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雪地追凶 “儿啊,缺什么都不能缺银子,大英雄手中刀劈山碎石,也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这是母亲去世时,对段初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年,江北初雪突来,下了两天两夜。 腊月二十二,彭州府境内骑龙山,寒风凛冽雪花飘舞。 段初头戴斗笠身穿黑衣,在山路上顶风冒雪前行。 彭州府天字号死囚,被皇帝钦批斩立决的悍匪谢羽文,下雪时趁机越狱。 谢羽文越狱后还趁着大雪,潜入骑龙山深处。 本来谢羽文该由段初操刀,两天后在十字街斩首示众。 这是彭州府同知,文朝天文大人,拍过板的决定。 按例追捕越狱死囚,是捕快和巡检的事务,并不在段初的职责范围之内,不过这次是他这个年轻刽子手,出的第一份正式红差。 砍头就要见血,见血就是见红。 一般刽子手为了讨个吉利,都把砍头称为出红差。 衙门里的刽子手班组,被称为红阳班,也是这个原因。 段初要砍谢羽文的这一刀,绝对不容落空! 身为刽子手,职业生涯第一刀落空,那就是大凶之兆。 就算抛开这个行业禁忌,不斩谢羽文,对于段初来说,这个寒冷的冬季,他也不好过。 彭州府的刽子手,平时待遇很低,只有出红差的时候才能赚到人头费,一般一颗人头一两银子,死囚越凶悍桀骜,人头费就越高。 比如谢羽文。 因为他杀人太多拒不低头认罪,人头费已经涨到了,彭州府以前从未开出的十两银子。 加入红阳班一年多以来,段初由于年龄小资历低,在班里备受排挤,没出过一次红差,刚进入冬天时,差不多就是山穷水尽了。 家里最后的余粮,已经全部被做成了窝窝头,现在就揣在段初怀里。 不斩谢羽文,他没有收入,年货都没钱置办。 为了生存,他必须提着谢羽文的人头,去彭州府衙换取那十两银子。 段初已经在骑龙山里,兜兜转转了一夜一天。 此刻他抖掉斗笠和衣服上的雪,挺胸站在骑龙山主峰,童子峰的最高处。 顶着北风,就着雪啃着窝窝头,段初脚踏巨石,眼望四野。 周围几个白馒头一般的山尖,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一直绵延到目光尽头。 狡诈的谢羽文,给段初的追踪,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之前他用杂乱的脚印布下疑阵,段初被误导之后,发觉不对再回头查看时,脚印已经被大雪掩埋,现在只能登高望远查找线索。 在童子峰啃掉了两个窝窝头,段初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找不到谢羽文,就拿不到那十两银子。 冷风刺骨,之前爬山流出的汗水,已经化作贴身寒冰。 这个时候,段初像死囚一样,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 就在段初将要绝望的时候,蓦然发现山峰西北侧,冒起了一缕黑烟。 段初没有丝毫犹豫,摸一把背后冰冷的钢刀,悄悄走向黑烟冒起处。 那是一处隐秘的山洞,入口也就五尺多,已经被积雪掩盖大半。 洞中依然有轻烟冒出。 谢羽文手狠刀快,已经查实他利用客栈黑店,前后击杀了三十六人。 最多一次单人单刀,深夜连斩客栈里贩卖私盐的七条大汉。 盐铁都是朝廷管控,私下贩卖,是重罪。 那些私盐贩子,干的是脑袋系在腰带上的赌命买卖,七个都是硬茬,结果被谢羽文一人团灭,可见其心狠手辣,刀法更不一般。 面对面的话,段初有十足把握对付谢羽文,但是洞口狭窄,他不得不提防埋伏和偷袭。 所以段初没有急于入洞,而是捡起一根枯木,戳了戳洞口。 积雪噗通通落下,露出洞口两侧刻在石壁的一副对联。 萦绕天间一股气; 造化童子两尺身。 横批是四个字:玲珑雪胎。 段初读书不多,横批加对联这十八个字,他连一半都认不出来。 洞中人听到动静,一阵咳嗽之后发话了:“外面冷,进来吧。” 事发之前,谢羽文经营的客栈,就在十字街中心,段初经常从那路过,所以他能听出谢羽文的声音,里面说话的,正是谢羽文! 段初忍不住一阵激动。 里面可是白花花的十两纹银呐! 越冬的棉服,过节的年货,再也不用发愁了! 段初抬手一甩,枯木带着劲风飞向洞中,借枯木开路,他又拔出钢刀,伸进洞中挽了一个刀花,接着猫着腰,迅速钻进了洞里。 没有遇到谢羽文的偷袭,段初到了洞里,才发现入口虽然狭窄,但是里面却非常宽敞。 一个小巧玲珑的庙宇就坐落在洞府中央。 不过庙宇早已破败,完整的物件,只有正殿前面两尊雕像。 雕像非佛非道非神仙,就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儿,白衣白裙白帽都一尘不染,能看到肌肤一片雪白,只有四颗大眼珠子是乌黑的。 谢羽文就盘腿坐在两尊雕像中间,面前烧着一堆柴火取暖。 他已经很久没有梳洗了,头发散乱满脸胡茬,再加上咳嗽连连,看样子已是风寒缠身。 对段初来说,现在谢羽文不过是一只瓮中残鳖。 谢羽文的刀,立在他背后三尺处。 段初笑笑,把钢刀插到背后,隔着火堆坐到了谢羽文对面,搓着手烤火。 这时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打量那两尊雕像。 “没见过这样的雕像吧?”谢羽文问。 段初诚实地点点头。 “雕像的材料,是盛唐时上等的羊脂玉,眼珠子用的是深海黑珍珠,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雕像,雕的是雪娃娃!” 谢羽文语调铿锵。 段初并没有多大反应,反而把目光从雕像移到了火堆上。 看段初不为所动,谢羽文摇摇头。 “我知道你读书少,未必识得那副对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门外对联说的就是雪娃娃,雪娃娃身上,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 段初还是没出声,伸手到怀里,掏出来一个窝窝头和一个白面馒头。 他把这两样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把白面馒头甩手扔给了谢羽文。 看段初掰开窝头在火上烤,两天没进粒米的谢羽文,连忙去烤馒头。 他边烤边吃,嘴还没闲着。 “兄弟,我实话告诉你吧,不但动物植物能够成精,雪也能成精,正所谓雪落无声时,玲珑雪胎现,雪娃娃,有缘才得一见!” “越狱之后,凭我的身手,翻山越岭,摆脱官府那帮酒囊饭袋的追踪,以后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隐居在某处,易如反掌!” “我为什么不远走高飞,而是蜗居洞中,被你循迹堵住?” “就是因为,明天这里就会有雪娃娃现身!” 002 断头出声 谢羽文本来面色颓废咳嗽连连,不过一说起雪娃娃,眉飞色舞病态全无。 什么雪娃娃是天地催生的仙丹,是冰雪孕育的精灵…… 段初也没细听,只顾着吃烤窝窝头。 之前在童子峰顶吃掉的那两个,冷如冰硬如铁,而这个烤过的窝窝头,暄软喷香,段初吃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袋。 用羊皮袋里的酒,冲下了最后一口窝窝头,段初咂咂嘴唇。 靠着火堆吃饱喝足,身上也暖和起来了。 时间已近傍晚,段初不想再多耽搁。 他用一句话,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谢羽文: “你说的这些弯弯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谢羽文在这时刚刚咽下最后一大口馒头,听了段初的话,差点没被噎死。 段初把羊皮袋扔过去,谢羽文接住仰脖喝了一大口,这才缓过气来。 把羊皮袋扔回来,谢羽文指了指身后。 “兄弟,我身后这口刀,本来只是凡铁所铸,不过有得道高人的开光加持,如今又沾满三十六人的血,有个名称叫做天罡刃。” “雪娃娃乃冷气成体,天罡刃正好克他!”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人,你我于此静候,明日雪娃娃进洞,咱们联手降服一只,剖开研究,就能得到长生不老的秘诀!” 段初苦笑一声。 “老谢,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知道我没爹没娘,每一天都活得很苦,你说让我长生不老,那样我要苦到什么时候!得了吧!” 段初说到这里,仓啷一声拔出钢刀。 这把钢刀宽背利刃,分量很是压手,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刀柄末尾被雕成了鬼头模样,显示这是一把适合砍头行刑的鬼头刀。 作为使刀行家,谢羽文看了,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刀锋一出,寒光频闪,好一把断头利刃!” 段初没有接他话茬,而是把之前背了几百遍的词说了出来。 “你不但伤男人性命,还毁女子名节,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是御笔钦批的斩立决,今日就由段某送你上路,黄泉路上莫回头!” 谢羽文脸上一阵抽搐,现出了白白对牛谈了一番琴的尴尬。 他后退两步,伸手抄起所谓的天罡刃。 那是一把九环刀。 比段初的鬼头刀更加沉重,也长了半尺有余。 谢羽文提刀在手,不过还是不想和段初进行生死相斗。 “你何必一意孤行,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段初答道,语气冰冷。 这一句是文朝天之前板着脸说的话,段初学来的。 “段初,别跟我打官腔,我知道你要杀我,就是为了那区区十两银子,现在这两尊雕像,你随便扛走一个,一辈子都吃不完!” 段初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没见识的死脑筋,老子怎么也不能点化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谢羽文跺着脚说完,掏出一张白底红字的符箓,先是挑在刀尖,又用火引燃,然后划破掌心把血滴在刀尖上,刷刷刷舞了几下。 段初任由他可劲儿折腾,并没有去阻止。 “老谢,假如在刑场上,你被五花大绑,根本没法还手,现在你还能拿刀,想要生路也不是没希望,杀了我,就能赢得生路。” 看段初满脸自傲,谢羽文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高手对决,骄兵必败! 谢羽文一纵身越过火堆,力劈华山先发制人。 和他预料的一样,段初并没格挡,而是反削他的脖子。 谢羽文大喝一声,右臂咔嚓一声响,胳膊突然暴涨七寸长。 他能从死牢越狱,靠的就是骨骼伸缩的秘法。 九环刀比鬼头刀长半尺,他右臂又陡增七寸,一寸长,就是一寸强! 他有把握在段初砍到自己之前,把段初的脑袋,劈成两半。 要想炼制天罡刀,就要杀煞气重的人。 多少强敌,就是倒在了谢羽文这一招之下。 不过段初是应天府第一刀客的唯一嫡子,怎么会一刀授首。 段初鬼头刀轻轻上挑瞬间变招,刀尖正好插到九环刀头前第一个铁环里,接着发力一甩,那把九环刀就从谢羽文手里飞了出去。 谢羽文看着插进石壁,激起一片碎石的九环刀,呆若木鸡。 这时段初刀锋一转,鬼头刀已经架在谢羽文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让谢羽文清醒了。 “慢着!按照规矩,死囚上路,吃断头饭喝上路酒,我还没有享用呢!” 段初笑笑,说道:“老谢,我一个月没吃白面了,那个馒头是我省下来的,就算是断头饭了,至于上路酒,刚才你也喝过了。” “二十文一斤的烧刀子,也能算是上路酒?”谢羽文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段初哼了一声,说道:“死到临头,就别挑剔了,你杀人之前,可没伺候人家喝酒吃肉,瞎讲究个什么,念个心愿,上路吧!” 现在官法是否如炉,谢羽文还有怀疑。 不过人心似铁,他算是明白了。 谢羽文自知难逃一死,咬破上下唇使劲吸吮,然后向半空吐出两道血箭。 他又竖起二指放在嘴边,眯缝双眼望向洞口,口中念念有词:“弟子起眼看青山,山彪大神在身边,铜皮铁骨金光眼,吞……”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段初已经听不到他念的是什么了。 不过声音尖利,就像用锉刀轻磨锅盖的侧面。 段初听着刺耳,鬼头刀用力一挥,刀过脖颈人头滚落。 高手对决,胜后总有一种快感。 在死尸腰带上擦掉刀口污血,段初刚想喝口惬意酒,就听到有人说话。 “小子,你知道拐子三和鬼眼七,为什么双双借故请假?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有通阴之法,怕我死后凶魂索命,都不敢杀我!” 段初低头一看,正是谢羽文的断头在说话。 彭州府红阳班,总共有五个人,拐子三师徒和鬼眼七师徒,再加上段初。 拐子三和鬼眼七,资格都比段初老。 本来这次轮不到段初斩首谢羽文,谁知拐子三和鬼眼七,一个说入冬残腿僵硬,一个说天冷眼泛青光,双双告假才会轮到段初。 不过段初天生胆就大,根本不在意断头能出声,更不怕凶魂来索命。 他伸手从火堆旁边,抓起一把草木灰烬。 “小子,你执意非要杀我,现在天色已晚,摸黑下山难免跌下悬崖,你只能留在洞里过夜,夜里看我怎么取你小命,到时……” 断头说到这里没声了。 因为段初把一把柴灰,塞进了那张破嘴。 有件事被谢羽文说准了。 积雪太深,段初确实只能在山洞里过夜。 他在山洞口又烧了一堆火,抱着刀和衣而卧在无头尸旁。 003 独眼入梦 山洞口堆砌燃烧的柴火,是为了防备骑龙山里,万一有雪夜觅食的猛兽。 谢羽文的断头,已经彻底失去血色,再也不能言语,成了一坨没有精气神的死肉,被段初用布袋装好,现在就枕在他的脑袋下。 一来可以当枕头,二来这是一笔巨款,绝对不能丢了。 一天一夜没合眼,段初枕着断头抱着刀,困意袭来挡不住。 他靠着火堆,慢慢睡着了。 下半夜的时候,山洞外面突然来了一条大汉。 好一条铁塔般的汉子! 身高一丈有余,浓密络腮胡子,拳头砂锅方圆,眼睛铜铃大小。 要是戴上金盔披上金甲,简直就是战神下凡。 美中不足的是,这位战神左目蒙着黑眼罩,只有一只右眼。 独眼大汉蹲在山洞口,隔着火堆叫醒了段初。 “段初,段初,快醒醒,祸事就要近前了,你怎么还睡!” 段初听到声音,一骨碌爬起来,敌友不明,他没有贸然走出去,而是镇定反问对方:“洞口有火,手中有刀,能有什么祸事?” 段初语气里透着不耐烦,独眼大汉听了,也没有生气。 “那个谢羽文,虽然死后不能生成凶魂,但是他确实有通阴的本事,利用烧符喷血又念咒,已经唤醒了骑龙山里沉睡的山彪。” “不信你回头看看,谢羽文的尸身是不是不见了?那是他向山彪献祭了自己的血肉。” 段初回头一看,谢羽文的无头尸,竟然只剩下空空的衣裤。 衣裤就像干瘪的麻袋,紧贴着地面。 幸好装着头颅的布袋,现在还鼓囊囊的。 段初不信鬼神之事,他坚持认为这是独眼大汉施了障眼法。 那些玩杂耍的,就能当着别人的面,把东西变没。 看段初不相信自己,独眼大汉没有离去,继续说:“你手中的鬼头刀,只杀过一人,饮血太少杀气不足,根本对付不了山彪。” 独眼大汉说到这,抬手指了指谢羽文带血的上衣。 “这家伙的胸口贴身处,有不少金箔纸,你拿出来折成一杆丈八长枪,然后用火烧了,这样我有了兵器,就能帮你击退山彪。” 段初撇撇嘴,没有动。 独眼大汉很是着急,继续催促道:“元起,信我一次,成败在此一举!” 元起两个字,落到段初的耳朵里,简直就如惊雷炸开。 段初有名有字,初是名,元起是字。 所谓男子二十冠而字,一般男子二十岁会由师长取字。 元起这个字,是父亲临死提前给自己起的,只有父母亲和自己三人知道。 读书人才配有名有字,自己这辈子摸不到功名,混得很惨饭都吃不饱,哪里好意思对别人提起自己还有字,所以从未说过一次。 这个独眼大汉,怎么知道自己的字? 段初想到这里,把独眼大汉当成了逝去父亲的密友,再也不去怀疑他了。 他对独眼大汉点点头,真在血衣胸口处摸到了金箔纸。 就是那种能叠成金元宝,烧给死人的金箔纸。 叠纸折物,这和针线女红一样,本来就是女人的活计,段初历来不擅长。 他仔细琢磨,花费两个时辰,终于做成一杆金箔长枪。 按照独眼大汉的指示,把长枪烧了,又熄灭了洞里的火堆,段初一手按住了谢羽文的人头,一手提着鬼头刀,坐在洞里静候着。 外面突然刮起了古怪的山风,很像吹哨子的声音。 这时恰好是黎明前的黑暗,山上的阴气越来越重。 段初没有火堆取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洞口火堆迎风越烧越旺,隔着焰火也看不见外面。 段初只能听到外面利刃破空的尖啸,还有如猛虎一般穿透力很强的低吼。 一声厉喝之后,虎啸戛然而止。 独眼大汉再次蹲在洞口,隔着火堆对段初说:“我本不想伤山彪性命,无奈它纠缠不休,只好杀了它,现在你可以安心入睡了。” 段初这时,只想知道独眼大汉是谁。 他更期待独眼大汉,和他说一些父亲生前的事情。 段初站起来一抱拳,说道:“前辈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段初打算先客气一下,然后切入正题,打听独眼大汉来历,再问问往事。 没想无以为报四个字一出口,大汉就接住了话茬。 “看你说的,怎么能是无以为报呢,既然你有心报答,我也不能虚情假意故作推辞是不是,正好我有个小忙,需要你帮一下。” 话已经出口,收也收不回来,段初连忙答应。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不会皱一下眉头。” 独眼大汉听了哈哈大笑,震得洞外积雪簌簌。 “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凶险的事,我不会让你做,你直往北走,那里有个陷阱,陷阱里有个女孩,她被困住好多天了……” 独眼大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犹豫片刻。 他像是打定了主意,接着说道:“元起,你把她救上来,带回家安顿一下,让她吃饱穿暖,等我一腾出手,自然会把她接走。” 独眼大汉说完,慢慢站了起来。 洞口低矮哪怕段初靠近,这时也只能看见两条大粗腿。 “那个小丫头,其实长得也挺漂亮,你可以先留在家里,当做奴仆使用也不丢人,假如你有意,想娶她为妻,也不是不可以。” 独眼大汉撂下这句话之后,突然把一根粗壮树枝,扔到了洞口火堆上面。 灰烬飘飞,遮挡了视线。 等到灰烬落尽,独眼大汉已经不见踪影。 …… 天亮之后,段初是被冻醒的。 洞口火堆将要燃尽,身边火堆早已熄灭。 夜里的经历,就像南柯一梦。 不过山洞里面,有谢羽文无头尸消失之后,留下来的空空衣裤,外面躺着一只似虎非虎的野兽,看上去比豹子还要小那么一点。 段初挠了挠头,心说难道夜里都是真的,这玩意就是山彪? 翻看一下所谓的山彪,两只眼睛已经全部被利器戳瞎。 不过这两下,并不是致命伤。 段初仔细查找才发现,最致命的伤口竟然在山彪口中。 像是长兵器贯入口中,直刺内脏造成的杀伤。 段初本想用自己的鬼头刀,剥下山彪的皮挡风御寒,结果发现人家的皮毛,简直是刀枪不入,自己的鬼头刀,用全力都剁不开。 这样一来,夜里就不再像是南柯一梦了。 段初扛起山彪,和谢羽文的衣物一起都扔到悬崖下,又查看谢羽文的头颅并没有异样,这才绕到童子峰南侧,小心翼翼地下山。 事情蹊跷,什么陷阱美女,他才不想去招惹。 雪还在下。 走了百十步,段初长叹一声,又转向了北面。 004 葬洞救美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根钉,段初从十五束发开始,没食言过一次。 哪怕独眼大汉来历不明,事情前后有太多蹊跷,段初也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诺言狠下心肠,不管不顾那个被困在陷阱里的少女。 所以他选择了回头路。 段初先是走回雪胎洞,用几块大石头堵住了洞口,然后踏着雪往北走去。 将近三天的时间,积雪已经没过半截小腿,走起来很费劲。 稍不留神,滑下悬崖峭壁就会粉身碎骨,要是跌入深坑,也很难爬上来。 幸好独眼大汉说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就在童子峰半山腰。 不过那可不是什么陷阱。 倒像是盗墓贼挖出来的盗洞,洞口不大,伸头望下去,底下像是个地宫。 地宫里殉葬的宝器,早已被盗墓贼搬空,只留下一口棺材。 棺材并不大,长不过六尺,像是给孩童或女子专用,棺材里面空空如也。 棺材盖仰面朝天斜靠在棺材一侧,长满了殷红的桶状蘑菇。 这是由于棺木常年埋在地下,吸收了太多的潮湿地气,长出来的棺材菌。 在红阳班的时候,段初听拐子三和鬼眼七,聊起过棺材菌。 不是每一口古棺都能长出棺材菌,这不但需要材料特殊的棺材,埋进风水奇妙的地穴,还需要各种机缘巧合,才能长出棺材菌。 棺材菌,在俗话中被称为血灵芝,传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拐子三每次说到这,都会使劲拍自己的跛腿。 “当年但凡有手指头大的血灵芝,我这条腿也不能残废!” 想起拐子三鬼眼七这两个老家伙,对自己的排挤欺负,段初恨得牙痒痒。 不过当前救人要紧,他就对着下面大喊: “有人嘛!” 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鬼一般从棺材盖和地面的缝隙里,慢慢爬了出来。 独眼大汉说她很漂亮,段初可没看出来。 因为少女的脸上,抹着一道道黑黝黝的棺材漆,五官长相根本看不清楚。 好在虽然披头散发,但是她的衣服没脏。 一件红棉斗篷,红艳如新。 段初这次上山是有备而来,所以身上带着长长的绳子。 他把谢羽文的头颅和那把九环刀,先放在雪地里,然后把绳子放了下去。 少女看着绳子,没有说话。 “我说你傻啊!我是来救你的,你要是力气小抓不住绳子,就把绳子绑在腰上,我好把你拉上来,快点,再磨蹭我可就走了!” 少女这才抬起小胳膊,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 少女身轻如燕,段初没费力气,就把她拉了上来。 解开少女腰间的绳子,段初这才想到下面还有血灵芝。 就在这时出事了。 可能因为棺材盖,被少女出来时碰到了支撑点,这时咣当一声滚到地上,原来向下的一面翻出来,上面有两道刀削斧凿的痕迹。 棺材盖高高翘起的那头,痕迹稍浅呈月牙状。 下面那道深一点,不知是圆月还是太阳。 没等段初细看,洞里就冒出了黑色的浓烟,闻上去很呛人。 段初判断是地宫里的机关,被什么给被触发了,这些黑烟估计有毒,所以哪里敢停留,绳子也不要了,提起东西拉着少女就跑。 万幸跑得快! 远处的地宫已经震动塌陷,带动上坡又滚落不少大石头,纷纷砸了进去。 转眼之间飞雪又走石,地宫已经被彻底掩埋。 段初松开少女扔掉东西,站在远处直擦冷汗。 自己没陷入地宫,山上也没引发雪崩,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段初灌了一口酒,忍不住在心里骂独眼大汉。 还说凶险的事不让我做,这也不比上刀山下火海差什么呀! 再看那个少女,只顾扎头发,也不表达感谢,段初气不打一处来,把头颅和九环刀系在腰上,扭头去问她:“有力气走路吗?” 少女抬头眼望苍穹飘雪,默不作声。 段初心说这丫头,估计是个又聋又哑的傻子! 