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漠寒 呼……呼……呼……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在天地间肆虐,风声鹤唳。 啸炎城这座千年古都,此刻结满冰晶,皎洁月光洒在其上,反射的光芒使得天地亮如白昼,虽已是深夜,纵横阡陌的街道空无一人,但冷清掩盖不住古城的底蕴,浑厚而深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座城,就如头巨型的猛兽,此刻正蛰伏于风雪之中,令人望而生畏。 皇宫此时倒是灯火通明,一队队禁军侍卫整齐划一的牵着白虎从各个角落穿行而过,所过之处,厚厚的积雪上除虎印之外,浅浅的鞋印才刚留下,便被风雪覆盖,仿若从未有人走过一般,如此身轻如燕,一看便知平常训练有度,是帮虎狼之师。 凄厉的哭嚎从萧皇后的寝宫里传来,宫女太监们皆是神色慌张,不断从寝宫外的庭院里进进出出,侍卫们经过此处也皆是面色凝重,若是有人瞥到院里那棵青松下正来回踱步的中年人,定然会讶异非常。 只见此人修长而壮实的身子外只披了件薄薄的黄袍,寒风除在袍上刮起道道褶皱外,看不出中年人有丝毫冷意,刚毅的面庞除了焦急便只剩下无助,目光不时投向寝殿那紧闭的朱红大门,望眼欲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帝王——北漠程,而之所以令人讶异,正是如今他这般模样。 自接帝位以来,还未有人见过其除孤冷的镇静外有其他表情,这位仿若天地崩塌也不能令之色变的千古一帝,在妻子临盆之际,也不免如平常百姓家的丈夫,既担心是否能母子平安?又期待即将出世的孩子是男是女?总而言之,心神不宁。 啊!~ 随着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门里终于听到产婆惊喜的道了声:“生啦!天佑啸炎,天佑啸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是位皇子,咦……” 话音未落,原本还在门外踌躇不前的北漠程再也忍不住,但见其眼中精光闪过,下一刻,紧闭的大门便是轰然炸响,木屑还未飞散便化为齑粉搅散在风雪之中,而原本松树下的身影,也早化为残影消散于无形。 宽阔的寝殿空空荡荡,一桌三椅一床五书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简单倒也雅致。 北漠程坐在床头,不顾萧皇后一身血污,紧紧攥着萧皇后的双手,殿里的宫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北漠程抬手之间用气震出门外,顺带在消失了的大门处用气凝成一堵透明的墙,挡住外边的风雪。 从产婆发出的惊咦到北漠程接下来的举动,说来话长实则不过弹指瞬息之间,作为当今三大剑圣之一的实力,在这一瞬彰现得淋漓尽致。 “产婆,你咦什么?”见到萧皇后没事,北漠程这才放下心来,恢复往常的威严,沉声问道。 “啊!”产婆这才反应过来,当即诚惶诚恐答道:“回,回,回陛下,老,老奴该死,是,是殿下……” 话说到此处,北漠程这才想起自己皇子诞生事宜,而产婆接下来的话也适时传入耳中:“殿下,殿下,他,他不哭……” “不哭?”北漠程倒也来了兴致,活到至今一百来年,还未听说刚出生的孩子不会哭泣之奇事。 但见其走到产婆身旁,小心翼翼的接过其怀里的襁褓,襁褓里的婴儿光溜着身子,由于刚出生还未来得及擦洗,小小的身板上还沾满羊水及血污,显得脏兮兮的,但见其眉间轻蹙,拇指含在嘴中,模样煞是讨喜。 北漠程爽朗一笑,转身对萧皇后道:“不愧是我北漠家子孙,生下来就和别人家的不同” 萧皇后不禁莞尔,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依稀可见平日里的绝代风华。 北漠程随之将食指搭在婴儿的脉搏之上,微微催动一丝气朝婴儿体内探去,这一探不打紧,瞬时异变陡生。 他只觉那丝气一入婴儿体内便如泥牛入海消散无踪,心里霎时传来一阵莫名的心悸,体内修炼多年的北漠剑气陡然间变得躁动不安,紧接着,婴儿张开小嘴,哭了…… 清脆而嘹亮的啼哭惊破长空,声浪荡遍皇宫各个角落,引来所有人驻足侧目朝萧皇后寝宫方向望来,他们的心里头也随之皆是莫名奇妙的升起一阵威严凌厉的寒意,身边带有武器的士兵们吃惊的发现,不管是手中的长戟抑或是腰间的长剑,此时此刻都在抖动不停,传来阵阵哀鸣。 北漠程首当其冲,由于离得婴儿最近,所受的影响自然也最为深刻,体内的气如翻江倒海般狂涌肆虐,所幸他修为高深,但尽管如此,依旧只能分出两道气罩住自身以及萧皇后,隔绝开声浪的震荡,然而产婆可没那么好福气,身子一歪,直直的躺在地板,生死不知。 猛的一声龙吟,但见北漠呈缠在腰间的龙吟软剑突然出鞘,笔直的插在地板,而皇宫里的长剑,此时的哀鸣也变成了嗡嗡欢愉之声,同时出鞘,齐整划破长空,刺裂风雪,密布于龙吟软剑后侧,霎时填满整座后院,不少宫人也在长剑飞驰而来的过程中被伤及,空气里涤荡着淡淡的血腥。 婴儿还在嚎啕大哭,龙吟软剑依旧挺得笔直,然而后方的长剑,却不管是厚重的大板阔剑或是精钢窄剑,都统一整齐的对着婴儿如同百官朝拜般,将刚硬的剑身折成九十度鞠躬状,却也不见有任何一把断开,场面诡异至极。 寒风嗖嗖,剑光晃晃,这样的场景足足持续了半刻钟之久,婴儿的哭喊这才收歇,所有的剑也都重新恢复过往形状,扎在雪地里迎风摆动。 “万剑伏灵,天生剑体”北漠程还在震惊中呢喃着这句话,大脑停顿在《啸炎纲史》中记载开国皇帝北漠无极时的出生场景待滞不前。 向来自诩英明一世的他,总认为史书所描绘的该情节,纯属是因自己的爷爷乃开国皇帝而刻意杜撰,为的是万民归心而设的愚民计策,却不想,眼前的这一幕会如此生动地展现在自己眼前,如梦似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北漠程忽然狂笑起来,倏忽间来到萧皇后床侧:“皇后,看到了吗?咱们的皇儿,万剑伏灵,天生剑体啊!朕要立他为皇储,有他在,何愁不能踏平南蛮之境?” 萧皇后凝望着眼前这如同孩儿般兴高采烈的帝王,心里不由得想笑,但一下子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色略显得不太自然,答非所问的指着还在地板上的产婆,道:“陛下,还是先让人先将产婆带下去治疗伤势吧!” 北漠程眉头一皱,且不说其身为剑圣有着高深修为,单是夫妻同床共枕数十载,萧皇后的神色哪怕是再细微,又如何能瞒得过他? “来人,将产婆带下去,让太医前去治疗。”北漠程不动声色,神情瞬间恢复以往威严。 待侍卫将产婆抬出殿外,这才问道:“皇后是否有心事?” 萧皇后轻抿朱唇,过了良久,这才摇摇头,笑道:“回陛下,也没什么,只是想着陛下还年轻,立皇储之事,倒是可以缓缓。” “皇后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成为皇帝?”北漠程略微有些不可思议。 “臣妾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儿能安康顺遂,其他的,臣妾倒是没想太多……” “胡闹”萧皇后话音未落,却被北漠程断然喝止:“且不说朕只有这么个皇子,单是整个后宫,朕也只有你一个女人,他不当皇储,哪怕天佑我啸炎,赐多朕一个皇儿,那还不是你我的骨肉?” 听北漠程如此之说,萧皇后也不知该喜或该忧。 也确实,从古至今,帝王家后宫佳丽三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然而北漠程却除了立萧皇后为后以外,再无在后宫填过一房。夫妻恩爱如斯,单是这点,北漠程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同时,他与萧皇后的感情也可见一斑。得夫如此,又怎能不令萧皇后欢喜甜蜜?可心里那股淡淡的忧,却是随之而来,也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犹豫良久,吞吐再三,萧皇后这才叹道:“堂堂啸炎,寻常百姓家都可三妻四妾,而妾作为皇后,本该母仪天下,做天下女子之典范,落落大方才是,陛下疼惜妾不假,可在外人看来,倒是以为妾小肚鸡肠,绑着陛下了,实则,实则陛下也是时候填补一下后宫,好让后宫热闹些。” 萧皇后声线越说越小,也难怪,天底下又有几个女人愿意真心实意的让心爱的男人去娶另外的女人? 北漠程越听眉头拧得是越紧,他不明白萧皇后为何会有此之说?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四周也随之变得安静异常,就连外头的风声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皇后是想朕纳多几位妃嫔,好让朕立她们生的孩儿为皇储”北漠程试探的问道。 萧皇后面带苦笑,答非所问的道:“陛下可还记得,上次来妾寝宫,是什么时候?” 这一问倒是将北漠程征住,是呀!近期南蛮之境聚集了大批凶兽围住边界,为此,北漠程既作为千古一帝,哪怕坐镇皇城也不敢怠慢,起息皆在朝臣大殿抑或御书房,单这三日来便未曾合眼。 北漠程何等聪睿?一下子便想明萧皇后的言下之意,站起身来,指着婴儿道:“大丈夫立于世,担其责,朕要立谁为皇储,谁便是皇储,这皇帝,他是当定了。” 萧皇后正想再多说什么,却见北漠程大袖一挥:“朕意已觉,此事休得再提,朕也只要你一人,后宫也不必再有其他人,省得玷污这份清净。” 话音刚落,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跪于殿外:“报,南蛮之境异动,秦剑圣传来急报。” “讲”北漠程心里咯噔一下。 “万剑伏灵,天生剑体”黑衣人冷冷的答完,目光不自觉的暼了眼身后那整座后院密密麻麻的长剑,一阵寒意浮上心头。 北漠程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心里不断咀嚼着秦淮枫带来的急报,疑惑非常,虽秦淮枫也身为剑圣,但并非神仙,明明身在南蛮之境,又怎能如此快速便知朕诞下皇子? 蓦然,北漠程目光一凝,似是想到什么,留下“召集百官,朝臣大殿议事。”身影便消失于寝殿之中,而那名黑衣人明显也非常人,身影随之消失无踪。 “皇儿的名字你先想着,朕去去就来” 北漠程的声线传入萧皇后耳朵,萧皇后摇摇头,笑容显得越发的苦涩。 她抱起床边的襁褓,咬着银牙,硬撑着来到桌前,焚上一炉香,望着烟雾袅袅升腾,紧接着涣散,隔着窗,丝丝寒风钻入,庭院里的松柏枝桠上堆着厚厚的白雪。 “多少次去去就来,却一去不知何时来?”说到至此,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顺淌而下。 她紧了紧襁褓上的厚棉袄,目光停在窗外的风雪失神,喃喃道:“孩儿,千言万语,凝字为寒,还望你将来成了皇,切莫像你父皇,暖了天下民,独寒家人心……” 说罢,萧皇后笑了起来,风刮得更急了,青松再也承受不住压在其上的白雪,在风中抖了抖枝丫,惹得雪扑簌簌的往下掉,在搅散在疾风之中。 …… 当北漠程红着双眼重新回到寝殿时,已是三天后,算算时间,他已接近六天没有合眼了,只见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萧皇后床前,虎目含泪。 眼前那躺在床上的佳人,手里紧紧纂着一张纸条,面容安详,一动不动。 宫女抱着婴儿在侧,婴儿不断啼哭,却已经没了之前那震慑人心的一幕出现。 只见北漠程用颤抖的大手抽出萧皇后手里的纸条,其上用秀娟小字写道:“陛下之命,妾不敢忘,奈何愚钝,只想到“寒”字,盼吾儿治国之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方不负陛下之厚爱,望陛下切莫嫌之。” 纸笺看罢,北漠程含着的泪光再也忍不住,顺着刚毅的脸庞直往下掉,殿里的宫人们都在哽咽,却碍于皇帝在此,不敢哭出声来。 “赵公公”北漠程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声线平稳:“传令,举国吊丧,寡人之子,独名为寒,皇后丧期之后即立为储。”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这座殿,床上人,他不敢再逗留,生怕再多看一眼。 这一刻,他的背影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十岁,步伐阑珊,好像随时都会栽倒下去。 募的,他突然停住:“皇后生前说过,后宫清冷,传令,除皇后生前所用之宫人外,另挑宫人九百九十九,陪葬之。” 牙缝里挤出的字刚说完,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一代剑圣,也不知是因六天未眠太累?或是情绪太过跌宕起伏,总之,他沉沉的倒下了,这一昏一睡,便是足足八天。 第二章 登堂之境 《啸炎纲史》有载:漠程历二百三十一年,萧皇后殁,追封孝贤温慈圣文皇后;漠程帝立储,储君北漠寒。 漠程历二百三十四年,储君北漠寒遭毒,天生剑体消散。 漠程历三百三十五年,漠程帝立楚氏为妃,名号楚妃,次年诞子,其名北漠胤。 漠程历三百四十四年,太子北漠寒化名莫韩,一举高中文状元,酒闹宫席,漠程帝大怒,废储。 漠程历三百四十五年,漠程帝二次立储,储君北漠胤,同年,命北漠寒为青河县县令。 …… 暮暮三月,莺飞草长。熬过了寒冬,晃眼又将入夏。 时光最是无情,十四年悄然而逝,一切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化,历史的齿轮不停前行,唯一不变的,是那座啸炎古都,沧桑依旧,物是人非。 萧皇后的寝宫许久不见如今日般热闹,来往的宫人络绎不绝,在庭院里穿梭,大小物件,皆在不停往外运走。 “本人北漠寒,三岁体质残。母后死得早,父皇觉挺好。十三中状元,皇储位被免。今儿当县令,普天皆同庆。庆我搬离宫,大家都轻松……” 懒洋洋而不着边际的话语在庭院的古松下传出,但见一少年身穿黑丝银边蟒袍仰趟在摇椅上,手里晃荡着酒壶,略带稚气的小脸挂着坏坏的笑容,与宫人们的匆忙相比,他显得格外的轻松。 也不知是少年浑身的酒气太重还是怎的,所有宫人从其身旁经过都纷纷刻意绕开,也不行礼,显得怪异至极,毕竟他可是当朝皇子,即便已然不是皇储,但地位仍旧尊贵。 北漠寒也不在意,似是习以为常,喉咙不时打着酒嗝,看那眼神都已迷离,显然离醉过去已经不远。 今天是其十四岁诞辰,亦是其被任命为青河县县令一职之日,圣旨一下,即刻便得整收行囊,奔赴就任。 “寒儿,老奴带你师父进来啦!” 就在北漠寒终于忍不住,即将睡过去之际,当初为萧皇后接生的产婆声音适时传来。 十四年的时光没在产婆脸上留下什么痕迹,风韵犹存,乍一看上去好似三十好几般,而北漠寒噢了声后,很是费力的将双眼睁出一条缝。 但见产婆身旁站着一名中年壮汉,身高约莫两米开外,身后背着个大黑葫芦,约莫一米来长,肥大的身材配上肥大的葫芦,蓬头垢面不说,一身白色汗衫泛黄里透着黑,要多脏有多脏。 堂堂皇子,让产婆喊自己“寒儿”,还拜个“乞丐”为师,外人看来,简直荒唐。 “老头,事儿办完啦?”北漠寒舌头有些打结。 “师父,师父,老子要教你多少次,喊老子师父” 大汉怒目圆睁,也不讲究,径直靠着摇椅坐下,扯开背后的葫芦,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酒。 如此大的酒葫芦装满酒少说也得三四百斤,可壮汉却是举重若轻,宽阔的葫芦嘴没有一滴酒水从嘴角溢出,显得巨力非常。 “哦,死老头,到底怎样?” 大汉放下葫芦,砸吧砸吧大嘴,也不在意,嘿嘿笑道:“老子酒浪汉出马,你就等着看戏吧!” 北漠寒听完好不容易打起一丝精神,和酒浪汉相视,一起露出阴恻恻的坏笑,看得产婆忍不住皱眉:“你们这肚子里又在使什么坏水?” “去去去,大男人做事,你妇道人家懂个鸟啊!”酒浪汉边说边拍产婆臀部:“给爷俩热几个菜去,一趟门都累死老子了都。” “你个老不死的,也不害臊”产婆胳膊叉腰,满脸羞愤,眼看气氛一触即发,门外细尖的通报骤然响起:“皇上驾到” 倏忽间,所有人停下手里的事情,赶忙跪下,产婆亦不例外。 北漠寒懒洋洋站起身,回头发现酒浪汉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他舒了口酒气,模样甚是轻松。 北漠程一进庭院,鼻子微微抽动,下一刻便是面寒如水,朝北漠寒走来。 他两边的鬓角已然斑白,仿佛这些年操了无数的心,身上单薄的黄袍与目光里的刚毅依旧,虽然整个人略显老态,却是威严不减。 “小小年纪倒是酒不离嘴,很好”北漠程眼角微眯,声线若冰,转而看向一旁的产婆:“乳娘赐死后,朕让你照看大皇子,你倒是看得挺好” 产婆身子一颤,不断磕头:“老奴该死,罪该万死。” “好啦!别吓坏白婆婆,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孩儿惶恐,有失……呕……。” 北漠寒许是酒确实喝多,依旧是懒洋洋的疲态模样,好不容易才跪下,话还没说利索,酒嗝倒是不争气的打出来。 北漠程深吸口气,多年上位者使其极能压抑自己的怒火,眼看这曾令其一度骄傲,更因为他而没了一生最深爱的妻子的儿子,心绪极为复杂。 换在一般人家,十三岁便一举夺魁,那是多大之荣耀?更何况其岁数之小,哪怕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亦不过分。 然而啸炎以武立国,有史以来继承帝位者皆为剑圣,而北漠寒更是天生剑体,哪怕其剑体已消散,但身在帝王家,审视标准自然不同。 更何况知子莫若父,北漠程深知,这儿子化名参考,与武功自三岁后无丝毫寸进,摆明了,就是为了气自己,气自己忙于国事,累得母亲早死,也气自己,整整被乳娘投毒三年,这才发现…… 每每见到北漠寒,想到此处,北漠程心境都会越发地苦涩,为人父,他自责、为帝王,他无奈、为人父,他无力。 千古一帝,在北漠寒面前显得极其束手无策,也因此,尽管他不承认,却是行为上,有意无意的在回避着他这儿子。 北漠程虎躯微震,一股凌厉的气浪随着他的一声冷哼,夹杂着帝王威严朝四面八方涤荡开来,所过之处,跪在地上之宫人皆被震开几米,仰趟在地,北漠寒与产婆离得他最是接近,自然也被震得最重最远。 只是两者不同之处在于,北漠寒像是被“远远推开”,浑身除了狼狈外无丝毫问题,但产婆却是嘴角溢血,而此时她也顾不得擦掉血丝,即刻起身,头磕得更加卖力,神情越发惶恐:“吾皇饶命,吾皇饶命。” “够了” 眼见产婆这般模样,北漠寒也怒了,浑身酒气一下子消散不少,盯着面前这位父皇,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呵,真长本事,北漠剑诀还停留在初出之境三层,却敢和本皇这位剑圣这么说话。”北漠程表情漠然:“你弟弟小你四岁,昨天已突破初出之境九层,步入登堂之境,朕估计也不用两年光景,若有机会,倒是要让你找和他学学。” 北漠寒的小脸也重新恢复淡然,隐隐还又透发出那股坏笑:“噢” “你”北漠程被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拳头忍不住握紧,浑身上下气息一阵波动,四周围的宫人这下子更是瑟瑟发抖,场面拔剑弩张。 好不容易,北漠程才再次按压下怒火:“明日赴任,朕给你准备的三千白虎禁军,宫里的东西也全部让他们带走,省得朕见了心烦。” “回禀父皇,儿臣此去可是做县令,带三千人,阵仗难免过大,还请父皇三思。” 北漠程斜撇其一眼:“若非顾忌皇室脸面,朕倒也想省些费心。” 说完,也不等北漠寒再说甚,北漠程拂袖离去,临到门口,这才停住道:“皇子小小年纪酗酒,竟无人劝阻,在场宫人皆杖击四十。” 所有宫人眼看着北漠程即将离开,不少本已将悬着的心放下,没曾想最后这“峰回路转”,直让他们宛如“晴天霹雳”,不少人投望向北漠寒的目光,显得更加的恶嫌,甚至怨毒。 北漠寒也不在意,坏坏笑容更甚,他扶起产婆,拍拍其身上的尘土:“没事了没事了,白婆婆,咱进去,他们打他们的,不打你。” ……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萧皇后的寝宫大门被推开,北漠寒走了进来,再轻轻掩门,整个夜里,再恢复冷清。 此时的寝宫恢复夜里该有的宁静,因白天搬走了许多东西的缘故,这里更显空旷与萧条。 客厅正中的神台上,萧皇后的牌匾端放正中,牌匾前的香炉香灰掉落得很平整,有三根香正袅袅燃烟,即将烧完,显然是时常祭拜修整。 北漠寒来到神台前,点上三根新的续上,再跪拜倒灵位前,这一跪,便没再起来。 脸上那玩世不恭般的坏坏笑容此时全然消散,小脸满是肃穆与沉重,目光颤动,凝望灵位不语,随着夜越来越深,泪光隐隐在眸间氤氲。 “唉!” 叹息打破夜的宁静,苦笑爬上他的小脸,他本就生得十分俊俏,明亮的眸子在黑暗里如星辰般明亮。 “母后,孩儿明日便要走啦!这些年来,孩儿的表现,您可还满意?”北漠更像是在呢喃:“寄语千行,凝字为寒,莫像父皇,暖了天下民,独寒家人心,嘿,要不是白婆婆那时回寝宫听到您取这名子的真正用意,孩儿估计也蒙在鼓里吧?反正父皇是不可能想到的。” 说到此处,北漠寒自嘲的笑了笑。 “母后,您放心吧!孩儿定不会继承皇位,十三年金榜题名,嘿,孩儿可是聪明的紧呢!若是您还在,必定很是欣慰才是。” 北漠寒越说越是兴奋。 “母后,此番出宫,父皇有旨,将孩儿所用之物品全搬往青河县,还派了三千禁军护送,呵,许是他老人家,也不想再见到孩儿吧?连孩儿所碰过之物都眼不见为净,但孩儿想着,若这些东西皆被搬走,万一您回宫了,却是见不到怎好?所以您放心,孩儿不会带走的。” 北漠寒调皮的坏笑又爬上英气的小脸,却是怎么看都有丝丝令人心疼的味道。 “母后,孩儿此番就仅带白婆婆与死老头,白婆婆对孩儿极好,她亦是随母后一般,看着孩儿出生,宫里人皆惧我,就她对孩儿最好,您就放心吧!有她在,孩儿日常起居会很好。” “至于老头儿,嘿,说来更巧,孩儿第一次出宫喝酒就能碰到他在偷酒,居然阴差阳错还做了他徒弟,哈哈,当初也没多想,单纯就觉着拜个乞丐为师,能气气父皇也挺好,却不曾想其居然离封圣之境界也仅差一步之遥,有他在身边,孩儿定然周全,也请您放心。” …… 香,不知不觉即将燃完,北漠寒却是有千言万语叙之不尽,仿若眼前之灵位化成了萧皇后,这位慈祥的母亲,正微笑的凝望着眼前的孩子。 砰的声响,猛烈的风忽然冲开殿门灌进大厅,北漠寒一惊,目光霎时变得清明,他身躯一震,冰冷而凌厉的剑气轰然爆开,朝着四周涤荡而去。 剑气外放,这哪里是初出之境三层?分明须进登堂之境方有可能做到,而剑气之中的冰寒刺骨,显然早已不是初期那么简单。 万籁无声,一队士兵正牵着白虎正从殿外的宫门经过,清风徐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北漠寒轻蹙,轻咦不解,“莫不是天气转秋,陡然风大?” 想到此处,北漠寒不禁释然,流露出苦笑:“登堂之境大圆满甚是麻烦,气息总是容易不稳,想来现在离开也好,不然迟早被人看穿。” 经此一幕,北漠寒也没了和母亲絮叨的兴致,再点燃三柱香插上,跪道:“母后,夜色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孩儿给您跪安。” 说完,三跪九叩首。 而远在百丈外的皇帝寝宫中,盘膝打坐的北漠程在北漠寒浑身散发剑气的瞬间,陡然睁开双眼,迸发出惊疑不定的目光。 第三章 屁滚尿流 气机牵引下,北漠程浑身气息涌动,整座寝宫在电光火石间爬满冰霜。 一触即收,北漠程收回剑气,寝宫上的冰霜悄然褪去。 “北漠剑诀的气息消失了?莫非朕察觉有误?”北漠程皱眉,一夜无话,却是若有所思。 黑暗褪去,旭日东升。 和煦的阳光洒进啸炎皇朝的整军校场,大大小小的物资排列于校场之外,校场中,三千禁军呈方形阵,摆列得整齐划一。 黎明便集合的军队,此刻站了少说有一个时辰,再看每位士兵的脸色,大都呈酱紫色,不知是累的,抑或是其他缘由。 此刻,一名军官模样的中年男子慢悠悠的走进校场,来人一身银甲在晨曦下散发夺目光芒,年岁约莫四十,浓眉下却是小眼小鼻梁大嘴唇,远远望去,一身装扮煞是威风,近看到脸,却是只能用猥琐二字形容。 更何况,此刻那张“不协调”的面庞显得极为苍白,细看之下,双腿还在微微打颤,正慢悠悠,颤颤巍巍的走上校练台,此番举动再搭配这样的面庞,显得更是猥琐。 楚凌天,当朝太师兼丞相楚天鸿的表外甥,虽未上过前线,但胜在为人擅长溜须拍马,且为楚家子弟,这一生,倒也算是顺风风水。 年纪三十五,已然是白虎禁军三分队队长,只是常年沉迷酒色,看上去这才显老。 今天,实在是楚凌天最为难受的一天,禁军只能驻军皇城,本以为接了份好差事,护送大皇子出宫,既可外出浏览风景,感受感受皇城外村姑的滋味,又可顺便给楚妃出出气,作弄作弄大皇子,却不曾想,从昨晚吃完晚饭后,便接连闹肚子,一夜至今,上茅厕已不低于二十次,每次时间,还特别长。 饶是其已然踏入登堂之境三层,体质远胜常人,此时亦是双腿无力,苦不堪言。 他咬牙切齿,心中自然明白,昨晚所吃之食绝对有毒,若不是君命在身,现已迟到,他早下令将厨子拖来面前一脑袋劈了。 延误军令,这可是要斩首的,楚凌天心情沉重,只能暗自祈祷,自己的表舅应该会保自己吧? “都是那该死的厨子,等老子回来有你好看。”楚凌天恶狠狠地想道,可他也知道不能再拖了,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字:“出发。” “吼”三千禁军齐声呐喊,声线仿若由一人发出,但听上去却显得有气无力,死气沉沉。 楚凌天也不在意,正要挪步下台之际,军队里,一名士兵忽然倒地,紧接着,一股恶臭便随着清风飘散。 再眼望去,只见那晕倒在地的士兵胯下水渍漫开,浸湿了地面的砂石,蜡黄着面色,眉头却是舒展开来,显得极为舒服,仿若正在做一场美梦,看得正从台上跳下来的楚天凌目瞪口呆,浑然顾不得不断呛入鼻间的那股难闻气味。 其他士兵亦都面面相觑,忽然,不少人却是像想到什么?犹如醍醐灌顶般,面露狂喜之色。 是呀!若因肚子疼而擅离职守,必须军法处置,但若是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晕倒导致失禁,似乎军法上亦无话可说吧! 一想便做,就在楚凌天还来不及反映过来之际,接二连三的士兵再也憋不出,一片片的学着第一位士兵般哗啦啦的倒地不起,紧接着...失禁了...面露舒然之色。 而此情此景,更是刺激一部分剩余的士兵不再忍受,咬牙朝校场外的茅厕方向跑去。 眼见跑去茅厕的士兵已然足够多,法不责众下,剩余士兵也都彻底释放,要么学着到地不起,要么索性宽衣褪裤,就地...解决... 混乱,狼藉,恶臭,嘶吼…… 楚凌天只觉得眼冒金星,一想到堂堂啸炎皇朝第三禁军在他统率下成了这般模样,他呆滞了。 嘴里不断地喃喃着完了完了,猛地才反应过来,小眼含泪愤声大吼:“快报朝廷,第三军集体中毒,无法执行任务。” …… 远在啸炎城五里外的小树林中,一辆造型十分华贵的马车正由车头六匹白马拉着,悠然前行,北漠寒一身白衣朴素,英气逼人的小脸上正挂着坏坏的笑容,手里晃荡着酒壶背靠酒浪汉的身躯斜躺在车头处,模样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酒浪汉则是一脸忿忿,按说马车不小,他也想学着北漠寒的姿势躺着,但奈何身躯过大,施展不开,只能坐得端正,背后的葫芦都只得拆下来塞进身后的车房里,和白婆婆一起。 “给老子死远点儿,破马车,也不搞辆大的”酒浪汉越想越气,一把推开北漠寒。 北漠寒一个趔趄,身子差点摔倒:“我说老头儿,这车我可是偷楚妃的,宫中上下,除了龙驾,就属它最大了。” “哼”酒浪汉从北漠寒手里抢过酒壶,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大嘴,这才解气不少。 “话说,现在军营里应该挺热闹的吧!没能亲眼去看看,还真可惜”酒浪汉笑得特别开心,忽然问道:“你说你那皇帝老爹不会派兵来追咱们吧?” 北漠寒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又不是我去投毒,怕个鸟。” 话虽轻松,但北漠寒不经意间,眼里的精芒一闪而逝,他敢让酒浪汉昨日投毒,便是料着他父皇不会派兵来追,更不会把事情闹大。 且不说虎毒不食子,单是保卫皇朝的一个禁军队,被皇子下毒整得溃不成军,一旦追捕出来后事情宣扬开来,皇家威严也尽失无疑。 “废话,投毒的是老子,老子当然怕”酒浪大怒,转而释然“不过也没人知道是老子投的,就是连累得死个将军呐” 北漠寒一声冷笑也不答话。 他常年偷跑出皇宫与酒浪汉在坊间厮混,又怎没听说过这楚天凌的平日所为? 朝廷因有楚妃与楚天鸿压着,北漠程不清楚其嘴脸,但北漠寒不同,仅是楚天凌为了戚家一女子,害了戚家一十三口人命一事,民间便传得沸沸扬扬,这种人,在北漠寒看来,早该一刀两断。 而之所以北漠寒会让酒浪汉投毒,亦是早先白婆婆讲起此番护送之人正是楚凌天,这才将计就计,在他看来,这便是替天行道。 “嘿,没酒啦!”酒浪汉将酒瓶倒过来死命甩,发现果真没酒了,伸手掏进身后的车房内:“嘿嘿,老子就只是拿酒,只是拿酒。” 一米多大的酒壶掏了许久没掏出来,刺耳的惊呼却是由内传出:“你个老不死,又来占老娘便宜。” 紧接着,车房内白婆婆一手捂胸,另一只手配合着双脚朝着酒浪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风韵犹存的俏脸此刻羞愤得通红。 马车也就这么大,酒浪汉一边闪躲,嘴里还不忘吼道:“老子掏酒,不是掏你……” 终于,一场打闹还没结束,马车再也受不住重压,在咯吱一声响后,车轱辘...跑到马前边了。 北漠寒怔了怔,未能有所反应,整个人便朝着酒浪汉倾斜压了过去,砰的声响,整辆马车被摔得七零八落,三人亦随之滚落在地,全压在酒浪汉身上。 六匹马儿受惊,拖着马车残余的部件,撒开欢儿似的径直跑进前方的丛林之中。 眼看这幕,北漠寒第一个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思考,他闪身从地上弹起,沉身扎马,随手抡起酒浪汉那倒在身边的大酒葫芦,就朝丛林里已经变得模糊的马影砸去。 一米多高的肥大酒葫芦一眼望去像是比北漠寒还大,却在他手里宛若石子,轻如无物。 “不” 眼望着葫芦飞远,发出砰的一声,紧接着马匹嘶吼,伴随着依稀传来葫芦碎裂、酒水溅溅的声响,酒浪汉的心仿佛在这一刻也碎了一地。 但见他发了疯似的从地上弹起,高大的身躯宛若炮弹般冲进丛林,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看得被推在一旁的白婆婆目瞪口呆,全然没注意到早先酒浪汉的大手是按在其臀部将她推往一旁的。 整个场面遍地狼藉,白婆婆还惊余未定,被北漠寒扶起朝丛林里走去,不多时,酒浪汉从里间了走出来,面沉如水。 “老头儿,怎么样?”北漠寒急切问道。 要知道,此处荒山野岭,少说也要几十里地方能找到村店,若非如此,北漠寒见马跑掉,也不会那么着急。 “没死,力量掌控得挺好,砸晕了两匹马”酒浪汉淡声说完,径直走回来时的路。 北漠寒见状不禁皱眉,试探的问道:“老头儿,你生气啦?”说完,从腰带取出仅剩的小酒葫芦朝酒浪汉扔去。 酒浪汉转身接住,滔天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即将发作,但一看到北漠寒那小脸蛋上此时正露出的无辜神色,整个人顿时好比泄了气的皮球般。 “前边要走三十多里路才能去找酒,老子若是原路返回打酒,则只消走四五里路,反正也只剩两匹马了,你们先往前走吧!老子回头追上去就是了。” 酒浪汉的表情都快哭了,嗜酒如命,用在他身上简直再贴切不过。 北漠寒还想说甚,酒浪汉却是摆摆手,径直朝来时的方向而去。 初晨的晨曦慢慢变得炽烈,晚春的清风在丛林里飘荡,不时的阵阵花香伴随着清风钻入鼻孔,沁人心脾。 少了酒浪汉的一行,气氛少了些欢闹,特别此时昏倒的马儿还没醒转,两人只能原地等待,加之白婆婆又好像有心事般,话也不多,倒让北漠寒更有种百无聊赖之感。 不多时,白婆婆终于主动打破沉静,语气夹杂着若有所思的问道:“寒,寒儿,你,你刚才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呀?” 北漠寒嘴叼着鸢尾花正神游天际,听到问题心里却是猛地咯噔一声,事实上,他的实际修为,除了酒浪汉外谁也不知情。 第四章 山林遭袭 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北漠寒三岁时,眼见哺育自己的奶娘自杀在自己面前,那死后依旧瞪大且紧盯着自己的目光,让他从那时起,便再也不信谁。 他深知天生剑体对许多人看来是天大的威胁,而事实上,那时奶娘也承认,若不是南蛮之境怕啸炎皇朝会倾兵决战,且南蛮之境也出了天生剑体的圣女需要时间成长,那么奶娘根本不会选择用以身投毒,再以有毒母乳哺之的温和方式来消散北漠寒之剑体,而是在接触北漠寒的第一天,便杀了他。 也正因此,剑体仍在、与修为日渐精进是他平生最大的秘密,哪怕是他最亲的白婆婆,他都没说。毕竟,奶娘都盼着他死,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他好呢? 北漠寒不想告诉白婆婆,亦怕告诉白婆婆,他深怕或许告诉了,白婆婆也会随奶娘般从他身边不见了。 而酒浪汉之所以知情,是北漠寒第一次发现其剑体未散时,恰好酒浪汉就正在一旁,也因此酒浪汉方能知晓的同时,胁此秘密强收北漠寒为徒。 因缘际会,无巧不成书,这些年来,别看酒浪汉平日里吊儿郎当,倒是将北漠寒的秘密保护得极好,反而是北漠寒毕竟年少,终究还是在遇紧急情况下,不自觉的露出马脚。 北漠寒暗骂自己不长心,正想解释什么,面色却在瞬间陡然大变,一道寒芒,不知从哪里发出,正朝白婆婆背后袭来。 “不好”北漠寒当机立断,一把撞开白婆婆,紧接着,一抹冰冷的感觉便贴着他背脊划过,惊得他出一身冷汗。 饶是他乃登堂之境大圆满,在普遍看来已是绝对高手,但毕竟才十四岁,且从未与人交手过,临场反应如斯,倒也正常。 此时的北漠寒正抱着白婆婆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单膝蹲起,而白婆婆则还躺倒在地,面如土色,一动不动,显然被彻底吓住,丧失行动能力。 “桀桀桀桀” 沙哑的冷笑适时从他们不远处传来,北漠寒循声望去,一道瘦小的身影正缓步从大树后走出,一袭宽大的黑袍将其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唯独暴露在外的眼睛,正瞪大着,闪烁着浓烈的嗜血光芒。 北漠寒心里古怪,见到黑衣人后,他心里反倒不是那么害怕了,只是暗想:“怎的反派都如书里形容般,声线嘶哑,一身黑衣,生怕别人不知他是坏人似的?” 然,还未待他思考更多,目光落在黑衣人手里的刀上,却让他心神猛地一震。 那是一把轻薄如共同蝉翼的弯刀,呈月牙形状,银得通透的刀身在晨曦下晃着刺目的光芒。 北漠寒自幼博览群书,加之过目不忘,否则亦不可能小小年纪便金榜题名。 他还记得,酒浪汉威胁拜完师后,曾丢过他一本古籍予他,书名《百器篇》,书中有载:“蝉铁,独产于南蛮之境,薄如蝉翼,锻之为器,轻便之余,削铁如泥。” 如若前方之人所用之弯刀,果真是由蝉铁打造,那事态可就严重了。 啸炎皇朝与南蛮之境常年征战,多年老死不相往来,蝉铁更是南蛮之境独有,若是此刀真为蝉铁所铸,那眼前这人,必是蛮人无疑,而这片山林离皇城也就几里开外,居然出现蛮人,这简直如同睡塌床头悬着刚刀。 北漠寒目光灼灼的问道:“你是蛮人?” 黑衣人有些惊讶,转而望向手中的弯刀,释然的点点头:“状元郎就是状元郎,小小年纪,倒是见识不少,可惜的是,按照你们啸 炎的话说,这叫天妒英才,今天注定你得死在我手上,乖,让我切了你的头去献祭圣母天上吧!” 北漠寒眉头皱得更紧,黑衣人完全是用标准的啸炎口音来与他交流,亦是说,此人在啸炎一定生活了许久,按此推断,啸炎皇朝内,岂非可能存在许多来自南蛮之境的奸细? 而且来人竟能喊出自己是状元郎的身份,显然是有备而来,况且其第一时间袭击之人是白婆婆,而非自己,简直就是说明其极为了解自己,知道白婆婆在自己心中地位很重,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若是早前晚上半息,那么贴着背脊划过的寒芒,便可能是从他肋下直灌入左胸了。 说来话长,实则不过心思电转之间,然而来不及想再多,黑衣人一个腾跃,已然出现在北漠寒面前。 刀光霍霍,才一照面,弯刀便裹着雷霆之势由上而下劈来,冷冽的刀芒直让北漠寒脸上的汗毛乍起。 到底是实战经验不足,北漠寒只来得及眼角一瞥白婆婆,便急忙闪身,朝着白婆婆的反方向避开弯刀。 而弯刀却好似跗骨之俎般,随着北漠寒闪身躲避之际,由上而下的刀势随之变向,改用刀尖直刺北漠寒肋下,角度甚是刁钻。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在北漠寒肋下响起,锋利的刀尖刺入他肋下,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挡住,只是将他劈飞,肋下金属碰撞的地方闪现出几丝火花。 北漠寒扑倒在地,倒吸口凉气,破碎的衣角被风吹开,露出里间一件黑色内衣。 他心里直呼庆幸,刚才便是这身内衣,挡住黑衣人一击,而由于洞口很小,从外往里看,根本辨别不出这衣物是由什么材质做成。 黑衣人轻“咦”,颇为赞叹的道:“不愧是皇子呀!哪怕不得宠,身上宝贝还是不少呢!” 他也不着急,信步闲庭的朝北漠寒走近,北漠寒虽没受伤,但肋下依旧是火辣辣的疼痛,眼看黑衣人走近,面色随之越来越凝重。 索幸刚才这下劈飞,让北漠寒与白婆婆拉开一段距离,这样一来,也避免了接下来混战会波及白婆婆的可能。 “小心点,我可要动真格咯!” 黑衣人怪笑,眼神霎时变得凌厉,浑身上下一阵气息波涌,凄厉的血雾从身体里轰然爆开。 血雾中,密密麻麻的黑点不断串来串去,发出嗡嗡之音,定睛一看,那些黑点,分明是一只只的蚊子,而黑衣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融入红雾之中消失不见,铺天盖地的朝北漠寒扑来。 北漠寒头皮发麻,他是登堂之境大圆满,岂会看不出血雾便是黑衣人所释放之气? 而能将气透体发出,最低也得是登堂之境的修为方能做到,更何况这里间的一只只蚊子,他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蚊子,但看这架势,哪怕是蚊子,估计也不简单。 他怪叫一声,转身逃进丛林,远离那两匹马和白婆婆,朝着更深处奔逃而去。 红雾翻涌,紧随其后。 远远望去,红雾遮天蔽日,少年浑身狼狈,发了疯似的在林间穿梭。 此时的北漠寒一脸惶恐,目光深处却是灼灼,心思不停电转。 他刻意将武功压抑在初出之境三层,此等境界下,他的速度较之正常成人也快不出许多,可红雾明明有登堂之境修为,却只是不紧不慢的尾随其后,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犹如猫戏老鼠般。 眼看前方有片较为宽大的空草地,且离白婆婆也较远了,北漠寒眼前一亮,纵身一跃,停住身影。 红雾随之停滞,发出难听的戏谑:“不跑啦?” 北漠寒摇摇头,坏坏的笑容不知何时爬上小脸,在阳光下煞是好看:“不想跑了,累。” “那受死吧!” 红雾里话音刚落,红雾盘旋扶摇直上,化为龙卷风般,裹挟着密密麻麻的蚊子猛地朝北漠寒袭去。 在即将碰触到北漠寒之际,红雾陡然扩散,将蚊子脱离开来,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伴随着一道人影突然闪现,直砍向他脖子。 说迟时那时快,北漠寒一声大喝:“来得好”,凌厉而冰冷的剑气从体内迸涌而出,轰然与红雾撞在一起。 与此同时,腰间蓝芒乍现,一把湛蓝软剑宛若游龙般缠上黑衣人手里的弯刀,往旁一带,弯刀被带偏方向的同时,锋利的剑刃顺着弯刀向前卷行,恰好割在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上,黑衣人吃痛,弯刀瞬时脱手而出。 “不可能” 遍地寒霜,天地仿若在这一刻归于宁静,唯剩黑衣人的惊呼激荡起层层回音,弥久不散。 北漠寒甩甩右手握着的湛蓝软剑,此刻的剑身正像匹练般软趴趴的耷拉垂下,一旁散落的,正是黑衣人的弯刀。 “跑死小爷”北漠寒擦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没什么不可能的,来,兄弟,过来让小爷调戏一番。” 说完,北漠寒不忘朝黑衣人勾勾手指,坏坏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天真烂漫。 黑衣人根本无暇搭话,他骇然发现,自己每日用精血喂养的嗜血蚊,此刻已全然不听自己使唤。 是呀!蚊子最怕冬天,冰寒正好是蚊子的克星,更何况眼下的寒气中充斥着浓烈而凌厉的剑意。 “登堂之境” 黑衣人喉咙有些发苦,他被组织称之为天才,但也是到二十一岁方才突破踏入登堂之境,可眼前这孩子,才十四岁呀!除了远在南蛮之境的圣女,北漠寒的修炼速度,可以说是震古烁今。 北漠寒抽了抽鼻子,他可不知黑衣人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为何蚊子不来攻击自己,在他看来,这些蚊子躲回红雾之中,必是在酝酿哪种大招。 突然,黑衣人脑海里灵光一闪,惊呼:“难道你剑体根本没有消散?” 北漠寒也不回答,面上坏笑依旧,倒是衣服里的肌肤上,丝丝剑气正化为霜华覆盖在体表之上,腾腾寒雾从衣口里冒出,使得北漠寒的小脸也变得氤氲起来,四周围的温度,更冷了。 第五章 隙月斜明 碧空如洗,云卷云舒,暖阳倾洒在山林的每一片翠绿之中,渲染出一抹圣洁的光芒。 在一面空旷的绿荫草地中,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对峙而立,微微泛黄的长草上覆盖着薄薄的冰霜,空气里无形的剑气纵横,撕起阵阵凌厉寒风。 北漠剑诀,作为当世三大剑诀之一,其可怕之处在于剑意融入剑气之中,随着境界提升,剑意之凌厉逐步转化为寒气,通过剑气释放于体外,一旦发动,时间越长,剑意越浓,自然寒气越重。 黑衣人此时除开惊疑不定外,更多的是深深的懊恼,他暗恨自己托大,明明可以通过释放嗜血蚊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手法,却偏偏选择现身面对,害得如今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北漠寒实则也十分忐忑,体表外覆盖的冰霜极为消耗他的气,再拖下去,说不定真的有阴沟里翻船的可能。 按说北漠剑诀作为当世三大剑诀,威力自不用说,且北漠寒自身的境界也远高于对手,会造成现今这这般吃力的局面,北漠寒心里清楚,只能说是实战经验浅薄所致,当然,也和他刻意压低修为有关。 没错,时至现今,北漠寒仍在控制自身修为,所展现出之修为约莫登堂之境一层左右,但哪怕如此,十四岁步入此等境界,也足够令人吃惊。 “不能再拖了。” 北漠寒暗自嘀咕,软剑一抖,湛蓝长剑瞬间被北漠剑气覆盖而上,隐隐透发一抹白芒,将剑身绷得笔直,朝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把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弯刀,迎着北漠寒便战到一起。 红雾翻涌,将两人瞬间被包裹其中,寒风凛冽,不时道道白色剑气从红雾里刺穿而出,左冲右突。 两人相互拆招,除了气外,更有对招式的灵活运用,而此时的黑衣人却是越战越吃惊。 除开一开始北漠寒因吃打斗经验不足的亏,被黑衣人割裂几处伤口外,却是越打越熟稔,学习能力极为恐怖。 这还不止,黑衣人更是心惊肉跳的发现,北漠寒哪里止越战越勇,四周围的剑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凌厉刺骨,隐隐已有能影响其作战的趋势。 他原本感受到北漠寒踏入登堂之境时已是足够吃惊,此刻更骇然发现,北漠寒至少有登堂之境三层修为,加之北漠剑诀作为当世三大剑诀之一,威力强悍非凡,且他所使用之软剑,更是变化多端,如布如剑,亦刚亦柔,自己所使用的招式总能被他以不可思议的手段化解,再这样下去,情况很是不妙。 黑衣人实则很是憋屈,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大人在杀个小孩,可怎的总有种在给小孩当陪练,陪练完了说不定还要随时给反杀的感觉。 “不能再拖了。” 黑衣人咬牙暗想,眼中狠厉一闪而过,他将弯刀朝北漠寒的面门劈去。 北漠寒也不躲闪,长剑由下往上挑起,恰好挡住面门,在电光火石间,剑身与弯刀碰撞在一起,紧接着,弯刀的攻势被挡住,而剑身却仿似受不了撞击般,被“打弯了”,剑尖直划向黑衣人双眸。 这招反击干净漂亮,就连黑衣人都差点忍不住想赞叹出声,但他此刻只能屏气凝神,将头后仰避开,顺势便欲抽刀回防。 北漠寒紧抿着嘴唇,神情专注的操控长剑,但见剑尖翻卷而回,如同软布般缠在弯刀之上,被其带往身侧下方。 黑衣人的身子亦被带得一个趔趄,左脚顺势往前踏出一步,扎马弓腰,催气注入弯刀震开软剑,手腕一抖,紧接着刀尖折返而回。 北漠寒早有转备,眼中精芒爆闪,转身就欲避开的同时,软剑绷直,做好直刺转备。 然而,异变陡升,黑衣人竟是将刀脱手甩出,下一瞬间冲出红雾。 只见他双手合拢于胸前,十指不停变换各种手势,嘴里念念有词,正是使用掐诀秘法。 而反观北漠寒,此刻境况十分危急,毕竟刀被手拿着劈砍,与抛飞过来相比,速度方面不可同日而语,且两人刚才距离又极近,黑衣人抛刀的方向预判得又极好,正是他转身后心脏出现的地方,此时转身已至一半,再收力显然是来不及。 刀芒森冷,切裂寒气发出噗呲噗呲响动,北漠寒只来得及将剑横档在胸前,便听刺耳的金属碰撞摩擦之声骤然响起,胸口闪现出一阵火花。 终究是猝不及防,长剑没能挡住全部攻击的威力,北漠寒胸口处,除开软剑所挡的心脏部位外,一身白衣被从左肩往心脏处,被切割出一道五寸长短的裂痕,露出里间的黑色内衫。 此时方才看出这件内衫的模样,内衫看起来极为纤薄,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隐隐透发银芒,朴实无华,看不出何种材质做成,但却是这件衣服,挡住弯刀的大部分犀利攻击。 北漠寒嘴角流出一抹血迹,尽管挡下一击,但终究还是受了内伤。 也便在这时,只听红雾外传来黑衣人一声爆喝:“融。” 红雾翻涌间,先前一直没有动静的嗜血蚊,此刻忽然动了。 但见密密麻麻的嗜血蚊煽动翅膀的频率变得极为急促,嗡嗡之音宛若震鼓隆钟,响彻山谷,紧接着,山谷又返响出滚滚回音,声浪层层叠叠,似怒海狂潮。 北漠寒身在其中,感受最为猛烈,他只觉得胸口好不容易压下的内伤禁不住再次震荡,嘴角亦忍不住溢出血红。 