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1) “师兄,师兄。”黑暗中,林岑听见有人这样叫他。 他蓦然睁开眼睛,入眼间便是一片熟悉的姹紫嫣红,花丛尽头是一排青瓦白墙,重漆门窗的小屋,阳光经头顶葱郁树木滤掉大部分炎热后,撒到自己的眼皮上已是惬意的暖意。 他记忆中前一刻还在市里图书馆打着盹,手里还攒着一本没看完的书本,再睁眼,已是六年前离开的小院,要不是对面还坐着位剑眉星目的陌生少年,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一瞥对面少年指尖那几乎要与阳光争光辉的金芒,认命似地叹了口气,把自己猛扎进了面前石桌上摆着的黑袍上。 按照亡师生前嘱咐用传输咒把自家师兄刚刚传送回院中的夏天琅此刻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想摇醒眼前人,手还没碰到,却见对方朝他伸出三根手指,“三个问题,名字?” 夏天琅收回手坐好,姿势端正得活像一朝回到小学生课堂,“夏天琅。” “夏家的,”林岑轻轻一哂,不置可否,下一秒立刻语不惊人死不休,“作为那老家伙生前的关门弟子也够格了。” 夏天琅拿着茶盏的手一抖,差点把满满一杯热茶朝他师兄当头泼下,这人自五年前离开了学院便再无音讯,究竟是怎么得知他们的老师去世的消息的? 他正忙着心头巨震,并没注意到林岑横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极快地握紧了一下,力度大得将没修好的指甲生生扎进了肉中。 林岑将头埋在布料间深深地呼吸了几瞬,再开口时又是云淡风轻地口吻,“用不着想着怎么告诉我,‘皇死局中,三人以侍。’的规矩又不是只有你们八大家族才有。第二个问题,师父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或是什么话?” 这其实并非他得出结论的真正依据,但用来说服他的便宜师弟已足够有效,果然,不一会夏天琅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都给忘了,倘若已加冕的【皇】死于棋局,是可以指定最多三名人选参与棋局的,我还以为是师父料事如神,算出了我们两个会参加这次棋局呢。师父给我们两都留了东西,就放在黑袍底下。” 林岑被这天真烂漫的话语差点梗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内心对于沈苍梧死亡那一点袅袅升起的伤感彻底消亡,甚至想对着夏家祠堂里那供着的近百个成【皇】的先祖排位真诚发问,“这人是你们家的吧?” 林师兄努力按下自己清理门户的念头,“最后一个问题,现在几点了。” 这次老天替夏天琅做出了回答,只听得一阵悠长的号声响起,而后是短促的五声。 林岑终于绷不住了,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夏天琅‘真诚发问’,“要是我不醒,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么任由我睡下去?” “‘皇死局中,三人以侍。’你记不住?,‘被选中的棋手应在开局前一天的下午六点前往【中庭之树】参加典礼进行唤名仪式,否则将被视为拒绝入局遭到抹杀。’这种从小讲到大的棋局规则你也忘了吗?” 正准备开口叫醒没想到对方自己醒过来了的夏天琅开口欲辩,“我......” 林岑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扒开黑袍,露出下面先师给自己的遗物——一根雕刻成凤凰图案的碧玉簪,一封手写书信上。 他目光再前者身上流连片刻,嫌弃地砸了咂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簪子看起来还是这么娘们唧唧的。” 而后收起簪子和书信,将黑袍一抖一披,不管身后的夏天琅有多错愕便径自走了。 徒留夏天琅在风中呆滞,直到报时的号声再度响起,方才如梦初醒,朝着那几乎成豆的背影追去。 说是赶时间,可林岑却走得从容不迫,连不红气不喘,甚至还有闲情腾出手去打理那一头被他睡得七横八叉的中长头发,而后将那根被他嫌弃的簪子稳稳当当地插在柔顺的发间。 林岑五官属于斯文清秀那一挂,当阳光足够柔和时,整个人便能氤氲出能够入画的儒雅俊美,更别提此人长可入鬓的狭眉下,一双典型的桃花眼,很有掷果盈车的资本。 当然这一切都得建立在一个条件下:别让此人开口说话。一旦开口轻则止小孩夜啼,重则掀两院风雨。 当然林岑之所以走得这么从容不迫,除了他校内树敌太多,实在不想在这群人面前失了风度外,还得要归功于沈苍梧先生的英明教导。 沈先生在而立之年便能够获得其他学院讲师古稀之年才能获得的成就不是没有理由的,至少他的教学项目就十分另辟蹊径,自成一派——学校马拉松。 作为【沈班】的学生,每天的固定功课就是绕院晨跑,沈苍梧当年的规矩是:路线自定,把东院的每一条街道都跑遍就行,为此老狐狸还专门给每人画了道追踪符,挂了副东院的俯瞰图在屋里,凡是觉得跑完了的都来找他,一道显影咒挂到图上,跑过的街道一一显示在图上,但凡有哪一条道没被覆盖上,就会被笑盈盈的请出去重跑一次,括弧,前面的路程清零。 老狐狸对此曾振振有词地跟他们解释:兵法有云,十围五攻。棋局的场所完全由学院布局脱胎而出,弄清了学院的布局,就相当于掌握了地图。掌握了地图后,敌人弱就能挖坑等跳,不伤同伴。敌人强则可方便逃跑,能救自我。如此进退有道,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他前脚正因回忆往事抚平了那几缕细密的肝火,后脚看见夏天琅赶到,忙憋出一点为人师兄的缓和语气,“师弟,经历过绕院跑步吧,你猜猜,它除了老狐狸说的熟悉地形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意外之喜?” 夏天琅正惴惴着,一见这春风化雨的阵仗,心头一喜,答案不经大脑便直接脱口而出,“强身健体。” 林岑那本就稀薄的耐心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颇不耐烦地揭晓答案,“能收外快。” 丝毫没意识到这个答案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猜不出来。 但开了的话题,就算对方是个憨憨,也得给对方解释清楚,于是林岑捏着鼻子给自家师弟解释,“我们院取风界外江南建筑,青石铺地,如此景致,实在非常适合迷路。” 夏天琅:??? 还好林岑下一秒就补充道:“这么多咋一看一模一样的道路和房子,若不是刻意留意,谁会知道哪是哪?要是贪懒晚起床,没能和大部队一起去教舍,多半就等着藤条罚抄二选一了。” “而这个时候,只要你肯付点小钱,我们就会带你抄近道,免于受罚。价格公道,带到付款,如果最后还是逃不过惩罚,立刻无条件退款。” 夏天琅:您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林岑倒因为往事难得的流露出了几分兴致:“听起来是挺赚钱的,可实际到手头上的却没有多少,也难怪,毕竟钱都被......” 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 夏天琅却没追问下去。 他是不如林岑洞察人心通晓万事,但也还没到缺心眼的地步。方才院里的那句‘皇死局中,三人以侍。’已经足够他明白这位师兄此行的目的了。 这说到底不过是个鸡肋无比的权利,棋局凶险,谁都不愿自己的亲友趟这趟雷,何况是他们刀子嘴豆腐心,护短护得比谁都厉害的师父。 除非有比生死更加重要的事情。 比如一次迟来的报恩与道谢。 又比如,五年前那个谁也不曾预料到的棋局结果。 “我......我给你讲件事吧。”他嗫嚅半晌,终于从脑海中硬生生挤出了一件足够缓和现场气氛的事情。 林岑方才刚刚被勾起了旧事,此时神情有些恹恹地,听了这句话,也只是懒懒地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在听。 “大新闻,”夏天琅一脸‘相信我绝对惊喜’的表情,“这次的开局仪式,是由西院主办的。” 开局(2) 林岑脚下一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 “不会吧,他们校长数十年如一日烧香拜佛,哦不对是晨间祷告终于见成效了?”他一脸如遭雷击,“我还以为有生之年都看不见西院棋手的赫赫英姿了呢。” 因为早就收到风声,夏天琅震惊劲已经过了大半,此刻正淡定地跟自家师兄补充,“可不是,每年棋局出战的棋手也就五名,今年名单出来时,西院不仅出了人,还一出出两,你知道的,虽说棋局自行甄选范围只限于二院在籍学生,可有老师当年那么一出,大家会因此而震惊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何止是震惊,名单出来后整个学院都炸开了锅,两院院长看到名单后当即就昏了过去——一个是急火攻心,一个是喜极难抑,平日阶级森严的两院学生都不约而同的放下了门户之见,全院上下空前团结,用身心演绎“只要你跟我们一起去骂对面院的人,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两派人马最终在学院交界处相聚开始骂战,用典影射与揭人短处并行,一会这边飞出一句“范进中举不容易,可别一不小心得失心疯了”,一会那边回敬一句“您有文化,日暮西山会写吧,写了贴自个儿脑门上”,唇枪舌战不成差点动起手来,还好被赶来商议仪式的各家族长老们及时制止。 “那你呢?”林岑饶有兴味,“你也上去骂了几句?” “我?我在后方给他们假模假样地加油鼓劲了几句,趁着他们骂的上头,悄悄溜走去师傅的墓前送了束花,让他老人家消消气。” “应该的。”毕竟他们那位老师的彪炳功勋虽数不胜数,‘自第一次参加棋局后,西院自此再无棋手出战’也完全拍得上号,谁知就在他两这局断了,“不过,五个棋手里,三个东院两个西院,数量上到底还是我们占着优势,不过,若是到时棋位宣告结果出来被西院的人当了王,我就跟你一起去他老人家墓前告罪。” 说什么来什么,两人正就棋局之事讨论的热火朝天,开局仪式现场的面貌逐渐展现在眼前。 最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那看上去像是要刺破天空的巨树,枝叶相交,根系蟠虬错跟,向四方延伸。 整个界内目前均分东西两界,以交界处为轴分出相同面积的区域,分设东西两院,合称学院,由八大家族牵头,延请两界名士为师,界内所有适龄少年均可凭借自己的出声所在界分院入学,而这棵巨树正好坐落在整个校园的正中央,也就相当于坐落在了整个界内的正中央。 它有一个跟自己的地理位置十分相搭的名字,【中庭之树】,桉树尤克特拉西尔。 许多人围绕着它三两成群的轻声交谈着,他们之中,有衣着华贵的家族才俊,有正装以待的讲师教授,更多的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仲夏时节,纵使夕阳时分,阳光也同样耀眼,打在众人胸前各异的家徽形制的金属别针上,反射着璀璨的光,使得这些装束肤色年龄各异的人看起来,忽然有了那么一点同类的味道。 一样的神秘高贵,一样的......傲慢锋利。 傲慢!夏天琅瞳孔猛地一缩,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他本该提醒林岑注意的问题。 两人离桉树,还有树下的众人越来越近。 不行!必须现在就得说,如果不赶紧的话,一切就晚了。 他刚想开口,有人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一个身影挡在了林岑面前。 “哟,这不是我们的东院小天才吗?哦不对,我忘了,该在前面加上一个‘曾经’,毕竟某些人因为当年的事情可是一蹶不振,连休学离校都没来得及办,就逃去了界外。” 那是一名西院的女生,其脸上眼中,举手投足都毫不掩饰的散发着轻蔑,不仅如此,像是在给自己造势一般,她刻意将声音放的极大,引得众人齐齐回头。 夏天琅不敢去看落在他身后林岑的表情了,他从来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的期盼对方能够闭嘴噤声。 对方显然并不打算如他所愿,依旧气焰嚣张地继续着她的嘲弄, “若说去界外也就算了,谁还没想不开的时候呢,只是可惜了沈老先生,找不到人,只好代徒入局......” “你说够了吗?”夏天琅怒不可遏地打断她。 他的轮廓本就立体,往常笑脸待人时尚算柔和,此刻动起真怒来,愈发显得眉目如刀,挑衅的女生不由得被这突现的杀气唬得一愣,紧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更加不怀好意的挑起。 “不好意思,方才那句是我一时失言。忘了沈老先生除了某个败军之将还有您这位人中龙凤在。可我这也是为了您好啊,您的这位师兄实力如何且还另说,但论起克同门嘛......” 她一边迎着夏天琅几乎要将她活剐的眼神,一边状似无意的弹了弹别于衣上家徽中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再者,听夏少爷刚才的那番话的意思,是要动用家族的权力来报复我吗?为了八大家族的亲密团结,我劝您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夏天琅很想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个王八蛋东界不讲究什么“保护女士是世家的天职”,但他不行,因为对方衣襟上的那枚族徽。 那是一枚只有八大家族的族长嫡亲一脉,才能佩戴的族徽。 女孩的话语,表面上是同为八大家族天之骄子间的口头挑衅,但倘若结合对方很有可能接触的到各大家族间难言秘辛的核心成员这一身份,这句话说的,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您这是要动用家族势力报复我吗? 答了不是,固然是对方方才疯言疯语的一种纵容,任由对方将充满恶意的污水毫不留情地朝林岑,甚至是已经死去的沈苍梧当头倒下。 但如果答了是的话,以自己如今在族中的尴尬身份,当说出这句话时,真的会有家族的人为自己出头吗? 如果没有人出头,一个家族不愿出力挽救的人落在众人眼中,将会是怎样不堪的存在。 一个怎么答都是错的问题,关键只看,伤的是谁。 而夏天琅几乎是在瞬间作出了选择,他看向趾高气昂的少女,缓缓开口。 “团结亲密?都是不同界的人了,哪里来的什么狗屁团结亲密,见面就掐的那种塑料情谊吗?” 暗中旁听的各路吃瓜群众: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夏天琅:我刚刚说话了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岑拨开挡在身前的师弟,站到了女子面前,淡声道:“15。” 饶是对方再磨刀霍霍准备充分,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个数字,也不由得发出一个“哈?”。 “你不是波尔加德家的吗?”林岑瞥了一眼那个让夏天琅忌惮不已的胸针,“自棋局开局以来,波尔加德家族加冕者共89人,在其最后一战中,能够做到以牺牲两名或以下棋手为代价迎来胜利的,只有15个人。” “入局次数越多则经验越长,也就是说,最后一战可以说是每一位加冕者最高水平的体现,八十九减十五是七十四人,”林岑看着仍旧没听明白的对方,终于缓缓地图穷匕见,“你们家里供着的七十四位厉害先祖都没做到的事我做到了,你确定你要因为这件事嘲笑我?” 不等对方开口甩下这口欺师灭祖的弥天大锅,林岑复又开口道:“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突然会回来参加棋局,对此我虽然没有确切答案但却有个猜测,只是你确定要我说?” 他学着几分钟前对方的样子装腔作势地弹了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为了东西两界的亲密团结,我劝您,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只是这回咬牙切齿的人变成了原版,“你说。” “可能是因为,”此时催促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林岑的声音却盖过了号角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原本打算围观看他出糗的人耳中。 “西院的人太久没有参加过棋局,需要找个进过的人带带吧。” 而后他无视这句引起的轩然大波,拍了拍夏天琅的肩,“走吧,典礼快开始了。” 此刻仲夏的微风拂过他的黑袍,配合着照在身上的阳光,少年只是普通的走着,却带起一阵如星辰银河般炫目的光辉,配上不远处古老到似乎已然具有了灵性的巨大桉树,落在夏天琅的眼中, 神圣灿烂得宛若神明降临世间。 这是林岑,他想。 真奇怪,明明现在是夏天,我却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冬天,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那天你的斗篷颜色不是黑色的,那天的我还要稍微抬头才能看见你的脸,可是那天的阳光也像今天这样的温暖美好,那天的你也像今天这样,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就把我从恶意的流言与怨毒的诋毁中拯救了出来。 “怎么了你,”见自家师弟迟迟没有跟上,林岑纳罕地回头,“快点跟上,不然要迟到了。” “好。”夏天琅回了一声,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没什么,只是想到,你刚才又救了我一次。 虽然你或许早就忘了,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开局(3) 号声在两人跑到桉树底下后戛然而止,剩下早先到达的三位棋手已然按照传统带上兜帽遮盖面容,在桉树投下的阴影与阳光投射的交界处排成一列,严阵以待,两人都是之前见过完整典礼的人,知道此刻已经没有了多余时间彼此认识介绍,对视一眼后便赶忙站入队列中。 队伍刚一排好,西院院长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将那段据说“老狐狸当年听一次就能倒背如流”的致词讲了出来,夏天琅没有自家师父的可怕记性,此刻却也选择了放空不听——毕竟他方才才刚刚听了一次。 没错,典礼前的院长致词内容,就是方才两人在院内争论黑袍穿戴问题时,林岑脱口而出的那段引用,那个“我七岁就背熟了的故事”,在《棋手守则》与《棋手博弈录》等众多有关于棋局的书籍中,被记载在“棋局来源”那一栏中的准确内容。 书面化的用语太过正式,搭配上老者苍老缓慢的语调,冗长,却平白令人生出一种正在聆听圣训的感觉,从而不自觉变得肃穆,只觉得自己有荣与焉。 可或许是因为在全学院最离经叛道的老师门下过了几年,身旁此时还站着深得该老师真传的师兄本尊,他丝毫没有被这种为院争光,光宗耀祖,证明自己的热泪盈眶感,甚至默默开启了小差,想到了沈苍梧当年上给他的第一堂课。 内容只有一个:【棋局】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若抛下相关书中那些带有主观色彩或是单纯用于点缀的修饰字眼,无非就是很久之前人们和神明签订契约,换取自己及其子孙都可以通过修炼掌握强大力量的途径,而【棋局】就是他们就是为此付出的代价,一场打着“考验”的名义为神奉上的游戏戏剧。” “或许这样说会对你的家族有些失礼,但以我所见,【棋局】不过就是一群对力量太过执着的人祸及后代的反噬而已。” 老狐狸说这句话时,整个人十分懒散的窝在院内的摇椅上,捧着热茶,分明是连嗓音都温缓舒适的情况,所谈的内容却满怀刻骨的讥诮与讽刺。 因为自幼在族中受尽的种种排挤轻视,夏天琅到并未觉得有任何被冒犯之意,只是对于师父那暗含其中的忿怨情绪,感到有些奇怪。 被棋局承认的王,却并不认可这份荣誉,这却是为什么呢? 然而直到前者逝世,他也未能找到答案。 他漫无目的的想着,直到致词结束,再度响起的号角声将他拉回现实。 这号角声与方才提醒他们典礼开始的那两声又有所不同,短促嘹亮,像是两军对垒前的隆隆作响的战曲。 不,不是像,这就是战曲。在短促的号角声中,一副棋盘的虚影逐渐在棋手们面前形成。 棋盘乍一看像是西洋棋的棋盘,然而相较于西洋棋棋盘的八行八列,这幅棋盘却是八行五列,上面摆放的黑白棋子也只有二行与六行的黑白小兵。 这样一副棋盘成形之后,原本排成一列的棋手们也随之而动,一个接着一个的摘下兜帽步入到阴影之中,朝着桉树喊出自己的名字。 “彼得.莫诺马赫。” “伊丽莎白.马尔伯勒。” “凛。” “夏天琅。” “林岑。” 不知怎的,当林岑说出看向桉树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夏天琅总觉得他的目光有如两道出鞘的利刃,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凌厉恨意与杀气,仿佛拥有血海深仇的宿敌们决战时的对视,下一秒便要拔刀祭出杀招直取对方首级。 和当年坐在椅子上轻描淡写的说着刻薄之语的师父身影,莫名重合在了一起。 他来不及细想,典礼随着最后一名选手的自报家门而结束,方才还一本正经的院长此刻慈眉善目的摇响了铃铛——那是典礼结束,宴会开始的讯息,原本针落可闻的肃穆典礼一瞬间就变成了衣香鬓影的上流交际场。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侍者们搬出宴会桌,铺上桌布,摆起精致的饮料和冷盘甜点,默念乐声符咒奏起轻柔乐章,方才面沉似水的棋手们被蜂拥围住,成为棋手,对这些出身望族的贵公子与小姐们而言,是他们在庞大家族里出人头地的第一步,因此无论是随之沾光真心高兴的亲朋好友,还是闻风赶来拍须溜马的谄媚小人,都忙不迭的挤上前去,想要一睹少年英才们的容貌,最好还能再说上几句话。 欢声笑语间,唯有两人是例外。 林岑一介白者,前有棋局黑暗历史留存,后无显赫尊贵家族撑腰。身份尴尬,能力可疑,无依无靠,因此被众人晾在一旁也并不稀奇。 至于夏天琅,他虽然在家族内处境尴尬,但毕竟“夏家少家主”的名号摆在那里,多得是想来献殷勤的人,只可惜当响铃后,有一位须发皆白老者已经先一步,挡在了拍马屁大军和夏天琅之间,“老夫有些要紧事需要嘱咐少家主,还望各位见谅,稍稍等候片刻。” 老者是家族中位高权重的大长老,是眼下比夏天琅更值得依附的存在,此言一出,群众立刻纷纷表示理解,并十分有眼力见的一哄而散。 眼下,老者只朝林岑微微颔首示意,便迈开步子朝更僻静的远处走去,族中大能夏天琅可开罪不起,只得赶忙跟上,仓促间他只来得及回头朝林岑急急喊了声:“等我。”。 却只换来对方满不在乎的朝他摆了摆手,也不知道答应了没。 他再找到林岑的时候,后者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树荫底下看着不远处觥筹交错的人们,也不知是在无聊放空还是在冷眼旁观。 “来了?”先开口的是林岑。 “嗯,走吧,回院子吧。” 两人避开尚还沉溺交际的人群,沿原路返回,此刻夕阳将落未落,黛蓝的阴影与橘色的阳光相互交织后,尽数着色在东院的粉砖黛瓦之上。 “刚才我被叫去谈话的时候,你就这么一直傻站着?” “当然不是,我去把桌上的吃食都尝了一遍,发现没一个好吃的。啧,西院就是西院,连吃食都比不上东院,看来以后在棋局里恐怕还得回东院开火。” “还有呢?” “还有就是顺带观察了一下另外的三个棋手,得出的结论是:这三货绝对都是按照自家家族的优秀标准模版锻造的。先说我们那位顶着‘头脑发达,四肢简单’八字标语的彼得兄弟,你要说他不是莫诺马赫家出产我都不信。” 夏天琅看着他眉飞色舞地开着嘲讽,心道:“是,入了局后你们两要是不掐起来我都不信。” “凛嘛......老实说,我一直很好奇寒家这种‘嫡出男性全叫寒,嫡出女性全叫凛’的操作真的不会有叫一声一堆人回头的困难吗?不过他们一向子嗣稀薄,好像也很难有这方面的苦恼。看来下一任的族长说不定会是位女族长啊。