那个独眼大汉怎么看都不像人,这个怪异少女也够呛。 段初真想扔下少女,然后一走了之。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要信守诺言的,走过去也不跟少女再废口舌,直接弯腰把少女扛起来,放到了肩膀上,迈着大步往山下走。 说来也奇怪,少女的双脚一离地,刚才还飘舞的鹅毛大雪,突然就小了。 难道她是一个雪娃娃? 这个念头冒出来,很快被段初压了下去,谢羽文说过,雪娃娃最多也只有两尺高,这个少女的个头,怎么看都有十六七的样子。 雪大雪小,总要有个时间,刚才应该只是个巧合。 再说就算真有雪娃娃,也是冷气生成,怎么能跟自己去人间的烟火之地。 现在少女被自己扛着往山下走,也没有半点反抗。 大雪封山,一路上也没碰到人,连猎户都没有,段初扛着少女,走起来也不冷,除了在半路摔了一跤,其他什么凶险都没遇到。 跌倒的时候,少女穿在红棉斗篷里的长裙,被段初不小心扯掉了一块布。 露出一截白中透粉的小腿。 精致如粉雕玉琢一般。 少女落地之后,翻身跪在地上。 段初本以为她会磕头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结果人家只是抓起地上的雪,轻轻地擦脸,擦来擦去,棺材漆也没有擦掉一星半点。 少女急了,用全力擦,擦得脸都发热了,雪碰到脸皮就融化也没有擦掉。 段初心说一白遮三丑,这丫头要是脸上也是这样的肤色,就算五官只是中等模样,那也会很美,可惜了,满脸擦不掉的棺材漆。 想想独眼大汉说的话,自己可以娶少女,段初笑了。 自己是有了婚约的人! 想起姜屠户那个扭扭捏捏的小女儿,段初脸都红了。 摸摸挂在腰上的头颅,段初心说有这十两银子,年后就能迎娶姜小妹了。 那边少女已经放弃擦脸,傻愣愣地坐在原地。 段初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撕下衬衣一块厚布,缠在了少女的小腿上。 他忙完又把少女背起来。 相对于扛着,这也算是给她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一直到天都黑得透了,段初才走回自己家中。 彭州府十字街最西头,有一条小巷子,段初的家,就在小巷子的最西头。 这条巷子很少有人来,因为巷子里住着的,是彭州府的仵作刽子手,都是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人物,在外人看来这里晦气十足。 别说外人,就算巷子里的人,一般私下里也很少走动。 少女倒也能扛寒冷,竟然睡着了,段初试试她没发烧,就把她放进被窝。 就在这时,段初托付的媒婆,突然上门给姜家退婚了。 005 屠户退婚 段家虽然破败,但是庭院不算小,正房耳房厢房小花园是样样俱全。 听到大门有敲门声,段初连忙关好主卧门,快步走了出去。 开门看到来人,正是在彭州府小有名气的媒婆王婆婆。 据说当年段初父母的婚事,也是王婆婆牵线。 所以段初对王婆婆一直很敬重,王婆婆对他的婚事,一直也很上心。 看王婆婆唉声叹气,段初就问她是怎么回事。 “姜屠户那个杀千刀的,竟然悔婚了,说你除了这沾满晦气的房子,其他什么都没有,昨天把姜小妹,改许给了当铺许掌柜。” 王婆婆说完,把段初那三两银子的聘礼,塞到了段初手里。 段初捏着三两银子,有点傻眼。 “王婆婆,许掌柜不是有老婆吗?”段初问。 “谁说不是!姜小妹嫁过去只是个妾!姓许的狗东西老牛吃嫩草!” 段初听了眉头紧皱,不过很快就露出了微笑。 “王婆婆,这是我穷的缘故,又不怪你,你也不用丧气,姜屠户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只是我想知道,姜小妹是什么意思?” “和他爹一样,也是嫌贫爱富的东西。” 王婆婆说完叹口气,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了段初。 布包里面,是一根银簪子。 这是段母的遗物,由于久已无人佩戴,上面生了斑驳绿锈。 看到这根银簪,段初就明白姜小妹的意思了。 刽子手,这是一个常人远离的工作。 想要找个媳妇,相比普通人本来就难,拐子三至今孑然一身,鬼眼七的处境也不怎样。 鬼眼七的老婆,生完儿子没几天就死了。 街坊都说这是那些死在鬼眼七手底下的凶魂,回来报复了。 至于那个儿子,从小就被鬼眼七送走了。 送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鬼眼七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儿子被自己的晦气沾染。 找媳妇本来就难,再加上段初穷的掉底,这更是难上加难。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段初作为段家唯一的男丁,假如不能娶妻生子,那就是断了香火绝了血脉,死后也无颜去见段家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段初脸上笑意全无,长长叹了一口气。 “孩子,千万不要灰心,咳咳……”王婆婆欲言又止。 段初看她有话要说,道:“您老有什么直说吧。” “那个,你要是不嫌弃,给你说个寡妇怎么样?布店的赵裁缝,侄女来投奔他,刚二十二岁,听说丧夫之后被婆家赶了出来。” 段初把那三两银子,塞到了王婆婆手里。 “一切听婆婆安排,一两送给您老过年,剩下二两您拿去探探路。” 王婆婆没有推辞,揣着三两银子就走了。 段初关好大门回到卧室,查看少女的情况,结果发现,她早就醒了。 之前少女一直是双眼无神,任人摆布的模样,现在坐在床边看着段初,轻轻摇了摇头。 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怜悯。 很明显,段初和王婆婆的对话都被她听到了,她这是可怜段初。 来自弱者的怜悯,更加让段初羞愧。 在羞愧之下,他气呼呼地对少女说:“我还以为你听不见呢,没想到是装聋作哑,你和那个独眼龙大个子一样,都挺会演戏!” 少女听了,马上收起了怜悯,眼神再次暗淡。 看少女委屈地眼里似乎有泪光,段初感觉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了。 他也没好意思去道歉,拿了柴禾木炭,把正堂里的炉子生了火,烧了水烤了窝窝头,把一碗水和一个窝窝头,放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没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 “你的意思是,虽然能听见,但是不能说话,对不对?”段初问她。 少女没有否认,又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的年画。 年画已经挂了好多年,早就是破旧不堪。 不过还能看出来,是一个穿肚兜的大胖娃娃,抱着一条比他还要长的红尾锦鳞大鲤鱼。 段初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少女是什么意思。 “不想吃窝窝头,想吃大鱼大肉?你是流落市井的大小姐吧,你可能还不知道,像我这样的穷人家,一年都吃不到几次鱼肉!” 段初有自己的判断。 少女那件红棉斗篷,一看就是值钱货。 少女没回应,而是扭过头,看都不看窝窝头。 “你们这些有钱人,哪里懂得人间疾苦!”段初又批判她。 少女急了,一跺脚,小腿上缠着的布弹掉了。 看着那截粉白藕,段初住口了,又叹一口气。 “我怎么这么倒霉,自己吃不上饭,还没由来的摊上一位富家千金,想吃大鱼大肉等明天吧,我这就去府衙,兑换我的奖赏。” 段初又叮嘱少女不要胡乱走动,然后提着谢羽文的头颅和九环刀,锁好大门直奔府衙。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认清,谢羽文这颗人头的真正价值。 彭州府的前任知府,入秋时突然暴病猝死,朝廷还没有任命新知府。 目前彭州府各项事务,均由同知文朝天掌管。 谢羽文就是在文朝天的亲自安排下被拿住的。 谢羽文的刀下鬼,有一个是礼部尚书的侄子,再加上文朝天算是他的门生,所以他正在皇帝那里,极力举荐文朝天接任新知府。 文朝天也全力运作,力求再上一个台阶。 好事眼看成真,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关键时刻,谢羽文越狱了。 段初走出家门时,文朝天正在调兵遣将。 彭州府的马步快班,还有下辖的水陆巡检,六七个头领站成一排,个个脸色铁青垂着脑袋盯着地面,都被文朝天骂得狗血喷头。 他们还算好的,旁边还跪着两个,正在瑟瑟发抖。 文朝天突然用力一拍桌案。 “谢羽文逃脱一事,本官还没有上报,刚刚大雪已经停住,人手也到齐了,等会就上山,最迟明天正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了这布置,马步快班总捕头马千里硬着头皮上前了。 “大人,那谢羽文骨能长短伸缩,刀能斩钉截铁,有邪术有武功,大雪封山这三天,估计他早已远走高飞,咱们最好发文……” 马千里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个大嘴巴。 “发海捕文书是吧?混账!我知道你是畏惧谢羽文凶悍,不敢以身犯险,你怕,本官不怕!今夜本官亲自带队,现在就出发!” 文朝天都身先士卒了,其他人再也不敢多说。 贴身丫环拿来大氅,披到文朝天身上。 文朝天迈步向前,又说道:“假如捉不到谢羽文,天子震怒,到时怪罪下来,本官倒台下狱之前,先斩了你们这帮酒囊饭袋!” 就在这时,文朝天的心腹幕僚一路小跑过来了。 006 官府赏银 文朝天的贴身丫环,是文妻逛街时买入门的,三年前文妻落水身亡,文朝天没有续弦,那个丫环也没有遣散,一直留在他身边。 来彭州上任之初,文朝天就把这个丫环,和几个家丁一起带过来了。 除去丫环家丁,文朝天还带来一个人。 就是刚刚疾步跑进来的幕僚,这人年约五旬,是文朝天的心腹,不是朝廷任命,不领官府俸禄,一应开支都是文朝天自掏腰包。 幕僚姓魏,名字没几个人知道,大家都称他为魏先生。 文朝天看魏先生跑得急,险些被门槛绊倒,说道:“事虽至此尚有希望,何必如此慌张!” 文朝天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不过相对其他下属,已经非常客气了。 要知道马千里等人,动辄就要挨他的大嘴巴子。 同知是知府的佐官,文朝天以前连知府都敢顶撞,下属那还用说嘛! 魏先生这个人涵养极好,喜怒不形于色,听到批评表情也毫无变化,对文朝天微微一拜,一字一顿地说:“大人,段初求见!” “段初,谁是段初?”文朝天问。 在彭州府,文朝天身为同知,响当当的二把手,官职可不小,他怎么会认识彭州府刑狱司下辖的红阳班里,区区的一个刽子手。 地上跪着那两个,是这次死囚越狱的直接责任人。 一个是负责刑狱司的司狱,一个是负责看押谢羽文的牢头。 听到段初这两个字,司狱感觉这个名字很是熟悉。 司狱连忙在脑海里搜索一番,电石火花间,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马上跪着爬到文朝天面前。 “禀大人,段初是红阳班的刽子手之一,这次其他刽子因病告假,只有他在值,所以经过大人您批准,斩首谢羽文由他执行。” 文朝天听后哼了一声,抬腿一脚,把司狱踢得滚出去老远。 “本官知道,刽子平时收入微薄,以砍头提成为生,难道这小子,是为了那十两银子而来?事急燃眉,他竟然还敢来此添乱!” 文朝天这就要发话,让马千里去把段初拿下。 魏先生凑到文朝天身边,耳语道:“大人,不可!段初这次立了大功,他已经力斩谢羽文,现在提着人头和凶器前来复命了。” 文朝天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谢羽文一案,得到了宫里的关注,尤其皇帝还下了密旨,让彭州府把谢羽文的凶器交上去。 “人头留下示众,凶器呈交御前,如有差池,严惩不贷!” 这是代表皇帝的锦衣卫,上门来转达的口谕。 这次谢羽文越狱,文朝天压着消息没敢上报,上山围剿,就是押上所有赌注,做最后一搏。 本来消息还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假如他带队上山,那就会满城风雨。 到时想瞒也瞒不住了。 抓住谢羽文,还可以将功补过,抓不住,那就要革职查办。 没想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有人斩了谢羽文,而且还把人头和凶器,两样都带回来了。 文朝天突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这才会大笑。 “大人今天逢凶则怒,化吉则喜,有点失态了。”魏先生轻声提醒。 文朝天这才止住笑声恢复常态,又派人去叫段初。 段初只见过文朝天一面,没想到这个时候文朝天竟然还没休息,他没进门就把装人头的布袋连那把九环刀,铛啷啷扔到了地上。 进门他才发现,桌案后面,端坐着不怒自威的文朝天。 还有站成一排的捕快并巡检,跪伏在地的司狱和牢头。 在小老百姓眼里,除了牢头其他都是大人物。 看到这些人,段初愣住了。 段初从小到大没有父亲的指点,有些场合他应付起来,就不如那种父母双全的孩子那么自然,比如现在,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羽文逃脱的消息,是魏先生偷偷告诉他的。 他本以为,今晚兑换赏银是魏先生做主安排。 按道理见到文朝天,段初该下跪行礼,不过他膝盖很硬,除了父母之外,只跪德高望重的长辈,官再大,也不是他下跪的理由。 文朝天微微一笑,并没有计较这点小细节,看了看马千里。 马千里连忙过去,打开布袋查验。 “大人,是谢羽文不假!九环刀也是谢羽文的行凶利器!” 文朝天对段初点点头,说道:“真是少年有为,本官记住你了,魏先生,劳烦你先带他下去,赏银十两……不,赏银三十两!” 张屠户一年辛苦,也就赚二十两银子,除掉花销,最多能攒下十两。 段初去骑龙山一趟,竟然一下就得到了张屠户三年的积蓄。 段初连忙抱拳:“谢大人赏!” 马千里跨步上前,斥道:“你这小子好没规矩,谢赏竟然敢不跪!” 文朝天哼一声,道:“马捕头,假如是你冒雪上山斩了谢羽文,你也可以见面不跪本官!” 马千里捂着半边肿脸,狼狈退下。 魏先生带走段初后,文朝天站起来,走到九环刀旁边。 他一跺脚,九环刀被震得飞起来,又被他抄在手里。 只见他一挥胳膊,刀光一闪划过茶几上一个茶杯,茶杯一分为二,上半截跌落地面摔成碎片,下半截还留在茶几上,断面整齐。 马千里本来是彭州府的高手,不然也做不到总捕头的位子。 看了这一刀,马千里心下凛然。 马千里心说文大人好快的刀,而且这一刀的火候,拿捏得也刚刚好。 他自知也没有把握躲过这一刀。 文官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本官有天子密旨在手,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否则不论是不入流的胥吏,还是有品级的官员,本官都定斩不饶!” 捕快和巡检本是武夫,都能看出来文朝天的刀法非同凡响。 再加上这个文大人,历来行事果敢手段狠辣,大家哪里敢去拂逆他。 房间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点头,纷纷保证,会管住自己的嘴。 文朝天这才哼一声,扭头去看那个牢头。 “谢羽文虽然能缩骨越狱,但是要想冲破封锁拿到凶器,就必须有内应,本官已经查明,是你收了他的贿赂,做了他的内应!” 牢头听了,磕头如捣蒜。 “大人,冤枉啊!” 文朝天嘿嘿一笑,摆了摆手。 马千里连忙和手下两个班头一拥而上,把牢头踹翻又绑了起来。 …… 此刻段初家的正房主卧里。 那个女孩捏着窝窝头,一脸的哀怨。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粗糙磨手的东西。 想想曾经的锦衣玉食,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 棺材漆瞬间被泪珠冲开,化作黑水滴落在她手上。 泪如雨下,黑漆落尽,露出一张粉扑扑俏脸。 007 酒气刺鼻 这个时候,段初正坐在魏先生对面,魏先生面前,摆着三十两银子。 房间中间有个小火炉,上面的瓦罐里,是一片片豆腐。 他俩就坐在火炉旁的木桌两侧,桌上还有一坛酒和一盘调好的辣酱。 魏先生伸长胳膊,把六锭五两银子塞到段初手里。 段初懂一点人情世故,拿出两锭银子,递给了魏先生。 “先生不把谢羽文越狱的消息告诉我,我也拿不到这么多赏银,这钱我不能独吞,十两算是小心意,留给先生过年添置衣裳。” 魏先生站起身来,又把银子塞给段初。 “文大人不爱发财只爱升官,就是因为他出身江南富庶之地,家中经营丝绸茶叶,还有钱庄的买卖,所以他就算不领俸禄……” 魏先生说到这里嘿嘿一笑,继续说道: “就算他不领俸禄也不缺钱,他不缺,我就不会缺。” 魏先生说完拿出一柄勺子,在瓦罐底下一抄。 段初这才看见,小片的白豆腐下面,是大块的卤牛肉。 “你看,就连牛肉我都能吃到,像是缺十两银子的人吗?” 牛能耕种,朝廷严禁宰杀,所以牛肉在民间是稀罕物。 虽然段初不懂活牛宰杀程序,也不知谁可以合法吃,但是现在他也清楚,魏先生不缺钱,确实不需要表示,于是就收起了银锭。 段初想到少女独自在家,就想起身告辞。 不过魏先生摆好了两副碗筷,又倒了两碗酒,坚持留段初喝点再走。 段初不嫖不赌,唯一的缺点就是有酒瘾。 闻到酒气,他就明白这酒比自己常喝的烧刀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酒香四溢,段初的两条腿,再也不听使唤了。 喝着美酒,用筷子在滚开的瓦罐里,夹上来一片白豆腐,蘸一下红绿相间的辣酱,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那滋味,简直美妙极了。 尤其是颜色棕黄酱香浓郁的牛肉,段初吃一块都感觉自己要成仙了。 这一顿酒肉穿肠,对于段初来说,无异于提前度过了春节。 一老一少觥筹交错,喝光了酒吃完了菜,段初酒到酣处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少女,连忙起身告辞魏先生,踉踉跄跄往回走。 把段初送到门外时,魏先生小声跟他耳语: “段初,你回家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我保你当上红阳班班主。” 段初半醉半醒,又唯恐少女出事,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等他前脚一走,文朝天后脚就来找魏先生了。 “先生,这次谢羽文越狱一事,是瞒是报?” 魏先生喝得满面通红,不过人很清醒,斩钉截铁说:“如实上报!” “如实上报,万岁会不会责怪我办事不力?” 文朝天还是非常担心。 “锦衣卫耳目遍布四方,这件事瞒不了皇帝,与其隐瞒,不如坦白,我断定皇帝目的在那把凶器,只要凶器在,就不会动怒。” 魏先生说到这里,已经拿出文房四宝。 “大人,密奏的折子我来写,保你知府一职,不会落空。” “先生,辛苦了。”文朝天拍了拍魏先生肩膀,扭头离开。 他回到住处,那个贴身丫环连忙打来洗脚水,又准备洗漱用具。 文朝天只是擦一把脸,抬头看看娇俏的小丫环,突然伸手拦腰抱起她,甩手扔到了大床上。 丫环似乎对文朝天的粗野,早就习以为常,一抹绯红飞上脸颊。 …… 段初这时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只黑色野猫呲溜跳下一处土堆。 他仰天打了个酒嗝,心说这是个好兆头,算命先生常说见到黑虎下山,就会有财来,看来过年我要发大财,娶个媳妇不成问题。 他打算明天就抽空,去宋家布店转转,寻机看看那个小寡妇的姿色。 他心里想着脚下走着,绕过一棵大树之后,也就走了两丈多的距离,突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正是猫被狗撵的那种惨叫。 段初回头一看,一只黄狗蹲在大树底下,两眼死死盯着树。 野猫为了躲狗,爬到了树杈上,月光下惊魂未定。 段初打眼认出来,黄狗是张屠户养的,由于常吃猪下水,狗很肥胖。 “死狗有眼无珠,欺负小猫算什么好汉,滚蛋!” 段初把对张屠户的不满,骂到了狗头上,骂完又使劲在地上一跺脚。 这条黄狗胆子比较大,毕竟从小在屠户家长大的。 但是这次遇到的,是杀人砍头的刽子手,那杀气可不是屠夫能比的。 黄狗当时吓得哀嚎一声,夹着尾巴调头拼命逃窜。 看黄狗吓跑了,段初摇摇晃晃转过身子。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转过身之后,那棵大树上有两根树枝,表皮黝黑长着红毛,突然如灵蛇一般,悠忽从树洞里伸了出来。 野猫感觉不对,就想跳下树杈。 它还是慢了一步,被那两根兽腿般的树枝,掐住了脖颈缠住了腰身。 这次,野猫连惨叫都发不出了。 月夜冷风里,大树摇曳如幽灵。 …… 当段初靠在大门上,伸手去掏钥匙时,那个少女还傻傻坐在铜镜前。 铜镜也是段母的遗物,被段初擦得透亮。 没有了黑漆的遮挡,弯弯的柳叶眉,衬托那双桃花眼,如水波流转。 粉扑扑小脸,俏生生五官,这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在镜子前坐了这么久,看到镜子里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容颜,少女早已把饥饿抛在脑后,撇一撇嘴,镜中人脸绽放一丝笑意。 这时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少女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吹灭蜡烛翻身上床,用双手在脸上涂抹几把,额头都没放过。 被热泪融化的棺材漆,转眼又涂了她一脸。 好在面积大了,漆色就淡了不少。 段初直奔主卧,点燃蜡烛看少女还在,试了试脉搏也正常。 “傻丫头肯定在睡梦里使劲抹脸,想要擦掉黑漆,结果倒好,擦得满脸满手都是,假如在额头挖个月牙,勉强算一个女包公。” 发觉少女没事,他就放了心,酒气上头打个哈欠,一头栽倒在床边。 听到鼾声响起,少女才敢下床。 “这个狗东西自己在外花天酒地,却只给我粗茶淡饭,真是该杀!” 原来她并不是一个哑巴。 闻闻酒气刺鼻,她又抬起玉足,在段初腰上狠狠踢了两下。 段初酣睡依然,少女却震得脚痛。 “这皮粗肉糙的猪!”少女忍不住又骂。 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压不住,她只好放弃踢打段初,拿起冷了的窝头。 少女吃完窝头喝了水,感觉滋味也不错。 吃饱心情好了许多,她就拿一床大红棉被,往段初身上盖。 段初在睡梦里突然伸出双手,少女猝不及防,一下被他抱到了怀里。 008 温情脉脉 少女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异性。 现在她猝不及防,被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抱住,肌肤相近鼻息相闻,一颗芳心何止是小鹿乱撞,简直是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无奈段初两手如铁钳,将她紧紧钳制,怎么也挣不脱。 对她来说外面更凶险,所以也不敢呼救。 “龙游浅滩遭虾戏,凤凰落地不如鸡,只能由他胡来了。” 少女说完哀怨一叹,闭上了一双桃花眼。 谁知段初却把她一把推开,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搓了搓。 “大胆小贼,竟然敢来偷小爷的钱财,哼!要不是小爷今夜喝多了,头疼脑热懒得理你,早就一刀剁掉你的狗头,抓紧滚吧!” 段初说完,打了个酒嗝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原来他在睡梦里,把少女当成了入室盗窃的毛贼。 少女脱离钳制后,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再也不想给段初盖被子。 不过当她抬起段初的手,看到他手里搓的是银子,想想他之前说过,兑换赏银给自己吃大鱼大肉,不禁感觉一缕关爱划过心间。 “或许他是为了拿到赏银,才去陪人喝酒。” 少女也算猜对了,段初好酒是一方面,他陪魏先生喝酒,也是感恩魏先生帮他,为了陪好魏先生,那一大坛酒段初喝了七八成。 少女想到这,不但给段初盖了被子,还费力在他身下塞了一床褥子。 不过她睡得并不安稳,总害怕段初醒来突然爬上床铺。 …… 日上三竿,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段家主卧。 段初醒来揉揉眼,发现自己又像以前一样,醉酒后睡到了地上。 幸好这次下有褥子上有被,没有沾到潮湿地气,也没感染风寒。 自从母亲去世后,这是第一次有人,给睡梦中的自己,铺盖了被褥。 一股暖流从心头泛起,段初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 这时阳光照在少女的小脸上,少女还是猫一般沉睡着。 脸还是黑,不过不是太黑,就像天生黑皮肤。 “鬼绝对不能出现在阳光下,所以她肯定不是鬼,她要想害我,夜里我睡着时她早就动手了,所以管她是人是妖,先养着吧。” 渴望得到亲情,让段初放下了所有警惕。 毕竟身边有个伴,早晚能和自己说说话也好。 所以段初没忍心叫醒少女。 他打扫完庭院,洗洗脸擦擦手,烧了点稀饭,又出去买了馒头包子。 在正堂的小桌上摆好了早点,他才去叫少女起床。 “喂,黑脸小妹妹,太阳都晒屁股了,快点起来吃饭啦。” 少女醒来听到这话,黑脸都羞红了,裹紧被子翻个身,背对着段初小声说:“什么脸啊屁股的,说话这么粗鲁,你好没羞臊!” 这嫌弃的话语入耳,段初听了还挺兴奋。 “原来你能说话,真是太好了!正好给我解闷!你身上的长裙破了,换掉吧,这是我母亲的棉衣,你试试穿在身上合不合适。” 段初放下衣服退了出去,贴心地给少女留下了起床穿衣的空间。 少女起床之后,没找到刷牙的物件,只好用一点盐抹在牙上漱漱口。 怕万一擦掉脸上黑漆,暴露本来面目,所以她就简单擦了擦脸。 洗好手坐到饭桌前,没等段初招呼,少女就先拿起了一个百褶笼包。 段初把一碗稀饭推到她面前,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段初,碎尸万段的段,一元初始的初,我是一个刽子手……另外,我是穷人,看来这个春节,只能委屈你在我家过了。” “碎尸万段的段?你倒是挺有意思。”少女抿嘴而笑。 “你呢,叫什么?” 少女想了想,说道:“我叫珠子,你的父母呢?” “都不在了。”提起这个段初就伤心,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该问你的伤心事……不对,既然你母亲也不在了,那我现在穿着的,岂不是死人的衣服?哎呀呀……” 珠子说着放下包子又站了起来。 段初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对他死去的父母不敬。 当时他的内心,就像被针扎了。 “你还嫌晦气?别忘了,你还是我从半山坟墓里救出来的,我还没嫌你晦气呢!嫌晦气你走吧!我还是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呢!” 一看段初要把她赶出家门,珠子当时就被吓坏了。 她连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我穿着就是了……” “你穿着就是了?怎么,你穿着还感觉很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谢谢段大哥,谢谢!”珠子不敢再乱说了。 要不是珠子一句话,踩到了段初的底线,段初也不想对一个女流之辈,这样咄咄逼人,看珠子站着都不敢坐下,他很快心软了。 他把那个还热乎乎的包子,塞到了珠子手里。 “吃吧,吃完我带你逛街,今天是小年,咱们准备一点年货。” 珠子咬了一口包子,芹菜肉馅的,皮薄馅大,比昨晚的窝窝头好吃多了,惹得她胃口大开,左一个右一个的吃,吃得满嘴流油。 很快包子就剩一个了,珠子这才感觉有点不对劲。 “段大哥,你怎么只吃馒头不吃包子?” “呵呵,我不喜欢吃包子,就喜欢吃馒头咸菜。” 段初说完,把最后一个包子递给珠子,然后低头吸溜溜喝稀饭。 珠子不傻,明白段初是把好吃的东西让给了自己。 这样一来,她对段初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 珠子本来不想抛头露面,不过想想自己脸上有伪装,更不想驳了段初的面子,于是饭后紧跟在段初身后,来到彭州府的十字街。 经过包子铺的时候,段初还和当家的老板娘打了招呼。 “老板娘,等我转回来的时候,就把那六文包子钱给你。” 经过馒头铺,段初又跟老板娘说,回头还人家两文钱。 听到这些,珠子在心里默默计算,六个肉包子六文钱,四个馒头两文钱,原来一个肉包子只要一文钱,而一文钱能买两个馒头。 之前她就知道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钱。 “三十两银子,就是三万文钱,那这个春节,可以过得不错。” 想到这她很开心。 很快她就跟着段初,来到一家当铺门前。 段初一马当先进了门,抬手重重一拍柜台,吼道:“姓许的,没死就快点给小爷滚出来!” 打杂的伙计和估价的朝奉,都缩着脖子。 他们可不想招惹一个刽子手,心说掌柜的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人家,人家这是上门找茬来了。 当铺不是一般的买卖。 衙门里没靠山,街面上没实力,开不了当铺。 所以许掌柜也不是好惹的。 他塞了把剔骨刀在袖里,大步走了出来。 009 妙手空空 当然,许掌柜已经年过四十,作为生意人,轻易不会动刀动枪。 毕竟开门做买卖的,第一原则就是和气生财。 所以哪怕袖子里藏着尖刀,许掌柜那张脸,还是笑成了一朵花。 “段初来了啊……”许掌柜大声招呼,然后一把挽住段初的小臂,在他耳边小声说:“兄弟,我真不知道你和姜小妹的事……” 段初手腕只一抖,就甩开了许掌柜的手。 “什么李大姐张小妹的,小爷都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小爷来当铺,当然是来赎回典当的东西,那把刀,在你这有四年多了吧?” 许掌柜这才想起来,段初四年前在这里,当了一把刀。 “快,查册子,把段爷当的那把刀找出来。” 听了许掌柜的吩咐,白胡子朝奉连忙翻看典当册子,查到之后安排伙计去库房相应抽屉取来典当物,从高高的柜台上递了下来。 段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拿出了那三十两的银子。 “买卖有买卖的规矩,当年当了八两银子,现在应该还你多少了?” 柜台上的朝奉手按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算珠子响。 “四年五个月,连本带利,一共是二十九两二钱。”朝奉朗声说道。 月息五分,利息很高。 段初听了冷哼一声,把三十两银子扔上去,朝奉找回来八百个铜钱。 珠子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这时看到银子没了,只剩一点铜钱,顿时心里滴血,在外面急地直跺脚,心说这个春节没法过了。 银钱结清,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许掌柜伸出手想去接刀,被段初一把推开了。 那是一把七寸长的小刀,单面开刃形如眉黛,柄长三寸,刃长四寸。 段初抬手用两根手指夹住眉尖刀,然后在手心里一转。 眉尖刀越转越快,突然就在许掌柜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法快如变魔术一般,朝奉伙计和许掌柜,都看呆了。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段初又用右手,若即若离拂过旁边的一根蜡烛。 “姓许的,你出来见小爷,竟然还袖里藏刀,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论玩刀,就算你叫小爷一声祖宗,小爷还未必答应!” 段初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掌声。 掌声很孤独,明显只有一个人拍,段初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马千里。 “段班主,刀好,刀法更好,佩服!佩服!” 马千里以前见了段初,是眼高于顶,现在语气变得很亲近。 段初对马千里一拱手,说道:“见过总捕头,为什么叫我段班主?” “文大人早晨通知刑狱司,说拐子三这个红阳班班主,既然腿脚不太方便,那就换腿脚方便的人来当,所以就选你了,恭喜!” 段初这才想起来,昨晚魏先生送别自己时说的话。 魏先生真是从来不说大话! 段初想着怎么感谢魏先生,就没有再耽搁,跟马千里客气两句,出门使了个眼色,珠子看了连忙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就走了。 段初走远了,许掌柜就跟马千里告状了。 “总捕头听到没,这小子竟然对我自称祖宗,这么狂妄您不管管?” 马千里正是许掌柜,在衙门里的大靠山。 “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分寸,段班主,现在可是文大人面前的红人!” 听了马千里的回答,许掌柜一脸不相信。 “您老开玩笑吧?他一个穷光蛋,怎么能攀上文大人?凭什么呀!” 马千里弯下腰,对段初刚才拂过的蜡烛,轻轻吹了一口气。 蜡烛迎风而断,断面光滑平直。 “凭什么?就凭人家的刀法,妙手空空!”马千里沉声说。 刚才段初怎么收起了眉尖刀,又怎么用眉尖刀切断了蜡烛,许掌柜都没有看清,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蜡烛早就已经断成了两截。 想到这,许掌柜吓得浑身哆嗦,袖子里的剔骨刀当啷落地。 马千里看看剔骨刀,冷笑一声,说道:“姜屠户送给你的刀吧?人家好好的婚事,你非要横插一脚,现在你是踢到了铁板上!” 马千里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要走,许掌柜连忙拦住他。 “总捕头,我跟段班主结了这么大的梁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要不我把那二十九两二的银子,托你送给他,也好缓缓局势。” 马千里冷笑一声。 “你现在送钱过去,人家要是认为,你是拿钱打人家的脸呢?省省吧!夹着尾巴做人,以后别惹他就好,他也懒得跟你计较。” 听马千里这么说,许掌柜才算安心。 马千里走出当铺,来到墙角的僻静处,不禁仰天一声长叹。 “马千里啊马千里,亏你还自认是彭州第一高手,殊不知一个文官,一个刽子手,还有那个谢羽文,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刀快!” “高手环伺而不自知,你真是有眼无珠!” …… 这时段初带着珠子,正在去往城外棺材铺的路上。 在他看来,要想洗掉珠子脸上的棺材漆,肯定要找给棺材刷漆的人。 经过城门时,珠子突然尖叫一声,趴到段初背上。 段初抬头一看,城门伸出的长杆上,正挂着谢羽文面目狰狞的人头。 城墙上还贴着榜文。 段初连声安慰珠子不要怕,又让她把榜文读给自己听。 珠子不抬头看就不怕了,靠城墙近一点,小声读榜文。 “悍匪谢羽文本该公开行刑,不过由于天降大雪,公开行刑多有不便,又不能耽误刑期,所以文大人有令,昨日于狱中斩首该谢。 今高悬人头示众,望诸民引以为戒,安份守己遵章守法……” 段初听了,也没计较。 他斩了谢羽文这事,魏先生早有交代,不要声张。 于是他和珠子继续往城外走。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段初严肃地交代珠子: “珠子,我也不想打听你的真实身份,但是彭州府盘查甚严,假如有人问起你是谁,你就说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家在应天府。” 珠子点点头。 三匹快马很快近前,马上骑客勒住缰绳,中间一人正是魏先生。 魏先生跳下马走过来。 段初先给魏先生行礼,又问有什么差使。 “淮安府知府黄大人,和文大人是故交,现在淮安府钟吾县遇到一件怪事,黄大人求助文大人,文大人就把你推荐去帮忙了。” “其实就是让你去钟吾县,斩杀一个死囚。” 段初听了一拍胸脯。 “魏先生,别的我不会,就是砍头最拿手!” 魏先生笑着摇摇头。 “这个死囚很棘手,从入冬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换了好多个刽子手,每次刚把他的头砍下来,谁知马上他就又长出一个头!” 010 阴意渗骨 听到这话,珠子站在段初身后,悄悄按了按他的后腰。 珠子是感觉这个死囚很古怪,不想让段初去掺和。 不过段初对魏先生有感恩之心,再加上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尤其是不信邪,他就不信,世间还能有他砍不下来的人头。 段初没有拒绝魏先生,甚至还说现在就可以出发。 魏先生拍拍段初的肩膀,说道:“不急不急,等钟吾县来人迎接,你再跟他们去也不迟,这是文大人的意思,不能慢待了你。” 段初点点头,文大人其实就是,希望段初有面子。 珠子眼看段初打定主意非去不可,忍不住又开始跺脚。 魏先生歪着头笑了笑,看了看这个黑脸的小丫头。 珠子身材娇小,段母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点肥大。 “段初,这位是?” 朝廷有规定,平民离家办事,需要官府出具路引,也就是有事外出的凭证,假如有离家百里而无路引者,按律以流民关押治罪。 自文朝天主政彭州府以来,各项律法都严格执行。 假如珠子被定为来历不明的流民,段初会有很大的麻烦。 毕竟文朝天的口头禅,就是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哪怕段初刚被提拔,也只是小小班主,不能保珠子周全。 段初怕珠子说错了话,连忙抢着回答:“先生,你也知道,我家原来在应天府,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从应天府来投奔我的。” “原来如此,那她可有身份路引凭证?”魏先生追问。 段初听了,汗都下来了。 就连珠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低头一声不敢吭。 魏先生看这“表兄妹”两个都很紧张,突然笑了。 “段初,只要你砍下钟吾县那个死囚的脑袋,而且让他不能再生人头,那小姑娘落户的事,就包在我老魏身上,君子一言……” 只要珠子能在彭州府落户,什么身份路引,就不是麻烦了。 听魏先生这么说,段初马上接口:“君子一言……几马难追来着?” “驷马难追!”珠子忍不住提醒,这个时候,她都替段初感到丢人。 魏先生哈哈大笑,上马带着两个护卫,渐行渐远。 “为什么非要是四匹马?”段初扭头问珠子。 “不是四匹马的四马,而是驷马!”珠子鄙视地回答,又在段初追问下给他讲解驷马,是达官显贵乘坐的马车,驾一车之四马。 “说来说去,不还是四匹马嘛!”段初同样鄙视地说。 珠子听了,都被段初给气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来到了棺材铺门口。 彭州府的主城外面,往来的官道大路一侧,有一排店铺,一家客栈一家骡马铺,再加上几个小吃摊子,专门做往来客商的生意。 比如天黑后城门关闭,没法入城就可以在这里歇歇脚。 这排店铺后方的背阴面,有一家老字号的棺材铺。 城里的棺材铺,都只卖不做,全部由这家棺材铺供货。 棺材铺门口有一副对联。 唯恐生意太好: 但愿雇主莫来。 段初指着对联,让珠子念一遍给他听。 珠子念了之后,段初突然问她:“骑龙山童子峰西北有个山洞,山洞口那副对联我也不认识,那上面的字,又是怎么念来着?” 珠子听了,脱口而出:“萦绕天间一股气,造化童子两尺身。” 珠子被困在地宫里,她怎么会知道那副对联? 再说那个洞口夹在在很多大石之间,常人也很难发现。 段初当时就揪住了珠子的脖领子,沉声喝问:“你是不是雪娃娃!” “什么雪娃娃!我现在就站在晴天阳光下,真要是什么雪娃娃,早就融化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成何体统,快点松开我!” 珠子急了,使劲去踩段初的脚。 段初没有松手,而是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答应过独眼大个子的,就一定会做到,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珠子挣脱不了,也就不挣扎了。 “段大哥,在那个老魏来的时候,你还说不打听我的真实身份,怎么突然就变卦了,你说话不算数……还有,你弄疼我了……” 看珠子眼里隐隐约约又有了泪光,段初叹口气松了手。 “我最见不得女人在我面前哭,千万别落泪啊,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追问你的身份,另外你也别叫我段大哥了,要叫我表哥。” 珠子整理一下衣领,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叫了声表哥。 “哎!”久违亲情的段初,马上很正经的答应了。 段初又喊了一声表妹,珠子还不好意思搭腔,被段初训了一通,想想也是为了给自己掩饰身份,最后她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外面表哥表妹的对答,传到了棺材铺里。 棺材铺老板闻声走了出来。 三十六七的年纪,身材精壮,一看就是有两把子力气的人,他出来之后倚着门斜站在那里。 看到外面这对表兄妹,老板一脸坏笑,那种可供玩味的笑。 毕竟表兄妹亲上加亲,在本朝各地都是正常的事。 尤其是段初和珠子这种,在外面还打打闹闹的“表兄妹”。 珠子被老板笑得脸发烫,一转身躲到了段初身后。 段初板着脸,指了指那副对联。 老板这才想起来,棺材铺和别的生意大不一样,绝对不能笑着迎客,马上变成一副哭丧脸。 “两位,节哀顺变……”这是棺材铺生意经的开场词。 “节哀个屁!我又不买棺材!我来是让你看看,怎么洗掉我表妹脸上的棺材漆。”段初说。 老板被段初一训,心里就不舒服了。 一般情况下,他这节哀顺变四个字一出口,对面来人就会嚎啕大哭。 这次对面不但没大哭,还出言不逊。 不过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老板忍着不快点点头:“洗漆的东西,我这里自然有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要三百文钱才能行。” 老板刚才的不痛快,现在由虚化实,转化成高价甩了出来。 段初倒是很想见见,这个小表妹的真面目,所以哪怕人家狮子大开口,他也没有讨价还价,数出了三百文大钱,拍到老板手里。 “两位客人,请跟我来。” 老板说完躬身把段初和珠子迎到里面,又领着两个人穿过店铺,走后门来到了里面的工坊。 几个壮实的小伙计,正在打造棺材。 有锯木块的,有刨木板的,还有一个正在给一口棺材上漆。 墙角有半桶刺鼻的白浆,就是清洗棺材漆的东西。 想到黑漆落尽就会露出真面目,珠子突然感觉这里阴森渗骨,比被魏先生盘问时还要紧张。 011 棺内叹息 珠子太知道自己的分量了,假如当众露出真面目,不假时日,自己坠入黑暗永不超生不说,对自己很尽心的段初也会受到连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红颜无罪,横流祸水。 棺材铺老板已经用一块长帕,在那个桶里沾了点白浆。 “小姑娘脸上漆太多,千万别大片擦洗,先一点一点地清理,慢慢来,别不小心毁了容颜。”老板说完,把长帕递到段初手里。 段初笑着握住长帕,就向珠子走了过去。 珠子摇摇头,小声对段初说:“段大哥,能不能换一条长帕?” 段初听后,瞪了珠子一眼。 珠子马上改口:“表哥,我要换条新的。” 段初微微一笑,把长帕扔到了老板怀里,先问:“老板贵姓?” “贵宾不必客气,小可免贵姓阴。” 棺材性阴,老板姓阴,真是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听到阴老板的回答,珠子又感觉,这个老板比棺材铺还要阴森。 “阴老板,这条长帕,刚才你的伙计还用来擦汗的呢,我付了三百文钱,总要给我表妹,找一条新长帕吧,女孩子家爱干净。” 阴老板无奈,只好走出工坊,去找新的长帕。 “爱干净?哼!爱干净还能往自己脸上抹漆!”阴老板经过珠子身边时,小声地嘟嘟囔囔。 珠子只装作没听见,伸手拿起了旁边的刨子。 她本想用刨子在小脸两边刨两下,不过看那边的小伙计,一刨子下去,木板就起了长长的一片刨花,她又没勇气对自己下手了。 “唉,还是锯子吧,拉几道伤痕,总比刨下脸皮强。” 珠子在心里暗下决心,放下刨子又悄悄拿起了一把小短锯。 就在她抬起短锯的时候,一只手突然间伸过来,劈手把短锯夺走了。 “女孩子家家,不要碰这些利器。”段初扔下短锯对她说。 看段初责怪又关切地看着自己,珠子低下头默默无言,这时阴老板又拿来了一条新的帕子。 “这是我今天才给婆娘买的手帕,一次没用过,行了吧!” 阴老板不情愿地把手帕扔给段初,段初没搭理他,弯腰在桶里又沾了一点白浆,走向珠子。 事已至此,珠子只能悠悠地闭上双眼,任由段初擦拭脸颊。 阴老板目不转睛的盯着珠子,他也想好好看一看小姑娘年轻的容颜。 那几个小伙计也停下了手头的活,和阴老板一样盯着珠子。 结果让他们都失望了。 珠子任由段初擦拭,脸上的棺材漆,连一星半点都没脱落。 段初拧干手帕,重新蘸了更多的白浆,结果还是一样。 最后珠子捂着脸叫痛,也受不了刺鼻的气味,段初才停手。 他看了看阴老板,咬着牙说:“阴老板,你敢耍我?” 阴老板嘿嘿一笑,并不买账:“小哥,我这白浆擦得了棺材漆,却擦不了天生黑脸,令表妹明明就是黑皮肤,你还有脸怪我!” 阴老板在这时,已经把段初当成了来找茬的同行。 要知道在彭州府主城周围,做棺材的只有他一家,眼红的外地同行,想要来抢生意的很多。 段初也没多解释,阴老板轻佻的话,把他惹怒了。 “阴老板,价是你自己开出来的,我也付了钱,不洗掉我表妹脸上的黑漆,这事就没完!” 不拿出一点真功夫,这些同行冤家断然不会离开。 阴老板想到此处,一脚踩在短锯上,短锯顿时就弹了起来。 