若说和黑衣人交手时,嗜血蚊的嗡嗡之音顶多只是吵得心烦意乱,那么现在便是震慑心神。 浓烈的血雾化为缕缕血丝,悄然渗没入嗜血蚊中,细看之下,每只嗜血蚊的身体都在龟裂开来,它们成百数十的聚拢在一起,然后彼此融合,好似血块般漂浮于空中蠕动。 血雾外,黑衣人半跪在地上,暴露在外的眼眸变得充血赤红,口中仍不含糊,念念有词。 北漠寒尝试突围,但血块好似排列成一个阵法,不管北漠寒从哪个方向冲出,就近的血块都会在第一时间赶来,彼此融合后挡住北漠寒的身影与攻击。 “至高无上的万兽之皇,我是您的奴仆,我以血液和生命作为献祭,请接收我的信仰,赐予我神力。” 黑衣人仰头跪地,双臂张开,最后的这句话清晰明朗,显得十分诚恳与庄重,原本已经稀薄的血雾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倏忽间消散,彻底融入血块之中,与此同时,血块开始龟裂。 噗的一声,黑衣人吐出一口鲜血,但他的目光却是狂热无比,事实上,这式秘法是他生平第一次使出,是他以血气和寿元为引的搏命一击,若不是他怕再拖下去会有意外发生,加之眼前这孩童的性命十分重要,他根本不想动用此招,毕竟一经施展,至少让他献祭出十年寿命。 他深信,哪怕是突破登堂之境跨入破苍之境强者,也很难抵挡得住此杀招。 北漠寒自然也看出这式秘法的不凡,但施展突围无果,索性身影站定,这一刻的他也冷静下来,浑身上下透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之沉稳,他缓缓闭眼,仿佛认输受死般。 然而,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一丈的寒气悄然变得浓郁起来,白霜飞舞间,将他将整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血块逐步掉落,一头头通体羽毛乌黑,双目通红的血鸦从中钻出,围绕在北漠寒四周上下盘旋飞舞。 成百上千的血鸦浑身湿漉漉的,仿似刚从血海里飞出,刚硬的鸟喙在阳光下闪烁金石的光泽。 “死吧!死吧!不管你是登堂之境几层,都给我死吧!”黑衣人目眦欲裂,状态癫狂。 伴随着话音落定,血鸦同时拍动翅膀,发出千百长啸,悍不畏死的撞入白霜之中。 “诸邪渺渺,天威煌煌,剑本意寒,碎裂苍茫” 吵杂的鸦鸣挡不住中正平和的声调从白霜里传出,声调听不出丝毫情感,所有杂音包括血鸦的鸣啼均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黑衣人张狂的笑声也是陡然收歇,他不知为何,头皮开始发麻,莫名的恐慌从他心间蔓延开来,他浑身冰凉,身下地上,不知何时白霜早已结成冰渣。 猛然,一道凄厉的剑意从北漠寒所在的白雾里冲天而起,化为剑气直灌九霄。 看不见身影,但见暖阳下,蓝里透白的寒芒从天而降,黑衣人根本来不及抬头,寒芒便从头顶直灌而下,将他整个人如同烤串般穿定在草地上。 山风扫过,天地恢复清明,寒芒消散,黑衣人的头顶露出软剑的金色剑柄,而远在五丈开外,白雾弥散开来,北漠寒的身影,傲然从中走出。 “登堂之境六层” 许是速度太快,黑衣人居然还没死透,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呢喃还未来得及说完,却是瞳仁涣散,死不瞑目。 北漠寒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黑衣人,剑意凛然,此时的他犹如一把剑般傲立天地,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凄厉的气息。 他缓缓将剑拔出,说来奇怪,随着软剑被抽离出来,黑衣人浑身上下却是没有一滴血水喷出。 细看,黑衣人的伤口正散发着淡淡寒气,原来是血液早在软剑插入体内瞬间,便被冻结成冰晶。 北漠寒淡淡开口,声线空灵,仿若不带丝毫烟火之气:“尔乃吾祭剑之第一个人,记住此式,其名——隙月斜明。” 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 这是上古时期某位先圣所做之诗,本是形容宝剑模样,却亦是北漠剑诀第三式之取名出处。 北漠寒将软剑重新收回腰间,插进腰带,腰带显然是量身定做,从外表看上去,除了华贵,看不出丝毫藏剑的端倪。 而说来奇怪,当软剑回鞘后,北漠寒身上那凄厉的气息也随时消失,坏坏的笑容重新爬上小脸,盯着眼前的这死尸,不禁打了个哆嗦。 “奇怪”北漠寒皱眉嘀咕,回想起早先施展隙月斜明的一幕,他颇有种恍惚之感。 这一式就好像是他本能的使出,而在使出后,他便像是失去所有意识,直到软剑回鞘这一刻他才清醒回神,而事实上,他就连方才在黑衣人死后对其所说之话都记不得了。 “不好,白婆婆”北漠寒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当即转身跑回来时方向。 第六章 等那个人 正午的阳光逐步变得刚猛,山风摇晃着树叶,鸟儿在枝丫上欢声鸣啼,不时蝉声阵阵,整座山林充斥着宁净而慵懒的气息。 此刻的北漠寒脸色有些难看,当他来到白婆婆原先所在时,除了一匹老马被栓在树干上外,另外的马和白婆婆都已不见。 很显然,白婆婆骑马找他去了。 丛林范围少说也有几十里地,也不知白婆婆具体是往哪个方向而去。 北漠寒无奈,只能从掉落在地的包裹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白衣换上,然后骑着马在林间漫无目的游荡,期待着能碰运气找到白婆婆,而此时间,正好可以让他拿来整理思路。 首先,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这才出皇城,便碰到他追杀,显然是皇宫里有人与南蛮之境勾结。 北漠寒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楚妃,毕竟这些年来,楚妃为了自己皇儿能够顺利继位,对北漠寒是百般排挤,甚至连宫里的宫人们对待他的态度,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楚妃的关系。 但北漠寒很快就否定这个想法,毕竟楚家如今权倾朝野,要派个杀手根本没必要去和南蛮之境勾结,更何况若是出现意外,届时东窗事发,对二皇子的继位更是不利。 其次,是遇到白婆婆后,自己该怎么和她交代? 一直以来,他都没被白婆婆知道他的修为,此刻倒是纠结该不该坦白?或者是,要坦白多少? 最后,则是最让他心有余悸的,他和黑衣人交手之时,那出现的短暂记忆空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漠寒隐隐觉得,这或许和自己是天生剑体有关,可一想到那种感觉,总觉得和书里提起过的鬼上身很像,但每每想到此处,他便禁不住一身哆嗦。 分析良久无果,北漠寒只得先将问题放下,随手摸了摸腰间,发现最后一壶酒在不久前才扔给酒浪汉,不由得露出一脸苦笑。 他索性躺在马背上,双手枕头,任由马儿漫无目的的瞎走,不着边际的哼着他自创的小曲:““本人北漠寒,三岁体质残。母后死得早,父皇觉挺好。十三中状元,皇储位被免。今儿当县令,普天皆同庆。庆我搬离宫,大家都轻松……” 从午间晃悠到傍晚,悠扬的琴声忽然传入北漠寒耳边,北漠寒心中一动,催动马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不多时,两盏灯火悬挂在一间草屋的门楣两边,映入眼帘,草屋不大,看上去极为简洁,屋旁高约十余丈的翠柏下,一名女子正低眉抚琴。 弦线轻拨,如高山流水,婉转绵长,略带幽怨的曲调伴随着女子的浅吟,在山间显得格外的空灵动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女声清澈如水,带着淡淡惆怅,此时华灯初上,树影重重,一轮拱月悬于半空,此情此景,令人沉醉。 这是北漠寒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好听的曲调,宫中乐师自然不少,但能弹出这股相思意的却是未曾有过。 他认得这首诗,表达的是女子等待自己郎君时的无奈与期盼,随着旋律,他的心情变得平静起来,闭目聆听间,自然而然的接口浅吟:“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琴声戛然中断,女子缓缓抬头朝北漠寒所在方向望来,两人四目相接,女子的模样让北漠寒不由得眼前一亮,惊为天人。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此时的她正眉头微蹙,眼波流转间内含秋水,皎暇的月色似给她白皙的皮肤披上一层润莹的色泽,鹅黄衣裙简单素朴,却盖不住她从骨子里透发出来的绝代风华。 北漠寒长居深宫,见过的美女自然不少,但哪怕楚妃号称啸炎第一国色,与眼前这女子比较,仍是低了不止一筹。 那是一种怎样才可以形容美丽?雍容华贵?出水芙蓉?似乎都不对,这些词汇可以用来形容楚妃,却不足以形容眼前这女子。 女子的美是一种圣洁的味道,让人生不出邪念,不沾烟火,不染微尘。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北漠寒很自然的想起这句诗,此刻的他已然看得有些痴了,但毕竟年纪还小,他眼神里没有掺杂其他,单纯只是觉着好看。 此处人烟稀少,然女子在发现来人竞是个小孩时,眉头的轻蹙略微消散了些,但还是迟疑问道:“小弟弟可是遇见山贼?” 北漠寒回过神来,正欲开口,肚子却是提前咕噜一声发出响动,他不由得小脸通红,从小到大,他身边一直有白婆婆,还未曾饿过。 而女子将北漠寒那一脸窘迫的模样收入眼底,一下子也放松下来,轻笑间,眉间那抹轻蹙也随之彻底化开。 是呀!若非单纯,又怎会因肚子的“叫唤”而脸红?何况北漠寒本身就生得十分俊俏,还是个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 “饿啦?”女子走到北漠寒面前,笑眯眯的轻拍他脑袋问道。 北漠寒的小脸此刻更红了,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从小到大,有这样拍过自己的,除了白婆婆,好像没了吧? 见北漠寒不回答,女子也不在意,拉着北漠寒的手就朝屋舍走去。 屋里简洁,倒也雅致,一桌三椅一床五书架,说来奇怪,许是凑巧,家具的格局摆放与数量都和萧皇后寝宫的一模一样,这让北漠寒心中暖意更甚的同时,更多了丝家的味道。 看着桌上已然摆好的两幅空碗筷,北漠寒忽然联想起早晨发生的那幕场景,心头陡然一紧,沉声问道:“姐姐知道我要来?” 女子被问得一怔,循着目光落在桌上的空碗时,她这才恍然大悟,摇头,很是落落大方的道:“当然不知,姐姐等的人不是你。” “那你等的人呢?”北漠寒看似随口地追问道。 “他?”女子眼波流转间,那抹淡淡的忧愁又悄然爬起,过了片刻,这才淡淡叹息,重新恢复巧笑嫣然的道:“不会来的。” 听得出平静的语调里暗含落寞,这种感觉是装不出来的,北漠寒紧绷的心弦随之略微放松,试探性的接着问道:“姐姐怎知他不来?” “习惯了”云淡风轻的回答完,女子这才想起什么,随即有些慌乱的转身走出门外,边走边道:“好久没招待过客人呢!一高兴倒是忘了热菜,你等等我。” 眼看女子走到门外走廊的火灶旁开始忙活,北漠寒顿时百般无聊起来,他随意的走到书架前,打眼瞧瞧便欲挑本书来看。 《啸炎纲史》、《南蛮秘闻》、《领兵十法》…… 一本本书名快速从北漠寒眼里闪过,他越看心里越是吃惊,这里不止摆设格局与萧皇后的寝宫相似,甚至连书架上的书本,都有七八分重合。 历史类、兵法类、权谋类书籍,一般都是男人才会去看的吧?白婆婆和他说过,萧皇后寝宫有这类书籍,大部分都是北漠程在看,而且纵观书架上的书,竟然是这几种居多。 风华绝代之姿而身居简陋草屋,模样纤弱却是心怀家国?怎么想北漠寒都觉得古怪,再加上房屋布置的种种巧合,他的心弦不由得再次紧绷。 忽然,北漠寒发出一声轻咦,从书架的角落抽出一本书,书名《阳谋论》,再看作者——易杨。 在北漠寒看来,若说啸炎皇朝开国以来,最具传奇色彩之人是他的太祖爷爷——开国皇帝北漠无极,那么最具神秘色彩的,无疑便是一直跟随他太祖爷爷身边的军师——易扬。 有关易扬的介绍,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不多,但基本都和北漠无极有所关联,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让人云里雾里,捉摸不透。 据《啸炎纲史》所载:北漠无极,天之骄子,生于山村一隅,哇哇坠地时万剑伏灵,天生剑体,三岁习武,五岁初出之境大成,六岁步入登堂之境,此后修炼更是一马平川,十六岁破苍之境大圆满,二十岁踏入化臻之境,三十四岁成就封圣,而后开始戎马天涯,平定啸炎二十四洲,整合部落八十六,百岁之际终于镇压蛮人进入南蛮之境,同年定都啸炎城、立国号、封武氏、二百八十一岁碎界而去。 而易扬,《啸炎纲史》则只是寥寥几笔:易扬,年岁未知,职衔军师、文渊阁大学士兼《啸炎纲史》第一任主修订官,一生著作甚多,有《啸炎纲史》、《领兵十文》、《阴谋论》、《佰草集》、《札记》广为流传。 《啸炎纲史》作为皇朝正史,在介绍易扬方面显然是刻意淡化,甚至是抹去。 北漠寒看过皇族族谱,里面介绍北漠无极时曾有提及过这位军师。 他的太祖爷爷是在三十三岁时与易扬相识,而后才成就剑圣,纵横二十四洲,结合野史记载,相传太祖爷爷是与易扬一同碎界的。 而也仿佛印证般,《啸炎纲史》在北漠无极碎界那年,主修订官莫名被替换,具体原因不详。 北漠寒甚至怀疑,有关于易扬在史中所提的那几笔,都是后面的那位主修订官不忍将其隐没而特意添加进去的,否则,易扬军师的身份,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被人遗忘。 能够与太祖爷爷一同破碎这个世界的虚空,去追求更远的其他世界的存在,显然,易扬的武功不在太祖爷爷之下,若真如此,此人可说是文武全才,堪称大能,却也因此,他更显得神秘低调。 面对这样一位圣贤的著作,北漠寒很是诧异,毕竟易扬所著之经典他都一一拜读过,但这本书,他却是从未听说。 抱着怀疑,他翻开书籍,当看到书上所载的第一页内容时,眼中瞬间光芒大放。 “智者,阴谋可以平天下,阳谋则定天下……” 书中所载更多是在总结易扬对治理家国天下的看法,与流芳百世的《阴谋论》正好遥相呼应,更是将家国天下,分成“平”和“定”来看待。 “平”是侵占建国,“定”是兴国安邦。 北漠寒一目十行,心神投入下一发不可收拾,全然将此处环境给他带来的紧张抛诸九霄云外。 此书一看便是孤本,回忆起文渊阁里收藏的关于易扬留下的手稿,字迹全然一致,再看内容之丰富,见解之独到犀利,定是易扬的手稿无疑。 不知不觉,明月高悬,夜朗星稀,夜至深沉。 北漠寒还沉溺在书海里不能自拔,叫醒他的,是肚子又响起的咕噜咕噜声抗议。 他吐了口浊气,小心翼翼的将孤本合上,闭目沉思,似是在消化咀嚼方才所看之内容。 当他再次睁眼转身后,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的身影,他发现女子也正好在注视他,两人四目相对,北漠寒的心脏就仿佛是被小鹿撞了似的,不由得两颊又起飞红。 此时的女子正坐在饭桌前,单手托着下巴凝望北漠寒,眼见北漠寒那一下子便又蹿红了的小脸,似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浅笑的道:“看你读书的模样,和我等的人真的好像,只是你看的这本书,可能要等你长大了,当了大官才能用上。” 北漠寒挠挠头,转而疑惑问道:“这本书,姐姐是怎么来?” “他放在我这的。”女子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他是谁?”北漠寒追问,在他想来,能拥有这本孤本的主人,自然非普通人,说不定是易扬的后人也不一定。 “不知道呢!”女子的回答依旧很是简单,却听得北漠寒哭笑不得。 第七章 曲终人散 夜凉如水,烛火在桌上摇曳,两道人影一站一立,在暖黄的光线里拖拽出长长的影子。 女子眼见北漠寒的神情,噗嗤一声笑得更加的欢乐:“别这样看我,小弟弟,我不想骗你,他告诉我的是假名,所以别说是你,我也不知道呢!快过来坐下吃饭吧!菜又凉了,不过天色也不早了,将就着吃吧” 北漠寒苦笑,随即坐到女子对面,抱拳道:“姐姐,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莫韩,还未请教芳名?” “程雨欢”女子依旧笑意盈盈,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北漠寒默念记住,并非他不想告诉女子真名,而是北漠属于皇姓,甚至自北漠无极立国后,北漠姓氏就属于北漠无极一家所有,说是国姓亦不为过,为此若是说出真名,便会直接泄露出太多信息。 他并非不相信程雨欢,而是怕造成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况且今日还被暗杀过,一切还是谨慎为好。 转而举起碗筷,朝桌上的菜夹去,三道素菜做得很是简单,也已然发凉,但许是饿了的缘故,北漠寒吃得格外香甜。 在刚才失神之际,他发现程雨欢只是在其身后注视着他,一身警惕在那时便已放下,毕竟,若是程雨欢真对自己存有恶意,那时候偷袭简直再合适不过。 程雨欢饭量很少,更多地时间是在给北漠寒夹菜,微笑的表情一直就没变过,就像位温柔的姐姐在照顾许久不见的弟弟。 两人饭后聊得很晚这才各自睡去,当黎明破晓,屋里的光线再次明亮之际,北漠寒从趴着睡觉的桌子上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屋内只有一张床,原本昨晚程雨欢本是想让给他睡,但作为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北漠寒自然不肯。 走出门外深吸口气,北漠寒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昨晚被程雨欢的琴声吸引,倒是没注意到周遭的环境,此时看来,倒是极美如画。 程雨欢正在灶旁忙活,见北漠寒站在门口,温柔说道:“起来啦!水已经打在那边,快去洗漱。” “好咧,姐姐”北漠寒答应一声,甚是乖巧的听话而去,他突然觉得,若是自己长大,身边有个如程雨欢般的女子,再有一处山林,一间草屋,倒也挺好。 当然,女子倒是可以不用如程雨欢般美丽,毕竟在北漠寒看来,程雨欢之绝色,人间再无仅有,他不敢奢望,但能和程雨欢般博学,他便心满意足。 通过昨晚的相处,程雨欢给北漠寒的感觉就如同打开不完的宝藏箱子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两人畅聊下,纷纷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程雨欢告诉北漠寒,她懂的很多东西,都是她等的那人所教,这让北漠寒更加笃定,那个人必定是易扬的后人,若非是这位先圣大能的后人,又怎有易扬的手稿?还能教出程雨欢这样的徒弟? 只是北漠寒心里也在好奇,这位“易扬的后人”到底是位怎样的人?居然放着程雨欢这样的女子独留于荒山野岭的草屋之中。 “寒儿” 喜极而泣的呐喊在院外响起,北漠寒脸才洗漱一半,却见白婆婆和酒浪汉双双骑在马上,映入他眼帘。 北漠寒大是惊喜,直奔他们而去。 “寒儿,你吓死老奴了,呜呜……” “臭小子,老子才不在身边一会儿,就闹那么大动静,还好还好,人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人围绕着北漠寒语无论次的激动模样,让北漠寒极为温暖,见着他们二人,不知不觉的,他脸上的那抹坏笑自然露出。 他这才发现,没有这两人在身边,他连平日的笑都不会了。 “太好了,许是弟弟的家人吧!霜深露重,要不进屋里再说?” 程雨欢款款走来,酒浪汉虎目登时圆瞪,惊为天人,反倒是白婆婆,许是同为女子,面色只是一抹惊讶闪过,便转而恢复正常。 北漠寒一脚踹在酒浪汉的屁股上,在他那脏兮兮的泛黄白汗衫上再添了道泥鞋印:“死老头我警告你,在我姐面前安分点儿。” 一想到酒浪汉平日里对白婆婆的所作所为,北漠寒的内心就开始惴惴不安。 酒浪汉被踹得这才回过神,转而浓密的胡须遮盖不住老脸的羞红,他用力的吞了吞口水,有些扭捏道:“小娘子好,好俊俏,这儿有,有澡堂不?我,我想洗个澡,换,换身衣服。” “滚” 北漠寒忍不住又是飞起一脚,看得程雨欢咯咯直笑,更加让酒浪汉目眩迷离。 “老色胚子” 白婆婆略带幽怨的瞪着酒浪汉淬了一口,满脸鄙夷,还隐隐地带有些醋意,北漠寒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和程雨欢一起领着二人进屋叙话。 原来,当时情况紧急,白婆婆深知自己哪怕找到北漠寒,也于事无补,脑海里唯一能够想到之人,便只有酒浪汉了。 所幸酒浪汉并未走远,但两人赶回时,却只找到死透了的黑衣人,却不见北漠寒的踪影。 为此,两人担忧杀手还有同党,便发了疯似的在山谷里寻找,一直到清晨,两人看到远处有炊烟升起,这才寻了过来。 听完白婆婆讲述,在场之人皆有种劫后余生的唏嘘之意,北漠寒这才注意到白婆婆和酒浪汉两人的面色,隐隐均有些疲态,原来他们找了自己一天一夜呀! “饭已经煮好,只是没料到二位前来,要不就将就先吃着,我再去给各位煮点儿”程雨欢起身说道。 此时的酒浪汉已然从程雨欢的惊艳中恢复过来,他爽朗大笑道:“菜不菜的没关系,有酒吗?老子酒都喝完啦!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程雨欢莞尔道:“还有些是那人留下的,我这就去取。” 酒香扑鼻,当酒菜上桌后,北漠寒与酒浪汉就像两个酒鬼,先是对着半坛老酒闻了闻,转而眼中光芒大亮,异口同声欢呼:“百年老窖。” 也不客气,直接倒碗里便了喝起来,这半坛少说也有二斤,北漠寒喝完只是小脸红扑扑的,酒浪汉则是越发的精神。 “糟了,糟了啊!这下子又要好久觉得酒馆的酒难喝了,这该死的嘴就是管不住啊!”喝完最后一滴酒,酒浪汉嚎啕悲呼,显得极为懊恼。 整桌饭吃下来,三人中就属白婆婆最为正常,他只是不断给北漠寒夹菜,看得尽管程雨欢涵养极好,也不禁瞠目结舌。 待酒浪汉和白婆婆终于在屋里休息,程雨欢和北漠寒坐在门槛处,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眺望远方。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酒量挺好,只是这东西,可不能贪杯。”程雨欢笑道。 北漠寒笑笑也不答话,他可不会告诉程雨欢,自己的剑体之所以没有消散,便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那是他第一次偷跑出宫的时候,那时,他正发现酒浪汉在一家酒馆处偷酒,还没来得及大喊捉贼,便被酒浪汉发现,酒浪汉大惊下,直接拿着个酒葫芦朝北漠寒砸来,葫芦嘴恰好塞进他口中,顿时几口烈酒被灌进下肚,一股微弱的剑意便是那时,从他体内荡漾而出,尽管微弱,却还是被化臻之境大圆满的酒浪汉敏锐察觉…… “你们应该也要接着上路了吧?”程雨欢问道。 北漠寒点点头:“应该吧!三个人在一起太闹腾了,还是等以后我独自一人来找姐姐。” 他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是想着程雨欢能留自己,和程雨欢相处,一开始带给他的是平静和温馨,直到白婆婆他们寻来之后的这个上午,则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那是一种家的味道,无比浓烈的家的味道。 程雨欢点点头:“嗯!我明天也要走啦!” “明天?你不等那个人了?”北漠寒很是惊讶。 “等呀!”程雨欢眼神有些怅然,却依旧笑容满面:“我十年后会再来等他五天。” “十年?”北漠寒大惊,面色转而变得古怪起来:“姐姐你...” 北漠寒忽然不知劝慰些什么好?情爱之事他毕竟不懂,而程雨欢也没再多说,转而侧身将系在北漠寒腰带上的古玉取了出来。 古玉样式古朴色泽莹润,缠在一条黑色的流苏之上,与北漠寒一身白衣相得益彰。 程雨欢心灵手巧的将其上的平安结解开,重新绾了个新结,新结的模样呈拱月形,很是小巧好看,但这样式,北漠寒却是从未见过。 “算是姐姐送你的礼物吧!好好珍惜,这个结,除了那个人,我只给你和另一个人绾过呢!只是十年后,姐姐再回来,不知道他来不来?你来不来?” “来”北漠寒脱口而出。 程雨欢笑了,这一刻的天地仿佛全都黯然失色,北漠寒的眸里只停留在那抹笑容。 接下来的时光少了些欢喜,多了丝离别的惆怅,北漠寒和程雨欢的话都变少了。 一直到第二天,三人重新出发上路,独留程雨欢一人于草屋,北漠寒在此期间就没怎么笑过。 他本是想先送程雨欢离开,但程雨欢始终不肯,她说:“我送过那个人,现在送送你,挺好。” 北漠寒也不知为何,听完便不再坚持。 听着背后传来的袅袅琴声,三人再次踏上路途,淡淡的惆怅化为若有若无的浅吟在他耳边缠绕,直镌刻进心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第八章 清河祭祀 青河县,位于啸炎皇朝东部地带,算中等县,合计二千四百八十六户人家,一条青河呈圆形将整个县环绕其中,青河县由此得名。 当北漠寒三人即将到达青河县边界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事情,这一路走来,倒也没起什么波浪。 此时的他们正站在渡口,渡过清河,便可到县就任。 夕阳西下,火红的火烧云将整个河面映照得通红,蒸腾的水汽在河岸两边架起一道虹桥,一眼望去很是瑰丽。 “真他娘的欺人太甚,都等一个下午了,一艘船都没有,臭小子,你回头得让衙门派两艘官船放这里,要不人怎么进出啊!”酒浪汉很是气急败坏的模样,嘴里碎碎念叨道。 此刻的他,背上已经重新挂上一个大酒葫芦,而且这个大酒葫芦,显然看起来更重,通体由黑铁浇筑,在夕阳下反射出幽冷的光芒。 在北漠寒看来,酒浪汉的身份很是神秘,毕竟堂堂一位化臻之境大圆满的强者,又怎么可能是个乞丐?更何况这个大黑葫芦,不用想也看得出价值不菲,又岂是一个乞丐负担得起的? 但谁能没有自己的秘密?北漠寒自己也有,而酒浪汉是真心为他好,这些年来为他指导修为、保守秘密,所以北漠寒也不深究。 “好咧,老头儿,小爷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任命你为清河渡吏,帮我掌管两艘官渡,怎样?” “滚,老子才不当船夫。” 白婆婆含笑望着两人斗嘴,也不插话,只是目光偶尔扫过北漠寒腰间的古玉佩时,神情略微有些恍惚。 好不容易,一艘小舟晃悠悠的划来,一名老者头戴斗笠,操着一口带着本地口音的啸炎话,急促的道:“快快快,都快给你们这几只娃娃烦死,俺在对岸等你们那么久,还不走,祭祀都要开始了,快上船快上船。” “祭祀?”北漠寒一边上船一边疑惑问道。 船夫也不搭话,指着酒浪汉很是不客气的道:“诶诶诶!你不能上,上了船就沉了,你自己想办法,别过来。” “嗨,老奴说你这人怎么……” 北漠寒及时拉住正要发作的白婆婆,示意她先别说话。 也确实,酒浪汉两米多的身高,环背熊腰还顶个几百斤的大葫芦,这小舟确实沉重不了,船夫话粗理不粗。 “那死老头怎么办?”白婆婆甩开北漠寒的手,见北漠寒一脸坏笑的注视着她,她这才回过神来,是呀!自己怎么突然那么着急 “别,别误会,老,老奴不是因为等久了,也不是怕没船过来,更,更不是怕死老头过不去,就觉着船夫,对,船夫,就是船夫,他这人说话口气怎么能这样?” 眼看白婆婆话语间,神色从彪悍到怔住再到焦急最后变得气急败坏的转变,北漠寒越发觉得好笑。 酒浪汉嘿嘿一笑,摆手打断正转身要和白婆婆理论的船夫:“行行行,老子自己想办法,你送他们过去。” 船夫二话不说撑杆划船离岸,北漠寒悠然自得,他可不担心酒浪汉过不去清河,化臻之境大圆满可不止是个代号。 “老爷爷,您还没和告诉我们,今天是什么祭祀?”北漠寒笑眯眯的问道。 船夫见北漠寒态度挺好,这才道:“当然是祭祀河神啦!每五年一次,一次祭祀两名童女,保佑俺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北漠寒心里一惊,以活人祭祀?这种方式在啸炎皇朝可是明令禁止的啊!怎么青河县还有? “小娃娃你是不知道哇,大概四十年前,河神发怒的模样,啧啧啧”船夫说到此处来了兴致,接着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大小伙,眼看着清河河水滔天,把岸边的一排房子都推到喽,连续几晚,晚上都死好几个人,吓人喽,要不是柳家家主出手,进河跟河神谈判,估计还要死好多人喽。” “所以柳家主谈判后,便是五年一次祭祀,每次祭童女两名?”北漠寒冷然接口问道。 船夫点点头:“是是是,小娃娃你是不知道,我们县就是幸好有了柳家,柳家家主更是当世英豪,我们平日里有事都找柳家,官府都没柳家好使喽……” 漫天红霞随着风云变幻,小舟两侧的远山在水汽间若隐若现,一水的湖光山色。 北漠寒没兴致欣赏,那种区别于一般孩童的沉稳又出现在他身上,此时的他,脑海只有两个词汇——“水怪、柳家。” 不多时,船靠岸,船夫这才停下絮叨,道:“唉呀!到啦到啦!小娃娃两人四个铜板,给完快点儿下船,祭祀就要来啦!” 北漠寒脸上的坏笑重新浮现,双手很自然的放在船底撑起腰杆,一道微弱的剑气从左手掌心射出。 随着“笃”的一声细响,船悄悄的被刺穿一个洞口,在刺穿的瞬间寒气已将洞口冻住,洞口不大,又是在船底的偏角,不细看根本看出来。 而船在有人走动时声音也不小,正好也掩盖住破洞时发出响动,为此,船夫收到铜板栓好船绳,便径直走开,不再理会他们。 并非北漠寒反感船夫的态度而故意这么做,而是在刚才划船的过程中,他话语间对祭祀小孩的态度,显得觉得此举极为理所当然。 山野村夫,待人接物显得不太礼貌可以理解,毕竟书读得不多,但觉得死别人家两个小孩也无关紧要,这倒着实可恨。 北漠寒心里暗自嘀咕,《阳谋篇》说的很对,教书育人,是兴国安邦的重中之重。 正当想着,酒浪汉突兀的出现在两人身后,把白婆婆吓了一跳:“我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走路都不带声。” 酒浪汉指了指走远的船夫道:“早到啦!要不是怕那死老头被吓死,老子还不躲起来了呢!” 正当说话间,喜庆的曲调从船夫远去的方向传来,三人定睛远望,却见密密麻麻的人群朝他们方向而来,船夫也在其中。 人群少说也有大几百,拖出一条长长的队伍,为首的是一位方士,此时的他正手拿纸符嘴里念念有词。 方士的身后,两名童子紧随,而后是六名壮汉正扛着一张八仙桌,八仙桌被三根木棍从桌底穿过,正好每边被壮汉扛在肩头。 八仙桌上,除了一个香炉外便剩两个襁褓,一对年轻的男女正紧随一旁,哭得极为悲恸,很显然,这是其中一个襁褓里婴儿的父母。 众人停下,八仙桌也被放下来,方士身后走出两名童子,将襁褓抱入怀中。 “一祭河神,佑我县民出入平安。” 方士说完,随即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纸钱洒出。 “二祭河神,佑我县民身体安康。” 方士说完,人群里走出十八名壮汉,将背着的箩筐丢入河中。 “三祭河神,佑我青河县风调雨顺。” 方士话音刚落,身后的童子便径直走到岸边将襁褓丢入清河。 襁褓的父母此时被人拦住,哭得撕心裂肺,眼看襁褓即将入水之际,一道粗大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划过水面,将在半空中的襁褓接住,转瞬停在上空悬浮,正是酒浪汉。 御气飞行是踏入破苍之境的标志,更何况酒浪汉已然是化臻之境巅峰,此时的他虽然浑身邋遢,但大光头,大体格,加上背后的大葫芦,在空中颇有几分罗汉下凡的架势。 众人仰望得是目瞪口呆,酒浪汉则怒意滔天:“他娘的,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天天天神下凡啦?” “河神,是河神!” “不对!不对!河神老在水里,衣服咋会怎么脏喽?” “不是不是!他是个人,俺见过柳家主,他也识飞!” “啊!俺知道,俺记起来了,这是那个乞丐,刚才还想搭俺船过河咧!” …… 人群议论四起,汹涌讨论之下,众人最终将信将疑的姑且认定,酒浪汉就是个乞丐,不是河神。 一名老者显然是这里间的长辈,拄着拐杖便要出来说些什么,却听人群当中突然有人大喊:“快跪下,小的拜见河神喽!” 瞬间,也不知是被感染了还是怎的,有三两个还在犹疑的村民顿间本能的就参拜了下去。 身边的人见有人跪拜,也本能的跪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摧枯拉朽般跪倒在地,就连老朽也颤颤巍巍的想要行礼,只有北漠寒、白婆婆和中年方士还伫立当场。 北漠寒一脸坏笑,刚才那声呐喊便是他悄悄来到人群,学着船夫的口气喊出来的,没想到效果那么好。 白婆婆看得呆若木鸡,而方士显然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会和这些凑热闹的闭塞村夫一般。 “咦,不是说他是乞丐么?” “是啊!那你跪下做甚?” “我看你跪我才跪呀!” “我...” …… 村民们迷惑的交谈,北漠寒却是强忍着大笑,身体都憋抖了起来,但他神情转而变得迷惑不解中掺杂几分单纯可爱,咳了声:“额,你们拜我师父干嘛?” 跪地之人纷纷一脑门黑线,他们再想不通此时也该明白,他们,被耍了,急忙骂骂咧咧起身。 “是他,一定是他们偏俺们跪下。”人群里,站出一个人来指着北漠寒和白婆婆喊道,目光都恨不得把北漠寒吃了。 所有村民也随之对北漠寒三人怒目而视,酒浪汉冷哼,下一瞬间便出现在北漠寒身前,将其挡住,澎湃的灼热而张狂的气浪从他体内喷薄爆出,威严扫过,竟无一人胆敢上前。 “哼。” 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出现的刹那还在很远的地方,一刹那却已然出现在众村民上空,随之,流浪汉所散发的威压气场也如冰雪消融般不见。 “柳家,柳长青,未请教阁下大名?” 来人满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目光犀利如电,一身黑衣裁剪得体,气质冷冽,正是柳家当代家主,柳长青。 “柳家主好。” “柳家主可要为俺们做主啊!” “柳家主快收拾他们。” …… 群情汹涌,酒浪汉却是不为所动,撇撇嘴不屑的道:“老子不想搭理你。” 白婆婆噗嗤抿口,北漠寒再也忍不住,狂笑起来。 第九章 针锋相对 一名老者鹤法白须,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人群里走出,对着刘长青弓身施礼道:“柳家主,这三个外乡人捣乱祭祀,您可要为青河县做主哇!” 柳长青飘然而下,微微颔首,目光却没从酒浪汉身上移开:“再问一遍,入乡随俗,三位如此行径,还请给个说法。” 话语不卑不亢,身上的气势随之荡开,一股桀骜不羁的剑意冲天而起,朝着北漠寒三人铺天盖地的压来。 北漠寒只是稍微碰触,便感受到这股气息至少达到化臻之境,心里暗暗吃惊,没曾想小小青河县,倒是有高手坐镇,果真大隐隐于市。 要知道,化臻之境的强者,整个啸炎皇朝满打满算也不超过百位。 酒浪汉学着柳长青般哼了声,身上的气势猛然荡开,两股气息悄然撞击在一起,转而齐齐消散。 柳长青面色不改,心里却是惊怒滔天,自他成家主以来,他还从未被人怎么无理过,但根据刚才两下气劲较量,明显这乞丐也是化臻之境的强者。 他不怕与酒浪汉切磋,但这里乡亲众多,万一有人被波及,又或者自己败了,那柳家的声誉也将备受影响,这才好言相对,可这乞丐未免太不识抬举,对自己的问话居然一直充耳不闻,全然不给台阶下。 眼看群情还在怂动柳长青出手,北漠寒深知见好就好的道理,他收敛起笑意,换上人畜无害的单纯神情,从酒浪汉身后走出:“我们一过来就见你们一群大人在丢孩子玩,当然得出手相救呀!” “玩?”众人被北漠寒气乐了,谁没事会丢孩子玩? “俺们这是祭祀,祭祀你晓得不?你个小屁孩懂个啥?啊!对!还有还有,柳家主,他们还耍俺们下跪咧?”人群里又有声音喊道。 北漠寒耸耸肩:“没有,绝对没有,你们有证据吗?” 一下子,所有村民面面相觑,是呀!刚才大家注意力全在酒浪汉身上,谁会去关注这个小孩? “妈妈,一定不是这大哥哥,你看大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不会是坏人嘛?”人群里一个大眼睛小女孩扯着母亲的衣袖说道。 母亲勃然色变,生怕招惹众怒,急忙捂住小女孩的嘴。 白婆婆这时候也出来凑热闹:“瞧瞧,你们还不如个小孩子有眼光。” 柳长青头有些大了,要不是对方有强者在场,他早便将这几个外乡人扣住。 他抬手按压下又要爆发了的县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既然是误会,那烦请将孩儿交出。” 北漠寒冷笑:“不可能。” “由不得你。”柳长目光灼灼,身影倏忽间来到酒浪汉身前,五只手指如钢似爪,便朝酒浪汉怀中探去。 酒浪汉早有防备,身形一转,用背后的酒葫芦挡住柳长青,气劲鼓荡下,大酒葫芦里的酒喷薄而出,化为一条酒龙,朝着柳长青当头砸下。 柳长青五指抓在大酒葫芦上,只觉得一股酸麻从五指传来,这哪里是黑铁?他大惊失色,但来不及多想,眼看酒龙转瞬即至,他眼中冷芒爆闪,脚尖点地,身形旋飞而起,在场之人只听一声鹰啸贯彻九霄,再定睛望去时,柳长青食指和中指并拢成剑指,身上的气劲化为长鹰将其包裹在内,从酒龙头顶一穿而透。 紧接着,他在空中停滞身形,浑身不沾一滴酒水,气势如虹的模样,宛若仙神下凡。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酒龙溃散成水珠,在夕阳下闪烁着如钻石般璀璨的光芒,还未落地,大酒葫芦便传来一股吸力,将之收拢回去。 “装逼。” 酒浪汉呸了声,将一只手里的娃娃腾出来交给白婆婆,然后抄起腰间的小酒葫芦,猛灌一口。 柳长青被气个不轻,别人听不到,他修为这般高深,又怎可能听不见,可他现下只能置若罔闻。 刚才一番交手,表面看来他好似占据上风,可实际是有苦自知,此刻的他,体内五脏被酒龙震得翻涌不息,能维持在半空已是极为勉强。 再看酒浪汉,虽然酒龙被击溃,可他显然留有余力,柳长青甚至觉得,酒龙之所以能被他击溃,都是因为流浪汉及时收力所致。 在场之人除了北漠寒,其他人都怔住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打斗场面,白婆婆也不例外,但她心里震惊的是,这个猥琐的老头,什么时候修为竟如此高深? 而北漠寒之所以淡定,自然和他常年与酒浪汉厮混有关,他早就看出门道,酒浪汉是怕酒水洒落到地,这才在关键时候收回力,好及时调动气将酒回收。 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静,语带戏谑,神情却是阴冷:“柳家果真了得,柳家主动不动就抢东西,看来整个柳家平日里做的也都是这等强盗生意呀!” 流浪汉可以说是看着北漠寒长大的,见北漠寒露出此番神情,知道北漠寒怒了,这里也便没他什么事了,他很自然的退后一步,将北漠寒彻底让出来与柳长青针锋相对。 “因时制宜,情非得已。”柳长青话语淡然。 “哦,啸炎令法在吾皇开国之时便严禁活人祭祀,柳家主鼓吹村民进行这活祭,莫非是想用柳家在挑战皇权。” 柳长青眉头紧皱,这小孩三言两语间已将他本人与柳家捆绑在一起,又将活祭与啸炎皇朝捆绑在一起,稍微回答不谨慎,小孩必定是拿柳家与啸炎皇权来做文章。 “大胆,何人在此闹事?” 这时,八名捕快终于赶来,这声大喝便是由为首之人发出,北漠寒循声望去,但见那人面目俊朗,颇有英气,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和柳长青相像。 他脑海里迅速滤过来就任前看过的衙门花名册,想起一个名字——柳霄,暗自了然,看来眼前这捕头,就是柳长青的儿子。 柳长青暗舒了口气,他选择用沉默避开北漠寒的话题,反正北漠寒被柳霄拉去心神,一时半会估计没空绕回来。 可没曾想北漠寒丝毫不理会柳霄,依旧冷笑吟吟的道:“柳家主,您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混账,官府问你话呢!”柳霄见北漠寒不理会自己,顿时大怒,作势就要冲向北漠寒,却被柳长青及时拦住。 “炎啸法令严明,柳家一直奉公守法,四十年来历任知县都未提及有此法令,老夫自然不知。” 刘霄诧异,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如此认真的在回答一个小孩问题,他才刚来到,之前发生的事他全然不知。 “不管如何,既然有了纠纷,就请都和我们走一趟。” 柳霄这时候也冷静下来,说罢,他朝北漠寒三人招招手,身后的捕快急忙上前执行逮捕命令。 群情激动,纷纷跟着捕快的行动呐喊起哄。 “快抓起来!” “抓,抓,让他们几个外乡人嚣张,看不弄死他们” …… 北漠寒却是不慌,将手伸往白婆婆,白婆婆会意,从包裹里取出一枚印玺交到北漠寒手中。 “是该抓起来。”北漠寒淡淡的道,随即高举印玺,大喝:“新任青河县县令,莫韩,现怀疑柳家怂动乡亲,进行违法乱纪,给我抓起来。” 捕快们,傻了,乡亲们,也傻了,就连柳长青与柳霄,也不禁愕然。 “官,官老爷?” “乖乖,青天大老爷是个娃娃?” “见鬼了吧?” …… 捕快们迟疑了,村民们的面色也纷纷变得古怪起来,场面再一次陷入沉默。 而就在这时,随着北漠寒一声干咳,酒浪汉忽然扯开大嗓门吼道:“参见青天大老爷。” 一名年轻的少年本能反应的扑通跪地,哀嚎:“招招招,俺全都招,咦……额……” 少年才反应过来时,他惊异的发现,身边的几个兄弟也跟着跪下来了,紧接着旁边的人群见他们都跪了,也来不及反应其他,急忙也紧随其后,于是乎接二连三的一片,如早前一幕再次发生。 只是跪拜的对象,从“天外飞仙”的乞丐,换做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小孩。 柳宵在看到官印的瞬间,心脏一瞬收紧,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官文,近段时间会有新任知县到任,并且新任县太爷还是当今文状元。 他反应不可说不快,当即收敛心神,恭敬参拜,而捕快们见柳宵都跪了,急忙也紧随其后。 北漠寒瞥了柳宵一眼,心中对这位大少爷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这般捕头素质和宫里受过严格训练的禁军比较,也差之不多了。 北漠寒不再理会,转而对着刘长青道:“大家都跪,柳家主,您倒是挺特殊呀!” “老夫化臻之境,按照啸炎法令,该是你来拜见我吧?” 北漠寒听之一笑,又将手伸往白婆婆处招了招,白婆婆会意,再拿出一个印玺。 与之前用蓝布包裹的印玺不同,这枚印玺显得稍小,用黄布包裹,当北漠寒将黄布打开之时,柳长青精眸一凝,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整块印玺呈浅青色,一条蟒蛇雕刻惟妙惟肖,在萦绕的通体华光间仿佛灵动游走般,一眼便可见其不凡。 “加上这枚皇族印玺,不知道够不够分量。” 北漠寒说得云淡风清,底下的村民却是登时哗然。 “我的乖乖,这,这玩笑开大了。” “县太爷是皇族?来俺们县?” “别说话别说话,小心县太爷把俺们砍喽。” “咦,你看看,看看,柳家主的脸,好绿啊!” …… 北漠寒目光灼灼,两枚印玺分托于两手,对着刘长青一字一顿道:“小爷说,跪下。” 第十章 连夜开堂 漫天的火烧云随着时光悄然褪去,淡淡的月光如同少女淡蓝色的轻纱裙披盖天地,清辉下数百人影齐身跪于河畔,除开流水潺潺,万籁无他声。 柳长青终究还是跪下,北漠寒后来的那句话更是调动上气,使之声音、气势都变得宏大凌厉,将原本纷杂的议论全部强势镇压。 此刻的村民们哪里还敢再交头接耳,他们只觉得北漠寒那看似瘦弱的小身板忽然间变得挺拔高大,心里仅剩下诚惶诚恐。 少顷,北漠寒这才开口道:“还不把柳宵栲上?” 捕快们再无迟疑,离柳宵最近的两名咬牙起身,在其耳边低语道:“头儿,先对不住了。” 柳宵面无表情,也不反抗,主动伸出双手让捕快栲住,北漠寒看在眼里,心下暗自点头。 他随手指向离他最近的那名捕快道:“柳捕头当下被拘,剩下的衙门人手临时由你来调动,快去召集县里各族乡绅,再请知府,本官连夜就任,顺便开堂。” 说罢又指向另外的捕快:“你来带路,先去衙门,顺便找人把柳家父子押进大牢。” 被指到的捕快一个机灵,急忙上前做出引导手势:“大大人,请。” 北漠寒颔首,径直带着白婆婆和酒浪汉随着捕快离开现场。 而后留在原地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下,议论纷杂,甚至可以用人声鼎沸来形容,浑然忘了自己还跪在地上。 “天呐,这娃娃,好大的威风。” “这可是要出大事喽,夜审柳家啊!” “妈妈,你看,哥哥不是坏人呢!我就说嘛!” “大家快起来,散了散了。” “头儿,柳家主,烦请您二位还得跟我走一趟。” “乡亲们呐,咱不能走,咱要去衙门支持柳家主。” …… 眼看走在前面的少年身影,酒浪汉不禁在白婆婆耳边啧叹:“娘的,看不出这小子还有些手段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瞧这火烧的,啧啧,估计没人敢看轻他了吧!” 白婆婆恶嫌的拍开酒浪汉就欲放到他腰间的大手:“你个死老头手脚放干净点,也不看我家寒儿是谁,你再乱来,老奴让他把你也拘喽。” “他敢?” …… 柳家,当世最大宗门——铸兵堂旁支,据说柳长青更是铸兵堂长老的亲儿子,他在青河县扎根四十年,四十年间,柳家可谓一家独大,坐拥青河县一半田产,渔船四百三十二艘…… 当北漠寒坐在公堂之上,听着师爷在旁汇报柳家的家世背景时,他听得不禁哭笑连连。 这才就任第一天,就踢到如此铁板,且不说铸兵堂是他父皇都需要顾忌的存在,单是青河县有一半人口在为柳家务工,他就不敢乱来了,毕竟柳家代表的,简直就是民心。 难怪历任知县哪怕有活人祭祀,也不敢上报,还要纵容,面对这样的柳家,这里的衙门显然在百姓心中没什么地位,而柳长青,堂堂化臻之境强者,更不是一个县令可以招惹的存在。 要知道,啸炎皇朝历来重武轻文,对待强者更是有一定豁免权,哪怕化臻之境的强者击杀了县令,只要理由正当,啸炎皇朝都可以既往不咎,而如此强大的柳家,要找正当理由,简直太多了。 北漠寒暗呼侥幸,幸好自己有酒浪汉,还有皇族印玺,不然今天要压制柳长青可就难了,没准偷鸡不成还得蚀把米。 师爷是位风阻残年的老者,雪白的胡子都快垂到胸口,他在汇报的过程中不断打量眼前这位少年。 这简直就是头长得比较好看的初生牛犊啊!