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棋盘内凶险非常,遇上什么厉害角色都不稀奇,人生无常十有八九嘛。” “我们还是来说说伊丽莎白小姐吧。”夏天琅及时将话题扯了回来,制止了自家师兄“言语中送人悲惨结局,谈笑间抖尽家族黑料”的行为。 “没什么可说的,马尔伯勒家的女人嘛,行走的人妻楷模,大写的贤良淑德。哦不对,有一点,这位伊丽莎白小姐订婚了,别问,问就是我看到她和彼得被人围住时是十指相扣的。” 夏天琅登时不淡定了,“我没打算问,跟我没关系。” “行了,闲话就聊到这里。”眼看自家师弟被自己逼得炸毛,林岑那仅存的师兄自觉终于驱使着他停止了玩笑,“你刚刚叫住我,到底是想说什么?”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夏天琅立刻从炸毛的猫祖宗转换成被人掐住脖子待宰的家养鸡,梗着脖子挣扎了半晌,方才发出几声气若游丝地嗫嚅来,“刚刚那个西院学生的事......” “啊,那件事,”林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打断他的话头,“我是该向你道歉的,抱歉了师弟。” 这下脖子是彻底掐牢了,夏.家养鸡.天琅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尽管自家师弟一脸‘我一定是在作梦’的德行让林岑十分想翻白眼,但毕竟自己选的道歉,只好捏着鼻子送佛送到西,“是我没有了解情况,错误的估计了你在家族的处境。” 他本以为师弟作为夏家嫡出,本应该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天甲小贵胄,直到刁难女那句调转枪头的即兴发挥令他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遂就此多留了一个心眼。 然后趁着夏家长老对师弟灌输谆谆教诲时,假借试吃宴会酒水点心的名义,把那些喜好在桌边嚼舌根的小团体墙角挨个听了个遍,这才得出结论: 他的猜测是对的。他的师弟在家族里拿的根本不是千宠万捧的掌上明珠剧本,而是狗血到已经被新时代闺阁小说抛弃的长房式微嫡女受辱套路。 等等.......这故事他好像还听谁讲过。 于是南瓷这个名字又重新拨开时光尘埃出现在脑海的正中央,那个见到时开朗活泼,甚至连偶尔的小脾气都令人忍俊不禁,却有着受尽排挤冷落悲惨童年的小丫头。 想到这个名字,他对学弟的解释也在不觉中带上了些许当年和她交流时所有的温柔语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多想,那些刁难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以你目前的立场处境,在那个问题前保持沉默,换我出面,已经是当时的最好选择了。” “你愿意为我站出来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不必内疚。”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夏天琅这个“少家主”在本家族的地位并不稳固,甚至有很多人想要,也确实有能力取而代之已然成为事实,而这一事实在八大家族的掌权阶层中传遍,其实已经暗示了夏家的态度。 基于此,在面对女生的质问时,夏天琅若是回答不是,那便是任由师名受辱,间接展示自己的无能,让原本支持他的人降低对他的评价和减少对他的栽培投入。若回答是,夏家当时多半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出头,那么“夏家嫡子地位并不稳固”的消息,将会传遍整个学校,到时候夏天琅依旧难逃厄运。 而林岑作为夏天琅同门师兄兼理性思考者而言,于情于理,都完全能够接受夏天琅当时的做法。 可他越是条分缕析地告诉他他做的决定是多么正确,越是一遍遍的强调他是真的没有把那些刁难和针对放在心上,夏天琅就越是觉得难过。 “我知道的。”他打断他自顾自的说明。 我知道的。 “我知道对方是来自什么家族,我知道我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当时的之后的,西院的族里的,我都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我当时才没有站出来。”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属于沈班的那栋小宅子前,夏天琅停下脚步,此刻他的正好站立在光影交界处,落日的光芒打在他的后背上,眼前是已经站在房檐阴影处准备开门进去的林岑。 “可是就算知道了这些,我也还是觉得,当时我应该站出来。”他低低地,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站出来让你知道,其实总会有个人,就算知道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也还是愿意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林岑侧身看他,少年的双眼坚毅如钢铁,却又璀璨如星辰,夏家教他言辞谈吐要有礼温和,举手投足有君子姿仪,殊不知他们未来家主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蛊惑人心。 因为当那双眼睛看向你时,你会非常容易相信,相信他随之而出的每一句话。 可惜了,作为一介白者,他对于这种类型的招数一向不太容易中招,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你不会明白的。”。 在关于自身所遭受的种种困厄来由那些问题上,他早已给自己下了定论。 “我之所以觉得没关系,那是因为,” 少年的话顺着怡人的夏风吹来,落在夏天琅耳中,却觉得如坠冰窖。 “她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刺耳,可是都是真的啊。”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开局(4) 夏天琅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时,才如梦初醒,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后,掉头,朝着东院藏书阁的方向大步走去。 号声过后,一个苍老低沉的男声响起:“离棋局开始还有五小时,现在宣读棋手规则。” “1,方才经过桉树报名的五人现已自动归于【白方阵营】。该阵营的任务是在七天时间内,竭尽所能,消灭敌对的【黑方阵营】,双方阵营中人按照综合实力划分为【王】,【后】,【教皇】,【骑士】,【战车】,阵营内成员不得互相攻击,违反者将遭到棋盘抹杀。” 声音响学院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息。 “下面公布本次棋局的‘战车’——彼得.马尔伯勒。”低沉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后戛然而止,远处草坪的方向先是集体静默了片刻,然后轰然炸开,紧接着便是不输先前两院骂街的大型斗嘴现场,各家族的暗疮阴私和夹枪带棒的不雅字眼,穿过一排排的房屋后,只余下一点让人生出‘啊,又开始了’事不关己的喧闹余韵。 林岑咬了口手中的青枣,听到这个结果后只抓起一支笔,在面前的纸张某处打上了勾。 他右手拿的枣,这勾勾得龙飞凤舞,格外潦草,不过字倒是写的规整好看,头一行的“棋局预测表”五字,笔力千钧,毕业后靠润笔费过活完全不成问题。 方才门外的那番话几乎可以说是剖心之言,直白的将门外的听众击的呆立不能动,他自己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关了门,翻去一墙之隔的隔壁院里偷拿了人家院里种的几个枣,湃在凉水里,将院内里外打扫一番,又洗了个澡后,便翻出书房里的笔墨盒,在庭院的石桌上拟了这份预测表后,便悠闲的捞起凉水里的枣,等待那个苍老声音的响起,宣布棋局答案。 他知道他这个举动很没有必要,他此刻应该做的,是打开那封写着“林岑亲启”,老狐狸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但他还是选择坐在这里,铺开一张纸,综合对于各家家族的近况与能力特点,写下这一年棋局的,有关棋手棋位安排的推测表。 就像先前无数次的那样。 那个时候的他,会百无聊赖地抱着臂,听着老狐狸把这个每年都要进行的赌局规则再念一次:“第一次号角声响起时可以开始作答,到最后一条规则被念完前,都可以更改答案,明白了吗?”然后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等七时一到,号角声如约响起,便拿起笔不慌不忙的开始书写。 这是他和老狐狸之间一个每年棋局开启日必定开启的一个赌约,赌今年被选中的五位棋手分别会被判定为哪种棋位,如果全对,就可以放整整一周的假,不必早训,不用上课,后来沈班正式落匾成立后,赌的人虽然还是他们俩个,受益人却成了沈班全体。 答题时,南瓷会坐在对面无比紧张的看着他作答,脸上紧绷地好似自己才是那个参与赌局的人,偶尔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扭曲,便会引来李斯特的轻言相劝‘放轻松点,别那么紧张’,虽然多半会换来她的低声反驳“我没有紧张!”。 而他总是在截止时间前便早早地放下了笔,南瓷立刻紧张兮兮地建议,“再多看几眼吧,没准有什么要改的”,他一边收拾笔墨,一边头也不抬的回她,“再看也还是这答案”。 笔墨撤下,端上吃食,三人连同沈苍梧围成一圈,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答案,棋位宣布会从傍晚七点持续到午夜十二点,每隔一个小时,便会有声音将棋局规则念上一次,然后公布一位棋手的棋位安排。公布时老狐狸便会从怀里掏出一只占了朱砂的笔,若是对了就打上一个勾,若是错了,便直接将那份答卷撤下,耸耸肩“真遗憾,明年再努力吧。” 这个游戏他玩了很多年,大多数时候的结果都是看着勾一个个的画上去,看着南瓷的脸色由“紧张到喜悦”的循环四次最终变成狂喜的抱着李斯特撒手不放以致于自己不得不轻咳一声以做提醒。当然,偶尔也会有判断失误被中途撤走纸张的时候,这个时候就会变成南瓷闷闷不乐而后李斯特将她抱在怀中轻言安慰,自己还是不得不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如今他再度拟起这张表,却不再有人纠结答案,不再有人心系对错,不再有人裁判批改,全对不会有人欢呼雀跃,错了也不会有人垂头丧气。 终归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属于八点的号声响起。 “2,棋局将于今晚12点正式开始,届时棋手将被一同传送至【己方堡垒】处,游戏期间己方堡垒绝对安全,但棋手每日需外出堡垒活动2小时以上。 “3,棋局场地内藏有40张【诺如纸条】,若集齐七张【诺如纸条】即可获得【升变】机会,机会不可转让。若找到特殊的诺如纸条【死神海拉】,即可拥有技能【海拉馈赠】。成功击杀对方阵营者,直接获得对方搜集的【升变机会】。” “本次棋局的【骑士】——伊丽莎白.马尔伯勒。” 听到这句话时,夏天琅翻书的手一滞,复又继续开始了查询。 大概谁也不会料到他们重点巴结却不知所终的目标此刻正在东院藏书阁里席地而坐,在微弱灯光下快速的翻阅着《棋手对弈录》。 至于什么是《棋手对弈录》。 既然是棋局,自然会有输赢,每次棋局终了,中庭的桉树处都会随之出现一份誊录好的博弈输赢与棋手结局的棋局结果,学院方面将其收集起来,再加上棋手们的具体信息编写而成一部《棋手博弈录》。 当下,虽然只是快速浏览搜寻并不细看,但翻了近百页的夏天琅此时可以说是初步得到了两个结论。 结论一:这书既厚且无聊,真不是给人看的,当凶器砸人还差不多。 结论二:他的老师和师兄都能熟读并背诵全文,还能将其灵活运用在教学骂人领域,果然是一脉相承的多智近妖。 话说回来,族中的野心家们对他最多也就只敢暗地下巫蛊扎小人地祈求他早日吹灯拔蜡,从不敢光明正大地逼宫篡位。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要归结于沈苍梧主动前往夏家,请求收他为徒这个举动。 那时候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作为夏家家主的父亲病逝,按照规定代行族长之职的长老们权柄日盛,把家族核心决策圈围得密不透风。一边是庶出的二叔异军突起,四处与族中人交好,不断介入族长事务,另一边母亲的家族却在那时中落,令他彻底失去了能够放心依赖的舅家势力。 他像是摇摇欲坠的幼小枝丫,只需要最后一捧雪压下来,就能从夏家的权利大树中齐根脱离。 直到沈苍梧踏入了夏家的大门,对着心怀鬼胎的族人表示,我想要收夏家的嫡长子夏天琅为徒。 话外音就是,我支持夏天琅入主夏家家主。 即使作为白者没有家族傍身,但作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加冕者,当时东西二界实力金字塔顶端的存在,沈苍梧这一举动,绝不亚于一支显赫家族对他的支持。 他对此当然是感激的,欣喜之余却也有些惴惴,不明白为何三千八大家族少年英才对方却唯取他一瓢饮,最后终究是鼓起勇气去问了已经正式拜师的男子。 “你为什么会选我做徒弟,我很厉害吗?还是很聪明?” 男子当时听了这个问题难得楞了一下,思索了半响,最后还是选择据实相告:“你的品性正直淳厚,行正途立正向,做事坚韧认真,在我看来这就够了。” 一番话落到他耳边,便自动化成了令人沮丧的隐含之语:你其实并无特殊之处,只是品行不坏,又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我才勉为其难收你为徒。 看着他满脸隐藏不住的失落,男子有些好笑看着他:“你不满意这个理由?可我收徒一直是这个标准。” 少年满脸不信:唬谁呢?还真以为我不了解您之前收的那几个的光辉事迹? “这是真的,等到将来你就会明白了。”男子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其实很多聪明人能做到的事,你也能做到,只不过花的时间要长一点罢了。” “凡事不能至极,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因为能轻易解决很多事,久而久之便会产生无所不能的错觉,而这种错觉有时足以致命。”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轻的恍若隔世。 夏天琅不断翻书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播报声再度响起—— “4,【升变】成功后即可召唤【傀儡】帮助对敌,范围在历任参与对弈的棋手们中选择,召唤成功后【傀儡】绝对服从其主的命令,联结方式有【牵丝】与【血结】两种,可自行选择。 5,获胜条件以斩杀对方国王为首要任务,若七日后双方国王皆存活或皆战亡,则剩余人数多者胜利,若【白方】成功杀尽【黑方】全体,则算作【血洗结局】。【血洗结局】达成三次即成为加冕者。” “本次棋局的【教皇】:凛。” 开局(5) 林岑抄起朱笔在纸上又打了一个勾。 至始至终,头也没抬,两眼只专注看着眼前的信纸。 "林岑: 你看到写封信时,为师大抵已经死了。死前不过学院一寻常教授,所留不过一处小院并一根青玉簪,前者你生活了十余载已无需多言,后者易碎,小心保存,不过摔了也不打紧,为师还不必因为这种事情前来寻你。 临终遗言本应细细叮嘱,但想必此时你正焦心于棋局之事,摊纸时满目琐碎之言,必定怨我啰嗦无聊,念及自己老师身份,遂决定出卷一份考你一考,若有不解,请自行翻书,或询问他人求得解答。 最后一试,卷面要求照旧,无监考官,自行批改出分,做与不做,完成几分,请君自行定夺。 祝局内顺遂,如君所愿。" 林岑:…… 三位全中的猜测常有,可某位老狐狸的遗书,怕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这么清奇的。 "还为人师者,当年也没见你有这种架子。"他将书信小心放入信封,又打开另一张同样从信封中拿出来的纸。 纸是寻常的学院考试用纸,其中一角附老师私人钤印,沈班沿照该例,却也有所不同,目光下移,果然,沈字印旁光芒荧荧,赫然是一个小阵阵符。 此阵属沈苍梧独创,效果十分简单,将正确的字写在纸上,即可自动显示出相关内容。用处也显而易见,提前写好问题,回答正确就会自动显示,老狐狸布置书面作业考试却又懒得批改时专用。 到了林岑这里,难度更近一步,他必须写对一道题的正确答案,才能显示出下一道题的题目,否则只能一直死磕,老狐狸觉得这个区别操作并无不妥,"我教了你几年?教他们几年?你们怎么能一样呢?实在不会,也就多翻几本书的事。" 要不是那"多翻几本书"最终永远会演变成"通宵泡藏书阁好几天,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疯狂翻找",他可还真是差点就信了。 他那时被密密麻麻的字句弄得头昏脑涨,屡次丧失理智跑到沈苍梧面前,问他为什么不直接告知答案。平日举止超脱院内其他教师的人,却给出了和其他老师一样的答案:"自己查,记得牢一点,查的多,记得多一点,也是好的。" 这回答官方得几近敷衍,加之老狐狸在"一本正经的糊弄学生"这种事上前科累累,他也就不再问起,转而开始见缝插针的偷起懒来。 现在看来,有些老掉牙回答之所以能被屡屡提起,一方面是因为它假大空得无趣乏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们确实很有道理。 "如果当时能够多看几页书,是不是就……"是每个学生在求学时代的必备台词,适用于每一场没有好好复习的考试。 只是为偷工减料的准备而付出的代价可大可小,有时是几句斥责,几顿毒打,但有时,却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了。 他提笔,蘸墨,在纸上落笔。 “6,对弈时间为七日,七日后,棋盘上存活的棋手都将被棋盘强行离开棋盘,除非提前达成【血洗】结局,否则棋手无法提前离开棋盘。 7.当最后一名棋手离开棋局后,棋局自动结束,届时棋盘将关闭并告知结局,棋局将结束,等到一年后棋盘再度开启” "本场棋局的王后:夏天琅。" 林岑落下最后一笔,顺势移至预测表上打了个勾。 与此同时,答题纸上批改阵符金光一闪,出现了第二题的题干。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劳苦,林岑实在没有挑灯刷题的兴致,一看自己答对了,将纸草草折了几下,起身回房睡觉,连桌上的笔墨也没收拾。 他上下眼皮此刻正你侬我侬地腻在一块,只没良心地开出一条缝让他不至于摸黑走路,因此当林岑魂似的打开门,闻到空气中那一缕熟悉却不属于自己房间的安神香时,他那几乎就快摸到周公家门把手的神识才又回归身躯。 这是沈苍梧的屋子。 房内的装饰仍是他出走前的样子,木质的书柜上厚厚地码着一摞摞书籍,宽大书桌却是只零星的摆放着笔墨和一只名贵的白瓷长颈花瓶,里头供着一枝因下了长青符永远菡萏的荷花,立柜上的衣服以素色为主,因为长时间的使用带上了洗得发白的痕迹,檀木制的大床立在中央,样式古朴,床头花纹是密密麻麻繁杂的仿古浮雕。 整个房间的摆设透露出一股古旧的华贵气息,像是一个被时代忘却的贵族,落拓却不潦倒,散发着一股遗世独立的苍然古意。 林岑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脱下外袍侧躺在床上,却感到像是咯到了某个坚硬的物什,伸手摸索了半晌,摸出了当时因为赶时间而随手簪在发上的青玉簪。 他把簪子放在眼前,让它就着月光折射出细小的光束,仔细端详了许久后,奔波一日的心间,方才涌现出些许到家的感觉。 那时候的他还是刚开始读书识字的年纪,出于幼童对于熟悉事物的依赖感,格外的粘沈苍梧,就连夜间睡觉也得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老狐狸看的全是晦涩难懂的古籍,于是自己的童年睡前娱乐,便成了看沈苍梧煞有其事地用他束发的青玉簪变化出各种有趣的小幻境。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心诵咒文是白者的拿手绝活,只当眼前有形的青玉簪才是这一切的创造者,对其格外眼馋,屡次撒娇痴缠索要。沈苍梧却一再拒绝,直到最后才无奈的做出让步“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再后来他就长大了,成为了南瓷值得信赖的兄长,成为了东西二院人尽管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小沈苍梧”,成为了正版沈苍梧最严厉教导也是最为成器的沈班大师兄。 也渐渐随着白者天赋的觉醒,沈苍梧于他,更多的成为了一个仰望的目标,一位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坚实后盾。 唯独不是可作半父的老师。 所以当老狐狸在聊及东界的习俗,谈到“家中长辈会按照旧俗,在男子二十岁之生日那天,赠给他簪子,表示成人。”时,他并未留意。 直到再回小院,自黑袍底下翻出那支青玉簪。 在他落荒而逃杳无音讯的这几年里,那个人大概,非常想他吧。 他将簪子放在枕边,对着空气轻声地说道:“我回来了”。 你会听到的吧。 如水月光照入窗扉,映出闭目的少年眼角一点晶莹,也同样映在夏天琅摊在腿上的书页。 本次棋局结果 白组胜利 林岑存活 李斯特身亡 【——】不予通报 若是仔细看,被黑色的大团墨迹所掩盖的名字似乎是—— 南瓷。 最后一声号角悠悠响起: "本次棋局的国王,林岑。" “棋局游戏,现在开始。” 第一天(1) 提问: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和入睡前完全不同,你会有什么反应? 或许会大惊失色,或许会惴惴不安,或者干脆就开始催眠自己这是在做梦。 但林岑却只是神色如常的起身,四处看看碰碰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不满的"切"。 "我说棋局兄,”他煞有其事地开口,仿佛对方正现形倾听似的,“虽然现在地价是贵了点,但东西界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界内那么大,都快要不够他们打的了,您却妄图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塞进两界水火不容的建筑风格,这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这一逻辑在走出房门后看到长饭桌上自助餐呈现出‘中餐共西餐一处,刀叉与筷勺齐飞。’的画风时进一步加强,并最终导致他脱口而出一句,"啧,怎么是这些东西,无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聊两字还没有出口,就是有人将刀叉碰在盘子上的刺耳声响。 像是生怕觉得该举止不像挑衅似的,对方还冷笑着补上了一句,"哦,不好意思,手滑。" 林岑疑惑,林岑什么都不知道,林岑表示自己根本没想挖苦他。 何况以莫诺马赫家的智商他要真开腔挖苦他们绝对反应不过来。 他这厢正思索着他这番话究竟是怎么触到了这位大爷的雷区,并没带一点火气,然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落在旁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吃瓜群众纷纷‘知情识趣’地打着圆场: "你饿了吧,来吃早饭吧。我给你随便拿了点,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这是竭力夯实皇帝陛下第一重臣人设的夏天琅。 "彼得!"这是敌方审时度势的贤惠对象伊丽莎白小姐。 