他接着迅速飞起一脚踢在短锯上,短锯改变方向,直取段初的面门。 面对武力炫耀,段初轻抬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 飞来的短锯已被他精准夹住。 段初反手一甩,短锯打着旋直奔工坊东南角飞去。 那里有一口漆面蒙尘的棺材,像是造好之后放了很久。 哆的一声,短锯插进了棺材的侧板,颤如毒蛇振尾,发出尖厉啸叫。 阴老板和伙计都楞了一下。 “来了个硬茬子,都给我抄家伙!”阴老板一声大喝。 几个伙计虽然畏惧段初的手头功夫,不过想想己方人多,就和阴老板一起,拿起各式锋利工具,过来把段初和珠子给围了起来。 嘭嘭嘭……那口蒙尘棺材里,突然传来三声连贯闷响。 听到这声音,珠子浑身一颤,这时她才发觉,渗骨的阴气,有自己因为害怕由内产生,也有一部分是从那口棺材里散发出来的。 她拉了拉段初的衣袖。 段初看看那口棺材,本打算过去查看,棺材里突然又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而那口棺材明明已经入殓,连七根镇魂钉都钉好了。 难道是死人复活不成! 听到这声叹息,几个伙计吓坏了,扔下武器夺门而出。 阴老板也变了脸,笑眯眯地放下武器,又对段初一躬到底。 “这位爷,你说的对,钱我收了,事情就要办好,这样吧,三天,三天之后你再过来,我保证让你满意,不满意我十倍退款!” 段初目光如剑,喝问:“阴老板,你养尸?” 阴老板差点没吓死,连忙辩解:“这位小爷,文大人铁面无私严刑峻法,我怎么敢在他治下玩那些歪门邪道,里面是我长辈!” “谅你也不敢养尸!三天后我还会来!” 段初撂下这句话,不等阴老板多嘴,拉着珠子快步走出棺材铺。 出门发现那几个伙计,在旷野的阳光下,大口喘着粗气,看来他们也不知道棺材里的秘密。 绕到那排店铺前面,段初在一家小吃摊前停下了。 点了两份素菜一碗鱼,两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 “你就不怕他真的是养尸人?”珠子小声问。 “不管他养没养尸,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不洗掉你脸上的漆,我就让他成为被养的尸。” 段初说完,给珠子盛了一碗米饭,又把鱼推到她面前。 “好吃的都让给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珠子放下筷子问。 “因为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表妹!”段初回答。 段初满脸的真诚,俨然把假表妹,当成了真表妹。 珠子能看出来,他是多么渴望一份亲情。 哪怕是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亲情。 珠子吃过很多经过雕饰的珍馐佳肴,不过这两条长不过半尺的鱼,却是她最美味的一顿饭。 之前的那些珍馐佳肴,都是程序生成的产物,并没有灵魂。 而这粗碗盛着的两条草鱼,腾腾热气冒起来,满满是温情。 珠子同样也渴望亲情。 她连忙低下头吃饭,强忍着才收住了热泪。 她剔光了鱼肉,喝光了鱼汤,连里面的香菜都没剩下一根。 这顿饭没有喝酒,所以才花了二十文,段初手头还剩下四百八十文。 012 摊前嘲笑 走回城里,偿还了包子和馒头的欠款,段初又买了一百个馒头五十个包子,还有一袋大米外加不少青菜,和珠子一起提着回家。 经过姜屠户的肉摊时,段初本来不想跟这家伙打照面。 不过看珠子盯着肉咽唾沫,他就忍着恶心来到了肉摊前面。 之前珠子还在心里埋怨段初,把高利贷如数给了当铺。 不过在城外那两条鱼之后,珠子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刚才做好了打算,在自己被接走之前,可以和段初同吃粗茶淡饭。 所以她虽然很想吃肉,但是忍住没开口。 段初当然不会让她过一个,没有荤腥的春节。 肥头大耳的姜屠户,满脸油腻闪光,他根本不知道谢羽文越狱的事。 所以他更不知道段初现在,已经成了文朝天面前的大红人。 对于悔婚这件事情,姜屠户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负罪感。 段初那三两银子的聘礼,相对于许掌柜那六两黄金,简直太过寒酸。 能答应把姜小妹许给段初,在他看来,纯粹是姓段的小子酒量太大,那天晚上把他喝得酩酊大醉,稀里糊涂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而酒桌上的话,历来都算不得数。 所以姜屠户就像没事人一样,用切肉刀拍了拍肉案板。 “段初来了啊,实在不好意思,零碎肉没了,你看只剩这个了……” 姜屠户从来就没看得起段初。 比如现在,肉案上其他的肉卖完了,只剩下了猪后座。 也就是猪的后半拉屁股,还连着两条半截后腿的整块猪肉。 瘦肉很多又带两个肘子,算是猪身上的好肉,而且一般是整块售卖。 提前置办食材的都是穷人,因为往后几天年货会涨价。 所以这块猪后座才会剩到现在。 “段初,你也知道,这块肉不零卖,要不,你明天再来?” 姜屠户就不信,段初能买得起十八文一斤,足足十五斤多,最低也要二百七十文的猪后座。 他没猜错,段初还真的买不起。 刚才那些东西,已经花掉三百一十文,段初现在就剩一百七十文了。 一文钱都能难倒英雄汉,何况现在整整差了一百文钱。 段初还就被这句不零卖难倒了。 珠子知道段初兜里有几个钱,看他为难,拉着他就走。 “段初,没钱也别走啊,听说你家来了客人,就是这位姑娘吧?呶,我这还有点猪下水,拿回去给她吃,屠子替你宴客好了。” 姜屠户这话是大笑着出来的,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嘲讽。 他说完之后,真把放在案板下的一包猪下水,重重地摔到了案板上。 段初本想发火,结果回头一看,姜小妹撩开二楼窗帘,脸浮着浅笑,手按窗扉正看着自己。 算不上绝世美人,不过也有小家碧玉的含蓄。 段初脸一红,再也无颜面对她。 倒是珠子转身走了回去,用力想把姜屠户的案板掀翻。 不过她力气小,哪里掀得动沉重的案板,惹得姜屠户一阵大笑,她只好用力一拍案板,厉声道:“杀猪下三滥,杀人上九流!” 这是珠子能想到的,对这个背信弃义的屠夫,最最恶毒的骂人话了。 不过这句话,对姜屠户没有任何的打击效果。 “下三滥也罢,上九流也好,至少我吃得起猪肉,儿子到了婚期,也不愁他娶不到媳妇。” 姜屠户这么一句话,杀伤力可就不一般了,直接击中了段初的软肋。 段初连忙回身拉住珠子的小胳膊,拖着她往回走。 “屠子,我告诉你,这次你背信弃义,就是错过了你有生之年,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来日方长,有段家飞黄腾达那一天……” 段初知道珠子这是帮自己挣面子,不过话说得太大了。 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刽子手,能做到飞黄腾达。 所以他就对珠子说:“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珠子最后又大声说:“张屠子,以后你会捶地痛哭,后悔莫及的!” 喊完这句话,她就被段初用一只手给拖走了。 因为段初另一只手,还提着几个装满的袋子。 珠子的喊话,惊动周边不少人,大家纷纷跑来看热闹。 “哼!穷光蛋还出言调戏我女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姜屠户用谎言给纠纷定了调子。 大家不知道姜小妹和段初有过婚约,纷纷对段初背影指指点点。 隐在人群里的王婆婆,也没有站出来说话。 她老人家很精明,知道段初不改变现状的话,她说什么都没用。 段初回到家里归置好东西,喝了口酒,说道:“珠子,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今天你把牛皮吹得太响,我怎么可能飞黄腾达。” 珠子却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本来我不想你去钟吾县,不过现在我支持,斩谢羽文能拿到三十两,那这次成功了,你会拿到更多,至少能先发一笔横财。”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笑笑。 之前对钟吾县一行,他只持公事公办的想法,现在却多了几分期待。 珠子淘米洗菜,段初操刀做饭,一顿简单晚餐之后,段初留下珠子刷锅洗碗,说要出去给她做一身新衣服,穿新衣才能过新年。 “呵呵……给我做新衣服是假,去布店看小寡妇是真吧?”珠子说。 “别瞎说,我就是去给你做新衣服的。”段初红着脸辩解。 “给我做衣服,你不带我去裁缝怎么测量?骗人都不会,真是的。” 珠子这么一说,段初就转回来帮她收拾,说等会一起出去。 “天都黑半天了,虽然灯下看美人更有味道,不过还是等明天吧。” 这句话刚说完,没等段初辩解,外面就响起了急切敲门声。 段初开门一看,来人正是彭州府刑狱司司狱。 司狱虽然挨了文朝天一脚,但是对比陷入牢笼的牢头,可幸运多了。 毕竟文朝天后来没再找他麻烦。 他也知道谢羽文走脱,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但不恨文朝天,而且对段初这个功臣,态度也有了大变化。 “段班主,刚吃好?”司狱很亲热,语气里甚至带着巴结。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文朝天在他们面前,不知道怎么狠狠夸了段初。 “铁大人来了,快请里面坐。” 马千里虽然管着马步快班,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衙役,没有任何品级。 而铁司狱是吏部在册的正九品,正经的朝廷命官。 所以段初要称呼他一声铁大人。 “段班主客气了,我就不叨扰了,钟吾县的人来了,马也备好了,文大人的意思,现在就让你出发,早点到那也好准备一下。” 斩首都是选在午时三刻。 文朝天这个决定,也是为段初着想。 013 亲近者亡 假如明天早上出发,两百多里的路程就算是骑马,也会很仓促。 段初点点头,说铁大人稍等,我收拾两样东西马上去府衙。 铁司狱叮嘱段初尽量快一点,然后扭头先回去复命了。 段初家正房旁边,是一间耳房,一直紧锁着,这次他打开房门,进去后很快走了出来,然后对珠子说老实在家,他这就要出发。 “带我一起去。”珠子说。 “我是去行刑,又不是去游玩,你跟着干什么,再说砍头血淋淋的,你一个小丫头,看见了会做噩梦的,在家老实等我回来。” 珠子拉着段初胳膊,说什么也要一起去。 段初甩开她的小手,也不跟她多废话,扭头就走。 “你到底带不带我去!不带,你会后悔的!”珠子在背后大声警告。 段初回头一看,珠子手里,捏着他装酒的羊皮袋。 “你不说我还忘了,什么都能忘,酒可不能忘,快把酒袋子给我。” 段初说完就走向珠子。 珠子又亮出一把剪刀,段初吓一跳,连忙停住了脚步,说你要干嘛。 “你到底带不带我?” “不带!”段初非常果断。 咔嚓咔嚓几声响,陪伴段初四年多的酒袋子,转眼间化作条条羊皮带,挣脱的烧刀子,全部流落在地,劣酒的味道很刺鼻。 段初心疼酒,更心疼羊皮袋,当时话都快说不清了:“你,你……” 珠子又亮出了火折子,那不是普通的火折子,而是特制的夜行利器,拿出来使劲一吹即燃。 “到底带不带?不带的话,等你一走,我就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灰!” 看珠子玩真的,段初也怕她纵火,只好答应了她。 这次去钟吾县,鬼头刀可以不带,酒是不能不带的,段初又进了那间耳房,找出来一个一尺左右的红漆酒葫芦,打算用来装酒。 锁好了家门,带珠子去府衙的夜路上,段初仰天一声长叹。 “想我段初熊心豹子胆,从来以为除了穷之外,什么都不怕,没想到被你一个小姑娘给唬住了,造孽呀,那天我为什么救你!” 珠子哼一声,道:“死囚很古怪,我是去给你把关,省得你失手!” 段初不屑地扫一眼珠子,道:“砍头这事,我怎么需要你来指点!” 这时正好到了酒铺前,天黑酒铺已经关门,段初拍着门板叫门,进去打了散酒,最便宜的烧刀子,六十文钱就把酒葫芦装满了。 离府衙越来越近,珠子看自己两手空空,唯恐这样过去会引人注目。 她从段初手里夺过酒葫芦,又从兜里拿出一块布。 把酒葫芦用布包起来,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又垂下了头。 这样一来,她就像是一个小丫环,不那么惹人注意了。 珠子想得很周到。 到了府衙门口,等在那里的铁司狱和钟吾县的两个人,看她像是个佣人,也就没有多在意。 他们都把目光对准了段初。 “钱主簿,这就是彭州府红阳班的段班主。” “段班主,这位是钟吾县刑房主簿,认识一下。” 铁司狱介绍完毕,段初和钱主簿双方又客气两句,这就要出发。 可能是怕段初不会骑马,钟吾县这次来了一辆马车。 临行前铁司狱又一通叮嘱,让段初全力以赴,不能丢了文大人的脸。 辞别铁司狱,段初拉着珠子,和钱主簿一起,都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鞭响,两匹马喷鼻奋蹄,马车就启动了。 钱主簿年近五十,面容和蔼始终带笑,等马车经过检查出了彭州城,就开始跟段初聊天了。 “段班主,我听铁司狱说,你是文大人最倚重的人才……” “钱主簿千万别这么说,文大人怎么会倚重一个刽子手。” “段班主,其实我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不能因为艺高就掉以轻心,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死囚,比你想象中还要难缠。” 钱主簿接着详细介绍了情况。 这死囚是钟吾县一个渔夫,因为一点琐事,当街咬断了两个鱼贩子的喉咙,衙役赶到时他还满嘴是血,属于现场拿下罪证确凿。 当众杀人手段残忍,很快就被关进了大牢。 钟吾县固定了人证物证,准备了文书递交到上面,经过层层审批,认定这渔夫是寻衅杀人,等到批复下来,判了一个秋后问斩。 钟吾县今年七八个死囚,秋后先斩了其他几个,这个死囚排在最后。 立冬后,钟吾县的刽子手,在街口一刀剁下了这个死囚的脑袋。 等到脑袋落地,刽子手傻眼了。 因为滚落在地的竟然是他新婚妻子的脑袋。 身为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娶到一个媳妇不容易,刽子手跪地就哭了。 他这边哭声还没停呢,那边死囚的脑袋,突然又长了出来。 “能让我砍头而死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生出来呢。”死囚得意洋洋。 另一个刽子手认为这是幻术,接过鬼头刀,又是一刀下去。 这次落地的脑袋,成了这个刽子手老娘的人头,白发苍苍死不瞑目。 而那边死囚的无头尸,马上又长出来一个脑袋,得意依然。 监斩的县令感觉不对,连忙派人去两家查看,结果发现,第一个刽子手的妻子,确实已经被一刀毙命,而且脑袋也不翼而飞了。 在第二个刽子手家里,情况基本差不多。 县令赶忙驱散围观的百姓,找来县丞商量,连夜把这事上报淮安府。 淮安府派来几个刽子手,结果也是一模一样。 谁的刀下去,掉下来的脑袋,就是谁最亲的人的脑袋。 他们连续失手之后,再也没有刽子手敢接这个活,哪怕杀头也不接。 珠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了。 “你们淮安府的人太迂腐,就不能换个杀法?绞死也行,哪怕水煮火烧乱刀分尸都行啊!” 马车里油灯摇晃光影阴暗,珠子突然抬头,脸色乌亮吓坏了钱主簿。 段初连忙按下珠子的头。 “不好意思钱主簿,这是我表妹,疏于管教就爱乱说话,别理她。” 钱主簿倒也没计较,而是说: “令表妹说的没错,本来我们也都是这个意思,于是发文书上报刑部,想改变行刑方式。” 话倒这里,钱主簿叹口气。 “谁知道刑部的回复没等到,却等来了锦衣卫的一个千户,说按照律法,该囚当斩,那就必须斩首,不能更换其他行刑方式。” 段初清楚这个锦衣卫千户,肯定不会是自作主张。 他应该是皇帝派来的。 这个时候,珠子再也坐不住了,她使劲拍打车厢。 “停车,我要下车!” 谁不怕掉脑袋,毕竟她现在是段初最亲的人。 假如段初操刀,她的脑袋就会掉下来。 014 白雪红线 珠子挥着小胳膊,使劲拍打马车厢,大喊大叫停下来。 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深夜里一声长吁,两匹快马脚步渐缓。 段初连忙伸手把珠子抱在怀里,一把捂住了她的小嘴。 他又撩开前面帘子,对车夫说:“没事,她做噩梦说梦话呢。” 车夫摇摇头,使劲掐掐脸驱走困意,继续赶起了马车。 钱主簿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胥吏,不过在官场打滚久了,也是个老狐狸精,早就看出来珠子担心什么,但是他并没有点破。 珠子用力想掰开段初的手,不过她掰不动分毫。 “段班主,年前必须处决这个死囚,不然过了年就不好办了,钟吾县上下人等连日奔波,请了不少救兵,我已经两天没睡了。” 钱主簿说到这,打了一个哈欠。 “长夜漫漫,我眼皮打架只好先睡,就不陪令兄妹聊天了,段班主最好也早点睡,省得明日到了地方,没有精神挥动鬼头刀。” 钱主簿说完,真的闭上了双眼。 没过一会,鼾声轻轻传来。 看来钱主簿没有说假话,他现在确实是又困又乏。 段初这才放开了捂着珠子的手。 珠子大口喘气,使劲掐段初:“姓段的,你好狠心,想捂死我啊!” “谁让你胡闹非让马车停下来。”段初任由她掐。 “要不说你狠心呢,明天午时三刻手起刀落,掉的又不是你脑袋!” “表妹,你放心,我脑袋不会掉,你脑袋也不会掉,会掉的,只能是死囚的脑袋,还有,作为表妹,你不许再称呼我姓段的!” 段初说完这句话,看酒葫芦靠在一边好好的没事,就把鬼头刀抱在怀里,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养精蓄锐的重要,所以睡起来比钱主簿还要快。 珠子也不敢跳车,就撩开布帘,跟车夫打听。 “大哥,那个古怪死囚,你知道吗?” 车夫正犯困,一听到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 “小姑娘,这件事,整个钟吾县谁人不知道啊!哎呀,那家伙真邪门,最后一个刽子手是从太原府请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难道那个刽子手在钟吾县落刀,他太原府的亲人跟着死了?” “谁说不是呢!钟吾县到太原府,整整两千里,这么远的路途,结果那个刽子手的独生子,也没躲过去,人头落地那个惨哦。” 听到车夫的回答,珠子彻底死了跳车的心思。 两千里的距离都躲不过去! 现在她气虚体弱,就算跳车又能跑出去多远! 珠子捂着胸口又坐下了,用全身力气摇醒了段初。 “表哥,都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就连传说中浑身骨头如白玉寒冰般透明,万年不死的玉骷髅都怕掉脑袋,我能不怕嘛!” 段初伸手把珠子揽在怀里,揉揉她的小脑袋。 “别怕,有表哥在呢,这样吧,我先做一个保证,假如你出事,表哥不会独活,我会立马砍下自己脑袋,就算死了也陪着你。” 冰冷寒夜疾驰的马车里,段初的怀抱很温暖。 尤其他这句话,很像海誓山盟那种同生共死,珠子竟然不怎么怕了。 这是世上第一个保证和自己同生共死的男子。 珠子心说死就死吧,有这么一个傻子陪着,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带着一丝甜蜜,闭上了双眼。 马车说是疾驰,那也是相对步行来说的,其实并没有多么快,因为雪后的路面免不了打滑。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进入钟吾县境内。 钱主簿揉揉眼醒来,看到睡梦中的珠子,脸上还带着浅笑。 钱主簿一醒,段初跟着也睁开了眼睛,悄悄伸手抄到了酒葫芦。 拧开塞子喝了两大口酒,段初吐出一口浊气。 “看段班主胜券在握的样子,我感觉我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段初笑笑刚想客套两句,谁知珠子突然醒了。 “一股酒气,大早上你就喝酒!烧刀子二十文一斤,猪后座才十八文一斤,咱把买酒喝的钱,拿去买猪肉,炖起来它不香嘛!” 钱主簿对珠子笑笑,道:“男人总要有点嗜好的,按照我多年的经验,喝酒不算大毛病。” 珠子这就要驳斥,钱主簿不给她机会,先撩开了侧面窗帘。 朝阳刚刚照射下来,田野里未化的雪,反光亮闪闪的。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五……” 可怜钱主簿话没说完,他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一道红线。 红线整齐如刀削,渗出来一圈血滴。 钱主簿惨叫一声,脖子突然从红线处断开,一颗夹杂白发的脑袋,瞬间就被北风给刮走了。 再次坐回车厢的钱主簿,转眼间成了一具无头尸。 在珠子的尖叫声中,段初眼疾手快,已经抄起钱主簿夜里盖着的毛毯,盖到了他的断颈处。 不过还是有不少鲜血,喷洒在车厢的顶部,血腥味一时盖住了酒气。 段初一手捂住珠子的双眼,一手拍打着车厢,让车夫停车。 车夫停好了车,伸头看一眼车厢,浑身发抖。 段初拍拍车夫肩膀,稍作安慰。 “珠子,你闭眼别睁开,我下车去找一下钱主簿的脑袋。” 段初说完松手跳下车。 结果珠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与其在车里陪着无头尸,我还不如跟你去找脑袋。”珠子颤声说。 段初笑笑,提着鬼头刀牵着珠子,步行顺着车辙往回查找。 六七十步之后,雪地上一道长长血痕,就是钱主簿脖腔喷出的鲜血。 血痕之下,雪已染红。 至于钱主簿的那颗人头,茫茫白雪中,早已不见踪影。 “表哥,现在还能反悔,咱还是回去吧,肯定是那个死囚,知道你要去砍他,所以做法收走了钱主簿的脑袋,这是警告咱呢。” 段初一挑眉,道:“这是有钱主簿亲近的人,砍掉了死囚的脑袋。” “对对对,段班主说得对,肯定是钱主簿的儿子贪心,为了那五两黄金的悬赏,自告奋勇去砍死囚的头,结果害死了钱主簿!” 珠子回头一看,说话的是车夫。 原来车夫也怕跟无头尸独处,一直在后面跟着呢。 段初扭头问车夫:“钱主簿大小是刑房主簿,他的儿子肯定不是刽子手,怎么会去砍头?” “段班主有所不知,那个孩子据说是钱主簿的私生子,钱主簿一直不肯认他,也从来不给他一文钱花,那孩子也是没钱逼的。” 段初听了,就知道人头不必再找了,肯定在钟吾县此刻行刑的地方。 再次上车,珠子目光避开了那具无头尸。 “那个孩子不是为钱,他的目的,就是想要钱主簿的命。”珠子说。 段初掀开轿帘,钟吾县的城门就在眼前。 015 黑布金钱 段初放下轿帘后,对珠子说:“目的地,马上就要到了。” “我刚才跟你说,钱主簿的私生子,就是为了杀他,你听到没有?” “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段初淡淡地说,又抄起了酒葫芦。 …… 钟吾县封闭了大门的校兵场内,一个少年放下了手中滴血的鬼头刀。 “没想到我失败了。”少年说。 “我本以为早晨第一线朝阳,照到袁老余,就能破掉他的妖术……我算错了!”少年又说。 跪在雪地里的死囚袁老余,翻翻眼皮,冷眼看看少年。 少年和袁老余对面三丈,坐着淮安府知府黄有年。 