公主请了来,朕看看。” 说话间永乐便赤足跑了过来,一头栽进天佑帝的怀里便开始哭泣。 这一下可是把天佑帝心疼坏了,软语轻言哄了半晌,堪堪止住了哭。 天佑帝将永乐的小脑袋轻轻扶起,便看见额上两道指甲印,虽不深、但却长、险险要划到了眼睛里。天佑帝这脸色便不大好看了起来。 “何人所致?”天佑帝沉声问道。 “就是那个陈明珠!女儿看她就是不想给女儿伴读,处处与女儿作对!还有,她身边那个丫头,动不动就威胁女儿。女儿堂堂大楚公主,竟要被个丫头呼来喝去。” 才说完,只听啪地一声响,永乐吓得一激灵,定睛看去,竟是天佑帝一怒之下一拳砸在了软榻边的炕桌上。 梅妃连忙跑过去将天佑帝的手掌抱住,轻轻揉搓。 “陛下生气归生气,何苦和自己过不去?这样砸下去,陛下身上疼、臣妾心里疼、永乐受了惊吓,其余别人可一概不知啊!” 天佑帝却不理会,只唤了近侍进来,“去,拿着朕的令牌去相府告诉陈旭,明日下朝后带着千金入宫见朕!” “对了,还有那个婢女!” 近侍领命而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宫里不平静,丞相府里也不平静。 下午梅妃的兄长、浔阳公梅公爷夫妇,已然带着女儿芳菲来过丞相府,话里话外挤兑了陈相一通。可陈相不是糊涂人,你挤兑归挤兑,这错我是不能认的。何况明珠当场也反驳过,是梅家小姐先目无尊卑,她只是维护自己应该有的地位而已,何错之有? 陈相笃定了浔阳公不过借此机会来踩寒门官员而已,若是他认怂,以后这满朝堂上下的寒门官员都抬不起头来。因此,几句话便把浔阳公怼了回去。 因为梅妃宠冠后宫,因此浔阳公在上京的地位甚至连正经的国舅家魏国公府都难以相比,所以今日浔阳公既带人来了,就存着让陈相掉一层皮的想法。 没想到居然让人怼的铩羽而归,因此回去变向梅妃透了信息,因此才会有梅妃晚上在天佑帝前的哭诉。 陈相虽没让浔阳公沾到便宜,可并不代表他觉得这事儿就可以这样掀过去了。 他向来吹捧自己忠君爱国,今日女儿连公主都一起揍了,岂不是犯上作乱? 因此,浔阳公走后,陈旭便在相府中大发雷霆。 首当其冲遭殃的自然又是忘忧了。 本来陈相就看忘忧不顺眼,这次不仅没能劝阻明珠,反而帮着推波助澜,简直罪大恶极。 因此将人五花大绑便要上板子了。这回陈相火气来势汹汹,便是明珠在一旁软的硬的使尽办法也是无济于事。 要说陈相没有私心,纯是为了大义,倒也不是。毕竟今日打架最凶悍的是明珠。但毕竟弃车保帅古而有之,若折了一个忘忧能全了他忠臣之名、能缓和同僚之义、能维护明珠之名,那这一个丫头死不足惜。 第二十四章 柴房禁闭 从事发到这时,忘忧已然足足跪了三四个时辰,一个七八岁上的孩子哪里能承受的住? 除了腿上钻心的疼以外,整日粒米未进不说、连口水也未曾进过。 这时的忘忧已是浑浑噩噩的了,身上疼到麻木、肚子里也饿到没有感觉了。除了还知道自己活着以外,半点不清楚人事了。这样的人全然不用上大刑了,只要再拖上一两个时辰,小命便是难保了。 不过即是如此,在陈相一声令下,忘忧依然被扯着胳膊拖到了刑凳之上。一路上两腿就那么拖拉着过来,及到了跟前,地上便隐隐出了血痕。可却连一丝呼痛也不闻——她着实已没了力气。 好容易把人架好了,仆役轮着板子刚要开打,却听人报皇上身边的吴总管来了。 陈相一听,连忙整冠相迎。 这吴总管在天佑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要称他天下第一人精也不为过。 一进院子打眼扫了一眼便一切了然,心下连连庆幸还好一路赶来快马加鞭才没有误了大事。若此时丞相已将这人打死了,那皇上这火就闷在心里出不去了。 今日虽是丞相千金得罪了金枝玉叶,可吴总管晓得这陈相他依旧开罪不起。于是,笑呵呵的躬身行礼。 “有劳丞相大人了!” 接着便指着院里一干人向陈相道,“老奴就是来传陛下一句话的,无甚大事。只是这个阵仗,大人暂可先收拢起来。” 陈相听了这话便觉不好,果然吴公公又接着说,“陛下传相爷明日早朝后,带了千金去太极宫。”末了又指了指刑凳上,“把这丫头也要带了去。” 说完,便拱手一揖,“老奴话已带到,天晚了,便要赶紧回宫复命了,大人也请早些安歇。” 说罢,便带着一众小太监们又急匆匆地走了。 回宫路上,一个小太监忍不住好奇悄声问,“师父,这些外朝官员平日里最看不得咱们这起子人。没少在陛下跟前翻咱们的舌根,如今这大好机会,师父怎不去好好涨涨威风,也好叫他们知道以后别总瞧不起人。” 吴公公听了,拿着拂尘便披头甩了小太监一帚,“蠢货,你懂什么?能坐上丞相位子的,那都不是一般人。你以为就这小孩子家家的矛盾就能把丞相拉下马去?尤其咱们这位丞相,皇上倚仗他的的地方多了去了。若今日逞了威风,明日丞相依旧是丞相,你师父我就不一定埋在哪个荒草堆子里咯!” 且说吴公公走了后,陈相心里便悔,早知早点打死这个惹事儿的贱婢,人一死,皇上也就不好查了。这下好了,明日这是要对簿公堂的意思,一个搞不好再把明珠的名声舍在里面,想想就胸中憋闷。 明天皇上要见人,这是不能打的意思了。便让人把忘忧拉到柴房里去关一夜。 忘忧像个破布袋子一样被人拎着领子扔在柴房里时,心里明白,自己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这会儿她身上又饿又冷,腿上也疼,想换姿势坐着又被捆得动也不能动,别提多难受了。 就这么定定地趴在地上,小脸贴着地面,忘忧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心里委屈极了,又很茫然。难道今日梅家小姐不向明珠行礼时,她不该出言提醒么?然而她已经很克制了,并没有无理冒犯。而且依着明珠的性子,就算她不说,明珠也是要发作的,结果是一样的。 既然她的身份是明珠的婢女,维护明珠的脸面不是理所应当么?后来争执起来时她拉不住明珠,却尽力护着明珠,因此她身上被梅家小姐和她的婢女挠抓的伤痕要比明珠多的多。 可是最后,还是要被当做工具一样地抛弃了啊。 明日见了皇帝,不知道又是怎样的结局。 睡吧,忘忧安慰自己。事情已经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控制的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不想了,睡着了就不会饿,身上也就不会难受了。 忘忧今日里也是折腾的太厉害了,即便是不舒服,也迷迷糊糊的将要睡过去了。忽听得门口有人说话,她也没力气去细听。 只是突然拆房门开了,有人跑了进来将她扶起来。 “忘忧忘忧!” 好像是明珠的声音啊! 柴房门复又关上了,黑漆漆的屋子里多了一抹亮光,想是有人拿了烛台进来。 此时忘忧还是昏昏沉沉的,又忽然觉得手上一松,绑在身上的粗麻绳被解了开来,然后是腿上的,这下忘忧才觉得松快了不少。 又觉得嘴边上有水凑了来,忘忧是已经渴极了的,眼睛也没睁开就就着碗痛喝了两三碗,这才觉得舒坦了许多。 慢慢睁开干净,才看清眼前是明珠关切的小脸,明珠身后是李氏,还有李氏的大丫头墨玉。 虽有墨玉在后,可是刚刚给她松绑,扶她坐起来,喂她喝水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明珠自己。 忘忧突然就红了眼眶。 跟着明珠这一个多月,她可是体会到了一个豪门千金的生活,出入都有人服侍,一句话吩咐下去便有人去跑腿,再不能多使一分力气的,更别说照顾人了。便是她一个大丫头,除了帮明珠铺床叠被穿衣服,看着贴身细软这些精细的事情外,也不用多动一个手指头,端茶递水浆洗衣裳这些都是粗活,早有下面的丫鬟婆子去做了。于是生生的把她这个山野丫头的手都养娇嫩了几分。 可今日,明珠竟亲手服侍她,可见如她平日里所说,是真没把自己当下人,而是当做朋友和姐妹了的。 于是这眼眶就有些发酸。 只是忘忧还在忍着,明珠却哭了出来。 “忘忧……对不起……” 明珠这一哭,却把忘忧逗笑了出来,微微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忘忧抬手抚了抚明珠的小脸,却发现把自己手上的土蹭上去了些。 于是笑道,“小姐莫哭,看,脸脏了呢。” 珠玉见状,连忙递上来一只帕子。 忘忧接了,轻轻替明珠擦着脸上的土和眼泪。 “好了,莫哭,明天要见圣上的,眼睛哭肿了,好去装可怜么?” 忘忧想逗明珠笑的,不想这一逗,明珠却彻底哭了出来。 第二十五章 掉在地上的点心 “忘忧对不起……都是我……我以后再不逞强了……” “我……我原是以为……以为我是丞相的女儿……她们……她们就都要怕我……” “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连累你……你看你脸上的伤……比我还……比我还多……” 李氏看着明珠这样,也默默地抹了抹眼泪。 她只有明珠一个女儿,于是便把所有的母爱给了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陈旭虽与她夫妻关系不是很和睦,但是却对这个女儿也是疼宠有加。 明珠出生不到两栽,陈旭便官拜丞相、位极人臣,因此从小明珠也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人舍得违拗她,也没人敢违拗她。 今日的事情,也算是颠覆了明珠小小心灵里那一点唯我独尊的世界,知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原来还有一种人,是不怕丞相的;原来还有一种人,是让爹爹也束手无策的;原来一旦爹爹不站在她这边,她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今天的事情虽然让明珠很难受,可让她更难受的却是明白了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种从云端跌落地面的感觉,大约比一场架打输了是要痛彻心扉得多。 李氏心疼明珠,于是才背着陈旭带了明珠来看忘忧,因为她觉得在明珠心里忘忧有着特殊的分量。可没想到,明珠一下午也没哭的如此,见了忘忧却爆发了出来,于是李氏心里也不舍了起来。 可她又不知道怎么劝解明珠,因为晚上陈相处置忘忧的时候,她也觉得一个婢女而已,若是能替明珠抵了过,也是她的福气,可这话现在是万万不能出口的。 于是李氏想了想,正巧看见明珠不当心无意碰到了忘忧腿上的伤口,忘忧瑟缩了一下,便赶忙说,“珠儿不哭了,你看忘忧身上的伤口还未清理呢,她待着也不舒服啊。” 明珠听了方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儿来,“对……你的伤还没清理……” 赶忙回头,“墨玉……墨玉……拿药来……” 接过墨玉递来的药粉便要给忘忧擦抹,却被李氏拦住了。 “傻孩子,知道你有这个心,还是让墨玉来吧。你从没照顾过人,手上没个轻重,这皮肉伤是最疼的,一点不能使劲。你再一个不当心弄疼忘忧了。” 明珠想想也是,便让了开来。 “动作快些,万一丞相知道了,恐怕要大发雷霆的。”李氏轻声嘱咐。 墨玉领了命,用最快的速度帮忘忧处理好伤口上了药,全都包上了棉布,这下忘忧感觉好多了。 明珠又想起忘忧一日未进食肯定饿了,将自己带来的小包裹打开,“喏,里面都是平时你喜欢吃的点心,赶紧吃些吧。” 忘忧点点头,用明珠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伸手拈了一块芙蓉糕放在嘴里,只觉得比平时美味了一百倍,真真是好吃极了。 可一块糕还没下肚,突然听见外面乱糟糟一片声响。 不及反应,突然拆房门便被大力从外面踢了开来。 李氏和明珠都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陈相来了。 “哎呦,我还以为是下人们没事找事乱嚼舌根子,正要处罚他们呢,没想,还真是姐姐您来了啊!” 陈相身后绕出来一黄衫美人儿,虽也人到中年,却因保养得宜,还是一副少妇模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不是柳姨娘又是谁。 自从上次陈相下令让柳氏管家之后,她便牢牢将权利把握在自己手里,将平素李氏用惯了的老人儿撤换了不少,全填上了自己的人。于是可想而知,今日必是有人去报了她知道,她才特意引着陈相来的。 “爹爹……忘忧受伤了……是因为要保护我……我就是想来看看……” “胡闹,今日整件事便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她挑起的事端,何至于让你受伤?女孩子便是脸面最重要,假若破了相,便你是丞相千金,将来也难寻一门好亲事!” “她这哪里是护你?明明是害你!还因此事牵连到了浔阳公府和博望侯府,连永乐公主都被拉扯进来了,你还替她说话!”陈相气的指着明珠破口大骂。 忘忧听了这话,低头笑笑。她已经不想解释了,其实今日之事实在不是很复杂,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事情。 可不论谁家,都不愿担这个责任,于是便是她一个婢女来垫底。因此,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爹爹!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忘忧的错……” 明珠还想据理力争,忘忧却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姑娘对奴婢的好,奴婢此生难忘,一切都是奴婢的命,姑娘不要因为奴婢和相爷起了争执。” 忘忧看着明珠摇摇头。 相府、相府,终究是丞相府邸,丞相才是主人。 便是李氏作为当家主母,这掌家权利也是说夺就夺,又何况明珠一个姑娘?宠与不宠全在一念之间,所以本就不公平,又如何去要公平?所以如今只有先保全了自己,才能早谋后路。 见明珠不说话了,陈相吩咐人将李氏和明珠带回了后院,与柳姨娘擦身而过时,明珠狠狠剜了她一眼,她就知道这家里就这个女人最坏! 等人都走了!陈相缓缓踱步至忘忧身前。 “自你进府以来,姑娘对你如何,你该心里有数!何况又不仅仅是姑娘,便是夫人,今日能带人来给你料理伤口,能将姑娘的安慰交由你手,也是对你极其信赖的。而且,小了从那朝阳坞里精心布置的房间说;大了从能让你陪同姑娘进宫说,我们也从没有阻拦过。” 陈相站在忘忧身前,忘忧太小、而陈相太高。陈相不喜忘忧因此不屑低头、忘忧不喜陈相因此不愿抬头。 如此,忘忧只能看见陈相身前端着的左手,那手里正磋磨这一只上好的白玉兽头。想是陈相时常盘玩,那兽头竟是莹润透亮的。 陈相一边摩挲着兽头,一边接着说,“若是你真感于相府对你的恩德,感于夫人对你的信赖,感于姑娘对你的拳拳之心,明日见了圣上要如何说,你应该清楚。” 看忘忧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陈相心下越是不喜,“你若说错一句话,带累了小姐名声,就休怪本相心狠了。” 说完回头便走,一刻也不想多留的样子。 忘忧的手脚重新被牢牢的捆了起来,柴房又归于了黑暗,忘忧隐约听见柳姨娘娇声向陈相诉说刚刚姑娘走时瞪了她一眼,简直像要把她吃了。至于陈相如何安慰她的,忘忧也听不到了。 下人将明珠带走时,明珠手里的点心掉落在了地上。 忘忧慢慢矮下身去,匍匐着挪了挪,用嘴巴叼起地上的点心吃了下去。 既然今日老天没有要了她的命,她就得好好活着,不能让自己饿肚子。 第二十六章 晒太阳 翌日,李氏带着明珠和忘忧按时到了太极宫外,等候天佑帝下朝。 算是陈相还顾忌面子,想要个贤德的名声,早上让人送了清水来让忘忧大略梳洗了一下,不然蓬头垢面的今日实在难以见人。 不一会儿,正殿里出来一位小公公,将李氏和明珠引入偏殿稍后。 明珠想带着忘忧一起,却被小公公拦了下来,“陛下让夫人和县主进殿等候是天恩。是恐这殿外人来人往的,夫人县主等在外面容易遭人非议不是?但是……这丫头吧……”小公公捂着嘴撇了一眼忘忧,嘟囔了一句,“陛下生了好大的气……” 明珠无法,只得跟着李氏先行入殿去了。 忘忧自己站在外面,始终没人理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跪着才能符合一个等候处理之人的身份。纠结了半晌,还是站着吧,归根结底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即使是死也是站着比较好吧? 果然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少,不少人对着忘忧指指点点、悄声议论。 “这便是昨晚惹陛下大怒的罪魁了?就这么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吧?” “你懂什么,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对,不怕虎,看吧,不怕的结果,这会儿怕也没有用了。” 忘忧无奈的笑笑,看来昨天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这个皇城。 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虽然穿的单薄,但是晒会儿太阳还会觉得微微发热,身上暖暖的,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真舒服啊,不知道明天的太阳是不是也是这么温暖。 忘忧这么想着,便觉得自己应该是活不过今天了,既然这样,不如自在一些。于是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眯了眼睛假寐起来。 那边忘忧恣意享受最后的阳光,这边曾靖才从七皇子所居的崇庆宫中出来,一边由小太监带着往宫外走,一边想着卫珽刚刚告诉他的事情。 当年大将军王猛麾下第一谋士赵青阳在其被押解回京时便赶来上京相救,联络了包括前丞相在内的诸多文武官员上书奏请先皇替王大将军脱罪。当时前方战事焦灼,据说先皇也曾犹豫过是否要处死大将军,毕竟在过去多年与第戎的交锋中,大将军可谓百战不殆。只要他出马,便没让第戎人捞着好处过。 也曾有武将不服大将军,觉得他能常胜不过是靠运气。 比如元庆二十年他带军出征时被敌人诱入大漠深处的荒谷之中,当时第戎骑兵埋伏在两侧山谷之上,当王猛带人进入谷内,便堵住了前后出路放火猛攻,准备好楚军大乱之时前后夹击、一个不留。可没想到刚开始放火,百年不下雨的荒漠居然下了倾盆大雨。不仅没把楚军围歼,反而做塞子的前后两军由于兵力分散、寡不敌众,反而被楚军收入了囊中。 再比如元庆二十八年,第戎埋伏多日,企图用沙暴契机趁乱袭击楚军大营,可阵势都摆好了,该来的沙暴却迟迟未到。反而皓月当空,连一丝云也没有。第戎军埋伏的太近,哨楼兵士但凡不是个瞎子,都不能够看不见。而且楚军好像早有准备一般,没给第戎反应之机便击鼓整军出营迎敌。这下第戎慌了准备撤兵,可沙暴却来了,出了藏身之所的第戎伏兵不耗楚军一兵一卒,便被沙暴收拾了大半。再回头看看楚军大营,迎敌不过是做戏,早在沙暴来之前就扎牢帐篷支起屏障,竟是一点折损也没有。 在大将军多年的征战史中,这样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于是便有人开始议论,王猛能取胜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这世上哪有一直好运的人,吃败仗不过早晚的事儿。 不过非议归非议,事实还是大楚要保边境安宁就要靠王猛,王猛不仅是大楚百姓心中的战神,也是第戎士兵内心的魔鬼。甚至于有阵前听了王猛之名就像弃械投降的,数不胜数。 于是在王猛被押解回京之后,以老丞相为首的一干文武大臣便上表为他做担保。力陈王猛忠心耿耿,不可能枉顾君命故意屯兵不发,更不可能通敌叛国。 当时两国战事久持不下,先皇以有些动摇,再加上赵青阳抵达上京,带来了诸多可以为大将军佐证的材料,本以为一切可以顺利了解。 没想到当时还是吏部侍郎的陈旭举荐的一个小小中郎将居然在劳雁关主动出击第戎并大获全胜。杀得第戎军队亏如流水,而在清点缴获物资的时候,竟发现了王猛的贴身信物并一封私人书信,信中涉及一干当朝骨干,甚至包括老丞相司马蔚。 先帝大怒,杀王猛,诛司马家九族,一干官员或杀或贬,几将朝堂来了个大换血。 赵青阳就是在清剿司马家的时候被抓捕起来的,之后就没了音信,几个月之后闹市问斩。 现在只能查到赵青阳最后被扣押在了天牢当中,然而天牢有禁军把守,没有皇命没有人能够接近。 算算时间,赵青阳在天牢中关押了将近大半年,既然是谋反确凿,为何这么久才问斩?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搜查司马家的时候并没发现赵青阳带来的佐证大将军无罪的案卷,这些东西最后又流落在何处,全都不得而知。 而要为大将军翻案正名,就必须要得到这些资料。 曾靖的父亲曾大勇,曾是王猛手下一名千户,深慕大将军威名。王猛受难当时曾大勇也愿意相助,只是官微言轻,也正因此躲过了一劫。这些年默默蛰伏就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为大将军正名。