林岑一听到"来吃早饭"四个字,下意识地落座到夏天琅旁边,一声不吭的开始吃饭。 他吃的很快也很专注,一度让夏天琅以为这是吃饱喝足好动手,直到前者因为食物摄入而逐渐找回智商后,才对着从龙有功的自己来了一句"谢了,你挑的都挺好吃的。" 夏天琅:感情这是真饿了。 然而理智回笼的林岑陛下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朝会,只见她用手中的筷子敲了敲一旁的杯子"行了。自我介绍一下,不才林岑,是这次棋局的【王】,不愿意的去跟棋局抗议,抗议不了的自己忍着。" 彼得眼看着还想再摔一次叉子,被伊丽莎白眼疾手快的按住了。 林岑瞟他一眼,"有些人看起来还是需要再复习一下规则,‘如果其中一方阵营的【国王】死亡,且另一方的【国王】存活,则该阵营无条件被判失败。’" "我看诸位都是天之骄子,光宗耀祖的想法大概比我这种人会强上许多,要是因为我的死,害得各位‘血洗大捷’的恢弘目标泡汤,那可就划不过来了。" "劝说的话就到这,下面是我对这次棋局的个人分析。"林岑说到这里时喝了一口咖啡,转头对夏天琅说"棋盘真的越来越不行了,提供的咖啡都这么差。" 夏天琅尴尬得短咳一声,抱着团结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决定不跟他解释煮咖啡的其实是伊丽莎白,以免他师兄开局第一天就把西院同僚全得罪完。 “这次的棋局并不简单......” 彼得冷哼一声,“说得好像有哪次棋局是容易的。” 林岑不以为杵,自顾自地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茶几前开始挑起茶叶来,同时慢条斯理地接上刚才的话头,“棋局规则,附录第四条,黑营阵容从历年身死局中的优秀棋手中选择,除此之外还得符合以下三个条件:第一,综合实力应与当期白营在同一水平线。第二,与棋手本人同一家族或是三代内血缘关系者不予考虑。第三,与棋手关系情感过密者,如挚友恋人,不予考虑。” “八大家族在界内闻名多年,除了名声响亮外,许多招式,常用的武器甚至于不幸身死棋局的优秀棋手,大家都略知一二。可诸位看看我们阵营,”林岑眼光依次扫过众人,“夏家,寒家,莫诺马赫家,马尔伯勒家,都够凑齐一桌麻将了,对上来自八大家族黑营棋手概率直线下降。” 他简直都可以料想到届时开局宴上对面一溜不显山不漏水的厉害人物,而他们这边一堆情况来路都明明白白摊在桌上的活靶子了。 林岑:我就想问问现在退赛还来得及吗? 他暗叹一口气,看向对面已经反应过来的四个家世显赫的活靶子,接着分析道:“所以,我希望诸位在今晚开局宴两方棋手正式见面前,尽可能的多搜集诺如纸条,以便尽早获得【升变】机会,弥补我方情报太过明确的缺陷。” 靶子们:??? 您听听这是人说的话? 规则这个东西,有些好比高压线,令行禁止,不得违背。有些则好比鸡肋,大家都知道有这个存在,但却都并不当回事。而有关棋局中有关诺如纸条的条例,则属于后者。 “好一番真知灼见,”彼得第一个鼓了掌,语调阴阳怪气,找茬刁难的目的一望即知,旁边的伊丽莎白绝望地捂起脸,“诺如纸条从来都是随机分布,一般人入局撞上一张出来都能吹上一年,更遑论凑齐七张【升变】,那不如请您大显神通一回,让我们见识见识。” 他话音未落,林岑的手刚好伸到最后一个茶叶罐中,只听见一声短促的号声,随后便是低沉的系统男声提示音“恭喜白方成功获得【诺如的纸条】一张。” 彼得:打脸来得太快好似龙卷风。 林岑手中拿着一张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小纸片,后者此刻正不要命的散发着光芒,生怕捡到的棋手不知道它的重要性“啊?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能再说一次吗?” 夏天琅赶忙救场,“哦,他刚刚说,这纸条上的有点亮,晃着眼睛了。” 彼得犹自不死心地反驳,“这只是凑巧,大家都可以作证,你刚才只是想找茶叶而已。” “这不是凑巧,我确实可以肯定,有一张【诺如的纸条】就放在那里。”林岑看了神情各异的众人一眼,缓缓祭出大招,“我师父告诉我的,还有谁质疑的吗?” 房内怀疑气氛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除了这处的纸条之外,他还跟我说了其他的。”林岑见没人再出言反驳,便接着往下讲道,“大家都知道,【棋局】中的地点是选在了诸位最为熟悉的学院中,但或许你们不知道的是,如果从空中俯瞰,整个学院的总体会呈现一个长方形,而这个长方形的长宽比,刚好就是八比五。” “八比五?【开局仪式】上出现的那个棋盘?”一个声音横将插了进来,是一直坐在角落的凛。 “没错,现在请各位想象一下,将那幅棋盘不断放大直至与整个学院一样大时,将两者重合,棋盘上的每一格格子所框定的范围中,都必然有且只有一张【诺如的纸条】。” “说的这么复杂,你的意思不还是把学院里里外外的每个角落的仔仔细细的搜一遍吗?”彼得不耐烦地出声打断道,“【诺如的纸条】隐藏在棋盘中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学院即棋盘也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找遍整个学院就能找到诺如的纸条’这种显而易见的结论还需要你来重复一次?” “不对,”凛出声反驳,“林岑刚刚说的是‘每一个格子都必定且只有一张纸条’。” “没错,”林岑快步走到起居室的桌前,那里正摆着一副装饰用的“5x8”的西洋棋盘,“也就是说,一张‘诺如的纸条’的获得,同时也代表着一定区域内搜寻范围的排除。” 他拿着棋盘走回到餐桌前放下,掏出口袋中的纸条,将它放置在其中一格里“比如说这张字条如果是在这个区域被发现的,那么它所位于的这个区域我们就可以不再搜寻。” “听起来很好,可是实际操作又是另一回事了。”伊丽莎白以手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学校平面可以从图书馆找到,结合棋盘也可以大致得出相关的范围,但要搜寻的范围还是很大。我们只有七天时间,又要应付黑营的人,这样地毯式的搜寻,恐怕来不及。” “别急,理解了这一点就好办了,”林岑拿着棋盘走回会客厅后,就势坐在一旁的安乐椅上,“规则上说纸条的位置是随机的,但它没有说的却是,这个随机的位置被限定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内。比如‘双方堡垒内茶几上的其中一个罐子内’,只要各位掌握了这些位置,‘升变’便是手到擒来,但是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你得先问问我们,这笔交易,我们是做,还是不做。”凛冷冷接腔。 第二天(2) “果然是明白人,”给状况内的人放了一通彩虹屁后,林岑又转向两位状况外的西院学生,“她说的没错,我一介白者,无根无基,既没有那些小家族的人为了升官发财将这种情报和盘托出卖你们家族一个人情的需求,也没有你们八大家族内为了维持往来友好互通有无的需要,不仅如此,根据本人在学校的名声,要不是棋盘有规定说同阵营的不能相互攻击,我现在怕是坟头草都能有两米高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有什么理由,把这种几千年来仅此一家的绝密情报拱手让出呢?” “我当然要和诸位交易了,而且为了提防诸位和你们背后的家族暗通款曲,卸磨杀驴,从我这套得到了规律就翻脸不认人,我不会告诉你们规律,只会告诉你们字条的详细位置,”林岑说话时,双手快速在空中画着眼花缭乱的线条,随后金光闪过,一张纸张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上“这是棋局中特有的【国王契约】,一旦签署,立约双方不得违誓,否则将遭到棋盘的抹杀。我们就以此为证,以一张【诺如纸条】的详细位置,换取诸位一天对我命令的【绝对服从】。” 金光闪闪的契约映照出众人面面相觑的脸,棋盘的规则他们都知道,棋局的凶险他们也都清楚,甚至林岑提出的有关纸条的情报,其真实性也并不让人怀疑。 毕竟那是沈苍梧得出的结论,一位把西院上下一边气的牙痒痒,一边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他的学说观点列入教材的神奇人物。 但如果签下那张契约,就可以视为这些代表着自家家族年轻一代的精英对于一个白者的示弱,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八大家族乃至东西两界对于林岑实力的肯定,然而这个人当年的所作所为...... “我不能马上答应你,我需要想想。”沉默了许久,凛先开了口,一个看不出实际偏向的回答。 林岑却不以为意,只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可以,【国王契约】如果在24小时内没有人签订会自动消失,你们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来考虑要不要在那里签下你们的名字。” “好了,大家该商议的去商议,该行进的去行进,我话就说这么多,散会。” 说完这些话,少年向后一倒,于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躺起尸来。 夏天琅眼看着伊丽莎白把不断嚷嚷着“他一定是打着他老师的名号在骗人,他才不可能知道呢!”的未婚夫半哄半拖的拉出了门,又看着凛神色自若,或许更多的是面无表情的吃完了面前的早餐,朝他们两个点头致意,随后离开,这才走到做高人躺尸状的某位面前,轻轻敲了敲后者椅子“走了。” 对方不为所动,“不急。你不妨先猜猜我一会要干什么?” “跟我阐述下一步你的计划,询问我要不要加入,如果我犹豫,就向我进一步阐述可能会产生的后果。如果我答应,重复上述步骤,让我考虑好再说。但只要我一旦露出半点拒绝的意愿,你就会彻底把我彻底排除出你的计划。”夏天琅觉得此时的这一幕被自家老师看到,估计会用一种‘吾家有徒初长成’的欣慰眼神看着他。 可惜这一切对方再也不可能看到了,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他再也不可能看到后,才让自己真正下定决心,变成现在的样子。 多少少年一夜之间改掉自己几十年不掉的陋习,其实也不过是因为,意识到那个苦口婆心的人已经不在。 林岑难得的露出了一点被看透心思的惊讶“可以啊,都猜对了。那我就直接开始说计划了。” “不用了,我答应。” “哈?”料事如神的某人这下彻底懵了。 “我的意思是,我答应加入。所以你可以把原来打算等我答应后才告诉我的那部分计划也一并说了,好节省一点时间。你自己说的,我们还剩10个小时,抓紧时间。” “我都没说是什么计划你就......”后面的那句‘不怕我把你卖了吗?’戛然而止。 夏天琅抓起他的手,在手心上写出了‘南瓷’两个大字。 “我昨天去藏书阁了,在送你回去后。”夏天琅佯作镇定,尾音却不经意地夹杂了一丝颤抖。 “哦......那你......” “......老师只给你留下信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是关于‘那件事’的,再结合一些.....其他方面得来的消息,就确定了。”生怕对方听不懂,夏天琅进一步解释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 “就算师兄你可能会觉得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我还是想参与进来。一来再怎么说那也算是我的师姐,再来我还是相信东院的那句话......” “我说,”林岑终于忍无可忍,“能先把你的手松开吗?就算咱两要合作解决问题,也不是这么个合作方式吧。” 夏天琅立刻噤声,低头,看见自家师兄的手正被自己牢牢握着。 还是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小脸一红,赶忙松开手。只可惜力度过大,总让林岑觉得师弟可能是把自己带入了挣脱霸道总裁壁咚的倔强女孩。 他暗自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顺口调侃道:“你这是松手吗?还好你师兄我皮糙肉厚,若是下次换成你喜欢的人,你们两个的缘分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结果夏天琅脸上的‘淡淡飞霞’直接进阶成了‘夕阳如血’。 林岑:得,我就多余加这么一句话。 他赶忙把脸一板,将话题重新转回,“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没有在怀疑你的能力,你能来帮忙我当然很乐意。只是我希望你明白的是,这件事说到底,其实是我个人的私事。它是我参加的棋局的目的,却未必一定是你的。” “有没有必要,值不值得.....那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换来的却是已经豁出去的夏天琅义正言辞的反驳,“就算师兄你神机妙算,也不可能比我自己更能算得准我自己。” 他言尽至此,林岑也不好再说什么,“我明白了,那么请告诉我,你的父亲,也就是不幸英年的夏家家主,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等你长大后才能传达的话语或是才能打开的书信。” “啊?”一个懵逼的单音节文字概括了话语的主人公此时震惊且疑惑的心情。 “看来我猜对了。你父亲的确没告诉我任何消息,我是看了老狐狸的信推断出来的。”林岑从衣服内袋中掏出一张纸。 才掏出一角,眼尖的夏天琅就出声提醒“你搞错了,这是作业。” “我没错,我们聪明的师父临走前留给我的,就是一份作业。”林岑将纸抽出“我知道你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但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你既然说要合作,这作业,你也一起帮忙写吧,反正他说了可以找外援。” 夏天琅展开纸,只见白纸上两行笔锋遒劲的楷书,第一行写着的“一,写出所有【诺如纸条】的所在位置,以及【诺如纸条】的奖励,【棋盘的实质】。”一项,已被划去并从旁批注上了一个完成。 他顿时明白过来,“所以你才会想到要用纸条的位置来换取本就不服你的西院还有袖手旁观的寒家支持,减小阻力。不过没想到师傅居然知道纸条的位置。” “说是年轻的时候和几个朋友闲来无事推断出来的,”林岑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一点罕见的咬牙切齿,“东西两界芥蒂已久,而东界内部这些年也因为【净土之争】的缘故面和心不和,‘四大家族加上白者’的阵容看着威风,其实就是一群互相不服的刺头儿,要是不拿出什么实际的利益来,怕是还没等到和对方阵营的对上,大家都能因为谁是实际的领导者打成一团。” 不幸被误判成刺头的夏天琅暗叫了一声苦,将目光移到下一个问题上,“第二个问题是,请写出【青凰】第三次参与棋局的白组阵营中,任意四位棋手的名单。等等.......【青凰】?那不就是......” “不用怀疑了,【青凰】的确是那只老狐狸在棋局中获得第三次血洗达成【加冕】条件后,【棋盘】自动送给他的封号,学院教师履历,界内历任加冕名录皆有记载。”林岑从他手中抽回那张信纸“问题你也看到了,作为老狐狸为数不多的好友,你的父亲是我目前除老狐狸外唯一能够想到的那场棋局亲历人,所以我才推测,关于这道题,你父亲是不是告诉过你什么事情。你父亲过世已有些年头了,你家里又人多眼杂,交给挚友兼孩子师父的老狐狸代为保管而后转交是再好不过的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昨日压在你黑袍下的书信,应该就是关于这个的吧。” “我父亲确实在信里说了一些事,但是绝对不是关于这道题的。”夏天琅挠了挠头“再说,如果要问阵营名单的话,为什么还要从我父亲这里着手呢?直接去查《棋手对弈录》岂不是会更加有效。” 林岑回以一声冷笑,“有关老狐狸三次棋局的名单,我很早以前就已经背的烂熟了,用不着《对弈录》。” 夏天琅松了一口气“那不就行了......” “问题是,《对弈录》里,老狐狸在这道题中提到的,第二次棋局的【白营阵营】名单中,只有三个名字,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你爸,一个是寒家一位隐居避世且现今已逝的长老。” “而其他两个......都已经被人用特制的,遮盖字迹的黑胶涂上了。” 第一天(3) 结局名单中为什么有人会被特制黑胶封名,这是一个连博览群书的沈苍梧也无法给出准确回答的问题,它甚至没有明确的标准答案——在最为权威棋局规则大录的解释中,所能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句语焉不详的‘满足某些特定条件的人’。 官方解释玄之又玄,民间传说自然是层出不穷,而其中最为甚嚣尘上的,当属“八大家族挽留颜面说”,说的是那些被封上名字的,其实都是八大家族中在棋局中不幸丧生堕入黑营的优秀人选,家族羞于承认自家精锐失败,还堕入黑营为虎作伥,这才动用‘背后交情’跟棋盘达成结局,在棋局结果出来后蒙上该名棋手的名字,保留自己的颜面。 至于是不是真的?以目前已经确认的信息来看,黑方阵营都是从身死局中的棋手中选出,但反推却并不成立。更何况黑胶封名者出现的概率千年一遇,纵使偶然得知其中几个,也无法得出准确的条件。 很久以前,在林岑处于‘什么都跑去问师父’并且沈苍梧也处于‘徒弟问什么我就老实答什么’的师徒情深时代里,曾就这个问题向老狐狸提问过,还煞有其事的发表过一番言论,“他们都说这是因为八大家族和棋盘的私下交易,我却觉得不是这样。家族培养谁看中谁,平日在学校里,必定已经表现了出来,因而就算不慎堕入黑营,不管是被黑胶封名还是宣告死亡,不都等于告诉世人‘我们家精英阴沟翻船’吗?既如此,封不封名又有什么所谓。难不成是八大家族的人都善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又或者拥有雪亮目光的群众偏生在公布结局时都自动变瞎?” 他那时还小,每每像这样长篇大论的发表自己的见解时,沈苍梧总会放下手头上的事专注听完,然后就这番论调给予一番篇幅不输前者的评论以资鼓励。可那天老狐狸却一反常态,任由他在一边自我演讲,听完,也不过淡淡回上一句,“不知者不言,关于这件事,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尽可以保持你的想法。”。 他那时远没有学会后来老狐狸一开口听语调就知道心情如何要不要就势把昨天捅出的篓子坦白这种成精的眼力见,却也学会看人眼色,一听这番不咸不淡的回答,也就噤了声,将这个话题无声掠过。 现在看来,老狐狸当时,与其说是‘我不知道别烦我’的不耐烦,还不如说是一种‘我知道但我真的不想讲’的厌倦感。 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又愿意主动提及了呢? 这个牵扯着棋局似乎永恒无解谜题的第二问,又和他们想要探寻的真相,有什么关系呢? 学霸尚在绞尽脑汁的拆解出题人的意图,普通学生却早已简单粗暴的开始了解题。 "黑胶封名?那个八大家族和棋局的秘密黑幕交易?原来如此,那我们是不是要去藏书阁再找一下相关的记录?毕竟八大家族创立了学院,此后又在学院掌握极高话语权,相关的记录应该不少,或者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夏天琅转向林岑,一脸‘你是智囊你话事’。 ‘信八大家族黑幕论的都是个憨憨’的智囊:槽多无口。 "现在能说吗?你父亲留给你的那封信里究竟说了什么?"他长叹一口气,起身往外走"既然他选择在入局前告诉你这些,想必一定是有关棋局。"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真的觉得跟师父他老人家留下来的问题没什么关系。"夏天琅下意识的跟在他后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过你为什么要要往外走?不能在这里说吗?" "师父的簪子我放在床头柜旁了,去拿一下,顺带把今天的【有效行进】完成了。"至于你父亲的信中并没有记什么要紧事。 请问,要怎么样才能把"我严重怀疑以你的智商会错过有效信息"这句话说的委婉到不伤害自家师弟的弱小心灵呢?在线等,挺急的。 他轻咳一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反正现在也没有头绪,你讲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据此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门一打开,便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两旁栽种着花开正盛的泡桐树,枝繁叶茂,相交成荫。 "看来是c3区域。"他转过身,朝身后的夏天琅一比划"夏少爷,带路吧。" 被自家师父穿得翩翩如谪仙的素色衣衫罩在他身上,再配上乱糟糟的头发,更像是路上遭人一通抢劫后的文弱书生,皮肤也随着长期的室内宅居,沤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亚健康白,配上本就高瘦的身形,能随着风来上一段惊悚版的飞燕掌中舞。 虽说人们对于男性的着装要求相较于女性为宽松,然而这副尊容放在任何人眼中恐怕都难以通过。 但就是这幅直男看了辣眼睛的尊容,此刻在泡桐花满天飞舞的背景下,经阳光一照,竟也随着周围自动镀上了一层强力白光滤镜,落在看客夏天琅的眼中,居然有了点冰肌玉骨绰约缥缈的感觉,像是细细飞雪中迎风伫立衣袂飘飘的飘渺身影,又像是昨日典礼上身披天光恍若神明降世的挺拔身姿。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那个雪天,站在沈苍梧身侧的小小玉人眉目矜贵,却能将视线准确地落在缩在角落的他,轻描淡写一句:“既如此,还请您饶恕我的僭越。”,给他从如坠冰窖的孤独感和悲伤中送来第一缕来自血亲外的善意温暖。 鬼使神差的,夏天琅脱口而出一句:"真好啊。" 结果他就看到十多年后的小玉人本人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哪里好了?如果按照学院分布图看的话,不远处就是西院,这意味着我们随时有可能会提前跟那边的黑营兄弟们打上照面……你觉得他们是会热情的邀请你来喝下午茶还是把手里能有的家伙都朝你招呼过去?" 是棋局难度不够高呢?还是我们探索的步伐太过悠闲呢? 夏天琅涨红了脸,拼命掩饰自己心思,"我只是夸花好看。" 林岑笑容核善无比,“那要不我在这里等一下你,好摘几朵回去种?” 夏天琅就差给他跪下了,“对不起,我是真的错了。” 林岑将‘同阵营者不得相互攻击’以及再‘便宜也是同门师弟’在心头轮番默念了好几次,继续朝前走去,"你爸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夏天琅连忙狗腿追上,"是一份他之前作为家族代表签订的一份秘密契约。内容我简单的看了一下,可以确定的是,是一份关于四方参与的精英培养计划。" "精英培养?虽说八大家族一向注重这种东西,但也没必要对此高度保密到这种程度啊。你确定你没看错?"经历了此人方才没头没脑地‘魂游’,林岑对自家师弟的办事能力深表怀疑。 "没有这么简单,这份契约的内容是说夏家同意加入一个名叫‘王胎计划’的项目,并为此提供相应资金。虽说是精英培养,但本该着重阐述详细记录的具体培养计划那项却写着保密。计划所有参与人员外应全数对外保密。如果计划失败,立即停止实验,销毁一切相关资料。” “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林岑皱了皱眉,“这真的是精英培养计划吗?我听着怎么反倒像铸造毁灭世界的终极武器呢?” “我甚至在附录里找到了这样一条款项‘此次合作建立在四方全数自愿的情况,倘若失败,任何一方都不得对所造成的一切损失予以追究。’" “这根本不是协定,这是生死状吧。”