以黄有年为中心,雁翅排开有两列座位,一列是属地官吏,一列是黄有年请来的各路高人。 本来这次黄有年不需要亲自出马。 无奈关键时刻,钟吾县令生父过世,按照朝廷律令,必须回家守孝。 钟吾县令就这样毫不迟疑地走了,带着丧父的悲痛,还有深藏于心的侥幸避开旋涡的喜悦。 于是黄有年不得不坐到风口浪尖。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春节前不砍下袁老余的头,皇帝就要砍他的头。 留给黄有年的时间,不多了。 本来听少年说得头头是道,什么朝阳刚出时妖邪法力最弱,结果倒好,袁老余砍头之后又长出一个脑袋不说,还折损了钱主簿。 黄有年十年前做过钟吾县令,那会钱主簿就是专门帮他跑腿的衙役。 所以黄有年知道钱主簿和这个少年,坊间传闻的关系。 现在少年手起刀落,钱主簿人头掉地,那坊间传闻,少年是钱主簿私生子的事就被坐实了。 黄有年一拍桌案,喝道:“左右,给本府把钱以宁拿下!” 少年的名字,就叫钱以宁。 一帮巡检士兵一拥而上,把钱以宁五花大绑,又押往监牢。 黄有年和珠子的想法一样,认为钱主簿对私生子不闻不问,导致钱以宁恨之入骨,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借口斩死囚杀了钱主簿。 黄有年的目的是斩杀袁老余,而不是让别人借机报复私仇。 他拿下钱以宁,也算是对在场的人,来一个杀鸡儆猴。 必须让在场那些,和钱以宁一样目的不纯的人,知道黄知府并不好糊弄,别乱了他的阵脚。 “各位,钱以宁借刀杀人,本府必定按律治他死罪,现在死囚袁老余尚未伏诛,谁再上?” 在座的高人,昨晚还大吃大喝,现在突然都变成了哑巴,无人应声。 钱以宁一失败就被拿下了,他们才不想重蹈钱以宁的覆辙。 看众人鸦雀无声,黄有年大手一挥。 “鉴于难度不低,现在悬赏增加一倍,从五两黄金变成十两黄金,来呀,把赏钱呈上来!” 钟吾县的户房主簿闻声连忙起身,把手里的黑布包放到黄有年面前。 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两锭五两千足金。 在黑布的映衬之下,金灿灿的黄金晃人眼目。 十两黄金折银一百两,可以在钟吾县最繁华处买一座两进院大房子。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次却没有勇夫出现,毕竟砍掉袁老余的脑袋,技术性实在太强。 就在黄有年发愁时,校兵场入口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旁边跟着的骑马兵丁,在马上大喊:“彭州府刑狱司,红阳班段班主到!” 本来黄有年以为文朝天志向高远,他推荐的人,一定是老练的人才。 结果段初刚跳下马车,黄有年就有点失望了。 不过黄有年并没把失望表现出来,而是很有风度地起身迎接段初,还平易近人的问:“真是英雄出少年,段班主贵庚几何呀?” 段初连忙抱拳:“回黄大人,等到过年初六打春,在下就二十了。” 在黄有年看来,段初的年龄实在太小,有点过于稚嫩。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在少年钱以宁身上栽的跟头,不能再栽一次! 黄有年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 户房主簿还站在黄有年的身边,看到黄有年面有不悦之色,对段初大喝:“区区一个刽子手,见到堂堂四品知府,为何不跪!” 段初看了看户房主簿,根本没把这县衙小吏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在下获得文大人特批,在彭州府见到他也不用下跪。” 段初很懂得活学活用,之前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需要下跪的场合,现在却应付得游刃有余。 自己是文大人的手下,见到文大人都不跪,凭什么跪你淮安府官吏。 段初这个理由,无可挑剔。 马上就火烧眉毛了,黄有年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段班主,你仔细看看这个死囚袁老余,可有把握让他掉头伏法?” 段初笔直站着没回头,根本懒得去看袁老余一眼,在他心底,砍头就是手起头落的事情,至于被砍的对象是谁,并没多大区别。 “回黄大人,在下不才,可以斗胆试一试。” 段初这是谦虚,不过在黄有年听来,段初也没有把握。 就在这时,又有把门的兵丁骑马过来传话了。 “禀大人,有昆仑山云游的道士求见,说他有法宝,能斩袁老余。” 一听说是昆仑山来的道士,黄有年登时来了精神。 “速速把道长请来!” 黄有年直接把身边的两个贴身护卫,都派去请人。 趁没人注意,珠子怀抱裹着布的酒葫芦,悄悄地走到段初身边。 她指着袁老余,小声对段初说:“看出门道没?” 段初这才看看袁老余,别人哪怕双手着地跪着,上身也能仰起一定角度,而袁老余跪倒,更像是趴着,就连肚皮都贴到了地上。 段初又看看袁老余的脑袋。 是个光头,上面没有一根头发,比阳光下的白雪还要光亮,而且这颗光头比常人大了一圈。 段初不禁感叹:“好一颗斗大人头,手起刀落肯定痛快!” “你这人好没眼力,谁问你人头了!你看到袁老余的姿势没?像不像一只上岸的水王八?” 段初扭头看了看珠子。 珠子现在毫无惧色,一点也不怕自己会掉脑袋了。 段初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捏了捏珠子的小下巴。 “干嘛呢,跟你说正事!”珠子推开段初,又把小嘴靠近他的耳朵。 “从姿势上看,这个袁老余肯定是老鳖成精,每次被砍头时,他就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又用大搬运的法术,转移了那一刀。” 听了珠子的话,段初微微一笑。 “表妹,那要怎么破解呢?” “很简单,表哥你只要捏住他的鼻子,让这老鳖精缩不回脑袋,然后对脖子手起一刀,保证这老鳖精的王八头瞬间滚落尘埃!” 珠子说完,眼盯着黑布上的黄金,舔了舔嘴唇。 016 杀人者死 段初没搭珠子的话茬,而是反问:“你真能看出袁老余真身?” 珠子沉默片刻,答道:“我又不是阴阳眼,怎么能看见他的真身,我是根据他跪着的姿势,还有前后发生的事情推断出来的。” 段初笑笑,把之前在厢房里拿出来的小布包,又塞回怀里。 因为这东西,他暂时用不上了。 哪怕珠子否认,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段初判断珠子确实眼有神异,能看到袁老余的真身,因为现在她一点也没有担心,段初出刀去砍袁老余,掉的会是她的小脑壳。 这就足以证明,珠子有十足的把握,断定袁老余是一个老鳖精。 “你就是阴阳眼,我也不惊讶,我又没忘自己怎么碰到你的。” 段初说完轻轻拍拍珠子的肩膀。 珠子身上有太多的疑问,不过她不说,段初也不想去逼问答案。 珠子本来还有点紧张,但是当段初拍她肩膀,她就知道,段初对这件事不会再追问了,这样她就放松多了,直勾勾盯着金锭子。 段初看她很眼馋那十两黄金,不禁在心里自嘲:没想到刚刚跟自己两三天,她就被穷怕了。 那边黄有年的两个贴身护卫,毕恭毕敬头前带路,请过来一个道士。 道士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 虽然年纪没有黄有年想象中那么大,但是衣袂飘飘的样子,眯缝小眼炯炯有神,眉毛挂着雪白冰霜,倒也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士腰上还系着一个,绣着斩仙剑和八卦图的百宝囊。 这个百宝囊表面丝滑,用料堪称上乘,做工尤其精妙,明显是出自裁缝名家之手,而且也不知道传了几辈人,古香古色又古朴。 反正一看就不是凡品! 段初又看看道士的道袍道冠,虽然没有看出门道,也感觉很上档次。 珠子看到这个道士之后,突然变得非常紧张。 她用手指戳了戳段初,小声说:“看看人家身上穿的羽衣仙鹤氅,头顶戴的五岳灵图冠!” “他的穿戴跟我有什么关系?” “表哥,你是真憨还是假傻,这道士的衣冠,都能证明他虽然年龄不大,但在道门中身份很高,黄大人估计会让他杀袁老余。” 珠子说到这里又指了指那十两黄金。 段初看看自己的黑衣,肘部还打着补丁,对比一下道士的穿着,也感觉自己形象很是寒酸。 “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怎么办!”珠子急得直跺脚。 “表妹,金子暂且不提,但是袁老余这颗大好人头,我一定斩下!” 段初说完又示意珠子不要跺脚弄出动静,先静观其变。 珠子这才稍稍放心。 黄有年是经过场面的人,看清了道士的打扮,登时离座起身打招呼。 “不知仙驾鹤临,有失远迎,还请道长恕罪!” 黄有年说话很得体,寒暄之后才问:“请教道长怎么称呼?在昆仑山哪座道仙观入道修行?” 道士抽出背后拂尘一甩,又打了个作揖回礼。 “黄大人客气了,贫道道号金鎏子,虽然来自昆仑,但是云游四方,并没有固定修行处。” 听了道士的回答,珠子松了一口气。 “表哥,他穿鹤氅戴五岳冠,这都是道门有身份道长的打扮,结果却说没有固定修行的道观,呵呵,他很有可能是一个骗子。” 黄有年心里,此刻和珠子想的一样。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道士跟和尚一样,怎么也要有个出处。 这个道士说自己是昆仑山来的,却报不出道观,其中大多有诈。 不过要想鉴定他是否骗子也好办,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于是黄有年先对金鎏子一躬身,又指了指死囚袁老余。 “想必道长神机妙算,对此间事了若指掌,早知道袁老余作恶多端,现在就请道长替天行道,斩杀这个害了多条人命的妖邪。” 金鎏子微微一笑,扭头看了看黑布上的黄金。 黄有年忙道:“道长,赏金在此,无论儒释道哪一家,谁斩了袁老余就归谁,决不食言!” 金鎏子听后,摇了摇头。 “贫道不怕大人赖账,只是要诛杀此贼,必须动用法宝,而贫道的法宝,动用一次就要收相应香火钱,十两黄金,是不够的。” “道长是远道而来,赏金可以酌情添加,不知道长要多少香火钱?” 金鎏子对黄有年笑笑,一字一顿地说:“千两黄金!” 听到这个数目,黄有年就算是经过大风大浪,也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千两黄金就是万两白银! 这么一大笔钱,要是从官府的公帑里面出,皇帝断然不会饶了自己。 毕竟为了斩杀一个死囚,就花费一万两纹银,这个先例一开,其他州府都这么报销怎么办! 京城那帮御史言官,也会骂死自己! 假如自己私人出这笔钱,那么在场有这么多人,这事肯定也瞒不住。 锦衣卫一上报,皇帝更饶不了自己。 自己一年俸禄折合银子,也就二百两左右,一下拿出一万两,这不是明着告诉皇帝,自己在任这些年,干了不少中饱私囊的事。 无论是官府拿钱还是私人出资,后果都十分严重。 到时就是宫里那个靠山出面,也保不住自己。 但是年前不斩袁老余,自己也不好收场。 本来就要告老还乡了,结果摊上这么一件糟心事! 黄有年一时进退两难。 看黄有年犹豫不决,金鎏子抬起手指了指袁老余。 “这个妖孽,修行千年,已经沾染十一条人命,要是让他凑齐十二条人命,他就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到时想要杀他就难了。” 金鎏子说到这里又强调:“换句话说,想杀他,只剩下一次机会!” 袁老余闻言,抬起头看看金鎏子,冷哼一声。 “你这妖孽,还敢不服,那道爷就让你看看,来自昆仑虚的法宝!” 金鎏子说完解下百宝囊,小心翼翼从百宝囊里拿出来一个红漆葫芦。 一个一尺高的红漆葫芦。 本来脸上不带惧色的袁老余,一看到这个红漆葫芦,顿时面如土色。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 袁老余说话间已经转向金鎏子,磕头如捣蒜。 很明显,袁老余遇到克星了。 金鎏子哈哈一笑,又对黄有年说:“不是贫道贪财,而是这个法宝,露一次面就值这个价,香火钱少了,下次法宝就不灵了。” 黄有年心说,也罢,一切祸事都是因袁老余而起,就算被皇帝处罚,也要先杀他解恨再说! 就在黄有年打算答应金鎏子的时候,段初突然站了出来。 “杀人者死!在下自信可以斩杀袁老余!” 金鎏子闻声打量一下段初,轻蔑地冷哼一声。 017 突发一刀 本来金鎏子入场,没把黄有年之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看到段初肘部补丁,他就坚信段初杀不了袁老余。 一般的刽子手,虽然找媳妇有难度,但是并不会缺钱。 刽子手的收入五花八门,从补丁上看段初还没有摸到门道。 “你连杀人门道都没摸清,距离斩杀这个妖邪,还差十万八千里。” 金鎏子又对黄有年说道: “黄大人,机会只有一次,假如他失败了,我不会上去再补一刀。” 黄有年也有点犹豫。 看袁老余磕头求饶,他就相信金鎏子说的不假,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珠子突然掀开了蒙住酒葫芦的布。 “黄大人,请看!道士有法宝,我们也有法宝!” 珠子为了赏金也是拼了,硬着头皮拿酒葫芦冒充法宝。 黄有年仔细看看,珠子捧着的葫芦和金鎏子的葫芦,全是红漆的,就连尺寸大小颜色深浅,包括开口塞子的式样,都相差无几。 看到这个酒葫芦,金鎏子也愣了。 “你怎么会有昆仑虚的法宝?师父当初传宝时跟我说了,此宝天上地下仅存一件,不可能还有……不对!你这个肯定是赝品!” 此刻金鎏子满脸惊讶,激动之间连眉毛上的冰霜都抖掉了。 之前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 “要么是你师父孤陋寡闻,要么是你师父骗了你!”珠子立刻反击。 “不可能!”金鎏子嘴上说得硬气,腿脚却有点站不稳了。 黄有年看看六神无主的金鎏子,再看看白雪之中一身黑衣不动如松,只有头上扎头发的飘带在风中飞舞的段初,已经有了主意。 “给道长看座!”黄有年说。 马上有小吏让出椅子,放到金鎏子身后。 金鎏子身子一歪颓废坐下。 珠子信口开河,他却有点当真了,脑子里只顾着想自己师父,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法宝还有第二件,还是瞒着自己收了其他传人。 金鎏子陷入了沉思。 黄有年又看看段初,道:“段班主,你真有信心斩杀袁老余?” “黄大人,文大人派我来,不是为了让我替他给你带个好,而是让我帮你解决难题,斩不了袁老余,我甘愿自斩人头以谢罪!” 段初说到这里,突然伸手从背后抽出鬼头刀,刷地砍向了自己脑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轮雪亮刀光,如圆盘满月。 刀锋擦着脑袋掠过,段初头顶那根飞舞的飘带,贴着头发被斩断了。 断了的飘带飞在风中,风中却看不到半根头发丝。 段初这一刀速度劲道拿捏得很好,包括风力风向也被他提前算好了。 那些被黄有年找来的高人,还是有几个识货的,看到段初这一刀,有几个人同时起身鼓掌。 不识货的人,看到别人鼓掌连忙也跟着鼓掌。 最后一个鼓掌的,唯恐别人说他看不出这一刀的精妙,所以他不但起身使劲鼓掌,还伸长了脖子,扯着嗓门大喊一声:“好!” 就连黄有年两个贴身护卫,也齐声称赞:“好刀法!” 黄有年这才发现,刚才犯了以年龄论英雄的错误。 嘴上没毛,可能办事不牢,但是砍人,未必不行! “段班主,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先跟你认个错!”黄有年一躬到底。 为了表示对段初的敬意,黄有年都没有自称本府。 “黄大人,不必客气。”段初收回鬼头刀说。 就在这时,金鎏子霍然起身站了起来,他已经有了判断,假如段初的葫芦真是法宝,法宝一出人头落地,根本不需要弄枪舞刀。 师父没有骗我,法宝只有一件,我手里的就是! 想通了这一点的金鎏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坚信段初不会成功,同时也没有出手的打算,就想着怎么看笑话。 他要看段初的笑话,更要看黄有年悔之晚矣的苦相! 于是金鎏子收好葫芦,又坐到椅子上冷眼旁观。 “段班主,咱们是否要等午时三刻再行刑?”黄有年问道。 有个说法,午时三刻的阳气最盛,所以开刀问斩都是设定在这个时间,这样死囚的阴魂被刚烈的阳光冲散,死后连鬼都做不得。 反正无论说法是否准确,一般行刑的程序都是这么操作。 珠子看金鎏子在旁边虎视眈眈,唯恐他突然又过来抢生意,没等段初回复,她就抢着答道: “黄大人,段班主行刑,随时都可以!” 珠子认为段初会照她说的,先揪住袁老余鼻子再砍头,那样就是万无一失,所以很有信心。 这时她手捧红葫芦,加上黑脸和黑手,看上去高深莫测。 黄有年没敢去招惹她,而是看了看段初。 “确实不必等午时三刻那阳气冲散阴魂的节点,身为一个刽子手,既然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成鬼之后,也不敢回来报仇。” 段初说完,对袁老余冷笑一声。 语气非常之冰冷,袁老余听了,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些请来的高人,听了段初的话,一个个竖起了大拇指:“霸气!” “大言不惭,看你如何收场!”金鎏子忍不住吼一句。 段初没理金鎏子,而是对黄有年说:“黄大人,我有两个条件,一个是今天不适合公开行刑,闲杂人等,还请大人代为安排。” 黄有年现在抱着用人不疑的态度,对段初是言听计从。 “这里地势空旷,阳光也不温暖,风大雪寒,还请各位去县衙稍坐,取暖之后再用午餐。” 黄有年发话了谁敢不听,不听外围的兵丁就冲进来了。 于是除了黄有年以及他两个贴身护卫,还有段初和珠子,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包括金鎏子。 在一队兵丁的引导下,他们很快走出了校兵场的大门。 “第二,我还需要一个助手,就是朝阳刚出时挥刀斩袁老余的人。” 黄有年挥挥手,一个护卫亲自去大牢,提钱以宁去了。 这边段初摸了摸袁老余后颈。 “袁老余,要不要给你,准备断头饭和上路酒?” 袁老余看克星金鎏子不在,又硬气了。 他把脖子一梗,说道:“断头饭和上路酒,老子前前后后吃了快十顿,不要墨迹,老子伸长脖子,就等你助手到了挨你一刀!” 袁老余看样子比段初还急。 现在连黄有年也感觉,这死囚就像盼着抓紧再挨一刀,然后好凑齐十二条人命去飞身渡劫。 一阵手铐脚镣声响起,钱以宁到了! 袁老余歪头去看钱以宁,谁也没想到,就在他去看钱以宁时,段初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了。 段初并没有先扯住鼻子再去砍头,而是直接一刀斜削袁老余后颈。 “我命休矣!”珠子一声惨叫。 018 刀落痕消 珠子本以为拿到十两黄金,毫无风险如探囊取物,等钱以宁到场解下镣铐,在段初的安排下,钱以宁抠住袁老余的鼻孔使劲扯。 这样袁老余缩不回脖子,段初就能砍下他的王八头。 谁知段初没听她的,突然出刀,直接提前动手了。 鬼头刀异常锋利,段初的手法,也快得出奇。 一道闪电般的弧线,一眨眼划过了袁老余的脖子。 就在这电石火花间,珠子的大脑,不知道转了好多圈。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就连万年不死的玉骷髅,没有脑袋也不能在世间行走。 “我竟然看错了这个家伙,原来他一直是装疯卖傻,扮猪吃老虎,暗里早就怀疑我了,这次就是他除掉我,千载难逢的良机!” 袁老余就像马车里的钱主簿一样,刀锋一过,脖子上出现一圈红线。 黄有年和两个护卫,六只眼睛死死盯着袁老余的脖子。 而钱以宁的目光,却落到地上还没收走的钱主簿的人头上。 珠子心说等到脖腔涌血,被顶起来的人头,就要变成自己的了。 那时自己身首异处,袁老余长出一颗脑袋,段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珠子想到这里扔掉酒葫芦,对段初破口大骂:“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虽然珠子身子柔弱,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但是她这最后的呐喊,入耳却是十分清脆。 …… 之前段初捏袁老余脖子时,使劲用自己指甲,在袁老余的脖子上印下了一道痕迹,袁老余挨打多了也不怕疼,根本没在意这个。 他不知道,那一道痕迹,就是段初留下来的记号。 无论袁老余是不是上岸老鳖成精,反正现在他是人形,只要是人形,脊椎骨的构造就一样。 段初受到的家训是,砍头要从脖后第二和第三颈椎间的骨缝下刀,他的记号就留在这位置。 没有把握,他也不会贸然出手。 所以他挑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在袁老余把注意力,都放在钱以宁身上时,突然对着那道痕迹下刀了,刀过痕迹消,砍头成功了。 而且鬼头刀经过谢羽文,那个杀人魔的鲜血洗礼,这次砍头之后,刀刃上没留下一丝血迹。 段初本来站在原地,等着袁老余人头落地。 这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酒味。 扭头一看,原来珠子扔掉了他的酒葫芦,正对他破口大骂,而落地的酒葫芦摔掉了塞子,二十文一斤的烧刀子,汩汩流了出来。 段初当时就急了。 他收刀跑过去捡起酒葫芦,先喝了两口又堵上塞子,接着训斥珠子。 “酒者,乃水谷之精,熟谷之液也……”这句话是酒铺老板常说的,段初说到半截忘记了后面的说词,掐着鼻梁也没有想起来。 “这样浪费酒,是要遭雷劈的!”段初结巴之后又说。 珠子发狠,不顾另外有人在场,扑上去就对段初拳打脚踢。 刚才持刀傲立的段初,现在被珠子追得围着校兵场,抱头鼠窜。 看到这场闹剧,黄有年心道不妙! 竟然被两个年轻人骗了!这个葫芦虽然和金鎏子的葫芦一样,谁知只是个酒葫芦,而且里面的酒味,一闻就知道是次等的劣酒! “苦也!”黄有年拍着大腿喊道。 就在这时,袁老余脖腔里的血柱,终于喷涌而出。 人头冲起来又落到地上。 珠子摸摸自己脑袋,竟然还在自己的脖子上。 再看看地上的脑袋,赫然就是袁老余斗大的光头。 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珠子不禁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强忍不哭。 黄有年看到人头,又使劲拍一下大腿,道:“妙也!” 之前砍掉的脑袋,落地之后都不是袁老余的,而这次落地的,就是袁老余的人头无误,等了一会,袁老余也没有能再长出人头。 砍不死的袁老余,终于还是被刀砍死了! “挂起来,快拿到街口高高挂起来!”黄有年激动地对护卫喊。 一个护卫连忙提起袁老余的人头,向校兵场门外跑去。 因为一个不死的死囚,钟吾县早已人心惶惶,只有袁老余被砍下来的人头,才能安抚民心。 其他人也没去县衙,都在校兵场门口等着看结果。 站在人墙后面的金鎏子,看到袁老余的人头后,咬了咬牙。 “段初,你好本事!贫道心服口服!”金鎏子说完,拂尘使劲一甩。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金鎏子已经走远了。 “挡人财路,如劫人父母,段班主这次和这个道士,结下梁子了!” “一个穿道袍的骗子而已,段班主刀法无双,还能怕他不成!” “不一定,那个道士虽然脚步轻浮下盘不稳,或许不是练家子,但是那个葫芦很神秘,我断定葫芦内有玄机,绝对不能小看。” 