曾靖从小也受父亲影响将大将军作为了毕生楷模,为之翻案就是他的信念。 近年曾大勇长期驻守边防,曾靖一人在京中,他一个少年也没人留意管束,便慢慢自己留意搜寻一些蛛丝马迹。结识卫珽之后,有了皇子掩护,事情进展快了很多,但却有依旧迷雾重重。 曾靖一路走一路想着事情不曾留意旁的。却听身边小太监笑斥一声,“嘿,死到临头还有闲情晒太阳,挺有意思。”因此方抬头来看。 第二十七章 腰斩 远远的太极宫正殿门口丹壁前跪着一个小宫婢。不,看穿着不大像宫里的婢女。再仔细看看,竟不是跪着的,是……坐着的! 没错,看起来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个野丫头,竟盘腿坐在殿门口,小脸微微上扬,眼睛微闭,像是在……晒太阳? 曾靖心中不禁一叹,当今陛下对政事本就不大上心,先皇临终前又反复嘱托现任丞相陈旭多辅佐照看陛下,于是这政事决断多半就落在了陈相手中。 难道陛下放权放久了,就一点威严也不在了么?竟连一个丫头都敢殿前失仪了? 摇摇头,这样狂妄的丫头只怕也不能甘心做个下人,就算触怒龙颜也不过就是她的命了。 略想了想也就把这事儿丢开了,今日还要去校场习武,不能耽搁太久,便又催着小太监带路出去了。 忘忧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徜徉在天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时竟有些往我。 突然,一脚飞来将忘忧踹得趴在了地上,接着一道细细哑哑的嗓音响起,“死到临头了还如此放肆,竟敢殿前失仪?罢了,左右你活不过今日,便不跟你计较。赶紧起身吧,陛下传召!” 忘忧睁开眼睛,原来不知何时天佑帝已下朝回到太极宫,陈相、李氏、明珠一干人也都已聚在正殿之中,这会儿便是天佑帝要见忘忧了。 忘忧起身拍拍坐麻了的双腿,跟着传召的小太监走入太极宫正殿。 太极宫的正殿真大,面阔九间进深五间,粗壮的几排柱子撑起了宽大的房梁。忘忧抬头看看,心想,这柱子大约要有三丈高的。怪道外面太阳那么好,里面却仍觉有些阴冷。 柱子的顶端,大殿的藻井上,彩绘了许多漂亮的图案,忘忧都不大认的,只些许认出了龙凤和牡丹。 顺着藻井往下,在大殿的尽头,便是一把金子打造的龙椅,黄澄澄的,好像将外面的日头移了进来一般。 龙椅上坐着一个耳顺之年的男子,方面横眉、鼻直唇薄、眼睛微眯、很是威严,这边是天佑帝了,那日在晓啼湖畔远远见过的,因此忘忧便识得了。便是不识得,恐怕翻遍大楚,也没有第二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龙椅前,相府的人、浔阳公府的人以及博望侯府的人分列两边,永乐公主被天佑帝抱在龙椅边上,梅妃设了一张软椅斜坐在龙椅旁。 居然这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在这里了,忘忧不由得想,大约也算是死得值了吧? 于是上前,直挺挺跪在大殿中央,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你便是丞相千金的婢女?”礼毕之后忘忧一直保持着跪趴在地上的姿势,只听头上有一个声音如此问道,这声音并不显低沉,倒略有沙哑。若是只以声音来断人,完全不像一个看起来威严无比的帝王,而像一个二十来岁常年患病的人。对了,忘忧想起,在晓啼湖边住着的时候,对面林子里的花子们中,有一位大哥哥,因为有痨病总是离群独居,他说起话来便有如此感觉。 “奴婢是。”忘忧恭谨回答。 忘忧的回答虽不算很贴合礼法,但毕竟还是有尊卑的,于是天佑帝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敲几下,略做沉吟,并未去计较。 接下来,天佑帝并不打算在一个小婢女身上浪费多少时间,而是直接切入主题。 “昨日之事,你有什么可说的?” 天佑帝这话问的就比较妙了,按理说这么一件小事,来龙去脉梳理清楚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他只字不提,若他问忘忧无理犯上是否知罪,忘忧便可明白在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皇帝仍然要治她的罪,那认了便是;若他问,到底为何冒犯公主,那就证明还愿意听她一言,她有机会为自己申诉。 然而什么都不说,直接让她说,却是生死全凭她自己选择了。 忘忧埋头轻轻一笑,有什么好选的,即使说了是永乐公主和梅家小姐故意挑起事端,只屏她一个小小婢女一家之言,还能扳倒她们不成? 若是能,如此简单的事情,不用召她来大殿上询问了。 若是不能,实话实说只能给明珠招来更大的麻烦。 “奴婢进相府才一月有余,是小姐心疼奴婢,才能做了小姐的贴身丫头服侍小姐起居。然而奴婢粗鄙,不通礼法,因此冒犯了公主和梅小姐,奴婢知罪!” “殴打官宦家眷、冒犯皇室是要腰斩的,你可想清楚了再说!”那晚来相府传皇上口谕的吴公公出言提醒。 腰斩……忘忧瑟缩了一下。她想过会死,可没想到会是腰斩。花子们闲来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也会说起看刑场的经历。那腰斩之人一时半会儿不能断气,却疼痛非常,终究在哭嚎中慢慢没了声音。 一下子泪水就盈满了忘忧的眼眶,好想哭!她害怕了! 大殿里此时真的很安静,安静得忘忧能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然而脑子却静不下来,不停地想着要怎么说、要怎么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然而乱糟糟地始终没有结果! “皇上在等你回话呢!还不快些作答?” 吴公公又出声催促。 忘忧的手也抖了起来,明珠在一边挣扎着想说话,却被陈相死死拦着。 可便是连李氏也有些看不过去了,毕竟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哪里承受的了这许多压力。 “陛下……” 李氏刚想说话便被陈相一眼瞪了回去,“若是胡乱生事,别怪本相休妻!”陈相低声威胁李氏。 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忘忧身上。永乐公主撇了撇嘴,贱婢就是贱婢,这点阵仗便吓得发抖了。 过了半晌,忘忧渐渐止住了颤抖,“奴婢……”浓浓的鼻音,显然是憋着眼泪呢,嗓子还有些沙哑,“奴婢……只是一时义愤,不知会有如此重的后果,请陛下宽恕!” “如此说,你确定此事全因你而起了?”天佑帝再次发问。 “……是!” “很好!那便按律闹市腰斩吧!” 说完,天佑帝便要起身离开。 众人躬身恭送圣驾,明珠瞅准了这个空档突然冲到了大殿中央,跪在忘忧身侧。 “陛下,不是这样的,忘忧是冤枉的!” 第二十八章 对簿太极宫 天佑帝见明珠冲了出来喊冤,便止了脚步,和声问道,“你说她是冤枉的?这却是为何?” 天佑帝这会儿看着却似一点都不生气了,如同平日里和永乐明珠玩闹时一般,十分和气。 反而陈相在一边恐怕有撕烂了明珠的心思,咬牙切齿的面目十分可怖。只是再恨也只能先暂且忍着。 “陛下,明珠年纪太小,又不知被这婢女施了什么邪术,与她十分交好。今日见这邪婢即将伏法,心下不忍,故此口出妄言,还请陛下不要理会,切莫责怪!” “哎,爱卿说笑了,小孩子本性天真有什么便说什么,朕岂会计较?” 示意左右,“来,扶县主起来,石头地上阴冷,小小年纪莫坏了骨头。” 永乐公主在旁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怎地父皇对这明珠如此好,明明是她先犯上,却还对她和颜悦色。 近侍上前扶起明珠,“莫怕,你同皇伯伯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呀?” 明珠这下也弄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了,之前莫说忘忧害怕,便是连她自己也生平头一次觉得瑟瑟发抖,可这会儿却好似之前是在做梦一般。 可能……可能皇帝并不真生气,之前只是为了吓吓她们?明珠如是想道。于是,期期艾艾地说,“那日,那日是梅家姐姐,她见了臣女不行礼,还冷嘲热讽的……忘忧……忘忧也是为了维护臣女……”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嬷嬷说的,县主是皇上封的,没有品级的人见了是要行礼的,不然便是对皇上不尊重!” “哦?这么说这丫头还是为了朕的颜面才去殴打公侯小姐和永乐的咯?” “不是……是……是臣女打的……不是忘忧打的……”说了这话,明珠也有些哆嗦,皇上会不会也让她去腰斩吖? “闭嘴!”陈相怒斥明珠。 “呵呵呵……”天佑帝轻笑,示意陈相不要着急。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打她们?若是你有理,朕便不计较!” “真的?”明珠睁大了眼睛瞧着天佑帝。 “县主糊涂,陛下一言九鼎,怎能质疑?” 天佑帝挥挥手,“你下去,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规矩!” 又对着明珠笑道,“朕一国之君,自然言出必践,怎会骗一个小姑娘。” 明珠见状,便大着胆子说,“梅家姐姐不给臣女行礼,还言语奚落臣女,臣女一时气愤,才没忍住打了她。” “那打永乐又是为何?” “公主……公主和她交好,所以出手帮她,臣女不是有意打公主的,只是厮打见不小心带累到了,陛下可以看看臣女和她脸上手上的伤口,都比公主的多!”明珠指着梅芳菲说。 “永乐,事情可如毓敏所说?” “父皇……难道……难道女儿看着表姐被个丫头痛打不成?” “是啊,陛下,芳菲就算有错,也是由浔阳公府来教导,断然不能由一个婢女出手,这以后可让芳菲怎么见人!” “陛下,臣女顽劣,但是一切也是为了维护陛下所赐恩荣,还请陛下圣裁!”事已至此,明珠将话说到这一步了,再也不能妄想推到忘忧头上了结了,于是陈相也只能出声替明珠开脱。 “好了好了,不说话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说,这会儿怎么一个两个全有话了?吵的朕头都疼了!”天佑帝没好气。 “行了!暂且不论为什么打闹的问题,永乐说是这丫头撕打她,毓敏却说丫头只是执行保护指责,实是她自己打梅小姐的时候不慎捎带到的,这却又做何解?” “皇上,永乐公主一直不喜欢忘忧,因为忘忧威胁过她,所以一直记恨,便借机攀扯忘忧的!” “可笑,永乐堂堂大楚公主,看不惯一个丫头还需要借机污蔑不成?陈相你真真教出个好女儿!”梅妃终于也坐不住了。 “那是因为忘忧没做错,她没理由处罚忘忧!” “你!”梅妃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下,才能继续端坐在软椅之上。 而陈相这会儿真的恨不得自己从未有过明珠这个女儿。 “威胁?一个丫头如何威胁公主,说来朕听听。”天佑帝发话了。 既然皇上问了,明珠便将第一日进宫伴读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而所谓的忘忧威胁公主,不过也就是说了一句若是无理欺辱臣下之女,会让皇上面上无光罢了。 “呵,居然还牵扯了皇子和武将之子!”天佑帝撇了一眼梅妃和永乐,这些事儿她们可从未跟他提过,这是拿自己当枪使呢? “去,”天佑帝吩咐吴公公,“将七皇子和骁骑将军之子一并唤来,余事不要提,就说朕有事传见。” 吴公公领命而去。 “行了,朕先去消停会儿,众位自便。”说罢,天佑帝拍拍屁股进暖阁了。只留店里众人大眼瞪小眼。 皇上是说了自便,可这会儿谁要真敢自便,怕便是嫌自己命太长。 暖阁里,天佑帝歪在软榻上,手撑着脑袋,他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用这么费脑子过了。 朝堂上的事儿有陈相,虽然有时他也想收回些权利,却在另一些时候觉得这样也挺好,省心! 后宫的事儿有皇后,虽然他觉得对皇后怎么爱也爱不起来,但心里还是觉得先帝给他选得这个贤后着实不错。 总之,前朝后宫的事儿都不用他管,上朝只不过是个样子,下朝只管吃喝玩乐、宠幸妃嫔,日子好不逍遥。 这次他是生气永乐被人欺负,想给永乐出出气,可不想小孩儿家家的事情怎么也这么复杂,真是头疼至极。 正想着,突然感觉两侧太阳穴被一双柔夷轻轻按抚,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睁眼来看,果然是梅妃。 “都是臣妾,给陛下惹麻烦了。”梅妃一副娇娇怯怯的模样,甚是让人心疼。 “哎,”天佑帝拍了拍梅妃的腿。 “倒不必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是这事儿应该原原本本告诉朕,朕才好想办法帮永乐不是?现在这样,总不能让人觉得朕一味地偏心公主吧?” 面对梅妃,天佑帝总是没法儿发起火来的。 两人私语了一阵,便听得内侍来报,七皇子和曾公子都到了。 第二十九章 捡了一命 卫珽一进殿便发现地上的人有些眼熟。 “哎,这不是那天在御花园的……”本是要冲着忘忧过去的,毕竟那天忠心护主的行为是让人记忆颇深的。 却被陈相打断了,“七皇子,这正是小女,你们见过?”陈相却以为七皇子要说的是站在忘忧身边的明珠。 “哦,”卫珽笑道,“前日在御花园有过一面之缘。”又与殿内众人互相见了礼,正闲话见,忽见曾靖也被内侍引入了殿。 一看这阵势,两人便明白了,估计要问当日御花园的事情。 曾靖再一看,地上跪着的可不是之前远远看着的坐在殿前晒太阳的丫头,那时离得远,又没心思仔细看,却不想竟是熟人。 心下暗暗惊叹,那日便感觉是个颇有胆识的丫头,不想果然有胆识,竟然敢在太极宫前恣意妄为,有胆还是无脑? 反正不关自己的事,那日为她仗义执言一次已是例外,又哪里管得了那许多? 思绪转了两圈,天佑帝便带着梅妃回到大殿之上了。 受了礼,重新安坐。便直接问起了那日御花园的事情。 “那日臣与七皇子从御花园湖边高台假山下路过,忽听得山上传来阵阵呼救之声,因此上前查探。” 当日因为卫珽是后来爬上山的,曾靖先飞身上去,因此天佑帝这问题变只能由曾靖来回答了。 “臣上山之后便看见五只凶犬追着这两位姑娘,当时已然无路可退缩做一团了。后面这狗又向两位姑娘猛扑过去,因此臣来不及多做反应,先行踢开了几只狗。之后永乐公主跑了来臣才知道误伤了公主的狗,只是人命关天,还请陛下和公主赎罪。” 这会儿卫珽和曾靖心里都认定了永乐的狗被打伤致死,虽然又寻了新的狗来赔,然而终究永乐还是气愤,因此便告到了天佑帝跟前。 “启禀父皇,那日儿臣上山之后也见到了几只狗,的确个个粗壮有力。这两个小姑娘身娇体薄,若是真被狗扑咬上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曾靖一时情急,出手有些重,打伤了永乐的狗,但实是情非得已,还请父皇明鉴!” 事已至此,先是永乐公主不满明珠陪侍,因此借机整人,还差点闹出人命。后梅家小姐为了给永乐凑趣,因此故意刁难明珠,才引起了后面一系列的争执。只要明眼人都能看的明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天佑帝真的头疼起来了,气势汹汹地找人家算账,结果问题反而出在自己身上,面子上拉不下来。 而且不责怪别人,就要责怪自己,当众责罚永乐他也是不愿意的。 “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陈相站了出来。 天佑帝觉得这是要帮自己孩子找脸面了,心下有些不喜,但依然开口,“丞相有话但说无妨。” “公主年纪尚小,本有心与小女玩笑,然而一时没把握住尺度也是正常。所幸曾公子出手,小女并无损伤,微臣以为,不比太过责怪公主。” 听闻陈相为永乐开脱,天佑帝心下倒是甚为欢喜。忙连声说“丞相所言有理。” 然而陈相话锋一转,“至于博望侯府一事,臣不愿与梅家小姐一个女孩子多做计较,然而藐视县主轻视皇命却是事实,还望陛下秉公处理。” 这是放了永乐却要抓梅家的意思,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天佑帝便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这时内侍忽报,“皇后娘娘驾到。” 才报完,皇后领着一干随从便走了进来。 帝后皇后膝下无子无女,却与天佑帝相敬多年,也是个水晶心肝的人。才见了殿内景色,便示意随从都退至殿外,自己走了进来。 礼毕笑道,“臣妾听闻陛下急急召珽儿来太极宫,还以为这孩子顽皮又犯了什么错儿惹得陛下生气,赶忙过来瞧瞧。看来是臣妾多虑了。” 给皇后赐了座,天佑帝苦笑,“今日无事本来想给几个孩子断断是非,却不想如今清官也难断孩儿事啊。” 皇后听罢笑了笑,“皇上说笑了,小孩子的事情哪里还需要断是非呢。他们从小一处长大、打打闹闹,今日好了明日了了,成日里便是闹个不够,若件件事情都去断,便是菩萨也断不清楚呢。” 说罢又看了看下面站的几人,“小孩子犯了错,带回去好好教导教导就是了,千万不要认真责罚。都是好孩子,可别委屈了她们。更重要的是,孩子们玩闹的矛盾,千万别牵连到朝堂与家族之间,若如此,反而失了本心了。” 说完,向天佑帝行礼。 “陛下若是找珽儿无事,臣妾还想与他说说话,如此便带走了可好?” 这话正中天佑帝下怀,他巴不得这会儿大殿上一个人没有。赶忙笑道,“无事无事,皇后带走便是,珽儿这孩子还是懂事儿乖巧,能哄得你开心。你们先自去说话,晚些朕再去看你。” 这样说了,皇后便带着卫珽去了,顺便将曾靖也带了去。 于是大殿上又只剩下了原本的几人。 “好了,皇后也说了,小孩子嘛,打闹难免的。偏偏要当做一个正经事来争论,有些小题大做了。” “浔阳公家世代知书识礼,回去也要好好教导小姐,现在还小,礼数上差个一点半点不要紧,倘或大了再出错,岂不是要遭人诟病?” “这次毓敏倒是被带累的了,怪可怜见儿的,只是以后可千万记住了,再生气也不能动手。既然是县主了,就要有县主的样子才是。” “至于这个丫头么……丞相带回去自行管教吧!” “毓敏伴读这事儿,就暂且先搁置吧!行了!散了吧!朕也累了。” 说罢,起身就走了。梅妃带着永乐公主也跟随而去。 就剩下原来的三家人,皇上都断完了案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浔阳公府没有讨到好处,反而臊了一鼻子灰,把陈相也得罪透了。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连声客套都没有,直接去了。 只剩下相府与博望侯府,当初毕竟在浔阳公夫人的压力之下,博望侯夫人还是替明珠说了话的,因此两家反而显得热络了一些,互相客套了一阵才各自回府。 忘忧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这会儿站也站不起来了,全靠墨玉背着才算是回了相府。 本以为皇上和各家都不追究这事儿便算了解了。 不想回到相府,陈相突然下令,“去找个人牙子来,把这丫头发卖了去!” 第三十章 发配 最初陈相留下忘忧,不过因为一颗看似狗牙的狼牙,怕她来处有异,因此暂留观察而已。不想给自己惹了这许多麻烦,因此便要将人卖了去。 明珠为此又与陈相大闹了一通,最后以被人拖直朝阳坞中关了禁闭结果,终究还是没能保得住忘忧。 晚间,陈相在玲珑阁中歇下,柳姨娘备了热茶呈上,不料今日陈相心绪着实不佳,突发奇想却要喝酒。 及至上了酒,一杯一杯喝的晕乎起来。 “那些个老匹夫,自诩家世荣耀,可谁不知都是内里烂透了的绣花枕头?不会邀宠、不勤做事、自己扶不起来,偏要想尽办法踩踏别人,真真可笑!”柳姨娘一听便知陈旭的痛处。出身寒门的官员在世家宗亲跟前总是矮了一头,平时或可暂时压抑,一旦遇到事了总会觉得十分不忿。尤其位置越高这种感觉就越明显,在做了丞相以后,再被这样鄙视,就让人有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十分膈应。 柳氏轻轻拿走陈相手中的酒杯,慢慢对陈相道,“很多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决的,相爷何必为了这样的事儿去心烦。民间有句俗语说’惹不起,躲得起’咱们不要给人家机会奚落不就好了嘛?” 看陈相手按着太阳穴,好似有些头疼,柳氏便替了他的手,慢慢按揉。“这次话说回来,还是咱们家小姐太沉不住气,别人一撩拨,她就炸了。小姐是妾身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只是还是要怪相爷疼宠太过,这性子一旦娇纵了,本性好也没有用吖。” “况且……”柳氏沉吟了一下,“相爷疼小姐,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小姐真的出息了,可以光耀陈府门楣。可相爷忘记让大师相看一下,这命就算再好,要是没命去享受,那也是百搭。” “嗯?”陈相抬眼看着柳氏。 柳氏对着他点了点头。 