林岑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过你刚才用了“销毁资料”这个词,一般来说资料也包括试验品,但既然是牵扯人的改造,必定需要有人来作为试验品,那么问题来了。" 那个作为试验品的人,在计划结束后,经历了什么? 是像这个计划的其他材料一样,被处理掉,成为八大家族辉煌历史背后,那见不得光的阴暗过往。 还是侥幸留下了一条命,在家族的严加看管下苟延残喘,了此余生? 但话又说回来了,家族的看管,真的能够看住那个非人非鬼的……怪物吗? 室外风和日丽阳光充足,他却不禁打了个寒战,忙不迭收敛思绪,转回话题,"既然你的父亲当时只提供了金钱方面的支持,那也就代表着一定还有其他参与者,落款除了你父亲之外,还有谁?" "没有签名,全是清一色的家族徽章,夏家,寒家,南家......只差一个姚家就可凑齐东界四大家族"夏天琅从内袋中翻出那份文件"……不对,有一个,上面有一个章不属于其中,我能确信,八大家族的徽章我从小看得多了,不可能认错。" 林岑接过文件,只见三个盖的整整齐齐的家族印旁,赫然盖了一方私印,字迹龙飞凤舞,飘逸得根本看不出具体写了什么。 要想把它和旁边的三位区别出来,根本就不用从小看真品看到大的经历,但是若是要看出这是谁写的,就需要用上了。 "这是老狐狸的字。虽然跟他平时写出来的虽然不太一样,但运笔和几个独有的写法还是有的。"反复看了几次,他将契约还给夏天琅,"不仅如此,你再仔细看看这几枚印戳,东院四家族内等级森严,就算持有同一家族纹章,其细节处也会根据家族里的地位身份有所不同。这份契约盖上的印中,夏家的那个是家主印,而寒家和南家的都是长老印。" 第一天(4) "契约订立是在十八年前。这个时候,界内尚还分东西南北四界,后来八大家族以‘妖功不恕,清净界内’的名号发动【净土之征】,对南北二界悍然进军。这次战役虽然确实达到了它最初的目的——南北二界有势力的家族被清除大半,其地界也被东西两界合并,但也使得各家族,尤其是作为主力的八大家族,人才凋敝,青壮年九死一伤,不得不即刻提拔大量才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一代出来,其中许多少年英才甚至能够直接进入权力中枢。"夏天琅开始回忆族中情况,“我父亲当年赢得‘血洗’结局,虽然不及同期已经加冕的沈苍梧,但放在同龄人中,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加上那个时候爷爷在战争中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很多事情开始逐渐放权我的父亲。” "而那个时候,因为那次血洗大局而在族内崭露头角开始进入权力中枢的,并不只有你的父亲,还有另外两名跟他一齐的其他来自八大家族的棋手,在那个时候,因为棋局表现出色出来后直接进入家族决策核心的人很常见,能调用族长印并非难事。"林岑摊了摊手,"我方才说了,老狐狸的第二次棋局白组阵营,除了两个成了黑胶糊名专业户,剩下两个,一个是你爸,现任的夏家家主,另一个是寒家长老,对上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那时南家入学的莘莘学子中,找到一个天资聪颖,后来却又在马失前蹄不幸身死局中的存在?"得出结论的夏天琅不由得苦笑起来,"而且此人还是现在坟头草已经两米高,转世投胎都可以重新入学的那种。" 他觉得这么一经分析后,灵台中的清明已然所剩无几,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一会变成沈苍梧朝自己不怀好意的微笑‘孩子,写作业吗?答案被我一起带进坟墓的那种’,一会是系统一脸冷酷‘别问,问就是黑胶封名,查无此人。’。 这么一想,一旁犹自思索的林岑在他眼中顿时显得高大了不少。 "你也挺不容易的。"他非常诚恳地说,带着一个无所事事的学渣会在奋笔疾书的学霸面前条件反射般的自惭形秽,"要是我拿到这种题,就直接放弃了,连答案都没有,从何下手。" 真的,事到如今他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人为了自己的朋友慷慨赴局,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支撑和深挚的情谊驱动,还需要有足够的智商,否则很可能根本就找不着那把要插下去的刀,那处要赴的刀山火海。 他这边正感叹着,林岑那边也已经有了主意,"我想好了。" "这么快?"夏学渣悚然一惊,只觉得自己心测的实力差距在无形间又被拉开不少。 "初步的计划而已,"回答他的是林学霸越走越远的脚步声,"还差点准备,那么,就在此别过了,老狐狸事先应该跟你讲过几处纸条的藏匿地点的,找去吧。" "哈?"夏天琅呆滞了几秒,才如梦初醒般的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好歹告诉我计划是什么啊。" "简单来说,"少年的声音飘散在风中,带着隐约志得意满的骄傲。 "我要让这位姓‘南’的神秘人物,自己在我面前坦白。" 自己坦白。 夏天琅边照着记忆搜集纸条,一边思索着自家师兄的锦囊妙计,可惜一个下午过去了,还是没有半分头绪。 直到他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堡垒,看见准备完毕的林岑,以及吓得半死的彼得。 我们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独自走夜路也没有鬼敢招惹他的彼得少爷,此时正白着张脸,腿似筛糠地把自己抖成了一块苍白的腱子肉。 所幸莫诺马赫家族‘你当拥有狮子般的胆量’的好家训支撑着他的脊梁骨,让他不至于直挺挺地蹶过去,甚至还能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发问,“沈苍梧?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明白了,【诺如纸条】的奖励是不是?我记得那个......【升变】!” “看在你有可能马上要行使这一权利的份上我不得不友情提示你一下,【升变】的约束条件和黑营的择选条件相同,若不慎写上此次升变作废。”林岑见目的达到,难得没有恶语相向,耐心地坐在安乐椅上给这个二傻子纠正,“并且,从遗传学角度来说,我和我的老师并不相像。”。 “但很多时候判断两个人像不像并不是靠外表,”夏天琅在心里默默地替彼得少爷鸣不平,“而是‘气场’。” 他看向坐在椅上的男子,素衣白裳上云袖暗纹闪动,外罩着的蓝灰大氅,相较普通男子要长些的头发妥帖梳好,露出清秀至堪称上好的五官皮相,修长的手从广袖中伸出,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一把紫竹折扇,狭长的桃花眼将阖未阖。 像极了他们那位名冠双院的老师,自视甚高的清冷和悠闲自得的慵懒就这样在他身上不可思议的杂糅在了一起,咋一听莫名其妙,却好像又本该如此。 西院这些年虽然在棋局人选方面年年告零,却在衣着方面大当其道,导致的结果就是现在的东院基本已经很少有人会真的穿着东界的传统服饰了,甚至就连校服,礼服这种需要体现自院特色的服装,也在逐渐的西化。哪怕是夏天琅这样的名门之后,在开局宴这中郑重的场合,也早已舍去了家族传统的广袖长袍,而是穿上西洋式的骑服,配上中式的绣纹。 也正是因此,一身素色正统古着打扮的林岑在一干西服长裙的众人间愈发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古画中的人物误入了西式的盛宴,然而误入者却并不因这种格格不入而觉得不自在,反倒是那股从周身散发出的遗世独立会让一旁的人难擢其华。 夏天琅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陷入了一种沈苍梧诈尸的惊悚氛围,只是当他看着林岑因为视线缘故微微抬头讲话时无意间露出的脖颈线条,忽然就莫名的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然后他就加入了豪华呆滞大军中,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 “行了,我是林岑,”林岑忍无可忍,举起早上立好的【国王协定】“把你们的魂都给我收回来,现在,结合一下我早上说的话和你们一整天的思考成果,想要达成契约的,可以过来签名了。” 他的广袖因为双手的举起而随之滑下,露出手臂上散发光芒的国王印记,随着手上的动作晃成了一块灯光牌,上面仿佛写着‘醒醒,我其实是你们时刻准备妄图篡位取代的那个便宜皇帝’,这才让众人纷纷回过魂来。 凛率先走上前去,咬破手指写了名字“我还有一点宴会前的准备工作没有做完,先走了。” 伊丽莎白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家未婚夫“彼得,我.......” 后者已然从先前‘借尸还魂’的惊吓中走出,重新捡起了‘专业二十年跟沈苍梧林岑奸诈恶势力斗争’的角色担当,阴沉着脸,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字句“你去吧,不用管我。” 伊丽莎白犹豫片刻,还是前去签了名。 “这下就只剩你了,彼得少爷。”相较之下,作为怒气目标的林岑却全无眼力见似的一派轻松“还在犹豫什么呢?是觉得价钱不够公道,要不我给你们小两口......” 后面的“来个情侣价”被伊丽莎白一声惊呼打断。 彼得忽的开口,口中不断念诵出繁复的咒语,他的手臂随之出现了一串繁复的符文,与此同时,一把重锤在他的掌中逐渐成型,手臂上的花纹像是得到命令一般的纷纷向重锤涌去,重锤成型的那一刻,最后一笔花纹也映在了它的身上,整个房间霎时间金光大盛。他将重锤直指林岑,面上杀气腾腾。 “这是你的【器】?”面对周遭近乎实体的杀气,林岑只是吹了声口哨,“金发,重锤......这配置很眼熟啊。你有弟弟吗,一会粘死你一会搞死你的那种?” 夏天琅:都这个时候为什么你还有心情玩锤基的梗啊混蛋! “给我闭嘴!”彼得粗鲁的打断他,“你以为,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是被你吓到了吗?” 林岑从善如流的配合他,“我觉得不......” “我的确被你吓了一跳。” 林岑:对不起导演盒饭不要了,这戏我没法接。 彼得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此时正上演着喜剧小品的内心,依旧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庆幸。” 林岑:“您的感情实在非常......独特。” “我心想这实在是太好了,这就是沈苍梧,我终于有机会向他挑战,在他面前洗刷掉家族的耻辱,如果我赢了,我就告诉,我们莫诺马赫家的人,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哪怕是【加冕者】也一样,他该滚回哪滚回哪去。” 他这么一说,林岑终于没法像刚才那样在心里颇没正行的插科打诨了。 一旁的夏天琅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种‘虽然我跟你老师素不相识,但一提起他我就大为光火心中不忿,并且我因此连带着也非常讨厌你。’的奇异心理足以当选知乎上“这些人是不是有毒”这一类问题的置顶答案,但放在莫诺马赫家和沈苍梧身上,确实情有可原。 第一天(5) 在大家漫长的求学经历中,一定都见过或至少有所耳闻过这样一类人:学习的确很好,但心态脆弱至极,只要前面的部分一个发挥不好,后面立刻接连翻车。 而在沈苍梧先生参加的第一次棋局中,担任白方阵营【国王】的,就是这么一位仁兄,顺便补充一句,如果莫诺马赫家的家谱属实,这位国王陛下应该是彼得的亲叔伯。 能够被棋局默认成为王的棋手,实力必然是个中翘楚,这位出身莫诺马赫家的国王一开局也的确志得意满,放言自己文武双全,定能将对方的明枪暗箭统统防下,带领大家轻松赢得血洗结局之后全身而退,大有下一刻就要登高望远,跟苍天从“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一路朗诵到“我若发时都吓杀”。 后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表明:不管棋局的选择标准是什么,但“心态”这一栏指数想必一定不在棋手选择的标准内。 否则凭借这项指数,这位少爷就可以与这项活动永远说再见。 一开始队伍也确实拿下了首杀,取得了优势,谁知敌人也并非水逆到底的货色——他们在进行【有效行进】时,找到了【海拉馈赠】, 而这张特殊的诺如纸条能够在持有人被击杀的同时,带走敌方阵营一位对其攻击最多的棋手。 于是接下来就是经典“假装败退——乘胜追击——痛击落水狗——临了被落水狗反咬一口以一换一”的‘论骄兵如何必败’步骤。 按说棋局本就是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高危游戏,出现死伤在所难免,更何况就算折损了一名棋手他们的队伍也尚还占优。可问题在于,那个被替掉的一,是莫诺马赫国王的首席小弟,兼发小。 这位“天选之子”因此身心受创,一蹶不振。队伍外有虎视眈眈坐等对方内丧的对手,内有掉了陷阱从此一蹶不振怀疑自我的领头,真可谓是虎狼环伺更兼后院起火。 就在轻松血洗就要变成全军覆没,原本沉默不语的沈苍梧挺身而出,力挽狂澜,重新凝聚起散乱的队伍,用更加巧妙更加毒辣的计策将对方棋手逐个击破,以一己之力翻转了局面,带领全队衣锦还乡。而那位莫诺马赫少爷则从棋局内一路丧到了棋局外,甚至于回到家后大病一场,一命呜呼。 ——以上叙述由棋局结束时看见沈苍梧神色淡然而莫诺马赫神情委顿后心生疑惑几番调查最后得出结论的吃瓜群众所著,也是坊间(包括八大家族在内)公认的所谓真相。 至于离该事件最近,本该出来给予吃瓜群众官方回答的两个核心人物,一个直接驾鹤归西,一个则永久缄口不言,其实谁也没对此给出过什么解释。 直到很久之后,林岑以此为注,泡了藏书阁半个月后成功找出了一道难度极高的符咒解法,这才从老狐狸的口中,得到了当年那救全队于水火中的破敌之法。 只是听完后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简单?” 老狐狸点点头,“就是这么简单。” 他急了,“你匡我,这里面的方法有好些都是你前日才刚在策论课上讲过的,我一个还没入学的小孩都知道,他一个快要毕业的世家精英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容我澄清一下,林岑同学,我方才给你讲的这些内容都不在学院指定的教学范围内,从理论上讲,这位少爷确实可能到毕业都不会知道这些。”沈苍梧慢条斯理的反驳她,不疾不徐,却透出一股毋庸置疑的味道“不过,结合他八大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和年龄,以及八大家族的私教水平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 时间回到现在,彼得已经结束了演讲,正看着定定地看着他,满脸“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现在该你了,给我一个回复。”。 那种灼灼的目光让林岑蓦地一滞。 他难得郑重地坐起身来,“你想要我的什么答复呢?这是你们家族和尊师的恩怨,我无权也不应参与。” “更何况,就我所知道的消息来看,家师也从未轻视过当年的那位棋手。” 那个时候,老狐狸他—— 他呷了一口茶,幽幽的吐出先前的未竟之语,“就算他真的学过也记得,甚至就算我把书本摊开,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接下来要用什么计策去应对,也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从他中了敌人计的那一刻起,从他意识到自己并非算无遗策,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做到之前承诺过的全员大胜时,他就已经觉得自己输了。” 数十年前的他看着林岑的眼睛,就如同现在林岑看着彼得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要把接下来的话语钉在他的脑海中。 “‘真正看不起他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自己而已。’,这是家师对此的原话,我认为这已经可以作为他的答复了。” 彼得听完后,沉默半晌,默默地收起了手中的武器“我其实,见过他一面,就在他自杀前,他跟我说,和阵营里的所有棋手达成全胜结局,是他答应他们的事情。国王的威仪源于他能够保护好他的每一个子民并带领他们走向胜利,如果做不到后者,他就应当走下王位。如果做不到前者,他就应当付出生命。” “我觉得这才是一个王应当有的样子,一个愿意并且真正有能力保护他的队员的领袖,而你,或许你有这样的能力,但目前你的所作所为却更像一个讨价还价的贪婪商人。所以很抱歉,我不会答应你。但这次与你的老师无关,之前一直误会他我也感到很抱歉,而是因为你,你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入局,但那目的不管是卑贱还是伟大,都和我心目中的王所该有的理想相差甚远,我不会跟我不认同的王签订契约。” 他话说的客气,但拒绝的意味却无比坚定,夏天琅不由得看向林岑,想要达成一个目的,无非威逼利诱良心发现,就彼得的性情还有林岑的节操来看,良心发现已然不可能。现如今利诱也作废,就只剩威逼了,难道莫诺马赫家还真在什么事情上被老狐狸抓住了马脚,还顺带告诉了自家爱徒? 根据自家老师的‘谋略不在阴阳,管用就行’的行事风格和八大家族那种“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糟糕环境,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伸长耳朵等着林岑话锋一转,说出些什么“震惊,东西两界最有威望的莫诺马赫家族背后竟是这样的画风”之类的劲爆秘辛,谁知后者居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承认,我一点也不适合当国王,我也一点都不想当国王。” 夏天琅:???你们之前见面就掐见话就驳,怎么现在都不约而同的在对话中点亮‘赞同’技能了?画风不太对吧? “棋盘选中我国王时,我也很意外。但这是唯一能够进入棋局的方法,我只能接受。你说得对,我入局的确有着自己的目的,尽管它并不像你那位叔叔的那么宏大,却也是我愿意赌上生命去为之追求的东西。” “‘棋局存活的关键是遵守规则,棋局获胜的关键是在遵守规则的基础上,做你擅长的事。’,这是我的老师交给我的道理,看在他连胜三局加冕为王的份上,我决定相信他。” “所以现在,”林岑拿起契约,在伊丽莎白的名字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你可以不用当我是你的【国王】,这份契约若是不想签也随你。” 写完最后一笔的那一刻,整张纸化作一阵金光消失不见,标志着契约就此生成。 “让我们换个话题如何,我听说莫诺马赫家的人都喜欢赌博,甚至用赌博来培养族人,让你们在赌桌的厮杀中学会取舍谋划,锻炼胆量魄力。” 他一边说着,另一边则飞快地在空中开始描绘符咒。 “而我,自认为赌博技术不错。所以.......” 符文在空中逐渐成型,夏天琅忽的瞪大了眼睛。 他想起这道符文在哪见过了,也隐隐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林岑很快落下最后一笔一张崭新的【国王契约】出现在他的手中, “那么,不如把我当成赌桌上的对手,我们来赌一把吧,怎么样?” 彼得皱起眉,刚想出声斥责,但声未出口,便被林岑下一句话堵在了喉间。 “如果你赢了,你可以差使我这个国王做任何事.......我不妨提醒你一下,比如‘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牺牲自己的命,也要给我赢来一个‘血洗’结局’什么的。”林岑语气轻松,甚至透着点男生相约出去网吧开黑的亲昵。 “彼得!”这是兰心蕙质的伊丽莎白小姐,潜台词是:你千万冷静,不要被他的建议打动,觉得能够大捷结局险中求,保住【国王】徐徐图之才是棋局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林岑!”这是一颗红心向圣上的夏天琅先生,潜台词是:什么叫‘牺牲自己的命’!林岑你给我说清楚了,话说我刚刚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赶紧给我摸木头呸三声听到没有。 林岑对周遭的反对声充耳不闻,只看着彼得,说出了他的条件: “如果我赢了,你就得同意开启‘王车易位’。” 第一天(6) 烛影摇曳,映在洁白的桌布和闪亮的银器上,再搭配上满桌热气腾腾的菜品。衣着华贵的男女分坐两侧,觥筹交错间,有人心怀鬼胎,有人笑里藏刀,有人冷眼旁观。 还有人看着对面一水的身份铭牌,内心疯狂土拨鼠叫。 林岑看着自家学弟一边佯自镇定,一边将叉子第无数次地伸向面前的同一格的菜品时,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茶:“菜快吃光了,也不喝点水,你不渴吗?” 执起壶来的同时利用宽大衣袖作为掩护,瞬间向某人飞来一记恶狠狠的飞刀,“你给我冷静下来,这不是什么大阵仗。” 夏天琅一脸的欲哭无泪:对不起,这阵仗我真没见过,我得慌。 老师说棋盘有灵,要学会揣测它的心思,在不违背规则的情况下尽量归为己用。 老师,我现在揣测到了,它就是想要我死,好帮着我那些混账亲戚侵占三代单传的夏家家产。 林岑看着自家师弟那一脸惴惴不安的怂样,很想一脚把此人踹出此空间来个眼不见为净,但一扫对面那一张张镇定自若的面孔,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哪怕是自己,在甫一看见对面那清一水的名牌时,也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来以为自己这边“九大家族直系麻将团外赠吃瓜白者一个”的配置已经够清奇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看看对面那一张张身份铭牌:三个九大家族的后裔,邪恶者后代..... 还有比邪恶者更加邪恶的......南北界大家族。 这要是个卡牌游戏,谁欧谁非,此刻已然有了定论。 “林先生您真是位心细如发的好领袖呢,不过我看您自己倒是吃的很少,是这里的饭菜不和您胃口吗?”怕什么来什么,还没说完,敌方阵营的最稀有卡牌已经向你发来表面闲聊实为刺探的大招。 林岑闻言抬头,旁边的夏少爷在听到有人喊了自家师兄后,虽然知道那是谁的声音,犹豫半晌,还是抬起头来和那位黑营国王,铭牌上写着“杰塞”的男子对上了眼。 男子坐在林岑的正对面,虽然两人作为双方阵营的领头羊注定是要在棋场上斗得你死我活,但在这次开局宴上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自家院内的传统服饰,在满堂的西式骑装和晚礼服面前,走出了一条“尊重文化传统,构建自我特色”的着装风格。 只不过跟自家师兄一袭轻羽素裳翩翩然遗世而立的仙人之姿相比,这位仁兄的装扮简直就像个穿金戴银的暴发户。金银线交织的复杂衣服图案几乎将布料原本的亚麻色完全遮盖,露出的脖颈手腕上全是闪亮的金饰。 得,还他喵的是走古埃及风的暴发户。 然而这种想法在他的视线脱离了那闪瞎双眼贵气逼人的装扮对上对方的视线时,霎时间消失的一干二静。 那是一双碧绿的好似淬了剧毒的双眼,让人想起和暴发户,甚至和人类全然无关的,属于冷血动物一般的双眼。 其实这个人最令他忌惮的,并非是他作为敌方首领却深不可测,而是因为这个人的另一个身份:南北界三大世家中人。 不过,站在八大家族,乃至整个东西二界的角度,与其说那是显赫世家,不如说邪道中人更为妥当。 就像界外的武侠小说世界中除了匡扶正义统领江湖的名门正派之外,总有某些偏据一角爱好阴私之术的邪道。