一来就敢招惹柳家,师爷心里啧啧称奇,打量的目光也从浑浊里透发着激动,他可以说是整个县里最有学问之人,服侍历任知县也有十余位,但有北漠寒这般“魄力”的,他还是头一回遇见。 而他怎么说是官府中人,任谁在他这个职位,都期盼衙门能够是民心所向,但奈何,自从有一任知县试图反抗过柳家,最后却莫名死于清河河畔后,就再也没有过这个可能了。 “堂堂啸炎皇朝大皇子,居然会来这小小的青河县,也不知道陛下是这么想的,但有这层身份,估计能撑着安全离开吧?”。 北漠寒可不知道师爷的想法,他的心思还放在待会如何处置柳家的事情上。 心思电转间,各族乡绅们陆续到来,北漠寒只是对着每位点头算是致意,让师爷安排他们在公堂下首坐下,便不再理会。 而乡绅们也不敢上前搭话,毕竟他们来时也都是听说了,这位可是皇族,更是当初一度成为皇储的北漠寒呀!哪怕在皇宫里他不得宠,但在百姓眼中,这位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多时,在隔壁就任知府的前任清河县令赶到,人未至,洪亮的请安便从大老远传来:“微臣参见大皇子殿下。” 北漠寒从沉思中回过神,这才发现整个公堂外密密麻麻的挤满乡民,人头攒动中,知府分开众人而出,扑通一声跪趴在北漠寒面前。 北漠寒顿觉好笑,他将知府扶起后,亲切说道:“知府大人,公堂之上下官只是个县令,还是您下属呢!快整理整理仪容,别让乡民看笑话。” “呦,失礼失礼,微臣一听大皇子殿下到任,即刻马不停蹄赶来,此番凌乱也是为了能尽早一睹殿下风采,倒是在殿下面前失礼啦!” 章知府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被村民挤乱了的朱红色官府,北漠寒笑眯眯的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暗想:“这八爪鱼果真名不虚传”。 他在来时便听人讲过这位前清河县令,全名章班,进士出身,为人善于溜须拍马,业绩平平,却靠着趋炎附势的本领成为一地知府,因姓氏为章,许多人暗地里喊他做章鱼,不客气的便说成是八爪鱼,意思是行事如章鱼般滑溜,遇到权贵恨不得有八个爪子可以攀附。 “人都来了,那还请知府大人宣告下官任命。” 北漠寒对章知府行了一礼,章知府急忙扶起:“使不得啊使不得,微臣受不起,以后殿下在微臣面前切勿如此,一切礼节全免,在微臣心里,只有微臣拜您,微臣对您的敬仰……” 北漠寒挥手打断:“时间不早,还请章知府宣告。” “是是是”章知府原本还准备了大把恭维之词,但见北漠寒毫不客气的打断,也是不恼,谄媚的神色在转身面对村民与乡绅们时瞬间变得严肃庄严:“本府宣告,这位便是新任县令莫韩,当朝金科状元,各位乡亲可要好生对待,莫韩是殿下民间雅名,真实身份,乃当今皇族,大家往后……” 现场哗然声四起,北漠寒摸了摸鼻子,继续打断章知府接下来的千言万语:“章知府请坐,来人,传柳家父子。” 不多时,柳长青与柳宵便在捕快的引领下走进公堂,北漠寒一敲惊堂木:“肃静”。 公堂外的人立马不再言语,反倒是章知府忽然站出来道:“呦呦呦,柳家主安好?本官甚是想念您呀!皇子殿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北漠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依旧春风满面的道:“是不是误会审过不就清楚,知府大人今日且旁听,其他便交予下官。” 章知府急忙答应,很是威严的重新坐好,不再说话。 “柳家主安好?”北漠寒的口气就好似遇见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般,柳长青只是皱眉,也不答话。 北漠寒不在意,面色突然变得肃穆,当即便是一记惊堂木,把正在对柳长青使眼色的章知府吓得浑身抖了个哆嗦。 “柳宵你可知罪?纵容村民活人祭祀,罔顾啸炎律法。” 柳宵抬头:“小的自幼习武,在衙门也只是听命行事,对啸炎律法,不管是师爷或是过往县太爷都没提及有何不妥,小的自然不知。” “是啊是啊!柳捕头人好着呢!” “不知者不罪啊青天大老爷。” “别说了,把章知府和师爷抓起来,放了柳捕头。” …… 村民又开始起哄,一旁的师爷和章知府却是心头一凉,欲哭无泪,这不是躺着也中枪? 北漠寒面容不改,一股寒气悄无声息的从体表透出,四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 “本官怎么做还由不得尔等干预。” 声音不大,却是清楚的落在每个人耳中,众人一个机灵,都噤若寒蝉。 “北漠剑诀不亏为当世第一剑诀,初出之境三层便能有此效果,果真名不虚传。” 柳长青终于开口,北漠寒眉头一挑:“柳家主终于说话啦?” 柳长青冷哼:“老夫已极力配合大人执法,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但也请大人别太过分。” “你在这里还没跪下呢!” “你……” 柳长青气极,正待要说些什么,北漠寒却忽然笑了:“算了,不逗你们父子了,说吧!河神是怎么回事?” 柳长青被北漠寒的态度整得有些云里雾里,这孩童喜怒无常,他发现从见面至今,似乎都有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但眼前也顾不得梳理明白,听到北漠寒问话,他沉默下来,过了良久,才叹了声,娓娓道来。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老夫举家从墨城迁徙,路过青河县时,无意间听到有村民讨论那几日接连有人口失踪事情,越听下去,越发觉蹊跷。” “他们每个人都是在半夜失踪,并且有村民目击,在一户失踪人家的当晚,有个小女孩唱着歌谣举着灯笼去过他们家。” “要知道,那几日接连大雨,道路泥泞不说,一个小女孩举着灯笼,也不带伞,怎么想都觉得诡异。” “但老夫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不想搭理,谁知当晚又是滂沱大雨,老夫夜间亲眼所见那个小女孩。” 第十一章 欺人太甚 北漠寒听得汗毛炸起,想像那画面,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半夜,一名小女孩举着灯笼在雨中歌唱,她不带伞,瘦小的身板在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灯笼的火也不给雨水浇灭,闪烁着幽茫…… 四周围随着柳长青的回忆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之中。 柳长青继续说道:“女孩越走越近,老夫终于也听到她在唱歌,只是歌词含糊,老夫没有听清。” “他进了老夫所住的客栈,老夫担心家人安危,便跟了出去,但是诡异的一幕在这时发生。” “掌柜夫妇抱着他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从房里走出,跟在小女孩身后,小女孩蹦蹦跳跳的往前走着,他们就在后面跟着。” “要知道老夫那时刚踏入化臻之境,对自身修为也算有些信心,但当老夫目光无意间与那盏纸灯笼触碰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老夫再恢复意识,已经出现在清河水底,掌柜夫妇和他的孩子都不见了。” “老夫大惊,急忙运气便想先冲出来,但这时老夫又见到那个小女孩,她在水里依旧举着灯笼对着老夫笑。” “明明是在水里,耳边却清晰听到女孩在说话,她告诉老夫,往后每五年,必须祭祀两名出生不得超百日的孩童,否则后果自负。” 柳长青言归于此便停住不说,北漠寒浑身鸡皮疙瘩恨不得掉落一地,过了良久,才迟疑问道:“是不是有高手使诈?这只是骗人的把戏?” 柳长青断然摇头,摆手道:“不可能,老夫当时虽刚踏入化臻境,但若是面对高手,只怕是当今封圣级别的强者都断不可能做到让老夫察觉不到丝毫气息,况且那盏灯笼居然能控制老夫心神,这才更匪夷所思。” 北漠寒转头,目光所至,酒浪汉陷入沉默,若有所思,白婆婆则被吓到面色苍白,反倒只有师爷回应他目光,对着他颔首道:“大人,卑职可以作证,柳家主所言不假。” 他接着道:“当时柳家主来找县太爷,将此事和县太爷说了,也展示了自身实力,并言明自己并无把握对付那小女孩,要知道,像柳家主这样的强者,想多找一位都难,县太爷无法做主,便禀明当时知府,知府再组织乡绅商讨,最后眼看事态紧急,便决定先做一场祭祀看看,说来奇怪,祭祀完后,便再无该事件发生,而且青河县连年来也开始变得风调雨顺,原本贫困的县民生活纷纷好转起来,柳家主便是在那时候答应知府的请求,留在青河县,一方面算是看守清河,另一方面有这么一位强者镇,对周遭的盗匪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柳宵这时候也开口道:“从小的记事起,父亲便教导我,作为柳家子孙,要世代守护青河县,这也是小的加入清河县衙的本意所在。” 北漠寒沉默,他全程都在注意柳长青与柳宵的神色,看不出任何说谎的端倪,但他们所说之事又实在太过离奇。 “休堂,半个时辰后再审。” 不知不觉夜已然深沉,县民们均无人离开,虽已至夏,他们却是觉得寒风阵阵,背脊发凉。 北漠寒在后堂来回踱步,身边只有酒浪汉陪同,他反复回想方才柳长青所言的各个细节,一时抓不出头绪。 酒浪汉解开背后的大酒葫芦,将酒小心翼翼的倒出一些到小葫芦里,砸吧砸吧喝了口,随手将酒葫芦抛给北漠寒。 北漠寒本能接住,也喝了一口,浓烈的酒精刺激下,仿佛脑袋也跟着活络了些。 “老头儿,你走南闯北的,有什么看法?”北漠寒问道。 酒浪汉摇摇头,神情难得的认真起来:“娘的,说得怪吓人,可老子就不信有什么河神。” “不过……”酒浪汉有些迟疑的道:“他说的那盏灯笼,老子倒是听说过类似的。” 北漠寒眉头一挑:“说下去。” “引魂灯”酒浪汉一字一顿的说完,面色随之变得肃穆。 北漠寒心头凛然,脑海里想起《南蛮奇异录》里的相关记载。 引魂灯,南蛮之境十大法器之一,排名第七,擅扰心神,曾在一场战役之中出其不意,祭后屠啸炎军八万,一战成名,传说,该灯亦是兽皇能驭南蛮百兽的秘密之所在。 这样的神器,会出现在啸炎境内?北漠寒断然否定,忽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酒浪汉仿佛也想到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铸兵堂?” 半个时辰转瞬即过,北漠寒走出来时,章知府这正好迎上,哈哈大笑道:“殿下安好?微臣可是等候多时呀!” 紧接着,也不等北漠寒多说,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份古卷:“殿下身在皇族,奇珍异宝自然见过不少,微臣今日第一次得见殿下尊容,也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好,何况微臣又是两袖清风,既然殿下是金榜题名之士,想来也是和微臣般是爱书之人,这本古卷便送予殿下,还望不吝其酸腐。” 北漠寒哭笑不得,公堂还在审案,后堂便来送礼,这八爪鱼倒是真会利用时间,但回味过来,北漠寒都不由得对这八爪鱼有些刮目相看。 章知府不愧是进士出身,三言两语间,让自己少送了份奢华的见面礼同时,又暗指自己两袖清风,一心为民,最后还不忘表明态度,自己和殿下都是爱书之人,是自己人。 北漠寒依旧笑眯眯接过古卷,也不细看,随手藏入袖中:“章知府,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出去宣判吧!” “好咧,殿下舟车劳顿想来也累了,微臣还备了薄酒为殿下洗尘……” 北漠寒强忍着想一巴掌扇飞这个话痨的冲动,重新坐回主位开堂,好不容易好些的面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他从腰间取出酒喝了口,坏坏的笑容慢慢浮现:“柳家主,本官回来了,有没有想小爷呀?” “哼,公堂喝酒,成何体统。” 北漠寒悻悻地抓抓鼻子,惊堂木一拍,道:“今日一事已然清楚,活人祭祀是由柳家主提出,念事出有因,柳家主也是情非得已,加之化臻境强者有一定豁免权,为此,本官判决如下,整理出这四十年为此祭祀过的孩童的家庭名单,由柳家主出资抚恤,每户人家可在柳家领银三千两,渔船两艘,亦可折算成田产一亩。” 柳长青面色瞬时变得铁青,显然被气极,四十年来,按每五年一次祭祀,总共累计下来八次,除开这次被破坏,也有七次之多,每次两个小孩,大部分出生为两户人家,也就是说得出资抚恤十四户人家。 按照一户人家三千两白银两艘渔船换算,合计柳家得出资四万二千两,令加二十八艘渔船。 柳家虽家大业大,但北漠寒随便一个判决却近乎让其没了十分之一的财产,他又怎能不让他动怒?要知道,三十两白银都足够让一户中等人家过上一年无忧了。 这大少爷不愧是从皇宫里出来,花起别人钱来倒是很懂得大手大脚不心疼啊! “柳家主是有意见?要知道,这几十个小孩,没准其中有哪位能成为封圣一般存在也不一定,就因为柳家主不敢和河神争取条件,一代大能就这么陨落了,且不说封圣吧!每个小孩一辈子为家庭赚这点财产,也总该是不止的,这些年来柳家也赚了那么多,是时候奉献奉献啦!” “柳家一直在奉献,这些年来守护青河县,一半县民均在我家产业务工,丝毫没有亏待过他们。”柳长青咬牙切齿,还想争取。 北漠寒耸耸肩:“相互的,您看您身后的村民们,要不是您这样对他们好,他们也不会在这里,您产业也不会再四十年做到那么大,但一码归一码嘛!” “欺人太甚。” 柳长青再也忍不住,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剑意轰然爆开,身边离得最近的捕快避之不及,周身顿时被无形的剑气划出道道血口,就连稍微远些的村民都被波及。 酒浪汉时刻谨防着柳长青,在柳长青爆发剑气的瞬间他便反应过来,身上的气势也猛如刚阳般迸发而出,化为道道护体罡气,在第一时间罩住众伙,但终究是来之不及做其他,只能做到这样子。 眼看捕快倒地不起,最惨的还不是他,也不知道是酒浪汉故意针对还是无心之失?护体罡气罩上章知府的时间恰好就比其他人慢了半拍,而就是这半拍时间的功夫,此刻的章知府,官服直接被割成寸缕,血水不断从破缝里冒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大胆”北漠寒大怒:“柳家是真想反了天了?” “爹。” 柳长青在柳宵的大喝下醒转回神,急忙收回气势,再深吸几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抱歉,近来许是突破在即,气息很容易不稳,在场之人皆只是皮外伤而已,擦擦便无大碍。” “快送章知府和李捕快进后堂,拿药先上上。”柳宵结过药,疾声对身边还站着的捕快吩咐道。 捕快朝北漠寒望去,见北漠寒颔首默认,急忙组织人手将倒地不起的捕快和章知府抬进内堂。 北漠寒坏笑里透着冷意:“没出人命就行,还是那句话,化臻境强者有一定豁免权,柳家主,刚才的条件您到底答不答应?” 柳长青又吸几口气稳定心神:“答应,一切都是为了柳家。” “答应归答应,还是一码归一码,章知府都伤得那么重了,在场的人也好不了多少,这笔账也得算算,再赔个三万两,嗯,差不多了。” “你不如去抢?” 眼看柳长青又要忍不住了,酒浪汉这次可容不得他放肆,当即站出,柳长青有所顾忌,胸口起伏不停。 “柳家主,您伤的可是当朝知府,还有那么多人,本官第一天上任,自然不能偏袒太多,您到底答不答应?” 北漠寒笑意更浓,他算是摸到柳长青的脉门了,柳长青苦心经营柳家四十年,想来对这一切甚是看中,只要这边有酒浪汉压着,自己还是皇族身份,他便不得不顾忌许多。 “答应,一切为了柳家。” 柳长青这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北漠寒接着道:“柳宵听判,你身为捕头,也只是执法,念你从未知情,且为登堂境强者,有一定豁免权,遂本官可饶你不死,眼下正好是用人之际,你先暂且归队,协助本官查明河神其中鬼祟,届时再看是否能将功折罪。” “遵命。” 一夜审判,到这一刻方才算告一段落,村民们对北漠寒也算是见识了,简直就是仗势欺人的典范,官威赫赫。 而在这时,苍穹风云突变,闪电一闪即逝,大雨滂沱。 “来了” 柳长青嘴角抽动,身影直接从原地消失,强烈的不安莫名从每位村民心头冒出,压得他们透不过起来。 第十二章 大白灯笼 第十二章大白灯笼 风云倒卷,雷鸣轰隆,闪电如银龙在云层里穿梭,大雨倾盆直落,一派末日景象。 村民们心中压抑着无尽惶恐,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北漠寒当机立断:“将村民安顿在县衙,其余人手安排守住去往清河出口,一有发现提着灯笼的小姑娘,立即来报。” 说完,他朝酒浪汉点头,两人起身便欲走出县衙,柳宵快步上前:“大人,我跟你们一起吧!我有登堂之境修为,应该可助一臂之力。” 北漠寒点点头,三人不再停留,脚下发力,朝外迸射而出,而修为差距在此刻也明显区别开来。 酒浪汉是直接在原地消失,柳宵将气逼出体外,化为苍鹰腾飞而去,转瞬也消失身影,只有北漠寒才刚踏上屋顶。 他苦笑,但也没办法,毕竟刻意将修为压抑在初出之境三层,也就这速度了。 “妈妈,哥哥长得虽好看,就是速度慢了些,不过蹦的好高哇,和兔子一样。” 早先夸北漠寒长得好看不像是坏人的小姑娘,此刻又在底下和妈妈“议论”,北漠寒脚步一个趔趄,差点从房顶摔下。 他收敛心神,当下不理其他,发足狂奔,身影在雨中,屋顶上,闪转腾挪,拉出一道残影。 不多时,纵横阡陌的乡路开始积水,足见雨势之大,让北漠寒稍微心安的是,这沿路跑来,倒是没见有何异常。 当他来到清河岸边时,酒浪汉、柳长青、柳宵均已出现在那里,三人分开而立,相隔数丈,但目光却落在河里同一个方向。 北漠寒急忙来到酒浪汉身边,循着目光望去,眼眸瞬时收缩。 河流里,一盏惨青色的幽茫忽隐忽现,闪烁不停,耳边似乎传来一首歌谣,声音清脆空灵,旋律也甚是让人感觉欢喜,但就是听不清歌词。 忽然河里的灯火忽然熄灭,四人皆是一惊,女孩儿的欢笑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嘻嘻,四位叔叔,说好的人家的食物呢?” 北漠寒只觉头皮发麻,尽管他心里有所准备,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哪个孩子不怕鬼? “嘻嘻,大人的世界就是复杂呢!只会哄小孩,说话不算话,反正宝宝不管,你们不给宝宝吃的,宝宝就自己去找吃的。” 这回声音不再缥缈不定,而是从北漠寒左边传来,四人望去,但见一名小女孩正坐在树上。 小女孩浑身湿漉漉的,长长的金色头发耷拉在胸前,浑然不在意雨水,双眼眸没有瞳孔,一层雾气在眼眶里萦绕,她咧着嘴角,两截小腿悬空踢踏,一盏大白灯笼正透发着惨青色的光芒在她手里摇曳。 随着灯笼摇曳,北漠寒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一股猛烈的炙热从背部传来,北漠寒登时浑一震,心神重新汇拢。 “收敛心神,那盏灯有古怪”酒浪汉低沉的声音在北漠寒耳边响起。 北漠寒这才发现,酒浪汉的大手正抵在他腰间,炙热的气正源源不断地顺着大手传入北漠寒体内。 “他们?”北漠寒指向柳长青与柳宵方向,此刻的他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着道了呗,这盏灯不是引魂灯,威力弱多了,但也算是件难得的宝贝,只要运气在一开始守住心神便没事了,他们便是和你刚才一样,一开始就惊了,还没反应就被催眠。”酒浪汉低声解释。 “那叫醒他们?”北漠寒问道。 酒浪汉摇摇头:“太迟了,只能等他们自然醒,但两人修为不弱,只要抢回那盏灯笼,熄灭里面的怪火,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你似乎对这盏灯笼很熟?” 北漠寒的突然提问让酒浪汉怔了怔,他张口正准备解释些什么,小女孩却轻咦出声:“呀呀!这两个大叔叔还没睡着呢!是要和宝宝玩游戏吗?” “屏气凝神,调动气守住灵台。” 酒浪汉面色沉凝,说完便抽手离开,北漠寒当下也顾不得疑惑,急忙调动气灌入额头,确保灵台不受影响。 说来奇怪,当灵台包裹上气后,北漠寒只觉得头脑在歌声下变得更加清明,若有似无的歌词此刻也听得十分清楚:“爹爹亲,娘亲抱,宝宝好乖,好乖……” “嘻嘻,宝宝最喜欢玩游戏了呢!” 随着小女孩摇晃灯笼,柳长青和柳宵同时转头,眼眸中除了一片苍茫的雾气流转,瞳孔竟消失不见。 北漠寒心肝都颤了,酒浪汉大喝及时传来:“他们只是被催眠,把他们打晕,快。” 说罢,酒浪汉便如炮弹般射向柳长青,柳长青眼中白雾翻滚,浑身剑气纵横,迎着酒浪汉,两人便战成一团。 两人扶摇直上,在酒浪汉的节奏带领下,两人将战场转移至半空。 眼看柳宵朝自己方向冲来,北漠寒十分委屈,一边怪叫:“早知道就不带你过来。”一边硬着头皮也迎了上去。 诡异的歌声在哗啦啦的雨声里飘荡,空灵而清脆,随着两方打斗越来越激烈,她的歌声也变得越来越幽怨:“爹爹丢,娘亲哭,宝宝好苦,好苦……” 清河河水翻涌不息,似化为怒涛汹涌的大海,半空之中,酒浪汉浑身被一层灼热的气浪包裹,气浪呈龙形,冒着熊熊大火,围绕酒浪汉盘飞间,所有雨水还没接近火花便被蒸发,宛若神灵。 柳长青浑身所透发而出的气则化为苍鹰将其包裹其中,苍鹰惟妙惟肖,甚至连目光中的犀利都能让人心胆惧寒,桀骜不驯的剑气随着翅膀拍动,将雨水直接切割。 一龙一鹰碰撞间,整个天地都似乎为之不稳,轰隆隆声根本分辨不清到底是碰撞打斗抑或是雷鸣轰击。 北漠寒这还是第一次见化臻之境的强者对轰,更是第一次见酒浪汉活力全开的模样,顿时只觉得触目惊心,热血沸腾,浑然忘了他的对手也是位修为不弱的强者,稍不留神,便被柳霄的长剑划破手臂。 北漠寒赶忙后退和柳宵分开,这一个月以来,他深知自身实战经验不足的问题,每每遇到僻静地方,都会让酒浪汉陪他过招,他本就学习能力极强,不然也不能小小年纪便金榜题名,此刻的他已是今非昔比。 他迅速调整状态,目光快速朝四处扫过,确认四周除小女孩外,只剩已然陷入催眠状态的柳家父子,当即深吸口气,将修为压抑到登堂之六层爆发开来。 此刻的他冰寒的剑气从体内涤荡而出,在方圆一丈左右的四周结成一个冰寒的白霜结界将自身的身影隐藏起来。 楚宵此刻全无意识,只凭本能战斗,也不理会其他,和柳长青般凝结出苍鹰剑气包裹自身,便一头撞了进去。 北漠寒之所以选择将修为压抑在登堂之境六层,自然也有其道理,他早和酒浪汉在沿途交流过,既然南蛮之境的人已经有人见到过他登堂之境六层的修为,索性也就在关键时候爆发到这样的程度,反正这一路上也不见北漠程派人招他回宫,显然南蛮之境哪怕有这方面情报,也没泄露出来,不然若被北漠程知道他剑体未散,早就将他接回去了。 而南蛮之境之所以没将情报泄露出来,在北漠寒看来,要嘛是觉得北漠寒若是在外面比较好下杀手,要嘛是当初那名杀手死得太突然,情报来不及发出去。 但不管如何,既然泄露了,只要确保越少人知道便算了,反正迟早都会再遇到袭击,届时也由不得他不暴露修为,只是真实修为,还是得尽量隐藏,越让人捉摸不透,方才越安全。 当然,酒浪汉和北漠寒不禁疑惑,这一路走来,居然风平浪静,显然不太合理,毕竟哪怕有酒浪汉在的缘故,南蛮之境的人又怎么可能放弃追杀自己?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 当柳宵撞入白霜结界后,北漠寒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四面八方都回荡着着他的浅吟。 北漠剑诀第一式——封梅,需踏入登堂之境,将气劲逼出体外方可习得,在这个结界中,施展此招者便是这方寒界的主宰。 北漠剑诀作为当世三大剑诀之首,又岂是浪得虚名。 柳宵面无表情,眼里的白雾与四周围的寒气颇有种相得益彰之感,他全然没有意识,自然不知道害怕,既然见不到北漠寒,索性便逼北漠寒现身。 只见他高举长剑,剑尖直指苍穹,包裹住他的苍鹰仰天长啸,翅膀猛然煽动,桀骜之意的剑气霎时化为无数气刃切割四周围的白霜。 此招乃柳家绝学之一——鹰飞四散。 但为时已晚,电光火石间,一道淡蓝泛白的剑芒从风雪一侧中乍现,宛似流星赶月,撕裂苍鹰的胸腔,精准无比的撞击在柳宵的长剑剑身。 正是北漠剑诀第三式——隙月斜明。 早先北漠寒就用过这两式连招对付过黑衣人,封梅用来掩盖身形,再用隙月斜明的爆发来伤敌,只不过不同的是,对付黑衣人,他是无意识的,目的是杀了黑衣人,而此刻他是有意识的,目的也只是将柳宵打晕。 一击奏效,苍鹰凄厉悲鸣,柳宵剑势被撞歪,周围的剑气也随之溃散,北漠寒从白霜里显露身形,一指点向柳宵脖颈处。 他有信心,这一指之下柳宵必然昏厥,当下欣喜异常:“临阵对敌也不难,解决了你,便去灭了那盏灯笼。” 然而异变陡升,一道水浪突然拍撞在白霜寒界之上,直接将之撞开一个缺口,河水涌入,北漠寒被冲到一边。 而趁着这一间隙功夫,柳宵已然调整回来,被刺穿的苍鹰胸膛早已恢复如初,长剑不知何时已被他换到左手,背于身后。 他脚尖点地,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天,身影旋转离地,随着苍鹰猛煽翅膀,包裹着他冲天而起,破裂白霜结界,悬浮于半空之中。 “雄鹰展翅”柳宵语气古井无波,不带丝毫情感。 “小哥哥,游戏不能太早结束,宝宝不喜欢呢!” 小女孩可爱的小脸双眸氤氲更甚,惨青色的灯火映照下,她的小嘴慢慢咧到耳根,鬼气森然。 第十三章 剑灵再现 北漠寒苦笑,算计那么多,还是忽略小女孩在一旁的作用,终究是临战经验还有所欠缺,毕竟日常他也只能跟酒浪汉切磋。 此刻的他仰视停于半空的柳宵,目光中异彩连连,要知道,在啸炎的习武常识中,初出之境是在体内孕育积累气的过程,登堂之境方能将气逼之于体外,破苍之境则可御气飞行。 而从交手中北漠寒可以断定,柳宵的修为顶多就在登堂之境四层,区区如此修为却能停滞在半空,显然所修功法不弱。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小女孩居然可以操控河水,感受着天地间的瓢泼大雨,北漠寒不禁疑惑,能操控河水与天气,莫非真是河神不成? 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小女孩,恰好见到小女孩咧到耳根的嘴角,霎时被吓得面色惨白。 哪有河神长这模样?怕是成了精的水鬼还差不多,北漠寒都快被吓哭了,而趁着分神之际,柳宵动了。 但见他长剑改成双手握住,凌空对着北漠寒就是一劈,苍鹰同时拍动翅膀,无数透明气刃裹挟着这记紫黑色剑芒直朝北漠寒袭来。 北漠寒往左踏出一步,身子化为残影避开,咻的一声,原本站立的位置,泥土被整齐切割出约莫丈深的裂缝。 北漠寒屏气凝神,手里不知何时已然握紧他那把软剑,也不理会柳宵,身影腾挪反倒是朝小女孩方向而去。 他很清楚,尽管再恐惧也好,小女孩的灯笼都必须抢过来,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一道道河浪接连拍打而至,身后柳宵凌空劈来道道剑芒,北漠寒根本举步维艰,一番纠缠下来,他发现自己还在原地不远处腾挪。 “看来不解决柳宵是不可能去抢得到灯笼的。” 北漠寒如是暗想,他抬眼扫向流浪汉,目光所及,酒浪汉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女孩的大部分风浪是朝他袭去,他一方面不能对柳长青下杀手,一方面要顾忌河浪的突然袭击,更要兼顾柳长青无意识下毫不保留的出手对这村庄的影响,要知道,化臻之境的强者若真全力展开,弹指间便可让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目光所及内,流浪汉刚躲开一道河浪反卷,柳长青双指并拢成剑指便出现在他面前。 酒浪汉大喝,身体围绕的火龙身躯滕然爆发出熊熊大火,将他与柳长青双指隔开。 可一道剑光却从柳长青指尖迸射而出,转瞬划破火焰封锁,电光火石间,酒浪汉只来得及偏头闪避,但剑光犹自激射进村庄方向。 酒浪汉目光一凝,猛然转身扯开腰间的葫芦便朝那剑光砸去,轰隆一声爆响,剑光被砸得消散,大葫芦反震下倒卷而回,正好轰在柳长青两指指尖,两人这才在彼此反震下分开,紧接着又很有默契地加速撞在一起。 北漠寒收回目光,他知道,能抢回灯笼的机会,或许靠自己反而更大些。 他当即调整状态,北漠剑诀第一式“封梅”发动,身体周围再次升腾起白霜将其身影遮挡,柳宵也不理会,径直对着霜雾劈出道道黑色剑芒。 一下子,白雾被无数道剑气撕割,不时河浪袭至拍击,很快寒界便直接崩溃散开。 而在此时,小女孩的眉头第一次轻蹙,她发现,北漠寒不见了。 柳宵也停止住攻击,胸膛剧烈起伏,饶是登堂之境的强者,一番攻击下来,也终归会有力竭的时候。 而便在这一愣神功夫,北漠寒从柳宵身下的水里突然钻出,隙月斜明发动,蓝里泛白的寒芒霎时破开苍鹰气体。 只见北漠寒趁着破开的间隙一手抓在柳宵脚腕,做完这一切,他的上冲之势正好衰竭,直接拽着柳宵坠入清河水之中。 原来,在最后一道河浪拍打在寒界时,北漠寒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索性撤开寒界,趁着河水涌入之际躲入水中,混乱摸进水底。 由于事发突然,小女孩和柳宵皆无反应过来,加之速度又快,发动隙月斜明时两人距离又近,这才一举奏效。 北漠寒大喜,没曾想这么简单便偷袭得手,心中对小女孩不禁有些鄙夷,暗叹其能力不差,就是智力不行,果真还是个孩子。 河水冰寒刺骨,北漠寒趁柳宵挣脱之际一指将其点晕,拖着他便欲挣脱出水面。 而便在此时,小女孩的笑容诡异出现在他眼前,看着她那咧到耳根的嘴角,北漠寒大惊失色。 他疯了似的加速运转北漠剑诀,但四周围的水流一下子变成旋涡,无尽的吸力从水底传来,直接将他与柳宵拖往更深的地方。 “嘻嘻嘻,原来小哥哥喜欢玩躲猫猫呢!宝宝也喜欢呐!咱们回家接着玩呢!” 女孩笑得极为欢乐,仿佛如得到父母奖励的心爱玩具般开心,淡淡的歌谣在北漠寒耳边徘徊,他的意识随着越来越黑暗的水底变得逐渐模糊。 “爹爹丢,娘亲哭,宝宝好苦,好苦……” 黑暗里只剩惨青色的幽茫闪烁,北漠寒终于闭上双眼,任由旋涡直卷进无尽的深幽之中。 酒浪汉此刻心中大急,他早就发现在北漠寒抓着柳宵沉入水底之后,小女孩也从树上消失,但他此刻却顾不得进河营救。 柳长青体外所幻化的苍鹰眼中接连爆射开道道剑气,而这些剑气根本不是攻击酒浪汉,全然是朝村口方向迸射。 一座座民宅就座落在不远的地方,若是当真被剑气射中,只怕直接化为齑粉。 酒浪汉只能源源不断的将气注入体外盘飞的火龙,确保剑气离眼的瞬间能被火龙绞散,同时手里的腰带拽着酒葫芦,对着柳长青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狂甩猛砸。 若是有人在一旁观战必定惊诧,这看似破布般的腰带怎的就是甩不断?而酒葫芦居然也把柳长青的手指砸变形了。 可柳长青浑然不觉得疼痛,仍是战意盎然,而酒浪压着柳长青打又能怎样?他也只能维持到这境地,根本分身不开。 酒浪汉急的双眼都通红了,他顾不得藏拙,大手拍在大酒葫芦上,浓烈的酒香还未来得及溢散,烈酒便从葫芦口朝着柳长青喷涌而出,火龙顺势飞离酒浪汉身躯,融入烈酒之中。 烈酒被火龙身上的火焰一点就着,化为火龙岩浆,张牙舞爪间龙啸惊天。 砰的一声地动山摇,整个河面被震出几十米巨浪,却被炙热的火焰瞬时蒸发。 苍鹰浑身浴火,凄厉悲鸣,酒浪汉也顾不得这是个击晕柳长青的好机会,转身便欲冲入清河。 而后他却止住动作,目光里露出的,更多地是惊异不定,他发现,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地方,那方天地好似和真实的世界区别开来。 无尽的大雨在半空结成道道冰渣无休无止的砸落进在水面,溅起噼里啪啦的水花。 小女孩豁然破开水面飞至半空,一股惨然凄厉的剑气裹着层白光紧随其后贯天而起。 乌黑的天际在那方天地中仿佛被刺穿一道缺口,光影消散,水面结出一片冰晶,北漠寒傲立其上。 他面无表情,瘦小的身躯微微一震,湿漉漉的衣服被荡出无数水花,悄然化为冰渣,跌落在冰面上,敲击得粉碎。 “好浓烈的剑意” 酒浪汉心中大惊,作为化臻境大圆满的强者,他的感官何其敏锐,他发现整片天地都充斥在一股冰寒森然的剑意之中。 那股剑意给人的感觉是孤傲、是冰寒,仿佛有它存在的地方,它代表的便是规则,是王道。 而这种感觉作用在柳长青身上尤为明显,此刻的他虽已摆脱火龙岩浆,浑身气息却是抖动不停,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神色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眼里的雾气汹涌翻滚间,似乎随时都可能消散。 小女孩脸上挂着的那抹诡异笑容不变,灯笼闪烁的幽芒却变得明亮几分,柳长青这才稳定住状态,但也只能维持着一动不动,静静的悬浮于半空。 酒浪汉面色沉凝:“这应该就是臭小子早先遇袭时失去意识后的状态吧?” 当初北漠寒和酒浪汉提及过,但酒浪汉也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解释不出个所以然,而后北漠寒也没再发作,没曾想今晚终于给他见识到了。 柳长青是使剑的,他刚才的反应显然是因为那股剑意的出现而引发的变化。 酒浪汉甚至察觉,柳长青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剑意,竟然隐隐透发着惶恐,这种剑意层面的压制就好似臣子见了帝王般。 “小叔叔便大叔叔了,好凶。”小女孩眼中的雾气仿佛浓得就要滴出水来。 北漠寒神情淡然,左手虚空抬起,一道冰柱便从水底凝结而起,托着柳宵浮出水面。 紧接着他又云淡风轻的挥挥手,一道剑气便化为寒风裹挟住柳宵飘飞到岸边。 酒浪汉将一切收在眼底,忍不住倒吸口凉气,眼前的北漠寒依旧只有登堂之境六层的修为,但他对气的控制之巧妙,却是令他都只能用叹为观止来形容,心中暗道,“原来北漠剑气还可以这么用。” “唉!真不想打呢!” 小女孩口中虽然这么说,但灯笼却是光芒大盛,柳长青瞬时便动了。 他身上的气势陡然转盛,鹰啸从他嘴里发出,身躯抖颤下,剑气化为苍鹰重新爆发于体外,只是这一刻的苍鹰似乎少了股神骏的味道。 雄鹰展翅,透发着决绝俯冲向北漠寒,酒浪汉不容迟疑,大脚虚空一踏,身型转瞬出现在苍鹰面前,大酒葫芦当头砸下。 北漠寒的目光不曾从小女孩身上移开,倔强的神情略带倨傲:“念你我本源相似,放下灯笼饶尔不死。” “你看出来啦?” 小女孩依旧笑得很欢快,但掩不住神色多了丝慌张。 “皆为非人,自然看得通透。” “哼” 小女孩生气了,她不再说话,抬手指向北漠寒,随即,身后的河水悍然翻涌,化成一只巨大蛤蟆,当头朝北漠寒咬来。 蛤蟆少说有五十米高,张开大嘴后用遮天蔽日来形容亦不为过,但北漠寒却是不为所动,湛蓝软剑崩得笔直,随手被北漠寒祭出。 “诸邪渺渺,天威煌煌,剑本意寒,碎裂苍茫” 第十四章 谈话 纷杂的手势不停在北漠寒十指间变化,细看之下,每根手指都连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剑气于右手食指与中指间缠绕,随后汇拧成一道细线,连接在湛蓝软剑剑柄。 募地,北漠寒眼中精芒爆闪即逝,湛蓝软剑通体渲染上一道惨然孤傲的白光,随着北漠寒指尖所指方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划破长空,绕开大蛤蟆,直刺入小女孩身躯。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不过弹指之间,湛蓝软剑去势之快,决然孤傲的剑意甚至在水中都顺着其飞驰轨迹,划分出一道深有半丈的水线。 凄厉的哀嚎贯彻九霄,回荡天际,也是这间不容发之际,眼看已到北漠寒头顶半寸距离的蛤蟆大嘴轰然崩溃,化为大雨倾斜如柱。 北漠寒好似一切都在算计之中,他不为所动,浑身寒气一阵波涌,砸落的水花自动从头顶中间分开,顺着身体两侧滑落进水里。 在一旁的柳长青此时也仿佛一下子丢了魂般跌入水中,被酒浪汉及时捞出。 酒浪汉目光变得复杂,小女孩正在他眼里化为点点白芒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原地仅剩一盏熄灭了的纸灯笼在水面漂浮。 谁曾想,诡异的小女孩那么简单便被解决了?谁又曾想,一样的隙月斜明,从这个“北漠寒”手里祭出竟能爆发如此威能? 酒浪汉此时已将大酒葫芦重新背回身后,肩上扛着昏迷不醒的柳长青站立于水面。 两米多高的巨人就这么站着,任由脚下河水潺潺流淌,他岿然不动。 他张张口,紧接着又闭上,脑海里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反倒不知怎么开口。 “照顾好我主人。” 北漠寒的声音显得很轻,中正平和,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是一软,倒了下去。 脚下的冰晶随之消散,酒浪汉眼疾手快,霎时出现在北漠寒身边将其接住。 炙热的气息从他抵在背后的大手探入北漠寒体内,不多时,酒浪汉舒了口气,他发现北漠寒只是力竭昏迷而已。 他眉头紧蹙,半跪在水面陷入沉思,一边的纸灯笼顺着水流飘到他膝盖边被撞停。 他随手捞起,看着它,眉头皱得更紧。 黎明破晓,云淡风轻,惊心动魄的一夜悄然而逝,青河县四十年来,仿佛这一刻方真正清明。 昨夜的青河县村民们没人胆敢入睡,他们的耳朵听到的是雷鸣轰隆里夹杂着龙吟鹰啸,眼睛看到的是闪电之中不时火光崩现,他们只是普通人啊!在他们看来,昨晚的天就要塌了。 终于,在第一位勇敢的村民推开大门走出之际,眼前的一幕不禁让他目瞪口呆。 一道两米多高的邋遢巨汉身影默不作声的踩着乡间小道朝他走来,大汉脏兮兮的衣服白里泛着黄,背后别着一个大酒葫芦,葫芦口正顶着一个人,生死不知,细看之下更是大惊,居然是柳长青。 “柳家主?” 村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凝望,却见除了柳长青以外,大汉的双肩还挂着两个人,他一手提着盏破白灯笼,一手摇晃着个小葫芦,不时往嘴里灌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村民吞了吞口水,大汉终于从他面前经过,他这才看清挂在双肩之上的那两人的面容,紧接着,他傻眼了。 “柳,柳,柳捕头?县,县,县太老爷?”村民的思维感觉都不够用了,任由那大汉走远,拐进街角消失在衙门方向。 “夭寿,神,神,真神啦!” …… 三天后,县衙后院。 正午的阳光猛烈如钢,偶尔一阵清风送进声声蝉鸣,窗前的红木桌上,一炉檀香袅袅散发青烟,宁静而安谧。 北漠寒正躺在红木桌对面的床上,白婆婆在一旁伺候,面带忧色,他眼皮动了动,声线略带沙哑的开口:“酒”。 白婆婆闻之不由得喜极而泣,转而却是一巴掌打在北漠寒手心:“我的祖宗,您可是吓坏老奴了,酒酒酒,这时候是喝水,不是喝酒,您都睡糊涂了,可千万不能和那死鬼一个德行。” 酒浪汉不知不觉已然出现在床头,他刚才就在院外,听到声音的瞬间便冲了进来。 “行了行了行了,大老娘们就是喜欢哭哭啼啼,还不快去做吃的?”酒浪汉大手一拍白婆婆的屁股。 白婆婆这才想起北漠寒有三天没吃饭了,凤目含火的瞪了眼酒浪汉,急忙跑去厨房忙活。 北漠寒努力地伸出颤抖无力的手,一把抓在酒浪汉手中的小葫芦上,酒浪汉会意,干脆扶起北漠寒,把葫芦口送到他嘴边。 辛辣的烈酒入喉,一股灼热的气浪如龙般在他胸腔盘绕,转而散发到四肢百骸,北漠寒呼出口浊气,浑身泰然。 “妈呀!还是酒好喝” 一边感叹,体内的剑气在酒精刺激下仿佛恢复了几分,他学着酒浪汉砸吧砸吧嘴,发白的小脸这才显出几分血色。 “你这次透支太大了。”酒浪汉接口说道。 北漠寒摇摇头:“跟我说说呗,我后面发生了什么?” 酒浪汉沉默良久方才组织好言语,将北漠寒沉入水底后发生的事情和北漠寒细说,听得北漠寒许久不语,也跟着陷入沉思。 “那应该就是剑灵吧?” 酒浪汉点点头,算是回应北漠寒的提问。 “他既然称呼我为主人,应该对我是没恶意的,太祖爷爷也是天生剑体,也修炼至大成,对于剑灵之事倒是可以先放一边。” 北漠寒面露沉思之色,接着分析道:“只是你说剑灵和那个小女孩说你我本源相似?莫非小女孩也是灵根?” “老子也是这么想的,等恢复好后,老子看来得去清河底走一趟。” 北漠寒摇摇头:“那倒是不急,你不是说小女孩已经消失了吗?哪怕她还在,估计也是重伤,短时间内还影响不了青河县,倒是有件重要的事要解决。” 酒浪汉眉头一挑:“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说,那晚咱们在打斗时,其实是还有一个人在现场,并且修为不低?” 酒浪汉颔首,面色很是难看:“没错,修为只怕不会比老子低,要不是你在最后爆发杀了小女孩的时候,他泄露了气息波动,老子根本没有察觉。” 北漠寒耸耸肩:“那就是喽,你去探查了,小爷可不敢再去那地方,到时候小爷的安危怎么办?所以当务之急,是揪出那个人。” 酒浪汉深以为然:“那该怎么办?” 北漠寒坏笑之色重新浮现:“柳家呗!” “柳家?你是怀疑柳家和他同伙?” 北漠寒摇摇头,看着流浪汉有些发愣的表情,他嘿嘿笑道:“小爷看那柳宵倒不像是坏人,所以怀疑的是他老子,柳长青那个死老头。” “理由呢?”酒浪汉不明所以。 “你想,四十年前发现小女孩的是他,四十年来获益最大也是他,而且作为化臻境的强者,会在那盏灯笼下着道两次?还被催眠的时间那么快?” “你是怀疑他是故意被催眠的?” 北漠寒冷笑:“反正神也是他,鬼也是他,而隐藏在暗处那个人,之所以会让你感受到波动,十有八九是那时候他是想偷袭小爷,恰好柳长青倒下了,你又腾出手来,他这才不敢再有所动作。” 酒浪汉眉头拧得更紧:“听不明白,还是听不出两者有什么关联。”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他们之前不认识,迟早也会认识,毕竟青河县那么小,化臻之境的强者除了你,应该也只剩下他们了,而有你在,他们任何一人都近不了小爷身,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两人联手,这才有伤害小爷的可能?反正如果小爷是潜藏在暗处那个人,一定会去找柳长青。” 听着北漠寒头头是道的分析,酒浪汉也不禁深以为然的点头。 募地,北漠寒突然问道:“对了,那盏灯笼呢?又是怎么回事?你个死老头别说你不知道。” 酒浪汉苦笑:“老子说老子是听说过,你信不?” 北漠寒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酒浪汉抓抓头皮:“可老子真是听人提起过这东西。” “谁?” “铸兵堂堂主。” 北漠寒一个机灵翻身坐起,大惊:“你个死老头居然认识铸兵堂堂主?” 酒浪汉显得十分自豪:“喝过酒,就差拜把子了,不然你以为老子的葫芦是这么来的,单老子这腰带,都是他老人家送的” 北漠寒的震惊可不是装出来的,铸兵堂可是当世最大宗门,当代堂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这样的大能,自己这便宜师父居然认识? 北漠寒一脸写满不信,把酒浪汉气乐了,他拍拍北漠寒腰间的软剑:“你这柄初寒、还有你那件软甲背心,都是他亲手铸造的,别不信。” 没错,北漠寒的湛蓝软剑,其名为“初寒”,是北漠寒亲口命名,而他贴身所穿的那件黑色软甲背心,则名“护罡”,皆为酒浪汉当初所送的拜师礼。 北漠寒的神情变得很是古怪,他和酒浪汉相识那么久,看得出酒浪汉没开玩笑。 他也一直猜想酒浪汉身份不简单,可这下子显得更不简单。 他好不容易平复思绪,重新言归正题“说吧!这盏灯笼的具体来历。” “没啥来历,反正那堂主和我说过,他曾经仿制过引魂灯,就是效果差了些,我当初也是听到师爷说起柳长青和铸兵堂有关系,这才联想到的。” 北漠寒盯着酒浪汉,目光中颇有股意味深长的味道,看得酒浪汉毛骨悚然。 也便是在这时,白婆婆骂骂咧咧的端着碗清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李师爷。 “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县太爷这才刚醒,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李师爷听着白婆婆嘟囔,脸上挂着歉意弯了下腰,这才转身对北漠寒施礼道:“大人身体可还安康否?” 北漠寒微笑颔首,他很想去扶李师爷,毕竟李师爷是长辈,但他浑身确实无力,撑着身体都费劲。 李师爷紧接着道:“有关这次事件的损失,小的已然查清,倒是可以等明日大人身体好些再和大人禀报,小的此番前来,主要是来找这位先生的。” 说完,他转而望向酒浪汉。 酒浪汉眨眨他的铜铃大眼:“找我?” 李师爷点头称是:“乡民们知道是先生赶走了水鬼,经各族族长讨论,请了位有名的画匠,想替先生先把模样画下来,回头再找工匠,帮先生塑个金身,以后将先生给供起来,此刻画匠正在外面候着呢!” “胡说八道,老子还没死呢!” 北漠寒一个趔趄,身子重新摔躺回床上,哈哈大笑。 第十五章 夜深人静 夜凉如水,天空的繁星闪烁着淡弱的光芒,蝉鸣蛙叫,初夏的气息让人心情都不由得慵懒平静。 北漠寒还没恢复过来,他半躺在床上,一手抱着那盏大白灯笼,一手握着章知府送给他的古卷,眺望着窗外的月光,陷入沉思。 中午发生的闹剧,被酒浪汉一通发火解决了,他先是赶走那名画师,又是站在街口大喊:“老子还没死呢!谁想供老子,老子把他一族脑袋拧下来。” 于是乎,再没人敢再提及此事。 其实在北漠寒看来,清河县民的此番举动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在他们眼中,最后扛着所有人回来的是酒浪汉,而酒浪汉的体型各方面又很“标新立异”,被当做英雄或者神明都很“符合”。 任何族群都需要有信仰,英雄或者神明作为信仰,也是种群传承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可以作为一个故事流传,也可以化作一个传说存在,但不管是什么形式,最后都会演变成每个信仰它的人心中的某些准则,引导着让他们知道,他们这辈子有什么事是该做,也必须做的,比如惩恶扬善,有什么事是不该做的,比如作奸犯科。 而事实上,在民间确实有许多地方,在北漠无极还在世的时候,便将他供起来,为此,北漠寒只会觉得清河县民很是淳朴的同时,更坚定了自己必须在青河县创办私塾的想法。 “母后,孩儿到青河县就任了,孩儿过得很好。” 窗外,明月正透过树叶的缝隙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他低声呢喃,这一刻的他脸上没有往常的坏笑,单纯得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孩儿很厉害,一路上击杀了袭击孩儿的黑衣人,还遇见雨欢姐姐。” 