大概是受了柳氏的启发,第二日陈相便提出最近家宅不宁,为求平安和睦应当一家人去拜拜菩萨。 说做就做,差人套了马车便往城北天宁寺去了。 自打昨日忘忧被发卖,明珠便哭闹不休,今日说什么不愿意出门,陈相便让人将明珠绑上了马车。 明珠一路不肯消停,只进了天宁寺后安静了许多,跟在陈相李氏身后,也规规矩矩地拜了菩萨、许了心愿。 离开时,陈相只说还有事请教大师,便让李氏带着明珠先回了。 送走两人,陈相回到主持禅房之内。天宁寺主持空远大师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中攥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 陈相进门坐于另一边的蒲团之上,空远大师也不做理会,直把自己的心诀念完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阿弥陀佛,今日丞相来,贫僧就知有事详询,丞相便请直说吧!” 陈相思索了一下道,“大师当年断言小女有祥凤之运,还请大师参详参详,这许多年过去了,这命格可有改变?另外,是会一生顺遂,还是会遭逢坎坷呢?” 老和尚听闻如此,微微一叹,“这世上原本没有好事与坏事之分,相爷又何必自苦。好与坏、顺与逆、喜与忧、富贵与贫贱便如同火与水一般相生相克。” “凤凰浴火才能重生、蚕蛹破茧才能成蝶;若要食得人参果,需得静守三千年。便是相爷得来如今的地位,也是吃了不少苦的。相爷向来通透,又如何于此看不开?” “阿弥陀佛,命乃一生之本,岂能轻易改变?但能走到哪一步端看能付出多少罢了。” “贫僧只能言尽于此,望相爷恕罪。” 说罢,便重新执起佛珠,继续念经,径把陈相放在一边不再理会了。 陈相见此,只得慢慢退出了禅房,一路思索着回了府。 进了相府便一路径直向玲珑阁而去,将此事说与了柳姨娘。 “大约空远大师的意思,应是明珠命虽好,却好事多磨的意思了?”陈相念叨着。 “可不是这意思?而且妾身倒以为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 “怎么说?” “空远大师还有句话呢,’能走到哪一步要看能付出多少’。相爷您有今天的地位,那已是费尽心机吃了多少苦楚换来的?那大小姐想要到了那个位置,岂不是要脱层皮才行?” “这层皮要是脱在了大小姐身上,虽是让人心疼,却也不与其他人相干,若是脱在了相府甚或相爷身上,那估计……” 陈相听到这里,忽然一个激灵。本以为明珠的命好,能给陈家光耀门楣。若是先要将整个相府拖下水,那还不如不要。 “陈三、陈三!”想到这里,陈相便一叠声的召唤长随。 “去,到涵璋苑和朝阳坞传我的话,姑娘连日来伤心太过,明日起将姑娘搬去东郊庄子上暂住些时日,修养修养。” 陈旭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相府名下田庄无数,但这东郊的田庄却是数一数二的好的。虽远离上京,但房舍具是买下后新修建的,原本打算拿来养老的所在。田地植被都是新规划过得,也一直交人打理得很好。 现如今将明珠送到这个所在去,虽说是将一个祸端远远支送开了去,然而这面子上也是过得去的。假若过个三年五载开始走运了,再行把人接回来,也不伤父女情分不是? 这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虽然明珠送到那东郊庄子上不至于吃苦受罪,也碍不着性命。单本来已经失了丞相的疼爱,又不能日日承欢膝下,过个几年这父女情分还能剩下多少?现如今李氏也已没了掌家之权,这相府便等于说把持在柳氏手里了。因此这次虽说没有彻底踩跨正房,柳氏也已十分心满意足了。 只有李氏,听闻要把女儿送去那么远的庄子上,心下不舍,来与陈旭闹了一通。但这相府毕竟是陈相当家,李氏也没了外家撑腰,陈相当初还要靠丈人提携,现在李氏的兄弟子侄们都还要靠陈相才能谋个好点的出路,如此,李氏说话也硬气不了。 白闹了一通,除了更让陈相厌弃之外,也没有别的用处,只能哭着回了涵璋苑帮女儿打点随身行礼。 而明珠,才经历了浔阳公府的事情,又在昨天看着忘忧被发卖,今日又要被父亲远远的送了出去。好似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反而不哭不闹地归置自己的东西。 除了衣裳用品带了一些,便专门叮嘱紫鹿几个将朝阳坞内的书籍笔墨纸张全部都带了走,余下的就一概不用了。 第三十一章 是他 却说人牙子将忘忧领走后,便关在自家小院柴房里里等着买家来挑选。 柴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门口一直有人看着,想跑都跑不了,别说手脚还被捆得结结实实。 和忘忧关在一起的还有三个女孩子,可能因为时间久了又都比较老实,因此都只捆了手,双脚都是自由的,也能坐的舒服一点。 忘忧在这里关了大半日,期间人牙子进来带了一个女孩子出去便没再回来,想是卖掉了的。除了这一点动静,这小房子里便再无波澜,若不是还有呼吸声,忘忧直要怀疑自己同两个死人关在一起。 “哎,你们两个……被关这里多久了?” 无声。 “不想跑么?” 还是无声。 “咳,说句话呀,就这么等着被卖么?” 其实忘忧也不想说话的,只是想跑总要先知道这里的环境和情况,眼前这两人是唯一的信息来源了。 没人理她,她就自顾自的说,说会儿没人就停一停,过会儿继续说,反正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话。 半日过去,许是人家嫌她太烦,终于一个扎着粉头绳的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出声了。 “跑什么跑,跑了被抓还是要卖了去的,只要能卖去个好人家,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若是一味地只知道逃跑,把他们惹怒了,卖到秦楼楚馆去,更是哭都没得哭。”女孩儿的声音听和表情一样平静无波,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另外一个看起来还是一团孩气的小姑娘听她这么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可是,什么是卖的好呢?买卖下人向来是价高者得,只要开的起价钱,他们岂有不卖之理?只能说不卖去烟花之地就是命好了,可是若是碰到那草菅人命、不把下人当人的府邸里去,不也就没了出路么?”忘忧又问。 那女孩把捆得紧紧的双手申给忘忧看,“已经这样了,还顾得了那许多?只要不去那种地方,就还都有转机!” 见打听不出来什么消息,忘忧便坐在那里想出路,难道真的等人来买自己再做打算么?这种被买来卖去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正想着,忽听那个女孩又说,“劝你别想着怎么跑出去了,不会有好结果的。上家给的身契都在人牙子手里,没有身契跑了便是流民,去哪里都不能以正经身份过活,一旦被发现就是送官法办,难道一辈子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不成?” 忘忧好奇,“你今年多大了?竟然懂得这许多事情?” “十一了,”女孩答到,说着又自嘲似的笑了笑,“懂得多不过因为被卖的多罢了。”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又有了声音,“去,西厢房那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儿带出来,有大主顾。” “这人牙子生意如此好,早上才卖了一个,这会儿又有人来买人?”忘忧对此颇为惊叹。 却听另一人笑道,“即是大主顾,你倒是带个全乎的过去,这缺了腿儿的岂不被人嫌弃?” 之前还与忘忧说话的女孩儿一听这话,突然起身跑到门口,从门上木板之间的缝隙往外探看。 “嘿,今日是走了运,偏有人点名儿要这个瘸的。这笔生意若是成了,咱哥俩儿晚上好好吃两盅。” “怎么?他们说的那男孩儿你认识?” 一直待到人牙子带着那男孩儿出去,院子里又重归安静,女孩儿才又走了回来,“是哥哥……” “你哥哥……腿不好?”忘忧轻问。 “自从六岁家里变故,我跟哥哥就都被发卖了。可谁知道,一直到现在辗转了几户人家,居然没有一家能长久。我从小身体不好,没有主家愿意收留,每当有人看上哥哥,他便要求要带着我一起走。若是主家不愿意,他便抵死不去。有一次那主家生气,宁愿花银子赔给人牙子,也要打哥哥一顿出气。就是那一次,哥哥的腿被打折了。”她微微停了停。 “人牙子怎么会花钱给我们找郎中?等哥哥的腿勉强好了,便成这样了。” 又是一室沉寂…… 不多时,忽听人牙子复又从前院进来,“小公子您请,丫头们都关在柴房里。”竟然是人牙子引着买主入了后院。 “昨晚刚下了些雨,地上滑,您当心!” “就是这儿了!柴房里腌臜,您且院子里坐坐,我把人领出来给您相看。”说罢,便一叠声地催促另一人搬椅子出来。 接着柴房门就被推了开,一个斗鸡眼儿的男人走了进来,便是那人牙子了。站在门口便对着粉头绳的女孩叫嚷,“还不快出来,今日可来了个善人要带了你们兄妹两个走,抓紧咯。” 一边说一边推搡着女孩儿出去了。 “哥哥!” 想必是那女孩子的哥哥提了将妹妹一同带走的要求,因此带着那买主过来了,忘忧如此心想。便蹭了蹭慢慢挪到门边上,也学着女孩往外探看。 若这买主能答应要求,想必会是个心善的人吧,那也是他们兄妹的造化。 那买主背对着柴房坐在凳上,身侧的矮凳上放了一只茶碗。其余院子里除了人牙子和那个同活儿,便是兄妹两人,还有一个老仆。 看样子这老仆应该是同这买主一起来的,因为虽然背对着柴房看不到面目,可从身量上看,这买主年纪并不大,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夹层衣袍。 在相府这一个多月,忘忧也算是涨了些见识,因此识得这料子也算是上好的了,想必买主不是一般小门小户。 “公子,这便是小人妹子。小人腿虽有疾,但是能干活、有力气、能吃苦、吃得……吃得也不多……若公子看得上小人,便请连小人妹子一起买下吧!公子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大约人牙子听这要求不是一次两次了,除了略略皱眉有些不耐烦之外,倒也没什么讶异气愤之色。只是不知道买家是否能答应这要求,略有些忐忑。毕竟这两人一个瘸一个病的,多一天卖不掉就要多费一天的饭。 只听那小买主对旁边老仆道,“即是人没错,就这样吧!” 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只见兄妹两人和人牙子听了都是喜出望外的样子。 只有屋内的忘忧,睁大了眼睛。心下想着,这声音好生耳熟。于是眼睛一眨不眨的贴着们盯着外面。 眼见那老仆付了银子便要带着人走,许是那男孩儿腿上本来就不好,又跪了半日,起来时便一个趔趄刚好碰洒了凳子上的茶碗,不偏不倚正好向那小买主扣了过去。那人动作迅疾向左边一旋,躲过了茶水。也就这一瞬,脸便正好转了过来侧对着忘忧。 果然是他!忘忧心下大喜!这是个机会!便突然使劲全身力气拼命开始撞木门。 第三十二章 粗使丫头 撞门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那买主向柴房望了过来。 人牙子向那买主陪笑,“少爷别见怪,昨日刚新来了几个丫头。这新来的总是不大懂规矩……” 回头使眼色给同伴,让他过去震吓一下。 “少爷放心,咱们都是规矩生意人,向来买卖的都是那有身契的,再不干那拐人卖人的勾当。” 人牙子又赶忙拿出兄妹两人的身契,“少爷您瞧,这两人的身契都在这儿呢,等下去官衙过了明路,这事儿就算是齐活了。” 说着便想将买主赶紧引出去。里面那两个丫头不知又在生什么事儿,人多总归是碍手碍脚的。 人牙子那同伴走到柴房边将门踹了两脚,本想吓吓里面两个小姑娘让她们安静些。不想忘忧是使足了力气往外撞的,而他人高马大,这两脚看似无意,力气却也不小。一来一去这娇弱的木门竟不堪重负突然向外倒了下去。 这一倒,正准备接着撞门的忘忧便直接扑了出来,下巴直接磕到了地面上,甚是疼痛。 可这会儿顾不上什么疼与不疼,忘忧爬起来就向那买家跑去,才跑两步,便被身后大汉揪了回来。眼看又要被拽回柴房,忘忧也不管不顾了,张嘴就喊,“曾公子,救我;曾公子,救我!” 原来今日的买家不是别人,正是与忘忧有过两面之缘的曾靖。 曾靖前脚才要踏出后院,后脚便听得有人喊他,于是停步回望。 昨日才见过的人,今日见了当然不至于想不起来是谁,只是没想到出来买个人都能碰见,未免也有些太巧了。 可曾靖并不想管别人的闲事,第一次相救是因为人命关天,而且曾靖敬佩的是她当时勇于护主的行为。第二次甚至不能叫相救,他和七皇子都以为皇上在追究打伤永乐公主爱犬的事情,所以他把当时情形实话实说了出来,后来才知道,只是其它事情牵扯出来了那件事而已,便没再放在心上。 这第三次……相府既然将她卖了出来,那必是犯了大错,不然人人说陈相御下仁慈,便是连相府里的小猫小狗都不曾挨打挨骂。她犯了大错被卖了出来,转头他又买了回去,岂不是跟丞相叫板了? 既这么想,曾靖便继续抬脚向外走去。 就这一个机会了,忘忧岂能轻易放弃。一个能不屈于公主淫威的人、能在大殿上仗义执言的人,起码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若他肯买了自己,以后兴许还能谋个安定的生活。若是他走了,先说这两个人牙子就不会放过自己,即便放过了,谁知道又会卖去什么样的人家?这上京,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太多了。 高壮男人连拖带拉地将忘忧拉回柴房,眼看就要进门了,忘忧着急喊道,“求求公子将忘忧买回去吧,忘忧不想像物件儿一样被买来卖去!” “你说……你叫忘忧?”曾靖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是……我叫忘忧……” 曾靖心下有些疑惑,这名字倒想是在哪里听说过,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又看看地上那小姑娘满身尘土、脏兮兮的样子,只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期盼地看着自己。虽然心中一直认为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可嘴里仍旧快了一步。 “带上她一起走吧。” 话是对着一边老仆说的。 话都说完了,曾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军人讲究一诺千金、言出必践,话都说了如何还能再收回去。左也不过就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也就不再计较了。 一下出去了三个人,这可把人牙子高兴坏了,赶忙揪了人就往外走。 柴房里还有一个圆圆脸的小女孩,应是也看出了这公子是个心慈的,便也想效仿忘忧。只是人还没跑出柴房,便被那高猛男人一脚踢了回去。而此时,其他人连带着忘忧都已经出了院子,便没人听见之后小女孩被毒打的哀嚎声了。 官衙中备了案,忘忧便完成了从相府千金贴身婢女到被转卖的物件儿到骁骑将军府粗使丫头的身份转变。 没错,忘忧在骁骑将军府就是个粗使丫头。 毕竟骁骑将军曾大勇目前常驻边城,这府里统共算下来就一个主子,便是将军独子曾靖。 曾靖从小就被曾大勇按照军队里的要求带大,凡是都习惯自己动手,因而不需要婢女伺候,平时杂事也就是随身小厮处理即可。 除了曾靖,府里便只还剩下了一个老管家,便是当时陪同曾靖一起去买人的老仆了。 其余便只剩下十几个杂役负责做饭洗衣、看管兵器马厩之类。 如此看来,骁骑将军府的人口实在是太过简单。人口简单了,住所自然也就简单,一个小小两进院子,前院是库房、厨房、马厩以及净房。过了正堂,后院便是各人住所,曾大勇的正房、曾靖的东厢房以及下人们住的后罩房。 唯一可以成为将军府特色的就是在西厢房后又辟了一块空地出来做了练武场。 因此,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忘忧只能将自己归类到粗使丫头里面了。 只是让忘忧没有想到的是,这将军府在今日之前,竟连一个婢女都没有。连浆洗和厨房的事情都是由小厮来做的。而今日一下子来了两个女婢,竟连曾靖一时都想不出来要让她们住哪里。 后来他也不愿意去费这个脑子,大腿一拍,将空着的西厢房给了两人,正好一人一间。 虽说要自己动手收拾屋子了,不过忘忧还是觉得挺知足的,毕竟作为一个丫头,到哪儿都能有个单间的运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之前西厢房不知道空置了多久,忘忧和静月两人一直收拾到傍晚才终于整理清爽。 没错,与忘忧一起被买入将军府的两人,姓胡、男孩叫静山、女孩叫静月。 曾靖说将军府没那么多规矩,原来叫什么名儿以后就还叫什么名儿罢了,不用改来改去的费事。 晚间刚用完饭,管家甄伯便上了门。 第三十三章 胆大包天的小偷? “平日里府内杂事公子是不大管的,若有任何需要或者问题,尽可以找我。” 甄伯是个随和的老人家,年纪虽大,但却不倚老卖老;不常笑,但笑起来却很和善。来了以后先是关心两人住的是否合意,有没有缺什么东西,才开始分派今后的任务。 “因为这府里主子少,而且武将之家没那么多讲究,所以少爷跟前也就只有两个长随,婢女是不用的。因此只能劳烦二位姑娘做些杂事了。” “总管爷爷不用客气,少爷肯将奴婢同哥哥一起领了来,奴婢感激万分,莫说只是杂事了,再苦再累的事情奴婢都愿意做。” 忘忧跟着静月点了点头。其实她很想去问问曾靖,若是自己好好干活,能不能有一日放了做自由身。 但今日曾靖刚把她从那人牙子手里拉拔出来,这样做似乎有些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意思,因此自己便在这府里吃些苦受些累,多做些活计,也权当做报了他的恩了。 两人给伯让了座,听他继续说道,“这府里的下人,算上我和今日你们三人,一共十三人,兵器马匹这些力气活不用女孩子去做。只是府内的确也没有太多杂事,我思来想去便想问问,两位姑娘可会烧饭?”。 “会的。” “不会!” 忘忧有点不好意思,可她在晓啼湖边住的几年里,自从娘亲走了以后自己便以野果充饥;或者在水里捕了鱼虾来烤了吃;还有就是花子婶婶们看她人小可怜,将讨来的吃食分些与她。因此要说用这正经府里的灶台,她是真不会。 甄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二位姑娘针线可能?” “可以。” “不会……!” 这回连静月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颇想问问她在上个主家究竟都做些什么。 “咳咳……”甄伯用手揉了揉鼻尖,“既然如此,静月便先做些针线上的活计吧。毕竟这府里都是男丁,衣物裤袜破了总归是要补地好看些,少爷的衣服也是。以前都是外面直接买了成衣回来,下人们的也就算了,少爷这么穿总是不像个样子。因此以后少爷各季新衣都交由你了,平日少爷衣物修补还有府内下人们衣物修补,也一并麻烦你了。” 静月点头领命。 甄伯又看看忘忧,“你还小,不会也说得过去,从明日起便跟着静月学针线吧,学会了也能帮她分担一些。” 忘忧赶忙点头。 “除此以外,若是还有空闲,你们便去厨房打打下手,若是有一日能接管厨房的事,便是很好了。”说罢哈哈一笑,“今日晚饭你们也尝到了,这帮兔崽子的手艺,可真是五百年也没有长进……” 说了一半忽然想起,对着两个小姑娘说这些好像有点不合时宜,便哈哈一笑收住了。 “那个……平时府里院子有人洒扫,屋子陈设这样精细的地方还需要你们女孩子去清理。只一件,将军卧室和书房是不许进的;少爷卧室有长随清理,少爷书房也不能随意进入。除了这四处,其余房舍还是要清理干净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活计有些多,看着尽量做吧,实在来不及的不用勉强!” 如此这般交代完了,便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忘忧睁开眼睛身了个懒腰,好多天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了。 坐起身来活动活动脖颈,顺便再次打量了一下屋内。静月年长,会的活计又多,便理所当然住了北间,忘忧住南间。这房里的陈设比起相府那可真是差远了,没有一点上好的摆件不说,就连家具也不过就是普通板床、衣橱、桌子并椅子,找不出一件多余的东西。床上放的被褥都是普通棉被,只是棉花应该是新蓄的,也很厚实,隐隐还能闻到刚晒过的太阳的味道。但就是这样一个极其普通的房间,却让忘忧觉得特别安心。 忘忧本就有早起的习惯,便如同朝阳坞中时,每日都是她第一个叫起一般。今日同样起了个大早,想着自己既然什么都不会,便先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既然要好好表现,自然是要勤劳的。 