界内除了根基深厚深得人心分据东西二界的九大家族外,还有爱好钻研禁术蛊毒令人谈之色变的南北二界。 而杰塞本人,虽然八大家族联合发动净土之征彻底把南北两界从历史上抹去的时候,他已经身死棋局堕入黑营很多年,但还是生前留在江湖的种种传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东西界里止儿童夜啼的不二人选。 夏少爷不由得暗暗替师兄捏了把汗,默默开始练习召唤自己【器】的符文,一边念一边在心里暗骂怎么往常用脚趾头都能写出来的符文今天格外的难想。 然后他就看见林岑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对上那双内中阴骘浓烈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化身为厉鬼索人性命的双眼,“啊抱歉,我在减肥。” 所有人:??? 然后齐刷刷的看向从流云袖中露出的手腕,白皙纤细,骨节分明。 骗谁呢这是! 此处插播一则有别他人的夏氏观腕感:感觉......有点好看。 真可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师兄能使人上头。 杰塞的脸上出现了一闪即逝的与自身人设严重不符的黑人问号,随后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可真是......可惜了。”。 他再怎么狠厉阴冷,也毕竟是个直男,当众评价同性身材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经林岑这么一说,也只好放过。 然而有些人却并不打算就这样就此翻过,坐在黑营【教皇】位置上的女子以扇掩口,娇媚地道:“林先生可真是太会说笑了,您这样的身材都要减肥,那我们这些女孩子可就没法活了。” 分明是一句女孩子在普通不过的撒娇话,经由那掩着扇子的小口吐出后,却带了蛊惑人心的魅力,如风吹落枝头沾有晨露的杏花,裹挟着似有若无的淡淡春意。 夏天琅看了看女子身前的铭牌,心中了然了大半。 惊讶?不,这很波尔加德,九大家族中蛇蝎美人的最大供应商,东西二院男生的女神,东西二院女生扎小人的不二人选。 心动?不,虽然曾几何时他也因为波尔加德家漂亮小姐姐们的一颦一笑而心猿意马过,但是这也随着沈苍梧对于九大家族背景轶事的深(爆)挖(料),而永远成为了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家族“容貌越美心肠越坏”这一江湖评价的不断加深,以及对她们彻底的坐怀不乱。 然而现如今这点心如止水的夏下惠气场却快要被一股不知从何处起的怒火燃烧的一干二净,只留下燃烧殆尽后那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呐喊: 赶紧放开我师兄!你算哪只狐狸精! 结果下一秒只听自家师兄清清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说笑的是你吧,波尔加德家的姑娘怎么可能会不好看呢。” 夏天琅:完了,彻底完了。 师父,大师兄被妖怪抓走了,您能不能受累诈尸回来一趟滋醒他。 谁知下一秒林岑话锋一转,“所以你就把扇子放下吧,否则要不是我多少读过一点书,知道贵家族出美人,您这阵仗咋一看还以为是界外那些整容失败的十八线小网红呢。”。 如果说夏天琅对待波尔加德们的撒娇示好由于家族间的塑料情谊尚还处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推辞“不了不了,真的不了”,那么林岑的对待手段则是直接投以轻蔑一瞥“你个丑人,莫挨老子”。 滋醒是不需要滋醒的,这辈子都不需要,又没有别的角色可以担当,只好偶尔充当指挥滋醒一下其他人的领头人。 还要冷冷的吩咐:糖尿病就算了,别让他尝到甜头。 手段之粗暴,言语之毒辣,足以再次向两界证明:我林岑,是个狼人。 “不过比起我,您不打算关心一下您的同伴吗?”林岑对漂亮小姐姐投来的死亡视线熟视无睹,继续和杰塞攀谈了起来“您方坐在末尾的那位先生似乎也没怎么动过菜品呢。” 这话题转的突然,夏天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突然被cue到的,铭牌上写着“芬里尔.尼普顿”的先生有些惊慌的抬起头,一脸的“话题怎么突然转到我身上”的无措。 他生的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孔,透露出一股温和甚至近乎软弱的气息。同样长着一张清秀挂的迷人面孔,放在沈苍梧和林岑身上能被演绎出“我是酷盖,谁也不爱”的大佬孤傲感,放在他这里就变成了无辜纯良的小白兔。 大概是太过无辜了,在这场每个人恨不能化气场为刀剑狠狠剜出几个洞来的开局宴会上,他的存在近乎于无。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林岑出声提醒,夏天琅根本察觉不出餐桌上还坐着这么一个人,尽管他们在开宴前依照惯例互相握手致意过。 此刻这只小白兔在大佬的饶有兴味的凝视下愣是憋不出一套完整的说辞来,夏天琅只觉得他心里的慌乱几乎要化为一句委委屈屈的可视心声,“兔兔不知道,不关兔兔的事。”。 像极了自己前不久第一次和大佬碰面的模样。 然而大佬看在师父的面上好歹对自己懂得见好就收,对这位少年可就不一定了。 一股同病相怜的心理瞬间盖过了对方是对手的认知,他悄悄碰了碰林岑的手,示意他适可而止。 换来了林岑对少年更加变本加厉的死亡视线。 夏天琅额角的青筋狠狠的跳了两下,出口维护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肚子不舒服?或者,也在减肥咯。” 大佬的死亡射线终于移了个位置:“这位先生,你站在哪一边?” 夏天琅难得毫不畏惧的回敬,“我向来帮理不帮亲。” 第一天(7) 杰塞听着他两斗鸡似的师兄弟阋墙,不由得抚掌大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棋局凶险异常,生死攸关,大家都提心吊胆,倒是林先生还有闲情逸致来观察他人,真是颇有宠辱不惊的王者之风。” “您说笑了。我紧张的很,只是家师曾有教导过,棋局中最可怕的,不是对手,而是自己的恐惧与狂妄,与其终日提心吊胆,还不如该干嘛干嘛,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先生老师的建议很有意思。” “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他老人家的棋局成绩不错,给的建议我自当照办。” “成绩不错?那他想必在东院很有名。”杰塞被这个问题挑起了兴趣,“南,你认不认识类似的厉害角色。” 被称作南的男子是敌方阵营中唯一的一张东界面孔,闻言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据我所知,有那么一两个,但都已经死了。” “你都死了多少年了,”杰塞爽朗的大笑起来“除非林小姐的老师是借尸还魂,或者在你那个时代不过泛泛之辈,否则你们多半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这话或许说起来无心,可对于尊师新丧的林岑来说,可以算得上相当无理了。 然而作为焦点中心的林岑连语调都不带一丝颤抖的接过了他的话头,“我也不太清楚,或许也有可能是因为老师成名是在您死去之后呢,要不然您再给些其他的提示?” 南昭,这是男子在铭牌上写着的名字,倒还认真沉思了半晌,“我白天的时候,去东院看了看,发现东院水榭旁的荷花已经被连根拔掉了,觉得有些可惜。” “那片荷塘对我而言还挺有意义的,”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叩,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以前在东院读书的时候,经常跟朋友一同去那里赏荷,同伴中有人极喜荷花,还据此发明了一种茶饮——傍晚把茶叶用细纱囊包好放进合拢的荷花花心中,第二天花开的时候在取出来。” “可惜如今喝不到了,”南昭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还挺怀念那时的味道。” “家师也曾跟我讲过他当年读书求学时的事情,从未跟我讲过什么荷塘水榭的事情,想必他应当是在您之后才进入的学院,”林岑沉默片刻,才组织好语言回答,“不过他老人家一向嗜茶如命,如果知道不曾喝过这样的好茶,大概也会和您一样遗憾的。” 现场一时陷入了名为物是人非的伤感氛围中。 “东院流行一句话叫‘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一道女声破开了逐渐低沉的氛围,那是黑营阵营中最后一位,坐在夏天琅对面的黑营王后,苏菲.特雷西亚。 不同于波尔加德的烟视媚行的妖妖调调,无论是坐的笔挺的身板,教科书般完美的餐桌仪态,说话时低缓清晰的吐字,这位姐姐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无不散发出一股母仪天下的正宫气息:端庄,肃穆,威仪天成。 倘若把她和杰塞和波尔加德框在一起交给写手大触进行二次创作,得到的多半会是以“暴君,贤后,妖妃的三角修罗场”为主线的同人文和条漫。 正宫娘娘继续以发表全国演讲的阵势发着言,“所以,我们不应该囿于过往的伤悲,而是应该汲取教训,好好对待棋局,这样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也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我一点都不希望看到一个被过去困在原地,因而手足无措的可怜虫,不管他是队友还是对手。” 这话实在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在,夏天琅不禁将目光投向林岑,担心这位仁兄一个不爽当场跟对方争论起来。 然后他就看见当事人一脸的心悦诚服,一边鼓掌还一边评价道:“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夏天琅:但凡少收点钱,也不至于夸张成这样。 下一秒就见他收了巨款的师兄假模假式的望了眼窗外,“您的教诲我一定牢记。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就此散了,大家晚安。” 说完也不管对面作何反应,径自起身向门口走去。 夏天琅忙起身跟上了他,走了几步后他却突然发现了不对。 彼得他们没有跟上来。 不祥的预感如同零星的火花,以在沈班时接受过的无数次训练为媒介,瞬间拉响危机的警报。 无数方才在宴会上的不对劲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仔细想想,在宴会进行的过程中,整个白营除了他和林岑,居然没有其他人在讲话,大家的咽喉仿佛剥夺了发声的功能,只剩下吞咽的作用。 哪怕是他,在一开始也不知为何,尽管那时他并不算饿,只是一个劲的埋头吃饭。 当这种众人埋头吃饭的场景发生在以社交为主要目的的饭局上,就十分耐人寻味了。尤其是吃饭的人和他们的对面坐着一群讲求礼节的名门之后,却对此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况下。 一股没来由从心底生出的恐惧促使着他快步朝林岑走去,然而就在此刻,头顶的吊灯诡异地闪烁几下,‘啪’地一声熄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充斥着不似人言的刺耳声音,即使捂上耳朵,仍旧无法阻隔。脑内像是有千万只手在黑板上挠过,播放着无法停下却又惨绝人寰的背景音,像是被人推入了极地的冰冷湖泊,寒冷化作砭骨的长针把全身扎了个透彻。 说到冷,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是落水地一声‘咚’。眼前原本清晰的湛蓝天穹登时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往外窥探似的,扭曲模糊成了一堆诡异的色块。 耳旁先是一阵万物失音的阑寂,而后是心跳加速,像是个过多负荷年久失修的引擎,每时每刻都有就地解体的可能。肌肉逐渐酸痛,脱离神经控制,紧紧闭着的口鼻开始涌入腥臭的液体。 他慌了,七手八脚地扑腾,想要逃离这种困境,四肢却突然变得灌铅般沉重,整个人就像是古代沉湖的犯人,被绑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旦如水便会直直地向深处坠去,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脚上传来忽的被牢牢抓住的触感,他惊恐地向下望去,看见一只不知从哪里伸了出来的手,正死死地扣着他的脚踝向下拉。 那只手手腕纤细,被水泡得发白,跟他皮肤接触的地方泛着丝丝的凉意,就像是被扣上了脚铐。 他忽的想起了这是在哪里,夏家祠堂前的那一潭死水池,家长们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靠近的地方。 空气耗尽的肺部一阵剧痛,他下意识的抬头,想要看看自己与池面的距离。 池深却小,他这一眼,便和池边沿那一位探头探脑的女人对上了眼。 好奇怪,明明双耳灌满了水,湖面上的所有景色都带着一层粼粼的锈绿色,女人的音容却丝毫不受这些影响,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帘,钻入耳朵,他甚至可以看见对方嘴上的胭脂,红艳艳的,像个茹饮人血四处索命的厉鬼。 厉鬼的嘴唇翕动,吐出如泣如诉的哭饶: “我.......我没有想害你,这都是二爷授意的,你......你不要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命不好。” “你这么聪明......若是再当上夏家家主......” 我聪明吗? 女人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下去,居然转而在生死关头开始可笑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更可笑的是,他居然还一板一眼地自问自答了起来。 ——那得看跟谁比,跟学堂里那些蠢货比绰绰有余,但是跟林岑比....... 是了,跟林岑比,他什么都不算。 ——要是林岑在就好了,如果林岑在的话,或许就能把自己救出去,虽然之后一定少不了一通教育挤兑,他会抱着臂不耐烦地说,“你真的笨死了。” “你真的笨死了。”有人在他耳边说道,而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四周那沉闷的,被水包围的五感霎时退去。 幻象突然消失,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原本暗了的灯不知何时被人再度点亮,他看见同伴们如梦初醒的样子,看见对面的敌人来不及收回的,虽然只有一瞬,混杂了阴狠懊恼甚至惊异的表情。 劫后余生的结论裹挟着种种相关的反应向他涌来,他双腿一软,差点整个人坐下。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着痕迹的伸了过来,阻止了他狼狈的坐下。 林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看来贵方的招待手段似乎也没有那么的周全,这个照明的问题就劳烦诸位找人好好排查一番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几乎是同时,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预示着夜晚即将到来,玩家可以按照规定回到堡垒休息。 棋盘的提示音仿佛禅家破妄的醒钟,白营的众人纷纷从可怖的魇想中醒来,重新掌握了自己四肢的所有权,从座位中起身,开门,走出。 直到走在最后的彼得站在了门外,林岑方才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原本不着痕迹撑着夏天琅的手改搂为握,拉着他走了出去。 为了更好的撑住师弟行走而微微用力的手像是打开了某种特殊的传递装置,一点点的化为新鲜血液流入夏天琅的先前被梦魇中的寒意缠得失去知觉的封冻心脏。 男子衣服上的檀木熏香在五感恢复后钻入了他的鼻腔,比万物复苏时鲜妍绽放的百花馨香还要鲜活明亮。 在向他无声言说着:你已重回人间。 第一天(8) “冬日持续整整三季,期间看不到夏天的影子。雪花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寒风凌冽,霜冻刺骨。” 充满西界英雄神话长篇史诗风的朗诵声中,林岑坐在藤椅上,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茶。 茶是上好的勐海普洱,酽酽的茶汤倒入被润出光晕的紫砂壶中,等达到足够的温度后,喝茶人却不急于品尝,只掀开盖子轻嗅茶香,试图从中找到那一缕转瞬即逝的菡萏荷香。 他还没换下那套青衫大袖的装扮,举手投足间像极了古书中描绘的那些兼以茶淫橘虐的东界贵公子。 夏.真.东界贵公子.天琅放下书本,小心翼翼的觑了觑自家师兄的脸色,“那个啥......师兄。” “继续念。”师兄神色餍足,言语冰冷。 “不是,”夏天琅忍无可忍的放下书本“我知道是我没有及时察觉黑营那边的伎俩不小心中了他们的招,你要生气要罚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 “但是什么?要怎么罚你,什么时候罚你,还需要跟夏少爷你商议吗?”林岑头也没抬的来了这么一句,然而言语中一股“爸爸打你还需要理由”的死亡语气昭然若揭。 夏天琅:大人息怒,小的不敢。 “但您好歹能告诉我为什么惩罚是要我反复读这段文字吗?”过了一会,他还是鼓起了勇气提出疑问。 尤其是这句话还是林岑在回到堡垒听了他的描述下,扯出一张纸信手写下的,一段没头没尾的话语。 “情景再现啊,”透过瓷杯传来的温度有些高了,林岑轻轻地吹了吹面上的茶水,泛起一阵棕红色的涟漪“‘就像是在大冬天被人推下了没有完全封冻的湖水里,还是那种底下被封印着水鬼的那种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形容的原话。” “所以你让我一直念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就是为了让我再次代入到当时的环境里?”夏天琅彻底被这种脑洞清奇的方法镇住了。 “不然怎么办,常言道事不过三,可你我都知道这种话放在棋局里根本就是屁话,因为很多时候同一种伎俩不会被再次使用,一个人也很可能根本熬不过第一次的‘事’。”林岑放下茶盏,一脸严肃的开始教训起自家师弟“这次有我在,你好歹算捡回了一条命,可下次呢?” 他难得如此正襟危坐,带着师长的严厉去训诫一个人,夏天琅不由得低下了头,半晌才嗫嚅道:“那为什么非得是这局莫名其妙的话呢?” 教训一个心智齐备三观成熟的成年人,除非是单纯的情感宣泄或是有意的杀鸡儆猴,一般都会心照不宣的点到即止,林岑虽然上辈子可能是阿基米德口中能翘起地球的神奇杠杆成精转世,但好歹装载了基本的交往礼仪。 听着师弟语气里含了明显的哭腔,赶忙放缓了声音:“什么叫莫名其妙的话,那可是名著选段。能放进课本写上‘熟读并背诵该段’的那种,比你说出来的描述好多了。” 他声音一放缓,夏天琅反而觉得自己更加委屈,难得狗胆包天了一回,跟自家师兄抬起杠来,“要论代入感的话,名著选段哪会有自我口述有效果呢?毕竟我说的可是真人真事。” 尽管最后四个字因为理智回笼被刻意放低了声音,但还是像一根锋利的细小针头,藏在少年因为委屈而显得软绵绵的语气里,把这一另类的绵里藏针不偏不倚的扎在了林岑的心上。 想到老狐狸于闲谈间提及的有关于夏家祖先手刃数千邪灵后,掘坑引水以葬,并将祖宅建于一旁起镇压之意的传说,再结合自家学弟童年那九龙夺嫡一般的狗血画风,以及九大家族历年嫡系式微旁支作妖的常见下作手段,那句几不可闻的真人真事的真正主人公究竟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杯壁传来的温度告诉他此时正是饮茶的最好时间,但他忽然就对这杯他长时间仔细泡出来的茶失去了胃口。 他抬起眼,在夏天琅还未察觉的情况下,快速而认真地,扫了少年一眼。 从大众的角度来看,夏天琅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能称得上是“别人家的孩子”,相貌出众,知情识趣,家世显赫,能力和智谋哪怕是放在变态扎堆的沈班也称得上是可圈可点。 最不可思议也是最难得的是,跻身了权势煊赫的九大家族精英行列里的人,不管如何,或多或少都会生出一股或许自己也觉察不出的矜傲气。 可到了夏天琅面前,不知为何,那张“谦谦君子”的人设就好似长在了他身上,让他在一干趾高气昂的家族子弟中,开成了一株出淤泥而不染,近墨者赤的奇葩。 现在想想,他师弟这种行为与其说是与生俱来先贤投胎的谦逊有礼,不如说是一种根因深种的不安全与不自信。 父亲的早逝让他尚未体察出身显赫带来的众星捧月,反而让他过早的尝遍了嫡长子树大招风招致的种种苦果。对他而言,九大家族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和归属的存在,相反,它充满了刀光剑影,是他童年噩梦的来源。 而在转而渴求力量的过程中,他拜师沈苍梧。后者虽然给他带来了以几何倍速度提升的实力和知识,却也让他永远的明白了难以望其项背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诠释。他不是没皮没脸成天嚷嚷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自己,也不是没心没肺相较训练更在乎未婚夫的南瓷,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更早的从心底里接受了这一事实。 在沈班接受的训练给了人们将他奉为年少英才的依据和理由,然而在少年英雄光鲜亮丽鲜花缠绕的塑金之身下,并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舍我其谁的骄傲与决心。 如果他不能找到其他的理由去支撑他,这种缺失在棋局中可以说是致命的,甚至很可能,捱不过七天。 “所以这一次你又要徒然的让本该被你保护周全的人死去了吗?就像上次那样。”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在心底响起,带着讥诮,近乎刻薄地质问着。 “嘴上说着这次只是来寻找真相,他人的性命不再考虑范围之内的冷酷话语。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你害怕了而已,你害怕自己像当年那样收到同伴的死讯,害怕自己像上次那样发誓保护好人却最终没有做到。” 声音无休无止的继续说着,愈发尖厉起来。 带着几年前开始发酵至今的愧疚悔恨,劈头盖脸的向他袭来。 “够了。”他在心中对那个声音大喊,近乎失态的歇斯底里。 一边又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收回,用难得的温柔语气对少年说:“好了,可以了。” 换作多年前的相熟故人,不难听出,这和他当年对南瓷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少年闻言停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毫不掩饰的顺从与信任。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了就早些去休息吧。”他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努力让自己恢复到先前无懈可击的模样,“你觉得那个险些令你死掉的恶咒,是黑营当中哪个人的手笔?” 