想起程雨欢,他脑海里不禁回荡起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雨欢姐姐极美,对孩儿甚好,若是将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的目光转而变得苦涩:“只是出来后,才发现世间的复杂呀!死老头身份神秘,柳长青和孩儿结下梁子,就是白婆婆对孩儿最是干净的好。” “哦,不对,死老头对孩儿也不差,只是背景相对没白婆婆般干净而已,但孩儿自然不会理这些,谁能没有秘密?” “章知府对孩儿好,孩儿清楚是因为孩儿的皇族身份,柳长青会顾忌孩儿、自然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北漠寒渐渐的变得迷惑起来:“皇族身份,出来到外面后孩儿发现确实挺管用,但黑衣人欲杀孩儿、那个潜伏在暗处欲对孩儿不怀好意的人、就连母后的仙逝?这许多许多,也莫不是因为这层身份?” “嘿,人世真没什么道理可讲,但孩儿若有选择,只希望您能在孩儿身边,孩儿就做个普通人家。” “您说过,给儿取名为寒,是望孩儿切莫暖了天下人,独寒家人心,然而,孩儿当真还有家人?” “除了老头儿和白婆婆这两位外姓,孩儿当真有家人?” 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短短一个月出头,便险象环生两次,北漠寒就不禁心凉,若是自己的父皇真有心顾及自己安危,且有派人暗自护送自己安危,只怕早将他召回宫了吧? 况且他还暴露出部分修为,其实他这些举动,又何尝不是想测试父皇对自己的态度? 若是关心自己,有派人暗自跟随保护他,那么暴露的修为定能让自己的父皇龙颜大悦。 然而果真如此,父皇根本没理会自己死活,他的骄傲,父皇根本看不到,或许压根也不想看到。 说着说着,想着想着,北漠寒沉沉睡去,而不知不觉间,沉寂了快一年的登堂之境大圆满瓶颈,隐隐有了丝松动的迹象。 他眉间忽然散发出一股冰寒的剑气,与往常那夹杂其中的冰寒剑意不同,此刻的剑意隐隐多了丝悲凉。 怀中的纸灯笼在剑气透发的同时突然也跟着跳动了几下惨白的光芒,紧接着,一切归于平静,波澜不惊。 柳家。 作为青河县第一大家族,柳家的府邸自然不差,占地极广不说,里间的构造亦极是奢华。 假山在庭院间林立,河流七拐八弯,将十五座庭院勾勒成一个巧妙的环形,每座庭院都错落不同格局的小屋,堪称一步一景。 此刻的柳家,虽时至半夜,却是灯火通明,每个角落都似乎充斥着柳长青无尽的怒火,没人胆敢歇息。 经过这三日的盘点,柳家可谓损失惨重,良田被大雨淹去大半,停在岸边的渔船也被风浪摧毁近乎三成。 田产和渔船,是柳家在青河县的主要收入来源,再加上北漠寒所要求上缴的“抚恤金”,可谓是雪上加霜。 毕竟,良田重新耕种需要一年的时间,渔船修补也需要大量资金投入,而那么大的柳家,日常开销自然不小,北漠寒这时的“抚恤金”显得更为恶心,简直说是釜底抽薪亦不为过。 “混账” 今晚至今,管家不知道听柳长青重复了多少遍,整个书房能摔的东西也被摔得七七八八。 柳长青眉头紧皱,四十年来,他第一次觉得如此这般忧愁,难不成,真的要到卖地来撑过眼前危急? 然而若真如此,那么堂堂柳家颜面何存?在外人看来,岂不是柳家家道中落? 柳长青这辈子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恨一个人,在他看来,北漠寒就是个灾星,才来几天,整个柳家便天翻地覆。 “北漠寒” 柳长青咬牙切齿。 “家主,或者由小人去和师爷说声,让师爷宽限交抚恤金的时间?”管家试探地问道。 柳长青摇摇头:“如此做法,岂非告诉青河县所有人,柳家没钱,还得对县衙低头?” “那该如何是好?中午少爷可是说了,县太爷让他转告,需我们三日内凑足所有抚恤金?” 柳长青沉默,终究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关上卧室门,也不点灯,来到床上盘膝而坐,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透发耀眼的精芒。 “难不成,计划得提前才行?” 他喃喃自语,若有所思,而在话音刚落之际,另一道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如何提前?兽灵都重创了,真不知道你这废物怎么活到今天。” 柳长青一惊,他这才发现,黑暗之中,一道身影正悬浮于房顶,森然的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没进来之前就来了,哼哼,就这点出息,一点打击便慌乱成这样,连家里进了外人都察觉不到,化臻之境也不知是真是假?” 柳长青深吸口气,也不理黑暗中之人的冷嘲热讽,问道:“此番过来,可是尊者有何指示?” “那是自然,尊者口谕,不可让北漠寒深究清河真像,等待时间,配合我击杀他。” “杀他还需要动用两名化臻境强者?” “哼哼,若是他那么好杀,那晚他便死了,告诉你吧!他的修为远不止登堂之境六层,具体多高,尊上都不好判定,何况身边还有那个乞丐在,反正接下来要嘛不出手,一出手必要做到一击必杀。” 听着黑暗里之人的话语,柳长青不禁心惊肉跳,十四岁登堂之境六层?还远不止如此?难不成这孩子的剑体果真没消散? 他那晚是真被催眠了,当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没配合到这位躲在黑暗中之人,反而是在那人准备袭击北漠寒之时突然昏倒,这才让酒浪汉腾出手来,威胁到那人,让北漠寒逃过一劫。 良久,柳长青开口问道:“那么对于接下来,尊上有何示下?” “继续守护清河,也好好陪这位县太爷玩玩,至于资源,有尊上在,你暂且不用担心太多。” 话语落完,黑暗里的身影消失,久久不散的回旋他最后一句话:“记住,你的柳家都是靠尊上,别让尊上失望。” 苍茫夜色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翌日,天才蒙蒙亮北漠寒便醒转过来,他周身气息鼓荡,惊喜的发现,浑身都疲惫不仅全然消失,登堂之境大圆满的修为隐隐竟有突破的迹象。 每个境界大圆满的瓶颈都堪称是武者的噩梦,一旦到达,若是突破不得便是一辈子的停滞。 普通人在修武正常都能达到初出之境大圆满,但往往便是一辈子的瓶颈,只能算是气力稍大的壮士而已。 也正因此,如今有突破的迹象,又怎能不让北漠寒欣喜?毕竟在他想来,北漠无极都需要用一年沉淀来突破的境界,自己再怎么努力也都得两三年才行,没曾想倒是有机会在突破这一层面赶上先祖的步伐。 当然,北漠无极在十六岁时便是破苍之境大圆满了,在层速度上,北漠寒还是有自知之明,这等惊才绝艳或许继往开来,也只需要那么一位供后世瞻仰就够了。 他也不着急起身,索性盘膝坐在床上修炼起北漠剑诀,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眉心位置隐隐有一丝剑意萦绕,潜藏得极为隐晦,又若隐若现的与丹田里储存的剑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般。 他运转剑气顺着经脉灌入眉心,但到达眉心位置,只觉得魂飞冥冥,什么都没感受出来,北漠寒心下了然,这里可能便是天生剑体的奥秘之所在,剑灵的藏身之处。 一直到日晒三竿,白婆婆在往常的时间点推门而入,北漠寒从修炼里醒转,他睁开双眸,眼中白色的剑气一闪即逝。 白婆婆此时恰好端水盆与北漠寒四目相对,心头咯噔一跳,吓得水盆都掉了,被北漠寒一闪身及时接住。 白婆婆心有余悸的轻拍酥胸,转而却是想到什么,惊喜的问道“寒儿,您这是突破到登堂之境七层啦?” 北漠寒放好水盆,灿然一笑:“有突破的迹象而已,但还没有呢!” 他后来和酒浪汉商定过,既然对白婆婆早就隐藏修为,干脆就隐瞒到底,所以也只是告诉白婆婆他目前是登堂之境六层。 并不是他们不相信白婆婆,而是听者无心,这个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天知道对自己有歹意的那些人会用什么手段来探听? 随着日头越来越猛,酒浪汉和师爷一同来到北漠寒房间,此时的他正吃完早饭,手里正在研究李知府送给他的古卷。 这本古卷他从昨晚研究到现在,略微发黄的封页写着四字——“札记”,里面记载的内容却是有些艰涩难懂,似像寻常日记记录感想,又总让人感觉琢磨不透,远远不止那么简单的样子。 而且当天打斗那么激烈,这卷古卷陪他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不见丝毫损坏,显然质地不凡,谁没事拿如此贵重的纸张来记录生活? “师爷找我是想汇报这一次的损失?”北漠寒合上书页问道。 李师爷点点头,当即将这几日官府汇总来的报告简单和北漠寒汇报。 听着李师爷说完,北漠寒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他早料到损失严重,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大雨将青河县良田几乎全部淹没,风浪太大,致使河床的淤泥将河道堵塞,渔船累计有三百一十二艘损坏,其中二百零二艘不可修补。 “柳家损失多少?”北漠寒沉吟问道。 师爷苦笑:“柳家产业遍布青城府衙,而青河县作为其大本营,田产渔船是其主要收入来源,这些损失他占了一半有余。” 北漠寒心下凛然,这柳家果真不简单,短短四十年,居然能积累下如此财富? 而不管他财富是如何积攒,这次损失看来是动着他根本了,幸好昨日早有料到,这才在李师爷临走前交代去通知柳宵,让他转告柳家官府要取抚恤金。 有这笔钱,赔偿除柳家外的损失显然是够了,就是柳家,也不知道能不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柳家将抚恤金送来没有?” 听到北漠寒的问话,师爷摇摇头,北漠寒的坏笑浮现:“师爷,找人去请章知府,再找人去请柳家主,让他们到岸边集合。” 一看这表情,酒浪汉就知道北漠寒又一肚子坏水了,忍不住问道:“臭小子你又准备干嘛?” “讨债而已呀!”北漠寒说得很是天真无辜,理直气壮。 第十六章 欺人太甚 烈阳高挂,水汽混杂在灼热的空气之中扑面而来,清河河水波光粼粼,在阳光下荡漾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北漠寒、酒浪汉和白婆婆,挑望着清河岸边目瞪口呆。 此时的岸边经这几日的整理,正堆放着一堆堆烂船木头,来回纵横的沟壑将河岸勾勒得千疮百孔,好似小孩在纸上涂鸦般。 “娘的,老子已经尽力了,影响咋还那么大?” 酒浪汉喃喃,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那晚确实尽力顾及柳长青的爆发了,但化臻之境的强者对战,影响又岂是当真那么好精确掌控? 北漠寒则是笑笑,小脑袋反而在想着:“小爷我就是厉害,这个战场可是小爷发挥七层功力打造的。” 他还是个孩子,终究天性热血好动,眼下的问题在他心里又早有解决的方法,加之早晨修为精进,让他此刻心情大好,当场之人最是放松的便是他了。 不多时,章知府所在的船只靠岸,人还没下来,略带哭腔的声音已是远远传至:“微臣参加殿下,殿下安否?可是吓坏微臣啦!微臣去找过殿下几次,都被后衙的人拦住,说是不能打扰殿下休息,但当真是担心死微臣啦!” 听着章知府啰嗦,北漠寒苦笑不得,他抬眼望去,章知府正在李师爷的搀扶下,泪眼婆娑的朝他走来。 他身子一瘸一拐,显然那晚在府衙受的伤还没好,额头和鼻梁都绕着纱布呢! 北漠寒迎了上去,双手一把抓住章知府缠着纱布的左手:“抱歉抱歉,让大人担心,大人辛苦,这时候还得请您过来。” 章知府的手被握住的瞬间便是浑身一震,但听着话语,他发福的老脸憋得通红,却是义正言辞的带着颤音道:“言重了,言重了。” “卑职参加大人,大人,章大人的伤还没好利索,您……” 循着话音,北漠寒这才发现原来章知府身旁还站着位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男子身材较矮,北漠寒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居然还比他高出半个头来。 北漠寒只是稍微打量便收回目光,很是歉意的将手收回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面前的章知府却是眼睛一瞪,略带哭腔的声音骤然又喊了起来。 “老夫给柳家主请安啦,柳家主安否?可是吓坏老夫啦!老夫去见过柳家主家几次,都被府上的人拦住,说是柳家主正在修养,但当真是担心死老夫啦!” 一边说着,章知府已然一边朝青河县方向正远远走来的柳长青跑去。 望着一瘸一拐的屁颠屁颠背影,北漠寒又好气又好笑,一边的那名矮小师爷也是面露尴尬之色。 柳长青今日只带了柳宵来到现场,他朝着章知府点点头,目光却未从北漠寒身上移开。 待到来北漠寒面前站定,他这才开口:“大人找老夫何事?” 北漠寒耸耸肩,学着章知府的口气,泪眼婆娑道:“本官给柳家主请安啦,柳家主安否?可是吓坏本官啦!本官去过柳家主家几次,都被府上的人拦住,说是柳家主正在修养,但当真是担心死本官啦!” 柳长青一怔,在场之人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章知府则嘴角抽了抽。 “咳,大人还是言归正传吧!” 柳长青干咳,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莫名其妙的又开始躁动。 你小子有那么好心?章知府来了就是老夫让人打发走的,你来了老夫岂会不知,昨天还让柳宵来催抚恤金呢!装,装,装得真像啊! 北漠寒继续痛心疾首的道:“柳家主您看看,这个现场,可看的本官触目惊心呐!本官也听说了,这里间一半的损失还都是您家的,本官真为之难过。” 柳长青闻言联想起柳家的损失,不由得心头抖痛,更焦躁起来。 而北漠寒则继续说道:“不过一码归一码,您不知道,其实这些损失基本可都是那晚您和柳宵造成的,柳家主家大业大的,那些县民却是生活不易,要不,您抚恤金再加点儿?” “混账。” 柳长青再听到“一码归一码”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忽然联想到那日在公堂被北漠寒公然敲诈的一幕,而后听着后面的话,整个人终于炸了。 他实在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小孩给捏死,不对,是咬死,连皮带骨在齿间摩擦的那种咬。 不少好事的县民们早已远远站在一旁围观,毕竟上次这三位聚首的时候,可是给青河县带来一出好戏啊! 柳宵时刻关注柳长青,他太为了解自己父亲的性格了,长期上位者的父亲,在很多事的处理上为了兼顾柳家的地位,会习惯性地选择宁折不弯的态度。 眼看自己的父亲已然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他急忙上前拍打柳长青肩头:“柳家主,有事好说。” 北漠寒在一旁看得暗自点头,这柳宵时刻没有忘记自己的官家身份,在这等情况下也没喊出声父亲,实属难得。 “没有。” 柳长青牙缝里憋出这二字,整张脸都铁青了。 北漠寒神色转而变得阴沉:“难不成堂堂柳家家主还不认账不成,这些破船木,地下这些沟壑,您们自己去看看,哪道不是你们家的修行的剑气造成的?破坏他人财物,岂有不赔的道理?” 柳长青心中大骂,要不是你小子来了青河县,会这样?那晚不是你们过来,会这么打斗? 但他当然不敢这般说出来,毕竟站在县民的角度上看,北漠寒的到来阻止了两名小孩的死亡,更让他们以后不至于生活在惶恐之中,毕竟谁也不想自家的小孩有被丢入清河的那一天到来,所以北漠寒所言,倒是句句站在理上,明明是避重就轻,但他一下子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总不能说:“要不是你和那个乞丐,我们父子也不会打得如此凶残吧?” 若真如此说了,岂不是说北漠寒两人当初就不该阻止河神祭祀,又或者就该让他们父子杀了了事? 北漠寒这时也气急败坏起来:“别以为本官还是个小孩就可以欺负我,本官也忍你很久了。” 在场之人目瞪口呆,谁会想这一老一少八字会这般不合?三言两语间,柳家和官府又对立上了? 况且北漠寒的声音很大,远远的县民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开堂,开堂,本官要再审你个老匹夫,柳宵,把你爸抓起来。” 北漠寒才说完,转身便带着酒浪汉和白婆婆愤然离场,径直走向衙门方向。 留下章知府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柳宵更是脸色憋得涨红,自己到底扣不扣自己亲爹? “我的乖乖,这青天大老爷就是厉害,说开堂就开堂。” “婆娘,快去叫三叔,一起去县衙,又有好戏看喽。” “娘,县太爷好帅,柳家主都被气歪了呢!我以后要嫁给他” …… 多少年来冷清的清河县衙这几日格外热闹,北漠寒才到公堂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便密密麻麻站满围观的村民。 柳长青最终还是在柳宵的陪同下到来了,此刻正站立大堂,任谁都看得出他周身的火气。 北漠寒只是扫了他和坐在一旁等候听审的章知府一眼,便老神在在的四处打量这座公堂。 由于年久失修,这座公堂墙体斑驳,显得很是颓败,北漠寒心里有所计量,接下来就是要翻修这座公堂了。 任何时候,整洁而新净的县衙形象,才会让百姓在日常不知不觉间加深其公信力和威慑力。 眼看围观之人来得差不多,讨论声如同菜市场般喧闹,北漠寒面容肃穆,一拍惊堂木:“肃静”。 他身上被刻意压抑在初出之境三层的气息随之扩散而出,稚气未脱的小脸显得颇有几分官威架势。 眼看全场雅雀无声,北漠寒这才再次开口:“柳长青,你可知罪?” “今日青河县损失,皆是因柳家替青河县除害所致,老夫实在不知何罪之有,况且此次损失还是柳家居多,大人不赔柳家也就算了,堂堂官府还来敲诈柳家,简直欺人太甚。” 在过来的路上,柳长青已然想好怎么应对北漠寒,这个小孩说话总喜欢云淡风轻间便将内容升级,偷换概念,好似事事都站在道理上,实则却是鬼话连篇,既然如此,自己索性也和他一般便好。 县民们听着柳长青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顿时也觉得所言甚是,赔偿损失理应由官府负责,怎么可以推卸在一位乡绅身上?况且柳家主也是为民除害呀! 北漠寒却是不为所动,淡淡开口:“柳家主的意思是,为了给别人煮顿饭,把别人家的厨房都给烧了,都不带赔的?” “强词夺理。”柳长青气极。 北漠寒却是声音更大:“你才强词夺理,本官说了,一码归一码,你为民除害,本官自会奏明知府大人允尔嘉奖,但毁坏财物也自当赔偿,不正是这个道理?” 柳长青错愕,这么说好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县民们也纷纷点头,北漠寒不容他思索再多,继续说道:“当然,柳宵当时更是替官府执法,本官自不会推卸责任,为此,柳家与官府各承担一半损失,柳家只需要负责柳家,官府则负责其余剩下,这种情况下,本官只需多罚你白银五百两,以示惩戒你堂堂化臻境强者却出手过重,你还不服?” 柳长青说不出话了,原来刚才北漠寒说多要点抚恤金,就是五百两白银?这直接明说就是啦!要知道,前几日误伤个知府,柳家都赔了三万两,这点小钱对柳家真不算啥,何必要对簿公堂呢? 县民们也奇怪,似乎区区五百两白银,对柳家影响也不大吧?怎的柳家主为了这几百两,都不顾身份被拉来受审?莫非柳家当真没落啦? 在场之人只有酒浪汉看出个所以然,他面色涨红,显然是憋笑憋得极为辛苦,他对北漠寒太熟了,从见到柳长青开始,北漠寒便不知不觉在挑起柳长青怒火,他又岂会看不出来?只是不知道北漠寒意欲何为罢了。 “区区五百两,大人不早说?”柳长青牙齿都快咬碎了。 北漠寒一脸忿忿:“本官说了加点抚恤金,柳家主便那般态度恶劣,本官还怎么说下去?别以为你有火气本官没有,你就是欺负小孩。” 县民们纷纷投以同情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对着柳长青还是北漠寒,又或者两者皆有,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场误会闹剧罢了。 “好,既然如此,也就是说柳家主同意赔偿,那么当初抚恤金四万二千两,外加二十八艘渔船或十四亩田产,以及章知府的医药费三万两,再加上这次五百两,累计七万二千五百两外加二十八艘渔船或十四亩田产,柳家主打算什么时候给?” 说到这里,北漠寒像是想到什么,转而眼巴巴的望向章知府:“是了,章知府,这三万两可是本官为您争取来的,您看现在您身体康健,而青河县正好遭逢大难,四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你我皆为爱书之人,您还曾也贵为这一方父母官,您看?” 章知府吞了吞口水,他很想说,关老子屁事?钱是老子用命赚来的,但一方面众目睽睽,一方面他也确实曾任这一方县令,且三万两也是北漠寒判给他的,更为让他顾虑的是,北漠寒说了,他也认可“你我皆为爱书之人”这句话,证明他也把自己当自己人了,这时候总该表示些什么吧?可三万两呀! “这……”章知府犹豫了,不知怎的适合,而后目光落到柳长青身上,他当即决然,惨然一笑:“本府自然对清河县留有深厚感情,这三万两就当本府私人捐给青河县赈灾,大人以为如何?” 他最后还是觉得这钱要不得,毕竟北漠寒都大庭广众的开口了,他能为了区区五百两白银,拉着柳家主对簿公堂,为了三万两,天知道这小祖宗会闹出什么事? 北漠寒狡黠一笑:“大人英明,本官在此谢过。” 不少村民也都感恩章知府关键时候如此给力,不少人跟着附和:“章知府英明。” 第十七章 兑票政策 眼看章知府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县民们也群情汹涌得就差被感动到叩头来拜了,北漠寒正色,惊堂木再拍:“柳家主,您还没表态呢!” 县民们被惊堂木惊着,现场重新恢复肃静,柳长青哭笑不得,不是老夫不想表态,而是你这孩子注意力刚才没在老夫这边吧? 他发现他终究是斗不过这孩童,这小孩太聪明了,也太无赖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尊贵或者那个乞丐在,他绝不可能让对方如此放肆,但有这两层关系,他便只能讲道理,可和个无赖还是状元的人讲道理,他作为一介武夫,吃亏是必然的。 “已经在筹了,预计明天可送到。” 北漠寒皱眉:“今日不可?” 柳长青很想骂娘,不是官府说好了三日时间吗?七万多两可不是七两啊! “需要点时间!” 柳长青只想暂时态度好些,接着快点应付过去,逃离这个该死的公堂,他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公堂一剑劈了,以解心头之恨。 “柳家主,柳家近几十年发展,估计许多钱财都被用于置换田产与购置渔船等上面了吧?” 北漠寒忽然转移话题,面色也变得笑容可掬起来,让柳长青忽然摸不清楚头脑,这孩子又是要干嘛? 他本能的点点头,心想:“赚了的钱,自然是将规模扩大,去赚更多的钱,难不成还将钱存在床底下长蛆不成?” 北漠寒了然于胸的点点头:“柳家主,既然您都到这里了,那么多县民也在场,本官忽然想和您聊聊另外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北漠寒那抹坏笑终究又浮现出来,看得柳长青心头莫名咯噔一下,急忙摇头道:“但老夫不想与官家有太多所牵扯。” 天知道这娃娃还有什么坏水?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别别别,您还是先听本官与您分析分析,对柳家绝对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哦?”柳长青也不禁好奇,目光不由得正视向北漠寒,一副说来听听的模样。 北漠寒道:“柳家主,先听听本官对您这些年发展家族的总结推测,您看看是不是这样?” “首先,您是购买渔船还有田地,然后通过捕鱼还有粮食的收入,换取更多地银两,再拿这些银两去买地与渔船,逐步扩大规模,您看是也不是?” 柳长青一脸看白痴的神情,谁不知道这便是做生意的正常运转轨迹? 北漠寒悻悻一笑,也不在意,接着道:“那么中间就牵扯到一个环节,便是现银流动的环节,您积累到一定钱财,就拿去买地或者船,那么一买,您的钱都没了,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赚回来,您说是吧?” 柳长青眉头一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小孩说的话应该不是无的放矢,他算是被勾起兴趣了。 “现银的流动,是柳家家族扩大规模的根本保证,只要保持柳家的现银正常周转流通,就能让柳家源源不断赚取更多钱财,从而换取更多生钱的工具,再接着钱生钱。” “而本次赈灾,最需要的便是现银,需要拿出银两去买东西,为此,若是临时抽调柳家太多账面上的流动现银,则会导致整个柳家的周转轨迹出现停滞,官府也一样。” “也为此,本官萌生一个想法,便是联合钱庄,为柳家主现有资源变现。” “现有资源变现?”柳长青怔住了,在场所有人也都不明所以。 北漠寒点点头:“没错,资源变现,将柳家的现拥有的资产短时间内变成现银出来流动,这样一来,便解决柳家主因为此次赈灾出现的现银流动的问题。” 柳长青顿时觉得好笑:“闹了半天,大人莫不是想我将财产抵押于钱庄?” 对于抵押财产,不管是谁都会抗拒,在常人看来,自己的财产就是自己的,需要抵押,一般只出现在缺钱之人或者是赌徒身上,传扬开来的名声十分不好。 北漠寒摇摇头:“自然不是,当然也可以说是。” 柳长青已然兴趣缺缺,但是北漠寒却是目光灼灼,接着道:“寻常抵押,是钱庄根据价值,保管地契等凭证,再收取一定利息之行为。” “本官想法则不同,不仅不需要柳家主支付利息,还要钱庄给柳家主送钱花。” “哦?”柳长青一惊,却仍是不知北漠寒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北漠寒灿然笑道:“柳家主可以将田产抵押于钱庄,由官府之信用给柳家主做担保,打个比方,假如您有一亩田产,价值白银两百两,那么往后您购买一百三十两的货物,便只需要您去钱庄存放三十两银子做为保证金,钱庄自然会无条件给您兑付三十两的存款利息,同时给您一张价值一百三十两的兑票,这张兑票您可以当现银正常使用,期限半年,半年后柳家主只要及时存入一百两所欠的本金,则第二天又可以照常使用该兑票。” 柳长青皱眉深思:“那别人收到我这张票据,他能怎么使用?” 北漠寒耸耸肩:“很简单,半年后,他到钱庄去取钱,这时候柳家主也已然存入现银,他无条件便可兑换出来,而过程之中他也可以把这张兑票当做现银来流通,当然,如果非要到使用现银不可的地方,也可以直接到钱庄去提前兑换,有官府做担保,又有柳家主这亩地做保证,钱庄自然也可以提前为柳家主支付这笔钱财,只需要收取前来兑换之人的一点手续费用即可。” 在场之人听之不禁也为之沉默,北漠寒所说的方法,简直就是直接空手套白狼,将本身已然购买的死物盘活,变成现银进行流通,而且不用支付利息的同时,又能在购买的环节再赚一笔利息。 但是细思极恐啊!毕竟按照往常来说,购买价值一百十三两的东西,便是直接货到付款,钱货两清。 而这种方式下,原本只能购买一百三十两的货物,现在可以购买到四百二十两,同时还能得到一笔一百三十两的存款利息,怎么算都是划算。 “这间中涉及环节可十分复杂,谁有白银不收,要收这张兑票?” 柳长青面色已然变得十分肃然,若北漠寒这办法当真可行,不仅可以解困他眼下现银周转的燃眉之急,甚至手里的现银流通一下子会多出三倍以上,在加上他本就流通金额极大,所存保证金所得的利息也将十分可观。 柳长青甚至在想,若这四十年来有这方法并且得以确保实施,整个青州府衙的地和渔船,只怕早是他柳家的了吧! 北漠寒回答道:“首先,若是出了问题,直接卖掉柳家价值两百两的地便解决问题了,毕竟有三十两的保证金存在钱庄,柳家的地只需要卖一百两便可,这样脱手十分简单,加之有官府做担保,柳家更是民声在外,这样的信誉,一般商家自然会认可这张兑票当做现银流通的价值,当然,若是不够,本官皇族身份亦可加入其中担保。” 柳长青深吸口气,北漠寒的皇族身份自然了不得,虽然归根结底,出了问题是靠卖他的田产来解决问题,但是皇族身份的加入,无形之中便是将此张兑票的公信力抬至顶峰。毕竟,无形之中是告诉持有兑票之人,哪怕将来田产都解决不了问题,还有一整个国家在为此张票据买单。 柳长青困惑了,这等吃力不讨好,随时有可能搭上皇室颜面的行为,北漠寒怎么就肯做?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很紧张吗? 北漠寒可不知道柳长青的想法,继续道:“此种做法有这么多层保障在,钱庄收不回钱的顾虑得以解决,还可以赚得大笔保证金,他们何乐而不为?” “其次是收你兑票之人,按照柳家主的财产兑换,只怕柳家主有用这种方式来扩大规模,所进行的买卖可以占整个青州地界三成以上的量,并且只多不少,谁若不想收此票赚钱,便不与他家买卖就是了,这样谁都会收,也不得不收,同时官府也会用此方式来赈灾,如此一来,整个青州府衙流通的,除了现银,便是柳家与官府的兑票。” “当然,此等有利乡民之事,官府自然也会介入推动,让有关衣食住行的商家参与进来,而所有愿意无条件当现银来收此张票据之商家,官府会给予表勋,同时以后采购物资,优先也会考虑这些参与商家,按照他们所收的兑票量来进行排名。” 说到此处,北漠寒将目光转至章知府,章知府急忙表态:“这是自然,青州府衙必当全力支持此次赈灾事宜,本府回去便主持各乡绅探讨,推动此事。” 他听得心惊肉跳,他是进士出身,脑子岂会转得比常人慢?在他看来,若此举真的成功,青州地界除了现银,无疑还多出一种流通货币——柳家与官府的兑票,这可是凭空创造出一种钱币呀! 甚至以柳家的财产规模,四十年来已经占了青河县一半以上田产和渔船,青州府衙其他地界亦有不少柳家产业,若是当真全部抵押出来换成现银,只怕青州地界的流通的现银数量会到达极其恐怖的程度,还有什么是柳家买不起的存在? 他望向北漠寒的目光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这当真是如传言所说,被罢免了皇储的大皇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城府? 北漠寒笑得极为开心:“柳家主您看,对您,是有利的,对钱庄也是有利的,因为做了您生意,那群商家有利可图的情况下自然也是有利的,一石三鸟,彼此共赢。” 说到此处,他募地说到:“当然,只要此事落地生效,接下来所有清河县民也可以效仿柳家,将自身的财产换为兑票,以后买东西只需要存放三成的保证金,就可以买到价值三倍以上的货物,届时只要半年到期有钱还钱庄就行,同时还可以多得一笔利息。” 若是早先听北漠寒在替柳家主出这个主意,不少县民是向柳长青投以艳羡目光,那么此时北漠寒的话,无疑是在他们身边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原来,他们的日子也即将可以变得比现在更好,以前买得起一艘渔船的渔民,一下子可以多买三艘,赚的收入也将会是现在的三倍,只需要每半年后周转一天的现银便可以了,而一天的现银,不少人家的三姑六婆抱团取暖,轮番凑一凑还是问题不大的。 一下子,叫好欢呼声此起彼伏,北漠寒笑道:“柳家主您看看这民情,那么多人认可这张兑票,您还怕他们不收不成?” 章知府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炸起,他似乎看到了某一天,青州地界不再有现银流通,流通的都是叫兑票的东西,真金白银都收拢到钱庄国库之中,市面上仅仅有的,是一张张欠条。 柳长青这时候也听明白了,原来北漠寒这次故意是开堂,要的便是越多越好的县民来围观,将他的兑票想法宣扬出去。 而他作为表率,只要认可敲定这个方案可行,并且愿意尝试,那么整个兑票政策实施起来将会变得极为简单,毕竟从现场反应看来,这确实是个极为深得人心的举措。 他很想拒绝,可却找不出任何理由,况且此刻柳家的现银流动也确实捉襟见肘。 “如此有利乡民之事,我替柳家主答应了。” 声音不大,显得清正平和,清晰传入现场每人耳朵,原本还在举棋不定的柳长青,神色骤然大变,惊呼失声:“大哥?” 北漠寒心里咯噔一声,大哥?联想起柳长青的家世背景,他瞬间就想到铸兵堂。 第十八章 旧事抵酒钱 铸兵堂,啸炎皇朝最大宗门,亦有人称为啸炎第二国度。 素有“铸兵之器,非神莫媲”之美称,相传三大剑圣所传之神兵,皆由此出,包括啸炎镇国利器——龙吟软剑。 南蛮之境驻军四百万,所有均需物资均由铸兵堂制造提供。 天下武者宗门,皆有铸兵堂长老以客卿身份坐镇其中。 …… 一条条标签,让铸兵堂在武者的世界中宛若圣地般存在,它或许不是武力最强宗门,却是最富有、资源最庞根错节的大宗门。 北漠寒脑海里闪过对铸兵堂所了解的讯息,一道金衣身影便在此时从人群里走出。 只见此人模样和柳长青有几分相似,气质上却是儒雅许多,纤细的身材勾勒出一股匀称的味道,唇角微翘,仿似随时都保持着笑意,令人观之如沐春风。 他走到公堂站定,腰杆挺得笔直,朝着北漠寒稍微颔首示意,便对柳长青道:“二弟别来无恙?” 柳长青极为恭敬的回礼道:“二弟见过大哥。” 北漠寒时刻注意眼前这人举动,说实话,若不是知道这人跟柳长青是亲戚,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倒是颇佳。 态度从容,举止大方,口气平和而不张扬,极具涵养的同时颇显大家风范。 “鄙人柳长枫,乃长青大哥,见过大人。” 柳长枫对北漠寒弯腰施礼,北漠寒听到来人姓名,思维电转下,脑海里忽然想到这个姓名,不由得心中一突。 《啸炎纲史》有载:漠程历一百九十五年,兽皇参战,引魂灯祭出,屠炎啸军八万余,万夫长柳长枫领白毛猞猁,御之得胜,而后创立白毛猞猁军,封镇西大将军。 北漠寒的小心肝都颤抖了,莫不是眼前此人便是那位将军?六十年前已一战成名的绝代天骄? 只是眼前之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比柳长青还要年轻几分的模样,会当真是他? 说来话长,实则不过转瞬而已,北漠寒收敛起笑意,起身还礼问道:“可是柳大将军?” 柳长枫眼睛一亮,诧异笑道:“大人英明,五十年前便不在其位了,殿下竟还能知晓鄙人,实在受之有愧。” 北漠寒深吸口气,暗道果不其然,他急忙下堂,再朝柳长枫抱拳行礼:“大将军请上座。” 他恭敬的模样可不是装出来的,且不说眼前此人必定修为高绝,单凭他阻挡下南蛮大军屠戮炎啸军,作为皇室成员,他都得发自内心感激此人。 更何况,在他这个年纪,有几个小孩会不崇拜英雄?而能以一人之力抵御南蛮进攻,并创立出啸炎皇朝除白虎、玄鹰外的第三异兽兵种,柳长枫完全称得上英雄二字,自然受得北漠寒尊重。 小小青河县,没曾想却能遇见镇西大将军,北漠寒唏嘘同时,扫向柳长青的目光也随之古怪起来。 都是一个爹生的,怎的差就那么大? 柳长枫扶起北漠寒:“大人客气,论身份,鄙人还要拜见于你,只是时下正谈正事,缛节可否暂先缓后?” 北漠寒点点头,柳长枫转而对柳长青笑道:“当年二弟从家里出来,身上盘缠物资皆为鄙人资助,二弟感恩,承诺若能一展抱负,所创基业半数归鄙人,二弟,可曾还记得?” 柳长青神色十分激动,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当初若无大哥照顾,小弟作为庶出且……” 柳长枫摆手打断柳长青接下来所言,再对北漠寒颔腰道:“那且不管我二弟允否,我占二弟的那一半产业皆愿先行抵押,换做兑票,供二弟使遣。” “大哥都这么说了,柳家自当全力以赴,愿将所有财产抵押。” 柳长青几乎是脱口而出,柳长枫拍拍他肩膀,笑道:“回头咱两再好好喝两杯。” 章知府思绪复杂,但他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听到北漠寒说出柳大将军四字时,他也当即反应出来者何人,眼看事态步入尾声,他急忙上前拜礼:“卑职作为青州知府,定当全力以赴推动此事。” 他这话讲得颇有水平,不显山不露水的彰显身份同时,用“全力以赴”的做法来赢得柳长枫对他的关注。 柳长枫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朝章知府颔首致意,转而低声提醒北漠寒:“大人,是时候啦!” 北漠寒平复内心,这才想起,转身回到主位:“既然大将军与柳家主皆同意兑票做法,明日先烦请知府大人召集乡绅与各钱庄商议细节,本官届时亦参与其中,退堂。” 村民们皆被突如其来的柳长枫整得云里雾里,他们世代生活在闭塞的青河县,千百年安稳的生活,又岂能联想到几十年前远在万里外的南蛮前线?更逞让他们会知道那位英雄天骄此刻正伫立在他们面前,也更是这位英雄以及千千万万的战士们用血肉铸就了他们世世代代的安稳和平静。 他们此刻只关心的,是他们的好日子即将就要到来,纷纷散开游走奔告他们所认识的亲戚朋友,将兑票政策宣扬开去。 而北漠寒也是从这一刻起,他的一方县令,才开始深入民心,沉寂了四十年的官家威望,在百姓的心里,逐步又悄然升出。 昏昏日暮,晚霞顺着青石板倾洒在乡间小道,绵延向远方,时间匆匆,这一天又是晃眼即过。 时光最是无情,一去不回头,时光又最是长情,哪怕走了,仍旧有数不尽的东西留下。 回首这几天,自北漠寒到来,先是清河祭祀,再到开堂审柳家,接着是夜战清河,最后便是今日的兑票政策。 短短五天,却也留下几段故事,给往后的岁月添刻几道迹痕。 北漠寒与柳长枫在巷口的一家酒肆坐着,望着桌上那坛开了封口的老酒,相视苦笑。 他们一下堂便随意走出公堂,逛到这里,开了老酒后才发现,两人皆没有带钱的习惯。 如此环境,北漠寒心想若是酒浪汉有在一旁该多好?但不知怎的,自从柳长枫出现,他便不见了身影。 常年的默契让北漠寒很自然的在柳长枫面前忽略掉有酒浪汉这个人的存在,既然酒浪汉不愿被柳长枫见到,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酒要不就让本孤做回地主来请客吧!柳将军随意。” 最后还是北漠寒开口,“本孤”,是皇子日常在面对臣子时对自己的称谓,既然柳长枫是将军,此刻也不在清河衙堂,自然得恢复皇家身份来面对这位曾经的臣子。 只见他随手从腰间解下那块玉佩,放在桌面,意思很明显,待会喝完,只能先拿这块古玉做抵押,回头再来赎。 玉佩样式古朴,色泽莹润,黑色的流苏上,一个拱月形的结打得甚是小巧可爱,正是当初陈雨欢赠与他新结的那枚古玉。 柳长枫目光随意扫过,随之略带诧异的脱口而出问道:“这种结的打法,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 北漠寒眼睛一亮:“将军认得此结打法?” 柳长青一怔,转而神色稍显唏嘘回答道:“几十年前见过,不过具体也忘了,只是样式奇特,看着眼熟罢了。” 北漠寒分明感觉的出柳长青的回答明显有些言不由衷的味道,这让北漠寒不由得好奇起来,脑海随之联想起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更是克制不住想要深究。 柳长枫举起手中大碗,朝着北漠寒道:“一直久闻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更是刮目相看,北漠剑圣得子如此,实乃啸炎之幸,只是殿下毕竟岁数还小,酒这东西,浅尝即可。” 北漠寒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望着柳长青喝完,随手也举起大碗,咕噜咕噜一干而下,看得柳长枫又是眼睛一亮。 从军之人大半喜酒,更何况身居高位的将领,见北漠寒小小年纪却喝得如此爽快,心中对这孩童好感更甚。 “柳将军,本孤突然不想请您喝酒了,您和本孤的酒,还是需要付本孤酒钱。” 北漠寒那抹略带坏意的笑容开始在他脸上荡漾,搭配上他那张好看的小脸,丝毫看不出任何违和,反倒显得特别调皮讨喜。 柳长枫刚把酒碗放下,目光落回北漠寒身上,眉头一挑,他知道这孩子聪明,自然心中了然,这皇子殿下看来是突然憋起一肚子坏水等着他呢! 北漠寒不由分说地将两人碗里酒加满:“将军要不跟本孤讲几段旧事,就当做抵本孤的酒钱,您认为意下如何?” “拿几段旧事抵酒钱?”柳长枫哑然失笑,但却觉挺有意思,思索片刻,便道:“既然殿下有雅兴,臣倒是却之不恭。” 北漠寒没有打断柳长枫,满眼期待地等着柳长枫接下去。 柳长枫莞尔:“先说说微臣二弟吧!因微臣家族嫡庶分明,二弟在家族内生活实则很是孤苦,倒是和微臣玩得挺好,而后经自身努力奋进,这才在八十九岁之际一举踏入化臻之境。” “原本凭二弟修为,在踏入破苍之境时便该受到家族重视,但他在父亲面前实在不讨喜,这才携他那房眷离家。” “微臣还记得那时二弟堂堂化臻之境强者,却身无分文,最后还是微臣给其资助。” “那时二弟说,誓要在外再创一代柳家辉煌,届时与微臣共享,产业占半,当时也没想太多,而后也无再怎么联系。” 说到这里,柳长枫不禁唏嘘:“一晃眼的功夫啊!谁能想逝者如斯夫,我们兄弟竟会在这等时间场合聚首?并且微臣还当真跟他了开口,要他一半股份,更难得的是二弟竟然还记得当初这个口头承诺。” 北漠寒自然没曾想到过柳长青竟还有这段过往,在他印象里,柳长青便是个自私的老匹夫,为了家族利益甚至可以不顾他人死活,而听柳长枫所言,他倒是对柳长青多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毕竟,在家里,他何尝不是那个遭人摒弃之人?他也能理解那种渴望被家人认可,却又徒叹奈何的无奈。 尽管他仍不认可柳长青,毕竟他渴望的被人认可的方式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但不得不说,对他的敌意,北漠寒还是消减许多。 与此同时,他也了然了,怎的一位化臻之境的强者,会出现在这里。 场面氛围陷入短暂凝滞,北漠寒举起酒,道“将军这番回忆,是替将军二弟洗白吧?” 柳长枫莞尔,同样举起酒碗:“毕竟是微臣二弟,殿下倒是觉得,这段旧事,值抵几个酒钱?” “嗯!三碗。” 随之两人不约而同大笑,酒碗撞在一起,一干而尽。 第十九章 白毛猞猁皇 明月高悬,月朗星稀,酒逢知己自然是痛饮过后的伶仃大醉。 两人喝至半夜,北漠寒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县衙,他只记得那场酒喝得甚是畅快,以至于第二天起床时,耳边似乎还萦绕着柳长枫说过的一句话。 “大丈夫立当于世,自当意气风发,在血与火中实现自我价值,哪怕世人皆负我,我不可负世人。” 这番话听得北漠寒热血沸腾,也在他小小的心中,播下一颗从军的种子,他突然很想在某一天,自己能够踏上南蛮之境的战场。 他不想杀人,但他更想守卫这个家园,他还小,但热血意气却是不差大人分毫,这种使命感,冥冥之中似乎与生俱来。 这便是北漠家的传承,从骨子里一出生就篆刻下来的东西,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原来自己的家国理念,竟然慢慢与自己的父皇有些重合。 除了渴望要有一个小家,也开始胸怀天下。 柳长枫也没再提及他是怎么遇见过玉佩上面那个新结的旧事,似乎是刻意避及,每每推杯换盏间北漠寒将话题转移至此,都会给他云淡风气的避开。 但北漠寒可以确定,新结的旧事必定对柳长枫极为深刻,因为北漠寒曾捕捉到柳长枫一个眼神,那个眼神充满迷离与苦涩,尽管一闪而逝,却触目惊心,令人回味悠长。 每个人的成长都不简单,在北漠寒看来,一段段的成长经历就如同一块块碎片,碎片里有苦有涩有笑,在五味陈杂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生,既然人家不愿将这块碎片展示出来,他也不想勉强。 他只能猜想,或许柳长枫是遇见过陈雨欢小时候吧!毕竟柳长枫说过,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几十年也许是十几年吧? 毕竟岁月的时间概念,在武者的世界里其实并不大,修为高深之辈,往往活个三四百年都不是问题,就好比北漠家的每位帝王,修为皆达封圣,寿命也从没低过三百岁。 只是北漠寒心里也明白,这个解释实在太过牵强,但也只能这么来安慰自己的好奇心。 他是确定陈雨欢没修过武功的,任何一位修武之人,都会有一定的气息波动,陈雨欢身上没有,而凡人生死不过百年,韶华白首自是定数,她看起来那么年轻,不可能超过三十年华。 当然,北漠寒也知晓了柳长枫的来意,他之所以到来,原来竟然是为了那盏大白灯笼。 柳长枫是当代墨城最大世家柳家的家主,也是铸兵堂大长老的嫡子,此番前来便是受大长老之命,收回大白灯笼。 而令北漠寒惊讶的是,大白灯笼的全名就叫大白灯笼,据说是铸兵堂那位神秘堂主炼制后亲自命名。 这不禁让北漠寒哑然失笑,对这位堂主更是好奇,这盏灯笼可非凡物,虽不及引魂灯,但也不至于取名这般随意吧? 况且还要劳烦柳长枫亲自来为此灯保驾护航,足见此灯在铸兵堂之贵重。 北漠寒和柳长枫约定好三日后交灯于他,而这三日里,他主要之事便是与各乡绅探讨针对兑票的细节,同时还有研究这盏灯笼。 然而不管他用尽什么方式,这盏灯他都没能点着过,甚至连在哪里点火都不知道,这盏灯简直就只是一件长得像灯的物件,仅此而已,泛泛无奇。 酒浪汉告诉北漠寒,这盏灯没有化臻之境以上修为,是不可能被点燃的,而将灯交给柳长枫,完全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铸兵堂那位堂主曾和酒浪汉说过,整个宗门他最信赖的,便是铸兵堂的柳家,至于他不想让柳长枫见到,则是因为柳长枫见过他,他不想让柳长枫在这里发现他。 更也坦白,铸兵堂之所以会发现这盏大白灯笼,就是因为酒浪汉通风报信,而关于这点,北漠寒早就猜想到了。 但令北漠寒全然没想到的,是酒浪汉和他讲起的,关于柳长枫的一段旧事。 他的二弟,也就是柳长青,之所以在家族内不讨喜,是因为家族内一直有流言蜚语,说这位二少爷与柳长枫之妻关系暧昧。 柳长枫六十年前前往南蛮战线,一战成名后便创立白毛猞猁军,十年后回归家族,继任家主之位,同时娶妻。 但初任家主的他,杂事甚多,自然无心思关心他那位妻子,一直到后来妻子怀孕,这才让自己二弟与妻子私通之事东窗事发。 而柳长枫的做法更让北漠寒肃然起敬,他非但没按照族规废弃自己二弟修为,反倒是力排众议,成全了二弟与妻子,只是将二弟逐出柳家。 这才有了今日的清河柳家,夺妻之恨都能处理得如此大度,后来更资助这位二弟钱财。 北漠寒可以想象,当初作为新任家主的柳长枫,得承受多么绝大的压力啊! 