可没想到却听闻屋后隐隐有动静。忙洗漱穿戴好,出了门绕到屋后查看,却原来练武场上曾靖已经在习武了。 忘忧虽看不懂,却觉得曾少爷这枪舞得比那次在陪明珠放学回来在街上看到的卖艺的人舞得可好看多了。 再转睛一看,练武场边还站了一人,可不就是静月的哥哥嘛。 曾靖一套枪法练毕,换了静山上前,同他说着什么,接下来便见静山有模有样地跟着曾靖扎起了马步。 这是要教他练功夫么?忘忧心想,想不到这曾少爷还挺热心的,才买了人便教起功夫来。 正看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掌,吓得忘忧一个激灵,差点叫了出来。回头一看,却原来是静月。 “看什么呢?” “喏,少爷好像在教你哥哥习武呢。” “不看了,我去干活了。”忘忧回头边走边对静月说着,却没听见回音。 转头看看,静月还在那里看着,不知道想什么,竟像是没听见忘忧的话。 忘忧也懒得去理会,自己去前院儿找活儿了。 清晨的厨房已然开始忙碌了。曾靖每日卯时起身,此时厨房要备好洗漱的热水,这热水要一直温到卯正曾靖习武完毕。这中间还要准备全府的早饭,因此厨房卯初二刻便要开始工作。 忘忧过来时恰逢卯时三刻左右,是厨房最忙的时候。 “多子,再给水加把火,开一下就可以给少爷送去了。” “大牛,看着点,粥要扑出来了早上可又没得吃了。” 忘忧看一个十七八岁身形高挑飘逸却生的满脸麻子的青年在厨房中间指挥着。心想,这莫不是厨房的管事? 却听得那两个被他指使的人来去匆匆地经过他时向他胸口锤了两拳,“行了你个王小麻子,你且别管我们,去瞅瞅你那蒸笼下面还有没有水,忘了上次烟熏馒头的故事了?统共就会做那两样吃食,还来个马失前蹄,就是不想让咱们少爷好好吃饭啊?” 说着几人都笑闹着忙去了,也没人看见忘忧。 忘忧打量着这里没什么好帮忙的了,便继续往别处绕去。 此时天还未曾大亮,忘忧缓缓行至一拐角处。这府里本就人丁稀少,这会儿又都在前院儿忙碌着,这僻静之处就更是无人了。 忘忧本就准备从这里拐出去,便可直接通练武场而绕回自己的房间了。却忽然听见墙边竹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打量了一下这个位置,应该是将军府的东南外墙边,外面就是街市。只是这个时辰外面路上尚没有什么人,怎么会有声音传来呢? 突然忘忧脑子里一个念头飘过,难道有小偷?这可了不得,哪儿来的偷儿胆大包天,胆敢偷进将军府?于是忘忧带着建功立业的想法,蹑手蹑脚的慢慢潜了过去,打算抓他个现行。 第三十四章 来做贼的? 在忘忧的脑海里,此人必是趁府内外都没有人的时候借着竹林掩护翻墙进来好偷东西的。那只要看见有人从墙上跳下来,她马上大叫,就可以引得边上厨房的人来瞧。 计划制定的很好,只是待她挪到竹林边上从竹子间隙瞧过去时,却不像是有人要进来的样子,倒像是有人想出去。 只见一个人蹲在围墙边上,在……抠墙砖?对,看起来就是在抠墙砖的样子,不一会儿就抽了一块砖头出来。然后低头从袖子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放在缺口处,又把砖头塞了回去。 一串动作完成,那人理理衣帽转头便走了。忘忧缩在一边大石头后面,看了看这人的面目,却发现从昨日到今晨,似乎还没见过这个人。 待这人走远了,忘忧轻轻闪进竹林里,走到刚刚那人站的位置,贴在墙上听了听,外面并无声响。于是找到那人扣出来的那块砖头,轻轻拔了出来。 原来这并不是一块砖,而是小半块,忘忧伸手掏出那人放进去的东西,再趴下看了看,果然外面还有小半块砖堵着。这下心下明了,这是要往外传递信息吖! 这念头吓得忘忧一个激灵,赶紧把东西往怀里一揣,将半块砖头塞了回去。瞅瞅竹林外依旧没人,便蹭着墙边儿溜了出去。 这一出去忙沿着垂花门进去拐了两拐,便进了西厢房。 这会儿静月正往桌子上摆早饭,看见忘忧便要招呼她来吃。却见忘忧如同见了鬼一般直接窜进自己房里“啪”地一声便将房门关上了。 静月心下奇怪,却也不去多管。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只在外面喊了一声,“早饭好了,快些出来吃,等会儿还要干活儿呢。” 忘忧这会儿顾不上搭理静月,把脑袋扎在被子里感觉着心脏好像要蹦跳出来了一般。起初以为是偷儿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害怕,后来发觉自己窥探了人家隐秘的时候便有些站不稳了。 就这么藏了片刻方才觉得好了一点,慢慢钻出了被子,从怀中取出拿回来的物事。 打开端详了半天,感觉与之前永乐公主画了来让她和明珠找人的图纸也差不多,就是复杂一些,总的来说看起来像一张地图。上面还用红色的圆圈圈出来了好几处地方,做了标记。只是忘忧认识的字并不多,所以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这是谁的东西,放在那种地方又是要交给谁呢?忘忧心里纳闷儿。 外面静月又催促了三四次让她快些出去吃饭,别耽误了事情。 于是忘忧重新把图纸折叠好,揣在胸口——这种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肯定是很重要的,所以要放在保险一些的位置——确保不会掉落以后,整整头发衣服,重新开门走了出去。 静月坐在厅里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一早上出去找了魔么?像被狼撵着一样跑回来,又半天不肯出来吃饭。” 说罢,将碗往她这边一推,“快吃,吃完了教你缝补衣服。你什么都不会,只能学了慢慢练,我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忘忧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三下五除二吃好早饭。唔,果然将军府厨房的水平极其有限。之后主动将碗筷收拢在一起,冲着静月笑笑,“你歇会儿,我去把碗筷送回厨房。”说完拿了东西扭头就走。 待忘忧回来,静月已经放了一叠衣服在桌子上。 “这两日要把这些衣服补好,还要给少爷做几件春夏的衣裳。等会儿你同我先去给少爷量身,之后还得出去买布,回来我教你如何缝补衣物,你先用布片练习熟练了再开始补这些衣服。” 静月说静月的,忘忧的思绪却开了小差。不自觉的盘算起清晨见到的那人。甄伯说府里除了她与静月兄妹,就只有十人而已。这十人中,甄伯见过了、今日早上在厨房中见了三人,其余却还有六人未曾见过。下意识地摸摸胸口,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谁的,到底要不要紧。虽说误了大事不好,可若是小题大做了也是要得罪人的。 “哎!忘忧!”静月说了一大通,将工具拿来交给忘忧,让她端着同她去给少爷量身,可是喊了半天忘忧也没回神儿,于是便伸手推了推她。 “啊……” “想什么呢?”静月责备倒,“喏,东西好了,咱们走。” “哦,好。” 其实忘忧挺想问干嘛去的,刚刚静月说的后半段她开小差没听到,不过想想刚刚静月脸色已经不甚好了,到口的话便又吞了回去,埋头跟着走。 曾靖这厢见两个女孩子来给他量身,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从小将军府也没个女眷,他的衣服一直是成衣店里才买的,自是不如自己做的舒服好看。只是穿习惯了也没多做计较,这突然有人做衣裳了,除了有些别扭外,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做衣服主要是几个尺寸,领口大小、肩膀宽、腰身胖瘦、还有身高长短,手臂长短。有了这几个尺寸,就能量裁一件衣服出来。”静月一边量,一边给忘忧解释。 “这些尺寸都要记牢了,但凡错了一星半点,衣服做出来便不合身了。春夏衣服可以可着这个尺寸做,秋冬的衣服就要略放一放,因为还要做夹层。若是棉衣就要放得更多了。” 静月平时不多话,这教起人来,却很是详尽。 正说着,外面走来一人,“少爷,将军有家书回来了。” 静月和忘忧两人量了尺寸正准备要离开,忘忧无意间抬眼看了一下,赶忙低了头。“这不便是早上见的那人!” 忽又想起人家并没见过她,自己这反应未免太过了一些,赶忙又将头抬了起来,急急忙忙跟着静月去了。 两人走了以后,曾靖绕进书房看信,那人也跟了进去,与曾靖笑道,“少爷,刚那便是昨日买回来的两个丫头么?” 难得府内有了女眷,虽说只是丫头,看了也是赏心悦目,偏他昨日去办事情了,因此今日才见着。 曾靖应了一声,“也没别处可以住,便让她们暂且住了西厢,毕竟是女孩子,以后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些,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玩笑也要收敛些。” 曾靖一边说话,一边手上不停,“父亲说最近边城又不安宁,这几年第戎时时来犯,郢城并不是最佳防御之地,只能勉力支持。可恨我还帮不上忙,不然也能替父亲分忧。” “少爷不要多想,要上战场还不多是机会,将军恐怕也是想让您多学些知识,不然到了那边塞沙场,每日操练,怕是连读兵书的时间都没了。” “可这纸上谈兵终究不如实地操练啊!罢了,先这样吧,左也不过再两三年的光景,我定是要上战场的。” 原来这人便是曾靖身边一个长随,叫吴泽的。父亲跟在曾大勇身边出生入死,两人也算一起长大。因此曾靖同他说话并不避讳。 “我这里每日都差不多是这样的内容,也没什么好回的,便这样吧。” 说罢,把刚写的信装了信封,交与吴泽去了。 吴泽刚离开,一个小脑袋便从曾靖的房门口探了进来,左看看右看看,见里面没了别人,才闪进了屋子。 曾靖虽在里间,但长年习武,感觉已十分灵敏,知道有人来了。但这步伐却不甚熟悉,心下好奇,便出来瞧了瞧。 忘忧才把门口帘子放下,一转身就发现曾靖在后面站着,险些被吓地魂儿都没了。 曾靖看了她这样,却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是来做贼的不成?” 第三十五章 相信? “回……回公子……不是的……就是……奴婢刚刚进门的时候看过这儿没人,您还在里间儿呢。谁想这一转身,背后就多了一个人……” 曾靖也不想同丫头浪费口舌,“别人要进来可都是先在门口通报了的。你该不会就是因为不懂规矩才被相府赶出来的吧?”转头便回了书房。 忘忧一边腹诽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一边跟着进了里间。 刚迈入一步,一只毛笔便迎面飞了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忘忧眉心,除了留下一团墨印……还挺疼的…… “怎么,甄伯没同你说我这书房不能进?”曾靖这回是真有些火气了。 “不是……少爷……我是有事儿……!” 不知为什么,曾靖突然想起卫珽有时开玩笑跟他说起的那些宫女明里暗里勾引皇子的事情,他那几个皇兄多多少少都碰到过,当时卫珽还笑说,“待到再过几年,那些宫婢变要把主意打在本皇子身上了,不妙,不妙!” 只是……曾靖来回打量了忘忧几遍,心想,“这丫头……是不是太早熟了点儿?”忽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实在太过可笑。 忘忧只觉得自己被这少爷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忽然见他又莫名其妙的笑了,更觉得这人太过古怪。想想还是赶紧完事儿早点离开地好。 于是忙从怀里将东西掏了出来,呈了上去。 “奴婢识字少,看不懂这上面的注解……还请公子看看,这是不是个要紧东西!” 曾靖见状,好奇地接了过去。打开一看,面色骤变。 “你从哪儿来的这东西?” 看这样子忘忧便是傻子也能猜到,这必是个要紧东西,赶忙将早上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原本奴婢还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不是要紧的,觉得万一是下人自己藏起来的私物若是这样告了出来反而不好,可是……刚刚奴婢跟静月来给公子量身,刚好碰见了那人……静月说,那是公子贴身长随……甄伯说了,这府里有些地方是只有将军、公子和贴身之人才能去的。所以奴婢就怕,这可能是有关府里的要紧东西,才决定给公子看看的……” “你是说……是吴泽?”曾靖沉吟! “好了,我知道了。这事儿别对任何人提起,去叫甄伯来一趟。”这会儿曾靖说话和软了许多。 于是,忘忧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少爷,这是不是很要紧的东西?若是,奴婢是不是也算立了一功?” 曾靖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丫头两眼放光,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便应了一句,“是,此事有功!” 一听这话,忘忧赶忙问,“若是有功,能不能请少爷给些赏赐?” 曾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吴泽的事情,便有些不耐烦,随口问,“你要什么赏赐?” 忘忧觉得这像是有谱了,大喜,“能不能……放奴婢出府?” 话刚出口,便听一声,“滚!”吓得忘忧回头便跑。 跑出屋子,忘忧捋一捋心口,真是吓死人了。她可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丫头,换了别人胆子不都要被吓破了? “真小气,不同意就不同意嘛,好好说不行嘛?” 抱怨归抱怨,还是去后院请了甄伯过来。 甄伯进屋的时候,便看见曾靖瞪着桌上的东西,一动不动。 “少爷!”甄伯轻轻唤道。 见曾靖没反应,甄伯又喊,“少……” “白眼儿狼!她就是个白眼儿狼!怎么着我们也算有恩于她吧?竟从一开始就想着外面的世界!真是不安分!” 甄伯听得一头雾水,“少爷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骂一骂心里畅快了一些,曾靖觉得自己正常多了,将桌上的图纸交给甄伯,“您看看这个。” 如果说这府里的人只有一个可以相信的话,那一定是甄伯。他是家里的老奴了,也随着父亲出征过。那时父亲年轻气盛也曾中过敌军的奸计,为了救父亲,甄伯身先士卒带了人杀了一条血路出来,父亲是救下来了,自己也受了重伤,从此以后没办法提枪杀敌了。从那时起,便替父亲料理庶务,父亲建府成亲以后又帮着照看府邸、照看他。在曾靖心里,他便跟自己的爷爷也是差不多的。 甄伯结果图纸,“这,不是应该在将军书房里的……?” “是啊,这布防图本应是在父亲书房中的,可是今日却差点被传送除了府外。” 说着便把忘忧说的整个过程又重复陈述了一遍,只是忽略了发现人。 甄伯听罢,亲自去竹林边走了一遭,摸到了那半块砖,果然外面剩下的半块也是可以抽动的。如此只要找机会将东西藏于砖缝之中,接应之人再寻个街上无人的时候将东西拿走便神不知鬼不觉了,连见面接头都不用。 听了甄伯的回报,曾靖又问,“之前我让吴泽将回给父亲的家书送去驿站,看看他可回来了没有!” 又补了一句,“若没有,就让田磊和子业去找,他俩从小也是您带出来的,身手好一些,不管怎样要将吴泽带回来。” “哦,还有,传暗号给燕子,让他先暂停手上的事情,回来安静一段时间。” 甄伯领命去了。 曾靖马上又手写了一封私信飞鸽传出。既然吴泽出了问题,那么他父亲吴有方便是一个很危险的角色,若是他并不知道吴泽所为也就罢了,若是知道,边城便有大患。所以哪怕是虚惊一场,也必须让父亲知道此事。 到了晚间,甄伯来回话,一直没有找到吴泽。 “估计是那边的人没有取到东西,所以得知败露了吧!” “这两日让田磊和子业住在正房外面吧,不论是谁,既然想要这布军图,必是要在前线动脑筋的,恐怕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既如此,老奴带他们一起住在外间看守着。可少爷一人在这边……” “甄伯放心,我没问题。何况将军府也没多大,万一有什么动静,你们改过来不过一息间……不,不论这边有什么情况,你们不能离开正房。不要担心,我的身手,甄伯应该有信心才是!”曾靖宽慰道。忽而又问,“燕子回来了么?回来了让他过来一趟。” 甄伯刚准备离开,又停住脚步。“少爷,老奴还有一事相问。” “甄伯请说。” “今日之事,少爷从没提及是何人发现的。虽说府里这些人都是老人了,便是吴泽……也从没想过会有问题。但少爷难道就没想过,这消息有诈?” 第三十六章 郢城 甄伯这问题却真问得曾靖一愣,细细思索片刻,“不会的!而且,若是吴泽还在,兴许还值得考虑,可现在……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甄伯听罢点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十一二岁与曾靖差不多年纪的黑衣男孩闪身而入,“少爷!” 这便是之前曾靖提及的燕子了。 “见过甄伯了?” 燕子点头。 “少爷,吴泽他真的……?” “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曾靖话锋一转,“虽然他没插手过你的事儿,但这段时间还是暂时先停下来的好,以免他知道什么风声反而前功尽弃。” “你回来前……有什么进展么?” 燕子摇摇头,“行刑时去天牢提人的四人,有两人辞官回了乡,去过他们老家,家人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当值时候的事儿,而且都说人辞官回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但是奇怪的是两人都只字未提过辞官的缘由,而且后来都是偶感风寒后便开始昏迷不醒,延请了郎中也没有好转,所以才没了的。另外两人现在去给先皇守灵了,皇陵那边人本来就少,互相都熟悉,不好混进去,还得再想办法。” 曾靖点点头,“不管怎么样,起码可以说明天牢里是有问题的。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先休息几天。” “能出去玩么?我可不想被拘在府里啊!” 曾靖摆摆手,燕子见了开心地飞出去了。 大楚西北,郢城。 西北多风沙。春天刮风、夏天刮风、秋天刮风、冬天也刮风。只要刮风就带着沙,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瞬间到处都是一片灰秃秃、黄蒙蒙。 才过去了一场风沙,一大早便有小商贩将桌椅支了出来,卖点吃食或者小东西。毕竟,这环境再艰难,日子也要过不是? 再说了,虽说郢城这风沙也厉害,那也厉害不过劳雁关去,这往后退了几百里,风沙也已经弱了许多。起码不至于把人的鼻子眼儿也堵起来了。 就这一点,从郢北十二郡迁回来的老人儿已经知足了。 “孙老,两天没见,您可喘嗽得好些了?”一个年轻商贩一边搭着自己的炉灶蒸笼,一边笑问旁边摊位的老头子。 那老头冲他摆了摆手,“年纪大了,这老毛病哪儿还能好得了哦!”一边说还一边喘,“再加上这天气,哈哈哈,好不了好不了,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您老可保重,这两天出不得门子,想去看您也不能啊!”说着从自己的笼屉里拿了两个肉包子。 “来来来,吃两个包子。”打断了孙老要出口的话,“您可别跟我客气啊,我的家书您可哪次也没跟我收过那润笔费啊!” “吃吧吃吧,我这在家里热好了拿出来的,还热乎着呢!” 这孙老在城门口这一片商贩中,算是颇有威望的,因为年纪大又知书识字,支个小摊子专门帮离家的兵士写家书,也经常帮这些小商贩们写几个字。于是大家都挺敬重他的,有个什么纠纷都爱找他断个公道,他也从来是秉公讲理,从没委屈了谁,也没偏向过谁。因此,更得大家的敬重,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带着他的一分儿。 孙老接了年轻人的包子,咬了两口,笑说,“还是你小子手艺好,别人家的包子都没你的好吃。” 正说着,不远处城门开了。一骑当先,领着一队骑兵呼啸而过粗略算算,怎么也有三五百的人,声势浩大地跑了过去。 “好像是曾将军回来了!” “好像是,我也瞅着像。” 马匹跑得太快,又都披着甲胄,因此这么多人竟是连领军人的面目都没有瞧清楚。 不过几天前有第戎兵前来骚扰劫掠,曾将军带兵出了城,这会儿能从北门进来的也没别人了。 “哎,”后面有人叹,“也就当时咱们迁回来得早,若像后面这些百姓,进也进不来,只能依着郢城边儿上过活,又赶上三天两头就来一次的第戎人,可怎么活得下去哟!” “是啊,亏得现在还有个曾将军。啧啧,早三年曾将军还没调来的时候,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得。” 集市上的人还在天南海北地聊着,曾大勇已经带人进了将军府。 