似是没料到话题转向如此突然,夏天琅先是愣了愣,旋即回答道:“杰塞吧,他是南界人。这么邪门的咒术,蛊术邪咒盛行的南北界中人掌握的可能性会大一点.......怎么了师兄?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回答的对不对啊?” “只是检测一下你的常识回笼了没,现在看来好像还没忘的一干二净,我也就放心了。”林岑喝完最后一口茶,系统音伴着号声适时响起。 “堡垒即将关闭,请想要参与夜猎的玩家尽快离开堡垒前往棋盘,不参加的玩家可以自行留在堡垒进行休息。” “至于你说的对不对,”林岑站起身来“没有意外的话,今晚应该能得出答案。” 看着他向门口方向走去,夏天琅蓦地反应过来“师兄你这是要去夜猎,不行,太危险了,我......” 下半截话被埂在口中,因为林岑正好从他身旁经过,闻言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顶。 是那种一触即离的触碰,像不善哄劝兄长对待爱护有加的幼弟给予的安抚。 “我拒绝,你太弱了,到时候交起手来会拖我后腿的。”男子的声音传来,是他一贯的挤兑风格,却不知为何在此刻多了一层温柔的情感。 门啪嗒关上,针落可闻的堡垒内,夏天琅只觉得双颊如烧,心跳如擂。 堡垒外被棋局设定成了典型的仲夏夜晚,摒除白日里高得过分的热度,露出一点可贵的沁人凉爽。 林岑整了整衣衫,向前走去。 你说得对,他在心里回复了那个已经沉默下去的质问,我是很害怕,所以我不敢再向任何人许诺保护。 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草菅人命,就会作壁上观。 我会保护他的,尽我所能。 第一天(9) 在白营的君主将一头雾水的自家皇后关在房内扬长而去的同时,黑营堡垒内,随着大门被人带着怒意关上的同时,黑方阵营帝后分坐在餐桌的两侧,沉默的对望着。 “你不应该让他出去的,”苏菲率先出声打破沉默,“夜狩不像白天行进那样,一旦开始便无法传送回堡垒,是整个棋局中风险最大的部分,无论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还是目前的情形,这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杰塞不置可否:“这不是博弈的问题,在今天晚宴前他巴巴的跑到我跟前,自顾自的说什么‘重创大计’,让我从旁协作时,他就应该想到现在的局面。” “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确实是他的失误,可他毕竟......” “毕竟什么?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同阵营团结一心的鬼话,要找我合作,可以,只要利益许诺的足够合我胃口,并且能够兑现这份诺言。”杰塞毫不留情的打断她“而现在他没有兑现他的诺言,难道还不允许我对此索求赔偿吗?女士。” 他清晰客观的阐述着观点,下一秒却突然反问对方。 “还是您觉得我的做法是在报复当年的【净土之征】中,你们对我的族人做过的那些事?嗯?” “我必须澄清一下,在我还在界内的那段时间里,我并没有参与也没有听说过【净土之征】,我也并不是很关心,据后面来的家伙说,这场吞并了南北两界的重大战役。”苏菲迎着他问题中的雪亮锋芒,镇定的回答道,“在沦为黑营中人后,特雷西亚对我来说就不再是为之自豪和奋斗的荣耀来源,而仅仅只是一个让人能够区分出我的代号罢了。” “倒是你,”她反手一转,将言语间的伤人刀刃掉转方向朝男子掷去,“基于你本该是赢得比赛的目的和你身世两者拥有的矛盾之处,我很难不将你的做法往后者靠拢。” “为罹难的同胞复仇?你们眼中的南北界人都充满了这种能两肋插刀的深情厚谊吗?”杰塞哑然失笑,“不,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你一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赢得比赛。” 苏菲还想说些什么,但杰塞朝她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我不需要连在夜猎里独自生存都做不到的合作者,如果他死了,系统播放出交战结果,尸体按照惯例被传送回堡垒。至少还能作为一件衡量对方实力的工具,发挥一点真正有用的效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晃着酒杯,“至于复仇,这从来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东西。” 因为南北界的复仇,在它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说起来,”他眼波流转,望向对面墙上的某一扇卧室门,轻声说道“九大家族的人,二十年多前入局。” “真是巧,你会不会就是那个中招的‘幸运儿’吧?”他眼底划过一丝隐晦而深沉的怨毒,很快又消失不见。 “算了,干杯吧。”他朝着苏菲的方向遥遥举杯,“就敬......这个由先人对力量的无限欲念浇灌而成的该死棋局好了。” 若是林岑在此,不难听出这句话跟老狐狸当年对棋局的见解,大逆不道得如出一辙。 只可惜林岑本尊此刻正在沈园种满花草的庭院里莳花弄草,无暇念个分身咒跑到黑营堡垒附近听墙角。 修长白皙的手在盛绽的花朵间逐一挑选,选定后的花朵就连着枝条一并剪下,林岑握着竹剪在花丛中转了一圈,剪了满满一捧花后,便坐回桌前开始将其插瓶。 他生的一双骨节分明形状优美的双手,又宽袍缓袖身姿挺拔的往那一坐,本应当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极具古韵的君子弄花图。然而林岑同学身体力行了什么叫做“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关上一户窗。”,以自己惊为天人的卓绝才智与吊打大部分学院中人的俊秀容貌,牺牲了他在园艺方面的所有可能性。 该花篮相互配色之窒息,插花角度之奇异,真真是美术生看了要流泪,十级脑残粉夏天琅看了都只能沉默不语。 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一阵阴风刮过他的脊背,硬是在尚未入秋的夜晚带出了些许渗骨的寒意。 林岑冷得一哆嗦,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朝着空气开口,“不就是薅了几朵你种的花想带去给你吗?要怪就怪你的小徒弟通知的那么晚,害我连买束花的时间都没有。” 语气与其说像说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对着空气跟谁交谈,语气间弥漫着一股驾轻就熟的讨价还价。 如果死前还不忘给自家宝贝花草画道长青符的沈苍梧泉下有知,大概会觉着这孽徒不要也罢。 见第二阵妖风迟迟不起,林岑快速插上最后一朵花,“完成了,沈苍梧先生,现在你就算是破棺而出也没用了。” 好像那个厉害到能够呼风唤雨的谈话对象此刻真的站在这里点了头,风没有再刮起。林岑满意的吹了声口哨,提起捧起花束走了出去。 大概是刚才的模拟对话使他格外放松,他整个人难得的呈现出一种毫无设防的状态,甚至没有像平常那样,去看一眼房门外那唯一的一处视觉盲点——对面成排栽种柳树中的其中一棵。也就更加不可能发现,那阵疑似师父托灵表达不满的妖风在出了院门后,以一个奇诡的角度转了个方向,正正扑向了那处地方。 妖风在与树接触的那一刻无声消逝,紧接着,柳树浓密如盖的枝叶阴影中,探出一双写满恨意与恼怒的眼来。 眼睛的主人毫不顾忌的以怨毒的眼神看着周围,直到停在小院门口悬挂着的牌匾上,在看清院主人亲手书写的那个沈字后,心中的恨意终于达到了顶端,倘若仔细倾听,甚至能够听见他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咬牙切齿声。 过了一会后,这种恨意才终于减缓到了能够让他转开视线去看别处情况的程度,视线在林岑消失的道路与院子摇摆了许久,男人从树上跳下来,朝着林岑前进的方向走去。 他的脑海内,无数的图像正逐一闪过,细节纤毫毕现得仿佛情景再现。很久以前,那个满月如霜的夜晚,白衣大氅的少年于月光下提着淌血的锋利宝剑,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自己,眉飞入鬓,神色高傲,字字落下如尖刀剜心,“抱歉,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多年后另一个眉目相似的少年穿着同样一套衣服,脸在晚宴烛光的映衬下绷出同样傲慢锋利的线条,“我认为您还是关心一下你的同伴比较好,他也同样没吃多少。”,“家师大概轻会可惜自己居然没有早生几年吧”。 他佯装胆怯地低下头,嘴角,却在所有人都没有看见的角落,缓缓扬起刻毒的弧度。 预备好的杀招被对方化解,他觉得可惜,又仿佛理所当然,如果是跟那个人的徒弟,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被轻易干掉。 “只不过,你躲得过第一次,”他恨恨地想,脑海中的两幅场景消散,只余场景中的两张面孔逐渐靠拢重合,“躲得过第二次,第三次吗?” 沈苍梧的碑就立在学院内,林岑穿过一排排的墓碑,径自走到最后一块前,将手上那束不堪入目的花束放在坟前。 此地正对着东院那处人工开凿的湖泊,大抵是觉得让湖边行人眺望碑群着实不太得当,又在其余三处用苏州园林中常见的假山作为屏障隔开上湖人群的视线,不觉间倒也暗合了“坐南朝北,背山傍水”的传统丧葬最佳选址。 林岑毫不顾忌地就地坐下,伸出袖子去擦拭墓碑。 夏天琅不久前才来过一次,因此墓碑早已被尊师重道的师弟擦的一尘不染,按照他‘不做重复无用之事’的人生信条,本不会这样做的。 可他还是擦了,擦的很认真,就好像在把离界远去那些年中缺席的清扫都一次性弥补回来,就好像能够通过擦拭这个动作,再次看见墓碑主人似的。 但他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个人死在了棋局里,和其他在这个世界这座学院里,同样为他所珍视的人一起。 他参加过棋局,自然知道在局里死亡的结果,整个人会化为一阵烟尘,飞散在空气中,以一种堪称文艺唯美的方式诠释“尸骨无存”,这个或许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字眼。 他最最尊敬的老师,那个在他当前的人生中占据最长时间的男人死了,他却连让他全尸入土的能力都没有。 “不仅如此呢,”恍惚间,耳边似乎再度响起不久前那个讥诮的语调,“让我们来复习一下,每个加冕者都会被授予终身棋局豁免权,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一辈子都不再踏足这个游戏。而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老狐狸对此的态度也一直是不再参与,专心带徒的。”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什么,让一向不问世事,无心棋局荣耀的沈苍梧再入棋局呢?” 第一天(10) 如果此时夏天琅在场而且突然福至心灵地听到了这段话,他一定会愤怒的朝着那个声音大喊“闭嘴,不要再说了”。 因为林岑的状态已经开始变得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声音仍不依不饶的继续说着,“但他却死在了棋局里,在他的三个徒弟两个身死局中一个远走界外后,以一个加冕者的身份,死在了棋局中。” “停下,”林岑终于开了口,但他此时的声音已然带上点处在崩溃边缘的声厉内荏,再不复先前的从容平静,他的手还在维持着擦墓碑的动作,细看却会发现整只手被紧紧的攥出了青筋,还带上了神经质的轻微颤抖,“不要再说了”。 一个平日里视理智为常,天塌下来也岿然不动的人,此刻满脸的惊惶恐惧,如强弩之末般的奋力挣扎着。 “真是奇怪啊,”声音对他痛苦的挣扎熟视无睹,毫不留情的再度重复了一遍了题面,“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你知道答案吗?” 你知道答案吗? 在林岑多智近妖的学院时光里,这句话曾经伴随着五花八门的问题,从无数人口中吐出,传到他的耳中。 却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样,如地狱大门初开时发出的嘎吱声,让人想要不顾一切的落荒而逃,只求远离。 “为什么呢?” 脑海内最后那一根以理智捍卫的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是我。”地狱大门轰然洞开,群魔蜂拥而出,将他包围的密不透风,一张张扭曲可怖恶意森然的面孔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之所以要再一次进入棋局,是因为我。” 云层恰好遮住最后一点月光,秀丽精巧的人工假山瞬间笼上了漆黑的阴影,勾勒出较周遭更加嶙峋森暗的轮廓,像是憧憧鬼影,将他的身影吞没。 又像是时空隧道,将他拖回那次棋局结束后的某一天。 随着他将书桌上的东西第无数次扫落,像是条件反射般的,身后传来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来人已然对这种场景驾轻就熟,默念复原咒,将原本扫落在地上的物体一一归位,按照前几天的情况看,等到最后一样东西物归原处后那个人平淡地劝解“出来走走”,而后是他斩钉截铁地回以一声“不了”,一直如此,几成套路。 但这次,或许是四五天的房间独处终于帮他找回了一点平时的作态——包括那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在最后一件物品即将归位前,他开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第二次的棋局名单?” 沈苍梧对这句质问中咄咄逼人的语气恍若未闻,反而用一种能惊掉全院人下巴的温柔语气耐心解释道,“不得肆意谈论被封名者,违规者将遭到棋局惩罚......” “轻则断其手足,重则当场抹杀。”师长平和的劝诫并不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反而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埋藏在土里被拼命打压却仍旧肆意生根发芽的自责悲恸,此刻终于破土而出,将他的理智全数蒙蔽,“但是你好好的看看我啊,我现在这个样子,死不死究竟有什么差别呢?” 气氛随着话的出口顿时陷入了针落可闻的状态,他似乎听见后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身后被他质问的那个人欲言又止的内心。但最后却还是传来那句,“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人是太过坚韧的存在,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随着时间的冲刷而变得能够与之和平共处,哪怕是再汹涌的情感,再刻骨的过往。” 老狐狸的话语间带着寻常讲课时一样的淡然笃定,但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却不再拥有了那种能让他无条件相信的魔力。相反,他回过头,直视着自己的恩师,眼神中含着少年人直白的轻蔑,“别总把时间拿来说事,人之所以会放下某件事,只是因为那件事情对他们来说还不够重要罢了。” “进棋局前我就答应过她,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豁出了命都会保住她的。可我却没有做到,所以就算在找寻真相的途中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本来,就是我欠她的啊。” 少年人的情感总是这样突如其来而又浓烈直白,上一刻还在和师长唇枪舌剑地争辩,下一秒却因为提到了死去的同伴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看不清眼前的沈苍梧对这句话究竟摆出了怎样的表情,只听得对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见到南瓷的时候,她是和李斯特在一起的对吗?” “是.......师父你发现了什么?”他忙擦了擦眼睛,下意识喊出幼时弃置已久的称呼,像是在寻求着某种庇护。 然而对方却没有因这罕有的示弱而软下心来,反而又回到了先前那副云淡风轻的高人面孔,仿佛眼前流着泪的并不是自己这些天来温柔劝说的爱徒,“猜测罢了,你明天收拾东西去界外吧,休学手续我会替你办的。” “什么?”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得措手不及,“我不能加入吗?就算不能加入,为什么非得去界外。” “第一,目前我得出的只是一个猜测,作为老师,我从来不会告诉学生任何存疑的消息。第二,找寻真相的过程太过艰险,我犯不着留一个拖油瓶在身边碍着我。第三,如果你留在这里,也只会动用你的小聪明去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得出一些和真相相距甚远自己还很信以为真的结论,把你扔去界外,永绝此后患。” “这样的理由,够充分了吗?能接受的话,三天内收拾好东西离开,否则,你永远也别想在我这里得到有关这件事的只言片语。” 师徒十余载,别说是破口大骂了,就连其他讲师日常挂在嘴边的‘蠢货’,‘褥子不可教’也从来没听他讲过,此刻却好像是要把这些年的重话都攒在一起跟他秋后算账似的,一股脑的朝他当头泼来。 如果他当时还存有一丝的理智,就应该察觉到对方话里那一股子冷嘲热讽的刻意,以及希望他尽早地离开风暴中心的言后之意。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老狐狸表现得最像普通人的时候。一向冷静理智,对待任何事情都泰然处之的师长,在那个时候,其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其实曾悄无声息的裂开过一个缝。 透过那个缝隙,就能毫不费力的窥探到脆弱,难过,担忧,焦虑这些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那些已经被加冕者的称号扬土尘封许久的过往,那些他在这些年里拼命避免展示流露的情绪。 却为了要说服他远离这波澜诡谲的局面,被毫不犹豫的捧出展示。 可他当时都干了什么呢?他看也不看那些触目惊心的创口一眼,只是凭着少年心性沉浸在故友失去的悲痛中,沉浸在师长不肯告知实情的愤怒中,沉浸在自己毫无头绪的自怨自艾中,然后带着这些情绪,对着从小陪着他长大的师父,冷笑着,给出了最混账的答复。 “好,我可以走。但是你记住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把我想要的真相,带给我。” “是我把他逼到这一步的。” 黑暗中响起少年理智全失堕落为兽后,含糊嘶哑得不似人言的低语,宛若处于沉睡的恶魔睁开双眼降临人世,发出名为恶的宣言。 墓园上方的乌云逐渐聚集笼罩,堡垒上空的月亮却仍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只是再如水的月光下,也总会有心神不宁的不眠人辗转反则。 夏天琅摊饼似的在自己床上来回滚了几十次后,终于把被子一掀,站起身来,拧开了书桌的台灯。 书桌因为不怎么被使用的缘故显得非常崭新,与书桌上摆放的那几本已经被翻得卷边的书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夏天琅搓搓脸权当醒神后,扯过一本《咒法详解大全入门版》翻找片刻,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总的来说,棋手们的攻击手段有主要两大类,其一是在十岁时与自己自动联结的独属【器】,每一件【器】的身上都刻有独一无二的【铭】,与其主自动联结,不伤主人,独为主人所用。” “其二则是符咒,符咒来源多样,其中不乏阴邪鬼祟,或是威力巨大者,任何人只要掌握了一道符咒的画法,并且用足够的修为注入,便可以使用该符咒。” “和【器】的【铭】一样,每一道符咒都有自己的【咒文】,并且其威力越大,咒文越复杂,只有准确刻画出正确的咒文时,才会发挥效用。而刻画咒文有以下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口诵而出,第二种是以血书写,第三种是凝神默刻,前两者较为容易上手,但在战斗中很容易被敌人发掘打断,而后者虽然隐蔽性较高,则需要强大的精神力才能完符。” “而想要抵御符文,也同样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直接用同等威力的符文或【器】进行抵御,另一种则是依靠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及时竖起屏障进行抵挡。” “精神力吗?”夏天琅重新瘫回椅子上,眼前黑白而官方的字迹解释尽数消失,随之出现了沈苍梧的身影。 第一天(11) “白者是什么?”逢衣浅带的男子靠在沈院中的竹椅上,神情惬然地向他娓娓道来。 “上古时期,界内外间有荒,荒处凶兽肆行,常侵扰界内致生灵涂炭,神本想回应人们祷告,亲自降下神力猎杀凶兽。谁知人们贪羡神的无边法力,提出以其后代参与一年一度的【棋局】为祭,永远换取操控‘火,水,风,土,以太’五大自然力的能力,神允,于是九人立誓,分取五力,而后前往猎杀凶兽。” “后来的故事便众说纷纭了,可以确定的事实是,获取‘以太’之力的那个人在这场经年持久的猎杀中不幸身亡,加之此人生前并未嫁娶,自然没有后代这一说。于是神便将其以太之力以随机方式降临界外新生儿,被选中者立即传送至界内,其血亲会被自动消除记忆,且其操控以太能力随身亡而消逝,不以血缘传代。” “剩下那八个人繁衍后代,逐渐成为现在的【八大家族】,而那个被选中的新生儿,因为无依无靠,又因其所掌之力以太无色无实体,故被称为【白者】。” “无依无靠......师父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艰难吧。”一旁规矩站立听讲的自己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难过。 这句和上课重点风马牛不相关却又充满了情真意切的关怀成功让老狐狸梗了许久,在‘以扇击额提醒这小子注意重点’和‘好声好气解释清楚’两个选项中来回许久,最终放柔声音选择了后者,“倒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虽然这话由我来说似乎不太合适,但白者天生才智便比同龄人要强上许多,即使被安排入院拜师,也是被各讲师视若珍宝的存在,八大家族也或多或少会对其多加照拂,再加上消除记忆这件事是双向的,作为白者的我们并未曾感觉到所谓的痛失双亲颠沛流离之苦,不如说,学校与自己的师父师兄妹,早已被我们视作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家与家人。” 见自己的徒弟一副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沈苍梧这才继续讲道:“所以简单来说,白者便是可以掌握‘以太’之力的人,那么这就牵扯到一个问题,所谓的以太,究竟是什么?” “以太,在东界人们更习惯称它为精神力,相较于泾渭分明肉眼可辨的四大元素,它的存在似有若无,甚至可以说,它是可以存在于四大元素之内又可以游离于四大元素之外的一种特殊元素。” “精神力.......”少年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我之前在家族私塾时听先生提起过它几次,但并没有细讲,可是为什么呢?