他回想起喝酒时柳长枫还在为他这位二弟说话,这等胸襟之广阔,北漠寒自愧不如。 他也理解了为何柳长青那日在公堂之上为何会如此激动,也理解了为何兄弟会将近四十年没见面,换做任何人,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彼此了吧! 可柳长枫在县衙所展现的从容,让北漠寒现在想来深感钦佩,英雄二字,柳长枫当之无愧。 至于柳长青,北漠寒好不容易消散的敌意更是浓厚上许多,这等小人,他嗤之以鼻。 时值三日后的正午,正是北漠寒与柳长青相约交接大白灯笼的期限,此时北漠寒与柳长枫正站立清河岸边。 清风徐徐,河上一艘铸兵堂的宾船已然等候多时,北漠寒将大白灯笼交付给柳长枫。 柳长枫接手,随之一道气劲灌入大白灯笼,大白灯笼骤然亮起一道黝黑得发亮的光芒。 北漠寒只觉得在感受到柳长枫的气息时,那种桀骜不羁之剑意不知比柳长青身上的要浓厚多少倍,暗暗心惊柳长枫的修为同时,眼神转而变得迷离。 他四周围的场景一下就变了,一种失重感传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正悬浮于天际,四处皆为浓密的乌云,闪电如游龙在乌云里穿梭,一头体型巨大的苍鹰正盯视着他。 苍鹰目光犀利深沉,张开双翅约莫有百米宽大,气势磅礴下,北漠寒只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眉心那股悲凉的剑意隐隐被挤压得就要破体而出。 所幸柳长枫只是想测试大白灯笼的真伪,那道黑色的火光只是一闪即逝,北漠寒也随之重新醒转过神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目光落在大白灯笼时变得惊余未定,此灯的威能竟强大如斯,只是在柳长枫手里稍微注入气劲,便能让他心神失守,陷入幻境之中不能自拔。 柳长枫点点头,颇为赞叹的道:“不愧为堂主制造,威力果真非同凡响,虽还不及引魂灯,但也差不了多少呀!” 他说完后,右手张开,五指微弯,五道黑色的气线从五根手指的指尖钻出,汇聚到掌心后勾勒成一个特别的圆形纹路。 纹路逐渐变得复杂,悄然变大,柳长枫挥手,纹路从他掌心脱手而出,悬浮在天际,如同被洒出去的渔网般,一下子扩大到五米开外。 紧接着,一道乌黑的光柱从纹路里陡然射出,转而一声兽吼惊天而起,待到光芒消散,一头白毛猞猁出现在二人眼前。 白毛猞猁通体雪白,如猫似虎的外形搭配五米开外的身形,显得威武不凡,特别是那湛蓝的眼珠,似两颗无尽深邃的蓝宝石般,闪烁着妖异的色泽,眉心处,一道金色的纹路潜藏在白毛间流淌着金色光芒,大嘴两边裸露在外的将近一米的长牙,丝毫不让人怀疑它的锋利。 北漠寒热血翻涌,这可是当初与柳长枫一同对抗引魂灯的那头白毛猞猁呀! 他脑海里随之想起《南蛮秘闻》中,异兽篇里关于白毛猞猁的描述,白毛猞猁,擅幻境,生活于南蛮之境沼泽与水域之中,凡品体长二至三米,皇品可达至五米,眉心有金色皇纹…… 北漠寒咽了咽口水,他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心想若能骑此异兽走在路上,那是得有多拉风? 然而收伏异兽又岂是那么简单?北漠寒知道收伏异兽方法,但前提是要异兽与自己在灵魂上首先达成契约,两者皆不抗拒彼此方能做到。 普天之下的异兽多半生活于南蛮之境内,且都对人类存在敌意,要想收伏哪有那么简单? 传说只有南蛮之境内的兽皇才能令百兽臣服,而在啸炎皇朝,却没人有此手段。 这也是南蛮之境常年能与啸炎皇朝相抗的重要杀手锏之一,也是为何千百年来,啸炎皇朝只有三个异兽军种的原因。 在异兽的收伏上,南蛮之境的蛮人占有绝对优势。 “这盏灯上的气息很纯粹,没什么痕迹留下。”柳长枫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转而对着白毛猞猁道:“烦请白兄进河里探查一番。” 白毛猞猁似听得懂柳长枫所言,很是人性化的点点头,化成一道白光冲入清河,转瞬不见了身影。 说来奇怪,白毛猞猁那么大的体型,加之冲势极猛,但清河水面硬是没溅起一滴水花,只荡出一圈涟漪。 看得北漠寒心头更是烧痒难耐,他人生的追求在这一刻多出了一种,便是收伏异兽,这俨然被他提到了与娶妻生子同样重要的高度。 不多时,白毛猞猁重新回到二人面前,对着柳长枫一阵低沉的吼叫,北漠寒被这威风凛凛的庞然大物吼得不明所以,柳长枫因灵魂契约的缘故倒是听懂了,双眉紧皱:“白兄是说水底没什么异样,就是有很多钱财?” 白毛猞猁点点头。 第二十章 先声夺人 柳长枫点点头:“此次麻烦白兄了。” 白毛猞猁回应一声大吼,模样煞是威风,转而化为点点白芒消失不见。 北漠寒就差眼里冒星了,恋恋不舍的凝望着白毛猞猁消失的方向,转而眼巴巴的对着柳长枫道:“柳将军,要不让你的白兄,介绍几位兄弟给本孤挑挑?” 柳长枫哑然失笑:“若是殿下将来加入白毛猞猁军,自然有机会。” 北漠寒悻悻一笑,他自然也没想真能有此异兽,倒是柳长枫接着说道:“既然河底里没什么异常,微臣也要启程了,至于白兄说里面有很多钱财,大人倒是可以派人打捞出来,毕竟眼下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到钱。” 北漠寒点点头,不用柳长枫提醒他也准备这么做,只是心下也和柳长枫般疑惑,河底里怎么会有很多钱财? 毕竟每次祭祀,村民可不祭这东西,但既然白毛猞猁都下水探查过了,想来那个小女孩哪怕还活着,也是离开青河县了才对。 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北漠寒朝柳长枫抱抱拳,道:“还请柳将军护送好此灯笼。” 柳长枫颔首:“这是自然。灯在人在。” 两人告别,北漠寒目送柳长枫上船,今日没见柳长青,想来是柳长枫刻意不让他过来送行吧? 随着宾船远去,酒浪汉的身影很是突兀的出现在北漠寒身边:“娘的,这小子修为又是精进了不少啊!老子自己都几次差点被他察觉气息。” “那你还不在县衙里好好呆着,这船可还没走远呢!” “你以为老子想来啊?要不是事情那么突然,还挺急的,老子才懒得动,喝喝小酒多舒坦。” “嗯哼?”北漠寒斜眼打量酒浪汉,等他说下去。 “刚才知府衙门传书,章知府连夜被调走了,新任知府要你即刻到青州府衙商议兑票,说是要废掉这项政策。” “可知道是哪位大人顶章大人的位置?” 酒浪汉邋遢的面容略带丝玩味,答道:“楚凌天。” 北漠寒一怔,转而面色也跟着玩味起来,他想起那位本该护送他前来就任的禁军三分队队长,没想到他只是武职转文职,再被降任一番而已,丞相楚天枫果然好手段。 看来是来者不善呀!他本就好奇,怎么皇城里的楚妃和丞相会那么沉得住气,到目前为止都没来找他麻烦,此时听到楚凌天到来,他反倒是心安许多。 毕竟等待未知的敌人才是最煎熬的,况且知道还是楚凌天,这就更好办了。 北漠寒那抹坏笑随之爬上脸颊:“走,先去趟县衙,再去会会那位老熟人。” 青州府衙,位于青河县隔壁青州府,掌管除青河县外一十五县,农渔业发达,历来都是啸炎皇朝的粮仓之所在。 府衙的建造规模相较清河县衙,不知道要庞大华丽上多少,占地面积六十余亩,远远望去便给人充满管家威严之感。 在府衙的后堂内,以柳长青为首,各族乡绅分坐主位两旁,一头白毛大虎正懒洋洋的趴在众人中间睡觉。 除柳长青外,众位乡绅皆望着白虎瑟瑟发抖,坐如针毡,而白虎的头朝着的正中主位方向,楚凌天端坐其上,面沉似水。 两边除开早前跟着章知府的那名矮小师爷外,还分站两名捕快打扮的侍卫。 这两人各自牵着一头白虎,每头白虎均是斜趴在地,瞪着森然虎目打量四方,衬得楚凌天好不威风。 楚凌天的心情实则远远不止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平静,他太激动了,自从校武场事件后,今天的他,是心情最舒畅的一天。 他明白丞相表舅为何会力保他,更通过暗中手段安排他坐到这个位置,这是给他报仇的机会啊!他能想到,只要把那个该死的大皇子给办了,他一定能重回禁军,甚至不止是官复原职那么简单。 在他想来,这事简直太简单了,先安排个罪名,再凭他堂堂登堂之境三层的修为,以及两名白虎禁军侍卫,哼哼,区区一介书生,直接拿下便是了。 他当然不能处死北漠寒,但押解回皇朝听候发落,致使皇室颜面受损还是做得到的。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不畏强权,押解大皇子上议政大殿的那一幕。 那时候的他,一定是一脸的慷慨赴死,而皇上必定是龙颜大怒,北漠寒那小子自然是跪在朝臣面前痛哭流涕。 紧接着,百官拼了命替自己说话赞扬,最后皇上迫于压力还得为自己封官加爵…… 他等这一天简直太久太久了,而罪名自然也已经安排妥当,发行兑票这等转换货币,挑战国家货币主权的行为,不单没按流程上报,还直接风生水起的准备实施,单凭这点,北漠寒今天是被扣押定了。 想着想着,楚天凌再也忍不住,嘴角咧开得老大,就差流出哈喇子,搭配上他那浓眉底下的小眼睛小鼻梁,整个人透发出的那股猥琐气质,显得更加猥琐。 柳长青看在眼里,心中却是重重的哼了声,他对这个知府简直厌恶至极,要不是他,今天他也可以去送他大哥了。 此番分开,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 随着时间推移,一直到傍晚,大厅正中的白虎都醒了,北漠寒还是迟迟不见。 众乡绅很想起身离去,但奈何皆是浑身发软,在三头白虎面前,他们吓得连话都说不上来。 楚凌天面色也难看至极,他仍不说话,但心底里早开始痛骂那个不知所谓的混蛋大皇子。 终于,晚霞将临,北漠寒这才在酒浪汉的陪伴下,趁着夜色大步踏进后府大厅。 见他打扮,众人皆是倒抽口凉气,只见他身穿黑色银边蟒袍,头戴金冠,一根紫色的发簪从金冠正中穿插而过,面如冠玉,却沉凝似水,稚气未脱的小脸此刻彰显威严,正是皇家标准装束。 他一进门,身上初出之境三层的寒气便随之散出,刺激得三头白虎一个机灵,纷纷虎毛倒立,感受到敌意后发出声声低吼。 但酒浪汉却在一旁喝了口酒,灼热而张狂的化臻之境大圆满气息铺天盖地朝三头猛虎镇压而去。 哀嚎低咽间,三头白虎瞬时如小猫般乖巧,重新趴回地面不敢动弹,反倒是轮到它们瑟瑟发抖起来。 由于酒浪汉的气息只针对三头白虎与楚天凌及那两名侍卫,众乡绅只觉得北漠寒一行二人简直太威风了,才出现,三头白虎和新任知府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北漠寒喝问道:“楚老儿你知不知罪?” 楚凌天在看到北漠寒一身皇家打扮时,心头便咯噔一声,紧接着酒浪汉散发出气息,直接瞬间碾压得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北漠寒的大喝,宛如晴天霹雳在他耳边炸响,他忽然隐隐有种感觉,今日之事,想来不如他想像中那般简单。 一旁的柳长在青看向面色惨白的楚凌天时,一股怜悯之意毫不掩饰的浮现从他眼底里浮现。 “岂有此理,本孤问话居然不答?” 北漠寒又是一声大喝,酒浪汉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将楚凌天拎了下来,扔在大堂正中的白虎身边。 北漠寒这才咳了声,坐到楚凌天原先坐着的位置。 “本孤身着蟒袍,自然代表大皇子身份,诸位见着本孤,居然不下跪行礼?” 说到这里,酒浪汉的气势这才从楚凌天与那两名侍卫身上收回,禁军皆为精兵,一恢复行动能力,便当即单膝跪地。 在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紧随其后,只有柳长青因化臻之境强者的地位,只需站着。 一旁的师爷早先就在两头白虎中间被吓得两腿直打抖,这一跪下去,整个人直接晕厥。 乡绅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刚才坐着还好些,此番一跪,不少人看上去比趴着也好不了多少。 “好大的威风,本孤不来,还不知道楚老儿多大的官威,居然把众乡绅吓成这样,楚凌天,你当真没话和本孤说?” 楚凌天浑身一颤,惨白惨白的老脸,这一刻比哭还难看,不是他不想反应,也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刚才被酒浪汉气势所压,完全丧失任何能力呀! 但他自然不敢抱怨,即刻调整状态,起身答道:“下官知罪。” 说完,他自己都怔了怔,不对呀!按照剧情,不该这么发展呀?而且他犯了什么罪? 他才刚上任,何罪之有?商议兑票是罪?用官威吓总乡绅是罪?可乡绅是见到你这个娃娃后才这般横七竖八的躺着吧?自己可什么都没做呀! 眼看楚凌天“认罪”,北漠寒得理不饶人,对着两边的侍卫招招手:“知罪就好,把他拿下,先杖击三十,以儆效尤。”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北漠寒双眉倒竖:“怎的,白虎禁军不是保卫皇家,而是听从个别他人命令不成?” 两人皆是一震,这罪名他们可担待不起,咬咬牙,双双上前将目瞪口呆的楚天凌按倒在地,三十堂前棒噼里啪啦的抽打起来,每一下都打得在旁的乡绅心脏一阵抽搐。 登堂之境三层,区区三十堂前棒实则根本不会有太大感觉,但抽打的却是楚凌天的尊严呀! 事实上,楚凌天完全懵了,到现今为止他都不明白,这个大皇子当真是他认识的那位? 可作为禁军出身,他和两位侍卫一样,面对这一身蟒袍自然而然地便只能服从,不敢反驳。 随着杖击完毕,,北漠寒这才摆了摆手:“众乡绅平身,捕快也都回来,楚老儿你继续给本孤跪着。” 北漠寒似被点起了火气,全然不顾身份,他就如同个受委屈的小孩子般接着责问道:“楚老儿本孤且问你,你昨夜就任,本孤作为大皇子,你不前来拜访,算不算对皇室大不敬?” 楚凌天吞了吞口水,他只顾想着北漠寒是县令的身份,加之一直看不起北漠寒,且也从未有皇子在外当官历练过,自然没想这层礼节。 而事实上,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礼节,也没人在意吧?但大皇子都亲口责问了,一旦较起真来,似乎还真是怎么丝道理。 楚凌天只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一介武夫,加之平常嚣张不讲道理惯了,这时候被比他更嚣张,更不讲道理的人先声夺人下去,一下子只觉得脑袋如同浆糊似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一旁的刘长青,要说原本目光只是怜悯,现在已然变得同情,北漠寒这“无理取闹”又“义正言辞”的手段,他深有体会。 第二十一章 大棒蜜枣 众人噤若寒蝉,楚凌天呆呆的跪在北漠寒面前,他很想咆哮,可他根本不敢开口。 抬眼向北漠寒身旁的酒浪汉扫去,正好酒浪汉也正瞪着大眼紧盯着他,四目相接下,楚凌天情不自禁的便是一哆嗦。 什么时候北漠寒身边竟有这等高手?他怎么说也是从大世家里走出的,身上也有些修为,自然看得出酒浪汉不是他招惹得了的。 他心中哀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漠寒可不理会他在想什么,转而淡淡的问道:“说吧!让本孤过来,到底商量兑票何事?不是之前都和章知府以及众乡绅商量好了,你只管执行便是。” 经北漠寒这么一提醒,楚凌天顿时来了精神,一下子就亢奋起来,对呀!来了,期待地剧情来了。 他转而从地上站起,一脸的慷慨激昂,奔赴就死的模样:“臣早先忽略礼数,感激殿下只对微臣略施小惩,但主要原因也正是因为殿下所推行之兑票,实属荒唐。” “这么说你是承认早先确实对皇室大不敬啦?” 楚凌天一怔,眼角莫名泛出泪花,他好委屈,真的好委屈,好不容易亢奋点的心情,又开始有萎靡的迹象。 北漠寒看着觉得好笑,但还是板着脸问道:“说吧!哪里荒唐?” “殿下所推行之政策可谓另辟蹊径,虽有可行性,但目光放至长远来说,甚至有颠覆啸炎皇朝古往今来的货币之嫌,如此举措,不经过陛下朱笔御批,怎可草率行事?” 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就连柳长青亦不得不点头称是,打量四周人的面色,楚凌天的委屈这才好受不少。 北漠寒神情却看不出丝毫异样,他只是问道:“钱庄平日里抵押财产的举措,可曾上报过?” 楚凌天被问得一愣,木然摇摇头,他哪里知道有没有?他平日里除了修武便是纵身声色犬马,那里晓得这些玩意儿? “本孤告诉你,没有,市井生意,讲究买和卖,有人愿意买,有人愿意卖,这便是规则,钱庄觉得田产值一百两,便可给出一张一百两的兑票,有人愿意拿它买东西,有人愿意收,这便是交易,是市井生意的自发行为,说到底,兑票仅仅只是钱庄的一个政策,你见过哪家鱼市在决定今日多卖多宝鱼时,还要要求知府大人写个奏章来请父皇批示?” 楚凌天怔了怔,被北漠寒一番理论下来,好似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好似又不对,毕竟这个政策可能会影响到国家钱币运行啊! 想到这里,楚凌天当即就想反驳,北漠寒却不由分说,继续道:“当然,该政策由于可能对国家有一定影响,本孤也觉得需要上报,但一来政策商讨至今也就三天,还未详细,二来事急从权,且有本孤代表皇室参与,楚知府你才就任第一天,什么都没查清楚,也不知晓得间中过程便要废掉这项政策,是针对清河百姓?还是针对本孤?” 楚凌天冷汗淋漓,但他仍然咬牙道:“事关国家,哪怕不废除这政策,也该经陛下朱笔御批。” 北漠寒冷笑,突然对师爷道:“时候也不早了,先安排大家吃饭吧!一个时辰后再从长计议。” 转而,他又对楚凌天道:“楚知府就先别吃了,且随本孤留下继续商讨。” 楚凌天很想拒绝,但北漠寒现在却是代表皇子身份,他不得不听命。 “殿下,那要不让厨房顺便给您和大人也做点吃的?”师爷试探问道。 北漠寒断然摆手:“不用,刚才我们吃完才过来的。” 楚凌天内心都要炸了,合着等你这小儿一下午,你就是换了身衣服,还去吃了个饭才过来?但你不吃,老子也要啊! 师爷苦笑连连,这里除了新来的楚凌天三人,其余人等这几日都算是领略过北漠寒的不按常理出牌,倒是一副很理解模样。 眼看众人陆续离场,就连那两名侍卫也被北漠寒遣走,三头白虎也在北漠寒命令下被楚凌天三人各自收回,酒浪汉这才走上前来,一胳膊挂在楚凌天肩膀。 “跟老子走” 楚凌天闻着酒浪汉一身酒气,被熏得差点吐了,但面对这样的强者,他又发作不得,只能问道:“去哪里?” “茅厕。” “啊!去哪儿干嘛?” “走就是了” “啊!不,本官不要” …… 青州府衙的后院食堂内,几十位乡绅以柳长青为首,围坐在桌前等候餐食,他们议论纷纷,对新任知府与知县大人第一天便解下梁子之事感到甚是担忧。 毕竟,且不说兑票施展下去可能会多出过多波折,单是以后在青河县与青州府衙的地界,做生意影响就颇大了,哪个商人进行买卖不用看当地官家政策行事? “唉!知县大人毕竟是大皇子啊,屈尊降贵来到此处,这位楚知府也许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会卖大皇子面子的。” “嘁,老李头你是消息闭塞了,我亲戚在朝廷里可是大官,上次他回家祭祖便和我闲聊起宫里家常,大皇子,呵,在宫里不受宠。” “嘁,老头儿俺会不知道?大皇子不受宠谁不晓得?不然怎么会被罢储?老头儿还知道楚知府是楚丞相的亲戚呢!” “那就是啊!楚丞相的亲戚,不卖面子给不受宠的大皇子,也正常呀!” …… 群情汹涌,只有柳长青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不多时,惨绝人寰的哀嚎忽然回荡天际,一声声沉闷的拳头敲击皮肉之声,如同滚滚闷鼓在众人耳边炸响,众人心头陡然皆凉,面面相觑。 “这是?两人打上了?俺滴个乖孙,听着都疼。” 隔壁青林县的王家主惊疑不定的出声问道,众人随着他的目光同时望向柳长青,毕竟他是这里的武功最强者。 柳长青淡然一笑:“要相信知县大人,他可是状元郎,会有办法的。” 半个时辰晃眼即过,眼看后厨将饭菜端上桌,讨论声随之减少许多,各自开始夹菜动筷。 而隔壁不远的偏厅中,楚凌天则在酒浪汉的拎提下,重新回到北漠寒面前。 只见此刻的楚凌天衣衫凌乱,整个人没了神采,嘴角还挂着道血迹。 酒浪汉下手极为有分寸,脸上除了血外看不出一丝伤痕,只有楚凌天自己知道,他的五脏皆受重伤,没几年调养根本好不回来。 那种好似五脏都被揉碎了一般的疼,是真疼,钻心的疼,疼到麻了还疼的那种疼。 北漠寒调侃道:“章知府是便秘啦?进完茅厕都虚脱成这样,待会给众乡绅见了可不好。” 楚凌天连骂娘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忽然理解“生无可恋”四字的含义,那是一种感觉,一种解脱的幸福。 北漠寒接着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楚妃他们派来的,是也不是?” 楚凌天还是不答话。 “嗯!默认就行,那么本孤和你分析分析,一方面,你要感激本孤,若不是楚妃考虑到你对本孤的恨意,根本不会派你前来此针对本孤,但是鸟尽弓藏,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其次,害你被降职,确实是本孤药毒你们三分队,然后呢?本孤照样没事,说到底,就因为本孤是大皇子,怎么说是父皇的儿子。” “此事对比兑票政策,哪件影响更甚?为此你想凭这点小问题便来找本孤麻烦,最后找麻烦的只会是你自己而已。” 说到这里,楚凌天脸色更白了,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包括来时的路上,他想的都是自己凭借修为以及两名侍卫三头白虎,怎么用各种由头来惩治北漠寒。 百无一用是书生,对付书生,最好的手段便是拳头。 北漠寒继续道:“所以,综上所述,本孤来给你指条明路吧!对付本孤最好的方法,便是纵容本孤胡作非为。” “一来,只要本孤还在这里,你在楚家便有利用价值,他们都会善待于你;二来,也确保了你自身往后将立于不败之地,就好比此次兑票,若本孤实施成功了,你跟着沾光,算是为朝廷立功,若本孤失败,你大可以在父皇面前说是本孤拿身份强压于你,那本孤不单是要承担兑票之责,同时还多了项罪名,自然地,楚家必定会为此出来保你,无形中你也为楚家立了功。” 哪怕楚凌天再傻,此时他也听明白北漠寒所表达的意思,他不得不说,北漠寒分析得很透彻,也确实纵容北漠寒胡闹,是眼下最好的两人方式。 没办法,论身份,人家怎么说是皇子,抡拳头,他又没人家硬。 他努力让自己起身,暗淡的目光略带丝疑惑:“咳,那,那殿下,微臣,该,咳,该如何是好?” 这才一句话,楚凌天便咳了两次血,看得北漠寒嘴角都抽搐了,他可以想象,酒浪汉下手是有多重。 他脸上那抹坏笑更甚:“很简单,听本孤话便是了,本孤做对了,你跟着沾光,本孤做错了,由本孤单独承担,在此过程中,怎么和楚家周旋,就是你自己的事。” 楚凌天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但这场谈判他怎么想都觉得古怪,两人挑明了就是敌人,而敌人却在替自己出主意?更可笑的是,自己还觉得特别有道理? “行啦!快去收拾收拾,差不多他们也要回来了” 北漠寒眼看事情谈得差不多,径直一边说道,一边伸手和酒浪汉讨酒喝。 酒浪汉将酒递上,目光十分复杂,有感叹,有欣慰,有古怪…… 他们之所以那么久才来到府衙,除了换衣服和吃饭,当然少不了商讨如何对付楚凌天。 北漠寒商量到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此人只是一介武夫,直接武力镇压便是,待会找个时机,把他打一顿,打服后一切好说。” 可酒浪汉没想到这番结论是如此操作,先是先声夺人,让自己身份高于楚凌天,占据话语权,再通过武力强压,让楚凌天怕他,最后再给楚凌天出主意,让楚凌天感觉得到好处。 大棒加蜜糖,张弛有度,简直是阳谋的典范,难道这真的是书读得多的好处? 整个环节,酒浪汉挑不出丝毫毛病,他看待此番两人交涉,楚凌天简直是被全程碾压。 不多时,众乡绅齐齐回到原先座位,楚凌天也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此刻的他外表看上去虽十分正常,但萎靡之色却是掩饰不了。 “咳”楚凌天咳了声,好不容易将要吐出来的血再噎了回去:“人都来了吧!经本府与殿下讨论,兑票确是不可多得的利民政策,且事急从权,本府表示全力支持,都散了吧!明日起发行兑票,哪家钱庄有想法的,自己来和本府说。” 说到此处,楚凌天转身向北漠寒施礼:“殿下,下官身体实在不适,或者能否先允许下官先行告退?” 他是真受不了了,体内五脏翻江倒海,几句话下来,他又想呕血了,也幸好他修炼到登堂之境,不然直接毙命当场都不是不可能。 北漠寒颔首点头:“那么干脆就这样吧!大家也都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楚知府的态度加之看他这模样,结合早先听到的哀嚎,难不成这位大皇子殿下,是靠拳头把楚知府打服了? 一股凉意从每个人心间升起,看来以后的青州府衙,都是眼前这位小孩说了算啦! 这一刻起,莫名的敬畏在在场每一位的心中悄然陡升。 第二十二章 夜袭 入夜微凉,清风徐徐,皎暇的明月在稀疏的云里若隐若现,淡淡的清辉透过竹叶的缝隙倾洒在地,显透着满地斑驳,随风挪移。 北漠寒摊躺在后院的石凳上,背靠石桌,一壶老酒在他手里晃荡,他嘴角噙着那抹坏笑,闭上双眼,一边哼着曲调,一边不时一口醇香入喉。 “本人北漠寒,三岁体质残。母后死得早,父皇觉挺好。十三中状元,皇储位被免。今儿当县令,普天皆同庆。庆我搬离宫,大家都轻松,丛林杀黑衣,清河把人欺……” 单薄的白衣在风中飘扬,身旁竹影婆娑,甚是慵懒与惬意。 楚凌天之事已过去数个月,这段时间,波澜不兴,两人似是达成某种默契,除了积极推动兑票事宜外,也不见他找北漠寒麻烦。 数月以来,青河县一派欣欣向荣,几乎所有的民丁壮汉都投身于建设家园之中。 毁坏的良田得以修复,渔船也整修完毕,甚至在兑票的推动下,不少村民还拿出田产与修复好的渔船作为抵押,购买了更多财产。 连带的,青州府衙地界的商户不少由此获益,他们提供船木、肥料、粮食等供应,使得短短光景功夫,几乎家家户户都积攒下不少兑票,反倒是铜板等金属货币,因携带麻烦,市面上少了许多。 清河里的钱财也被北漠寒差人打捞上来,那笔财富之多,令作为皇子的他都不禁咋舌。 他也不占为己有,而是收缴进衙门后,建立了两所私塾,以及翻新县衙,剩余钱财,则被他以青河县官府名义,将清河地界剩余的田产全都买下。 这番动作,实则收益最大的是柳家,大举的田产买进,使得田产的价值陡然升高,这使得柳家之前囤积的田产变得更加值钱,在钱庄所能换取的兑票也就更多。 而兑票换取之后,柳长青更是采取了疯狂的买买买模式,接连除田产、渔船等收购外,更衍生出购买地皮,建立菜肉市场。 如此一来,即能有效分销因渔船激增而暴增的水产量外,更是将不少摊位转租,赚取租金。 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个良性循环在周而复始。 附近的府衙看得火热,跃跃欲试之心几乎都没停过,就连啸炎皇朝都被震惊,就在今日早晨,皇城的圣旨宣读进青河县,命北漠寒三日内上京复命。 一想到回啸炎古都,北漠寒心头实则复杂莫名,一方面,此番兑票举措让自己在父皇面前崭露头角,另一方面,他亦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虽出宫不足一年,但经历之多,是在皇宫十多年所累积的加起来还要多。 他很感激遇见程雨欢,若不是她,北漠寒又怎能得到《阳谋论》?而得不到这本书,北漠寒自问无法在青河县上如此立足。 对付柳长青、楚天凌、开创兑票,几乎用上的手段都是由此书而来,甚至兑票也是作者易扬的一种设想。 而他的设想在北漠寒的实施中几乎一一印证,比如土地增值、实用金属货币量减少等,甚至在他的设想中,连接下去会出现的市井反应也都被罗列出来。 对于此等天骄,北漠寒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看来,易扬甚至比太祖爷爷北漠无极更加伟大。 当然,平凡的日子里虽不兴波澜,可小水花自然是少不了,就好比酒浪汉,近段时间他经常外出,且忧心匆匆。 北漠寒自然知道原因,柳长枫失踪了,本该回墨城的他迟迟未归,亦联系不到。 但北漠寒倒是没什么可担心,毕竟如柳长枫这般的强者,要说会遇到什么危险,且能无声无息地将之解决,北漠寒是打死都不信。 不多时,云卷云舒间,淅沥沥的小雨随风肆荡,北漠寒伸了伸懒腰,也不在意,反倒是趁着酒意眯起双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里,他仿似来到一座黝黑凌乱的地宫,地宫里一只只青蛙在地上蹦跶,呱呱乱叫吵得他耳膜生疼。 北漠寒不禁轻蹙起眉头,而便在此时,嘻嘻笑声传来,一道女孩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叔叔,你有没有想我呀!人家还没跟你玩捉迷藏呢!” 北漠寒陡然睁眼,一道目光豁然出现在他眼前,与他相隔咫尺。 那是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眸里白雾翻滚,北漠寒怪叫一声,一个鹞子翻身与那双眸子拉出距离。 竹影下,小女孩的身影正俏生生的站立在那里,一袭白衣湿漉漉的紧贴着肌肤,苍白的小手正提着那盏大白灯笼,闪烁着惨青色的幽光。 北漠寒惊魂未定,心脏没由来地疯狂跳动起来,这是这么回事?柳长枫不是探查过清河,小女孩不是走了吗? 便在这时,一股失重感传来,伴随着酒浪汉声音响起:“臭小子,快起来,都下那么大雨了,要睡回房间睡去。” 北漠寒被酒浪汉摇晃得睁开双眼,这才发现,原来刚才是做了个噩梦。 此刻的他冷汗涔涔,眼皮跳个不停,募地问道:“白婆婆呢?” 酒浪汉一怔,是呀!白婆婆呢?按说有她照看北漠寒起居,雨下那么大,白婆婆早该喊他进房才是。 倏忽间,北漠寒眉心一阵刺痛传来,紧接着酒浪汉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北漠寒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哪里还有酒浪汉的身影。 北漠寒整个心都凉了,环顾四周,小雨还在天地间轻柔飘洒,竹影婆娑下,空荡荡的院子唯独他一人。 北漠寒揉了揉仍有些生疼的眉心,颇有如恍如隔世之感,这才察觉刚才是梦中梦,可他心惊肉跳的感觉没有减弱丝毫。 他觉得今晚之事绝对不简单,从小到大,他还没做过如此真实的噩梦,且还惊动剑灵护主。 “寒儿,你没事吧?”白婆婆的声音适时传来:“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都下雨了还不进去房里歇息。” 北漠寒稍微平复的心在听到来声时陡然又被吓了一跳,他面色苍白如纸,但生怕被正走过来的白婆婆看到,害她担心,急忙摆手,逃也似地进房将门关上。 “寒儿,你没事吧?”白婆婆在门外关切的问道:“柳宵带他父亲过来找你,要不老奴过去回话,让他们明日再来?” 北漠寒心中一动,连忙道:“不必,让他们过来,对了,死老头呢?怎么不见他?” “鬼知道呢!傍晚便神神叨叨的出去了,那你先等一下,老奴现在就去把那父子叫来。” 白婆婆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是一边说着,一边去喊柳氏父子,北漠寒当即深吸几口气,走到洗脸盆前将头埋下。 冰凉的井水刺激下,他整个人好了许多,也冷静下来,眉心处传来的那股不安越发明显。 他突然想到酒浪汉之前所说的关于柳长枫失踪之事,心里顿觉得沉甸甸的,仿似被大石压着一般。 不多时,柳宵领着柳长枫推门而入,柳宵作揖:“参见大人。” 北漠寒的脸色已然好看了许多,问道:“柳捕头和柳家主深夜到访,所为何故?” 柳宵望了柳长青一眼,柳长青沉吟道:“方才老夫感受到兄长的那头白毛猞猁皇气息,特来一探,莫不是兄长回来了?” “你确定?” “自然确定,我与那头兽也相处过十来年,怎会辨错?” 北漠寒心神大震,隐隐的那股不安变得更为浓烈,白毛猞猁擅长制造幻境,想来刚才的梦中梦,便是它制造出来的才是。 但那么大的一头异兽出现在县衙,居然没人察觉?而且若果真如此,那柳长枫人呢?况且为何白毛猞猁既然到来,为什么仅仅只是给自己制造了个梦中梦而已? 北漠寒心思电转,浑然忘记柳长青父子还在自己面前,柳长青见此模样,不禁皱眉:“大人,老夫兄长呢?” “大人?”柳宵也看出北漠寒异样,不禁插声。 “你们近日当真不知柳将军失踪了?” “什么?”柳宵父子一口同声惊呼。 北漠寒苦笑:“你们兄长没来,倒是本官,刚才做了个噩梦,应该是他那头白毛猞猁皇给本官制造的幻象才是。” 柳长青惊疑不定,断然道:“不可能,兄长修为至少达封圣之境,不可能有危险。” 说到这里,在场三人皆沉默了,面色出奇的一致难看,他们都知道,若是柳长枫不在这里,那么白毛猞猁皇出现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异兽若无主人召唤,只能生活在原先所在的地方,白毛猞猁是南蛮之境的异兽,自然应该是在南蛮之境内才是。 此处离南蛮之地甚远,白毛猞猁不可能是从南蛮之境跑过来,唯一可能的,便是柳长枫将之召唤出来,且,再也没收回去。 “大人,你那位侍从呢?”柳长青突然问道。 北漠寒自然知道他问的是酒浪汉,但他此刻心思全放在对柳长枫的担忧上,本能的随口答道:“不知道呢!许是找你哥哥的情报去了。” 说到这里,北漠寒的眉心那抹剑意似是察觉到危险,猛然跳动到极致,紧接着一道滔天剑气便裹挟着无尽桀骜不驯的剑意朝他袭来。 砰…… 终究是猝不及防,北漠寒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整个人被剑气撞得抛飞出去,一把撞在墙上再掉落在地,墙体脱落,激荡起一片粉尘。 北漠寒从地上爬起,噗的声响,一口血从他嘴里呕出,胸口处,破碎的衣服里显现出他那件黑丝背心,护罡原本紧密的丝线变得松松垮垮,隐隐有断裂的趋势。 北漠寒苦笑,幸好有这件背心挡住,不然化臻之境的强者偷袭自己,只怕早命丧黄泉,但饶是如此,他也伤得不轻。 “父亲” 柳宵挡在北漠寒身前,惊疑不定的与柳长青对峙,事到如今,他都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父亲会突然出手偷袭。 柳长青面容复杂,事实上,若不是早先过来时恰好被柳宵遇见,他都不想将他儿子卷进此事件中。 “让开,他必须死。” 柳长青说罢,右手食指与中指并立,结成剑指,一道剑气从两指间透发而出,桀骜不驯的剑意在整个房间肆荡开来。 北漠寒冷然一笑:“看来是知道小爷即将回宫,怕不能将小爷的命留下,忍不住出手了吧?” “你太聪明了,树大招风,只怪自己锋芒太露。” 柳长青说完,身形一晃便绕过柳宵,剑指点向北漠寒,柳宵不再迟疑,转身扣住柳长青手腕,登堂之境的气势随之爆发,铺天盖地的朝自己的父亲镇压而去。 柳长青冷哼,只是手臂一抖,便将柳宵震开,而趁此间隙,北漠寒不再留手,登堂之境大圆满的气势也随之爆发,整个人化为一股寒流般,倏忽间夺门而出。 柳长青心里虽震惊,但早有准备,只是神色出现错愕后便转身追出,留下柳宵愣住当场。 黑夜里,府衙内两名捕快正喝得伶仃大醉,他们相互搀靠着身体,歪歪扭扭的在走廊晃荡,陡然只觉得一股寒风刮过,经不住一阵抖索。 紧接着,一声鹰啼划破长空,庞大神骏的鹰驱从他们身边略过,转瞬消失于天际。 两人面面相觑,揉了揉眼睛,表情颇为错愕,这还没完,转而同一方向,又是一声鹰啼,又一头雄鹰展翅高飞,朝天边掠过,只是这头雄鹰体型相对小了许多,模模糊糊里似有身影暗藏其中。 两人一身酒气浑然散了个七七八八,异口同声的惊呼:“妖,妖怪。” 第二十三章 青冥府 北漠寒可不理会身后的府衙早已闹翻了天,生死攸关下,他只能发了命的逃奔,期望酒浪汉可以快点回来替他解围。 但登堂之境被化臻之境追杀,他又岂能逃多远?这才出衙门不远,他便被柳长青追上。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座民房的屋顶,与柳长青对峙而立。 绵绵的细雨还在风中荡扬,黑夜里,乡道空无一人,一天的劳累加之天气不好,县民们早已纷纷熄灭灯火安然休憩。 “放弃吧!你那名侍从既然不在,也就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否则一旦动手,波及到这些民宅或是村民,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北漠寒面容有些发苦,眉心处,那股倨傲的剑意刺得他脑袋生疼,似感受到危险,想强行占据他的身躯,却被他咬牙用意念镇压下来。 “你还会关心这些村民?” 话语调侃,口气却是艰涩冰凉。 柳长青也不回答,化臻之境的威压随之展开,压得北漠寒动弹不得,一下瞬间,又是一指,点向北漠寒。 北漠寒目光灼灼,倨傲的剑意猛然夺天而出,化为寒气竟在刹那撕破威压封锁,初寒软剑出窍,电光火石间,剑尖正好抵在柳长青的剑指上。 砰…… 北漠寒应声抛飞,一口殷红洒落天际,整个人重重的摔到几丈外的屋顶,直接将之砸出一个窟窿,再摔进一间陌生的民宅厅中。 惊呼从房间里传来,北漠寒强压下再吐血的冲动,连忙出声:“别出来,在房间里待好。” 寂静里,如此大的声响让不少在睡梦中的村民惊醒,一盏盏烛光被点亮,不少人更是披上衣袍从房屋里走出。 柳长青暗道不好,若是被人发现他行刺大皇子,那么柳家可就完了。 他不敢迟疑,身影晃动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北漠寒原先所在的陌生厅堂之内,但北漠寒的身影却不见了。 柳长青面沉如水,感受到寒气是从门口的方向消失,急忙闪身追出。 “柳家叛变,谋害皇族” 北漠寒的声音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发出。 柳长青凛然一屏,眼看是隐瞒不住,急忙飞至半空,朗声开口道:“知县大人被河神降罪,此刻肉身被夺舍,说话妖言惑众,各门户快回到自己家宅,其余交给老夫处理。” 村民们皆是面色惨白,但也顾不得想其他,纷纷急忙转身回屋躲避灾祸。 柳长青目光锁定住人群中的北漠寒,心下已有决断。 谋害皇族这项罪名他背负不起,青河柳家也不行,甚至墨城柳家都需灭族。 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想这么做,但这县村民,他是不得不屠了。 毕竟最好隐瞒真相的方式,便是死人,柳长青深知,清河柳家在北漠寒喊出叛变的那一刻,已经完了。 他苦心经营四十年,到头来算是一场空。 他恨极北漠寒,没想到本该在后衙便可无声无息杀了他的,竟会出现这变数。 一念至此,柳长青反倒不急着处死北漠寒,他忽然不想让北漠寒太早死,没千刀万剐,又怎能泄他心头之恨? 他缓步走向北漠寒,北漠寒浑身伤得不轻,却依旧挺直腰杆与其对视。 “爹” 柳宵终于赶到,柳长青却是大喝:“滚,老夫没你这样胳膊往外拐的儿子。” “咳,这群村民柳家主打算如何处置?” 北漠寒的护罡软甲已然破损得极其严重,北漠寒心知是再挡不了一击了。 “与尔何干。” 柳长青很是烦躁,五指探出,抓向北漠寒。 柳宵闪身出现在北漠寒身前,挥剑挡住柳长青。 柳长青冷哼,五爪如勾抓在剑上,将剑身一拧,整把剑直接变形。 柳宵大惊,还未来得及反映,便被他父亲连人带剑一同抛飞。 就在这时,惊天兽吼乍响,灼热的气浪随之滚荡八方而来。 感受到这股气息,北漠寒心中一喜,知道是酒浪汉回来了。 而柳长青则是大惊:“果真是白毛猞猁皇。”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清河方向。 紧接着,北漠寒率先行动。 他提起口气,身影再次化为寒流激射向清河。 若能与酒浪汉会合,或许今晚还有转机也不一定。 而柳长青似是有所依仗,也不着急抓住北漠寒,反倒是如猫追老鼠般,只跟着,也不阻拦。 柳宵紧随其后。 三人不多时便来到清河岸边。 只见白毛猞猁皇踏水而立。 流浪汉周身火龙缠绕,悬浮于半空之中,威风凛然。 令北漠寒惊讶的是,酒浪汉身下还多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长相娇美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一袭白衣飘飘,手里正握着一把打开了的朱红油伞。 朱红油伞与一般的伞不同,它的伞面正有两条朱红长陵垂下,看上去极为飘逸。 此时的女子胸前、小腹以及胳臂处皆流着鲜血,但依旧目光冷冽的紧盯着白毛猞猁皇,踏水而立,风姿绰约。 酒浪汉见北漠寒三人到来,以为是三人赶来帮忙,急忙喝道:“快过来帮忙,先把它制服再说。” 白毛猞猁皇整双眼睛变得通红,情绪显得极为焦躁。 它震天大吼,一道水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中喷吐而出,直射向北漠寒三人。 北漠寒冷然一笑,身影朝后爆退,闪身躲到柳长青身后。 柳长青冷哼,剑指点出,虚空之中忽然凝结出一柄黑色气剑,倏忽间与水柱碰撞在一起,将之从正中破开,一分为二。 水柱被破开的瞬间,北漠寒只觉得天旋地转。 当他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其出现在一座黝黑得地宫之中。 地宫里很是凌乱,一只只蛤蟆四处蹦跶,吵得他耳朵生疼生疼。 他暗道不好,自知陷入白毛猞猁所制造出来的幻境之中。 募地,小女孩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面前。 还是那样的诡异笑容,举着大白灯笼,透发着惨青色的幽光。 说迟时那时快,北漠寒眉间那股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剑意又开始刺痛。 紧接着,酒浪汉的爆喝响起。 “醒来,收敛心神。” 北漠寒霎时醒转,急忙提气灌入灵台,护住清明。 再定睛望去时,柳长青已然配合酒浪汉在对付白毛猞猁皇。 “大人,你没事吧?” 柳宵仿佛没中幻境,来到北漠寒身旁关切问道。 “你没事?” 听到北漠寒问话。 柳宵摇摇头:“父亲刚才护住我了,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漠寒苦笑,却来不及回答,大喝道:“小心”。 随之将柳宵一把拉向自己身前。 一条红色长陵便在此时抽击在柳宵原先所停留的位置,再倒卷而回。 循着方向望去,正好与那名白衣女子四目相对。 “让开,青冥府办事,不容插手。” 女子琼眉微蹙。 北漠寒一惊,青冥府大名他又怎能不知? 这可是民间最大杀手组织。 若说铸兵堂乃当世最大宗门,能与之相抗衡的便是青冥府。 传说它里面有本鬼册,被记载入名字者,除非修为达至封圣,否则虽远必诛,不死不休。 这样的组织,怎会盯上柳宵? 柳宵也不明所以,大惊失色。 而柳长青在听到女子自报家门后更是神色大变。 心神略微失守下,被白毛猞猁皇的尾巴抽中,直接落入水中。 北漠寒苦笑连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整个晚上,他除了这个笑容外,根本露不出其他表情。 他只是被昭回朝罢了,没曾想所有事情都接踵而至。 先是白毛猞猁皇让自己深陷幻梦。 再是柳长青刺杀。 现在连青冥府的人也掺和进来。 更可笑的是,自己还救了自己仇人的儿子一命。 而仇人此刻还在帮自己降服另外一头可能是对自己不怀好意的异兽。 混乱,整个场面只能这般形容。 轰隆一声巨响。 酒浪汉背后的大葫芦正源源不断的碰射出酒水,融合进火龙后化为龙形岩浆轰在白毛猞猁皇身上。 白毛猞猁皇双眸爆射出两道金光,陡然挡在身前,狠狠与火龙岩浆撞击在一起。 剧烈的震荡掀起层层巨浪。 白毛猞猁皇眉间那道皇纹也在这时亮起。 金光流转间,被掀起的河浪化为无数只鬼爪,齐刷刷的拍向酒浪汉。 眼看白虎的注意力全被酒浪汉吸引,柳长青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他在白毛猞猁皇的身后化身为鹰,带着剑意瞬间来到白毛猞猁皇上空。 对准它的腰身便是一头撞下。 凶猛的撞击让白毛猞猁皇仰天悲吼,连同苍鹰,整个身躯被砸入水底。 震动之大,直接让河浪翻掀出上百米巨浪。 北漠寒心神震动,若这浪拍打下来,只拍附近的村庄就要遭殃了。 出手这般不顾及后果,看来柳长青早已不顾乡民死活。 又或者在他看来,反正他们死也是迟早的事了吧? 柳宵看在眼里,目光变得悲愤起来。 他不知道柳长青是有心还是无意,但若真为此酿成惨剧,与他多年来誓守青河县的信条是有多大的冲击? 他直接展开剑势冲天而起。 桀骜不驯的剑意霎时在他体外凝化成一头三米大小的雄鹰。 雄鹰展翅,约莫七八米宽阔。 他竟是要以身躯尽可能去抵挡河浪。 说迟时那时快,酒浪汉大吼下,天地间陡然出现五条火龙,每条火龙都燃烧着熊熊大火,在威严龙吟中撞入河浪。 五龙翻搅,百米巨浪转霎间化为水汽蒸发殆尽。 柳宵目瞪口呆,这单单只是化臻之境的修为吗? 他父亲也是化臻境,但他确信以他父亲的修为,绝无法发挥出这般威力。 五龙消散,显出酒浪汉身型。 他气踹嘘嘘,显然刚才那招对他消耗极大。 北漠寒眉头一挑,他知道酒浪汉这招的名字,叫“五龙翻天”,和他的“火龙岩浆”一般,都是他的杀手锏。 但五龙翻天是群体功法,消耗极大,他向来不用,毕竟每次动用,至少要消耗掉他体内一半的气,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北漠寒也只见他使用过一次。 哗啦水响,柳长青化身的苍鹰破开水面。 白毛猞猁皇四肢软塌塌的被叼在鹰嘴之中,一看便知已然没了意识。 它被苍鹰随口丢在岸边。 苍鹰气体消散,显露出柳长青真身。 他望向自己哥哥的这头本命契兽,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漠寒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头异兽和柳长青不是一伙的。 甚至它的出现,让柳长青都觉得莫名其妙。 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柳长青为何会出手帮酒浪汉降服这头异兽。 但白毛猞猁皇的状态显然不对劲,而出现在北漠寒府衙,让他做噩梦,显然是不坏好意的居心占大头。 他也有些琢磨不透,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戏应该看够了,可以出来了吧?” 北漠寒忽然涩声说道:“白婆婆。” PS:这一章使用的是一种新的写法,只是尝试一下,如果大家觉得这种写法,段落这样编排看起来更好,那么可以和我说下,以后我的文章可以这样来写哈! 第二十四章 煞蛮殿 夜黑风高,浓云遮挡住月光,雨更急了。 淅沥沥的雨拍打在北漠寒身上,他衣袍尽湿,却不用气去阻挡,冰冷让他眉间的刺痛被抵消掉许多,也浇得他心凉。