大将军王猛被处置以后,大楚再未认命新的大将军,如今带兵驻守在郢城的是驻边大将军周正茂,正式当年由还是吏部侍郎的陈旭举荐给先帝并且一战成名的那位。 那一战,彻底堵死了王猛将军的后路,也成就了这位周正茂将军的辉煌。只不过奇异的是自那一战以后,这位周大将军便再也没有取得过任何的胜利,无论大仗还是小仗。 反而是现在在他麾下的骁骑将军曾大勇,可以说是百战不殆。因此这郢城百姓现在都知道,只要有曾将军在,就还能安生度日,至于那周将军在不在,倒是无甚关系。 可是每次打完了仗论功行赏时,功劳却都是周将军的,因而这么几年了,曾大勇不过从一个千户提拔为骁骑将军。不是没人上折子反应过,可现在朝政几乎是把握在陈相手里的,周正茂是他举荐上去的人,再怎么说,他也不能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因此上书奏折全部石沉大海,反而上奏之人接二连三地倒了大霉,于是慢慢也就没人敢说了。 索性曾大勇是个心怀天下的,并不计较这些功名利禄。对他来说只要第戎还在,那只要让他出征就可以了,他可以不要官,当个小兵也可以。 可现在周将军的谋略是按兵不动、死守郢城,因此曾大勇不能出征,只能偶尔出城迎战过过瘾。 曾大勇进了将军府,周正茂正在正厅等他。 刚要行礼,便被周正茂紧赶几步扶住了,“曾将军免礼、免礼!” 招呼他坐下,“又是连日征战将军辛苦了,且好好回去歇息几日,不着急整顿军务。将军带兵我是知道的,即使将军不在,依旧军军纪严明、操练规范。本将甚是佩服啊!”说罢,便大笑起来。 其实曾大勇这种将领,周正茂是打心底里喜欢。又能征善战、又不慕名利、还懂事听话、从不斤斤计较、还很尊重他。这上面有相爷照应他,因此他乐的在这郢城放权给曾大勇,他爱打,那就去打,打得越多,他周正茂的功劳就越大,何乐而不为呢? 第三十七章 按捺不住了 不过事实证明,再听话的人也是会有自己的看法的。 “将军,末将还是有一事想请求将军!” “哦?”周正茂一挑眉,笑道,“有何事曾将军尽管说!” “现在大楚和第戎以郢城为界,虽已坚守几年,但是郢城地形并不如劳雁关天然屏障,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郢城虽城防牢固,左右也有山脉屏障,但本身山形并不奇峻,又多有小路穿插,因此防守起来困难重重。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第戎钻了空子,那时后方危矣。” “而且,就算不论这个,劳雁关外并无大楚子民,可这郢城左右山脉里还有住有很多百姓。有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也有从郢北十二郡迁移而来的,现在第戎三番五次前来劫掠,虽然每次都能被打退,可这些百姓日子着实不好过。” “因此末将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为官者应以天下为己任、带兵者应以百姓为己任,让这些百姓能过得平静安稳才是我等肩负之重任。而为今之计,想要长久阻止第戎劫掠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主动出击。” “虽然我们失了郢北十二郡,但这也是我们的优势,这些地方原本就是我们的,因此地形、气候各方面都没有人比我们更加了解,所以假如抓住机会长驱直入,我们是有可能收回郢北的,那时重新以劳雁关为界,大楚可安、百姓可安!” 曾大勇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周正茂却在旁边差点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心想,早知今日曾大勇回城,昨日应当早些歇息的。同那花魁娘子吃酒玩乐了大半晚,这会儿再来听正事,是真犯困啊! 不过这周正茂迷糊归迷糊,该清楚的地方他心里也是很清楚的。 关于进攻这个问题,根本不用讨论。当初陈相让他带兵驻守就给了四字“死守不攻”。 所以陈相交代的不能进攻,那你就跟我说破大天去,也是不能进攻的,就算收回劳雁关又怎么样?陈相一怒之下把他处置咯,那有功也跟他没关系咯。所以啊,此事莫提、此事莫提! 因此,当曾大勇慷慨激昂地说完以后,直把那将军说得好、将军胸怀天下、心系百姓实乃大楚之福这样的话拿来应付。余下便是将军所言有理,但用兵非意气之举还要从长计议,且让我好好思考一下,再做定夺。边将曾大勇一腔热血推在了冰水里。 曾大勇心下叹息,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了,甚至这样的结果他早已知晓,可是还是寄希望于终有一次得到的答复会有所不同,待那时他一定身先士卒,不破第戎终不还。 哎,罢了罢了,暂且这样吧…… 于是行了礼,自行回军营去了。驻边大军平时就在郢城南郊囤守,随时可以出征迎敌,这是摆在明处的驻扎位置。 由于郢城的条件特殊,防守有着特殊的要求,因此曾大勇将一部分军队化整为零,潜在两边大山之中的关键位置、定期更换,以防第戎利用小路包抄突袭。也正是这一点,让第戎颇为头疼。 五年前提出以十二郡换两国和平不是第戎良心发现准备放弃攻打大楚,而是当时第戎军力有限,再打下去补给和兵力都成问题。大楚是块肥肉,但是这肉太大,第戎一口吞不下去。 于是先放在那儿,留个好下口的位置,等自己国力再强盛一些继续往下吞。至于那两国友好的约定,在第戎看来,不过是麻痹大楚的口号。 而这好下口的位置便是郢城了。郢城看似固若金汤,然而两边天然地形太过复杂,对于防守来说有太多的漏洞。有了这漏洞,第戎便随时可以出兵偷袭、内外夹击,让这边境要塞瞬间灰飞烟灭。 因此,当初才提出大楚可以割让十二郡以郢城为界。 然而,竟不知大楚用了什么样的防御手段,这三年里,第戎次次以劫掠为名或明攻或偷袭,都没成功越过这道屏障去。楚军的反应速度就好像这山中处处屯兵了一般,无论从哪里下手都能被堵得死死的。 于是第戎陷入了直走走不通,绕路也绕不过去的难题中,始终不能再进一步。 别的将帅都道曾大勇布兵入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都是王猛教给他的方法。 当初大将军极其知人善任,他常说,每个将领有自己的带兵方法。但总括而论,不是适合进攻、就是适合防守。 那时他还是个千户,每每为了帅军出征时不能有所突破而苦恼,大将军便安慰他,即是不善进攻,那便扎实防守。虽不能开疆拓土,却能保护一方百姓。还经常教导他很多防御布兵之道。从那时起每每大将军带兵出征千里纵深,也会将大本营留在他手里,因为大营若不牢固,大军便是无根的飘萍。 现今,他只不过把当时学到的东西用了出来而已,倘若大将军在……可惜没有倘若! 到了大营稍事休整,曾大勇便又在帐内铺开地图看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没事儿便看看地图,想着若自己是敌军,还能从哪里进攻,从而预先防范。 正看着,忽听帐外鸽鸣阵阵。出外来看,果然有曾靖发来的消息。 阅毕,将纸条移在油灯上烧了。曾大勇默默地想,这是第戎按捺不住了! 大楚、上京 要说这大楚第一大城的称号,上京可不是白得的。一条天街由北向南贯穿内外城,这内城除了皇城以外,便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的官邸,比如浔阳公府、比如丞相府。 更多的朝廷官员以及普通百姓都在外城居住,比如骁骑将军府。 单就这外城,传说中道路百横百纵,坊市街道数不胜数,倒是也没人认真去算计过,只知用脚走一天也走不了东西一个来回。 有富贵有贫贱、有热闹有冷清、有花团锦簇也有寒如三冬,这便是外城最大的魅力所在。 正午时分,正是大家闲来无事都在歇晌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小心谨慎地穿梭在房舍之间,不时停下来左右看看,像是在躲避什么人。若是忘忧见了这人,一定认识,这便是前两日从骁骑将军府消失的常随吴泽了。 只见他七拐八拐地弯进一出狭小的巷子,此处看起来像是个贫民区,巷子两旁都是些鸽子笼一样的房舍,多是木质、屋顶低矮、门窗也斑驳不堪,便是门前有个小院子,许多也只是用栅栏草草围起,仅能大概遮挡视线罢了。不过即使没有这围墙,这地方偷儿也是不屑来的,吴泽心中如是想。 看看手中纸条上的地址,他小心行至巷子尽头,一扇大门出现在了眼前。 由于巷子窄小,这尽头的宽度刚好容纳一扇门,墙面已经完全被左右两家遮盖住了,地方倒是及其隐秘。 按照纸条上所写,吴泽轻敲大门,两短三长。门开,吴泽毫不犹豫抬脚而入。 第三十八章 吴泽其人 院内与院外景色截然不同,不见院外的破败杂乱,反而小桥流水静谧而安逸。 吴泽才进门便有人上前指引,沿着水流拐了几弯便入了一所房舍,内里幽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 引路那人将他留在门口,自己便退下了。 吴泽莫名,不知何意,只得在原地等待。 等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耐心将尽,正欲高声闻询,却见一人从内里走来。 吴泽很清楚,是谁让他偷取的布军图,因而见了这人却有些吃惊。 只因他原以为见到的会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却不想竟是一个窈窕委婉的女子。女子穿着打扮与一般大楚女子无异,只是戴着面纱,因此不能观之容貌,但从双眸看,便知是绝色。目光转移间,只见眼波流转,露出千种情思。 便这一瞬,周泽便有了一种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冲动。 原本周泽来此,是要索要佣金的,当初做下偷盗之事时,前来接头的人便承诺无论成败皆出高价,若事成还另行有奖。 周泽那时正巧在会芳楼里有相好的歌姬,只是每次见面都需要银子买路,若是银子给的不痛快,便连衣裳影子也见不着。每逢相见,浓情蜜意,对于吴泽这半大小伙子来说这便是戒也戒不掉的毒药了。 有此佳人记挂,吴泽便三不五时的要往那会芳楼里跑,一日不去心里就如同虫咬一般痒痒地、疼疼地、甚是难受。 可多跑几次吴泽这口袋便是见底了。 曾大勇虽从不苛待下属,可毕竟连他自己也没有高官厚禄、黄金外两,因此他的下属,顶多就是比那些会盘剥人的将领下属过得好一些,远远不到家财万贯、随意挥霍的地步。 吴泽多次发家书给父亲,只说有了喜欢的姑娘,想慢慢置办些嫁妆。吴有方一个粗糙汉子,向来不通这些,家里有没有女人操持,想想自己累年征战确是将儿子的大事耽搁了。现如今孩子自己找了一个喜欢的,又自己料理这些事情,又觉欣慰,又愧疚于对儿子照顾不周。便二话没有将自己的所有俸禄赏银都转交了吴泽。 吴泽拿了钱转眼便又去填了会芳楼的窟窿。父亲那边被榨的已经一文不剩了,吴泽又动起了别的脑筋。在外面打着骁骑将军府的名义先后从许多家暗庄借了银两,后面的去还前面的。还且还不够,还要自己拿去花,一来二去便债台高筑了。 可借的钱总归是要还的,他不出面去还人家就会找上骁骑将军府,那时所有事情都会败露,不仅自己在府里再活不下去,还会连累父亲。便是他再胆大包天,这会儿也有点慌了。 刚巧有一天,他又去了会芳楼,那娇滴滴的胭脂给了她一封信笺,说是上午唱曲儿的时候不知哪个客人放在她的花篓里的——这是会芳楼里的一贯风俗,姑娘在台上唱曲儿,台下都放着一个花篓,听曲儿的客人每人都有花签,喜欢的便将花签投入到姑娘的花篓里,一月下来计算一次姑娘的花签数量,花签数量最多的姑娘便是下月的花魁——胭脂清理自己的花篓时候发现了这个信笺,上面写明了要交给吴泽亲启的。 这信笺上说,将军府东南角东边墙壁砖墙从下往上数第五行,从左往右数第二十一个墙砖是可以抽拉的,里面有可以挣银子的方法,他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将军府东南角东边墙壁边上是一个夹道,隔壁是甘南道镇守昭武校尉府。因为是两府夹道,因而少有人迹。 吴泽甚是好奇,便依从指示趁着南面大街没人的时候进入夹道,数着个数找到那块砖,沿着边上抠了几下,果然便可以将砖头抽出。抽出才发现,这砖被一切三份,省去中间一份,两边塞入后便可以形成一个夹层,里面果然有张纸条。 这纸条上说,只要他将上面写的东西准备好放在夹层中,待12时辰后再来看,必会收到对应的报酬。报酬丰厚,足够他还清欠下的债务,做或不做由他自己选择。如若要做,就把第二日早上曾靖出门的时辰写了纸条放在这夹层中,他将可以得到十两银子。 不过是个出门时辰,便可以换得十两银子,吴泽考虑都不曾有,第二日便直接放了纸条。十二时辰后,吴泽从府里抽开这墙砖,果然见到十两纹银放在里面,不由大喜。这银子来得可是太容易了。 于是从此开始,曾靖的一切信息,何时出门、何时回府、去往哪里、做了何事,只要他知道的,或者想办法能知道的事情,都能换来银子。慢慢的,从银子到银票,吴泽用这钱不仅还掉了所有的欠债,还自己在外置了房舍买了两个奴仆,只要离了将军府他便可以做个闲散大爷。 吴泽对此十分满意,只等着攒够了银钱将那想好的歌姬赎了出来,两人便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了。因此虽然对方要的信息越来越重要、越来越隐秘,他也毫不犹豫。 直到最近一次,对方索要驻边军队的布军图。并且写明,这是最后一笔交易。而且由于任务艰难,因此不论成败都有回报,开价为黄金五百两。若事成,还有黄金千两作为酬谢。自此双方两清。并留下一个地址,让他在交出布军图后十二个时辰之后到这个地址拿去报酬。 所以,交出布军图当日吴泽的确是去驿站帮曾靖送信去了,只是路上绕了一趟会芳楼。而从会芳楼出来后却发现田磊和程子业满城地在找人。虽然不知内情,但吴泽本能的觉得应该是事情败露了,这两人是在找他。 因此,当晚便没敢再回将军府。 可吴泽并不知道的是对方并没有拿到布军图,所以他今日是来拿一千五百两黄金的。事情败露了又怎样,黄金到手,他便和胭脂去南省,找个没人的地方过活,一辈子不愁吃喝。 可就在见到这女子的一刹那,吴泽突然又觉得,他不想走了。 面对着吴泽,那女子微微一笑,美目流盼,轻迈金莲、转身坐在上首竹椅上,水红色的纱柔柔地轻抚在翠绿的竹子上,鲜嫩地犹如小荷才露尖尖角。女子一开口,更宛如黄莺婉转,“这位公子,可是依照约定,前来拿取报酬的?” 见了这场景,吴泽哪还有说话的力气,只凭仅存的理智点了点头。 女子倒也不介意,只是又笑道,“然而,我们并没有拿到东西呢。” 白白地少了一千两黄金,这将吴泽的意识又拉了回来。 女子却没给吴泽反应的机会,“咱们约好了这次交易是最后一次,无论成败,以后两清。可如今,小女子却是想让公子留下来呢。” 吴泽一听这话,便觉得心花怒放。佳人有邀,岂可不应? 只是还来不及点头,整个人就陷入了黑暗当中…… 第三十九章 忘恩负义 “燕子哥哥!燕子哥哥!” 燕子一回府,便被忘忧抓了个正着。 转眼间,忘忧已经在骁骑将军府生活了三月有余。 忘忧觉得自己在这三个月间,学会了不少东西。她跟着净月学会了缝制衣衫、还学会了刺绣。花了整整十日绣出了一个精美的“虎虎生风”荷包,送给了她最喜欢的燕子哥哥(燕子觉得这荷包应该叫“猫咪嬉戏”)!还跟着厨房的大许哥学会了怎么填饱自己的肚子,还在大许哥过生辰时第一次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这碗夹生的面许子是强迫自己吞下去的)!最重要的是她学会了怎么伺候矫情的主子——离得越远越好。 “燕子哥哥,我今日想上街买些丝线,你陪我去可好?” 都怪那个少爷,非说什么她年纪尚小、涉世未深,现在外面世道复杂,自己出门恐让人骗了去,因此要有人陪同才可以。 所以从那以后,她但凡想出门,都要千方百计找一个人。 其实忘忧对上京这个地方已然是有些敬畏的,她太明白自己在这儿的分量。然而,没接触这里的时候可以凭着这种敬畏感敬而远之;可慢慢地接触之后,却发现了这里有很多吸引她的地方。 比如西大街从西向东数第二个巷子里有一家肉包子,那叫一个香,就算不认识路,从西大街上闻着这味儿就能找到他家。 再比如骁骑将军府门前这条信义街一直走到头,右转便连着热闹的城东集市,那里有一汪小湖,湖畔一大片空地,铺满了青石板砖。湖边是砌着汉白玉的栏杆,还有一个八角飞檐凉亭。常有许多人闲来无事在那里聊天闲话,于是后来便有许多卖艺人人聚集在那里,忘忧最喜欢的是那里的牵线木偶戏。形形色色、穿红着绿,演的都是各地的奇闻异事,甚是新鲜。 她最最爱去的便是那绣房,一屋子绣娘坐在那里,各绣各的图案,每个人用的丝线种类、颜色都不相同,用的刺绣手法也不同。忘忧就蹲在窗外看,看着一针下一针上,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花哨,若是隔几天再来看,便成了好大一片图案,甚是好看。忘忧也默默地跟着她们学会了好些针法。不过看的时候需得小心翼翼才行,不然被发现了是要被大扫帚哄出去的。 而且忘忧始终觉得,这上京还有更多好玩的地方等着她去发现,因此便总想往外跑。 甄伯太忙了,不能总是陪他出去;静月每每陪她出去目标都很单一,不是买丝线就是买布匹,买完就回府,从不让她在外面闲逛;别人陪她她又觉得太无趣;只有燕子,年龄大不太多、又玩的到一起,还能带着她找好些有意思的地方,无疑是她最喜欢的同伴了。 燕子也乐的闲暇时有人跟着一起瞎玩瞎逛,所以也不介意带了忘忧这么个小尾巴。如此,两人便一拍即合。 只是燕子不常在府里,所以忘忧有空了就蹲在府门口守着,务必第一时间抓住回来的燕子。 今日好不容易抓到了,只是燕子示意忘忧自己要先去回少爷的话,让她稍等等。忘忧便扒在自己房间窗户边,眼巴巴地看着。 燕子这厢向曾靖禀报完消息,见无事,便要退出。曾靖却出声将他喊住了。 “你这是又要出去闲逛了?” 燕子还没来得及回应,又听,“逛就逛吧,还带着个尾巴,不觉得不自在么?” 燕子一听,便笑说,“少爷,这丫头挺有意思的,看见什么都新鲜地要命,就会芳楼外面那灯红柳绿,她见了那俩眼睛放的光比我都来劲;饿了塞个包子就十分知足;我要真是想去什么地方不能让她跟着的,只要把人往那绣臻坊窗户边上一放,那就踏实了,就是五个三五时辰都不用担心,回来她还在那儿,特别省心。” “这孩子特爱往那儿跑,”燕子一边嘟囔一边摸摸自己腰间,“少爷您别说,人家去那儿可不是白去的。您瞅瞅,这才去了几次,给我绣这荷包,好不好看?”说着便掏了一个墨绿荷包出来。 曾靖伸手接来看,见上面一只展翅欲飞的雨燕,丝线配色自然、阵脚细腻,已经隐隐比静月送来的绣品要好上一些了,除了画工还有些许生涩外,已经非常精美了,仿佛燕子下一刻就可以腾空而起。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曾靖腹诽,“燕子不过是领着她上了几次街,就绣了这么漂亮一个荷包。他可是把她从人贩子手里拉拔出来的恩人,骁骑将军府还养了她这好几个月,就没见她拿什么来报这个大恩!” 这事儿不能想,一想曾靖就生气,好像谁指望着她报恩一样!只是你不报恩就算了,还不说踏踏实实在这府里为奴为婢好好伺候主子,整天就想着往外跑,打量他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不就是想哪天离了这府里去做自由人么?做梦!这么忘恩负义的家伙,就得箍在府里让她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想到这儿,便将荷包甩在了桌面上,“不过就一个荷包,看把你新鲜的!” 燕子笑嘻嘻的拿了又挂在腰间,“谁让在府里从来也没个人给我做这些东西呢?少爷你别说,这挺好用的,平时随身放两个槟榔、一把瓜子儿什么的,在外面没事儿的时候还能解解馋。” 一边说一边往屋外走去,“少爷我先退下了啊,”指指窗外,“那儿还等着呢!我这再多出去两次,指不定今年秋天能有个帽子戴戴。”一边说一边乐呵呵地出去了。 曾靖看着对面窗户里那颗小脑袋,又摸了摸自己腰间,再次嘟囔了一句,“忘恩负义!” 忘忧眼见着燕子从对面房里出来了,高兴地忙跑了出来,却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了,着了风寒么?”燕子关心地问了两句。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突然鼻子痒痒,不知道是不是哪个讨厌鬼在背后骂我来着!没关系的,咱们快走吧,上次绣臻坊那儿有个绣娘在绣一副’树深时见鹿’图样,真真好看呢。算算日子差不多该收尾了,我还想去看看呢,去晚了该见不着了!” 一边念叨一边拉着燕子出门去了。 第四十章 丢了 一出来,忘忧就直奔着绣臻坊去了,燕子不耐烦看那个便自己找茶馆听说书的去了,只约好忘忧看完了去茶馆找他就是了。 绣臻坊是开门做生意的绣房,不仅卖绣品,也卖绣针绣线等一应物件。 忘忧一开始并不在这里买线,跟着静月一起在东门那里一个杂货小铺里买,后来慢慢地她自己会绣好些东西以后,就觉得那铺子里的丝线不能满足她的需求,绣不出她想要的效果,便满上京找寻合适的线。 那时她还不敢进这绣臻坊,毕竟这里面的东西看看就是她自己买不起的,可遍寻上京也没有更好的东西后,她鼓起勇气来捧着自己一个月的月钱到这绣臻坊来换了一小轴丝线回去。 