它明明那么重要。” “因为精神力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器】是天生拥有自动联结,【符咒】是后天学习记忆就可掌握的,就连所谓的【修为力量】也是可以靠日复一日的练习锻炼得来,然而唯有精神力却令人琢磨不透,不知如何能够增强,就算是全学院最权威的讲师,就算是你们家族里最为强大的加冕者,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如何提升精神力,从某种角度来说,它更像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天赋。”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顺便留个课后作业,关于我的。”讲师从椅子上悠悠起身“听好了,除了智力超群外,我,或者说被我们这群称之为‘白者’的这些人,还有什么是值得被人称作是‘神明眷顾的人’呢?” “不要翻书,答案就藏在我方才讲过的东西里,自己好好的想想,第二天来回答我。” 当时自己究竟答没答出来呢?好像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沈苍梧公布答案时,自己愣了一下,最后才酸溜溜的说了一句,“怪不得,真是让人羡慕啊。” 而时隔多年再次想起那个答案,他却觉得,哪怕是在十岁生日【器】成时获得了承袭的家族重器从此开始正式被人重视的那一天,自己从未如此的像现在感激神明,感激他给予了自家师兄那样巨大的礼物。 墓园之中,黑暗依旧。 恶魔在假山后面,听着自己的羔羊于一墙之隔内发出口齿不清的忏悔和哀嚎,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最美妙的仙乐一般。 云雾还未散去,周遭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看不清墓园里的具体情况,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可惜,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傍晚宴会上那场不成功的布阵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遇见少年完全是巧合,因此当他决定动用家族密术来作为杀招时,其所剩不多的力量也就注定了在咒术本身威力不损失的前提下一部分性能的牺牲,比如说观赏性。 但只要能要了对方的命,其他的都不打紧。再说了,他还可以靠看着对方死状凄惨的尸体,来挽回一点乐趣不是吗? 忏悔声好像更急促了些,可惜都是些口齿不清的嘟嘟囔囔,只时不时的蹦出几句颠三倒四的,“冷”“月亮,没有”,“黑,看不见”。 他的五官因为这些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自语兴奋得扭曲在了一起——毫无疑问,符咒奏效了。 “寒风凌冽,霜冻刺骨,日月尽嗜,光明再无。 风的世代,狼的世代,最终世界沉落如海, 普天之下皆仇雠,不取性命不罢休。” 他轻声念着这一小段文字,语气温柔缱绻,好似在向挚爱倾诉衷肠,而在这段话被不断诵出的同时,墓园内少年的惨叫愈发尖厉,只偶尔才会赢得片刻的逃离,呼出一声短促的“救命”。 “没有用的。”他的语调带着残忍的快意,也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在嘲笑。 他知道少年正遭遇着什么,那是由每一个人内心中最阴暗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化成的无间地狱,一旦中招,你唯一所能做的,也只有祈祷,祈祷自己的过往没有太多的阴霾。 但今天被送入阵法中的无辜祭品显然没有这么幸运,他既没有加冕者级别那样的浩瀚精神力和敏锐的察觉能力,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恶咒的降临并竖起精神屏障展开抵挡,也没有如婴儿般纯粹光明的过往,看他的反应,甚至有可能是较常人拥有更加不堪过往的类型? 那么很抱歉,你也只能被内心所化的诸般惨象,给再一次的,折磨致死。 他抬头看了看天,毕竟自己修为有限,遮蔽月光的时间维持不了多久,很快,随着云开雾散,阵法也即将结束了。 但是这个可怜虫,他再次听了听隔壁墓园内的动静,困在那里的少年,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呓语,恐怕是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云雾逐渐散去,他纵身跃上假山顶端,俯瞰着墓园内部的景象: 他的羊羔无力的跪在地上,成鸵鸟状的缩成一团,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原本一尘不染的大氅沾满了草屑和泥土,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乱糟糟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配上假山造就的落差高度,恰好暗合着两人此时的处境——饶有兴致观赏的猎人,以及奄奄一息的猎物。 那件熟悉的素色大氅就在他眼前,虽然衣衫的主人此刻正将头埋在暗处,令他观察不到对方此时脸上的绝望神情,不过那恰巧为自己的幻想提供了方便,方便他将面孔换成数十年前那个站在高处眼神倨傲的男人,他衣不染尘,手上提着的剑上有血缓缓滴落。 那是他的血,当年交锋时,他被男人一剑封喉,胜败立现。 “终于,”他开口,神情不负数小时前在宴上被提及时的怯懦不安,纯良无辜的双眼此刻盛满大仇得报的嘲弄,“我终于杀了你一次,就像你当年对我所做的那样。” 整个墓园逐渐再度被月光所笼罩,而少年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等到月亮彻底从云端现身时,对方就会化为一句苍白僵硬的尸体,脸上满布不可置信和惊恐绝望,恍若时光倒流,历史流转,只是如今站在高处俯瞰死亡的人,成了他。 他正想着应当在少年最后的记忆中留下什么台词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下一刻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猛地扯落山顶,整个人砸向了地面,力度偏生还控制的非常巧妙,以至于他脑中尚还没来得及由狂喜转至惊愕,双眼却已经传来了答案。 原本匍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轻松站起,双眼一片清明,他的手上,一条紧紧缚住自己的精巧铁链在明亮的月光下逐渐现形,泛着清冷的光。 “原来如此,”他听见少年的声音,平稳不惊,“没想到您和家师会有这样的缘分。” 或许是凑巧,就在林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夏天琅带着安心坠入了梦乡。 梦中他的老师坐在熟悉的院子里,一字一句的告知他答案,“白者天生精神力超群,对于所有的咒术类攻击,有相当敏锐的察觉度和防御能力。” 第一天(12) 情节翻转的速度之快与程度之大令他还未生出计划失败的愤怒,在脑海中仅有的错愕这一情绪催促下,他只来得及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蹩脚至极的,“为什么......会这样?” “具体解释起来会有点麻烦,不过我觉得,‘我是白者’这四个字,应该可以让你明白了大部分事实了。”林岑拍落身上沾着的草屑,漫不经心地答道。 “所以不管是宴会上那一次还是这次,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中过招。” “是啊,”少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从施咒开始的第一秒我就发现了,至于随后的反应,相信我,如果你也有一个加冕者级别的老师,当年也对你实行高密度无规律的符咒轰炸,你架起精神屏障就会像喝水吃饭那样流畅寻常。” “而如果你是想问南昭的话,根据我的推测,他跟我老师应该交情非常好。” 芬里尔:我懂了,所以不是敌人太狡猾,而是我们中间出了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林岑见他一脸忿忿,友善补充,“但是就目前来说他还没有透露任何有关你们队伍的信息,虽然我觉得以他的立场情感来看这是迟早的事。至少,得出‘宴上恶咒的始作俑者是你,芬里尔.尼普顿先生,而你们国王只是施了个没有多大杀伤力的扰神咒。’这一结论靠的,完全是我个人的推测。” “你怎么会知道?”大概是林岑揭露时的神态太过轻描淡写,男子计划被识破的不甘终于回笼,化为歇斯底里的咆哮,“明明那个时候我隐藏的很好。” “冷静下来,”大概是无情打脸的事情做得太多,林岑早已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驾轻就熟的放缓声音跟对方解释,“准确的说,一开始我只是知道你是施咒者之一,但不知道你和杰塞各自施的是哪一个,我觉得不需要我解释为什么是你们两了吧,一个刻意隐藏行迹鬼鬼祟祟,一个家学渊源深厚还过分热情的进行聊天,简直就差在脑门上刻上‘我们有鬼,我们在憋大招不想让你们发现’了。” 看着男子逐渐涨红的面孔,他决定还是把那句“虽然我当时还以为以你们两的修为来看放大招的应该是他”给按下不表。 “不过是谁负责哪一部分的恶咒并不重要,只要及时防御就好了,于是在故意提及你观察你的反应后,我确定了你也是施咒者之一。不得不承认你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就算确定了是你,我当时也没法判断出你施的那个杀招是什么,也就没法立刻进行相应反击。”至于对方那一脸可怜兮兮的反应,估计也只有自家师弟那个单纯过头的家伙才会觉得对方真的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所以宴会上的那次我也只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一边跟诸位继续扯着双方都巴不得早点结束的皮,一边架起精神屏障。等到你落下攻击的时候,再展开反击。”林岑说道此处,非常真心的来了一句评价,“虽然作为对手,但我还是得说,这个局布的很不错,如果我当时的点灯再晚上一点,恐怕我们阵营确实没法做到全员撤退。” 可惜,这一番在本人看来纯属“下咒反下咒爱好者们的惺惺相惜”的发言,落在接受者的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是应该用明褒暗贬方式来打开的一段话。 好在林岑虽然夸赞技能尚未点亮,但观察技能业已满级,见对面的磨牙声愈发响亮,也就及时把频道调回了严肃揭底的风格,“很久之前我在界外看过一本书,书里写到‘凡行动必留痕迹’,我十分赞同,尤其是咒术这种这么能展示施咒者风格的东西。” “于是我去问了当时的中咒者,他给出了......一些非常生动的场景,然而其主要的中心思想不外乎三个词——‘寒冷’,‘黑暗’,‘可怕’,而结合铭牌上的名字,我想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没有回答,只有手中锁链传来的动静显示出另一头的俘虏正在如何竭力的掩饰自己的震惊,“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冬日持续整整三季,期间看不到夏天的影子。雪花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寒风凌冽,霜冻刺骨。’我的师弟觉得这只是一句并不高明的场景描写,但其实在界外的神话中,人们把它叫做,芬里尔之冬。”林岑无视对方的竭力挣扎,冷酷地揭晓答案,“上古时期的荒兽侵扰的范围包括界外,也因此,其对应的记录中也会留下你们的只言片语,人们只当那是神话,却没想到,那其实是一支苟延残喘至今的上古魔物血脉。” 锁链的晃动声越来越大,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锁链主人的满脸冷淡和刀刀见血的言语,“虽然我必须得说,你的计划几近成功,你的演技并不蹩脚,你的家族鲜有耳闻。你的伪装甚至能骗过我阵营里的其他同伴——不过恕我直言,就他们日益缩水的脑容量和日渐贫瘠的知识储备而言,骗过他们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但你漏算了我,所以你的计划失败了。我听说过你和你的家族,邪恶的堕落者,魔狼的后代——芬里尔。” 这三个字甫一出口,便像是打开了探照灯,令藏匿在阴影中的魍魉无所遁形,少年开口,声音是与那张纯洁天真的脸截然不同的沙哑低沉,“不愧是白者,果然无所不知,是我失策了。” 这话中的恨意如同砂纸打磨般刺耳刻毒,谁知林岑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神色不改地继续说道:“算无遗策倒也不至于,但还原一下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是可以的:既然那个杀咒是你放的,那么那个令我们阵营的人神思恍惚的咒语就是杰塞那个家伙的杰作了,而想要请他出马,你必须抛出足够的筹码,让我猜猜......白方阵营的两具尸体?还是我的项上人头?” 对方拒绝回答这一问题,并选择怨毒的默默看你,企图把你看出一个洞来。 但林岑不以为然,继续分析,“但不管是什么你都失败了,并且现在还相当于一股脑的把自己的底细拱手上交——虽然九大家族私塾的教授内容着实令我无语,但他们好歹教会了这群脑袋空空的傻瓜质疑和查阅,就算没有我揭晓,你的身份曝光也是迟早的事。至于根据书上的咒符威力和实际相对照以测算施咒者的修为,那是每一个学生的必修课。那么,以你们国王的作风,他会怎么对待一个底牌尽失的棋子,答案非常简单,把他当诱饵抛出去,榨干他的最后一点价值。” “所以问题来了,对于团队而言,你当然是要走出去参加夜猎,由大灰狼秒变小白鼠,燃尽生命的最后一刻为你方传递足够的对手实力——用你的声音或是尸体。而对于你自己而言,你该做的应该是保全自己,划水摸鱼,不贸然出头,反正你们国王再狠也拧不过棋盘,不可能把你一刀砍了。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了前者,按照你见到我从仇敌家出来就想要复仇的心态,你怎么看都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哦我明白了,果然是南界人,无师自通蛊惑他人技能啊。” 林岑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扎在了芬里尔的痛点上,令他忽然得以看清几个小时前那场争执的内里——男子以国王高踞王座的姿态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陈述他的无能与自己的失望,最后配以一句“你总得找些什么证明自己,比如,一次夜猎”收束全尾。 那句话就像是说话人本身所擅长的符咒一样,自有蛊惑人心的味道。他一下便忘记了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并没有所谓的从属关系,也忘记了他们这群人并不存在自证实力的必要。心里只剩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证明自己啊。”,甚至于脱口而出“我这就去。”,然后在广播声中头也不回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却原来,不过是一场连无关人员都能轻松看出,这是在等待他自投罗网的演戏。 林岑看着对方一副逐渐意识被耍的表情,心里暗叹一声“传销果然要不得,骗财骗心还骗命”,同时联想到自家小师弟“脸上写着纯洁无辜的都是小白兔”的单纯心思,默默把“抵御传销套路,坚定自我信念”一事记在脑内备忘录有关“自家师弟如何活到最后”的项目栏内。 夏师弟人在床上躺,课从天上来。真可谓是惨不.....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林师兄往人伤口可劲撒盐之余,仍不忘把自家师弟的成长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真可谓是丧心......尽职尽责,尽职尽责。 “说完了?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指正了我的错处?虽然我大概率是没机会改过了。”芬里尔抬起头来看着他,阴渗渗的一双眼里满是怨毒,“你之前说,我既然出来了,那结局只有一个:告诉他们我们对手的情报——不管是以口述还是以尸体,每一位夜猎期间死亡的棋手,尸体会被传送回堡垒,这是棋局定下的规矩,无论多么厉害的人物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那么聪明人,说了这么多,你又准备给我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国王,一句怎样的尸体呢?” 猎物喘着粗气,双眼通红,所有令人心软禁不住呵护的羞怯神色在此刻荡然无存,只留下入魔般的狰狞,配上他仍未褪去的返祖眼瞳与头发,倘若夏天琅在场,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此刻那张他在宴会上不顾阵营有别出手相护的脸,竟与他在咒术环境中所看到的恶鬼面容并无二致。 而如果芬里尔此刻脑海中尚有一丝清明,同样也不难发现,那个他竭尽全力不惜以死亡做引刺激的对象,面对自己这番诛心之言,其反应,和几个小时前自己那个混账国王的眼神并无二致:颇感玩味,饶有兴趣,却唯独没有一丝的慌乱与意外。 就像是在看翻不起任何风浪的蝼蚁,连片刻的注视也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恩赐。 好在林岑很快收回了那副令人不寒而栗的南北院同款表情,站起身来问了一句,“你见过凝神铭心的符咒吗?” 此刻月光打在少年的略显清瘦的身上,平添了一种如割的锋利感,随着站起动作,来不及调整的视线落在比芬里尔更高处的虚空中,无意间生出那股高高在上的感觉。 不是杰塞的那种心思深沉帝王家携排山之威沉沉压下的高高在上,而是更加渺远,在更高处的神明俯瞰苍生的高处不胜寒,没有任何刻意铺陈出的显赫排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会让人忍不住对他顶礼膜拜。 芬里尔下意识地回答他,“见过,但那时很久之前的事了。” 甚至,顺着自己的回答开始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林岑点点头,“那就看看吧。” 少年话音初落,以芬里尔为中心,忽然出现直径一米的阵法,符文繁复,金光大作,将他当头笼在其中。 他透过层层的耀眼光芒看向圈外的少年,此刻有风随着阵法启动猎猎而起,吹动少年单薄青衫,单薄的身姿忽然就有了岳峙渊渟的魄力。 他忽然记起了,他之所以对多年前那一介青衫的少年如此念念不忘,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一剑封喉的杀身之仇,更多的,是因为他在持剑迎战自己的同时,还准确的找到自己埋伏在旁边的同伙,并在和自己作战的同时,凝神而作出了绝杀的符咒。 银光一闪之后,喉头血喷溅的同时,身后同伴杀招的符咒也同时完成,在视线逐渐暗淡并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瞥见的, 是遍野星辰下,似疾狂风中,那少年岿然不动,负手而立的姿态。 那样出尘的身姿,足以教人忘却自己被他所杀的怨怼与刻毒。 而这次,在又一次即将陷入长眠前,他看着眼前的身影逐渐模糊,在心底对着数年前的那个连姓名也不曾知晓的少年悄声说道: “看来你,确实是教了一个好徒弟啊。” 第二天(1) 当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照进房间的阳光形成完整的一束后,室内终于响起了一阵被褥间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夏天琅一副“难得一夜好眠”的餍足相。 只可惜这幅惬意的表情在下一刻瞥见床头柜的闹钟后,便如镜子坠地后迅速裂开一般消失不见。 而后便是响彻整个白方堡垒的一声惨叫“怎么这么晚了?!”,其中气十足,足以让莫诺马赫的勇士们坐下来思考他们有没有什么人嫁去过夏家,为夏天琅少爷无形中种下了一串声如洪钟的隐性基因。 少爷本人猛地跳下床,踩着自己的回音,打开房间门,随后转身,敲响隔壁的房间门,“师兄!师兄!你回来了吗?师兄!师兄你要是在里面就说一声”。 于是夏少爷又从莫诺马赫家的偏门亲戚摇身一变,成为了以捉奸敲门成功出圈的某知名言情剧中人物。 然而他的叫唤对象却并不是剧中当时因为秘密被撞破心慌意乱的丈夫,而是自家患有起床低气压兼昨天在外面刚刚绞尽脑汁取了头血此时困得像狗只想好好睡觉的师兄。 门被哐当打开,大概是幅度太大,开门的人一个没稳住,直直的扑到了夏天琅怀里。 虽然林岑动作僵硬如行就将木的老人,而非狗血剧里面乳燕投林入怀的天真少女,并且胸口火辣辣的痛感在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自家师兄因为惯性导致的结果。 可当夏天琅出于本能下意识的接住来者并且反应出这个人是谁后,整个人便从头到脚彻底地僵成了一根人棍。 由于身高和角度的缘故,林岑的头此刻埋在他的胸膛里,看不清表情。 为了宴会昨天特地去洗的头发刚好够到夏天琅的脸旁,那柔软却也有些扎人的触感令他不禁想起书里说的鲜美芳草,纯净芳香却又令人心猿意马。 大概是太累的缘故,他的师兄从外面回来后直接脱了外衣,只穿着白色的里衣入睡,来不及整理领口的衣服敞的非常开,以至于只需随意一瞥就能入眼大片苍白的肌肤。 阳光从没来得及拉上窗帘的窗户中肆意撒入,打在他们两个身上,远远看上去,好似上天在祝福一对紧紧相拥的新人。 夏天琅非常的希望时间就此静止。 可惜下一刻,现实就将空气中涌动的暧昧情愫驱赶地半分也无。 林岑抬起头,难得的撕下了脸上处变不惊的标准配置,咬牙切齿的说,“我还活着,虽然刚刚某些人一嗓子叫唤吓得差点死了。” 夏天琅因为话语里的杀气四溢下意识的一僵,“师兄。” “我不是你师兄,”尚还处于混沌状态的大脑几乎是不管不顾的把刚冒出头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没有只会像莫诺马赫家那样,嗓门大得和大脑缩水水平成正比的师弟。” 此刻正进门凑巧听到这句话的正版莫诺马赫先生贡献了今天第一次怒吼,“喂!” 正版果然是正版,刚才夏天琅的敲门仅仅只是把林岑先生的肉体脱离了床铺,彼得这么一叫唤一惊讶,直接让林岑的三魂五魄完美归位,比凉水浇头口服风油精还让人醒神。 林岑迅速装填起了腹黑毒舌的盔甲和炮弹,一脸淡然的从夏天琅怀中脱身,然后朝着不远处彼得牌靶子,开枪突突,“早啊彼得先生,看您起的挺早。” 不知是刚刚的画面刺激了哪根神经,靶子本人忽然灵光一闪,此生自己对于林岑先生杀伤力最大的话语就此脱口而出,“那可不是,起的不早也看不到这种画面啊。” 夏天琅赶紧伸手紧紧拽住师兄,这次倒不是因为个人的绮丽小心思还没散,纯粹是为了世界和平,不出人命。 伊丽莎白这次难得在这种千年难遇的奇景中丧失了理智,在智力方面空前降维到了自家未婚夫别无二致的水平,“这种情况在九大家族中也不是没有,实际上我上个月才刚刚参加了我堂舅舅......” 夏天琅只恨没有三头六臂,否则还能空出手来给自己捂上脸,组织还需要你保卫界内呢朋友,这时就别突然展现情侣同款智商了好吗?! 林岑愣了几秒,平生第一次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戕害同阵营者会受到什么惩罚,然后竭力按下内心的杀意,继续开口反击,“起的这么早,怕是听到了棋局通报了吧。” 