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他依旧艰难地喊出白婆婆三字。 酒浪汉听之也是大惊,目光更多地是惊疑不定,柳长青和柳宵也不由得抬起头来,望向北漠寒。 黑暗里,一处夜色之中,氤氲的黑气悄然褪散,一道黑衣身影浑身裹得厚实,踏着虚空,朝北漠寒走来,嘴里发出幽声轻叹。 “寒儿。” 北漠寒抬起头来,风吹开他黏在脸上的头发,不知不觉,他的面色惨白如纸。 他的一整晚的苦笑正是因为他的怀疑,而如今见到白婆婆,证明他所料不错。 也真的应证自己之前的顾虑,他不能在白婆婆面前暴露修为,一旦暴露,白婆婆就不在他身边了。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酒浪汉只是一闪身便来到北漠寒身边,表情尽是不可置信。 浓密的胡须下,面皮肉眼可见的直抖,搭配上他两米多高的身躯,反倒看起来颇有种凶神恶煞的味道。 沉默了许久的白衣女子对着白婆婆开口道:“煞蛮殿居然还有你这等高手隐藏在此,倒是我们情报失误了。” 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女子吸引,她依旧举伞踏水而立,浑身血污,却直视白婆婆,怡然不惧,琼眉下满是倨傲之意。 北漠寒不明所以,煞蛮殿这个名字他是第一次听说。 酒浪汉则沉默下来,若有所思。 至于柳长青在听到煞蛮殿三字时,眼中杀机再也掩藏不住。 “青冥府按说跟我们是一路的,都是杀尽天下该死之人,真不明白,怎生总要与我殿冲突。” 白婆婆停下脚步,话语间很是沧桑,扫着北漠寒时,北漠寒仍能感觉得出那股不舍与羁绊。 “哼”白衣女子重重哼了声:“南巫北武,自古便是对头,少拿我府做比较,蛮人不配。” “什么南巫北武,什么蛮人不配,难道就因为我们南蛮修炼的是巫术,就不该活在这世间,每日都该活在被异兽吞噬的惶恐里,一辈子都不能走出那片该死的烟沼之地?” 白婆婆的话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她情绪十分激动,身上强者的气息滚荡个不停。 女子别过头去,只是重重的哼了声,也不回答。 良久,白婆婆才平复过来,问道:“也罢,寒儿,你是怎么发现老奴的身份的?” “从一开始我在树林给人追杀的时候,我便在想,为何死老头刚走,就有杀手追杀而至?在我那时想来,也许是巧合吧!” “但连路都风平浪静,这让我随之又萌生了个想法,或许是我暴露出来的修为让你们捉摸不透了,所以你们想先静观其变?” “如果是这样的话,能观望我的,必是我身边之人。” 说到这里,北漠寒顿了顿,笑容越发苦涩。 “我记得你追问过我很多次我的具体修为,有次我只是登堂之境大圆满时,还未来得急撤去气息被你发现,那时你惊讶得水都掉到地上,还追问我是不是突破了,常人未习武,又怎能对气息这么敏感?” “但我当初也只消是猜想,你只是发现了我的异样,关心我罢了,毕竟你身上我感受不到过气息的波动。” “况且这些年来,你对我甚好。” 北漠寒眼眶通红,泪滴终究忍不住落下, “直到今夜,白天圣旨才下,柳老儿今晚便来行刺小爷,这让小爷忽然断定,小爷身边一定有内奸。” “而死老头显然不可能,这些年来他都一直在帮我保守秘密,我们都相安无事。” “所以,小爷便想到了你,为此,小爷才直接暴露修为,而接下来柳老儿反倒不急着追杀我了,我便更加确定,他一定是有恃无恐,这让小爷想到他一定有帮凶躲在暗处。”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躲在暗处之人,就是上次我们在对付小女孩时老头儿发现的那个差点动手之人吧?也就是你,白婆婆。” 北漠寒说不下去了,在场之人也只是静静的听着。 白婆婆摇摇头,黑衣下看不清他表情,她道:“南蛮圣女还在成长,若不是您锋芒太露,根本不至于有杀身之祸,老奴也一直想着,能伺候于您身前养老而终,挺好。” “呵”北漠寒浑身宛似突然全没了生机,他语塞了。 从小到大,自打奶娘开始,原来身边围绕着的都是要他死之人。 莫非没了娘的孩子就该这样?无依无靠,任谁都可以对他虎视眈眈? 他以为他其实有个家,家里有白婆婆,有死老头儿。 眼下看来,这个家是散了,家里的长辈,正准备杀他。 或者,从他杀了黑衣人开始,这个长辈就恨不得他早点儿死吧? 那么酒浪汉呢?他身上秘密那么多?难道就不会是时机未到而已? 柳长青这时候也指着地上的白毛猞猁皇,插嘴问道:“老夫只有一个问题,你通知老夫,会给老夫袭击北漠寒的机会,说的到底是指他这名侍从不在,还是老夫哥哥的这头本命契兽?” “闭嘴,你个废物,真不知道尊上到底为何要派你来完成任务。”白婆婆似找到了出气筒,一下子吼了起来:“杀个小孩都能让他逃脱自此也就罢了,还逼得本执事现身,甚至连帮你安排的这头异兽来牵制酒老儿,都反倒让你帮他联手给对付掉了。” “这头异兽是我哥的,你们到底把我哥怎么样了?”柳长青也怒了,直接吼了回去。 白婆婆冷笑,目光随意扫过白毛猞猁皇,语带戏谑道:“你说呢?它能出现在这里,你心里就没数?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都是尊上赐予的,你哥既然已经死了,你只消继续帮尊上做事,柳家还是柳家。” “你...”柳长青气极,却是说不出话来。 哥哥是他最亲之人,也是对他最好之人,此时却听他飞来横祸,且杀他之人是自己组织所为,这让他如何能不悲怒交加?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白婆婆说的很对,哥哥已然战死,而他身后的柳家还在,加之今夜还要屠村,他一人根本做不完。 一切都得从家族考虑啊! 尽管再难受,却不得不接受现实,他深吸口气:“我事情败露了,这里不能再待,快些帮我解决这些人,然后争取天亮前屠村。” “爹...”柳宵惊呼,多年的信仰在他父亲话语落完之际,终于崩塌。 他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抓着柳长青的手追问:“不是你说的,要世代守护青河县吗?” 柳长青仅仅只是回应一个冰冷的眼神,便不再理会,独留下柳宵一人怔住当场。 “果真无耻”酒浪汉呸了声:“要战便战,来吧!” 说完,酒浪汉凌空飞出,一条火龙绕体而出,一人一龙扑向白婆婆。 白婆婆身影爆退:“你消耗过大,打不过我。” “休要废话。”酒浪汉一拳轰出,火龙咆哮,似发泄着心中无尽的滔天怒意。 白婆婆手指法决掐动,无边夜色之中,淅沥沥的小雨陡然在她面前凝结成一幕水墙,一把挡住这一轰击。 砰的声,水墙被击打得粉碎,再被高温灼烧蒸发,酒浪汉这一拳亦被挡了下来。 南蛮之人擅长操控异兽与使用巫术,白婆婆此刻将之精髓全然展开。 只见她法决掐动间,一草一木,天地万物仿佛皆成其兵器。 不时水汽凝结成墙,不时天空闪电劈落,与酒浪汉纠缠在一起,甚至河里的鱼都不时射出,像是暗器般寻找间隙,袭击酒浪汉。 酒浪汉背后的大葫芦酒水四溅,配合他的拳头化为点点岩浆炙火,环绕周身,与白婆婆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 柳长青收回观战目光,剑指结出,缓步走向朝北漠寒。 北漠寒全然没了求生的欲望,他就这么定定的站着,缓缓闭上双眼。 既然白婆婆都要他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在这一刻,他只是个没娘的孩子,一个父亲为之不耻的孩子,一个全天下人都恨不得他死的孩子。 或许他死才是解脱吧?只是可惜了母后,为了生他香消玉殒。 眉心的疼痛疼更疼了,北漠寒强行镇压。 他都不明白,他求死之心原来可以让意念那么强烈,剑灵至今都无法占据他肉身。 噗…… 终于,柳长青剑指来到北漠寒身前,却是被那名白衣女子的朱红油伞挡住。 剑指点在其上,直接将白衣女子震得倒飞出去,口中喷血,染红寂夜。 而由于油伞是打开挡在北漠寒身前的,此刻倒飞,直接也将北漠寒的身子拉得倒后开来。 柳长青轻咦,不由得停下攻击,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北漠寒因是闭着眼睛,遂只觉得一股重击袭向胸口,然后他便被抛飞,最后压在一片柔软之上。 胸前的护罡丝线崩裂,如遭锤击,背后传来的触感却是煞为舒服。 “还不,不从我身上滚下来。” 女子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从北漠寒身后传来。 北漠寒这才睁开双眼,挪移了下身体,感觉背部传来柔软之意更甚,顿时好像想到了什么,急忙滚到一旁。 再眼望去,原先的位置上,女子深陷在泥土地中,脸上溅着些血渍,却也掩盖不住双颊的那抹霞红与羞愤。 她很想起身抽北漠寒一巴掌,但化臻之境的强者一击,又无北漠寒的护罡软甲护体,岂是那么好抵挡得住? 此刻的她,连动根手指都难。 “铸兵堂之神兵向来甚少流传于外,你既是青冥府的人,到底和铸兵堂有什么关系?” 柳长青居高临下,俯视问道。 第二十五章 异变陡升 北漠寒也很想插嘴问这名女子怎生会突然来保护他?但见女子眼下的状态,心下了然,知道问了也是无果。 他转头对柳长青道:“要想明白,就等她恢复点气力再说吧!” “死到临头,还在给这女子争取生机,你认为哪怕她全盛状态,能逃得了老夫追杀?” 北漠寒从地上站起,身上的那股死意,因女子的舍身相救,消淡了许多。 他受伤虽重,但早先有护罡软甲护体,实则还是有些气力,他只希望在死之前,能为这女子多争取点时间吧! 这样一来,或许女子真有一线生机亦不一定。 只是他也明白,这么做,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与柳长青的境界相差如鸿沟,对方随便一击,自己就得命丧当场,能坚持从府衙逃离到这里,已然是天官赐福。 冰寒而冷冽的霜气从他身上涌出,将他整个人遮挡,柳长青也不阻拦。 在他看来,反正今晚是必杀之局,要死,也要让北漠寒死得明明白白,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孩,体会什么是无力回天的悲愤。 封梅彻底发动完毕,将北漠寒的身影与外界完全隔开,柳宵看着柳长青一步步向北漠寒走去,他目眦欲裂。 他不是不想过去帮忙,而是被柳长青气势所压,根本无法动弹。 柳长青剑指一点。 封梅被破,北漠寒倒飞出数丈,却仍旧如傲竹般站立,腰杆挺得笔直,一口血从他口中溢出,被他强行咽下。 柳长青冷笑,再走向前,剑指前,一柄黑气长剑凝结而出。 这是化臻之境的标识,达到此境界,可化气为万物,包括酒浪汉的火龙,亦是如此效果。 咻…… 黑气长剑破空夺来,北漠寒腰间蓝芒闪现,隙月斜明发动,化为蓝中泛白的流星赶至,与其撞在一起。 砰…… 黑气长剑消散,初寒软剑倒飞而回,又重重撞在北漠寒本就受伤的小腹,北漠寒再也忍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地,捂着肚子冷汗直流。 此番可无护罡软甲保护,他只觉得被击中的小腹内,仿似酒浪汉在其中施展了五龙翻天般难受。 柳长青停下脚步,冷然问道:“起不来了?” “嘿嘿,打得死小爷,小爷就认你这个孙子。” 北漠寒艰难从地上爬起,擦掉嘴角的血迹,腰杆依旧笔直,只是抖动不停。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的龙吟变成惨嚎,两人齐齐望向酒浪汉的方向。 此刻的酒浪汉,背后的酒葫芦早就没有酒水洒出,周身的火花如同暗淡的星火般随时都要熄灭,火龙也消失不见了。 反观白婆婆,依旧气定神闲,目光里掺杂着复杂。 只见她随手指天,苍穹厚云之中,一道闪电顺劈直下,引入白婆婆体内。 白婆婆浑身电弧环绕,黑袍在明亮中显得尤为森然。 她另外的手指朝酒浪汉点出,电光在她手尖凝结,化为蓝白细线,激射向酒浪汉。 酒浪汉精疲力竭,根本无法阻挡,只能背过身来,用大酒葫芦抵挡,任由直线击中,推着他没入远方的无边夜色,生死不知。 北漠寒倒吸口凉气,白婆婆竟强悍至斯。 眼见白婆婆做完一切后,只是飞落到柳长青身边站定不动,柳长青当下也不再戏弄北漠寒,剑指前再次凝结出黑气长剑。 只是这柄剑更粗更大,约莫七尺长,剑身纹理脉络清晰可见,宛若真实神兵一般。 无声无息,黑气长剑消失,北漠寒目光凝望白婆婆,却是不想再做无谓反抗了。 而在此时,异变陡升,随着黑气长剑消失,白婆婆的身影也跟着消逝不见。 北漠寒只觉得眼前一黑,募地发现,白婆婆突然挡在自己面前。 她的胸口处,那把黑气长剑正缓缓化为缕缕桀骜不逊的剑意,袅袅消散。 北漠寒怔住了,柳长青也怔住了,天地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但刹那间,白婆婆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她手指指向白毛猞猁皇。 原本还昏迷不醒的白毛猞猁皇陡然睁开双目,下一瞬间便从地上一跃而起,咬住离它不远的柳长青头颅。 柳长青哪里想得到这般变故,猝不及防下,整个头颅直接被白毛猞猁皇吞下,死得不明不白,连惨嚎都没时间发出。 白婆婆双臂张开,淡淡的话语随之传来:“至高无上的万兽之皇,我是您的奴仆,我以血液和生命作为献祭,请接收我的信仰,赐予我神力,恢复吾兽清明。” 浓厚的乌云再次翻滚,呈旋涡状,一道红光从正中位置迸发而下,照在白毛猞猁身上。 白毛猞猁皇还在咀嚼柳长青的头颅,被红光披上的瞬间,身躯猛地一抖,眼中的血红霎时褪去,恢复回湛蓝,紧接着软倒在地。 做完这一切,白婆婆终究忍不住瘫软下来,北漠寒泪流满面,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将白婆婆扶住。 他跪在地上,怀里抱着白婆婆,嘴里不停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雨还在下,夜风刮得更大了,吹掉挡住白婆婆面庞的黑巾,露出她安详而释然的微笑。 “南蛮之境,苦,老奴能在寒儿身边,是天大的福分。” 白婆婆伸手抚摸北漠寒的脸庞,替他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老奴想想,还是这样最好。” 北漠寒拼命摇头,泪如雨下。 “老奴一死,算是给南蛮之境赎罪,也算,是给寒儿赎罪。” “寒儿一生孤苦,老奴也本不想你死。” “但,造化弄人呀!可老奴真把寒儿当孩子。” “今晚看你般模样,老奴原本以为,以为可以硬得起的心肠,还是软了,呵……” “只望你别怪老奴,也别怪,南蛮之境,他们和老奴一般,都苦。” 说到此处,白婆婆的目光变得明亮起来,想是想起什么事,回光返照般,死死地抓住北漠寒腰间那块古玉。 “找到她,或许能救你一命……” …… 她的手陡然停顿,紧接着软倒,撒手人寰。 北漠寒泣不成声,体内为数不多的气疯了似的灌入白婆婆体内,却是于事无补。 回想起白婆婆对自己这些年的无微不至、和酒浪汉三人的嬉笑闹骂,一幕幕让他拼了命的在雨中摇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股悲凉之意顿生,反而顺着经脉刺入刺痛的眉心。 登堂之境大圆满瓶颈,轰然碎裂,一举让他踏入破苍之境。 倨傲而凛然的剑意顺着眉心爆开,夹带着一股悲凉冲天而起,北漠寒的四肢百骸忽然涌动出无尽滚滚之气。 原本重伤的身躯,在这一刻全然好转,但北漠寒根本开心不起来,手里依旧源源不断地将气度入白婆婆体内。 然,依旧无济于事。 “爹爹亲,娘亲抱,宝宝好乖,好乖……” “爹爹丢,娘亲哭,宝宝好苦,好苦……” …… 小女孩的声音适时传来,空灵的歌声婉转欢快,又转而悲凉,北漠寒听着歌声,只觉得特别应景,全然顾不得其他。 目光,逐渐变得迷离。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白婆婆,她活过来了,正在和酒浪汉嬉笑打骂,接着,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刺入北漠寒胸口。 北漠寒想躲,却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匕首刺入,眉间的疼痛再也阻挡不了,瞬间覆盖周身意识。 苍啷剑响划破雨夜,蓝白寒芒闪动,堪堪划破胸口处正在灼烧的惨青色幽火衣角。 胸口处,灼热的刺痛让北漠寒倒吸口凉气。 只消再晚上半刻,北漠寒毫不怀疑,胸口会被那团幽火烧出个窟窿,幸好有护罡软甲的残留丝线挡住。 北漠寒从地上站在,这一刻,他的目光变得灼灼,威严里夹带悲凉,抬眼望去,小女孩的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他正举着大白灯笼,空洞的眼眸里氤氲翻滚,说不出的诡异。 “嘻嘻,又是老叔叔来坏我好事呢!” 小女孩咧嘴一笑,灯笼里幽火惨芒大亮,闪烁不停。 “吾已放尔一条生路,奈何尔不领情,简直找死。” 北漠寒的话音显得中正平和,不带情感,转而他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接着道:“看好了,北漠剑诀,是这么用的。” 话音落完,封梅发动。 冰寒彻骨的霜气喷薄而出,许是突破登堂之境缘故,整个河岸方圆近十丈爬满冰霜,连带将小女孩笼罩。 天上地下,在覆盖的范围内不再只有霜气,而是雪舞漫天,簌簌而落,每片雪花,都涵盖无尽剑意。 那剑意,孤傲,决绝,不容挑衅,更多出一抹悲凉。 小女孩皱眉,眸里的氤氲溢散出体外,融入大白灯笼之中,霎间间,大白灯笼好像被燃烧了般,涌动起无尽幽火,包裹住小女孩。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曰:北漠剑诀二式——惊霜。” 小女孩苍茫的神情终于变得慌乱,她发现,她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缓,本该持续涌入大白灯笼的雾气突然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北漠剑诀,登堂之境可学三式,分别是封梅、惊霜、隙月斜明。 其中封梅是给自己营造出剑域,在其中可攻可守。 惊霜,是降低对手的反应能力及速度。 隙月斜明则是突袭。 在北漠寒看来,惊霜完全是鸡肋剑式,在面对比他境界低的对手使用,还不如不用,反正打不过他,而面对高阶境界的对手来说,影响的效果根本不大,遂他在临场对敌时,从来没考虑过此招。 但此刻在剑灵附体的北漠寒使用起来,此招威力简直颠覆认知。 小女孩的火焰逐步变得暗淡,她想退出封梅笼罩的范围,但脚步根本快不过北漠寒朝他走来的速度。 只要北漠寒走到哪里,封梅的剑域都会随着他的方向进行移动。 北漠寒也不着急处理小女孩,只是随着她的倒退而前进,似在拖延时间,而其实,他此刻的做法,是在让意识里的北漠寒感悟。 没错,突破境界后,北漠寒被剑灵附体后的状态,不再是彻底失去意识,而是丧失了行动能力而已。 他骇然的发现,剑灵附体后他,竟能从中感受剑灵那抹孤傲以及对自己的关切。 他不再怀疑剑灵是否对自己存有恶意,而是心有灵犀的,默默感受剑灵的对敌方式,与对剑道的理解。 “北漠剑诀自三式起,实则需配合法决,方能显现彻底威力,看好了。” 十根手指如怒莲般在北漠寒胸口盛开,手势变幻不停,周身的风雪变得更急,惊天的剑意在他指尖缠绕,初寒软剑悬浮于指前半空。 “诸邪渺渺,天威煌煌,剑本意寒,碎裂苍茫” 话音刚落,颤抖不停的初寒软剑猛地一顿,剑身绷直,瞬间刺透冰雪,划向小女孩。 第二十六章 暮雪 剑域外,暴雨直落,鬼气森森。 剑域里,风雪狂绕,剑意纵横。 隙月斜明发动后,初寒软剑只是倏忽间便来到小女孩身前。 小女孩眸里的氤氲停止滚动,募地一声长啸撕裂寂夜,清河里,一头水形蛤蟆翻涌而出,重重的拍在封梅剑域之上。 蛤蟆身躯近百米,庞大的身躯直接将封梅剑域砸崩,在电光火石间挡在小女孩面前,被初寒软剑刺入胸腔。 紧接着,蛤蟆水身以胸腔处为始发点,块块冰晶开始凝结,很快覆盖周身。 北漠寒封梅被破,不由得闷哼一声,倒退几步。 他剑指收回,原本停顿在蛤蟆水身的冰寒软剑霎时倒抽,重新回到北漠寒手中。 大雨滂沱,敲打在蛤蟆身上,整个蛤蟆水身顿时溃散成冰渣,在岸边堆砌成一堵高高的冰墙,将北漠寒与小女孩的身影隔开。 北漠寒只是挥挥手,冰寒的剑意从冰墙里被抽离出来,冰渣少了寒气,转瞬化为雪水,顺着北漠寒挥手的方向,流入清河。 北漠剑诀,在剑灵的操纵下,将之威力与技巧彰显得淋漓尽致。 当重新显示出小女孩的身影时,北漠寒不禁皱眉。 小女孩眸里的雾气此刻全然消散,露出空洞洞的眼眶。 她面无表情,大白灯笼正腾燃起无尽惨青色亮芒,悬浮于她头顶,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影子诡异,呈三角形,轮廓似蛤蟆又不像。 “老叔叔,你逼得人家好紧,人家好气呢!” 小女孩苍茫的神情略显愠怒,看上去狰狞诡异,她又是一声凄厉哀嚎,小嘴逐步裂开,身体四肢陡然张大,拔高。 北漠寒不为所动,只是冷笑:“终于要现出本体了。” 当小女孩的身体拔高到十丈左右时,浑身的衣服早已变成寸缕,惨白的皮肤开始龟裂开来,一寸寸青色的皮肉在身体的肉缝间显露出来,正在蠕动,似随时可能破体而出。 募地,小女孩停止抖动,雨夜突然恢复清明。 无声无息,月朗星稀,只有北方的天际悬挂着北斗七星,与明月争辉,其中,前四颗尤为夺目。 小女孩的皮囊破裂,一头长着三只脚的蛤蟆出现在北漠寒面前。 蛤蟆背后悬浮着四颗惨青色的亮芒,排列的形状,正和天际的北斗七星前四颗一模一样,遥相呼应。 北漠寒的眼瞳缩成一条直线,身为剑灵,他虽能感受到小女孩是兽灵,却不曾想,她的真身居然是这般模样。 而意识里的北漠寒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就连早先沉溺的悲伤都浑然忘觉,脑海里只回旋着四个大字——三脚金蟾。 《南蛮秘闻》异兽篇有载:三脚金蟾,神兽,擅水术、金术,夺天地之造化而生,能生钱财,所在之地皆富庶,背七星全亮时方成年,本是啸炎国兽,而转后投南蛮,归兽皇麾下。 在易扬所著的《南蛮秘闻》中,三角金蟾就如同作者一般神秘。 既是国兽,可谁是主人却只字未提,而后为何转投蛮荒,更是无从说起。 它就像是历史里面一颗较大的微尘,被风吹过,显得晃眼,却又消失不见,徒留只言片语。 剑灵本身便与意识里的北漠寒共生,他自然也能知道这头异兽的相关信息。 他只是疑惑,这样一头异兽,不在南蛮接受供养,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不过看其才亮起的四颗星辰,应该不是《南蛮秘录》所描述的那头才是。 他突然想起小女孩所唱的歌谣,隐隐有些想法,但也懒得管了,身为剑灵,他诞生的本能便是领略剑意,纵杀四海,不是好奇。 倒是意识里的北漠寒此刻思绪挺多,他一下子联想到河里被发现的巨额财富、师爷说过的,自四十年前祭祀以后,清河县开始风调雨顺、以及柳家短短四十年的所积累的财富…… 许多早先的疑惑,在这头异兽出现后都迎刃而解。 “本该很简单的事情,老叔叔偏偏搞得如此复杂,呱。” 三脚金蟾口吐人言,但许是变成兽体,声线构造与人类不同,说出的话语听起来咕哝聒噪,很是难听。 “聒噪” 北漠寒皱眉,直接法决再掐,又是隙月斜明发动。 只见三脚金蟾身下不知何时结满冰霜,冰寒软剑射入天际,转瞬出现在三脚金蟾头顶,疾驰而下。 “呱……” 三脚金蟾大吼,身后第三只脚猛地一踏地面,整个身躯如同炮弹般冲天而起,与此同时,背后第一颗星辰亮起璀璨的青光。 苍穹之上,北斗七星第一颗光芒亦为之焕发璀璨,顷刻间洒下一道金光,渲染住三脚金蟾周身。 三脚金蟾宛似披上一层金甲,与初寒软剑撞在一起。 轰然声响,初寒软剑在它头顶摩擦出炫目的火星,紧接着倒飞而回,被北漠寒反抄在手,背于身后。 而三脚金蟾也由于被剑势所压,重新回到地面,厚重的身躯重重的拍在岸边,砸开近乎十丈的深坑,只剩半个脑袋暴露在外。 “呱……” 三脚金蟾摇头晃脑,腿一蹬便跳出坑外。 “厉害吧!本呱兽的不漏金身,呱。” 三脚金蟾似乎因为挡住隙月斜明而分外高兴,洋洋得意的问道。 “聒噪” 北漠寒只是淡淡回应,身体随即飞至半空,冷冷的对一旁目瞪口呆的柳宵道:“快将那女子与尔爹尸身带走,以免吾分心。” 破苍之境的标志,便是飞翔,北漠寒第一次飞,却显得极为自然娴熟。 柳宵也不再耽搁,深知此刻先救人再说,哪怕那女子是欲杀他之人,但眼下也顾不了太多。 他平生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影子斜,只消是煞蛮殿误会了也不一定。 三脚金蟾也不阻拦,任由柳宵带着女子与柳长青的尸体离开。 它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北漠寒身上,近两丈直径的大圆眼珠子提溜乱转,似是在想些什么。 北漠寒眼看柳宵一行走远,这才重新将目光聚焦回三脚金蟾。 “呱……” 三脚金蟾的第三颗星辰亮起,苍穹之上的北斗七星第三颗星辰也随之变得璀璨夺目。 金芒从中洒下,在三脚金蟾的头顶幻化出直径约莫十丈开外的铜钱光影,光影一分为二,转瞬缩小,纳入金蟾的大眼之内。 只见三脚金蟾的大眼珠子一下子变成铜钱模样,正中的方形孔洞之中,迸射出两道金芒,落到北漠寒身上。 北漠寒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一阵失重感传来,再恢复意识时,已然出现在一座孤峰之上。 孤峰孑然,高耸入云,恢弘的苍穹天雷滚滚,剑吟阵阵。 募地,一声音传来:“道分千万,无边无际,何为剑道?” 北漠寒不屑的道:“吾为剑灵,自是至纯至性,幻境怎可拦吾?” 他右手持剑,初寒软剑在他手中宛若灵蛇疯舞,剑尖一抹白气凝结,摆动不定。 霎时间,天地掀起狂风暴雪,剑气纵横。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北漠剑诀第四式——暮雪。” 两句话,像是北漠寒自己在呢喃自语,只有意识里的北漠寒知道,剑灵是在让他感受剑意。 孤峰一人,渺万里层云,以气御意,化意为雪,天上地下,剑之所指皆为攻击目标,却不知指向何处?令人防不胜防。 此情此景,修炼暮雪简直再合适不过。 幻境里的声音仿似因北漠寒的反抗变得勃然大怒,云层里电若游龙在其间穿梭。 “挑衅天道,恕子尔敢?” 伴随咆哮,电龙穿透云层,带着滔天架势朝北漠寒冲来。 北漠寒那摇摆不定的剑尖陡然锁定电龙,被北漠寒祭出。 初寒软剑化为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四周围的风雪在这一刻裹挟在寒风之中,凝聚在电龙周边,化为雪链将之缠住。 远远看上去,就好像电龙被多条雪链束缚于半空之中。 电龙的冲势为止一顿。 “天道有时尽,我道日兴隆。” 简单的剑诀捏起,原本已冲到电龙额头的初寒软剑却是陡然变向,扶摇直上,破开苍穹一角。 刺目的光芒从那一角洒落,照耀在电龙身上,风雪在光芒里消散,连带着电龙一同消失。 北漠寒眼里精芒爆闪,纵身射入苍穹裂缝,眼前场景再换,却是回到清河岸边。 “呱呱呱,气死本呱兽,气死本呱兽。” 三脚金蟾显得气急败坏,拼命在原地乱蹦,十多丈的身高一蹦就是二三十丈的高度,这一落地,整个地面都跟着颤抖。 北漠寒身体一个趔趄,急忙飞到半空悬浮,放眼望去,靠近岸边的数座房屋皆已倒塌。 村民们那惊慌失措的喊声远远传来。 北漠寒皱眉。 “休得放肆。” 他话音夹带气说出,中正威严,将暴怒之中的三脚金蟾吓了个机灵。 眼见三脚金蟾背后那第三颗星辰变得暗淡无光,北漠寒心中突然有了计较。 他手中的初寒软剑又是一抖,依旧是暮雪发动,朗朗夜色中陡然狂风暴雪,化为雪链缠住三脚金蟾。 紧接着,初寒软剑祭出。 剑尖处,凝结的剑意吞吐不定,三脚金蟾浑身金芒大亮,不漏金身下,它打算用身体硬抗这一击。 北漠寒法决一引,剑尖堪堪从三脚金蟾的眼皮划过,飞没入天际。 “天道有时尽,我道日兴隆。” “诸邪渺渺,天威煌煌,剑本意寒,碎裂苍茫。” 却是北漠剑诀第四式“暮雪”与第三式“隙月斜明”同时发动。 当出现软剑再现时,剑尖所指,正是三脚金蟾背后那第二颗星辰。 第二十七章 《札记》 隙月斜明本是北漠剑诀里突袭最强的杀招,既是突袭,自然是速度极快。 三脚金蟾只觉得本该是射向自己眼睛的蓝中泛白光芒一闪而逝,下一瞬间,背后却传来钻心彻骨的疼痛,整颗星辰在一击下开裂出一道细缝。 “呱……” 呱声恸天,夜空的北斗星辰第二颗随即变得暗淡无光,初寒软剑倒飞而回,反震之力,竟将北漠寒的身体推得向后飘出数丈。 北漠寒大惊,他发现初寒软剑的剑身布满裂痕。 从早先的隙月斜明被三脚金蟾挡住后,北漠寒就清楚,不漏金身的防御极强,哪怕能攻破,造成的伤害也是有限。 而三脚金蟾背后的星辰没被金光覆盖,理应是最为脆弱才是。 特别是第三颗星辰,在爆发完幻境后变得暗淡无光,更让北漠寒笃定其想法。 在他猜测中,三脚金蟾背后的每颗星辰,实则就是代表每个绝招,而每个绝招需要的能量都储存在其中。 说到底,星辰就是夹带绝招能量的弹药库。 既然是弹药,内在蕴含的能量必然惊人,只消在外部给予一定受力,说不定里间的能量就能被激荡得爆开,收获奇效。 他没料到的是,他猜中开头,却估不中结尾。 三脚金蟾背后的星辰竟是如此坚硬,蕴含的威能更是恐怖如斯。 三脚金蟾怒了,硕大的蛙眼爆发出滔天怒火,它对天咆哮,头顶的大白灯笼迸射出万道惨青光芒,照亮白昼。 小女孩的身影凝结成虚影,端坐在三脚金蟾额头,三脚金蟾的气势陡然疯涨,隐隐有突破到化臻之境的迹象。 北漠寒面色很是难看,初寒软剑被他用气劲包裹,这才没崩裂碎开,但眼下看来,初寒软剑是不可能再发动过于猛烈的招式了。 北漠剑诀,破苍之境是其分水岭,在破苍之境前,他一共只能施展三式剑招,而后突破至破苍之境,是每跨过三层便可习得三式。 也就是说,北漠剑诀,北漠寒现今其实可以使用六式,而他之所以一直使用前四式,后两式没用出来,一来是为了让意识里的北漠寒领略剑意,二来也是想着作为后续杀手锏使用。 可眼下初寒软剑已崩,后两式显然是使用不得了。 北漠寒目光灼灼,他不再迟疑,眼中精芒悄无声息地暗淡下来,一抹无形剑意灌入初寒软剑。 意识里的北漠寒自然深知此刻情况危急,他就好像一个旁观者,一直在观战自己的肉身在剑灵的操作下如何御敌。 突然,他只觉得四肢百骸传来汹涌的能量,再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然重新占据肉身。 手中的初寒软剑抖动不停,熟悉而亲密的气息从剑身传来,他何其聪明,一下子便猜出,是剑灵依附到初寒软剑上。 “呱……” 三脚金蟾大嘴张开,一条舌头如鞭,从口里疾弹而出。 北漠寒的反应不可说不快,他侧身躲开,右手持剑顺势斩向舌头。 初寒软剑有剑灵附体,变得极为灵动,宛若游蛇卷向舌头。 而便在此时,舌尖忽然显现出小女孩的面庞,她神情苍茫,咯咯直笑。 整条舌头陡然一顿,堪堪在离剑尖所指方向的半寸距离停住。 北漠寒眉头紧蹙,但想变招已然来不及,眼下正好是旧力用尽,新力难续之时。 只能任由舌头倒卷而回。 可就在舌头从北漠寒眼前晃过时,北漠寒心惊的发现,白毛猞猁皇的身躯被反卷在其中,紧接着被三脚金蟾一口吞下。 北漠寒暗道不好,小女孩虚影的出现,显然让三脚金蟾的智力都随之提高。 刚才那抽来的舌头,根本不是要和自己战斗,目标竟是白毛猞猁皇啊! 三脚金蟾吞下白毛猞猁皇,周身金光大盛,气势再一次飙升,原本暗淡下来的第二颗星辰随之重新焕发光彩。 甚至,就连背后的那第五颗星辰,都隐隐亮起青芒。 破苍之境大圆满的气息,普天盖地的朝着北漠寒涌来。 他不敢再做迟疑,整个身躯化为流光飞扑靠近三脚金蟾,与此同时,封梅发动。 寒风刺骨,雪雾漫空,北漠寒的身影潜藏其中,在靠近三脚金蟾十丈范围内后,消逝不见。 他宛似化为每片白雪,在这方剑域之中,独独留下无尽倨傲而悲凉的剑意。 三脚金蟾一蹦,庞大的身躯违背常理般跳起近几十丈高,脱离出封梅剑域的封锁,再一跃,便站到清河水面。 背后那只大脚猛地一拍,整面清河咆哮沸腾,涌起进百米水浪拍向封梅剑域。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淡淡的话语从封梅剑域传开,惊霜发动,整个剑域的风雪一下子变得粘稠起来。 做完这一切,水浪恰好灌拍直落,但说来奇怪,封梅剑域却不见丝毫崩坏的迹象。 远远望去,好似气势磅礴的水浪在沾到封梅剑域的刹那,速度陡然变得迟缓起来,连带那股气势都为止一滞。 紧接着,逐步被封梅里的雪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搅冻成冰渣,掉落回水里。 整个过程,说来漫长,实则不过弹指之间。 剑灵的战斗方式,让北漠寒更为深切的理解到北漠剑诀的奥妙。 如今对敌起来,他也找到了方式和节奏。 “嘻嘻,小叔叔也变得和老叔叔一样坏了呢!” 小女孩面无表情的笑道,小手微抬,惨白的小指朝封梅剑域点出,口中轻声唤道:“财可通天。” 三脚金蟾的第二颗星辰骤然大亮,封梅剑域的上空,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铜钱光影,恰好覆盖住封梅剑域。 天际之上,北斗七星的第二颗星辰骤然倾落金光,覆盖住铜钱光影,镇压向封梅剑域。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第五式——飞雪。” 封梅剑域顷刻间溃散向四面八方,无数雪花在天间肆散。 铜钱顺势镇压而下,霎时封梅剑域原先的位置被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深坑,地动山摇。 凌乱的气流让四周围的风舞得更急,三脚金蟾背后的一片雪花之中,北漠寒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凝结。 初寒软剑祭出,纷杂的法决手势如怒莲在他胸前绽放。 “诸邪渺渺,天威煌煌,剑本意寒,碎裂苍茫” 初寒软剑射入天际,转眼化为星矢朝着小女孩头顶直落。 三脚金蟾背后第四颗星辰亮起,大嘴张开。 “呱……” 浓厚的呱声威严如雷刚,回荡天际,将整个清河湖面震得波涛翻腾。 北漠寒只觉得被当头一棒般,心神差点失守,手中的法决掐得不稳,悬浮在半空的身子差点掉进河里。 连带着的,是初寒软剑为之一顿。 就是这么一顿的功夫,小女孩头顶的大白灯笼爆发出一团火花,顷刻间裹住初寒软剑。 惨青幽火十分诡异,在初寒软剑被其包裹的瞬间,原本的冲势悄然无存,静静的停滞在半空。 北漠寒只觉得眉心传来阵阵“冰寒”的灼热感,没错,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很滚烫,偏偏又夹带着凉意,十分矛盾,却又真实存在。 北漠寒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冰火两重天。 他和剑灵同体共生,自然福至心灵,知道这是剑灵被包裹在火焰里的感觉。 他头痛欲裂,身子直接跌落进水里。 谁能想到,本是被剑灵一剑秒杀的小女孩,在三脚金蟾的真身显出后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实力。 三脚金蟾身后的大腿猛地一拍,北漠寒被震出水面,连带的,是一本古卷从他袖口掉落出来。 那是章知府之前赠与他的古卷,书名《札记》。 大白灯笼的光芒照射下,《札记》的偏旁,即——“木言”忽然光芒大盛。 整本古卷停顿在半空,一个个深奥的符文从字里行间飞出,霎时化为一道金光匹练,将小女孩身体缠住,捆了个结实。 小女孩的面色不再苍茫,而是惶恐不安,三脚金蟾紧跟着惨嚎。 悬浮于半空,裹住初寒软剑的幽火随之变得暗淡许多,清朗的长啸从中传出,一道倨傲的剑意化为另外一个北漠寒的身影迸射入天际。 却是剑灵,趁着幽火变弱逃离出来。 而说迟时那时快,只见裹住小女孩的金色匹练突然一分为二,分出一条将剑意化为的北漠寒缠住。 本该脑袋舒服了些的北漠寒顿觉一股束缚之感在眉间升起,就好像整个头颅被金箍箍住一般,一下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恰好落在那本古卷之上。 整本古卷在血光洒落之后爆发开更为耀眼的金光,将整面清河映照得波光粼粼,宛若旭日东升。 北漠寒的脑海里,忽然涌动出一段段纷杂的手势以及咒语。 他福至心灵,咬牙停顿住在半空下落的身形,又是一口血雾夺口喷在古卷上。 一个个法决在他胸前十指翻飞,被掐起,北漠寒口中念念有词。 “至高无上的万兽之皇,我是您的奴仆,我以血液和生命作为献祭,请接收我的信仰,赐予我神力。” 说到此处,北漠寒的手指前伸,指向剑灵化为的北漠寒。 “解。” 一声喝下,金光匹练倏忽间消失不见。 剑灵化为的北漠寒光影此刻消淡了许多,意味深长的凝视北漠寒一眼后,重新化为剑意归拢入北漠寒眉心。 北漠寒眉间舒展开来,这才觉得好受不少。 但他不敢多做耽搁,指尖再次指向小女孩,喝到:“结契” 火光在他指尖凝结,幻化出一道圆形的光影,光影里符文复杂,闪烁无尽奥妙。 恢弘的苍穹在这刻旋转成一个漩涡,漩涡之中,一道红光落下,罩住小女孩与三脚金蟾。 与北漠寒指尖的圆形光影遥相呼应。 小女孩拼命挣扎,眸里的雾气翻涌汹涌,表情尽是不甘。 北漠寒咬牙再喝:“结契。” 三脚金蟾震天大吼,将北漠寒直震得心神再次失守,指尖的红光差点溃散。 “也罢!造化!” 叹息不知从何处响起,两道身影忽然在夜空显现出身影。 身影一黑一白,黑衣老汉身材壮硕,白须飘飘,白衣女子身材纤弱,空灵如仙。 让北漠寒心神狂震的是,他匆匆一瞥间,白衣女子的腰间的长剑上,一条剑穗之上正绾着一个拱月结,随风摇摆。 那个结,和程雨欢赠与他的一模一样。 第二十八章 咱回家 夜色越来越浓重,黎明前的黑暗让符文匹练显得越发的璀璨。 黑衣老汉面容肃穆,他只是风轻云淡的往前踏出一步,身影便缩地成寸,来到北漠寒身边。 宽厚的大手拍在北漠寒肩膀,北漠寒根本无暇躲开,只觉得一股磅礴而细腻的剑意如绵绵细雨,又似怒海狂潮,层层叠叠,绵绵无尽地涌入丹田。 只是瞬间,原本已然即将枯竭的气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被滋润得充沛,连带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许多。 指前的红芒图腾不再有涣散的迹象,焕发出更为夺目的殷红。 三脚金蟾挣脱得越发疯狂,小女孩的神情更是夹带撕心裂肺的痛苦。 要知道,正常的契约签订,是必须人与异兽达成共识的情况方能展开,而北漠寒此刻,是在强行签契,对象还是神兽。 “结” “契” “契” …… 北漠寒咬牙,一字一顿。 在最后一个“契”字喊出的时候,老汉极为默契异口同声附和。 老汉声音不大,却让水面随着音波划开一条涟漪,顺延向小女孩所在方向。 小女孩听之,神情一滞,眸里的苍茫轰然溃散。 而就是这么个瞬间,一道玄奥复杂的符文从金光匹练中脱离开来,印入小女孩眉心。 无声无息,苍穹的红光收回,小女孩和三脚金蟾随之消失,金芒匹练紧跟着不见。 大白灯笼掉落到水面,北漠寒气喘吁吁,指前的光芒图腾不断缩小,融入眉心。 眼看事情已经到一段落,老汉这才撤手,看向北漠寒的目光,显得极为玩味,又夹杂着意味深长。 北漠寒则眼皮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这也怪不得他,一整晚的头痛欲裂、逃亡、白婆婆的死……一切的一切让他身心疲惫,眼看危急已解,他心神不仅一松。 十四岁的年纪在这时候倒下,倒是很正常,甚至这份顽强,要远超一般的成年人了。 老汉大手一挥,一股气化为的清风将北漠寒接住,托着他来到岸边,这才消散。 老汉再一招手,大白灯笼远远飞来,落到他的手中。 他后退一步,又是缩地成寸来到女子身边,凝视着手里的大白灯笼若有所思。 “师父,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女子亲启朱唇,声线宛若山涧幽泉,灵轻悦耳。 老汉将目光收回,瞥了一眼岸边的北漠寒,在看看女子,神情颇显玩味。 “你可是找到对手了,北漠家的好小子,嘿。” 老汉的话也不知道在对女子说,还是在对北漠寒说。 “赶路要紧,先去皇城吧!这小子在这里死不了,三圣聚首可耽误不得。” 听着老汉的回答,女子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凝望一眼岸边,琼眉轻蹙。 她自然也注意到北漠寒腰间古玉的拱月结。 …… 空荡荡的四周烟霭迷蒙,北漠寒抬眼四望,这里毫无生气的模样。 呱…… 蛙鸣将他吓了个哆嗦,说实在,他实在不想再听到这种该死的叫声。 雾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拨开,两道人影从中走出。 一人和北漠寒长得一模样,旁边,是那个小女孩。 北漠寒目瞪口呆,记忆力回到早先在清河岸边发生的一幕,心里隐隐有了自己的揣测。 “终于得见。” 对面的北漠寒淡声开口,声音中正平和,听不出喜悲。 北漠寒笑了笑,由衷的道了声:“谢谢!” 他确实得谢眼前这位剑灵,几次生死攸关,都是它出手相救。 但他说完后,随即想到了白婆婆,心境一下子变得复杂许多。 他该感激剑灵,但他何尝不该狠剑灵? 若不是剑灵,他又何苦被追杀?从小到大,也不至于因为天生剑体的缘故,活得这般痛苦。 一想到白婆婆,再联想到奶娘,母后,父皇…… “嘿” 北漠寒摇摇头,暗道自己是怎么啦? 他在脸上重新憋出那股以往的坏笑,打量向小女孩,戏谑道:“不是很厉害吗?还不是栽小爷手里?” 呱…… 小女孩碎了北漠寒一口,苍茫的神情露出恶狠狠地模样,北漠寒眼见如此,反倒不怎么害怕。 如果他的料想没错,那么现在看来,早先的强行签契是成功了。 若非如此,小女孩有又怎能站在剑灵身边? 自己更不会对她还心生一股亲近之意。 “这里到底是哪里?”北漠寒问道。 “尔之灵海。”剑灵回答。 北漠寒啧啧称奇,不由得多打量几眼,只是放眼望去,四周除了雾气,便再无发现其他。 “踏入破苍之境,尔若想来,只需冥想入定便可。” 北漠寒点头算是回应,一旁的小女孩却道:“进来干嘛呢!人家可不想见到他。” 北漠寒眉头一挑:“注意你身份,小爷现在可是你主人,来,笑个给爷看看。” 说完,他不忘伸手朝小女孩的脑袋摸去,却被小女孩一手打开。 …… 晚秋的傍晚,清风因逐渐入冬而变得微凉,萧瑟。 遍地斑驳的清河岸边,此刻架起高高的火架,火架上,白婆婆身趟其中。 北漠寒举着火把和酒浪汉并肩而立,两人凝望着火架,均说不出话来。 想起以往,再想到白婆婆的身份,悲意就如同风,钻进二人的心怀。 北漠寒不怪白婆婆,在白婆婆为他挡下那一剑时,他便知晓了白婆婆的心意。 她,还是他的家人。 他不知为何,许是白婆婆临终之前的话语,他竟然发现,他不恨南蛮之境了。 白婆婆既然临终前嘱咐他了,他自当谨记,他只恨自己天生剑体,更恨煞蛮殿。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要往南蛮之境走一圈吧? 不管是本就计划参军,或者,是将白婆婆的骨灰带回去,落叶归根。 每每想到这里,北漠寒总会不自觉的想起白婆婆告诉他,找到程雨欢,也许能救自己一命。 程雨欢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绝色女子吗?而且在昏倒前见到的那名女子,又是谁? 北漠寒没看清那女子模样,事实上,当时情况紧急,他的目光全然被那个拱月新结吸引。 或许只要找到这名女子,程雨欢的身份便迎刃而解吧? 夜色渐浓,凉意更甚。 “时候差不多了,送她上路吧!” 酒浪汉粗犷的声线很是低沉,隐隐带着丝悲恸和温柔,与其体型搭配,颇显格格不入。 北漠寒也不回答,径直朝前几步,跪地,点火。 火随风起,不消一会儿便散发滚滚浓烟。 北漠寒闭目,任由乌烟覆熏他身体,这一刻,他只希望能和白婆婆处得更近些。 酒浪汉猛灌口酒,也跪了下来,铜铃大目通红,暗泛泪珠。 他那晚被白婆婆用电光射线轰向远方后便陷入昏迷,醒来时,便知道白婆婆根本无心杀他。 他的身体除了透支与高空坠落,让自己右臂脱臼外,其他无丝毫异样,甚至看似威力不凡的电线,也只不过是在大酒葫芦上留下一道黑迹。 她哪里是要杀他?而是想赶他逃离那片是非之地而已。 又或者,是怕他组织她以死谢罪? 当酒浪汉回到县衙,已是三天以后,北漠寒则是在第四天才醒来。 噗呲噗呲的声音不绝于耳,远远望去,已不见北漠寒身影。 他浑身被浓烟包裹,鼻孔处散发着淡淡寒气,竟是将北漠寒剑气凝结于此处,过滤掉浓烟,以至于不影响呼吸。 短短四天昏迷,他对北漠剑诀的应用,显然更上一层楼。 慢慢的,孤月高悬,火势收敛,露出一地粉白骨灰。 酒浪汉上前,将手里的酒葫芦放进大嘴,灌得一滴不剩,再递到到北漠寒面前。 北漠寒睁眼,接过,默默来到骨灰处,一点点的,将之塞进酒葫芦。 做完一切,他在将葫芦别于腰间,悬挂在那枚古玉旁,坏坏的笑容爬上脸颊,轻拍葫芦,自言自语道:“咱回家。” 酒浪汉的大手搭在北漠寒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似给北漠寒打气。 北漠寒眉头一皱:“死老头,你多久没洗澡了,好酸。” “去你姥姥的,老子一回来就在你床头,以前老子也这样,你咋地不说我。” 酒浪汉吹胡子瞪眼,但说到这里,他竟语塞起来,是啊!以前根本不必北漠寒提醒,自然有白婆婆来骂他。 北漠寒拍拍酒浪汉的肚皮,用力的抓了抓:“走吧!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啥?” 北漠寒揉揉眉心,回答道:“青冥府那丫头呀!若真杀了柳宵,小爷回朝后,青河县就该乱套了。” 说完,北漠寒径直走向柳家府宅方向,顺手在酒浪汉腰间带过,一葫芦烈酒出现在他手里。 烈酒入喉,心境瞬间打开很多。 “小酒鬼,只剩这葫芦了,别磕着坏了。” 酒浪汉在身后骂骂咧咧,紧随其后。 第二十九章 舞阳 偌大的柳家死气沉沉,门楣两边悬挂着大白灯笼,在夜里透着幽幽的黄光。 北漠寒两人径直踏门而入,门房小厮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其中一名脚法利索的,已然偷偷跑去通知柳宵。 错落有致的庭院挂满白绫,一派哀景,两人也不停留,走过第一座凉亭时,恰好瞧见柳宵迎面赶来。 “参见大人。” 柳宵施礼,态度恭敬,几日不见,他看上去似乎沉稳许多,也苍老许多。 北漠寒颔首:“那名救本官的女子,是在你这里吧?” 柳宵点点头,抬手示意方向,道:“府衙的牢狱只能关普通人,不如卑职家里地牢牢靠,大人这边请。” 北漠寒也不废话,紧随其后,走入柳宅深处。 廊腰缦回间,三人来到一座大院,大门被推开,露出里间的别有洞天。 三座铁笼牢房并排而立,呈青灰色,映入众人眼帘,女子正盘膝端端坐于正中那间。 北漠寒暗自点头,他一眼便看出这所牢房所用的材质,其名钨灰钢,质地坚硬,就连皇朝里的天牢,都是用其构建。 普通登堂境强者被关其间,确实很难逃脱。 看来柳家能长年替官家执法,也却有其独到之处。 “姐姐近来可好?” 柳宵还未将门锁打开,北漠寒便在门外问道。 女子抬头,此时的她,脸上的血垢已然擦洗干净,北漠寒目光所至,颇有惊艳之感。 