这些请来的高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议论纷纷。 殊不知金鎏子离开众人视线之后,哪有什么脚步轻浮下盘不稳! 他足踏云履鞋,踩在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 “我有十足把握才动手的,你别气了……”段初正在安慰珠子。 黄有年走过去,对段初深深一拜。 “段班主,实不相瞒,这次你真的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感激不尽!” 段初对黄有年说:“黄大人,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杀人者死,砍头行刑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既然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该走了。” 段初说完,拉着珠子就要走。 黄有年连忙拦住了他,又用黑布包起那两锭千足金。 “段班主,你别急着走,先把悬赏的十两黄金装起来,等会到了县衙,我另外还有谢礼!” “黄大人,我这次来是受彭州府文大人的派遣,无论是淮安府的官银,还是你私人的礼金,没有文大人的命令,我都不能收。” 听段初这么说,珠子也不闹了,使劲掐段初,段初却不为所动。 “杀人不沾血,事了拂衣去,段班主行事洒脱,果然英雄也!” 黄有年说完叫来一个护卫,让他亲自驾车送段初回彭州府。 段初临行之前,走到钱以宁身边,问道:“多大了?” 钱以宁抬起头,眼神冷漠,不过还是回答了:“十四岁。” “小小年纪,早上那一刀却血线平整,真是好苗子!我叫段初,想学刀法,记得来找我。” 段初说完就跳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扬长而去。 黄有年身边还有一个护卫,他捡起钱主簿的人头,用布包好放到一边,然后挥手叫来几个兵丁,就要收走地上袁老余的无头尸。 黄有年制止了他。 “不急!尸无头很快就会现出原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精怪!” 019 锦衣亲卫 黄有年说完,让人去温一壶酒,扶正官帽又坐回椅上,两眼紧紧盯着地上袁老余的无头尸。 这时那个护卫,又让兵丁把钱以宁押回大牢,黄有年摆了摆手。 “说他存心杀人,找不到半点证据,还是不要徒增冤案,放人吧!” 他一发话,护卫也没有多问,让兵丁打开了钱以宁的手镣脚铐。 钱以宁对黄有年淡淡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有年看看钱以宁的背影。 “他走时竟然都没看一眼,地上的无头尸是否显形,这就说明,他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关他的时候没求饶,放他时也没多大惊喜,如此宠辱不惊,假以时日,此子必成大器!” 其实黄有年能放人,主要是因为,段初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段初这次救了他,他释放段初看中的好苗子,不过是举手之劳。 黄有年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 校兵场北面一棵大树上,一高一低站着两个披着大氅的人。 站在高处那人,当段初乘坐的马车,驶出校兵场大门时,点头说道:“出手如电,手起刀落,兵不血刃,衣不留痕,好刀法!” 一阵大风来,吹起他的大氅,露出里面黄底描红的飞鱼服。 这人面如冠玉,贵气横生,发音沉稳,底蕴十足。 锦衣卫下辖南北两个镇抚司,他就是南镇抚司镇抚使陆冰。 站在低处那人,是陆冰的爱将,回道:“砍头行刑,只能杀五花大绑无力反抗之人,又不是刀剑互搏生死相斗,算不了什么!” 陆冰笑笑,说道:“青纯,技不如人,承认了也不丢脸。” “他的刀确实快,步战我或许不是他对手,但是假如双方跨战马持长戈,我保证一个照面,将他刺于马下!”沈青纯仍然不服。 陆冰对沈青纯比较包容,所以他没有再计较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已经跪到了树下。 “高升按照吩咐,去追那个金鎏子,结果他使出妖法,半途没了脚印,突然间踪迹全无,高升只好无功而返,还请大人治罪!” 陆冰带着沈青纯跳下大树,先把一把刀交给了沈青纯。 “青纯,你带着文朝天献上来的天罡九环刀,去西岭走一趟。” 沈青纯拱手领命转身离开。 西岭,就是那个“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西岭,是川地一处经年不化的雪山,陆冰不是让沈青纯去游玩,而是让他去寻找雪娃娃。 这也是文朝天得到密旨,必须把谢羽文的九环刀,交给上面的原因。 沈青纯一走,陆冰这才抬抬手。 “步百户,起来吧,别动不动提妖法,那个道士会轻功而已,就算这世间妖法再多,咱们替天子办事,自带龙气,何惧之有!” 步高升这才站起来,连声称是。 “先去校兵场内收尸吧,别让黄有年看到无头尸的变化,他不配。” 步高升走后,陆冰心说段初是个人才,找机会试试他,合适的话,可以破格收他入锦衣卫。 …… 校兵场里,在黄有年等人的注视下,袁老余的无头尸终于有了变化。 先是四肢慢慢收缩,与此同时,后背也微微隆起。 “害了这么多人命,等你这妖孽现出原形,我一定把你挫骨扬灰!” 想起自己坐在风口浪尖的狼狈,黄有年咬牙切齿。 他话音刚落,一块四方大红布,已经盖到了袁老余的无头尸上。 抬头一看,三个锦衣卫,呈品字形围住了无头尸。 “原来是步将军来了,冬日寒冷,先喝一杯温酒暖暖身子吧。” 黄有年说完,把下属给自己温的酒,倒了三小杯。 按照级别,步高升只是正六品的百户,黄有年是正四品知府。 当然,黄有年对下官能礼遇有加,也是有原因的。 当今皇帝为防宦官专权,一直压制太监,动辄就打板子。 不过对锦衣卫,皇帝却是宠爱有加,锦衣卫就是他的心腹。 哪怕京城那帮大员,轻易都不敢得罪这些皇家亲卫,何况他黄有年只是区区一个地方知府。 步高升笑笑,说道:“黄大人辛苦,要务在身,就不喝酒了。” 步高升的两个手下,已经用红布裹紧了无头尸,一前一后抬着就走。 步高升对黄有年挥挥手算是作别,黄有年哪里敢多问一个字。 好在袁老余是孤家寡人,也不会有家属追问尸首。 等步高升走远,黄有年心说,反正这边还高悬着袁老余的人头,等到人头现出原形,我还愁不知道袁老余,到底是个什么精怪! 不过他这个按不下去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 袁老余那颗光头,一直从年前挂到年后,一个多月也没有变出原形。 最后黄有年只能下令,把人头烧成灰烬埋入泥土。 …… 陆冰安排沈青纯去西岭时,段初的马车,正经过钟吾县一处估衣铺。 所谓估衣铺就是专门售卖,别人破旧二手衣服的地方。 段初让护卫停车,下车独自走进估衣铺,很快提着一个包袱出来了。 再次上车之后,马车一路没停,直接奔着彭州府而来。 珠子没拿到那十两黄金,想想段初身上没多少钱,家里除了那五十个包子是肉馅的,再也没有其他荤腥,气得一路没搭理段初。 段初也没管她,只顾睡觉,到了彭州府十字街,赶车的护卫停了车。 “段班主,先去府衙复命,还是先去家中歇息?” “就在这停吧,我送妹子回家,抱歉家里穷,也没有酒菜款待你。” 护卫笑笑,说哪里哪里。 等段初和珠子下车,护卫按照黄有年的吩咐,赶着车直奔彭州府衙。 文朝天接见了他,听他讲了经过,微微颔首。 护卫又拿出一个小包袱,道:“文大人,这是黄大人送你的谢礼。” 包袱里面脆响叮当,应该是女人的珠宝首饰。 魏先生在护卫身后摆了摆手。 文朝天马上会意,婉拒道: “呵呵,段初都没收黄大人的礼物,我更不会收,你还是带回去吧,替我向黄大人问好,他日有闲,我会找黄大人喝酒品茶。” 护卫无奈,只好带着包袱走了。 等他走远,文朝天哈哈大笑,问魏先生:“我该怎么奖赏段初?” …… 段初下车之后也没回家,拉着闷闷不乐的珠子,直接来到赵家布店。 二楼的窗户紧闭,一楼的店铺里,也没看到小寡妇的踪影。 段初心说真不凑巧,还是有空去找王婆婆,问问有没有进展吧。 珠子本来就不高兴,看段初到处张望,就知道他想看什么。 “钱都没了还想娶媳妇,你这杀千刀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说。 020 猛出两掌 珠子气不打一处来,说话声音不小,段初连忙捂住了她的小嘴。 幸好布店里只有伙计客人,不然珠子的话,被赵裁缝两口子听到,段初下次就没脸再来了。 “你别胡说八道,我是来给你买衣服的。”段初对珠子小声说。 段初手大珠子脸小,不小心又把珠子鼻子嘴巴都给捂住了,珠子憋得难受,连忙用力点头。 伙计刚刚打发走,两个倚翠楼来买布料的姑娘,这时也凑了过来,笑脸相迎问段初:“客官来啦,请问,买成衣还是买布料?” 段初回答买成衣。 “那是客官您穿,还是您身边这位小娘子穿?”伙计周到地问。 段初把珠子推到前面,让珠子挑选,珠子不好意思挑,段初就帮她从里到外选了整套新衣,比划一下大小合适,付了一百文钱。 珠子想制止已经晚了。 回到家里天色已晚,珠子怀里抱着新衣,之前的不快已经去掉大半。 “表哥,昨晚买酒之后,我知道你就剩下一百一十文钱,现在一百文给我买了新衣服,还剩十文钱,你怎么买过年的新衣服?” 段初笑笑,说道:“你说错了,现在还剩六文钱了。” “那四文呢?”珠子问。 “那四文,被我买了衣服,所以我过年的衣服,你也不用发愁了。” “四文钱能买到什么衣服?”珠子表示怀疑。 “在钟吾县买的,呵呵,经过那个估衣铺时,我就猜到能捡漏,进去后果然被我捡到了,外衣加棉服,都是没有磨损的衣服!” 段初说到这里,抖开那个包袱,里面真有加棉的黑衣。 珠子脑瓜灵敏,马上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刽子手去钟吾县,砍袁老余的人头,结果袁老余没死,自己最亲的人反而被害,对于刽子手来说,职业生涯基本到此结束。 那么刽子手穿的黑衣,也没必要留着了。 最后还真有这样衣服,流入到估衣铺里,而且平常人嫌晦气也不买。 所以段初才会捡漏。 “表哥,你为了省钱给我买新衣,竟然去买杀人不成反害近亲、晦气到底的估衣,你哪怕去买十文钱一件的粗麻大褂也好呀!” 段初听了,摇了摇头。 “不能那么浪费,我必须留六文钱给你包压岁钱,别嫌少啊,六六大顺,也能讨个口彩,至于过年,家里的东西够吃到年后。” 珠子听了,心里立刻涌起波涛。 一浪又一浪的。 要不是怕流下的热泪,冲掉脸上的黑漆,珠子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最后问你一个事,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砍袁老余的人头?” 段初笑笑,答道:“你说袁老余能缩头进脖腔,我偏不信他缩脖子的速度,能快过我的刀,所以不等他缩脖子,我就出手了。” 段初又详细跟珠子讲解,自己怎么在袁老余脖子上留下痕迹记号的。 “所以只要我砍在那道痕迹上,就会万无一失!” 珠子听了这个解释,心里疙瘩彻底没了,不过还是有个疑问:“万一你失败,我死了呢?” “我绝对不会失败,我有十足的把握!”段初说。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珠子追问。 “呵呵,答案就在东边那间耳房里,不过我先跟你说清,这个家你怎么折腾都行,但是没有我的同意,你绝不许进那间耳房。” 段初对珠子这么好,这点要求,她怎么能不答应。 看珠子指天要发誓不进那间耳房,段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答应就行,不要发誓,我相信你!我先给炉子生火,然后去府衙复命,假如你饿了,不用等我,用炉子热点肉包子吃好了。” 段初走后,珠子不忍心独自吃肉包子,就坐着等段初回来。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段初回来了,还捧着一坛酒。 “魏先生和文大人正处理紧急公务,我就把钟吾县的事跟铁司狱说了,他很高兴,给我涨了五百文的薪俸,还送了我一坛酒。” 珠子当时就哼了一声。 “这些官吏,没一个是好东西,你劳苦功高,就给了这么点好处!” 段初笑了笑。 其实他已经很满足,以前一个月薪俸是五百文,只够他勉强吃喝,现在涨到一吊钱,那么至少能保障,他和珠子日常的生活开支。 不然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五百文,真的不够。 红阳班的刽子手,一年到头就忙那么几天,跟普通老百姓比,这个固定薪俸,其实不算低。 珠子不服气,还骂文朝天不通人性,魏先生铁石心肠。 段初在炉子放了锅,又摞上笼屉,去热馒头包子,听珠子骂骂咧咧,就说:“别骂了,只要你能落户,就是对我最大的奖赏。” “凭什么平民百姓出门就要路引,金鎏子那个大骗子,就不需要?” 段初解释:“他是出家人……” 刚说到这里,魏先生突然来了。 珠子连忙到卧房回避,段初出去把魏先生迎进来。 魏先生是一个人来的。 “段初,刚才公务繁忙,没有接待你,别见怪啊……” 魏先生说到这里,四处打量一下,然后掏出一锭金子,往桌子上一放。 咚的一声分量很可观,段初伸头看看,是十两的金锭。 段初一下愣住了。 “段初啊,你在黄大人那里,给文大人挣足了面子,文大人当然也不会亏待你,这十两黄金是彭州府衙给你的奖赏,收下吧。” “魏先生,只要你给我表妹在彭州府落户就行,这钱我不收。” 本来在卧房听到十两黄金,珠子心花怒放,听到段初推辞不收,珠子忍不住骂段初是傻瓜。 幸好魏先生很坚决。 “你不收,我回去怎么跟文大人交代?文大人的脾气你也知道……还有,明天中午,文大人设宴请你吃饭,千万不要迟到了。” 段初只好收下,珠子在里面差点跳起来。 “大鱼大肉,过个肥年!”珠子忍不住暗爽。 “你表妹姓什么?明天我给她落户。”魏先生问。 珠子姓什么,还没来得及问,面对和蔼可亲的魏先生,段初又来不及扯谎,一时面红耳赤。 珠子在房里也不好出声,于是情形突然间很尴尬。 魏先生笑笑,说:“这个不急,明天你赴宴时,再告诉我吧。” 魏先生被段初送走之后,珠子心说,这个老魏,是一条老狐狸,城府很深,以后要小心他。 …… 这个时候,当铺许掌柜,提着礼物来到了马千里的家。 “大后天我迎娶姜小妹,鼓乐队都请好了,您老记得去主婚!” 马千里猛地抬手,左右开弓抽了许掌柜两个大嘴巴子。 “偷来的锣,你还使劲敲!” 021 掌过鼓熄 傍晚文家的厨子出来买菜,被马千里碰到了,连忙去帮厨子提东西。 这样马千里和厨子闲聊,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来没有请下属吃过饭的文朝天,竟然打算明天中午,设宴单独请段初。 本来马千里还以为,一个刽子手在文朝天面前,热度不会维持很久。 没想到段初竟然会被文朝天,如此青睐! 马千里又私下悄悄打听,才得知段初帮黄有年,灭掉了烧屁股的火。 段初今天能帮黄有年灭火,来日就能替其他官员解围。 现在他已经成为,文朝天手里的香饽饽。 马千里想想段初吃上了文朝天的家宴,自己却经常挨文朝天的嘴巴子,心里多少有点醋意。 醋意之外,他开始推测段初的发展空间。 最后他断定,只要文朝天升任知府,那么未来几年,段初必将成为彭州府炙手可热的人物。 “连铁司狱那个,吃了秤砣的老家伙,平时连我的帐都不买,现在一提到段初,他就语气无比亲热,我绝对不能落在他后面!” 马千里刚下定这个决心,许掌柜跟着就到了。 听说许掌柜连鼓乐队都请好了,摆明了要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娶新人。 竟然还要他过去主婚! 马千里认为他要是去主婚,就是把自己牢牢地摆到了段初的对立面。 所以马千里压不住火,当时就甩过去两巴掌。 这两巴掌很结实,打得许掌柜眼冒金星,两边脸都肿起来老高。 许掌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敢得罪马千里,捂着脸不敢叫一声痛,嘴角渗出血丝,口中喘着粗气,就连呼吸里都带着委屈。 毕竟是经常孝敬自己的小兄弟,马千里做人也不能太无情。 “你挨打是不是不服气?我之前说段初暂时不会跟你计较,并不代表他一直不计较!假如你这次大操大办,那就要大祸临头!” 许掌柜还是有点不理解。 马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把谢羽文越狱走脱、袁老余妖法害人这两件事,都跟他讲了一遍。 “这两件事都是段初解决的!文大人赏罚分明,你说会亏待他嘛!” 听了这些,许掌柜惊出一身冷汗。 在他看来,段初也会和他一样睚眦必报,要找他麻烦那可太容易了。 当铺的生意,本来就在黑与白之间,假如段初在文朝天耳边吹吹风,惹得文朝天歪歪嘴,不但当铺开不成,就连他都要去坐牢。 许掌柜想到这里,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马千里面前。 “多谢您老这两巴掌!打得太及时了!”许掌柜磕头带响。 “不是您老打这两巴掌,到时我大操大办,红灯晃眼,响鼓震耳,段初肯定认为我是故意挑衅,一生气,我就要家破人亡了!” “你知道就好,起来吧。”马千里说。 许掌柜站起来之后,还惊魂未定,又对马千里说:“您老说我要不要退婚?犯不着为一个姜小妹,得罪文大人面前的大红人。” 马千里摇了摇头。 “退婚你再托人把姜小妹嫁给段初?你这比退钱还狠,简直是往他眼里撒沙子!馊主意!” “那我跟段班主之间的这个疙瘩,总要解开吧!”许掌柜苦着脸说。 就在这时,马千里的独生女从门外走过。 门没关,能听到环佩叮当,能闻到香风扑鼻。 马小姐长得很端庄,而且年已十八,正是待嫁的年龄,不过马千里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马小姐的婚事,一直没有订下来。 看马千里盯着独生女若有所思,许掌柜又跪下了。 “您老为了化解我和段班主的冤仇,竟然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许掌柜拉出一副,甘愿为马千里肝脑涂地的架势。 马千里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有自己的算盘。 假如最近这段时间,文朝天彭州知府的任命,能顺利下来,那他真能想法子运作,把女儿下嫁给一个,别人眼里晦气的刽子手。 但是,假如文朝天没能如愿,朝廷派来别人当知府…… 呵呵,那段初那小子,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 许掌柜回家,又给马千里准备一份大礼,让家丁抬着连夜送了过去。 而他本人,则亲自去鼓乐班子班主家,取消了之前的预约。 虽然损失了八百文的订金,但是对许掌柜来说,些许小钱不足挂齿。 “许掌柜,我们是彭州府排头名的鼓乐班,你去请别的班子,效果不好的话可不要后悔。” 鼓乐班班主,还以为许掌柜嫌自家价钱高,去请了便宜的。 “误会误会,我怎么会临阵换将,而是算命先生说了,屠夫杀孽重,迎娶屠夫家的女子,切不可挂红奏乐,一声锣鼓都不行。” 许掌柜随口撒谎,搪塞了过去。 …… 当天晚上,珠子看在那十两金子的份上,以白水当酒,亲自陪段初喝了一个够,等段初醉酒之后入睡,她收拾好这才洗漱上床。 珠子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 直到段初早上起来问她姓名,她才把想了一夜的名字,写在了纸上。 段初指着纸上的三个字,问珠子怎么念。 “莫、梓、珠。”珠子说。 段初挠挠头,拿着纸条默念着这三个字,走向刑狱司红阳班办公处。 在彭州府衙后面一个小院里,刑狱司的一排屋子尽头,就是批给红阳班的一间小屋子,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不远的彭州府大牢。 刽子手有召唤才来,并不需要坐班,也很少有衙役狱卒会过来串门。 所以这里一直就显得很冷清,而且阴森森的。 段初看到墙上挂着几把大片刀,洗洗磨刀石,拿起一把刀就使劲磨。 磨到一半,段初才想起来什么,甩手把刀扔到了墙角。 “小爷现在才是班主!磨刀烧水这些事再也不用做了,那两个去年差点害得小爷喝不起烧刀子的老东西,以后就让他们磨刀!” 闲着也是闲着,段初抽出自己的鬼头刀,在狭小的房间里练了几手。 魏先生竟然找来了。 他没追问有关珠子的其他事情,只要走了珠子的姓名。 快中午的时候,铁司狱把一个信封交给了段初。 “魏先生还让我告诉你,现在就去文大人住处吃酒。” 铁司狱说到这里,一脸羡慕,接着道:“以前多有不周,往后都是同僚,大家互相关照。” “铁大人您照顾我还差不多,我哪有资格照顾您呀。”段初客气说。 “有资格!绝对有资格!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 铁司狱一走,段初撕开了信封。 信封里是段家的新户帖。 户主还是段初,地址也没变动,只是多了一行字。 022 扬眉吐气 那行字段初认不全,抬手叫一个刑狱司的小吏,让他过来帮个小忙。 换做以前,小吏肯定不会搭理段初,不过看顶头上司,对段初都一团和气,这小吏也不傻。 于是他一路小跑过来,问:“段班主有何吩咐?” 段初指了指户帖新加的那行字,请小吏读给他听。 “姑母家小妹莫梓珠,原应天府人氏,父母双亡,投亲落户段家。” 段初谢过小吏,又把户帖塞进怀里,美滋滋地去文朝天那边赴宴了。 文朝天现在没升任知府,所以还住在府衙内的偏院里。 段初到地方的时候,魏先生已经等在门口了。 看到段初,他伸手帮段初整理衣服,捋直了袖子,又抚平了肩膀,然后又把两边领子压好。 “等会进去千万不要紧张,文大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乖一点。” 魏先生简单的动作话语,让段初想起了往事。 “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段初有点动情。 魏先生笑笑,道:“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但说无妨。” “先生,九年前我父亲临出门时,就是这样给我整理衣服,从那以后除了母亲,再也没有长辈帮我整理过衣服,你是第一个。” “令尊是一条钢铁硬汉,没想到也有柔情的一面。”魏先生说。 “你知道我父亲?”段初问。 “令尊快刀无敌,当年应天第一刀客,大名鼎鼎的硬汉,我怎么能没听过,当然,听过但是没缘见过,呵呵,文大人等着呢。” 当朝太祖开国之初,京师,也就是都城,建立在应天。 后来一场剧变,京城又北迁顺天,顺天成了京城,应天就成了留都。 这样就有了两京制度,在留都,也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段初的父亲,当年就是留都刑部头牌刽子手。 段初总感觉魏先生,知道一些父亲的事。 不过魏先生说没见过他父亲,段初也不好再追问。 何况文大人还在里面,正等着他入座呢。 段初跟在魏先生身后进了院子,又在魏先生指引下,来到了餐桌旁。 文朝天算是一个好官。 虽然做不到尽扫彭州府所有藏污纳垢之处,不过相比以往历任知府,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彭州府的治安不错,冤假错案也很少。 