回去后精心绣制了一方松鹤延年图样的丝帕送给了甄伯,那上面茂盛的松叶便是用新线秀成的。若是在光线底下,便感觉那松叶有了生命,浓密的地方十分苍劲浑厚、稀疏的地方又充满生机,十分好看。 甄伯一见便很喜欢,从那以后,少爷衣服上若要绣制花样,便都另拨了银钱出来让忘忧去绣臻坊另行挑选绣线,于是,忘忧便可以挺胸抬头地进出绣臻坊了。 自从可以进入绣臻坊忘忧便开始研究如何偷师。 在她围着绣臻坊绕了一百个圈以后,发现坊东面向大街处的大窗户外面,因为栽植了绿竹花圃做点缀,又有湖石伫立窗边,因此刚好形成了一个背阴的角落,借着窗户外墙的遮挡,是可以蹲在那里看见里面绣娘们的绣架的。只要贴着竹子和墙壁的空隙一路溜进去就可以到了。 一般人就算想偷看,也不会选这个地方,因为实在太小了。也就忘忧这得天独厚的身量才正好能钻进去。屡试不爽后,她便开始习惯性偷师。 今日买好了线,便又故技重施。这一看便又不知不觉将一个时辰看过去了。 亲眼见着绣娘将那鹿收了尾,忘忧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离开了。 在去茶馆的路上,一边回想着绣娘的针法,一边心不在焉地在街道两旁的小摊上左看看右看看。 目光转移之间突然一定,觉得前面巷口刚刚闪过去一人好生面熟,想了片刻猛然想起不就是三个月前在少爷书房里见着的那个长随嘛? 当时少爷说他立了大功,又再也不见这人出现在府内,可见他偷拿的那张图是很要紧的东西。 那么他当时为什么要偷东西?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偷了东西又要给谁?离了府以后又去了哪里? 忘忧不知道曾靖对这些问题有没有结论,她自己纯粹是因为好奇便偷偷跟了上去。 这巷子很窄,两边都是人家,但是看起来似乎都过得很是贫苦,那院墙都破破烂烂的,忘忧从外面就能一眼看了过去。 她刚刚亲眼看见吴泽进了这巷子,若是在这些人家里,她这样应该是能看得见的。 忘忧小心翼翼地一家一家看过去,那院墙破烂的少一些的人家,她趴在那墙缝上看;破烂的少一些的人家,她一眼便扫过去了。 这巷子不是特别深,没有几家就看到头里,然而都没见到吴泽。 一直到了最后一家,这家大门正对着巷子,两边院墙被左右两家的房舍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但忘忧觉得,假如吴泽进了这巷子没出去,那就一定是在这门内,因为只有这里她没看过了。 但她一个小姑娘,敲门进去似乎不大合适。忘忧想着还是去告诉了燕子哥哥,看他怎么说吧。 如此想着,忘忧便转头离开。 就在转头一瞬间,身后大门突然打开,忘忧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燕子在茶馆一边喝茶一边听书,开始还觉得津津有味,等到茅厕都跑了五六趟、书也听了三个来回后,开始奇怪忘忧这丫头今天怎么看不够了? 眼看着正午都过了,再不回府说不过去了,他付了茶钱准备去绣臻坊拎忘忧。 忘忧平时藏身的地方燕子是知道的,可今天燕子也学着从竹子后面挤过去之后却没发现人。 这下燕子奇怪了,忘忧这孩子挺懂事儿的啊,说好了茶馆找他不会自己又跑别处去玩的。去茶馆这路她都走过很多次了,应该不至于走丢啊! 细细盘算了一下,还是去把曾经带忘忧玩过的地方,以及偶尔路过忘忧表示过有兴趣的地方全部找了一遍,依然没找到人。 会不会走岔了,这会儿已经回府了?这么想着燕子先回了将军府。然而一直在门口守着的许成和孟廉说他们并没见到忘忧回来。 这下燕子着急了,现在世道不安稳,也就是上京城内还能好一些,出了这城门到处都是南边来的灾民。 朝廷虽连日施粥,那也有供给不上的时候,一旦饿了肚子灾民便开始闹市,远一点的几个村子已经出现被抢或者被偷的事情了,近一点的也开始人心惶惶。 城外是这个样子,城内就算再铜墙铁壁,也保不齐有那不务正业的人惹是生非。 若是这丫头随意乱走被人盯上了,这被拐子拐了就还不如当初被人牙子卖了呢。 于是赶忙去报了曾靖知道。 曾靖听了消息,淡淡说道,“还能去哪?无非就是不想回来罢了。既然她自己不想回来,那就不回来吧,管她作甚?”便继续看书。 看了两页,撇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的燕子说,“别在我这唉声叹气,既然着急就带了人去找,甄伯年纪大了,静月是女孩子,他二人留在府里就是了。” 燕子赶忙应声去了。 曾靖给自己添了一盏茶,又翻了两页书,忽的将书甩在桌上起身,抓了自己的佩剑也出门去了。 静月本来端了瓜果来给曾靖用的,只看见一路背影狂奔了出去,感叹了一声,原来少爷比燕子跑的快多了! 及至掌灯十分,所有人都回了将军府,依然没有忘忧的下落。 “这上京外城所有街道我们已经全找了个遍,都没人。只剩下内城没找过了。”燕子先出声了,然而内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的。 “不用找内城了,我去查过了。”原来下午曾靖想到,骁骑将军府的下人只能找外城进不了内城,毕竟当初忘忧在丞相府也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有人协怨报复他们是找不到的。 于是,他自己跑去内城转了一圈,将丞相府、博望侯府以及浔阳公府的墙头也翻了一遍,还借口去看望七皇子在锦昼宫前转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会不会出城去了?”多子问。 第四十一章 夜寻 “这也说不好。”曾靖沉吟。“街上已经宵禁,该休息的就休息吧。晚上燕子换夜行衣和我出去再搜索一趟。有些白天看不出来的地方,晚上兴许能露出破绽。” 众人各自领命退下。 曾靖转身进了正房,将曾大勇书房的上京地图打了开来,仔仔细细地琢磨了起来。 忘忧醒来的时候,睡在一张十分美丽的绣床之上,香香软软的被子暖暖地盖着,被子上绣着美丽的粉色芍药花,一朵一朵恣意绽放;碧水绿的纱帐柔柔垂着,帐子上还绣着许多小蛐蛐儿。 透过纱帐,能隐约看见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精致,门口屏风上是仕女游春图,旁边五斗橱上嵌着螺钿百花,远处桌上还放着一架琴,屋中间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竹编小针线笸箩,隐约看得到里面五彩丝线和一个绣了一半的花样。屋内还飘着一种香香的味道,不是很浓厚,但是让人觉得舒缓、轻松。 这么美的屋子,一度让忘忧错觉她又回到了丞相府。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她是要回府的,然后……她晕了? 一骨碌爬起来看看窗外,隐隐有夕阳西下之势。 “完了完了,我怎么晕过去了呢,这下燕子哥哥要等着急了。”忘忧赶紧掀开被子下床,准备穿上鞋子就出门。 刚刚收拾停当,就听见屋门响动,抬头看去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娇娇怯怯地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你醒了?”女子见忘忧下了床,就轻轻问道。 忘忧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杏核眼,上面生者又翘又长的睫毛、再往上一抹淡淡柳叶眉好似笼着朝云薄暮一般温柔、细腻。 “好漂亮的姐姐吖!”忘忧心里想着,嘴上也就很诚实的说了出来。 那女子听了轻轻捂嘴笑了出来,“小妹妹的嘴巴倒是很甜呢。” “可姐姐为什么戴着面纱呢?摘了面纱应该更美的。”忘忧说的很真诚。 可听了忘忧的话,女子眼中却没了笑意,变得晦涩了起来。 “女人太美,也是一种不幸。” 女子说完,看忘忧懵懵懂懂的样子,又笑了开来,“小妹妹还小,这些自然不懂。” 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上面的茶壶,给忘忧倒了一盏茶。 “睡了这么久,相必口渴了,喝点热水吧。” 忘忧却顾不上喝水,对着女子恭敬行了一礼。 “小妹妹这是做什么?”女子讶异道。 “我依稀记得之前好像是晕倒了,多谢姐姐收留我!” 女子将她扶起,领着她做到桌边,“你只记得自己晕倒了吗?” 忘忧朴实地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晕倒之前在做什么吗?” 忘忧侧头想了片刻,摇摇头,“我只记得我想回家,然后就突然晕倒了。” “那你回家之前又在做什么呢?” 忘忧又想了想,“我记得本来要去找哥哥,结果不小心走进一个巷子里。这巷子我没来过不认得路,所以想拐回去找哥哥带我回家。” 说完了还点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忘忧当然没忘记看见吴泽的事情,但是她觉得她不能确定吴泽是坏人、对方也不认得吴泽,说出来做什么呢?这小姐姐这么柔弱,万一以为她是跟踪别人的坏蛋害怕了怎么办?这个问题又不重要,还是不要讲了。 “多谢姐姐收留忘忧,可是天色不早了,我本来与哥哥约定中午时分一定去找他的,现在哥哥肯定十分焦急了。不知姐姐家大概在上京的什么位置,我得先去东门那边的茶馆找哥哥,该日再登门感谢姐姐收留之恩。”忘忧觉得,她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去找燕子哥哥,他一定急死了。 女子却像没有听到忘忧的话,只喃喃地念叨,“原来你叫忘忧?这名字真好。忘忧、忘忧、这世上人人都想忘忧,可要忘忧却哪有那么容易呢!” 忘忧很犹豫,要不要提醒姐姐一下她要走了。 “你要走了?”女子好像又突然想起忘忧说的话了一般。 忘忧赶忙点点头,“我得去找哥哥了!” 女子用手轻抚忘忧的脸颊,“可是姐姐还有些舍不得你呢。” 没关系,以后我可以经常来陪姐姐说话。忘忧想说这话,但是还没说出口,眼前就又黑了。 就在忘忧倒下的一瞬间,女子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抱起,又放回到了绣床上。给忘忧脱了鞋子、盖好被子、将帐子重新放好。 刚收拾好,就从屋外走进一个男人,赫然便是上午忘忧无意中看到的吴泽。 女子带着吴泽离开房间回到正厅,“你确定她是跟着你到了这里的?” 依旧是柔柔弱弱的声音,但是里面却少了温度,似寒冬的冰雪,寒冷无情。 “这……属下也不是很确定。但属下刚进了这里不多时她就进来了。” “你确定她认识你?”女子又问。 “这……在骁骑将军府时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三个月之前的一面之缘,你确定一个小姑娘还能记得你的脸?” “这……属下不确定。” “混账!”女子一巴掌就飞在吴泽脸上,登时他嘴角便渗出了血丝。 “曾府现在是什么反应?”女子侧头去问旁边的人。 “全府出动在寻找。”那人恭敬回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滚!” 听了女子的话,吴泽不敢抱怨,赶忙行礼退下。 “尊主,现在这女娃如何处理?” 女子想了想,“陈旭这个老匹夫,千方百计的对我们严防死守。好不容易建起这么一个哨点自是不能掉以轻心。” “反正该不该绑,人都已经绑来了,何不利用利用?明日看看情况,若那边还在全力寻找,这女娃便还能活下去。若放弃了……哎,这丫头还是挺可爱的。可惜吖!” “把一梦的量再加大些,今晚别让她醒来……” 入夜,燕子换好夜行衣来到曾靖书房,曾靖也已准备完毕。 “如果排除那丫头自己溜了的可能,我们还是应该把重点放在外城。白天这里人员繁杂,找起来不是很容易,晚上比较安静,若是有什么动静也能察觉出来。你查东我查西若有任何发现不要打草惊蛇,寻完先回府,议定下一步计划再行动。” 燕子点点头。 刚走出门,曾靖便喊住了燕子。“你腰间是什么?” 第四十二章 奇怪的宅院 燕子低头看去,“忘忧给的荷包啊!” “唉哟,”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把荷包摘了下来,放回屋内。“还好少爷提醒的及时,差点忘了,当时忘忧买着丝线的时候便说,这线有一等妙处,亮亮的日光下看时没什么特殊的,倒是月光或者烛光下,会有微光闪烁。我还没注意过,刚刚也不过就是顺手挂上了,没想到还真的是有些闪光呢,险些误了大事!” 曾靖点点头,互相检查了一遍,再没什么纰漏了,便前后飞身出了府。 别看曾靖年纪不大,功夫却着实不低。这会儿家家都已入睡,过了巡夜和更夫便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曾靖一身黑衣在瓦片上腾挪跳跃,竟是没有一点声音。 燕子,大名燕箂。行伍之人,大多识字不多,都嫌弃这字太难认,加之他轻功又很好,点水无痕,因此便都叫他做燕子。 就因为他轻功好、善于隐藏行迹,因此曾靖总是派他去做一些打探消息、秘密窥探搜寻之类的差事。 已然和曾靖分派好一人东一人西的搜索范围,他便也极快地挨家挨户搜略。每隔几家都会隐秘好,认真听一听是否有什么声音。 这样一圈下来,竟然没有什么发现。燕子不甘心,于是又细细搜寻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 只是有一处让他觉得颇为奇怪,这上京城内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有的那是富可敌国,穷苦的那是三餐无着。因此在居住时,这两等人是一定区分开的。有钱之人不屑与穷苦之人相邻,穷苦之人也尽量离权贵富贾们远一些,以免不当心惹了事。 这两端一旦区分开了,中间夹着的小富小贵、小官小宦、一般人家、清贫之家便按次序夹在了里面。 也就是说,这每一档子的人应该住哪里,是清晰区分了开来的。 然而就在一处穷苦人聚集的地方,却有一家深宅大院。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里面却小桥流水、雕梁画栋。 要说真有一家人突然富贵起来,只在原址上重修了房屋,那也不是没可能。但内里如此精美的房舍房顶却以茅草破瓦覆盖,使得从外面看起来跟周围其他人家并无二致,这便有些奇怪了。 秉着无一遗漏的原则,燕子打算再回这宅院查探一番。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没有进院探看,而是踩着各家屋顶绕着这院子转了一圈,这样对里面的方位布置便有了个大概印象。不过一圈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的声音或者响动,一副已然沉睡的样子。 此时已月正当空,悠悠的薄光直直洒在地面上,燕子蹲在一家房角上在思索到底是先回去好,还是直接进去探探清楚的好时,突然发现这院子正门口有个东西一闪一闪的发着橙黄色的光。 燕子飞身下去捡了这东西起来看,竟然是小小一个线轴。这线轴在月光淡淡的照射下从本色当中透着隐隐的亮光,煞是好看。 捡了线轴,他闪身在旁边房舍一处背阴的角落,安静等待了一会儿,看院内的确没有任何动静后方才转身离开。 远离房舍后,拿出身上的打火石点亮,将火光照在那线轴上,却只是一卷普通的橙黄线轴,没有半点奇异了。 如此,燕子几乎可以确认,这就是忘忧买的线轴了。因为她曾说过,绣臻坊的好线太贵,只有府里出资给少爷绣花样的时候才能买顶好的线,平时她自己做些小东西买不起贵的,又不甘于平淡,便选这种线。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与众不同,价格却又不贵。 燕子带着线轴飞身回府。 “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发现?”燕子一进门,曾靖就上前询问。 两人搜寻范围差不多,他不仅查了两边西城,还又寻了空档去内城探视了一圈燕子才回来,那必定是有情况耽搁了。 燕子大略讲了那家宅子的情况,又拿出线轴说明了故事。 “那就代表,这丫头应该去过这所宅子门口,而且多半以一种非自愿的方式进入过这所宅子。” “对,而且说不定她现在还在那宅子里!”燕子表示赞同。 “然而你想,若是一所普通的宅子,为什么要将从门口经过的人用胁迫的方式带进去?若不是胁迫,人进去了早应该出来,毕竟这里距离她从绣坊到茶馆找你的这条大路并不十分远。” “而且,从绣坊到茶馆的路走了很多遍,不会存在不认识路的情况,那么这丫头又为什么会中途绕进一个小巷子中?” “所以,基本可以敲定,这丫头的行踪与这所宅子脱离不了关系。” “那我们潜进去看看!”燕子有些着急。 “不,夜晚本就光线昏暗不易观察,再加夜深人静容易被察觉。而且,若是对方故意扣着她不放,那说不定便打着瓮中捉鳖的主意。先休息吧,等明日天亮了再做决断!” 第二日一早,忘忧再一次悠悠地醒了过来,还是之前的那个屋子,香香软软的,不过这次忘忧可不觉得那么舒服了。连着眼前一黑两次,她就是傻子也知道这个地方不对劲。 若是在一处好地方,那边是让她永远不回那骁骑将军府她也是愿意的,可如今这么一个离奇神秘的地方,又莫名其妙地将她留在这里,那还是回将军府比较好。 起身穿鞋下床一气呵成,果然,足踏地面的一刻,那美丽女子又推门进房了,这次手里的托盘上是一碟碟清粥小菜。 “醒了?来用早饭吧!”女子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 “忘忧揉揉眼睛走到桌边,姐姐我怎么又晕倒了,是生病了么?”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女子。 女子微微一笑,“不要担心,你只是身体有所亏虚而已。” “亏虚?我每顿饭吃的可多了!” “但是你之前很久一定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不是么?”女子看她这样,倒是更温柔了些。 “姐姐你是会诊病么?怎么看的这么准!”忘忧很是惊奇。 “我家里之前很穷,只靠娘亲帮人家做绣品维持生计……”提起娘亲,忘忧还是难免有些伤感。 “后来……后来娘亲没了,很久一段时间,我就靠野果子和在水里抓鱼吃活下来的!”女子听了这话有些动容,伸手捋了捋忘忧的鬓发,“先趁热吃饭吧,吃好了,我帮你洗漱一下。” 忘忧点点头。 第四十三章 那么傻 算起来,由于一直在晕着的缘故,忘忧已经将近足足一天粒米未进了,肚子着实饿得慌。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拿起一个小包子就塞到了嘴里。 “嗯!真好吃。”明明都是饭食,在将军府也吃过包子的,怎么就没这么香呢。 女子又夹了一个给她,“好吃就多吃些,别光顾着吃包子,喝些清粥,仔细噎着。” “再尝尝这个,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糕,取了个名字叫海棠红,看看好不好吃。”说着给忘忧夹了一块小点心,这点心粉中透白,晶莹润泽,可以窥到内里还夹着一粒深紫色的果肉,闻起来一股甜香扑鼻,果然不负这么个名字。 “好漂亮的点心吖!”忘忧不由得惊叹。“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点心呢,以前王记酥饼店家的桃酥已经决定是人间美味了,他家一个一个桃酥小小的,中间还点着红点,”忘忧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没想到,竟有这么漂亮的点心,真的能吃吗!”忘忧有些跃跃欲试。 女子笑着点点头。 得到首肯忘忧便张大嘴咬了一半下去,“好吃!” 顿时忘忧有些后悔刚刚塞了好几个肉包子,她打量打量盘子里,要是少吃两个包子,她兴许能把这碟海棠红全 吃了。 看她吃得一脸幸福的样子,女子又多给她夹了些。 这二人一人吃一人看,氛围十分和谐。 屋檐下阴暗的角落里,却有两人瞪着眼睛藏在那里盯着。 这会儿两人心里都在暗暗震惊,“没想到这丫头如此能吃!” 尤其是曾靖,会想到平时不小心碰见忘忧在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吃下去的样子。他便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苛待了下人! 忽见忘忧吃着吃着,眼泪竟滴了下来。 那女子也很讶异,拿了帕子帮忘忧拭泪,“不是吃的好好的么?怎么哭起来了!” 忘忧自己接过帕子在脸上抹了两下,“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很久……很久没人让我多吃点儿了……” “哎,”女子轻叹,“可怜见儿的丫头,吃了不少苦吧?若是你后你愿意,没事儿就来姐姐家坐坐,姐姐做好些糕点给你吃?” “我还能再来么?” “当然!” 忘忧听女子这么说,心下一喜,能再来就是这次能走的掉了? 虽然打定主意要走,但嘴上不能吃亏,三两下吧桌上的吃食都扫进了肚子里。 摸摸鼓鼓的小肚子,“姐姐,我吃饱了!” “够吗,还要不要再用一些?” “不用了不用了,”忘忧连忙摇头,“已经很饱了,真的!”