那晚倒是没注意,女子姿色,竟是不比楚妃弱上半分,更多出一股清冷之意,看得酒浪汉都忍不住出声赞叹。 “啧啧,这小娘子,真带劲儿。” 女子琼眉微蹙,显然是听到酒浪汉的话语,觉得轻佻。 北漠寒白了酒浪汉一眼,眼见大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姐姐莫怪,这是本孤师父,常年留连市井,说起话来不免有些顾不得分寸。” “去你姥姥的,臭小子,老子怎么没分寸了?” 酒浪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北漠寒一瞪,示意他先别说话。 女子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依旧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北漠寒皱眉,再试探性地问道:“姐姐,您就不想出去?” “把我的伞给我,我马上离开。” 女子终于淡声开口,北漠寒总算舒了口气。 “那姐姐还没告诉本孤,您的芳名?” “舞阳” “哦,舞阳姐姐”北漠寒默念,接着道:“记住了,那姐姐,为何您那日要保护本孤?” 舞阳别过头去,再次缄口不答。 北漠寒苦笑,不愧是青冥府之人,当真有个性。 他也不强求,反正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谁还能没有自己的秘密? “行吧!姐姐若是不方便回答,本孤也不强求,只是姐姐要保证,您和青冥府上下,以后不再找柳宵麻烦,本孤自然放您离开,如何?” 舞阳断然摇头,口气不容置疑:“不可能,载入鬼册者,死亦魂不安,一朝在册,不死不休。” 北漠寒摸摸鼻子:“那就请姐姐这段时间呆在本孤身边吧!随本孤回朝述职再说。” 舞阳凝视北漠寒,却是又不说话。 北漠寒很是头痛,他实在不怎么习惯和寡言少语的人对话,感觉就好似在自话自答一般。 “姐姐您想,若是青冥府执意要对柳宵出手,您在本孤身边,一来本孤可以阻拦您,二来也可以威胁青冥府之人,使其投鼠忌器,您说是也不是?” 北漠寒耐着性子解释完后,心里都觉得自己越说越虚,毕竟一个杀手组织,当真会为了一名“同伴”,暂缓任务执行? 况且这都几日过去了,青冥府应该是要再派人来了也不一定,而自己眼下回朝又耽误不得,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舞阳倒是很干脆,直接起身:“伞来,我跟你走。” 北漠寒揉揉眉心,吩咐柳宵让下人去取伞,自己则和柳宵、酒浪汉,领着舞阳径直朝来时的路走回去。 柳宵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提醒北漠寒,是不是该去祭拜他父亲,他心知肚明,北漠寒根本不会有那意向。 他领着北漠寒三人来到柳宅大门,将下人送来的伞交予北漠寒后,目送三人离开。 晚秋总是寂寥,秋风萧瑟,街道空无一人,更显冷清。 三人回到府衙,已是半夜三更,后院里巡逻而过的捕头垂头丧气,显然困得不行。 北漠寒关上房门,便对着舞阳道:“那今晚姐姐便与本孤同寝一屋吧!” 舞阳听之,面色不由得一变,后退一步:“荒唐,怎么可能?” 北漠寒眼睛一亮,仿佛一下子抓到舞阳的痛脚,他坏坏的笑容荡漾开来,耸耸肩:“没事的,姐姐,我还是个孩子。” “那也不可。” 舞阳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北漠寒看着好笑,眨巴眨巴眼睛:“清河府衙的地牢可困不住姐姐,这里除了本孤,也只有本孤的师父能确保您不会回去暗杀柳宵。” “那我回柳府地牢” 舞阳几乎是脱口而出,莹润的小脸飞起红霞,目光显得慌乱。 “嘿嘿,来不及了,本孤明日便要离开,您今晚想回去,本孤也懒得明日去接您。” 说到这里,北漠寒顿了顿,很是无赖的道:“反正本孤是不管了,要嘛和本孤一屋,要嘛和本孤师父一屋。” 酒浪汉眼中光芒大亮,常年的默契,让他直接发出嘿嘿怪笑,听得舞阳毛骨悚然。 她看看北漠寒,再看看酒浪汉,早先本是倔强的神情此刻变得极是委屈。 过了良久,这才狠狠地瞪了北漠寒一眼,银牙轻啐:“算你恨。” …… 一夜无话,晨曦悄然赶走黑暗,旭日褪去白霜,天才蒙蒙亮不久,几日前来宣旨的太监便火急火燎的敲响北漠寒的房门。 “殿下,殿下,再耽误不得啦!老奴来给殿下请安啦!咱们可以走啦!仪仗队也已在外备好啦!” 此刻容不得他不着急,旨意说好是三日后出发,这都第六天了,啸炎律法严明,北漠寒作为皇子,抗旨或许没事,他可是不行。 事实上,当初第三天时,眼见北漠寒昏迷不醒,这太监都急得直接想将北漠寒先架上马车再说。 要不是酒浪汉及时回来制止,只怕白婆婆都赶不及在昨夜火化。 敲了许久,门里都没动静,太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咬咬牙撞开房门,却见房里空空荡荡,好似糟了贼般凌乱不堪。 哪里还有北漠寒的身影? 一抹凉意在心头化开,太监神情呆若木鸡,愁容都快要发苦了。 他软软的摊坐在地上,目光里闪动着泪花。 “殿下啊!您到底是又去哪里啦?是不是又调皮啦?到底要奴才在这里等您,还是您已经自个儿出发啦?” 说到最后,太监的话都夹带哭腔了。 他怎么说他都是陛下御前总管,平日里何曾受得这等委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这一刻,进退两难。 而早已出发上路的北漠寒,此刻正和舞阳骑马在乡间小路上晃荡。 他嘴里叼着根鸢尾花,昏昏欲睡地不着边际哼着小曲。 “本人北漠寒,三岁体质残。母后死得早,父皇觉挺好。十三中状元,皇储位被免。今儿当县令,普天皆同庆。庆我搬离宫,大家都轻松,丛林杀黑衣,清河把人欺,煞蛮欲杀我,我有白婆婆……” 一路上,舞阳都不怎么开口,她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目光投在北漠寒身上,眸光流转间,若有所思。 她发现,这孩子行事似乎很不按章法。 虽说昨夜同室而眠,但其实休息不到一个时辰。 这段时间里,舞阳根本不敢睡觉,而北漠寒则是翻箱倒柜,倒腾物品。 最后,在舞阳目瞪口呆下,北漠寒很是“认真”的,“胡乱”折叠出两三件衣服,然后搜了些碎银子和兑票,便催促着她立即上路。 没办法,少了白婆婆,北漠寒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一名破苍之境、一名登堂之境的强者,他们要从府衙偷走两匹马,再悄无声息的溜走,简直再简单不过。 舞阳也不知道北漠寒为何要如此,也不知怎的这次出发,不见酒浪汉跟来。 但她本就是寡言之人,何况还出身青冥府,别人不主动和她说的,她自然也不会去问。 北漠寒也乐得清静,脑海里,都在想着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经过前几日昏迷,北漠寒大致清楚了自身身体情况。 通过和剑灵交流,他这才清楚,原来之前奶娘投毒,致使他剑体险些消散。 唯一残留下来的剑灵意识,也是在他喝酒那年,通过酒精刺激,这才转醒。 可转醒过来的剑灵实则早已远不如前,这才到破苍之境,方能与之进行交流。 并且达到化臻之境后,剑灵也许便会消散。 北漠寒还记得当时剑灵的感叹:“若非吾体破败,只怕可与君长存天地,碎界而去不在话下,眼下看来是不可了。” 北漠寒突然想起南蛮之境的圣女,她与他同年同日生,若是剑体未被破坏,并有剑灵守护,现今修为,只怕至少都是化臻了吧? 北漠寒苦笑,同时也联想到三脚金蟾,那卷《札记》古册还在他袖子里,却是再无异样。 他很想点亮大白灯笼,照亮那卷古册,看是否还有什么异样发生,可大白灯笼在他醒来时已经不见。 兽灵虽在他灵海里,却根本不听他召唤。 北漠寒很羡慕别人家拥有异兽,对比自己,他强行签订的契约,还不如说是假契约。 别人签契,异兽是随唤随到,而他的,得看三脚金蟾心情。 想着想着,人两不知不觉走入一片山林,阳光渐渐变得明媚,山风徐徐,依旧清凉。 北漠寒继续哼着小曲,想着事,突然肚子咕噜咕噜叫起。 北漠寒有些尴尬的揉揉肚子,再看看舞阳,有些尴尬的道:“姐姐,您身上可有干粮?” 舞阳摇摇头。 北漠寒哦了声,继续道:“那姐姐可会做饭?” 舞阳面色古怪,再摇摇头。 北漠寒有些头疼,之前有白婆婆在,他哪里担心过这些问题。 “那要不我们去抓几只猎物,姐姐给我烤来吃?” 眼下无其他人,他和舞阳也算“熟”了些,自然称为“我”而不是“本孤”。 “凭什么?” “我不会做饭啊!” “你女人家不会做饭?” 舞阳被问得有些恼怒,干脆又是不回答。 北漠寒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嘀咕:“做饭不是女人干的事嘛!” 眼看舞阳杏目圆凳,北漠寒急忙摆手:“罢了罢了,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说到这里,两人已不知不觉深入山林深处,整片山林灌木丛生,树影在风中摇摆,好不宁静。 “姐姐,你不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吗?” “嗯!正常。” 舞阳的回答风轻云淡,北漠寒听之神色却是变得肃穆起来。 只见大地忽然变得黑暗,似乎乌云遮挡住了阳光,北漠寒抬头,一个巨大的金色罗盘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头顶。 第三十章 诡谲罗盘 罗盘遮天蔽日,少说也有几十丈宽广,一圈圈同心圆覆盖其上,繁杂的符文雕刻其间,乌光流转,玄妙莫测。 正中的指针提溜乱转不停,北漠寒目光闪动,他斜眼打量舞阳,发现她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心下了然,看来是煞蛮殿的援兵赶到。 他收回目光,重新打量回罗盘,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虽为状元,对许多事物也颇有研究,但偏偏对风水相学类的,他之前很是不屑。 眼前的罗盘,他只觉得诡谲,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遂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他打定主意后,脚下的草地悄无声息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向着四面八方蔓延铺开。 他想借用气去感受周遭的环境,看看能否找出释放罗盘之人。 就在这时,罗盘中,东方三山之离卦,与南方三山之坤卦各分射出一道光芒,恰好落在北漠寒与舞阳身上。 北漠寒眼前一片金黄,紧接着一股失重感传来,他急忙将气灌入灵海,护住清明,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怒龙咆哮,在山林翻滚起阵阵回音,一条火龙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罗盘上空,朝着罗盘当头撞下。 砰的一声闷响,大地被震得晃动,荡起一片灰尘,罗盘光芒闪烁不定,罩住北漠寒与舞阳的光芒随之黯淡,显露出他们的身形。 只见北漠寒,连人带马已经出现在二十丈开外的地方,舞阳本来在他身边,如今却出现在离他少说有四十丈外的地方。 北漠寒暗呼厉害,这等斗转星移当真神奇。 他心下一动,忽然想起那夜白毛猞猁皇本该在府衙内给自己制造幻境的,而后却又没了下文,反倒是出现在清河岸边与舞阳、酒浪汉纠缠一事。 莫不是便是这罗盘将白毛猞猁皇传送走的? 只是这也让他更加疑惑,青冥府之人,怎的会帮自己?甚至为了救自己,连任务都暂缓执行了? 而且那晚为何只见到舞阳,却不见这个操纵罗盘之人? 他之前也问过酒浪汉这件事情,酒浪汉也答不上来,只道是那晚经过清河岸边,恰好见到白毛猞猁皇与舞阳纠缠,这才上前帮忙,现场也没见其他人。 日头被白云覆盖,罗盘下的四周显得更加的昏沉,酒浪汉的身影从丛林深处迸射而出,朝着舞阳的方向,一下子没了身影。 紧接着,不远处的丛林中一阵龙吟兽吼传来,大地为之颤抖,视线范围内满是埃尘,草屑乱飞。 罗盘字符的乌光在这时流转得更加急促,一道金光募地在舞阳身旁的上方落下,待到散尽时,原地多出一道身影。 与此同时,酒浪汉亦如同炮弹般疾驰而归,倏忽间回到北漠寒身边,与那道身影遥相对峙。 北漠寒目光灼灼,这罗盘当真古怪,似乎能随主人心意,随时传送主人与对手到罗盘覆盖下的任意地方。 若真如此,在罗盘覆盖下,主人岂非无敌? 他啧啧称奇,啸炎之大,果真能人辈出。 他此刻的心理实则不怎么紧张,反倒是对这罗盘兴趣盎然。 毕竟那罗盘的主人显然对自己并无恶意,不然当初就不会传送走白毛猞猁皇,救自己一命。 况且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主人也只是把他传送到远方,而不是自己面前,这更笃定其想法。 要知道,能躲开酒浪汉偷袭,少说也得是化臻之境强者。 这样的强者倘若当真在措不及防下将自己传送到他面前,自己少说也得丢掉半条命。 “放我等离开。” 出现之人声音低沉浑厚,北漠寒这才将注意力放到眼前之人身上。 只见他一身宽袍黄衣,三十出头的模样,剑眉星目,很是俊朗稳重,衣着虽素朴,却衬得他飘逸出尘。 北漠寒眼睛一亮,他自认为自己长得够好看了,但见到这名男子,竟有些难分高下起来。 “嗯!小爷只是还小,越长该越是比他好看才是。” 他不知为何,心里反倒是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 他晃晃脑袋,这才重新调整,严肃起来。 下马,作揖,开口道:“感谢前辈那夜救命之恩。” 黄袍男子面无表情,却是不答话。 北漠寒苦笑,看来青冥府之人都是寡言少语之辈。 他也不恼,毕竟眼前这人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只能耐着性子道:“只要前辈保证青冥府不再追杀柳宵,在下自然放您二人离开。” 黄袍男子冷笑:“你们也留不得我们。” “确实,前辈这罗盘甚是神奇,倒真让在下始料未及。” 转而,他又对酒浪汉问道:“死老头,事情办得怎么样?” “说多少次了,嘴巴还那么不干净,老子是你师父,师父。”酒浪汉大目圆瞪,颇为气恼的样子,接着说道:“柳宵小子倒是命好,刚好铸兵堂在百里外的沙荆帮中,有位化臻境的强者做镇当长老,已经闻讯赶到了。” 北漠寒点头颔首,回过头来,继续说道:“有位化臻强者来保护柳宵,前辈欲杀之,也不容易吧!” 黄袍男子皱眉,依旧不语。 原来,昨晚北漠寒回房间后,便托付酒浪汉联系铸兵堂,看看那位神秘堂主,能否看在酒浪汉的面上,派强者来暗中保护柳宵。 他那时也只是猜测,柳宵平日里都在青河县,会被载入鬼册,多半与柳长青是煞蛮殿之人脱不了干系。 为此,他一方面让酒浪汉联系铸兵堂,一方面让酒浪汉先暂时保护柳宵,待铸兵堂派强者赶到接替后,即刻尾随而来。 北漠寒只能博,博铸兵堂的那位神秘堂主当真会卖酒浪汉这个面子,博这个黄袍男子会看在他和舞阳只身上路的份上,先来营救舞阳,更得博,酒浪汉能及时赶到。 整个环节看来全靠运气成分,北漠寒仅有的底气,也只是青冥府的人不会让自己死罢了。 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逃跑,留下酒浪汉来保护柳宵,舞阳被黄袍男子救走。 没曾想,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顺利,黄袍男子当真是先来营救舞阳,而非找柳宵麻烦。 “若留不得前辈,前辈一开始何必让我等放您们离开?况且这几日前辈都没去柳府,早先也没在清河看见前辈,在下若没估算错,许是前辈那晚与白毛猞猁皇交手,吃了些亏罢?”北漠寒试探的问道。 黄衣男子眉头皱得愈紧,却是依旧缄口不答。 见他这方神情,北漠寒心下大定。 这罗盘虽厉害,但清河府衙与清河距离极远,这么大范围挪移,消耗必定极大。 而白毛猞猁皇少说也是化臻巅峰的实力,虽说那时癫狂,但在消耗如此大的情况下与之对决,吃了些亏也不意外。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那晚不见此人,这几日柳府得以风平浪静,显然是被疗伤一事耽搁。 酒浪汉踏前一步,化臻巅峰气劲澎湃而出。 黄袍男子毫不退让,将舞阳拉往身后,气势摆开,气劲化为黄光冲天而起,斜斜灌入罗盘指针。 罗盘那圈圈经圈霎时黄芒大盛,密密麻麻的符文字体乌光流转,随即随着经圈盘旋而跳动。 大地在黑黄光芒交杂下变得光怪陆离,草屑在气劲下乘风纷飞,战局一触即发。 酒浪汉率先而动,他浑身火龙气劲环绕,脚下发力,原地只听得轰隆一声,便出现在黄袍男子身前。 一拳轰出。 拳风荡得漫天的草屑急舞,被酒浪汉身上的火龙点燃,化为点点星火在天地萦绕,衬得他好不威风。 男子冷哼,一道黄光陡然从罗盘内落下,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酒浪汉神情变得凝重,他发现这层黄光上,就好似打在空气一般,显然那道黄光有古怪。 但还没等他发应过来,肥大的身体便一个趔趄,小腹挨了一脚。 幸好他反应够快,在发现事态不好时,浑身即时鼓荡出四条火龙护住周身,这才在一脚下,用火龙挡住大部分伤害。 但饶是如此,他仍旧得倒退捂着大肚子倒退几步,三条火龙更是被震散。 北漠寒看得心惊肉跳,在他的视线看来,酒浪汉刚才打出一拳时,除了黄袍男子头顶落下黄光外,罗盘北方三山位置的次卦也降下光芒。 紧接着,酒浪汉一拳扑了个空,黄袍男子出现在北方三山的位置,同时一指指向酒浪汉。 霎时一道光芒从酒浪汉头顶洒落,再见到酒浪汉时,酒浪汉便出现在黄衣男子面前,被其一脚踹飞。 两人再次分开战立,渊渟岳峙。 “都说了,你们留不住我等。” 黄衣男子说完,手中法决掐掐,罗盘陡然光芒大盛,一下子扩大开来。 北漠寒暗道不好,正想出声让酒浪汉阻止,却见酒浪汉已然冲去,五指朝着黄衣男子张开。 一股灼热的乱流随着酒浪汉五指张开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黄衣男子身后。 黄袍男子神色微变,还赶不及反应更多,便被那股乱流撞上,推着他朝着酒浪汉方向迎面扑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只影向人间 “炎龙吸水” 随着酒浪汉的爆喝,酒浪汉的五指前凝结出一个火龙头,火龙狂怒,惟妙惟肖,正张着巨口,鼻孔对准黄袍男子方向猛吸抽动。 凌乱而灼热的气流在黄袍男子身后出现,推着黄袍男子以更快的速度撞向酒浪汉。 两人距离本就不远,黄袍男子只是一个趔趄便来到酒浪汉身前。 酒浪汉沉腰落马,五指收回至腰间,拧腰顺势用另外只手轰出一拳。 火焰在拳头环绕,热浪汹涌,眼看这一拳黄袍男子是躲不开了,北漠寒不由得心肝狂跳。 这一拳的架势,被轰中一定不好受。 但身处战局之中的酒浪汉却是眉头大皱,他发现,黄袍男子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那么气定神闲,好似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砰…… 闷响传来,反倒是酒浪汉倒退几步,原本轰向黄袍男子的拳头,反倒是轰在酒浪汉自己身上。 就好像酒浪汉自己举拳把自己打退几步的模样。 北漠寒倒吸口凉气,他分明看到,酒浪汉一拳轰击向黄袍男子时,罗盘上又落下一道黄光,准确无误的包裹住酒浪汉的拳头。 紧接着,拳头便自然折向,又轰在酒浪汉的肚皮,和刚才被黄袍男子一脚踹飞的同一位置。 酒浪汉深深吐了口浊气,白里泛黄的白衫上多出一道黑色的印记,正是自己拳头的火焰将丝线短暂燃烧后出现的痕迹。 他目光里凶茫毕现,显然被气得不轻,堂堂化臻之境巅峰强者,却被一名化臻中期之人逼得吃了那么多暗亏。 “你奶的”酒浪汉呸了声,猛灌口酒后,腰杆挺得笔直,凸出大大的肚子。 他浑身气劲爆发,脏兮兮的大脚猛地一跺,霎时将地面的青草烧焦,留下一个大脚丫子印。 地动山摇,北漠寒和舞阳身体均是一个趔趄,黄袍男子紧盯着地面,目光游移不定。 他脚尖稍微发力,直接飘身而起,悬浮到半空。 便是这电光火石间,三条火龙从他脚下拔地而起,带着无边威势,接二连三撞向他脚底。 黄袍男子神情变得肃然,急忙招来一道黄光包裹住己身,但光芒是由上往下落的势头。 这一洒落,除了笼罩住黄袍男子外,连同首当其冲的第一条金龙也包裹在内,这才消失。 光芒闪逝,黄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另外一头的方向,火龙已然不见,但他面色变得十分阴沉,细看之下,右脚正在轻微颤抖。 酒浪汉撇撇嘴:“就这点儿能耐。” 北漠寒眼底里异彩连连,他也看出些端倪了。 由始至终,黄袍男子从未主动进攻,都是等酒浪汉先出手,然后根据酒浪汉施展的招式,进行闪避,抑或是借力打力。 如果酒浪汉的招式是朝地下发出,他目光不能捕捉的情况下,想进行借力打力的方式便自然无从施展。 而在战斗这场过程看来,他的攻击力量似乎不是太强,想来是操纵罗盘所需要的能量过多缘故,分摊了他太多力量。 经过这几番试探,酒浪汉心中大定,不由得豪气大升,他往前踏出一步,喝到:“再来。” 黄袍男子紧抿着嘴唇也不答话,他单脚点地,飘飞出几丈远,五指如莲花般绽放出道道虚影。 “天地有三清,三清化太极,五行定乾坤,乾坤掌阴阳,阴阳生四象,四象化八卦……” 他口中念念有词,头顶的上方的罗盘倏忽间变得更大,光影迷蒙间,两道黄光洒落,分别罩在黄袍男子与舞阳身上。 酒浪汉冷哼,不敢再多等黄袍男子施法,五指张开,又是一招“火龙吸水”向黄袍男子施展开来。 但为时已晚,当气流撞上黄光时,黄光陡然消失,连带着舞阳与黄袍男子的身影,一同消散在酒浪汉与北漠寒的视线当中。 眼看着罗盘逐渐缩小,转而不见,酒浪汉气得哇哇直叫,堂堂化臻之境巅峰的强者,竟会被境界被他低的宵小逃脱,简直是笑话。 况且,一番交手下来,还吃了几个闷亏。 北漠寒的面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摸摸额头,很是头疼。 “唉!千算万算,就是漏了这个该死的罗盘。” 他揉着眉心,苦笑连连。 天地恢复清明,尘埃草屑重归泥土,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丛林之中,鸢尾花在他们脚下摇曳,如画卷般。 酒浪汉一屁股做到地上,咕噜咕噜的喝着酒,过了一会,才重重啊了声。 浊酒的刺激下,他整个人跟着畅快了些。 “那接下里怎么办?”他问道。 北漠寒耸耸肩:“还能怎么办?稳妥些,小爷自己上路,你回去保护柳宵呗。” “铸兵堂都派人过去了,还需要这么麻烦?” “都说稳妥些啦!毕竟那个罗盘,你都吃亏了,何况其他人,不过好在刚才那黄袍人的最后一招,消耗定然不小,估计今天柳宵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你还是快点回去较好。” “那你小子这么办?” 酒浪汉很是不放心的望着北漠寒,经白婆婆死后这几天,酒浪汉甚少会离开北漠寒身边,除了睡觉,几乎是形影不离。 北漠寒自然感受到酒浪汉的关心,他的心下一暖,灿然笑道:“小爷倒不用你担心,毕竟小爷可是破苍之境,还有剑灵以及三角金蟾在,安危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小爷这次独自上路,走的又是小路,若是真有人想对小爷不利,也该先找上安公公的仪仗队,发现了小爷不在里面再说。” 提起安公公,酒浪汉不由得嘿嘿怪笑:“那死太监可是给你害惨了,估计现在都不知道出发了没有,按你爹那性格,拖了那么多天还没上路,估计回去也是砍喽了事。” 北漠寒耸耸肩,摸了摸腰间装着白婆婆骨灰的酒葫芦,毫不在意的道:“他是楚妃之人,之前在宫里欺负小爷也就罢了,还差点害小爷不能送白婆婆,死了也好。” 酒浪汉继续喝着酒,也不发表什么意见,在他看来,这个小孩心性爱恨分明,别人对他好,他便更好,别人对他怀,他记着,有机会便更坏回去。 这等性格,说得难听点叫亦正亦邪,说得好听些,便是至情至性了,而作为一介武者,这份至情至性,便是赤子之心。 “走吧!都那么胖了还坐着,你屁股下的草可不答应。” 北漠寒一边说着,一边来到酒浪汉面前坐下,随手抢过酒浪汉的酒葫芦,也跟着喝起酒来。 酒浪汉吹胡子瞪眼:“没大没小的东西,让老子起来,你又坐下。” “小爷瘦,屁股下的草不介意。” 北漠寒笑眯眯的回答,一股浊酒入喉,好不舒畅的模样。 “走吧!柳宵可死不得,不管是柳家的产业,还是兑票,都需要他。” 北漠寒噙着坏笑,继续催促,他说的不无道理,眼下在兑票的推动下,青河县上下正如火如荼的发展着。 倘若这时柳宵被青冥府暗杀,那么整个柳家必然动荡,要知道,柳家可是坐拥青州府衙一半产业的大家族。 这样的家族一旦发生动荡,且不说许多村民将面临失业等问题,单是人心惶惶下,纷纷跑来兑现兑票,那不管是官府或者钱庄,都将得吃不完兜着走。 酒浪汉自然也清楚北漠寒这些顾虑,他也不是当真磨磨唧唧之人,起身拍拍屁股,瞪了北漠寒一眼便欲离开。 “诶诶诶,别走那么快。” 北漠寒突然从身后叫住酒浪汉。 酒浪汉回头,胡茬子抖动不停,一张粗狂大脸写满不爽二字。 “小爷饿了,有带吃的么?” “没有。” 北漠寒眨巴眨巴眼睛,好看的小脸写满委屈,心下不自觉的,又是想起白婆婆。 “唉!”酒浪汉低声轻叹,从腰间解下个酒葫芦,扔向北漠寒。 “先拿酒润润肠,随便抓点野味烤了便是,那么大的人了,饿不死的。” 北漠寒接住葫芦,悲伤在他脸上几乎是一闪而过,转而又是那抹坏笑,他摆摆手,示意酒浪汉快走。 酒浪汉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脚步一踏,便是冲天而起,朝着清河县方向消失于天际。 北漠寒怔怔的盯着酒浪汉消失的远方,用力的抓了抓葫芦,起身,拍掉尘土,上马。 他何尝不失落,常年的坏笑仅仅只是伪装,为的,除了是不让讨厌他的看笑话,更多的,也是不希望关心他的人为他而担心罢了。 他必须得开心,得活得洒脱,才好。 “本人北漠寒,三岁体质残。母后死得早,父皇觉挺好。十三中状元,皇储位被免。今儿当县令,普天皆同庆。庆我搬离宫,大家都轻松。丛林杀黑衣,清河把人欺。煞蛮欲杀我,我有白婆婆……” 不着边际的哼唱在山林里传来,秋风萧瑟,枯叶踩在马蹄下簌簌作响。 远远的,不知何处的寺庙传来晨钟,悠远浩荡,一人一马一壶酒,晃悠悠的,走向深处。 第三十二章 求佛寨 山石小路曲折蜿蜒,枫叶似火在风中摇曳,随着山路越爬越高,从半山开始雾霭重重,仿佛入了仙境般。 翻过这座山,应该就能走出这片山谷,北漠寒迷离着双眼,身子任由马儿驮着他走路而左右晃动。 不时打出一个酒嗝,在这宁静的山谷里荡起阵阵回音。 来时,他与酒浪汉与白婆婆,回去时,他只身上路。 他喝着小酒,饿着肚子,这样的一路走来,倒也惬意。 “老马啊老马,你只顾往前走,也不带小爷找点儿吃的,你有草,但小爷没肉啊!” 他一路要嘛哼歌,要嘛便是和身下的马儿说话,马儿许是累了,偶尔会哼哧一声,算是回应。 时值傍晚,距离和酒浪汉分道扬镳已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朝着寺院传来钟声的方向走着,一心想着便是今晚在寺院歇息算了,不曾想,整个路程却是那么远,走了这么久都到不了地方。 “呔,小子,把值钱的东西交上来。” 忽然之间,山林的枫叶树后晃出一道人影。 人未至,声先到。 北漠寒死命抬了抬眼皮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衣不蔽体,露出浓密的胸毛,体型壮硕,在凡人眼里也算是大汉一名。 接二连三的,几道人影从枫林里闪出,恰好形呈一个圆形,将北漠寒围住。 这些人,特征一致,都是一脸的凶神恶煞。 “你们是山贼叔叔吗?” 北漠寒开口问道,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一抹坏笑浮现在他好看的小脸蛋上,反倒是添了些调皮讨喜。 为首那名壮汉已然来到北漠寒马前,听着北漠寒喊自己山贼叔叔,面色不由得露出古怪。 打劫那么多年,第一次给人称山贼叔叔。 “少娘的那么多废话,可有盘缠?交出来,马上下山,不然老子绑了你。” 北漠寒打了个酒嗝,点点头:“可以,那我跟你换吃的吧!” 空腹喝酒,他是真有些醉意了。 大汉皱眉,总觉得眼前这小孩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在他眼里,北漠寒虽衣着朴素,但却透发着一股贵气,想来是个在山林里失散的富家公子。 但年纪轻轻,见到山贼却不害怕,还喝得伶仃大醉的模样,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头儿,别跟这娃啰嗦,抢了再说,兄弟们还等着揭锅呢!” 其中一名干瘦的汉子走来壮汉身边,在其耳边低语。 壮汉点点头,也不迟疑,往前踏出一步,作势欲将北漠寒从马上拽下来。 而这时,北漠寒已然掏出从府衙带出来的碎银子,一把丢了过去。 “山贼叔叔,换两只烧鸡,二十斤酒就可以了。” 北漠寒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打结,大汉接过钱,眉头皱得跟紧,越发举棋不定起来。 “马,马,头儿,咱把马也抢过来。”山贼里,又一个小个子青年喊道。 北漠寒随意扫了那人一眼:“这马可不给,要赶路的,不换。” 说到这里,壮汉抬手止住底下的人说话,毕竟他是个头儿,相对还是较为冷静。 “马就留给他吧!一个孩子也不容易。” 对着底下人如此说完,他回头又对北漠寒恶狠狠道:“原路返回,不准上山,更不准进伽妄寺,晓得不?” 他自然不是不想抢马,而是北漠寒这态度,让他有些顾忌,能面对山贼如此气定神闲,哪怕是富家公子,也非寻常富家。 “吃食呢?”北漠寒皱皱眉:“不给便把钱还小爷。” 壮汉冷笑:“再不走,马也留下。” 北漠寒一听就炸了,趁着酒劲,就欲下马理论,而这时,另外一道声音远远传来:“李瘪三你倒是大胆,四不劫都敢违背,就不怕伽妄寺了?” 北漠寒循声打量过去,远远的,又是一队人马走来,为首之人宽脸粗眉,一身粗布汗衫,颇显阳刚之气。 壮汉皱眉:“干你屁事,罗英你别叽歪,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抢小孩了?” “哦?” 被叫罗英的那人走近,眉头挑了挑,只是戏谑的盯着壮汉,也不多说。 “这小兄弟拿钱来换吃食,老子和他交换而已,倒是你进来老子地盘,也不打招呼?到底是想怎样?” 北漠寒被吵得有些头疼,忍不住摆摆手:“罢了罢了,两只烧鸡,二十斤酒,给完小爷就走,都是道上混的,还那么磨唧。” 他喝了口酒,晃了晃葫芦,神情变得有些忧愁,酒也被喝完了。 “嘿嘿,伽蓝寺山下怎可能有酒有肉?” 罗英笑得幸灾乐祸,李瘪三面色变得阴沉无比。 “没酒没肉?” 这回轮到北漠寒古怪起来,还没听过哪座山上的劫匪是吃斋的? 咚…… 咚…… 咚…… 三声晚钟敲响,李瘪三面色更加阴沉。 “做不成买卖,便把钱还给人家,不然,你知道什么后果。” 罗英弹弹手指,随意的晃晃手里的鬼头大刀,无所谓的自言自语。 “你算个……” 原先那小个子青年忍不住想要呵斥,但话说到一半,却被李瘪三拦了下来。 他深深看了罗英一眼,再看看北漠寒,将钱袋丢回去,转身招呼弟兄们,朝着枫林深处跑去。 “嘿嘿”罗英上前抱拳,道:“小兄弟,时间也不早了,若要换些吃食,不如到我们寨里去换?” 北漠寒刚接过钱袋,眨眨眼睛,无所谓地道:“也好。” 他是艺高人胆大,从小生活在皇宫里,对山贼所生活的环境倒是好奇。 况且,他此刻又饿又乏,更无什么顾忌。 一行人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寨前,说是寨,实则不过只是在林里立了块简单的牌匾,写着“求佛寨”三字罢了。 牌匾后的空地上错落着几间简单的草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一路来,北漠寒用气劲将酒水逼出体外,面对陌生的环境,晕乎乎的可不行。 他好奇打量四周,罗英上前牵住北漠寒身下的马缰,爽朗笑道:“小兄弟可先去聚义堂休憩片刻,这马我让弟兄们带下去,再准备点吃的,咱兄弟俩喝几杯。” 北漠寒眼睛一亮:“酒?”。 罗英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让兄弟看笑话了,伽妄寺下不得饮酒,只能喝点清茶斋果啥的,但也能顶顶肚子。” “真吃素?”北漠寒几乎是脱口而出。 罗英点点头,笑容甚是憨厚亲切。 起身下马,北漠寒跟在罗英身后,朝着他所说的聚义堂走去。 但目光所及,所谓的聚义堂,不过是正中那稍微大点的草屋罢了。 两人至屋内坐下,三名喽啰送上果盘清茶,北漠寒啧啧称奇,目光在屋内扫来扫去。 屋里整洁,木地板,黑木桌,坐席破旧,只有正中位置那虎皮酸枝座椅显得威风凛凛,夺人眼球。 “小兄弟,此处荒郊野岭的,你家大人呢?” 罗英端坐主位那虎皮酸枝座椅上,举着茶杯,向北漠寒问道。 北漠寒耸耸肩:“走丢了。” “想来也是。”罗英点点头:“那小兄弟要不便在这里住下?等你家大人来接你?” 北漠寒摇摇头,一口咬在手里的馒头上,答非所问道:“叔叔这里叫求佛寨,好生古怪,可有什么意思?” “求佛寨,自然是求佛,不然吃素食干嘛?小兄弟,还是留下来吧!李瘪三可不是什么好鸟,若你家人没来,我担保你一出门,他便又会出来劫你,事实上,刚才若不是伽妄寺响钟,今日之事,可不会那么容易善了。” “山贼叔叔非要我留下来,可是有什么目的?” 北漠寒笑眯眯的问道,神情甚是轻松,仿佛和多年不见的长辈聊天般,风轻云淡。 罗英面容不改,依旧憨笑:“也没什么,自然是和兄弟换东西,换完再和你家人换。” 话语至此,一名早先送馒头进来的喽啰走了进来,在罗英耳边低语几声,北漠寒乃破苍之境强者,耳力自然非同一般。 当他听到内容,一股无名怒火陡然升起,那几句内容,分明是:“当家的,那马已经放血了,还有,那个寡妇好像也快不行了,这两天弟兄们接二连三的,确实把她整垮了。” 眼看着罗英只是随意摆摆手让喽啰下去,北漠寒强压着火气,脸上笑意更浓:“寨主好意我倒是心领了,只是我家人想来也不会来找我,还是直接离开便是。” “兄弟哪里话,哪有爹娘不疼自己家儿子的,等等再说。” 一边说着,罗英示意北漠寒多吃点,北漠寒肚子饿极,也不推迟,先吃饱再说。 眉心处,冰凉而倨傲的剑意闪动,脑海里响起剑灵的声音:“有毒。” “可能解?”北漠寒在心里默问。 “嘻嘻。”小女孩的声音突然插嘴:“你里面可是住着人家呢!人家什么都能吃呢!不就是点毒嘛,最是可口啦!” 北漠寒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他怕极了小女孩说话的口气,鬼气森然的。 但三角金蟾似乎知道这点,现在在其灵海里也不现回真身,每日都是一副小女孩模样。 说话也不再是本呱兽本呱兽的说,而是恢复当初还是小女孩模样时和北漠寒说话的口气,永远带着诡异和森然。 也正因为这样,北漠寒都不怎么敢回灵海找剑灵,毕竟他实在不想见到小女孩。 剑灵拿此也毫无办法。 别人家的本命契兽和自己的,怎的区别就这么大? 正当还在失神之际,罗英来到北漠寒面前的坐席蹲下,一手搭在北漠寒的肩膀,笑眯眯的道:“小兄弟累了,快点睡一觉,乖。” 一丝登堂之境修为的气探入北漠寒体内,北漠寒反应极快,急忙约束己身的气,顺着罗英那丝气沿着经脉让出路来。 罗英的气颇显阳刚,在体内搅动一圈后收回,北漠寒很是配合的闭上眼睛,一头栽在桌面上。 第三十三章 剑来 门外,早先出去的那名喽啰再次走了进来,斜眼一瞄北漠寒,嘿嘿怪笑:“当家的,如何处置?” 罗英站起身来,脸上那憨态可掬的神情霎时变得阴沉:“难怪喝了茶那么久都不昏,见了山贼也敢那么淡定,原来是名武者。” 他催动气探入北漠寒体内时,尽管北漠寒已将气撤开,但多少还是有些残存,在罗英的感受下,这等稀薄之气,少说也该有初出之境五层的修为。 再参照北漠寒的年纪,以及他今天的表现,罗英顿时心中大定。 想来是刚学了武功的富家公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才自以为是,连山贼都不怕。 不过看北漠寒模样,估摸年纪也就十来岁,能修炼到初出之境五层,想来资质不弱的同时,所修行的功法应该也是不差才是。 一念至此,他道:“把他和那寡妇关一起吧!再给他下点药,这小子如果上道,尝到甜头后愿意加入我们,交出修行功法,咱便留他一命,若是不行,哼哼。” 北漠寒继续装死昏迷,任由那喽啰将他扛上肩膀,走出聚义堂,拐进隔壁不远的草屋中,重重的摔在一把椅子上。 嘴巴被强行撑开,一些粉末顺着分泌的唾液入喉,紧接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砰的声关上门。 北漠寒偷偷将眼睛打开一条细缝,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范围内,房间的光线很是昏暗,一盏残灯正透发着微弱的光芒。 铺满茅草和鸢尾花的地板上,横竖躺着两道身影,其中一道身影,正目眦欲裂的张大着嘴巴,瞳孔已然涣散,正与北漠寒四目相接。 一股凉意从心头冒开,北漠寒刷的声便被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整个心脏扑通通狂跳个不停。 他脸色有些发白,显然被这男子的死状吓得不轻。 接着,莫名其妙的身体开始有些燥热,下体隐隐也传来些反应,他本是武者,更是达破苍之境的强者,体质自当不是普通孩童。 况且他年岁十四,正是长身体有反应的年纪,这等渗人的场景居然还有这等反应,想来是那早先倒进他嘴里的粉末起了作用。 他面色由白转红,急忙运气压制,但让他心神剧颤的是,这毒药很是古怪,竟无法运气强压。 小女孩的声音在他脑海悠悠传来:“嘻嘻,原来是春药呢!人家最讨厌吃了。” 北漠寒只觉得冷汗刷刷刷的下来,他相信三脚金蟾绝对可以帮他消化掉毒素。 但他却是忽略了,要不要消化,是三脚金蟾一念之间的事情。 “别废话,快帮小爷把那药吃了。” 北漠寒在心底狂骂,都快疯了,小女孩却是不为所动:“这里又没有公蛤蟆,人家吃了,人家怎么办?不吃。” “嗯...” 柔柔的声线从另外那道身影的方向传来,猝不及防下,北漠寒心脏一阵抽搐。 循着声线望去,那道人影正艰难的转过身来,媚眼如丝,脸色白里透红,是个妇人模样。 只是这个妇人此刻气若游丝,显然命不久矣,却依旧迷离着双眼,重重喘息着。 她浑身衣不蔽体,很是肮脏,不好地方还有淤伤,嘴角处,一些白色的口沫没来得及擦掉。 听着房里传出去的响动,门外有人喊道:“小兄弟,承蒙我当家看得起你,你且好好享受,这等货色可是不多见,回头和兄弟们说说,是什么滋味!” 紧接着,房门外的声音变得弱小,像是有两人在细声讨论,但如何能逃得过北漠寒的耳朵。 “啧啧啧,这娘们也真经折腾,搞了几天才这样。” “唉!就是可惜喽,这次本来该俺上去的,你不知道,他丈夫就是看着俺在搞他婆娘,最后被气死的。” “嘿嘿,难怪你们都叫她寡妇,那如果这次是你,他们两夫妻岂不是都算死在你胯下?” “哈哈,是啊!这才叫胯下之臣呢!胯下皇帝,老子想让谁死,就让谁死,哈哈哈。” “哈哈哈哈,是是是,这次轮到的是小兄弟,不过你气死她老头儿,他搞死她,倒也算缘分。” “哼,本来都是老子的。” …… 听着这些碎语,北漠寒整个人都被气炸了,再看看地上那对男女,不用想便知是他们口中那对夫妻。 他从没想过这世间竟会有如此龌龊肮脏之事,门口的求佛寨三字,更让他感觉是天大的笑话。 “快给老子吃了。” 北漠寒眼睛都红了,不断在灵海里表达自己的愤怒和迫切,眉心处,冰凉的剑意散开,这才让他恢复几分冷静。 “快些吃了,这等污秽之地,吾亦不想长留。” 剑灵的声音适时在灵海响起,像是在和小女孩说话。 小女孩哼了声,紧接着,一股燥热的气流从灵海处散开到四肢百骸,北漠寒啊了声,嘴里吐出一口粉色的浓烟。 脸上的潮红瞬退,浑身恢复如常。 他几步来到那已然死透的丈夫那里,蹲下,几只苍蝇正在其头部处乱飞,淡淡的腐臭味刺入鼻腔,激得他怒火更甚。 他挥手赶跑苍蝇,单手在死者眼皮抹过,轻声道:“放心,本孤替你报仇。” “求你,让,让我死。” 妇女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尽管她眼神依旧迷离,脸色却是狰狞无比,似媚似哭,看得北漠寒气血上涌,更是悲怒滔天。 脚下悄无声息的蔓延开寸寸冰晶,爬上妇女的身上,冰寒之气让她恢复几分清明,脸上的潮红也降下不少。 “等本孤来带你离开。” 说完这句,他不敢多做停留,转身便朝大门走去。 曾几何时,他一直以为父皇即号称千古一帝,应是天下太平,哪里能想到,还有这般惨像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肠在这一刻变得冷硬,眉间处,悲凉的剑意夹着着倨傲喷薄而出。 他胸口剧烈起伏,两掌按门,双臂微震,整个大门轰然碎裂成齑粉。 门口处的两名喽啰被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便被四散飞溅的门屑割得遍体鳞伤,震躺在地,生死不知。 剧烈的响动自然惊得求佛寨里一干人等都跑过来,北漠寒踏出门外,脸色看不出丝毫喜悲。 罗英是登堂之境强者,在众人之中武力最强,自然来得最快,当他看到北漠寒如今的状态时,阳刚的国字脸上写满惊疑不定。 北漠寒破苍之境的气息毫不保留的爆发,在场所有人,在气息的的影响下,竟是移动不了不分毫,只能瑟瑟发抖。 他单手虚抬,掌心向上摊开:“剑来。” 人群中,一把宽厚锈剑从一人手里飞出,剑柄恰好落到北漠寒掌心,被其握住。 万剑伏灵,天生剑体的出生景象在这一刻重现。 所有武器都在轻微呜咽颤抖,宽厚锈剑更是嗡鸣不断,似乎因为激动,想挣脱开北漠寒的手而欢呼跳跃。 罗英心胆惧寒,他首当其冲,离得北漠寒最近,在气势威压下,直接跪了下来。 “怎么可能?” 他整个人都快疯了,如何能想得到,眼前这孩童的武者境界竟是如此高深? “破苍之境?” 他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但眼下却又如此真实,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用力咬了咬舌尖。 刺痛伴随着腥甜入喉,他终于确定,这娘的根本不是梦。 无边的惶恐袭上心头,他后悔,后悔为何要去掺和李瘪三的破事儿,更后悔把他带到这个地方。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纷纷面色大变,他们想转身逃跑,却挪不开半步。 一步,北漠寒来到罗英面前。 一剑,罗英头颅当场劈飞。 又是一步,北漠寒来到罗英身后。 又是一剑,身后三人头颅滚落。 两剑,四具尸首都跪在那里岿然不动,脖子处都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晶,却是血水来不及喷出,便被北漠剑气冻住。 所有人的面色都露出绝望的神情,夜幕已然落下,四周围的火把将北漠寒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影子在地面随着火光摇摆不定,北漠寒通红着眼眸,宛若魔神。 仅仅只是六步,五十一口尸体便齐刷刷跪立在草屋门前,仿佛在朝着草屋里的夫妻下跪忏悔般不再动弹。 整个求佛寨,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人了。 那人,正在瑟瑟发抖,嘴唇抖个不停,他只是普通人,虽是强盗,却何曾见过这般场景。 “妖,妖,妖怪。”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歇斯底里的狂喊。 然,除了无数鸟儿被惊扰,从枫树丛中簌簌飞出外,再无其他异常。 “说吧!两个问题。” 北漠寒话语冰冷无情,怒火虽在之前那几剑下降了几分,却仍难以平息。 “第一,伽妄寺是怎样的存在?” “第二,此处为何名叫求佛寨?” 他早先便觉得迷惑,为何他们口中总是提到伽妄寺? 而一个山贼的寨子,为何取名“求佛”?且都吃斋表象? 之所以是表象,是因为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但实际内在,北漠寒真不敢相信。 一个求佛的山寨在做恶魔一样的事情,让他如何相信他们当真裹斋? “说,说,说,小,小的说,只求兄弟高抬贵手,扰小的一命。” “说” 这声大喝,北漠寒用上气,震得那人一个哆嗦,直接瘫软在地,胯下秽物流出遍地,山风徐来,恶臭扑鼻。 “伽,伽妄寺是山上的寺庙,里面有圣僧,我等都是身负官司之人,蒙圣僧搭救,许,许我等在此处营生。” “但,但圣僧也定了几条规矩。” “一,一,病残不可劫;” “二,老弱妇女不可劫;” “三,三,香客不可劫;” “四,四,书生不可劫。” “若,若是做到,便可通过圣僧观察,入佛门接受佛祖感化,学习佛法消除戾气,若,若是做不到,则怒佛降世,血流千里。” 北漠寒冷笑:“这你们也信?” “由由不得我等不信,我们寨里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当家的都进入了伽妄寺,出来时个个都成了圣僧,武力惊人,佛,佛法高深。” 那人说到此处,面色变得极是亢奋,就连害怕都消淡了几分。 “叩……” “叩……” “叩……” 说到此处,木鱼声由远及近传来,声音不大,中正平和,明明开始还很远,但仅仅只是三声过后,一道人影便出现在求佛寨外。 “圣,圣,圣僧来了,圣僧救命。” 地上那人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朝来人方向喊道。 北漠寒皱眉,手起剑落,那人身首分家。 第三十四章 伽妄寺 枫叶艳红似血,在柔和的夜光下发出沙沙声响。 一名孩童沙弥身披袈裟,立于树下,模样甚是讨喜。 他双手执木鱼,大大的佛珠挂在脖子上,垂至小肚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浑身沐浴于月色之中,仿佛散发着淡淡光芒,干净而神圣。 “阿弥陀佛。” 小沙弥朗了声佛号,对着北漠寒微微颔首。 北漠寒目光闪动,却是不说话,等着小沙弥继续出声。 “师父说,施主杀孽颇重,但与佛有缘,特邀上山一叙。” 小沙弥说话的时候很是认真的看着北漠寒,一字一句,好像在回忆师父所说一般。 北漠寒挑了挑眉毛,一抹坏笑浮现嘴角。 他的目光从小沙弥说话开始便未从他身上移开。 这孩童看上去岁数极小,不过五六岁,但从来时所展现的速度上看,少说也该有破苍之境的修为。 这等修行速度,当真匪夷所思。 他忽然想起那名山贼所说的话,一旦进入伽妄寺,再出来时都会变成圣僧。 心中更觉这寺庙古怪。 “稍等。” 北漠寒点头算是回应,转身走进草屋。 妇人还在屋内,需要救治,他自然不会忘记。 但当他进门时,却见妇人正跪于她丈夫身旁,脑袋磕在地板上,血腥味弥散整座草屋。 