对这种好官,段初历来都持敬重之心。 所以段初很拘束,这一场酒喝得并不自在。 文朝天问一句段初答一句,酒席显得有点冷场。 当文朝天得知段初父母双亡时,还忍不住一声叹息,宾主一时默然。 幸好这时,魏先生急匆匆赶来,对文朝天一番耳语。 “本官家乡来人,只能失陪,你自己尽兴喝。”文朝天说完就走了。 文朝天一走,段初挣脱了束缚,一连喝了三大杯,魏先生笑笑,说道:“段初,把酒坛提着,菜也都打包了,回家好好喝吧。” 段初哪里好意思,就说喝好了。 魏先生不由分说,把一坛没开封的好酒,塞到段初手里,又喊来家丁打包了六个好菜,然后一边道歉,一边把段初送出了府衙。 出门时还有小吏跟段初打趣: “段班主,文大人对你真是器重,不但请你吃酒,临走还要送礼!” 段初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食盒,红着脸没出声只点头。 这一切,都被路过府衙门口的许掌柜看在眼里了。 “听说老马在文大人那只能吃到耳光,而段初不但能吃酒还能拿礼物,不行,迎娶姜小妹不能有一丝张扬,我最好天黑再去。” …… 段初和文朝天,在酒桌坐下的时候,珠子才刚刚睡醒。 她想了一夜往事,还想了个假名字,所以段初走后不得不补了一觉。 珠子睡觉的时候,还把那十两金子抱在怀里,唯恐金子长翅膀飞了。 醒来看到金子,她忍不住笑了。 简单梳洗一下,珠子带着金子,直奔姜屠户的肉摊就来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由于姜小妹的婚期是二十八,而且是嫁过去做妾,姜屠户家也不宜过多宣扬,所以今天肉摊依然做着生意。 临近过年,肉摊生意很不错。 珠子到了摊前,大声咳嗽一声。 姜屠户抬头一看,是那天跟自己拌嘴的黑脸丫头又来了,冷哼一声。 “屠子,哼什么!本姑娘是来买肉的,把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抓紧打包了。” 姜屠户一看,珠子说的是猪头猪后座,猪蹄猪扇排,当场哈哈大笑。 “小姑娘,大过年的,别跟我开玩笑,你那天连猪下水都吃不起,还能买得起这四大件?你知道这些加在一起,要多少钱嘛!” “屠子,别狗眼看人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姜屠户用斩骨刀敲敲肉案,道:“假如你戏弄我,小心刀不饶人!” “废话真多,本姑娘有的是钱,就怕你找不开!” 姜屠户气性上来,一边打包一边说:“圣旨大的银票,玉玺大的银锭,就没有老子找不开的!真要找不开,老子不收你的钱!” 姜屠户声音很大。 二楼的窗户一下打开了,姜屠户老婆女儿都伸出头来,看怎么回事。 “大家听到了吧,都给我作证啊!”珠子一声喊,很多人围了过来。 “就是我说的又怎地!东西都打包好了,一共九钱银子,付款吧!” 其实值不了这么多钱,姜屠户是临时加价,故意为难珠子。 结果珠子一伸手,把黄澄澄的十两金锭,咣当一声砸到油腻的肉案上,姜屠户顿时傻了眼。 十两金子,就是一百两银子,全部换成铜钱,能装一麻袋。 姜屠户最近在赌场又输了不少。 所以他哪里能找得开! 找不开,他又舍不得把肉白送出去,就想着怎么赖账。 “大男人,拉出的屎又不能吃回去,找不开就别收小姑娘的钱了。” 说话的是王婆婆。 今天姜屠户不是针对珠子一个人加价,对其他人也是这样,所以巴不得他吃瘪,于是围观的人,纷纷附和王婆婆,声讨姜屠户。 众怒难犯,姜屠户只好认栽。 珠子扬眉吐气,谢过众人,又去对面钱庄把金锭破开。 她换了几个小锭的金子,还有一些碎银子,加上几吊铜钱,然后又雇了一辆小推车,让车夫帮忙把猪肉搬上车,推着送回家去。 确认金锭子不假,姜屠户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推车远去。 …… “段家,好像发达了。”姜屠户老婆在楼上对女儿说。 姜小妹很平静,说道: “他们应该只是发了一笔横财,不能长久,等后天我出嫁时,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八抬大轿到门前,他们的气焰自然会消除。” 023 一条窗隙 平日里姜小妹腼腆含羞,有外人在场时,红着脸连话都说不出。 但是此刻在家中,面前只有母亲,她却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遇事沉着,眼神不喜不忧,颇有一分女皇主国的风采。 听了女儿冷静的分析,姜屠户老婆也感觉有道理。 一个刽子手,只能靠砍头拿提成,偶尔发个横财,就大手大脚乱花,哪懂得长久持家之道。 想到这里,她又伸头看看窗外。 姜屠户在楼下看珠子远去的背影,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那把锋利的斩骨刀,突然被他一下剁进了肉案子。 肉案一晃,边上一大块狗肉滚落在地,姜屠户又是一脚跺在狗肉上。 看看平静似水的女儿,对比一下暴躁如牛的姜屠户,姜屠户老婆心说:老娘问心无愧,这杀猪屠狗的货,女儿明明是他亲生的!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绣花针,在头发上蹭蹭,用心给女儿绣肚兜兜。 许掌柜经营当铺多年,生意兴隆,也算是彭州府的一个大官人。 自家女儿嫁过去,就一定要把许掌柜伺候好了,这样不但女儿能享福,老姜家也能沾沾光。 所以洞房花烛夜的肚兜,必须绣得有情趣一些,不能败了他的兴致。 …… 段初一进家门,打眼就看到坐在一摊猪肉中间的珠子。 她正用一大盆水清洗猪肉,嘴角口水隐现,脸上幸福洋溢。 “你这个小吃货,竟然都不怕水凉,就不能烧点热水再洗,回头小手生了冻疮,可别跟我哭。”段初说着,放下了酒坛和食盒。 珠子闭眼抽抽鼻子,再睁开时就是两眼放光。 她急忙忙站起来几步走到食盒前,伸手打开一看,有梅菜扣肉有葱爆腰花,有半条羊腿有整只烧鸡,还有醋溜白菜和红油黄瓜。 这六道文家出品的菜肴,岂是寻常百姓家的吃食可比! 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 珠子食指大动,趁着菜还温热,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 “你这呆子,这次也算有良心,出去赴宴,还能知道给我带美食回来!”珠子嘴里咬着那根羊腿,一边吃一边美滋滋对段初说。 段初笑笑,撕开酒坛封口,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你为了给我打包,竟然自己没有吃饱?快,一起吃,这次菜多,咱又不缺肉不缺钱,你放开使劲吃。”珠子挥着羊腿骨说道。 段初没有多说,喝一口酒,又把新户帖递给珠子。 浏览一遍户帖,珠子哼了一声。 因为上面没有写她的年龄,而且段家旧的户帖,也没有收回去。 段初看珠子拿到新户帖,没有喜色反而冷哼,就问怎么了。 “这肯定是老魏那条老狐狸,留的后手,假如以后我身份暴露,他就借口说户帖是伪造的,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珠子心想。 心里这么想,不过珠子嘴上没说,撒谎说刚刚咬到舌头了。 段初也没有多想,把新户帖宝贝般收起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珠子别看人娇小,饭量可不小,段初吃好喝好她还没住口,风卷云残,把六道菜吃个干净。 看到珠子这么能吃,段初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跟饿死鬼一样!”他说。 珠子砸着嘴,还在回味无穷,听到段初的话,脱口而出道:“你还别嫌我能吃!要是你被关在棺材里大半年,你比我还能吃!” 这句话一出口,珠子就后悔了。 不过段初并没有追问的意思,笑笑开始收拾碗筷。 珠子反而有点疑惑了,站到段初面前,让段初睁大眼睛仔细看自己。 “呆子,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把我关进了棺材,我在棺材里大半年,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段初摇摇头,表示不想知道。 “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面,好奇心最轻的一个!”珠子说。 “好奇害死猫,不该打听的,我懒得打听……再说了,就算我不问,以后你也会自己说出来,不服气咱们就打个赌。”段初说。 珠子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赌!现在我才发现,你这个人并不傻!” “你不要黄有年的金子,并不是你不想要,而是因为你知道回来后,文朝天不会亏待你!” “而且就算我不说袁老余是老鳖成精,你也有本事看穿他的真身!” 珠子说到这里,揪住了段初一只耳朵,逼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段初没有回答,只是打个哈欠。 “吃也吃了,你来收拾吧,我先睡会,晚上还要去城外的棺材铺。” 一听说又要去棺材铺,珠子就有点不开心了。 她是怕阴老板真能找到,洗掉她脸上黑漆的东西。 “阴老板不是说,让咱们三天之后再去嘛,这还不到三天呢。”珠子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 “姓阴的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未必能找到洗漆的东西,他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打开那口古怪的棺材,放走里面藏着的东西。” 段初说到这里,做了一个擒拿的姿势。 “今晚我就要趁他没有防备,提前去看看,棺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玩意!只要他敢养尸,我就把他抓起来,送给文大人处置!” 听了段初的分析,珠子至少不害怕了。 阴老板没有洗漆的东西最好! 至于段初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傻,那也是无所谓。 反正这个呆子,并没有害自己的心思。 想到这里,珠子反而跃跃欲试,非要跟着段初一起去。 因为她的好奇心,实在太强了。 段初借着酒劲,上床睡觉去了,珠子收拾好之后,也眯了一会。 珠子睡得很浅,天擦黑段初的脚步声一响,她就爬起来了。 段初领教过她的厉害,怕不带她她又纵火烧房子,只能带着她。 两人步行来到了城门口。 这时城门还没有关闭,守门兵丁盘问两句,就放两个人出了城。 两人出城趁着夜色,悄悄来到棺材铺后面工坊窗口处。 为了透气,窗户闪着一条缝,段初和珠子两人,两颗脑袋一上一下,眼睛凑近窗缝往里看。 工坊里其他的棺材,包括板材和工具都被清空了。 只剩下那具还插着短锯的棺材,黑漆漆的,在白烛下闪着幽光。 空旷工坊里只有一人。 两人身后的旷野里,又不时传来夜行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到处都透着阴气森森的意味,珠子连忙紧紧挨着段初。 阴老板就站在棺材旁边。 这时他拿出一块黑布系在口鼻上,一只脚蹬着棺材,两手抓住短锯,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扥。 咔嚓一声短锯被拉出,阴老板带着惯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等他站起来,一道黑气就从棺材里猛烈滋了出来。 024 两颗脑袋 段初前天甩短锯时,力道很足,短锯穿透了棺材,所以短锯被阴老板拉出来之后,在棺材侧板上,留下了一道直通棺内的缝隙。 黑气就是从这道缝隙里滋出来的。 虽然阴老板脸上蒙了黑布,但是也不敢直接接触黑气。 这时他还坐在地上,急忙用两手撑地移动,屁股连续后挪,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拖痕。 直到后背靠墙退无可退才停下,烛光下额头一片蜡黄。 “尸气不沾水的话,就不会发黑,只有阴气才是黑色,黑气越重,鬼的怨气就越深!棺材里肯定有恶鬼!”珠子小声对段初说。 “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人间怎么会有恶鬼出现,别慌,有我呢!” 段初一边安慰珠子,一边把手伸到了背后。 背后插着那把鬼头刀,这把刀是他六岁时,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鬼头刀目前两战全胜! 珠子并不信人鬼殊途。 她使劲蜷缩自己娇小的身躯,拼命往段初怀里挤。 现在她恨不得化作一枚圆润珍珠,再让段初含在口中。 看着自己怀里蜷缩如猫咪的珠子,段初镇定依然。 “鬼魂无影无踪,人是没法对付的,咱们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家棺材铺,好不好!”珠子小声哀求段初。 段初怕阴老板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看了看里面。 幸好珠子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阴老板并没有察觉。 而且他始终紧盯着黑气,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外面。 “就算袁老余真是千年王八成精,被绑起来也不能逃走,只能靠缩头躲避刀斩,最多会一招大搬运,转移砍头的刀锋杀气……” 段初说到这里,揉揉珠子的小脑袋,继续道: “所以哪怕有妖魔鬼怪,只要他们出现在阳气很强的人间,难免会有弱点和限制,我既为人,就不缺解决他们的法子,别怕!” 段初附在耳边的安慰,总算让珠子稍微安心。 不过她没有脱离段初的怀抱。 只有这温暖怀抱,才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时阴老板看黑气消散,才扶着墙站起来,又走几步捡起那把短锯。 手中有了短锯,阴老板壮了胆子,慢慢靠近棺材。 段初一看就明白,阴老板是打算用短锯,起掉棺材上钉下的镇魂钉。 那七根钉子,表面并没有涂漆,能看出都是铁器。 穷人下葬,棺材一般不钉钉子,大多用麻绳皮条,把棺材底和盖捆在一起,横三道纵两道,横长纵短,这就是所谓的三长两短。 只有官宦富家,才会在棺材上钉钉,不过一般是木榫为主。 至于皇家,木榫之外,也会用青铜和黄金打造棺材钉。 像这口棺材用普通铁器做棺材钉,在彭州府只有一个解释。 这边的风俗是,为防止枉死的人,死前怨气未消,死后诈尸或者还魂,所以要用铁钉镇魂。 风俗是风俗,段初才不管棺材里,是不是枉死的怨鬼。 只要棺里的东西能害人,他就不会放任不管。 工坊里阴老板费了好大劲,刚刚起掉正中那根镇魂钉。 虽然那根镇魂钉有讲究,上面系着一根长长红线,敲入棺材不深,但是也崩断了那把短锯。 阴老板扔掉短锯,又在后腰一摸,抽出来一把羊角锤。 就在这时,咯吱咯吱几声响,一根直没入根的镇魂钉,突然自己转动起来,随着转动不停上升,当啷一声,镇魂钉掉到了地上。 没等阴老板看清,其他五根镇魂钉也一起晃动,眼看就要跟刚才那根一样,自己脱离棺材。 随着五根镇魂钉慢慢松开,棺材盖也跟着缓缓升高了。 大股的黑气,从棺材盖和棺材底的缝隙里冒出来。 珠子这时只觉得阴冷扑面,根本不敢去看发生了什么。 哪怕阴老板跟死人打了多年交道,面对黑气也是步步后退,浑身哆嗦。 他好不容易才钉住颤抖的双腿,甩手把羊角锤一扔,想要打开房门,结果房门根本推不动。 他自己锁的房门,自己竟然打不开,更让房内的气氛,平添几分恐怖。 阴老板没办法,只好纵身一跳,用头来撞开缝的窗户。 段初连忙抱着珠子闪身躲开。 窗户瞬间破碎,一根硬木窗棂飞到面前,段初伸手抓住,然后对着冲出来的脑袋就是一敲。 阴老板哪里想到,寂静夜里的荒野之外,会有人在阴森里隔窗偷窥。 所以段初这一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阴老板的脑袋上。 阴老板当场就晕了过去。 而且姿势很诡异,死人一般,上半身垂在窗外,下半截耷拉在房里。 一直闭着双眼的珠子,突然就被这破窗的动静惊到了。 她以为是恶鬼出棺,闻到窗后活人气息,打破窗户想要来生吃活人。 等她睁开眼,看到阴老板挂在窗上,还以为阴老板下半截被恶鬼扯掉了,拉着段初就想跑。 “妈呀!恶鬼食人了!”她尖叫。 段初拉住珠子,扔掉窗棂指指周围。 周围雾气缭绕,阴气比工坊里还要重,珠子只能再次缩到段初怀里。 按道理珠子之前,能看破袁老余的真身,这次应该也不会看错。 段初就不信邪,一脚踢开了阴老板没有打开的后门,大步走了进去。 由于抱着珠子,段初的脚步,落地显得有点沉重。 脚步一响,剩下那五根镇魂钉,转动更快了。 等段初脚步一停,镇魂钉就全部脱落了。 叮当叮当……听到连续五声铁钉落地的脆响,珠子忍不住睁开双眼。 一只皮包骨头,枯槁如鸡爪的手,突然从棺材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抓住棺材盖的侧面,稍稍用力,沉重的棺材盖就飞到了一边。 珠子一声尖叫,缩头又躲到段初背后,还用手捂住了双眼。 不过越害怕,好奇心就越压不下去,珠子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棺材盖掀开之后,棺材里就像加了弹簧,腾地弹起来一具尸体。 尸体的肩膀,有明显的左倾。 尸体又转过身子,在棺材里摸出一把鬼头刀,然后又晃晃肩膀。 满身尘埃被他抖落,露出了光鲜明亮的寿衣。 这样珠子就能看见尸体正面,胸口绣着一只又大又圆的长寿龟。 只见尸体一手扶着棺材板,先把一条腿跨出棺材,又腾出一只手,把另一条腿也搬了出来,然后走路一瘸一拐地,向段初逼近。 “袁老余借尸还魂,报仇来了!”珠子尖叫后都不敢去看尸体其他部位,连忙又捂住双眼。 她没看见尸体的脑袋。 面对剧变,段初巍然不动,道:“原来是你!” 尸体没有回话,左腿裂开缝隙,又一颗脑袋夺缝而出。 025 阴魂夺缝 尸体肩膀左倾是因为,他的左腿有残疾,那是一条打着弯的拐子腿。 虽然五官狰狞脸上还有尸斑,不过勉强也能识别他的本来面目。 尤其是尸体手中,现在提着的那把,曾经砍死过很多死囚的鬼头刀,比段初的鬼头刀整整长了一尺,足以搭配尸体高大的身材。 所以段初一眼就认出来了。 尸体就是请了病假,好久没有公开露面的拐子三。 不过这时的拐子三,明显已经不是,段初认识的那个拐子三了。 因为段初刚才那一声“原来是你”出口之后,拐子三没有任何回应。 而且听到段初声音,拐子三身子一震,那条残腿的裤子,就像被人从里面撕开一般,突然在膝盖外侧的位置,裂开了一条大缝。 一颗鹌鹑蛋大小的脑袋,就像萌芽一般从皮肉里钻了出来。 钻出来的脑袋,五官俱全。 段初仔细看看,小脑袋上面盘着发髻,像是一个已婚女子。 “拐子三,你第一次行刑砍的就是老娘,当时你小子学艺不精,翻来覆去五六刀才砍掉老娘脑袋,让老娘白白受了那么多苦!” 女人的小脑袋凄厉大喊之后,露出满口芝麻粒一般的尖牙。 她是想咬拐子三的腿肉,以解心中之恨。 不过由于从裂开的皮肉里,只长出脑袋没长出脖子,所以哪怕她使劲低头,也够不到拐子三腿上的皮肉,只能撕扯裤子的断茬。 女人的小脑袋就从拐子三裤子上,扯下一块碎布使劲撕咬。 段初抬手揉了揉眼睛。 定睛一看,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现在的场景。 珠子也忍不住好奇,松松手指,从指缝里看到了那颗女人的小脑袋。 “尸体的主人,是拐子三。”段初小声对珠子说。 珠子听段初提起过拐子三,知道拐子三的身份,声音都发颤了: “刽子手杀人,看来真的会遭报应,你看,被他砍过头的阴魂,现在就来找他报仇了!” 段初哼了一声,抽出了背后的鬼头刀。 他倒要看看,在这阳气冲天的人间,阴魂能怎么作怪! 就在这时,女子小脑袋旁边,又冒出来一颗更小号的脑袋。 “老子都说了,是被那昏官狗县丞冤枉的,结果你还是砍了老子的头,拐子三,纳命来!” 更小号脑袋喊完之后,也去咬拐子三发泄自己的愤恨。 不过他连碎布都没咬到,就被女人的小脑袋,咬下来一只耳朵。 女人的小脑袋囫囵吞下耳朵,还是不满足。 于是她趁更小号脑袋转动的功夫,继续偷袭,使劲张嘴,嘴角差点裂开,一口把喊冤的更小号脑袋,连着头发咬下来半块头皮。 更小号脑袋也顾不上拐子三,扭头去撕咬女人的脑袋。 段初刚才没下死手,所以阴老板伤得很轻,这时悠悠醒转。 他一屁股摔进来之后,听到动静,坐在地上扭头一看。 正好被他看到拐子三的尸体,还有尸体的腿上裂了缝,缝里生出两颗小脑袋正在嗜血互咬。 阴老板一声没吭,两眼发直,顿时又被吓得晕了过去。 这个时候,珠子反而不害怕了。 她没去看拐子三爬满尸斑的脸,也没去看拐子三右手锋利的鬼头刀,就看两颗小脑袋互咬。 在她看来,这场景就像皮影戏里,两个小人打架一般。 把场景代入皮影戏,消除不少恐惧,珠子很快看得入了迷。 女人的脑袋占了先机,而且块头也大,终是大获全胜。 更小号的那颗脑袋,很快就被她连皮带骨,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她还咂咂嘴,段初发现,她比刚才又长大了一号。 现在已经有鸡蛋大小了。 段初又看看拐子三的脸,感觉拐子三并没死,只是被阴魂缠身而已。 确定了这个,段初就想过去,砍掉那颗女人的小脑袋。 珠子拉住了段初:“先别过去,还有不少脑袋,很快就会冒出来!” 段初明白珠子的意思,要等到那些脑袋互相残杀,他只要砍最后一个就行,至于到时拐子三能不能活过来,那就要看他的命了。 果然如珠子所料。 那条带血的缝隙里,很快又冒出来五六颗小脑袋。 没等他们开口发声去骂拐子三,女人的小脑袋就张开血口,对着最小的一颗脑袋撕咬过去。 这次那颗脑袋,直接被她连根咬下,又一口吞了下去。 其他的小脑袋都吓坏了,张开嘴一阵乱咬。 假如他们共同对付女人的小脑袋,多少还有一点胜算。 可惜他们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统一战线,只能各自为战。 很快都被女人脑袋逐个击破,连皮带骨吃得干干净净。 珠子看得入迷,脚步向前和段初并排站着,看到精彩处还拍手叫好。 她腰上挂着酒葫芦,拍手时酒葫芦晃动,段初就拿来喝了一口。 拐子三腿上的女人脑袋,这时都吃撑了。 她已经有了脖子,突然又暴涨一圈,足有鹅蛋那么大。 段初感觉差不多了,提刀就要上前去把她砍下来。 “还有一个。”珠子说。 段初愣了一下,珠子又说:“最后一个不出来,就算砍掉这个脑袋,拐子三也没有救,所以哪怕她越来越大,也要等到最后。” “没事,那就再等等,越大越好下刀。”段初笑着说。 “不过你要有所准备,看她越来越大,其实就是养虎为患,等她吃掉最后一个,就能彻底控制拐子三,操纵他跟你拼刀子了。”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又踢开工坊通往前面铺面的门。 他直接拉来一条长凳。 “还以为阴魂有什么本事,原来只能附体操纵傀儡!哼,哥别的不行,论拼刀子,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能排进前五!” 段初说完之后,大马金刀坐在长凳上,大口喝烧刀子。 很明显,就算段初排名天下第五,那么拐子三绝不是天下前四之一。 所以哪怕拐子三被操纵,跟段初拼刀对砍,段初也是胜券在握。 