彼得尚还沉浸在我居然能把林岑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喜悦中,想也不想便喜气洋洋地开口,“哦,那是当然,听得清清楚楚......”。 而后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在指什么,原本喜形于色的脸整张沉了下来。 林岑却从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得意地挑了挑眉:“听清楚了就好,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毕竟契约定下后无法取消,真要用上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回答他的则是对方忍无可忍的摔门声。 伊丽莎白踌躇半晌,还是向着林岑开口:“林岑先生......” 林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能说我尽力。” 大门再次被关上的同时似乎带走了林岑身上的所有游刃有余尖牙利嘴的好斗属性,转眼间又变成了那个一身‘没头脑不高兴’煞气的低血压大魔王。 魔鬼之间不讲手足之情,所以大魔王抬起一根手指,将夏天琅的满腹疑惑用微微施力的指腹如数封回唇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夏天琅牌大脑就此当机。 “我现在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所以收回那副欲言又止的白痴神情,仔细听我说接下来说的话。” “午饭时间来叫醒我,在此期间,根据你手中的线索,把你知道的【诺如纸条】全部找到。再去帮我搞一身行动方便的衣服,然后去老狐狸的房间,把他书柜顶的那个十万年没开过封的木盒子拿下来,带着这些东西滚回来。懂了吗?” 说完这句话,也没等对方回答,他嘭地把门再次大力关上,徒留满脸红晕满头问号的夏天琅少爷在风中凌乱。 十万年没打开的木盒子落了不少灰,很显然从放置在那个位置的那一刻起就不在被其主人动用,甚至很久没有得到过擦拭,而与它那不受待见的冷宫地位相反的,却是它拂去尘埃后露出的上好乌木的纹理色泽,以及打开后,那一整套开封即用的白瓷茶具以及封在鎏银小锡罐内的茶丸。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茶壶提起,手腕倾斜平移,滚烫的热水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而后注入并排放着的三个茶杯中,分毫未撒。过了一阵后,另一只同样修长却明显不是同一人的手出现,试图将排成一排的水杯稍作挪动,却在碰到的那一刻被杯壁的高温烫的缩回了手。 林岑一把拍开自家师弟被烫到的手,“一会还要冲茶,这样方便。” 而后引来小师弟一本正经的反驳,“这样不好,看起来像祭祀的。”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夏少爷。”林岑不以为然,拿起钳子打开小罐“以及人快到了,有什么白痴问题可以赶紧问了,免得给对方留下不好印象,继而拉低对整个沈班的智商评价。” 夏天琅犹豫片刻,最终挑起一个较为温和的开头,“所以你昨天真的首杀成功了?” “是啊,”林岑将茶丸夹起放入壶中,转身四顾周遭风景,“说起来就在这附近,虽说尸体已经被棋局打包整个送回黑营你看不到之外,但是相关痕迹依照规则还是在的,你要是想去看的话我现在就给你指个路。” “不用不用,我不怀疑师兄你的能力,”夏天琅连忙表起忠心,而后小心翼翼地带偏话题,“不过师兄你都这么厉害了,想必王车易位这个权利应该不会动用了。” “那我可不敢保证,棋局凶险,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林岑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愿赌服输,我不打算跟他玩什么‘只是想说服你,赌局什么的闹着玩’而已啦的中二游戏,我没那么好心也没那么天真。” 夏天琅被他这一通油盐不进的回复打得没了劝说的动力,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一切顺利,一边艰难地把话题转出词穷的沼泽,“你杀的是谁?” 谁知林岑对话终结的能力简直如影随形,“你猜。” “首先不会是杰塞,苏菲和我实力差不多,要战胜她一个人很难有把握,你不会去贸然尝试,只会悄悄躲远。而这也是波尔加德面对你时的手段,所以也不是她。只剩下南昭和芬里尔,我实在猜不出只能说他们机会对等。”夏天琅硬着头皮勉强分析了一通。 林岑不置可否,将茶丸投入壶中,回他一句,“等茶好了,你就知道答案了。” 林岑的预测一向很准,等到执壶倒茶时,一道人影缓缓靠近。 将最后一杯茶倒完,林岑看向来人,“请坐吧,‘择取莲花中蕊略绽者,以指拨开,入茶满其中,经一宿,摘之取茶,如此三次,锡罐满注,扎口收藏。’,东院水榭的荷花被尽数拔起前,家师曾依此法制作过一罐茶叶,却并不饮用,反而束之高阁。”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留给你的,前辈。” “或者我该叫你.......南昭师叔?” 第二天(2) 南昭神色未辩地入座,“就因为我在宴会上提了荷花水榭的事。” “只是提及茶饮的话并不能说明什么,最多只是让我想起了老师放在柜顶从未拿出的茶叶。”毕竟是在与初次见面的长辈交谈,林岑难得挤出点人模狗样的谦逊,“真正让我确信老师一定把什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前辈,是因为您当时的举止。” “您当时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轻叩桌面,”林岑学了学他当时的样子,在桌面上轻叩“看似是回忆时的无意识举动,但其实那是老师结合界外的摩斯电码创设而成的暗号,专门用在面对面却无法交流的场景,家师曾在课中提及过,我那时便记了下来。不一会就推断出了您的信号‘下午三点东院水榭处见,有事相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话题也该随之转向正事,可南昭依旧对解谜饶有兴致,“你们老师我清楚,这种手法他不会细细解释,最多一笔带过,你是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出我的信息呢?” 夏天琅在心里腹诽:因为当年师兄知道这个方法后大为欣赏,并无数次地试图在随堂小测上用这种方法给南瓷师姐通报答案。 “我是白者,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是有的。”林岑面不改色的扯谎,“话说回来,您又是怎么知道老师当年讲这件事一笔带过的呢?” 南昭‘哦’了一声,“那是因为当年他发明这个,原是为了在课业检查时,方便给我们传递答案的。本来就是旁门左道的东西,当然不会细细提及。” 夏天琅: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转念一想,又浮上新的疑惑,“可是不对啊师叔,你明知师父对这个方法只会略微提及,要不是师兄记性好,我们两个都忘了这事,您今天岂不是白走一趟。” 南昭但笑不语,但不知道为什么,夏天琅总觉得对方温暖和煦的笑容,和师父看着每每被难题难得抓耳挠腮的他一样,透露出一股亲近长辈对后辈的无奈“这傻孩子”。 林岑一看师弟这幅还没弄明白的话头,主动替他解惑道,“便是白走一趟目的也达到了。” 他自认这句话一能将疑惑解了个八九成,可夏天琅挠头半晌,转过身去对南昭挤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可师叔您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当年的事情的吗?” “是,也不是,”林岑简直想给这个忝列师门的家伙一脚,碍于南昭的存在,也只好继续架起那幅尊上睦下大师兄的假面继续给他解释,“更准确地说,师叔今日来,是为了确认我们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听他讲当年的事。” 作为被封名者,南昭知道太多不能公诸与众的秘密,除非棋局是脑袋上安了瓶浆糊,否则怎么也不可能放任他们双方在局中上演同门认清的大戏,可南昭还是出现在了这里,这就说明,有人动了手脚。 皇死局中,三人以侍。但可从没人说过,这句话中的‘人’,一定得是白营棋手。 但从自己和老狐狸的最后一次对话来看,他和眼前的这位师叔虽然都掌握着关键线索,但却都倾向于将秘密随着自己一同埋葬,不告诉其他人等,因此若想换得对方开口,势必得通过对方设下的重重考验,或是答应对方的各种要求,就像他当年答应老狐狸休学出界那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把该点明的点明了,戏做足了的林岑赶紧把那似懂非懂的呆头鹅师弟晾在一边让他自己理解,一边转向南昭诚挚发问,“那么,我们这算是通过考验了吗,师叔?” 南昭仔细的看了他一会,而后抛出一句似有所感的“你师傅想必最喜欢你这个弟子。” “要是您说的喜欢就是指一声不吭的把人和着满腔疑惑往外扔,到死也非得带着满腔秘密离世,只留给我一封莫名其妙的遗书的话,那我确实挺受宠的。”林岑稀薄的温良恭俭很快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他将眉一挑,隐隐露出一点‘是死是活您倒是给个准话’的不耐烦。 任何一个后生这样这样去追问自己的师辈,都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谁知南诏却不以为杵,“我坠入黑营前你老师尚未辞世,就算我说这里有他的临终遗言,想必你也是不信的。” “但是,”他的下一句立时峰回路转,“我身死局中前与你老师交情颇深,你若是问些二三十年前的旧事,我或许知道一二。” 林岑像是早有预料,微笑着接话,“我们这正好有两件二三十年前的旧事想要问您。” “但是,”不料南昭话锋一转,“我行事一向讲求双方各取所需,不要说你们,便是你们的师父也同样如此,两位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但也请两位替我去做一件事,放心,对你们两位百利而无一害。” 夏天琅生在九大家族,纵使后来师从轻视礼法的沈苍梧,也终究是被君子之交,相互扶持之类的说辞开过蒙的世家公子,此刻咋一听这种讨价还价的口吻,一时不禁有些吃味。 林岑却答得痛快,“行啊,既然是我们先有求于您,便请您先开出您的条件吧。” 南昭却摇了摇头,“你问的问题我未必能回答,我提出的要求你却泰半会答应,还是你先说吧。” 话已至此,林岑便也不再推脱,干脆道:“好,那请问师叔:当年夏南寒三家和我师父共同参加的【王胎计划】,究竟是什么?” 南昭先是意外于这个话题的提及,而后有些踌躇地开口:“这不成,当年大家签订时都已说好,要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如今若我此刻泄密。” 却听见林岑慢条斯理地回复道:“我知道,我已经看过相关的文件。可是师叔,当年签这个计划的四人中,寒家的那位长老素有清名,可惜身子骨不太好早早过世,师父当年曾携我去吊唁过。我师父于去年不幸在局中去世,就葬在院内临湖墓园处,您若是想前往确认我可以给您指路。至于夏家那位.......” 接收到师兄眼神示意的夏天琅自行站出解释,“净土之征后,家父落下病根,在我十岁那年已经去世了。” 而后他们两个一齐用无比恳切善良的眼神表达了并不善良的立场和诉求——大家已经是坟头草两米高的人,您就直说了吧。 南昭听了满耳朵故旧挚友的死亡通告,脸上却殊无悲色,反倒浮现出一股子尘埃落定的释然感,黑营中人会一直保持着当年进入时的容貌年龄,因此若是单看外表,南昭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与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是长兄带着一对幼弟。可在这一刻男人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子历经千帆物是人非的沧桑感终于还是暴露了他们相差数十年的见地与心境。 “既然当年签订的四人都残遭横祸,可见这份协议不详到连上天都忍不住出面警告,你确定还要看吗?”言辞语气与数年前沈苍梧的劝解相差无几,充斥着一丝讲述者罕有的,来自过来者的苦口婆心。 闻言林岑却只淡淡一哂,“无妨,晦气人听晦气事,正好。” 这话直把夏天琅听得心中发苦,却破天荒地没有开口劝阻。 毕竟在座的三人或许身份境地不同,但他们先前的人生经历至少都教会了他们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就算再难受,也还是得做下去,旁人没法劝,也不该劝。 南昭并不知道南瓷的那一出惨况,因此并没有太多触动,见他坚持,便也只好开口说道:“【王胎计划】是夏家,寒家,南家以及你师傅四方在净土之征结束后不久,所共同进行的一项秘密计划,为的是提高家族初生婴儿的先天修为,甚至,创造修为奇高的天才。” “这件事情除了当年管事的三位族长与我们签订契约的四人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 “等等,”夏天琅掰着手指头数了半晌,“统共就七个人?虽说这种计划的进行确实应当保密为上,但七个人,撇去三个决策的,剩下你们四人......就能将决定三大家族未来前途的任务办好?” 毕竟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虽然沈苍梧以一介白者之身封王是少见,但放到持续千年的棋局历史中,也绝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更不用提其他的三位签署人,放在当时或许是一时豪杰,纵向比较起来实在是有点不够看。如果凑齐这种阵仗就能成功的话,依照九大家族的可怕实力,早就能凑齐好几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真龙了,哪轮得到这几个人。 “因为这一次的提升方法,并不是像往常那样从家族记载的方法中寻找,甚至,它来源于一套完全独立于东西两界之外的功法系统。”南昭嘴角下扯,像是讥诮,又像是自嘲。 “难道是?”夏天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就是你想的那样,”南昭苦涩的笑了笑,“是南院的【阿修罗】。” 现场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第二天(3)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王胎计划的日期是在净土之征不久后,身为两界表率的九大家族一边打着‘消灭妖术’的旗帜征讨南北院,一边却暗中搜罗密术运回后宅修炼。”过了好一会林岑才回过神来,转着茶杯思索道,“若是出征的只有家族中人也便罢了,南北二院行事乖张是该肃清,顶多被人在背后说几句‘趁火打劫’。可你们非得拉上了全东西界,说句吃人血馒头也不为过。” 他身为白者,可以说是界中与九大家族利益最不相关的群体,更兼沈苍梧有份参与,评价起来自然有置身事外的满不在乎,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早就愤恨地撩起袖子修书一封向全界公开征讨这种阴私勾当了。 “三位族长负责直接播发相关的费用,寒家负责翻译相关的资料,夏家负责对外一切物资的采购,南家带来实验体,而你们的师父,负责实验体的训练。” “实验体?训练?”夏天琅结合项目的名称,不由得联想出一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在营养液中疯狂运动,而沈苍梧面无表情的捧着一堆数据逐一观察记录。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深觉此景接受无能。无论是从外头看来像是狮子头成精的胚胎,还是目光炯炯为科学事业爆肝的自家老师。 南昭看他的表情便知他估计想歪了,于是友情补充道:“其实说白了就是从南家里选择一位先天资质足的幼童进行【阿修罗】的修炼,由你们老师代为看护,观察相关的情况。” 他这话说出来原本是为了满足夏天琅的好奇心,毕竟后者作为好友的骨肉,本就该是他着力关照呵护的后生。谁知一抬头,却看见后者满脸的懊悔和惴惴不安,像是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弥天大错。 “后来呢?实验结果如何了。”林岑面色不变地问道,然而握着的杯碟不断相撞发出的微小声音还是显示了他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淡。 “自然是失败了,实验体失控,你师傅和组长们做了一个交易:他帮他们解决失控的实验体,收拾烂摊子,而他在此后不为三大家族效力的情况下,得到三大家族的照拂。再后来我就进了棋局,对于他最后的印象,就是听闻他去了学院的消息。” “那么那个实验体,后来怎么样了?”林岑感到自己几乎是用尽全力挤出的这句话,连话音都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我不知道,当时棋局通知和家族谈判同时进行,就连你们老师的行踪,也是我在入局前实在放心不下,腆着脸问族内相熟又恰好管事的长老才知道的结果。”南昭只当他是少年好奇,更兼好友爱徒,也就耐心的细细解释着。 “也就是说,您并不知道那个试验品最后的确切结局。”即便知道按常理推断也会是这样的处理方法,林岑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追问,“能跟我说说他的具体情况吗?是男是女?你入局时她几岁?可曾有名字?” 南昭看他如此不依不挠的追问,本想追问几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但看少年眉间神色竭力隐忍的郁色,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下,“是个女孩,从辈分上算是我的亲侄女,实验开始时她正好三岁,这样算的话,结束那年应当是五岁。” 听了他的话,林岑在心底脱力般地大松一口气,王胎计划的结束一年后沈苍梧收他为徒,又过了两年南瓷才进了沈班,那时她正好五岁,从年龄上完全可以排除这一可能。 南昭只当他们是好奇这个计划本身,便友情补充道:“当年的事我也记的不多,只记得你们老师当时为了要保证此计划永不再有第二次,提出他要把当时所有的实验资料拿走保管。我大致能猜得出他放在哪里,你若还有疑问,可以去翻出来看看。” 林岑神色稍霁,“如此那便谢谢师叔了,纸笔就算了,您直接说与我听,我能记住的。” 谁料南昭只不紧不慢的捧起茶喝一口,“不急,有礼有还,方才你们问了一个问题,现在该轮到我了。” “我的要求是,杀了杰塞。”他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提出了一个惊悚的要求。 “杰塞他.......”林岑皱了皱眉,眼看便要援引各方数据例子发表一通论杰塞不必杀之我见。 南昭虽然不通晓内情,但任谁看过林岑的反应后,都能猜到他对那个试验品尤为上心,于是打断道:“杰塞身处南院高位,对于王胎计划所提到的【阿修罗】密术比我们三个都要了解,如果能撬开他的嘴,知道修炼失败会有怎样的后果,我们或许能够推测出当年的试验品的结局。” 于是林岑果然应风而倒,脑内演讲主题立刻转为‘论怎么把杰塞打的只剩一口气,交代完后就赶紧把他搞死’,说出的话也从善如流的变成了,“那前辈对此可有计划?” “明天我会把他一同引到东院的假山景观中心处,你们事先埋伏在那里,见我眼色行事,时机一到,立刻动手。能留活口最好,不能的话,就直接杀了吧。”南昭话语淡淡,话语精简,口气狠辣,若是被不明就里的路人甲乙丙听去,还觉得可能这位杰塞跟他有类似于杀父夺妻之类的不共戴天之仇。 “活捉的话,阵法或是合适的【器】,诸如长鞭锁链都可。但我更倾向后者,杰塞出身南界,对阵法咒术之事较为熟悉,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大。”话虽是对着两人说,但南昭的却基本只看着林岑。 夏天琅并不惊奇,东界四大家族中人的【器】非刀即剑已成常态,他对此也一度十分郁瘁,觉得修行就应该百花齐放不拘一格,老是千篇一律的耍着这些总不太好。 直到第一次出席家族的仪式后,看见全族上下长袍广袖,背负青锋,端的是一派风度卓绝,这才恍然大悟,要是换成其他的,确实不太好看。 然后自己成器时就选了一把剑。 而每一位白者的器都是一样的。 林岑沉思片刻,反手一翻,掌心间霎时出现一片闪着白光的利刃,仔细一看,那利刃甚至在不断的变化着自己的形状,像是空气中有一双削金断玉的手在塑造着它的形状,待到利刃彻底成型后,一条锁链细细的缠在了他的手腕上,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锁链上,那细密地泛着光亮的【铭】。 “姚家的【锁红尘】,”林岑朝南昭伸出手,锁链像是能听懂他的指令般,蓦地缠上了他的双手,“据说是几近成为【传家器】的存在,昨天夜狩的时候试了一下,还不错。虽然我的【衍】只能发挥它八成的功力,想来也够用了。” 他转过头去看向南昭,却发现对方丝毫不接腔,只直勾勾地看着锁链,眼中尽是悲伤,又有些苦涩,就好像隔着锁链,在挂念着什么不可挽回的人事。 林岑一惊,刚想开口问他是否不妥时,一小束阳光恰好被锁链反射到了南昭眼中,对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遮挡,再睁眼时又是一片平静,甚至猛地发力去试图挣脱锁链,主动检查锁链是否真的牢固,仿佛刚才那个神色哀伤无暇回应的人并不是他。 一旁夏天琅并未察觉到两人间的小插曲,只顾着对林岑的【器】暗暗叫绝,心想不愧是白者的【器】,不管看上第几遍,还是不由得让人心生艳羡。 白者们的【器】连名字也如出一辙,都叫【衍】,取衍生万物之意。 严格来说,【衍】并没有确切的形态,顾名思义,它可以将自己的【器】化作界内出现过的任何【器】,外形,甚至连同【器】中所含有的效力都与原型相差无几,当然后者仍需要由白者本人自身的修为所决定。 只要所持的白者能够记得那件【器】上的【铭】。 林岑手腕再翻将【衍】收回:“等把人用【锁红尘】捆了后,先扔几个利害大的符咒去,最好能短时间内废了他的修为或者干脆断了他的手脚,我个人在这方面能熟悉到快速成咒的不多,也就只有【蚀骨之蛆】,【寒冰冥狱】......” 有那么一刻,夏天琅甚至觉得那个杀人如麻心肠歹毒的南院对手有点可怜。 南昭尚算淡定,大概是因为他和沈苍梧狼狈为奸的日子和林岑相比可能更多些,而且年少时候的沈苍梧面对好友也总比中年时候的沈苍梧面对学生要肆无忌惮一点,听完那么一串惊人尿下的符咒,他居然还面不改色地建议道:“蚀骨咒出自南界,不排除杰塞手中可能有能够减弱甚至消除的手段。” 林岑深以为然,“是了,我差点忘了这点,那还是用寒冰吧,反正最近也亲身体验过了威力,感觉还行。” 一旁的夏天琅先是被他们两这种客观冷静谋财害命的悍匪语气惊得抖了两抖,而后再度发动起他那根有关师兄安危扫描仪的天线——等等,什么叫最近体验过。 第二天(4) 第二天(5) 第二天(6) 第三天(1) 第三天(2) 第三天(3) 第三天(4) 第三天(5) 第三天(6) 第三天(7) 第三天(8) 第四天(1) 第四天(2) 第四天(3) 第四天(4) 第四天(5) 第四天(6) 第四天(7) 第四天(8) 第五天(1) 第五天(2) 第五天(3) 第五天(4) 第五天(5) 第五天(6) 第五天(7) 第五天(8) 第五天(9) 第五天(10) 第五天(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