北漠寒的心脏一阵抽搐,眼前这幕,对他来说简直触目惊心。 妇女竟用这等自杀方式跪死于丈夫面前,说到底,是她在为她自己赎罪。 赎罪自己的不忠,赎罪自己一身清白被贼人亵渎。 但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呀! 北漠寒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宽厚锈剑的剑柄直接在他手心变形。 好不容易压下的悲愤又要夺天而起,心中更是对求佛寨里的人恨之入骨,连带着也恨起那座妖寺。 这座妖寺,绝对不可留。 他不是冲动之人,但在该热血的时候,他绝对不会退缩。 哪怕门外那小沙弥都可能修为比他高深,他也不容许自己害怕,越是反常,越是证明其间越存有猫腻。 既有猫腻,便一定有破绽,只是自己还未发现而已。 “放心吧!一路走好。” 北漠寒深深对着地上的夫妇作了一揖,晶莹泪花洒落。 再踏出门时,他已然又恢复那抹坏笑神情,点上一把火,将那座草屋置于火海之中。 由始至终,小沙弥都噙着笑意,只是在一旁观看,也不阻拦。 他眸里很是干净,全然不怕空地上那跪着的一地无头尸身。 北漠寒做完这一切,这才来到小沙弥身边,挥手道:“带路。” 小沙弥点点头,木鱼敲响,在寂夜里回荡。 叩…… 一股清风徐来。 叩…… 风变得急乱。 叩…… 风势化为乱流,宛若实质。 漫天的枫叶在林间飞舞,小沙弥神色如常,竟是踏上乱流,浮于半空之中。 看得北漠寒目瞪口呆。 他回过头来,对着北漠寒甜甜一笑:“施主也请上来吧!” 北漠寒将信将疑,一脚尝试踩在乱流之上,只觉得仿佛踩在棉花一般,浑身也变得轻盈许多。 他也不迟疑,另外一只脚站了上去。 叩…… 两人乘风而去。 明月高悬,脚下的枫叶林在清风下飞速掠过。 两人乘风的速度极快,不消半刻,便出现在山顶的寺庙前。 寺庙看上去有些年头,墙体破败,门楣两边的灯笼映照出牌匾上即将模糊的三个大字——伽妄寺。 北漠寒望着身前的小沙弥,眸里若有所思。 这一路乘风而来,他竟是发现小沙弥浑身无半点武者修为气息,想来早先那乘风的身法,该是那个木鱼所带来的古怪才对。 也因此,他否定了小沙弥修为有他高的猜测,并且隐隐觉得,这乘风本事,反倒和白婆婆那晚施展的巫术有些相像。 他心中隐隐有个想法,这间妖寺,会不会和南蛮之境的蛮人有什么干系? 小沙弥推门。 吱呀声响,大门被推开,显出一尊大佛映入眼帘,大佛眉开眼笑,金身斑驳,充斥着浓浓的岁月气息。 檀香味钻入北漠寒鼻腔,让他更平静了些,几串白色的千纸鹤正在佛龛前随风摇摆,显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两人走进寺内,绕过那尊大佛,来到一块空地。 三名扫地僧正认真的扫着地上的灰尘。 听到响动,他们纷纷抬起头来,朝北漠寒两人颔首示意,一脸的平静与安详。 “说来也巧,止水师兄与施主也算是有缘,他便是前任求佛寨寨主。” 小沙弥一边走着,一边指着其中一人对北漠寒介绍道。 那人听到小沙弥介绍自己,只是莞尔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两人也不停留,再饶过几座回廊,一间雅致的别院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别院不大,但很是整洁,一棵柳树下摆着一面石桌,石桌四方布置四个石凳。 一名干瘦老僧正背对着他们,端坐于石凳之上,佝偻着背,似在捣鼓什么东西。 “师傅,施主已然带到。” 小沙弥双掌合什,神情极是恭敬。 干瘦老僧点点头:“呵呵,知道啦!你先下去吧!” 小沙弥点点头,转身不再停留,老者这才转身,朝北漠寒颔首致意。 只见他花白的眉毛垂落至脸颊,褶皱的老脸上无须无髯,他笑意盈盈,手里还捏着只千纸鹤,一派高僧模样。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无妄,见过施主。” 老僧颤颤巍巍起身,朝北漠寒施了一礼。 北漠寒笑眯眯的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公子哥模样。 这些年来,他习惯如此,永远不会将真实的想法与表情暴露在对手面前,越是让人捉摸不透,他便越占据主动立场。 “施主天纵奇才,小小年纪便是破苍之境,奈何身上戾气太重,实属可惜。” 老僧摇头接着说道。 “小爷只杀该杀之人,倒是老师傅将背有官司之人带到山下落草为寇,还让他们为所欲为,不像高僧做派吧?” 老僧继续摇头,再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贫僧每年下山一趟,都会带些情有可原之人回来,并给他们设立四不劫约定,一来是劫富济贫,二来也是考验他们的求佛之心,若是经得起考验,便皈依我佛座下,奈何,太多人受不住寂寞。” 北漠寒冷笑:“让些流寇来做苦行僧之事,嘿嘿,老师傅倒是想得真美?” 老僧笑意不减,双掌合什:“自古便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 北漠寒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小爷只是好奇,我才刚杀求佛寨人不久,老师傅怎能即刻知道?” 老僧举起手中的千纸鹤,笑眯眯也不说话。 北漠寒皱眉,转而恍然大悟。 他忽然想起,似乎确实在求佛寨有看到过千纸鹤,只是千纸鹤摆放的位置并不显眼,他并未什么在意。 若不是老僧特意点名,他还不曾想起。 “况且老僧还抱过施主,呵呵,因此施主上山,老僧便已然注意到了。” “抱过小爷?” 北漠寒大惊,这话倒当真让他始料未及。 老僧颔首,笑容越发和蔼慈祥,间中更多出抹唏嘘之色:“好多年啦!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啦!” 北漠寒心思电转,试探性的问道:“是因为白婆婆?” 老僧再点了点头:“不曾想,逝者如斯夫,再见到殿下已是这么多年之后,故人却已不在。” 清风在别院里回荡,柳条在夜色中摇摆,两人的对话陷入沉默。 老僧仿佛还沉溺在回忆中不能自拔,北漠寒则是在脑海里,迅速将已知的线索串联在一起。 从小沙弥乘风而行,到白婆婆,可以断定,眼前这老僧必是蛮人无疑。 而搜罗一些作奸犯科之人来此落草为寇,他们最怕官府,自然也最反官府,因此可以很有效的阻拦官府对这座妖寺的探查。 如此一来,便可最大限度的保护这座妖寺的真实身份。 若是推测得当,再加上自己小时候还曾给其抱过,显然这老僧和白婆婆关系极好。 这么说来,眼前这老僧自然也该是煞蛮殿人才是。 “煞蛮殿。” 一想起这三个字,北漠寒不由得咬牙切齿,连带着,对老僧说话也更加不客气起来:“说罢!到底让本孤来此,是何用意?” 既然对方已点名其殿下身份,自然也该恢复皇室称谓。 “呵呵,贫僧早先说过了,殿下戾气太重,自然是希望能放下屠刀,留在这方外之地参禅修心。” “呵呵,滚。” 第三十五章 佛陀降世 皎暇的明月躲入乌云之中,周遭的光线为之黯然。 秋风更为冷清,不知不觉,一丝毛毛雨纷纷扬扬,如同薄薄的水汽在天地间肆荡。 无妄老僧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干枯的手朝北漠寒伸来。 “来,随老衲进大雄宝殿,参拜我佛如来。” 五根手指颤颤巍巍,看似缓慢,却是眨眼功夫便抓在北漠寒手腕处,如钳子般箍住。 北漠寒心里咯噔一声,他与老僧本该有两丈左右的距离,不曾想老僧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快到他哪怕被老僧抓住了,都不明白老僧是如何做到。 此人修为,绝不在白婆婆之下。 一念至此,北漠寒气劲暴动,浓烈的剑气透体而出,顺着手腕化为细密的气针,扎进老僧的掌心。 但老僧不为所动,只是一步踏出,便拉着北漠寒消失于别院之中。 北漠寒只觉得眼前晃动了一下,再定睛扫向四周围时,骇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佛堂之中。 三尊佛祖金身宝相尊严,神台前,三根一米来长的大香正盘旋着袅袅青烟。 无妄撤手,朝着北漠寒淡然一笑,合什颔首后,便不再理会北漠寒,径直走向神台前的大磬处。 北漠寒在无妄撤手之际,目光不由得一凝,他发现早先所发出的剑气细针并不是对老僧全完影响。 老僧的掌心早已血肉模糊,但他好像没了痛觉般,全然不为所动。 嗡…… 大磬声响清脆悠远,这一经敲响,北漠寒如遭电击,双腿发软,便欲跪下。 大磬者,钵状,为佛宝之一,其声浩远,上达九天,下至幽冥,为修行早晚课、开光等不可或缺之器。 《札记·乐记》有载:君子听磬音,则思死封疆之臣。 北漠寒只觉得一股悲意上涌,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片段。 有母后在桌前书写:“寄语千行,凝字为寒。” 有这些年为气父皇,特意金榜金科,甚至借酒闹宫席。 有白婆婆死在他怀里:“南蛮苦,寒儿不哭。” …… 他很想跪在佛前嚎啕大哭,一番忏悔。 却在这时,眉间一股冰凉剑意传来,剑灵的声音再起灵海炸开:“醒来。” 北漠寒一个激灵,陡然转醒。 小女孩的声音也适时传来:“嘻嘻,真不中用。” 北漠寒此刻可顾不得小女孩调侃,当下急忙将气灌入灵海,护住清明。 但还不来不及做更多,第二声磬声响起。 嗡…… 北漠寒脸色霎时刷白,灵海之气险些溃散,他目光灼灼,抬手指向大磬。 一道剑气顺着指尖迸射,径直撞向大磬,无妄莞尔,敲其第三声嗡鸣。 嗡…… 剑气溃散,北漠寒灵海彻底溃散,不再能感受到剑灵与小女孩的联系。 他猛咬舌尖,一口腥甜入喉,整个人清醒几分。 他不再敢有迟疑,足下发力,便朝无妄方向冲去。 初寒软剑在白婆婆一战中已然断裂,此刻的他根本无兵器可用,只得将手结成剑指,让剑气凝结于指前刺向无妄。 “哞” 三尊古佛正中那尊睁开双目,伴随着第四声大磬嗡鸣口吐佛家真言,朝北漠寒镇压而来。 北漠寒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眼看大磬近在眼前,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纵身越起,借着冲势,一直点向大磬。 无妄浑身涌起金色佛光,脑后升起佛轮,浑然犹如佛陀在世。 他脚步一错,挡在大磬之前,伸出血肉模糊的干枯手掌,挡在北漠寒指前。 噗…… 北漠剑气被佛光阻拦得一顿,下一刻,竟是穿透无妄的手掌,顺着手臂,从肩膀后透体而出,重重地打在大磬之上。 大磬直接被打翻,飞出去老远,无妄浑身的金光陡然收歇,那尊佛祖也重新低眉垂目。 之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阿弥陀佛”无妄重新双手合什:“施主戾气竟是如此之重,就连佛祖都降不住你。” 北漠寒的头皮一阵发麻,寻常人家若是整只手臂被剑气贯穿,哪里还能举得起来? 庄严的佛堂烟雾缭绕,无妄的肩膀处,血水在袈裟蔓延,顺着裤脚滴落在地板之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两人对峙而立,门被推开,几名僧人推门而入,他们面容皆是慈眉善目,笑容很是亲切和蔼。 当看到无妄这番模样时,他们齐齐举手诵了声佛号,却是不再言语,也无上前查看无妄伤势。 “师父。” 哽咽而焦急的喊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小沙弥从人影里窜出,跑到无妄身前,望着无妄的手臂泣不成声,却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北漠寒眉头紧皱,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看老僧早先带他来佛堂所施展的身法,以及和白婆婆相识多年的猜测上,他至少该是化臻之境才是。 可化臻之境的强者,怎可能给自己一道剑气贯穿手臂? 而且这些进来的和尚,见自己的师父受伤,却全然不为所动,依旧笑得那么和蔼,反倒让人觉得古怪。 “好生奇怪。” 剑灵的声音从灵海处传来。 北漠寒这才发现自己又能和灵海联系上,不由得一阵精神,急忙联系:“奇怪什么?” “他们全无生机。” 剑灵的话让北漠寒头皮更加发麻。 全无生机?那岂不是死人,哪家死人可以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常人面前? 无妄从怀里掏出一只千纸鹤,交到小沙弥手中:“止境不哭,为师刚折好的,赠你。” 小沙弥接过纸鹤,大眼睛眨了眨,强忍着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他转过身来,指向北漠寒,怒不可遏道:“师父请你上山,授你佛法,欲褪去你一身戾气,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将师父伤得如此之重,实在可恨。” “小师弟勿恼,待为兄替你降服于他。” 早先被小沙弥介绍,说是求佛寨前任寨主的止水师兄微笑开口。 紧接着,他向前走去,单手朝身后一抹,一把鬼头大刀便出现在其手中。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诵完,他浑身涌起一层金光,脑后佛轮转动,宝相庄严。 难怪求佛寨的人说一进这寺庙皆会变成圣僧,这般卖相,简直是佛陀降世。 北漠寒深吸了口气,单手结成剑指,与止水相视对峙。 “怒佛降世。” 随着止水低喃,他满脸的微笑霎时化为恐怖的狰狞,鬼头大刀撕扯出无尽的罡风斩向北漠寒。 北漠寒闪身躲避,刀罡去势不减,直指轰在正中那尊佛像上,接接使其一分为二。 “哼哼,自家的如来都劈,这佛修得真不客气。” 北漠寒冷笑不止,脚下发力,破苍之境修为展开,直接破开房顶,飞向远方。 “阿弥陀佛,佛在心中坐。” 止水继续喃喃,浑身化为袅袅轻烟,紧跟着北漠寒的身影消失在大雄宝殿之中。 冰凉的夜风在半空扫得北漠寒衣服猎猎作响,迷蒙的云雾在周身舒卷涣散。 他停顿在半空,眼望着烟雾凝结成型,显化出止水的身影,一抹坏笑浮现在其嘴角,目光闪动间,不知在打着什么注意。 那座妖寺给其的心里负担实在过重,能操纵风的木鱼,可以震动心神的大磬,会开口说话的佛像,毫无痛觉的无妄,以及生机全无的僧众。 天知道再留下来,还有什么“惊喜”发生,眼下能够逃离出来,显然是最好的对敌选择。 咻……咻……咻…… 破空声由远及近,几道人影赶至,他们俱是踏着风化为的气流,凌空浮立于止水身后。 止水不再废话,再次化为青烟,裹着鬼头大刀劈来。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 封梅剑域发动,北漠寒的身躯周围瞬间被风雪覆盖,范围之大,连带将几名僧众包裹其中。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惊霜发动,四周围的风雪陡然间变得粘稠,黑雾在其间眼看一刀就要劈到北漠寒。 却在这时,鬼头大刀的下落速度变得缓慢几分,北漠寒的身影也在这电光火石之际化成霜雪,飘飞在整个剑域的苍茫之中。 远远望去,清冷的夜里,半空中如同有块范围极大的云彩,正在散发着丝丝寒气。 几道人影轮廓在其间迷迷糊糊,若隐若现,好似仙人踏云其中。 “诸邪渺渺,天威煌煌,剑本意寒,碎裂苍茫” 四面八方充斥而来北漠寒的话语,风雪飘杂间,只见他整个身影冲天而降,头下脚上,手捏剑指,正朝青烟袭来。 只是他身体终究不如初寒软剑来的轻巧灵动,相对起用初寒软剑施展开此式,不管是速度抑或是势头,都慢了许多。 青烟涌动,化为八丈开外的魔形法像,宽厚的大掌将鬼头大刀的刀刃半数都抓在手心,像是匕首般架到头顶,挡在北漠寒剑指之前。 以刀对指,隙月斜明的剑势讲究的是猝不及防,已速伤敌,在这点上,没了初寒软剑的北漠寒显然吃了不少亏。 他目光一滞,另外只手在身后掐起又一道剑诀:“天清地灵,化雪舞行。” 正是北漠剑诀第五式——飞雪。 只见他下落的身躯在剑域之中轰然溃散成疾风乱雪,魔形法相高举“匕首”从头顶划过,只在苍茫纷白中拖曳一道银芒,却不再有其他。 僧众身后的偏僻一角,无数的风雪悄无声息的凝聚成道人形轮廓,紧接着,北漠寒从其间破雪而出。 他目光灼灼,却是不再理会止水,八道剑气闪电般点向一干僧众,竟是来声东击西。 叩…… 木鱼在这时响起。 北漠寒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速度陡然间慢了半拍。 叩…… 木鱼再次叩响。 另外七名僧众齐齐回头,只是诡异的是,他们竟是直接将头一百八十度的扭转过来,笑容和蔼,温婉和煦。 北漠寒心脏一阵抽搐,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忍不住又开始肝颤。 叩…… 木鱼第三次响动。 僧众的背后,也不知该说是身前还是背后,又或者说是僧众的脑后适合。 一尊佛陀法像显化,佛掌摊开,倏忽间以雷霆万钧之势头抓向八道剑气。 第三十六章 激战 早先的蒙蒙细雨,让眼下夜空如洗,不带半点残星,依稀的月光之中,一朵“白云”在半空漂浮。 佛祖在白云中显露出半个身躯,他大手遮天蔽日,仿若有擎天之势,却是掏入身下的白云之中。 他宝相庄严,让人生不起丝毫亵渎之念。 八道剑气悄无声息的在佛祖掌心溃散。 北漠寒大惊,当下不再停留,剑诀再起,“飞雪”身法展开,整个人化为风雪,涤散到四面八方。 当他再凝聚出身形时,已然出现在封梅剑域之外。 此处怪异,他前所未见,心下无底,还是先逃了再说。 他不是一冲动便无头无脑之人,既然还不能找出破绽,那干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但哪有那么简单? 佛祖法像大手虚空横扫,掌心所对准方向,正是北漠寒所在之地。 北漠寒深提了口气,剑诀再掐,身影再一次轰然化为风雪流散。 但与此同时,木鱼敲响。 一道道乱流罡风陡然在天地肆荡,如同枷锁匹练,将天上地下彻底封死。 北漠寒再次凝聚出真身时,依旧是在这被封锁的天地之中。 他微微有些气喘,眼球四下乱转打量,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漠剑诀中,“飞雪”是最展现身法的一式绝学。 在封梅剑域之中,“封梅”本身亦可使其真身化为风雪,但只能隐遁在剑域之中,且速度不如“飞雪”来的快。 只有“飞雪”,是全方位武式,可以凭最快速度的达到隐遁效果。 进可偷袭杀敌,退可逃跑护命,是北漠剑诀中最实用的武式之一,但相较也更耗施展者之气。 “不管了,既然冲不出,便只能战了。” 他脑海飞速急转,想起空中这佛祖幻象是由木鱼敲响后幻化而出。 再看看漫空之中的僧众,只有已化为魔影法相的止水妖僧是可以踏空而行。 其他僧众包括那小沙弥,都需要踩在风中,而风也是由那木鱼敲击召唤而来。 换句话说,只要破除这木鱼,佛祖法像以及僧众都将失去凭借,到时不单是术法可破,僧众从半空跌落,摔也能将之摔死吧? 可眼下这形势,想要破除这木鱼又谈何容易? 且不说那一干僧众一个个佛光乍现,通过嘴中诵经开合间,吞吐化成道道金光匹练灌注入小沙弥体内,让其更有力气敲击那木鱼。 单是那魔影法像,便不好对付。 魔影法像? 北漠寒忽然心中一动,他想起《啸炎典录》里记载的一件事来。 在是十一年前,有位从南蛮之境退役归来的百夫长,因夜间与师父畅饮酣睡,致使其师父喝多错进房门,奸污其妻。 事后师父酒醒大惊,心神失守下误杀其妻。 百夫长与妻子素来感情极好,这一场变故直接使其癫狂,为此竟幻化出魔影法像,杀上师父家门。 一日一夜,屠满门两百三十一口人命,而后力竭,被官府缉拿。 此案震惊啸炎皇朝。 事后判刑时,还提到这魔影法像之事。 经调查,竟是这位百夫长常年与蛮人厮杀,从蛮人巫术所悟,在癫狂状态下结合自身武功进而演化所得。 由此可见,此位百夫长悟性之高。 而该功法,更是首部巫术与武功相融的创举,对后世关于南巫北武的研究方向极具参考价值。 啸炎本是重武轻文国度,有此悟性,更开创此功法,本可使其不死,但后来不知为何,竟是失踪于押解进皇城的途中。 随行官吏四百三十三人全部葬尸荒野,而后判定,是被这百夫长所杀。 而百夫长本人则据推测,是因熟悉南蛮前线,已逃入南蛮之境。 按照现今看来,那位百夫长莫不是眼前这名前求佛寨寨主止水? 北漠寒又想到无妄曾说在自己小时候抱过自己,照这番推理下来,很可能便是当年?恰好还沿路救下这名百夫长? 思维闪念频杂纷多,实则不过弹指之间。 眼看魔影法像飞至,北漠寒战意也被激发起来。 悟性再高,本孤是状元,不必你差。 首部巫术融合武功又如何?本孤北漠剑诀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少年心性,战意惊天,不知不觉,那股不服输的劲竟与剑灵那抹倨傲剑意相容。 手指指尖凝化剑气,迎着魔影法像便战到一起。 一时间,魔影曈曈在漫空掠动,佛祖法像不时手捏法印,印在虚空。 北漠寒就如同一叶扁舟,在怒海狂潮中接连躲避风浪,不时化为霜雪,总在即将陷入绝境里堪堪避开。 “封梅”与“惊霜”已然失去作用。 僧众的佛光,能照亮一切虚无般,总能在剑域里找出北漠寒的身影。 木鱼的叩响,似有一种能力,能影响惊霜施展的节奏,让其根本发挥不出该有的滞缓能力。 但北漠寒却是战意越来越勇,剑灵的那股子倨傲剑意,正无时无刻的影响着他。 而剑灵,也完全不似往常般,丝毫没有想要夺体帮之战斗的意思。 魔影法像的匕首从虚空拖曳出一道银芒,划向北漠寒。 北漠寒本该向前飞出的身影陡然一滞,凌空转体避开。 佛祖垂目含笑,大手正好覆盖在北漠寒避开的方向,幻化出千百大手,将四面八方笼罩在内,朝北漠寒镇压而来。 北漠寒嘴角噙着坏笑,不为所动,“飞雪”身法展开,再次化为霜雪从大手的指缝钻过。 紧接着,漫空的风雪还未凝绝成型,清朗的大喝便在漫空肆开。 “天道有时尽,我道日兴隆。” 魔影法像的身侧,无边霜雪凝聚出北漠寒的身影,他剑指前一点白芒闪动,飘忽不定,看似点向魔影法像肋下,有像要钻到腋中。 正是北漠剑诀第四式——“暮雪”。 魔影法像此时正好是划过匕首,旧力未卸,新力难生之时,面对这飘忽不定的剑气,根本躲避不及。 而佛祖法像的情况也差之不多,这一剑指,直接破开魔影法像的法身。 北漠寒竟是从法像肋下钻入,直接进入法身之中。 “诸邪渺渺,天威煌煌,剑本意寒,碎裂苍茫” 他大喝,单手指天,周身风雪环绕,整个人在剑意下人剑合一般冲天而起,从法像天灵盖处飞出,再重重落下,恰好击在迎面扑来佛掌之中。 咣…… 声响如暮鼓晨钟,厚重犷远,北漠寒一击即退,身影化为霜雪,在佛掌握拳之际飘飞到四面八方,再在不远处凝聚出身型。 他此时面色潮红,胸口起伏不定,却是战意惊天。 经此一战,他突然发现原来融合进剑灵的剑意后,体内之气会变得源源不绝。 也更感受到剑意的真谛。 剑意是什么?是自己的情绪,是一往无前的气势,是夺天造化的意念。 他酣畅淋漓,自从白婆婆仙逝后,心里那股压抑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被他一扫而空。 魔影法像破碎,重新显现出止水真身,他手执鬼头大刀,垂目含笑。 “此生,足矣!” 他的声线变得沙哑,身子从肋下到胸腔,再顺延至头顶,忽然分裂成两半。 鬼头大刀撒手,伴随着身子从半空跌落,被用来封锁北漠寒逃跑的罡风乱流搅碎。 血雾迸散,腥风扑鼻,僧众闭目垂泪,一派悲天悯人。 “止水师兄不该死,一代天骄,只是报杀妻之恨,却使后半生只能了却残灯,最后还不得好死。” 小沙弥哽咽,抬手间,乱流之中一点流光飞出,附进掌心里的千纸鹤中。 北漠寒皱眉,他分明看到,那抹流光中,是一只长得极像萤火虫的飞虫。 鬼头大刀都被搅碎的乱流,竟奈何不了这只虫子,更是能碰到千纸鹤后消失不见,附身其中。 “蛊虫” 这二字在北漠寒心中想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自开国以来,南巫北武。 南巫,便是南蛮之境的术法,分两脉,一为操控大自然之术;二为操控蛊虫之法,合称巫术。 北武,则以自身肉体为炉,锻造己身力求达不破不灭之境。 两者的观念不同,衍生出接二连三的矛盾。 再加上巫术多诡异,许多术法更是要借助外物,包括人体作为器皿等,使得随着时间的推移,武者中文化逐步昌盛,而越发遭武者唾弃。 这才有后来北漠无极揭竿而起,凭剑镇压啸炎二十四洲,整合部落八十六,退蛮人于南蛮之境的故事发生。 时光的荏苒里,白驹过隙间,一切的偶然都将最后沉淀为必然,每个人都是时间的棋子,天道恒在,棋子永落不完。 因为棋盘,太大了。 北漠寒的心里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他不想阻拦小沙弥发表感叹,毕竟这一歇下来,他才发现,终究是有些力竭。 此刻还是能调息便尽量多调息些好。 “小沙弥。” 北漠寒忽然喊道。 小沙弥回头。 “你修为不到家呀!” 北漠寒继续开口,拖延时间,转移小沙弥的注意力。 “啊?” 小沙弥张了张嘴,木鱼停止叩响,头顶的佛像为之一黯。 “你止水师兄不该叫死,是圆寂才对。” 北漠寒继续笑笑的说。 小沙弥皱眉,诵了声佛号,紧接着道:“罪过罪过,小僧修行较浅,平日里也没师兄圆寂过,故不知有此之说。” 北漠寒见小沙弥的反应,还愿意和自己交谈,不由得眼睛一亮,继续拖延时间道:“其实你止水师兄圆寂是解脱,你要替他开心才是。” “此话怎讲?” 小沙弥眨巴眨巴眼睛,面露不解。 “你想呀!他一生一代天骄,最后却落得妻死家破,更屠师满门,这样的结果哪怕能留在这世上隐姓埋名,实则亦是种煎熬,不是吗?” 小沙弥点点头,若有所思。 “所以呀!他说的足矣,应是活够了,罪孽也认为赎完了,自然是解脱。” 北漠寒耸耸肩,继续解释道。 小沙弥又点点头,但又摇摇头:“施主说得有理,可又不对。” “哦?” “我都没活够,他怎能活够?活着多好?” 说到这里,小沙弥摇头晃脑,煞是可爱的小脸蛋上突然嘟起嘴巴,很是气恼的道:“师父说过,你这是妖言惑众,乱我心志。” 说罢,他木鱼再次叩响,佛祖法像再次明亮起来。 第三十七章 新小说的开篇 鬼界,光线昏暗迷蒙,忘川河水悠悠。 黄里泛着红的浊水之上,一盏盏由泥土捏成的长明灯在河面飘摇,映造出河里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这些面孔大都瞪圆眼珠,张大着嘴巴,仿佛在无声呐喊一般。 一名老妇正佝偻着背,站在奈何桥边,凝望着那无垠河水,笑呵呵的停下手里的动作。 “孟婆,麻烦你,给老朽舀碗汤喝,莫要错过了时辰呀!” 一名干瘦老者见老妇失神,不禁催促道。 孟婆转过头来,依旧笑呵呵的模样,她举起手里的大勺子往老者脑袋便是一记敲响:“叫我阴司大人。” 老者颔首称是,随即接过老妇舀好的汤,一饮而尽。 “过了奈何桥,吃朵彼岸花,你便能转世了!只是上了这桥,就千万不能回头,记住啦!” 孟婆凝望忘川河,随口嘱咐道。 阴风阵阵,长明灯映照得水面更加迷蒙。 老者拜谢,原本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空洞,踏上奈何桥,消失在苍茫的雾气之中。 “桥上的人莫要推挤,掉进河里,就不得超生啦!” 孟婆又是随口一声叮嘱,声音不大,宛似呢喃,却如滚滚细浪,绵延直远方。 “阴司大人,也麻烦你给碗汤喝呗。” 眼看孟婆又将失神,身后的彪形大汉露出颇显谄媚的神色,催促道。 孟婆邹巴巴的老脸拧了起来,似乎因被频繁打扰而有些不喜。 她回过头来,望了眼桥前密密麻麻还在排队的鬼魂,叹了声。 “唉!老身乏了,得休息一下。” “这,这,这怎么行,阴司大人行行好,切莫误了时辰,下辈子子,老子可是少爷的命理呢!” 大汉一听孟婆要休息,不由得大急,抓着老妇的手不住摇晃恳求。 孟婆只是笑笑,面色越发的和蔼慈祥。 她轻轻拍掉大汉的手,鼻间微微抽动。 只见四周围的阴风忽然汇聚而来,将大汉的身躯一把裹起,带着大汉的惊慌与惨叫,被孟婆吸进鼻腔。 做完这些,孟婆抽抽鼻子,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继续凝望忘川河。 身后那密密麻麻的鬼魂在也不再敢吱声,场面静谧得可怕。 不多时,一座长明灯晃悠悠的飘来,孟婆走到岸边,将其捞起。 只见其中正趟着一名婴儿,光亮也并非由蜡烛发出,而是婴儿的那双眼睛。 孟婆将婴儿抱起,笑逐颜开,而婴儿在孟婆怀里咯咯直笑,明亮的眼眸闪烁着金光。 金光随着他目光转动而流转,说来奇怪,被映入他眼帘的鬼魂,皆是面容霎时变得释然与安详。 下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呵呵呵,好好好,好生奇怪的鬼胎。” 孟婆一指点在婴儿的眉心,婴儿眼中的金光陡然收歇,变回乌溜溜的眼珠子。 只是细看之下,那眼瞳之中,多了一圈淡淡的金线。 一匹白马在这时由远及近的跑来,当它停到孟婆身前时,四脚屈膝落地,化为人形:“报,马面给阴司大人请安,阴司大人鬼福永享,气运长存。” “呵呵,马面好久不见,牛头可好。” “好得紧呢!阴司大人,卑职奉陛下口谕,接走这孩儿。” “那可不行,这是老身的孩子,老身欢喜得紧。” 孟婆摇摇头,邹巴巴的指头在不停逗弄婴儿,婴儿似乎也极是喜欢孟婆的模样,抓着她手指,含在嘴里吸吮了起来。 “阴司大人,切莫让卑职难做呀!” 孟婆弯下腰来,笑眯眯的看着马面:“再不走,老身吸了你。” 第三十九章 对雪 乌云遮住了月光,入夜的风急促且寒。 佛祖法像在木鱼叩响下光芒大盛,天地间所有的光线仿佛在这一刻都汇聚到法像身上,璀璨而刺目。 北漠寒眼看着佛祖法像一掌朝他印来,他眯了眯眼睛,身影一错,在半空拉曳出连连虚影,一头钻入封梅剑域的寒霜之中。 僧众的诵经声陡然拔高,在木鱼声下越发洪亮激昂,两者相得益彰。 剑域内,风雪舞得更急,一连串的音爆在间中响起,在僧众的面前,那漫天的风雪仿若被一层无形的气罩隔开。 随着僧众的经文节节败退,几乎每一个音爆响起,便有一团风雪炸开,紧接着便离得僧众远上一分。 不多时,北漠寒在风雪里凝聚出身形,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他面色凝重,正待开口说些什么,陡然佛掌压至,宏大高远的灼热气息铺面而来。 北漠寒目光灼灼,单手剑指指天:“诸邪渺渺,天威煌煌,剑本意寒,碎裂苍茫” 无尽的风雪裹挟着他扶摇直上,他战意未因气之消耗而退减半分,所修行的“隙月斜明”更是讲究勇往直前,破而后立。 此刻在佛掌威压下,他又身处封梅剑域之中,彻底爆发了。 倨傲而悲凉的剑意冲天,他化为一道剑芒,宛若流星赶月撞上佛掌掌心。 掌心如若金石,与北漠寒的剑指碰撞下擦出连串火花四溅,北漠寒几乎只是一停顿,整个人便穿透掌心。 “天苍地茫,褚邪枉然。” 天地间传来北漠寒的话语,声音的方向宛若在四面八方。 只见他冲破佛掌后整个人便化为霜雪,消散不见,而急舞的雪霜正化为龙卷气流,蓦然折向,重新冲进佛掌被冲破的窟窿之中。 紧接着,一透而过,又是蓦然折向,再次冲破窟窿。 白色的风雪气劲如同在穿针引线一般,对着窟窿来回冲突,窟窿每被穿透一次,便扩大一分。 来回数十次后,整只佛掌在悄无声息间消溃,佛祖佛像的金光暗淡下些,北漠寒的身影这才重新在不远处显现出来。 他气喘如牛,纤薄的身躯胸口处剧烈起伏,朴素的白衣在凌乱的气浪间猎猎作响,上下翻飞。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早先所施展的招式,正是他现今所能掌握的北漠剑诀第六式——“对雪”。 此招甚是玄妙,是在第五式“飞雪”的身法基础上更进一步,浑身化为风雪,百转千回犹如回马枪般纵横。 修炼至高深之处,甚至可以在瞬间来回冲突成千上百回,威力极大,自然消耗也是不小。 只是施展这一式下来,北漠寒的气已然见底。 “早知道这一式消耗那么大,小爷打死也不用。” 北漠寒在心底里暗骂,他才修为突破不久,“对雪”是他第一次使用,还是没有武器,以身化剑的情况下祭出。 他只能估测这招消耗应该不小,却不曾想比“飞雪”还要大上那么多。 不过看着独臂佛祖法像,此招威力确实不凡。 凝聚了七位僧人之力的佛祖法像都被直接断掌,北漠寒有信心,若是对阵换做之前的止水,可在猝不及防下,将他一击毙命。 “哼” 小沙弥的冷哼在这时候响起,北漠寒抬眼望去,七名僧众皆是受了反震内伤,嘴角挂上血迹。 但他们依旧慷慨激昂,诵经声洪亮平和,经文在口里化为金光,源源不断的汇聚到小沙弥身上。 “施主欺人太甚,戾气如此之大,我佛如来定不饶你。” 小沙弥说完,手中的木鱼被他抛出,小手掌在半空掐诀,整个木鱼竟是停顿在半空,紧接着放大,再自行叩响。 “叩……” 声音洞天彻底,音浪差点将北漠寒的身影掀翻。 佛祖法像那断了的手臂处,金芒陡然大盛,竟是眨眼间恢复如初。 七名僧众齐刷刷的仰天喷了一口血,佛祖法像一手抓向木鱼,一手握住敲击木鱼的木锤。 “叩……” 这声木鱼声由佛祖法像亲手敲响,更是动天撼地,北漠寒的耳边仿佛被奔雷炸过,整个灵海像是要被缴散了般。 噗的声,一股鲜血喷出,北漠寒倒退飘飞出数十丈,来到气流锁链的边缘。 “嘻嘻,给几只小虫子整蛊成这般模样,还做我主人,嘻嘻,好生羞耻呢!” 小女孩的声音在灵海内响起,北漠寒压抑下喉咙里的腥甜,从内心问道:“你能对付他们?” “很难吗?几只虫子而已呢!” 小女孩继续调侃,北漠寒心中一动,联想起止水身死后突然出现的蛊虫,再看看那一干僧众漠然诵经的模样。 莫不是,他们都是由蛊虫操纵? 如果是这样的话,蛊虫说到底亦是异兽,三脚金蟾可是神兽啊!对付起他们来岂非一物降一物? 他从没去过南蛮之境,对待巫蛊之术仅仅只能通过书本了解,此时当真觉得诡异神奇,更无从下手,不知弱点在哪里。 “那你出来帮我。” 北漠寒一边飞离气流锁链的范围,一边心里和小女孩打着商量。 作为一只本命契兽的主人,需要和本命契兽这般商量召唤问题,北漠寒想想都觉得别扭。 “哼,不帮。” “不帮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嘻嘻,人家就是灵魂印记受伤而已呢,但能解脱出来也是极好的呐。” 北漠寒听之,差点又要吐口血出来。 而在这时,剑灵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休要放肆,快出去帮忙,否则主人死之前,吾必杀你。” “哼,老叔叔就会欺负人。” 小女孩的音调显得极是委屈,北漠寒大喜,看小女孩没有反驳了,当即手指掐诀。 红色的圆形召唤图腾闪烁着繁杂的光芒在指前勾勒凝结,佛祖法像的头顶,相同的图腾陡然出现放大。 红光与金光在空中泾渭分明的冲撞着,小沙弥轻咦一声,干净的眸里忽然涌现无边杀机。 他一指点向佛祖法像。 佛祖那半合的双目陡然睁开,原本平和的微笑也随之变得狰狞。 “佛也发火。” 小沙弥淡声喃喃,佛祖法像一手托着木鱼向下,一手举着木锤抬高,紧接着,两手一上一下汇拢直胸前。 “叩……” 这声叩响如雷霆万钧,七名僧众与小沙弥离得最近,竟是直接被气浪掀飞倒退。 北漠寒如遭电击,眼看音浪正化为实质的透明波纹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两臂交叉护住头颅,调动残留的北漠剑气凝结在身前,准备硬抗此招。 呱…… 蛙叫响起,北漠寒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只金蟾横档在他身前。 第四十章 中蛊 三脚金蟾的那绿油油的身躯在佛光下仿佛被披上一层金光。 小沙弥及那七名僧众在它的出场下俱是一震,连带着的,那佛祖法像所叩响的木鱼声浪也仿佛在气势上消淡了几分。 砰…… 声浪拍来,被三脚金蟾的真身尽数当下。 北漠寒抬眼望去,三脚金蟾那硕大的眼珠子正凝视着他,眨巴眨巴的,好似在说:“真没用。” 当然,也不用“好似”来形容,因为随后三脚金蟾口吐人言道:“真没用,呱……” “阿弥陀佛。” 小沙弥在三脚金蟾身后诵了声佛号,浑身抖动个不停,面色变得苍白。 北漠寒绕过三脚金蟾朝其他僧众望去,只见他们抖动得更甚,一滴滴汗珠布满额头,流个不停,显得极为痛苦的模样。 他再抬眼扫向三脚金蟾,目光在这时显得颇为古怪。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佛祖法像重新恢复半合眼的微笑表情,木鱼在他手中再欲叩响。 三脚金蟾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说是舔,实则用“甩”来形容更为恰当。 它募地一声呱叫,佛祖法像那抬起的手随之在半空停滞。 七名僧众的脑壳都突然爆裂开来,一只只宛似萤火虫模样的蛊虫从头顶出飞出,被三脚金蟾舌头一卷,尽数吞下。 呱…… 三脚金蟾打了个饱嗝,眼看着四周围的气流锁链消失,七名僧众的尸首从半空跌落,佛祖法像虚幻透明直至不见。 北漠寒...目瞪口呆。 小沙弥的眉头蹙得甚紧,小脸蛋上气鼓鼓的,随手一招,将木鱼重新抓回手里,干净的目光望望三脚金蟾,又落到北漠寒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漠寒拍了拍三脚金蟾的大腿,算是感谢。 三脚金蟾回头瞪了他一眼,算是回答。 “阿弥陀佛。” 老僧踩着虚空来到北漠寒与三脚金蟾面前。 “三脚金蟾并非俗物,想来施主是得天独厚,老衲在此道声恭喜。” 老僧说完,朝着北漠寒鞠了一躬。 北漠寒不为所动,暗地里正在调集体内之气,做内循环,争取多恢复些气劲。 而剑灵自然也没闲着,正在灵海内运转起小周天。 北漠寒发现,剑灵修炼和自己修炼,竟能有叠加的效果,也就是说,一样的修炼时间,剑灵可以帮他多恢复一半的气劲。 这一发现不禁让他大为欣喜,看来对于剑灵的开发,自己没事还是要多与之沟通才行。 哪怕他打心眼里怕了小女孩,但依旧还是得忍忍。 无妄老僧从怀里掏出一只千纸鹤,对着三脚金蟾道:“孽畜不在清河待着,竟跑来此,看来老衲,非得替天行道了不可”。 他干枯的掌心托着纸鹤轻轻一抛,一只蛊虫从纸鹤里飞出,迎风就涨,只是眨眼功夫,一只一丈开外的甲虫模样的虫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虫子背后的翅膀扇动间,发出嗡嗡嗡鸣,头顶一个独角,浑身像是包裹在一层蓝色甲胄之中,在夜里反射着冰冷的色泽。 “通幽冥甲,老衲饲养多年,且看能否与你斗上一斗。” 老僧来到小沙弥面前,挽住小沙弥的手,笑眯眯的摸摸小沙弥的头顶,看似随意的说道。 通幽冥甲动了,它窜上窜下,背后的翅膀如同苍蝇般,拍打的速度极快,在空气中切割出道道罡风。 三脚金蟾目光紧紧锁定通幽冥甲,背后的北斗七芒中,第一颗星辰爆发出夺目的金芒。 苍穹之上,皓月依旧被厚云遮盖,但是北极七星却在这时露了出来。 只见为首第一颗星辰倾泻下一道光柱,让三脚金蟾的通体渲染上一层金黄。 无数的罡风在这时砸刮在三脚金蟾的皮肉上,发出锵锵的金鸣之音,却是只能切割出火花,却留不下丝毫痕迹。 正是三脚金蟾第一道星光所赋予的力量——不漏金身。 呱…… 三脚金蟾后腿在虚空一瞪,整个蛙身如同利剑般射出,大嘴里吐出长长的舌头,宛若灵蛇卷向通幽冥甲。 通幽冥甲飞掠出道道虚影,总是能在金蟾的舌头抽打来之际堪堪避开,如同怒海里的扁舟,任波汹浪涌,自是飘摇间滴水不沾。 三脚金蟾被气得呱呱大叫,就是奈何通幽冥甲不得。 北漠寒也算是看出点门道来,三脚金蟾的速度不如通幽冥甲,再这样纠缠下去,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 “神兽果真非同寻常,通幽冥甲可是上品蛊虫,达化臻境,竟是被气息压迫至此。” 无妄老僧的赞叹募地的在北漠寒身侧响起。 北漠寒一惊,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方才看得入神,竟是没有发现无妄老僧究竟是何时靠近。 他急忙便想后退,但无妄的手已然朝他伸来。 不管他退的速度如何快,仿似老僧的手都能放到其肩膀上般。 啪…… 声响不大,老僧的手抓在北漠寒肩膀,北漠寒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感觉脖子处一痒一麻。 如同被蚊虫叮咬到了似的,紧接着剑灵的冷笑便从灵海处传来:“哼哼,雕虫小技。” 北漠寒当即拍掉无妄老僧的手,身法展开再次疾驰出数丈,目光里惊疑不定。 无妄老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 “此乃老僧本命精华喂养之物,施主肉身俱佳,最适其安家,老衲赐尔法号——止境,愿尔从此皈依我佛。” 第四十一章 噬魂流萤 寒风嗖嗖,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三脚金蟾与通幽冥甲的打斗还在继续,连串的震爆在天际漫开。 小沙弥的木鱼叩响声干脆利落,音不大,却偏偏听得无比清晰。 叩…… 北漠寒的目光逐渐便得迷茫。 叩…… 北漠寒的脸上开始出现微笑。 叩…… 北漠寒闭目,双手合十。 无妄老僧的眉头皱起,望了眼还在厮杀的通幽冥甲,再将目光投向北漠寒。 他的面色游移不定。 按理来说,若北漠寒是真中了蛊,那本命契兽应是受契约影响,马上心神大创才是。 毕竟本命契兽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签契,北漠寒若真被落蛊完成,灵魂该是被蛊虫吃掉,没了灵魂,签契自然瓦解。 可若蛊虫还没能将北漠寒灵魂吞噬,无妄老僧却是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他所放出去的蛊虫可是噬魂流萤啊! 这种蛊虫虽战斗力不是很强,但在蛊虫中却也是属上品,在吞噬灵魂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天分。 通过这类蛊虫的操纵,施蛊者可控制一切境界与之弱上一层的存在。 也就是说,若由化臻之境释放出该蛊,化臻一下武者若被侵入体内,从此便只能是施蛊者的奴仆。 无妄自从掌握该蛊以来,从未失手。 毕竟武者最难修炼的便是灵魂,而噬魂流萤说是灵魂的克星亦不为过。 小沙弥三声叩响宛似催命符,响完便停止敲动,北漠寒双手合十,依旧悬空一动不动。 场面诡异的对峙起来,只有三脚金蟾与通幽冥甲打得火热,并且越战越远。 天际的北斗七星时不时金芒洒落,要嘛覆盖在三脚金蟾身上,加持其金身抵挡伤害。 要嘛化为铜币模样的光影,或是融入三脚金蟾的眼睛,或是镇压向通幽冥甲。 只是通幽冥甲速度实在太快,总能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 这只虫子的也甚是古怪,他的攻击方式很是单调,只有煽动翅膀拍打出风刃,以及用头上的独角进行撞击。 可关键是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三脚金蟾短时间内根本奈何它不得。 而此刻那看似平静的北漠寒,实则心里是乐开了花。 噬魂流萤才刚一侵蚀进他体内,灵海里的剑灵便已然幻化成缩小版的北漠寒迎上。 噬魂流萤的战斗力本就不强,一身本领全在吞噬灵魂之上,哪里是剑灵的对手,只是刚进体内,便被剑灵强势镇压。 此刻的它,正被剑灵驱使往灵海,四下奔逃。 北漠寒则表面看上去配合无妄老僧,装成中蛊模样,但体内北漠剑诀疯转,趁机恢复气劲。 他也不知道自己装得像不像,只能想像僧众们的表情进行伪装。 可在无妄老僧看来,一方面他只是饲养蛊虫,只能通过操纵蛊虫感受其生死,却不知其在北漠寒体内究竟遭遇什么? 另一方面,则他也觉得北漠寒此时举止怪异,与寻常中蛊之人不同,可他又对噬魂流萤信心十足,一下子举棋不定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三脚金蟾毕竟经过清河一战才几天功夫,那时的重创还未完全恢复,且本身实力只有破苍之境。 通幽冥甲则是不同,实力堪比化臻,又是全盛状态。 哪怕三脚金蟾贵为神兽,可实战经验实则也很是浅薄,只是短短功夫,背后四颗星辰已然全部亮出。 而反观通幽冥甲,只是煽动风刃以及野蛮冲撞,此消彼长下,三脚金蟾竟是隐隐有被压制的趋势。 按照正常道理,只要还有时间,似乎三脚金蟾迟早都得载在通幽冥甲手里。 无妄老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通幽冥甲的翅膀嗡鸣声在此刻听起来也似蚊子般让三脚金蟾越来越烦躁。 它呱叫一声,背后第四颗星辰骤时大亮。 张开巨口,无尽的星辰之力从天际的第四颗星辰落下,在通幽冥甲的背后将清风化为铜板乱流,裹挟推动着通幽冥甲朝三脚金蟾的大嘴撞去。 正是三脚金蟾第四道星辰之力——“日食万钱” 通幽冥甲不进反退,乘着风势飞来。 三角金蟾伸出舌头卷向通幽冥甲,却被通幽冥甲的风刃切割得倒卷而回。 紧接着,眼看通幽冥甲即将被大口吞入,它竟是乘风而起,微微偏改轨迹,一独角撞在三脚金蟾的嘴唇上。 三脚金蟾吃痛,直接向后跳开,通幽冥甲则在原地震了下,调整好差点掉落的身形。 无妄老僧收回目光,感受到天已经开始蒙蒙亮,北斗七星的光芒亦开始逐步黯淡。 他诵了声佛号,轻叹道:“时间已是不晚,再拖也许便是变数啦!” 他向前一步踏出,身影只是晃眼间便来到北漠寒身前,干枯的手掌朝北漠寒探出。 就在这时,北漠寒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开,眼中精芒爆射。 无妄老僧的手停在半空,勃然色变。 凌冽的倨傲的剑意从北漠寒眉心处轰然爆发。 他沉声低喝,身子如大鹏展翅朝后飞掠,一道剑气从他指前激射而出,正对无妄老僧的眉心位置。 无妄老僧在北漠寒睁开双目时已然发现,噬魂流萤在突然之间被绞杀了,他的手之所以会在半空停留,便是受反震所致。 惊讶使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北漠寒趁机得手,一指击杀。 但让北漠寒眼皮一跳的是,他发现随着无妄老僧的尸体掉落,小沙弥的嘴巴竟是挂上血迹。 通幽冥甲亦是虫躯一震,飞回到小沙弥身边,身型飞速缩小,融进小沙弥手中的千纸鹤中。 身下,又一只噬魂流萤从无妄老僧掉落的方向飞起,融入小沙弥手里的另一只千纸鹤中。 小沙弥深吸口气,目光里的那股干净全然褪色,转而换之的,是无尽的愤怒与阴霾。 “好,好,好。” 小沙弥一连三声,声音不再如孩童般干脆,反似成人般低沉。 北漠寒心念一动,联想起早前种种,目光不仅变得有些怪异。 莫非,早先的止水以及那一排僧众,皆不是无妄老僧操控? 他突然回想起一个问题,所有人都和他交过手,只有小沙弥一人,仅仅只是敲动木鱼,从未与之真正肢体接触。 “你才是真正的无妄,这家妖寺的主持。”北漠寒沉声道。 小沙弥嘴角上扬,冷然笑起,却也不回答。 过了良久,才道:“老夫辛辛苦苦培养的蛊尸全死于你手,哼哼,白婆婆倒是伺候出个好皇储。” 说到此处,他双手张开,一只只噬魂流萤从他身体里飞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密布于他身后。 北漠寒头皮发麻,却在这时,剑灵的声音在他灵海处响起:“雕虫小技”。 北漠寒霎时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