还拍了拍,以表示确实很饱! “姐姐,我现在可以去找哥哥了么?”忘忧期待的看着女子,心想,“到底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去……” “哥哥?是你的兄长么?”女子好奇地问。 忘忧摇摇头,“不是,但是就好像我的兄长一样,对我很好,昨日我答应去找他的,却一直没去,他一定很着急了!” 燕子在角落暗暗点头,算你个小丫头还知道谁对你好。 曾靖却不屑地瞥了一眼一脸满意的燕子,又瞪了一眼忘忧。没良心,不是本公子搭救,你还在人贩子手里呢!人家不过陪你上了几次街,就成亲兄长了? “你一日一夜不见踪影,想必他已然回家去了吧?”屋内的喁喁交谈还在继续。 “嗯,所以我想快点回去,肯定很多人都在找我呢!” “很多人?”女子有些奇怪。 忘忧点点头,“我是骁骑将军府的婢女,可虽是婢女,大家待我却都很好。吃穿从来不曾短了我的,主子也不会打骂,其他人也都很和善。我一夜未归,他们肯定会着急的。而且,我家公子说不定会以为我自己跑了,他肯定会很生气的……” 这时,屋门口突然想起几声敲门声,声落,一身穿绛色衣衫的遒劲男子推门而入,向女子行礼后,微微点了点头。女子见了,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姐姐,你能让人送我回去么?”忘忧希冀地看着女子。 “既然牵连如此大,便早些回去也好,只是……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自己可能回得去?” 忘忧摇摇头,“但是,上京我已逛过许多次,姐姐只要让人将我送在大街上,我一定回得去。” “好,”女子拉着忘忧起身,慢慢向房门口走去,“下次你若想来,还找得到这里吗?” 忘忧摇头,“之前晕倒醒来时便在这屋里了,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姐姐等会儿让人领我出去,若是走过一次,我下次便能找了回来。” 女子轻笑,“不用这么麻烦,你想来的时候在城东东池子旁凉亭往北走五十米有颗大银杏树,你在那树下站着,便会有人来接你了。” “好,”忘忧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 两人正巧走至了房间门口,之前那男子正守在门口等候吩咐。 女子拉着忘忧的手,要交给那男人,还说,“去吧,早些回去也好,以后有时间了勤来来玩玩就是了。” 忘忧兴奋地跨出这道门槛,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了。 只是刚跨过门槛,便第三次陷入了黑暗,旁边那男人顺手接住了忘忧。 “将她送去马车里吧。” “是直接送去曾府么?”那汉子又问道。 “不,送去西南落日坡,顺便再给曾少爷送个信儿,让他们今日巳时去落日坡接人。” 男人得了令,将忘忧带了出去,女子便也跟着出了房间。 见没人,燕子便想下地去找到忘忧直接领出来,却被曾靖拦住了。 曾靖拉了拉燕子,示意先出去。 “为什么不索性将那丫头带出来好了?”待出了宅院燕子奇怪地问。 “他们将那丫头迷晕了送出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处所的意思。也亏得那丫头机警,咬定了虽然知道在哪里晕过去的,但却不知这宅子里和那晕过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但凡她之前流露出一星半点这宅子便在那大门里面的意思,恐怕我们也就只能抢人了。” 不过曾靖摸了摸鼻子,“说不定她真的没想到这里与她晕过去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呢!毕竟她那么傻……” “走吧,回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四十四章 香酥鸡 果然,两人回到府里时甄伯拿了一个信封来。“早上少爷让他们都出去继续找人去了,我正在前院里处理账目,忽听角门上有人敲门,只是当我过去了,之间门缝里塞着这个,并不见送信人。” 信封上写着“骁骑将军府当家亲启”几个大字。 里面信上说道,这户人家昨日进城采买物资时碰到路边晕倒一个小女孩,因不忍见其昏倒路边无人理睬,便先拉上马车带了回家,今日小姑娘醒了过来方才说了自己来历。目下小姑娘已无大碍,请将军府派人来接,并将地址附在了信末。 “去传递暗号,让他们不要找了,都回来吧。今日我们也去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 落日坡,在上京西南二十里,再往前去就不是上京管辖地区了。据说,这里是全上京最后一个看得到落日的地方,便得了这么一个名字。 巳时,曾靖一行人准时到了落日坡。曾靖本意自己赴约即可,甄伯不放心,硬是叫了四五人跟着,人马一多,便有了些气势。 因南方水灾,各地暴乱四起,大量灾民涌向上京,一路上竟是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穷苦百姓。 上京周围的田地,大多是各家官宦商贾的田庄,田庄周围又有着很多百姓依附而居,本也十分热闹。 然而因为流民渐长,而官府救济又不慎到位,经常发生流民劫掠百姓的事情,因此到了这会儿,原本散居着的人能进城的人都进城了,不能进城的也选择迁至上京附近落户。 所以越往远走越发现除了大户人家的田庄外,什么人都没有。这些田庄也都扎高了篱笆,安排了大量家丁把守。 及至到了这上京边上的落日坡,便是连田庄也几乎看不见了。 因此,曾靖他们到了这里后,很容易便看见了地址上说的庄子。 这庄子不大,小小一个,依山傍水而建,后山一片果林,湖水里圈着鱼虾,倒是一派富足之象。 开门的仆人倒是十分客气有礼,一路将众人引进正厅。此时,便有仆婢上了好茶。 不过片刻,便听门外有了响动,先是环佩叮当,渐渐便有了淡淡的脂粉气息。 曾靖心想,大约是那女子来了。 门帘响动处,果不其然一身穿紫色纱衣,以丝巾蒙面的女子先行走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可不就是忘忧? 见了那女子,曾靖和燕子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惊艳之色。那女子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并不觉得局促。 带着忘忧走至曾靖面前,行了一礼。 “昨日小女子带着仆从进城采买,回来时见这孩子晕在路边,就带了回来。当时不知这孩子是府上丫头,并未曾及时使人报信。空劳公子寻找了一日,十分过意不去。” “今日听她说是将军府的人,便使人去报了信,只是不想当时府上众人都不在,只得将信塞入门缝之中,失了礼。” “现如今外面世道不太平,女子在外行动多有不便,我家也只能偶尔出去一次,便只能有劳公子来接人了。” 曾靖回了一礼,笑说,“这丫头以前在外吃了不少苦,刚入府时也是面面黄肌瘦的,几个月了才将养地好些了,可能身体还是有些不足,未料竟一时不济晕了过去。多亏了姑娘心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回身招呼跟着的牛三将马上挂的礼去取了来,“薄薄谢礼,不成敬意。” “公子客气了。小女子倒是想请求公子答应一个小小要求。” “姑娘请说。” “我与这丫头聊的倒是投机,以后若公子不介意,还请让她多来我这里逛逛。如何找我,我已经告诉了她,倒是不用麻烦公子送她跑这么远。” 曾靖爽朗一笑,“这不是什么事儿,姑娘放心,她想来便来就是了。若是姑娘找她,也可以投帖子上门,让她过来即可。” “多谢公子!” “如此,便不多打搅姑娘了,在下先带着这丫头回府了。” 女子点点头,将忘忧往前送了送,“去吧。” 忘忧回头弯身行了一礼,便跟着曾靖走了。 跨出了大门,忘忧可算松了口气。不过及至众人都上了马,又呆了。 “公……公子……您没带马车来吖?” “你看咱们府里何时出门用过马车?今日拉出来看居然拔了车缝儿,公子让人去修了。来吧,哥哥带你回去!”燕子伸手来拉忘忧。 忘忧才申了手去,忽的从旁边又探来一只手,直接将忘忧拽上了马背。 “公……公子?” “燕子那是匹老马,本已气力不足了,再背上你,岂不是要趴下?你还是安生坐在这儿吧!” 不等忘忧说话,一声“扶好我的腰!”便纵马跑了起来。 这可是忘忧这辈子第一次骑马,坐在这高头大马上,耳听得风声呼呼吹过,十分紧张,不由得将脑袋紧紧埋在曾靖后背上,两手紧紧拽着曾靖腰侧。曾靖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 忘忧第一次骑马,初时有些害怕,慢慢地习惯了一些,便偷偷将眼睛睁开来瞧,路边的树木草地飞速的向后略去、春天不热不凉的气息一阵阵扑打在脸上,突然让忘忧有了一种展翅欲飞的感觉。 及至几匹马停在骁骑将军府门口时,忘忧竟有些不过瘾起来。 这厢忘忧还在留恋那种翱翔蓝天的感觉,那厢曾靖下了马便进了府。留忘忧一个人坐在马背上瞪着那马的后脑勺。 燕子见状上前来将忘忧抱下马,偷偷对着忘忧笑,“别理少爷,他头一次跟别人合乘一骑,大约是有些不自在。” 忘忧撅了噘嘴,便不去理会了,毕竟公子能亲自来接她回府,她还是有些意外的,竟然生出了些舍不得离开将军府的感觉。 几人一路紧赶慢赶回府,已然过了午时。甄伯迎了出来,“行了行了,这里交给我,你们别管了,赶紧去厨房,给你们留了饭。”又对着忘忧交代,“你的饭已经让静月端进屋里了,快去吃吧,晚了该凉了,吃完了好好睡一觉,这一天一夜,估计也是担惊受怕的!”边说边挥挥手,“去吧去吧!” 忘忧进了屋,桌上正正摆着一只托盘,里面两菜一汤一碗白饭。 “回来了,快吃饭吧,刚端过来的。”静月见忘忧进门了,赶紧招呼。 “哇,红烧肉、油焖笋、还有酸笋鸡皮汤,”吃了一口米饭,“唔,上好的粳米饭!”这可是在相府才吃到过的大米饭! “快吃吧,今日可独你一人的饭食与别人不同呢!”说完就进了自己屋子。 忘忧正大口大口塞着美食,忽见曾靖大步走了进来。赶忙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行礼,曾靖走到桌边甩下一包东西,说了句“多吃点!”扭头就走了。 忘忧迟疑地打开桌上的纸包,“香酥鸡!” 看看桌上的东西,又看看门外,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奇怪的少爷 忘忧饱饱地吃了一顿饭,又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天已擦黑了。 伸了个懒腰出门来,静月正好端了晚饭进来,看见她打趣道,“吃完了睡,睡完了又该吃,我看少爷是想在府里养猪了!” “快吃饭吧,吃完了去对面一趟,少爷找你呢。” 许是中午吃太多,忘忧这会儿一点都不饿,草草喝了些粳米粥,吃了两口小菜,将乱如鸡窝的头发打理了一下便找曾靖报到去了。 “少爷,您找我有事?” 彼时曾靖正与燕子在屋内闲聊,便叫了忘忧进来。 忘忧没事儿人一般,就是向曾靖行礼是更加恭顺了些,便似一只炸了毛的猫咪被捋顺了胡须。 倒是曾靖,有些别别扭扭。 当初将她买回来时的确是无心之举,而且的确也想过可能是因为犯了什么错相府才会将她发卖。但是这几个月看下来,这孩子干活做事还是挺认真的,跟着静月她们学活计也是用了心的,在她提出立了功就想做自由人之前,他还真没看出来她有离府的心思。 她说想自由的时候,曾靖的确有些生气,自己一番好意拉拔了她,总觉得她不思回报就算了,还一门心思想着离开,不是忘恩负义确是什么? 可后来一想,这丫头说想走是光明正大说的,说之前与说之后,干活做事都没有半分区别,依旧认认真真,那起码证明这是个心思纯正之人。不想做下人,想做个清白自由之身,挺直了腰杆子活着,似乎也没什么错,倒是自己小肚鸡肠反应过度了。 许是因为那天吓着了她,让她觉得得罪自己了,因此即便无意中碰见自己也更小心谨慎起来,好像生怕再惹他生气。这也难免,这府里现在就他一个主子,要为自己某个前途,不得先哄的这主子高兴了么? 以前曾靖不会想这么多,虽说骁骑将军不是什么大官,曾大勇多年过得也是征战沙场的日子,因此从没享受过众星捧月的生活。但毕竟他是主子,是少爷,他体会不到下人的感觉,也不会从他们的角度想问题。 实是上,能像曾府这样,将下人当做自己的战友、兄弟、不苛待,就已经是世上少有了,谁会要求主子去体谅奴才的感受呢? 可今天躲在屋角听了忘忧跟那女子的对话,曾靖突然好像能体会到这个女娃娃心里的惶恐和不安。府里再好,也不如娘亲;锦衣玉食,也还是寄人篱下,这种不安和不踏实对一个几岁孩子来说,的确是太沉重了。怪不得有几次她吃饭时无意看见她,都赶紧放下碗筷,那一句“很久没人让我多吃些了,”竟让他有些心酸。 所以经过了一下午的反省,曾靖觉得自己应该态度和善一些、亲切一点、不要给她太大压力,让她能感觉温暖一些。可问题是,他不会啊! 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军营里的汉子,府里在忘忧和静月之前也没一个女性,他平日里也没接触过女人,现在让他去对一个女娃娃温柔一点,他突然有种光手抓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 “咳咳,那个……坐……坐吧……”曾靖觉得,让她坐下,应该算是比较柔和的做法了吧! 忘忧看看边上,便是燕子,也是站着说话的呀。在相府的时候,她便被嬷嬷教导过,主是主、仆是仆,主人跟前奴才是不能坐着的,便是主子赐座,也是坐在小杌子上,或者脚踏上。来回看看,这儿也没有啊! “谢……谢少爷赐座,奴婢……奴婢站着回话就好!” 曾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态度不够好,之前太凶了。 于是从起身站了起来,走到忘忧面前,将她拉到椅子边上,按着肩膀将人按在了椅子上,“坐!” 曾靖觉得这回自己应该表达的够直白了,不料忘忧不仅没坐住,反而腾地一下站起来,跑回地中间,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公子……公子,奴婢不是故意乱跑不回府的!公子可千万别叫人牙子来把我带走啊,求求公子了!” 忘忧觉得,今天自家公子肯定是不大正常,平时虽然不冷不热,对她不理不睬的,可是她觉得还挺踏实的。反正她做她的事情,他不来管他正好。可今日是怎么了,先是给她一整只香酥鸡,现在叫她来,屋子里明明燕子哥哥还站着,却让她坐,还自己过来拉着她去坐! 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又听说死刑犯人的断头饭才是异常丰盛的,那今天少爷对自己这么好,会不会他觉得自己是想离开这府里,所以才偷跑出去的?现在把她接回来,就是要把她卖了? 虽说忘忧不想个人作婢女做仆役,但是她更不想被卖来卖去!这府里不管怎样,活着是自由自在的,挺好的,她真的不想走,哪怕是丞相府她也不想回去! “这……我何时说要卖了你?”曾靖惊异于忘忧的反应,脑中飞快回想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做的不合适了。 只有燕子在一旁一直看着,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哎呦,哎呦,今日一笑,我这一年可是不想笑了,肚子疼!” 忘忧觉得自己彻底蒙了,曾靖脸腾的一下红透了,急急背过身,站着缓了缓坐回了书桌后,见燕子还在笑,拿起桌上的兵书就砸了过去,“笑够了没有!” 燕子接了书,挥了挥,“笑够了笑够了,不笑了,不笑了!哎呦……我也笑不动了!” 慢慢站了起来,喘了几口气。 伸手把忘忧拉了起来,拉着她一起坐在了椅子上,跟她笑道,“你别怕,少爷真没卖了你的意思,事情是这样的。” 拿出了一个线轴,“你看看,这个可是你昨日去秀臻坊买的丝线。” 忘忧拿过来看了看,“是啊,我回来便发现线轴少了一个,还以为落在那宅子里了,怎么在燕子哥哥这里?” “其实,我们昨晚便已找到你了!” 第四十六章 交心 “昨日你晕倒之时,这线轴掉了出来。白日里并不起眼,因此可能没被人发现。夜间我和少爷出去搜寻,在一所宅子前的地上,这线轴映着月光微微发亮,便被我们发现了。后来寻着这线轴细细查探那宅子,便找到你了。” 忘忧大奇,“何时……何时找到我的?既是找到了,怎么日上三竿才去接我,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呢!” 燕子哈哈大笑,“我们找到你那会儿啊,你正跟那女子碎碎念叨没人让你多吃点儿呢!” 忘忧顿时明了,为什么今日两顿饭饭食异常丰盛,还有一只香酥鸡下饭。 想着自己居然被当了吃货,也不由得红了脸,“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燕子又正色道,“当时你那一番话啊,说的我和少爷这心里都挺感动的,我们也没做什么,你却很记挂我们!” “哎,所以啊,大约少爷就想对你和颜悦色一些。不过实在是没有哄女娃娃的经验,大约是又吓着你了!” 听燕子这么一说,忘忧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公子……” 话已说到这一步了,曾靖也放开了许多,便诚实说道,“之前买你是看着可怜,一时心软买了下来。后来也想过,陈相仁慈,全上京都知道相府只会买人不会卖人,但你却被相府卖了出来,那必是犯了什么大错,所以虽买回来了,却不闻不问,只由着你跟着他们做活儿。” 摆弄摆弄手里的笔,“但是你做事认真勤奋,我是看在眼里的,那天听你说了那些话,回来我也反省了。你还小,无论是为何出了相府,只要进了这个府门,就是曾家的人,我就应当照顾好你。” 想了想,回身从后面柜子中取出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纸递给忘忧,“你的,拿着吧!” 忘忧伸手接了过来,打开,“这是……?” “你的卖身契,回头去官府注销了,你以后就是自由身了!”燕子解释道。 “少爷!” “少爷这是要将我赶出府么?” 忘忧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直盼望做自由身的。如今眼看要自由了,再不是奴藉了,可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以前漂泊在外,也没觉得怎么样。从相府被卖了只觉得气愤和不甘,可现在,想到又要去流浪了,却有些难过起来。瞬间便红了眼眶。 要说忘忧的性格,那绝对是属于皮实倔强的。不论打不论骂,她总是认着自己要做的事情去做,就算受伤要哭,也绝对是自己藏起来的。进府这三月余,无论谁见她都是一副笑脸相迎,这猛的红了眼睛,倒吓了燕子和曾靖一跳。 “别哭别哭,”燕子赶忙哄她,知道曾靖不善解释,便索性帮他说了,“这身契你收着,少爷也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指指自己,“看看我,”指指外面,“看看甄伯,我们都没有卖身契的。甄伯是军中老人,因有伤病不能征战又无处可去,将军便留在了府里;我也是走投无路时得了公子援手,因此心甘情愿留在府里。” “其实,这府里没几个是有卖身契的,包括走了的吴泽。但是各人都是心甘情愿留在这府里的。所以,你拿了这身契,去把它注销以后,若是愿意继续留在府里,少爷也不会赶你走的。” 一句话,忘忧定了心。 拿好身契,正儿八经地跪下给曾靖磕了个头,“公子对忘忧的大恩,忘忧永世不忘。” “好了,起来吧。以后还同以前一样便是了。” “多谢公子,”忘忧起身,“只是还有一件事,以后忘忧的饭食也通以前一样便是。今日忘忧的饭食都可以赶上丞相府了,若是经常如此,忘忧会食不下咽的。” “好,只是若有什么需求,就随时找我、找甄伯或是燕子都可以。” 忘忧点点头。 “其实……今日在那宅子里吃饭时,奴婢的确有过动容的,自从娘亲去世后,很久没有人用那种呵护的语气同奴婢讲过话了,但是,奴婢也不是会为了饭食计较的人,况且……奴婢也不是多能吃的……今日中午吃了一只鸡,可撑坏奴婢了。” 曾靖回想了一下,“可我看你当时可把桌上东西都吃完了,”掐着指头算了算,“可真不少,那么多东西,我一人都未必吃的完。” 忘忧撇撇嘴,“奴婢那是硬撑下去的!” 曾靖和燕子都很好奇,“为何要硬撑着吃东西?” “是这样的,”忘忧把事情捋了一遍,“昨日奴婢本来和燕子哥哥约好待看完绣臻坊绣娘收针后就去茶馆找燕子哥哥的。奴婢也的确看完去找了的,只是在路上,一个小巷子口,奴婢看闪过去一人,便是那日见过的公子长随。” 听到这里,曾靖与燕子两人对视一眼。 “虽然不知道那日他为什么离府就再也没回来,可当时公子说他牵扯的是大事,因此奴婢便想看看是不是他,好回来告诉公子。可跟着进了那巷子却一没见到人。” “本来奴婢也想回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黑就就昏了过去。醒来时便见到了那位姐姐。那是气质奴婢也还没多想,可是在奴婢提出要回来时,又晕过去了。” “奴婢还没有傻到这样都瞧不出来问题的地步。可是就奴婢一人,他们又有人看守,奴婢根本出不去呀。所幸奴婢小,只要让他们知道奴婢就是一个普通孩童,兴许还有可能放了奴婢呢!所以奴婢才那么说的。” 听了忘忧这么解释,曾靖倒是不由地赞赏,“倒是挺聪明的。” 侧着头想了想“好了,今日事情就这样吧,回去早些安歇吧,明日早上起来还要干活呢。” 的确天也晚了,忘忧便行了礼退下了。 “少爷,你说吴泽消失了这好几个月出现又是要干嘛?” 曾靖摇摇头,“不过肯定没好事就对了。” “现在他们两处据点等于我们都知道的,要去盯着么?” “不,现在府里就我们几个人,多半不合用,你手上的事情也不能放,先留意着吧。明天我给父亲去封信,看看那边的情况再做定夺。”摇头苦笑道,“说不定最后还得那丫头派用场呢!” 第四十七章 矛盾 晚间,落日坡。 “主子,我们今日为何要将那小姑娘放了,用她来换布军图岂不好?” 厅里,白日那男仆低声询问女子。 “区区一个七八岁的丫头,你觉得换得来驻军图么?你也把这图看的太廉价了!” “我们来大楚不是来惹是生非的,陈旭那老匹夫现在越来越不听大人的话,我们是来找其他路子的,惹下那么多是非岂不是自找麻烦。” “若不是那个蠢货,本不该有这么一出。幸而是个小丫头,弄不明白什么事情,先留着。咱们一直是暗哨,总是偷偷摸摸见不得光,有些事情便碍手碍脚。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走到明面儿上来也好,如同这庄子在明,城里那头在暗一样,行动上也可以一明一暗两相配合。这大楚政务现在牢牢把持在陈旭手里,要挖漏洞,还是得从他身上下手。不是说这女娃娃在相府待过一段时间么?说不定能从她身上找到这突破的地方。” “至于布军图……”朝西北方向看了看,“那边不是还有一颗子么,在那儿使劲儿,要比靠我们容易多了。” 郢城本是西北大城,但因为气候环境所限,与中原城池的繁荣终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然而从三年前越来越多的军队开始调配郢城并长久驻扎后,这座古老的城池居然前所未有地繁荣起来。 虽然通边贸易被关闭,但是还是有大量的商人从各地带了各种物事来这里贩卖,用他们的话说,“富贵险中求”,如今原来的繁华之地灾害频发,倒还真不如这边疆之地兴旺一些。反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可做,对于商户来说,有生意做就不愁饿不死,这可不就是实打实的道理么? 而且不仅仅是商业,自从大军开始驻扎,便在城外南郊选了一片土地较为丰饶之处开始开垦农田,连年征战,这里本不剩下多少农户,便是全争了去也不够种这一大片地。军队便专门拨了兵士来耕种,一边耕种一边操练。如此,饭食能自给自足,放下农具还能上阵杀敌。因为这方法卓有成效,因此,这二年土地耕种面积又扩大了不少,拨来的兵士也增加了不少,便设了专人来进行管理。 “吴统领,丙六队那边又做好了十亩田垄,卑职刚刚去查验过了,没有什么问题,所以特来领取种子。”一名身着便衣的小军官向田垄边站着的一名统领汇报道。 可汇报完却迟迟不见动静,抬头看看,那统领还是老样子,双手背着站在那里,双目无神地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统领?吴统领?”那小官轻唤了两声,依旧没有动静。 正纳闷呢,远处过来两个小兵,边走边轻声说笑,“这吴统领最近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好长时间了,得有月余了吧。一开始还好些,现在一出神儿能出好久。” 另一个笑道,“在这儿有什么好想,不是想娘们儿了吧。” “去去去,这吴统领据说家中早没人了,只有一个儿子,一直跟在曾将军公子身边的,人在上京呢,有什么可操心的。” “这你就不懂了,谁说惦记的就一定是家里的?” “就你不正经,吴统领可是曾将军身边的老人儿,能像你一般?” 两人打打闹闹走远了。之前那小官看看这统领,还是如同先前,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无法,只得上前大喊一声,“吴统领!” 这一声可是震耳欲聋,连老远处正在耕种的人都听见声音回头观望,这才惊得这统领回过神儿来。 见是有人回话,忙收拢了心神先处理事情,交代完毕叹了口气,用手抹了一把脸,就在道旁找了个树荫坐下了。 原来这统领便是周泽的父亲,一直跟随着曾大勇的吴天义,原本一心一意跟随着曾大勇出生入死,两人一起征战这么多年,早就不仅仅是上级下属的关系了,有种生死兄弟的情意。他觉得将军待他挺好,他也肯拿命回报将军,可这一切就在一个多月前儿子吴泽偷偷来找过他后就全改变了。 这些日子,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吴泽说过的那些话。 他一个粗人,的确是没多考虑过孩子的事情,硬生生让儿子到了二十来岁还是光棍,这孩子自己着急,找了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也说得过去。 这既要去媳妇儿,置房产置聘礼也是理当的。“儿子当时的确是糊涂,拿了府上几件略值些钱的物件偷偷去卖了,但也是想着后来若是赚了钱,便赶紧去填上的呀,并没有贪墨府内钱财的意思。可就这样,依旧把儿子敢了出来。您说念旧情,他们就是这样念旧情的么?儿子出来的时候倒是不愿意欠他们的,怎么样也赚了些钱将那窟窿堵上了的,没让将军府受一丝一毫的损失。” “只是父亲,您跟了将军这么些年,多少次都是鬼门关边儿上打滚滑出来的,现在就是那比您年轻的后生都做了副将了,这大山里有多少潜藏的兵士,都是人家布置统领,这才叫心腹!而您呢,征战多年,一身的作战经验,就放在这里种地!美其名曰叫个统领,实际您不就是个庄户头儿么?” “儿子反正是被赶出来了,也没什么前路了,但儿子也想出人头地,只能另谋出路。现在大楚山河上下一片混乱,已是风雨飘摇,就凭一个曾大勇还能支持多久?不如早些弃暗投明,有一天还能做个开国功臣!” “您若是还放不开那所谓的兄弟情义,您不妨去将军那儿试试,若是您能碰到那布军图,儿子二话不说,就是再诱人的高官厚禄咱们也不要了,就冲着将军这份儿情义,就是死,咱们也跟定了。可若是您连碰都碰不着,人家就没相信过您,您还剃头挑子一头热地讲什么衷心、讲什么情义,那不是可笑么?” 吴天义闭上了眼,“心里一个声音告诉他,将军的安排自由将军的道理,你虽征战多年,但因为文墨不通不明白用兵之道,因而多是擅长蛮力肉搏,将军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让你领兵,可将军没放弃你,还是提拔了做统领,管着这开垦农田的事情,又舒服又安逸,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另一个声音却说,军旅之人本来就是讲究死得其所、哪怕是马革裹尸也比安乐度日要强许多,不识大字又怎么了,实战经验不比纸上谈兵强许多么?就算再不济,当个小兵听令,也比来种地的强吧?” “不如就像吴泽说的,去试试吧,不管结果如何,要么就死心塌地、要么就他无情你无义,总也算是有个结果了不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如果一旦这么做,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吴天义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两道声音逼疯了,而且,自己已将孩子耽误到这一步了,总要为孩子的前途再想想啊。 不能想,一想就头疼。可吴泽说了,这事儿不能拖太久,机会不等人,若不早做定夺,儿子这一辈子真的就只能背着这个污点去弯着腰做人了。 第四十八章 试探 没有结论……想破脑袋也没有结论,大太阳照的人晕乎乎的,吴天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他只觉得自己站在了上京皇城大殿之前,一个一个身着蟒袍的官员从他身边经过,行至前方便停下来向一人行拜礼,礼毕再向前走入金銮殿。他定睛望去,那人却是曾大勇。 他站在那里,笑着看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拜谢他,口中还道着,多谢将军提拔。 待他目光转向吴天义时突然大怒,“一个教子无方的庶人还敢来见本将?”说完之前所有在店内殿外的人都冲了出来,围着他不停大喊,拉下去打杀了! 正喊着人群突然裂了一个口子,几个衙役压着一个全身血淋淋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两手均已被砍断,不停地哀嚎哆嗦。 行至他跟前,那人忽然抬了头,“泽儿!”这人却是吴泽,吴泽举起没了手的双臂指着他,“爹,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帮我,都是他们害了我,你为什么不救我,说着便大哭了起来!”接着汩汩献血竟从眼里冒了出来,两只手臂也变成了两个血窟窿。整个人都似要被献血淹没了,只有“爹你为什么不帮我”的声音不停会想。他想伸手去拉吴泽,却怎么也够不着,急得他大喊,“泽儿!泽儿!泽儿!” 喊着喊着,吴天义突然惊醒。 天上大日头还是那么挂着、四处还是那样黄秃秃地好像蒙了一层沙雾、众人也还在田里劳作,一切都没变,但到底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后半晌收了工,一天里唯一松散的时候,大家三三两两的吃饭休息去了,吴天义坐在帐里盘桓了半晌,起身从角落大木箱子的最下层摸出一只松木匣子来。打开匣子,那里面躺着一只华美异常的短匕,整个刀刃部分是弯曲的,后面一只小巧手柄,刚好够一只手握上去,刀柄上镶满各色宝石。吴天义伸手抚过短匕,这是他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了。 那年北鄂海一战,前锋部队被围,众人拼力突围,他本已冲出重围,可后来发现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小队队长的曾大勇为了援救先锋将领,却没有顺利突围出来,他咬了咬牙,擦了把脸上的血又冲回去救他,最后援军抵达时,整个一个前锋部队没剩几百号人了,连将领都战死了。那时肉搏起来两眼都是红的,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全力搏杀。刀没了就身边随便摸了东西来当兵器,后来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手里握着这把短匕,刀鞘掉在哪里已然不知道了,于是他便将这把短匕悄悄收了起来,留作了纪念。 这些年,他一直把这短匕保存的很好,三不五时就拿出来擦擦匕面,因此虽然没有鞘,却依然保护的很好。 他又慢慢的来回摩挲了两遍,将短匕拿绒布包起,放在抽屉里。 一直来到将军大帐前,门口有士兵值守。“将军可在?”他上前询问。 “将军进城去大将军府里了。”他点点头,走开了,他知道今日将军不在,才故意有此一问。将军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去大将军府里汇报一次军情,而通常这晚他是不会回来的。 他回了自己的帐子,照例吃了饭和众人在一起谈天说地打哈哈,晚上众人都睡了,他又悄悄拿了包了短匕的绒布包潜回了大帐跟前。 眼看着门口守门的两个人已经睡得睡眼惺忪,他便闪身进了大帐。 进入大帐后,他哪儿也没去,径直走到了书桌后,坐在了太师椅上,将那绒布包放在了桌面上。 果然不多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稍后,一个年轻校尉带了几十号人冲了进来。 进账后见吴天义端坐在书桌前,却是一愣。 “怎么?罗校尉见我没有在翻找东西,很是意外吧?”看了看后面的兵士们。吴天义对着那校尉说,“大晚上的,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吧,我与你在此等候将军回来!” 于是,第二日曾大勇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个景象。 皱着眉潜了那罗校尉下去。“说吧,怎么回事?”曾大勇直接问了出来。 吴天义也不多说,打开绒布包给曾大勇看。 “第戎人的短匕?”长年与第戎交战,他们的武器曾大勇再是清楚不过了。 “哪儿来的?” “月余前,吴泽来找过属下!” “他让属下来偷取这郢城的布防图。” “这是他离开后,属下在他房里找到的东西。” “其实他让属下偷布防图,属下就知道他已然站在了第戎人那一边。只是……属下还是没有将他拿下,却放了他。后来这一个多月,总是辗转反侧、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在揭发和隐瞒之间犹豫。昨夜属下终于想通了,但恐到了天明又改了想法,因此便连夜来找将军。” “不想门口两人睡着了,将军又不在。属下既已进了大帐,就不能再离开,以恐被人钻了空子,因此便打算在这里等将军回来。不想那罗伟却带人冲了进来,一副捉了脏的样子。” 说罢一笑,“看来,将军已经在怀疑属下了!” 说完便跪在了曾大勇面前,“不管怎么说,属下教子无方,又包庇隐瞒、放虎归山,属下有罪,甘愿领罚!” 曾大勇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扶起。 “你不要多疑,我不是在怀疑你。只是现在两军对垒僵持不下,第戎绝不想仅仅占了郢北十二州便罢手,因长此以往,便是我们不急他们也会急。他们急了就一定会想办法,强攻不成便会生其它计策,这大军几十万人,便有一个缺口都可能千里长堤毁于蚁穴,因此不得不防。” “今日门口看守之人值守失职必是要罚的,罗伟太过莽撞也是要罚的。倒是你,不要太过内疚,大义灭亲岂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若是换成我,也必然还是想给孩子一条生路。吴泽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有这个结果我心里也难受。只盼他能听你的劝,回头是岸。若是你再见到他,便同他说吧,以前种种都可以既往不咎,如果想回头,便回骁骑将军府去,那里永远是他的家!” 一番话说得吴天义老泪纵横。 曾大勇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去吧,到了年纪别跟年轻人一样硬拼,一夜没合眼去休息休息吧!” 看着吴天义离开的佝偻背影,曾大勇暗暗叹息了一声,希望他确实没有被吴泽拉进通敌叛国的深渊。 第四十九章 捉襟见肘 自从曾靖将话同忘忧说开了以后,忘忧可算是把骁骑将军府彻底当做自己家了,她又是全府最小,几乎无人不让着她,本来在外历练的少年老成的样子渐渐少了,展现出了些女孩子的娇俏。对于忘忧的这些变化,大概感触最深的人便是曾靖了。 因为天气好的时候她会主动拉着他去放风筝,风筝勾在树上了他得爬上去帮她摘;会把她刚试验出炉的糕点拿给他品尝并且看着他一口一口咽下去,什么把盐当做糖、火候记错了、焦了苦了的,后来对他来说,都已经不是事儿了;没事儿路过隔壁昭武校尉府,见人家院子里的杏儿长的好,便想方设法爬着去摘,被人家发现追着打到门口,也要拉着他出去求情。曾靖长了这么大,从没跟人家赔过如此多的不是,一朝养了忘忧,全着补回来了……林林总总一言难尽,总之倒霉的几乎都是他。 这样几个月下来,有一次卫珽见了他,感慨了一番,能让神仙染上烟火气,这丫头可是不简单啊!曾靖却丝毫不觉得荣幸,反而不止一次的想过,当初若没因为一时心软而纵容她,自己日子是不是能够好过许多。要说这苦难的日子里唯一的收获恐怕是燕子对他更加忠心耿耿了。因为旁观了他的遭遇几个月,燕子曾特别真诚地说,若不是少爷将忘忧的注意力引了过去,这一连串儿倒霉事儿肯定都要是他碰上的,因此,少爷果然是少爷,舍己为人此乃大义!曾靖哭笑不得! 但是忘忧在这府里几个月,也不是全然没做好事的。用甄伯的话说,没了忘忧,这府里各人穿不上好衣服。 的确,这丫头恐怕在刺绣上是既极有天分的。一开始只是静月领进门,没多久那绣工就赶上静月了,后来自己跑去秀臻坊偷师,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现在静月绣制的东西已经完全没办法跟这丫头比了。因此府里的大小绣活儿便都交给了她,她绣的好几个荷包都在他进宫的时候被卫珽抢去了,直说便是宫里的绣娘也绣不出这么好看的东西来。 眼看着天气渐冷,静月给曾靖多做了一件披风,忘忧在上面绣了苍松野鹤,刚刚送到了他的房里。曾靖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想想去年冬天还是在外面成衣店买了衣服穿的,今年的衣服都是自家蓄的棉花,静月亲手缝制的,还有忘忧绣上去的美丽花样,他也有些爱不释手了。 正好甄伯进来找他回话,曾靖便提出来,“我看忘忧这丫头在刺绣上是有天赋的,不如给她找个师傅好好学学,真的能有一技傍身,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甄伯点头应了。 过了两日,甄伯回说,寻人打听了几日,寻了一秀臻坊的老绣娘,“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了,做不了活,但是经验是极丰富的,会的针法也多。秀臻坊坊主本也想留她教教后生的,可是以前好像和里面的管事结了仇怨,好不容易熬到出头,便不想再留下了。于是出来了自己过活,老奴将那丫头的绣品拿给她看,人家便一口应下来收这个徒弟了。” 曾靖听了心下舒畅,好似自家的孩子得到人家夸赞一般,“看来这丫头的确是颇有天赋,不错,不错,先备了礼送去把这事儿定下来。可说何时拜师了?” “现如今已然十月末了,说过了正月十五便可正经拜师了。”曾靖点点头。 突然想起补了一句,“先别告诉她,等到过年时说,喜上添喜。”甄伯答应着下去了。 甄伯才走,燕子便从外面跑了进来。今日外面有些冷,燕子一进来便跑到炭盆边上烘手。曾靖倒了杯热茶拿给他,“怎地急匆匆的,出了何事?” 燕子缓了缓才开口,“之前王大将军的事情,查到天牢线索就断了,凡是能查到的人都没问题,便是皇陵那边的,我想办法找了人混进去,可也探不出什么下文。” “但这两天无意中得知了一件奇事。按理说这天牢里一应事物全是禁军处理,可那段时间却从南边来了个厨子,据说专管天牢里的饭食。可关键是,翻遍了刑部所有记录,那段时间只有赵先生一人在天牢里。因此这饭食是做给谁的,可想而知。事情过后,这厨子便被放了回乡。” 燕子往前凑了凑,“所以少爷,你说这事儿奇不奇,一个罪无可赦的死刑犯,居然千里迢迢找了人给做饭,这不是天底下难见的奇事么?” 曾靖点点头,“所以,我们可以从这厨子入手。” “可有打听出这厨子来自何地?” 燕子摇摇头,“这厨子来的悄无声息,去的也悄无声息。一出宫门便似鱼入大海,什么音信都没了。” “哎,这种时候,总是恨手头可用的人少。现在不说别处,就一处吴泽一处赵先生,就两处要人,这又要扯到南边去,只恨力不从心。”曾靖愤愤拍了桌面一下。 “公子莫急,人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有些事着急也无用。” “暂且先这样吧,那边宅子最近还是安安静静的?” “是啊,这几个月连吴泽都不见动静,落日坡那边也是,兴许又有其他传递消息的法子了?要不,让忘忧去看看?” “不行,她一个小姑娘,一个不留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是……” 曾靖摆摆手,“先这样吧,再观察一段时间,过了年再做计较。”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 “明日起来别绣你的花,咱们可要早些梳洗出门。”临睡前静月特意来嘱咐忘忧。 “为什么?明日可有事儿么?” “这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少爷说将军驻守边城,过年回不了上京,可府里虽只有我们几人,过年依然要热热闹闹的才好。今年冬衣已经做完了,明日便要开始采买年货了,市集人多拥挤,要早些去才好。” 忘忧点点头,应了下来。 要过年了,从娘亲走后,忘忧就没再过过年,去年上京城里家家都在放爆竹,忘忧抱着膝坐在晓啼湖边,就这么看着听着,一直到炮声渐小、整个上京城都渐渐归于平静她才回去草棚子里睡了。 她以为以后人生里的每一个年都要这样过了,可今年……突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睡吧睡吧,忘忧在心里说,明日早些起身,给大家去多采买些东西,好好的过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