恐惧来源于未知,珠子既然大胆看了,知道了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恐惧早已去掉了一大半。 听了段初的话,她就更放心了。 她踢踢段初:“杀千刀的,这么长凳子你非坐中间,往边上让让!” 于是两人就坐在那里,等待最后一颗脑袋冒出来。 女人脑袋只盯着面前,对段初和珠子,装作视而不见。 她也在等最后一颗脑袋冒出来。 “刽子手行当有个禁忌,第一刀失手是大凶,拐子三第一次行刑,第一刀没砍好就是大凶,所以这个女人,成了他命中的劫。” 段初话音刚落,珠子还没回话,就有人先行搭茬了: “哼!本官才是他命中的劫!” 026 钢刀擦膝 拐子三现在还提着鬼头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也没张开过。 至于阴老板,牙关紧咬,依然还在昏迷之中。 那颗鹅蛋大的脑袋又是女声,刚才的声音,肯定不是她发出的。 “段初,想必你还认得本官,识相的,现在带着相好的小黑脸滚蛋,本官念着以前跟你有一面之缘,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对方又说了长句,而且声音很沉闷,段初这才确定,声音是从拐子三腿上血缝里发出来的。 这应该是拐子三体内,隐藏的最后一个阴魂。 段初正想着,声音是谁的时候,珠子从长凳上跳起来,骂道:“满口胡言的死泼皮!你给我出来!哪个是这个呆子的相好的!” “哈哈哈……” 伴随一阵笑声,血缝里终于又冒出一颗脑袋。 这颗脑袋顶着前低后高的带翅乌纱帽,冒出来就不小,比刚才那个吞噬了数个同伴的女子脑袋还要大一圈,而且脖子也长了两寸。 段初马上认出来了。 这个戴官帽脑袋,是原来的垂云县令,垂云是彭州府治下的一个县。 县令姓骊名炊,垂云县在他治下,乱成了一锅粥。 冤假错案多,劳役税赋重,老百姓叫苦连天。 无奈前任彭州府知府,也就是暴毙身亡的那个,是骊炊的幕后靠山。 所有的事情报上来,都被前任知府压了下去。 不过菩萨难救要死的鬼,骊炊在垂云最高的山上,劳民伤财耗费巨资,修建了一条通天道,也就是青玉石铺就的一条登山大路。 这条通天道,按算命先生的说法,有步步高升最后平步青云的意思。 不过锦衣卫一上报,皇帝就怒了。 “朕乃天子,尚未通天,小小七品芝麻官,竟然敢妄想通天!” 就这样,骊炊升官不成,反而被定了一个谋逆的大罪,按律当剐,于是在彭州府,被千刀凌迟而死,当时操刀的,就是拐子三。 前任知府也被牵连,因此惊惧生了大病,这才会暴毙身亡。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是个大笑话,成了各色人等,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到这里,段初笑了。 “你不是他相好的,为什么会跟他打情骂俏,叫他杀千刀的?”骊炊冒头之后,反问珠子。 “杀千刀的”这个词,是姜家退婚的那晚,珠子从王婆婆那里学来的,她哪里知道,这也是民间女子,对丈夫又爱又恨的称呼。 经骊炊这么一说,珠子算是明白了,不好意思再说话。 段初看她羞得难堪,就站起来挡在她前面。 骊炊看珠子没有反驳,就扭头看了看那个女人的脑袋。 “虽然你在皮外吃了几个,但本官在肉里吃得更多,你是自己送过来,还是本官过去吃?” 女人的脑袋本来还打算和谈。 现在骊炊已经明说,只能二存一,她不甘心送口为食,本着先下口为强的念头,张嘴就咬。 结果正如骊炊所言,他才是拐子三命中最大的劫。 相对来说,骊炊脑袋大脖子长,占了很大优势,几口就吞掉了对方。 他打了一个饱嗝,一口黑气呼出,脑袋恢复了死前的大小。 段初面带微笑,抱拳给骊炊行个礼:“见过骊大人。” 骊炊虽然只剩一颗,依附在他人身上的脑袋,这时官威也不小。 他对段初微微点头,沉声道:“算你识相,不要多礼,滚吧!” “哈哈哈……”这次换成段初大笑不止。 “小小刽子,在这里笑什么!”骊炊道。 “我笑你死了还不知悔改!你早不是朝廷命官,而是谋逆死囚!没想到你这死囚又冒头了,那我就替垂云百姓,再砍你一刀!” 段初刚才和珠子说,自己的快刀能排进天下前五,也被骊炊听到了。 他也有点心虚。 看段初提刀逼近,骊炊连忙大喊:“等等!” “你也知道怕了?”段初停下脚步。 “本官不是怕,只是想劝劝你,常言道,人的命,天注定,人由地生,死有天收,刽子手砍头夺命,是窃天掌刑,必损阴德!” 骊炊说到这里,对拐子三努努嘴。 “你看他作为刽子手,杀生夺命几十条,正是因此遭到反噬,体内阴魂纵横导致身不由己!我劝你放下屠刀,另寻谋生之路!” 骊炊是科举出身,官是考来的,八股本是老本行,说起来头头是道。 论讲道理,十个段初也说不过他。 好在段初身边,还有一个珠子,这时她跨步上前,给自己找场子了。 “一派胡言!冥冥中有天谴,郎朗里有王法,天谴不至,王法必到!你作恶多端,纵使能逃脱天谴王法,也是人人得而诛之!” 珠子一番陈词,激昂慷慨。 段初根本没听懂,扭头问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道理都在咱这边,你现在就提刀上去,砍他狗头!唉……要教你读书识字了!” 段初点点头,举起了鬼头刀。 如他之前说的,妖魔鬼怪都有弱点和限定,骊炊也不例外。 现在骊炊只能依附于拐子三,离开人体就会烟消云散。 他的阴魂,多数是因为凌迟时受痛太重,怨气不灭而生成。 距离珠子所说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恶鬼,还差得太远。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操纵拐子三这个傀儡,跟段初决一死战。 “本官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了你不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既然你听女子的话,那本官就拉你上路,做一个夜行伙伴!” 骊炊说到这里,摇头晃动官帽,一动不动的拐子三,抢先出招。 假如在黑暗中突然现身,骊炊操纵提刀的拐子三,靠着一身二头的扮相,还有拐子三满脸的尸斑,普通人见了,保证立马吓死。 可惜他的底细,被段初摸清了。 何况段初不是普通人,他的刀本来就比拐子三快。 拐子三作为一个刀客,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那条走路一拐一拐的残腿,就是拐子三命门所在。 骊炊临死怨气,只能附到这个阳气最弱的地方,破体而出也是这里。 所以拐子三挥刀后,段初蹲下身子,避开刀锋就地一滚,鬼头刀同时顺那条残腿擦膝而过。 骊炊阴魂生成的脑袋,骨碌碌滚向了阴老板。 阴老板坐在地上,昏迷中感觉被什么撞了,伸手一摸拿到面前一看。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可怜刚二次苏醒的阴老板,第三次晕了过去。 附体的阴魂全部剥离,拐子三终于恢复清醒。 “她脸上的黑漆,你能不能看出门道?”段初连忙问。 拐子三虚弱地点点头,表示可以。 能看出门道就能破解,珠子不想暴露真面目,心一下揪到了嗓子眼。 027 阎王冰漆 拐子三看看昏迷的阴老板,叹了口气,骂道:“没用的东西!” 珠子现在恨不得掐死拐子三,不让他说出洗掉黑漆的方法。 段初却非常期待,晃着拐子三就追问,黑漆有什么门道,又有什么方法,能够清洗掉黑漆。 拐子三都六十了,之前被阴魂缠身,已经是元气大伤。 再加上腿上伤口还在,失血过多虚弱到底,骂完阴老板被段初一晃,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没办法,段初只好掐着阴老板人中,先把他给唤醒了。 阴老板醒来之后,看到段初救了拐子三一命,就给段初跪下了。 原来他是拐子三的亲侄子,拐子三至今未婚,膝下无儿无女,这唯一的侄子就是阴家最后的血脉,所以拐子三拿他当亲儿看待。 彭州府没人知道这件事,拐子三也很少来找这个侄子。 因为拐子三怕自己身上的晦气,会传到阴老板身上,让阴家绝了后。 阴老板一边说,一边搬来家伙什熬药汤,熬好之后在段初的帮助下,又给拐子三灌了下去。 药汤下肚,拐子三恢复了不少元气,被阴老板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他扫了一眼室内,对阴老板摆摆手。 阴老板马上退了出去。 段初接着又问刚才的问题,拐子三没说话,看了看段初身边的珠子。 段初明白拐子三的意思,就对珠子说:“你到外面等我一会。” 珠子哼了一声,道:“玩什么神秘!我也懒得听这拐腿老头说话!” 珠子说完拂袖离去。 “小女孩,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段初满脸带笑,对拐子三说。 拐子三喝了一口水,完全没有把段初,当做救命恩人去千恩万谢,道:“你嘴上替她打圆场,心里却想着,骂得好,对不对?” 还真被他说中了。 段初加入红阳班之后,本以为能改善生活,结果被拐子三和鬼眼七,两个老家伙联手排挤,弄得穷困潦倒,心里怎么没有怨恨。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咱们谈正题之前,要先把这件事说清。” 拐子三说到这,端起茶壶,给段初倒了一杯茶水。 刚才阴老板把能用到的物件,都搬了进来,茶具茶几样样俱全。 按照以前的想法,段初一定会把这杯茶泼到地上。 不过拐子三是花甲老人,毕竟算是行业前辈。 而且珠子脸上的黑漆,还要拜托他说出门道,所以段初就没有狠下心,跟拐子三继续计较。 他接过茶杯,先喝了一小口,静等拐子三的下文。 “我三十岁那年,家里的棺材铺,被同行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没办法,为了生存,我只好托人,进了应天府江宁县的红阳班。” “当时红阳班班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本来我那会,已经练了六年多的刀法,结果他就是不让我执刀掌刑,整整三年,我在红阳班,没有拿到一文钱的砍头提成!” “那个青年班主,人称段疯子……现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段疯子,就是段初父亲的外号。 段初用力地点了点头。 “明白!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段初不是不讲理的人。 既然当年拐子三入行,受到自己父亲三年的刁难,那自己入行,拐子三以其人之道,还其子之身,排挤自己一年,确实不为过。 这样一来,段初之前对拐子三的怨恨,就全部放下了。 “直到前段时间我才想明白,令尊刁难我,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是看我功夫不到家,腿上有残疾,不想让我入这一行,刁难我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 “前段时间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被诸多刀下亡魂,缠住了身。” “为了活命,我先去铁司狱那里告假,然后藏身在老棺之内,想要隔绝那些亡魂,没想到他们早已趁虚而入,进入我体内了。” 段初听到这里,也明白了。 拐子三为了避祸,才会躲进棺材。 他和阴老板按照原定计划,到期阴老板开棺放他出来,结果那些阴魂,在棺材里生长更快,抢占了他的身体,险些要了他的命。 “好了,我的事说完了……” 拐子三说到这话锋一转:“段初,我劝你另谋生路,别再当刽子手了,我的经历,你也看到了,刽子手,真的会遭到报应的!” 段初听了,一口喝干那杯茶。 “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砍头行刑,并不是窃天掌刑,我是替上天行道,是代皇家执法,所有刀下亡魂,都是咎由自取!” 阴老板正里里外外收拾东西。 而珠子却很关心里面的谈话,所以一直躲在窗外偷听。 听段初说出这段话,她心说不对! 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呆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不知道,这是段初父亲生前说过的话。 这番话段初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刚才要不是珠子抢答,他也会把这话,甩到骊炊头上。 听段初这么一说,拐子三忍不住一拍大腿。 “果然虎父无犬子,我当初要是有这个想法,有这个决心,也就不会被那些阴魂缠身了!” 拐子三说到这一声长叹。 “可惜我没有令尊的霸气,我怕遭到报应,每杀一人回家都要烧香拜佛,没想到这样一来心就虚了,反而被阴魂找到了弱点。” 段初看看时间不早了,就问拐子三,知不知道自己父亲其他的事情。 “他离开江宁县,先做了应天府红阳班班主,又进了留都的刑部,成了头牌刽子手,后来我回到彭州府,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打听不到父亲的事,段初又换了一个话题: “那我表妹脸上的黑漆,又有什么门道?” 珠子在窗外,听到段初问出这个问题,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事你算是问对人了!” 直到这时,拐子三阴郁的脸上,才显现几分自信。 “当了半辈子刽子手,说来惭愧,我还没真正摸到刽子手的法门,不过家传的打棺手艺还在,这个漆有个名称,叫做阎王漆。” “什么是阎王漆?”段初又问。 “当年有个土花子,就是装扮成乞丐,专门偷坟盗墓的人,挖开了宋太祖赵匡胤的陵寝。” “他实在太贪心,竟然要拿走,宋太祖的口含!” 口含,就是塞在死人嘴里的陪葬品,一般是珍珠玉器。 “结果口含一出,宋太祖张嘴吐了他一脸黑水。” “那黑水,冷如冰厚如漆,沾到皮肉就会渗入肌肤。” “在打棺材的行当里,流传一句话,叫生前为帝皇,死后如阎王。” “所以这皇帝龙尸,腹中的黑水,就叫阎王漆。” 028 龙女热泪 拐子三一番讲解,段初明白了什么是阎王漆,心说事情麻烦了。 “估计那个地宫,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皇家的死人,埋在了那里,然后腹中黑水吐出来,珠子掉进去之后,不小心抹到了脸上。” “亦或者,珠子就是那个皇家死人,死后又复活了?” 段初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三爷,既然你知道阎王漆的来历,那你有没有法子洗掉阎王漆?” 三爷,是彭州府老百姓,对拐子三的尊称。 虽然怕刽子手晦气,但是迎面碰到了,也要给足面子。 拐子三人称三爷,鬼眼七人称七爷,哪怕段初年纪小,很多老百姓见了也会叫他一声段爷。 拐子三摇了摇头。 “我说的那个土花子,被阎王漆糊了脸之后,一辈子找到了不少高人,也没能洗掉脸上的黑气,到死还是一张锅底般的黑脸。” 珠子在外面听了,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而段初听了,却是一阵担心。 “总不能让我表妹,跟着一个刽子手,过一辈子吧!我还打算攒钱,给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洗不掉黑漆,找不到好人家啊!” 看段初发愁,拐子三想了想,就给他指了一条道。 “在彭州府论阴阳事,我只佩服一个人,算命的刘瞎子,他虽然疯疯癫癫,但是深藏不露,怎么洗掉阎王漆,你可以问问他。” 段初听后,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马上站了起来。 “我明天就去找刘瞎子!” 段初说完就呼唤珠子,拐子三看他要走,起身要送,被段初按住了:“不用送了,三爷,你还没恢复元气,就在这里歇着吧。” 拐子三点点头,又对段初说: “刘瞎子这人脾气很臭,要价时高时低,高兴了免费看卦,不高兴了给金子都不帮你算,尤其是咱们刽子手,他从来不搭理。”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真有金子,他瞎子还能不伸手拿。” 段初说完,珠子也到了面前。 拐子三让阴老板找来一个,一尺见方的密封木头匣子,把骊炊的脑袋装进去,交给了段初。 段初辞别拐子三和阴老板,提着木头匣子,走出了棺材铺。 “你刚才去哪里了?”段初问。 珠子没回答,段初再次追问。 珠子撒谎说:“不想说你非要问,我刚才去方便了。” “从骑龙山下来,就没见你上过茅房,我还以为你是貔貅呢,呵呵……”段初刚笑两声,珠子小拳头就到了,一边打一边骂他: “你这个杀……” 本来珠子想骂杀千刀的,想想骊炊的话,又改口了:“你这杀才!” 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两人很快就来到城门下。 守门的兵丁岗哨,确定是段初,直接打开了城门。 “文大人有令,无论段爷您是白天还是夜间,城门可以随意出入。” 段初心说文大人和魏先生,对自己真好,从珠子那里要了几十个铜钱,塞给打着哈欠的兵丁:“辛苦了,明天吃几个肉包子。” 兵丁也没客气,接过来说了一句:“谢段爷赏。” 段初挥挥手,带珠子进了城。 段初回家后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打开那个木头匣子,里面骊炊的人头已经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团黑气,他连忙关上了木头匣子。 段初叫来珠子,把事情告诉她,又说:“难道骊炊跑了?” 珠子抽开木头匣子,看一眼又迅速给关闭了。 “骊炊的脑袋,本就是阴气生成,被你砍掉之后,没了人体给他依附,所以又成了阴气。” 珠子在昨晚,把拐子三看成了鬼魂,就是因为拐子三满身阴气,所以夜里她并不算是看错了。 段初相信她的眼光,就把木头匣子,先塞进了床底下。 吃好饭之后,段初就拉着珠子,找到了刘瞎子的算命小摊。 算命摊前,围了一大帮闲人,正在听刘瞎子侃侃而谈。 “要说那垂云县令骊炊,建造的通天大道,其实也是经过高人指点,风水适当设计巧妙,里面大有讲究的,只是错了一点……” 刘瞎子说到这里,卖了一个关子,闭上了嘴。 马上有人走到刘瞎子身后,轻轻给他捶背。 又有人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刘瞎子手中,其他人也没闲着,跟着拍马屁,说大师火眼金睛。 刘瞎子享受了众人的吹捧,这才接着往下说: “不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到这里面的诀窍,那通天大道的风水,本来能让骊炊步步高升,错就错在,那座山下埋了个白虎像。” “白虎抢先一步,登上了通天大道,爬得高了反咬一口。” “于是那骊炊没等升官,就被白虎反噬,落了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当初他要是听我一言,先挖出白虎,至少能留个全尸。” 刘瞎子颇有几分说书人的风范,说到这还摇头晃脑,使劲一拍大腿。 旁边一人嗷嚎一声痛叫:“大师,您老拍的,是我的腿!”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没到新年,这个小小算命摊,俨然已有了新年的欢乐气氛。 珠子看了看人群里的刘瞎子,两只眼睛没有黑瞳,白茫茫一片。 刘瞎子身穿绸衣,手提青龙竹杖,青龙竹产自彩云之南,是竹中极品,这根竹杖价值不菲。 可见他凭着算命的本事,小日子过得并不差。 所以珠子判断,拐子三没说错,这个刘瞎子,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于是珠子就对段初说:“哥,咱走吧,拐子三也说了,刘瞎子不给刽子手看卦算命,何必非要招惹一个盲人,碰一鼻子灰呢。” 珠子把表哥改成哥,那是为了避嫌。 毕竟历来表兄妹都能通婚,表哥表妹的叫着,别人听了总有点暧昧。 这是两人出门时商量好的,以后以兄妹相称。 段初听了,不以为然。 “你看他两眼都瞎了,连拍大腿都拍到了别人腿上,我不说,他怎么知道我是个刽子手!” “说你是呆子,你还不承认,很明显他拍别人大腿,就是故意的!” 段初没听珠子的,自己大步走了过去。 段初推开众人,走到刘瞎子面前,蹲下后把从珠子那要来的一两黄金,放到了刘瞎子手里。 “久闻大师神机妙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请问,阎王漆怎么洗?”这句开场词,是段初揣摩一路,才憋出来的。 有几个人认识段初,刚想跟他说话,段初手按鬼头刀,摇了摇头。 大家立马不敢吭声了。 刘瞎子先闻闻黄金,又咬了一口,确定不假,就装进了口袋:“答案很简单,你听好了!” 众人好奇,都竖起了耳朵。 “龙女热泪,可洗阎王冰漆!”刘瞎子说。 029 神算测字 “龙女热泪,可洗阎王冰漆!” 这句话一入耳,段初就感觉有门,拐子三说过,阎王漆刚接触皮肤时很冷,刘瞎子把阎王漆说成阎王冰漆,证明他了解阎王漆。 珠子听后,哼了一声。 心说这瞎子果然有两下子,至少龙女热泪和阎王冰漆,对仗挺工整。 众人被这两个名词惊呆了,一时鸦雀无声。 刘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是听气氛也知道自己这个答案,镇住了全场。 “我告诉你答案,不是看在金子份上,而是小伙你比较实诚,净说大实话,连本大师神机妙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这都了解!” 刘瞎子捋着胡须,满脸都是得意,也没忘了自吹自擂。 众人想听他讲解阎王漆龙女泪,跟着就是一番拼命地吹捧。 什么蜀汉诸葛亮转世,盛唐袁天罡重生,差点把刘瞎子夸上天。 段初一时真把他当成了在世的神仙,压不住兴奋,连忙上前两步,又问刘瞎子:“大师,为什么龙女热泪,能洗掉阎王冰漆?” 刘瞎子抽抽鼻子,突然脸色一沉。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祖师爷传道下来,就是这么说的,比如千年老蛤,克翻身伏尸,瞎子哪里知道,老蛤为什么能克伏尸。” 段初看刘瞎子有点不耐烦,心说高人都是怪脾气,可不能惹恼了他。 “那请问刘大师,龙女热泪,我去哪里能找到?” 刘瞎子答道:“要想找到龙女热泪,你要先找到龙,何者为龙?能大能小,能屈能伸……” 这时有人插嘴:“大师,你说的明明是孙大圣的金箍棒。” 段初一瞪眼,那人马上缩到了人群后面。 “废话,我还没说完呢,龙能行云布雨,难道金箍棒也能!” 刘瞎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小伙子,要想知道哪里能找到龙,你再拿八两黄金过来。” 段初没迟疑,走出人群去找珠子。 珠子怕大家看到她,又猜到她脸上是阎王漆,躲到了大树后面。 段初找到她之后,就问她要金子。 “不给!这脸上的黑漆,我还就不洗了,你说要找个好人家把我嫁了,我偏不嫁,再说了,过年春暖花开,我就会被接走了。” “你在我家一天,我就负责一天,总不能让你因黑脸受人白眼。” “哼,一个算命瞎子,拿过一两黄金,张口又是八两,这种狮子大开口,一看就是金鎏子那种骗子货色,我宁可留钱买肉吃!” 珠子坚决不给,段初也没办法。 总不能打她一顿,再说了,打一顿也未必好使,她气性上来,回家说不定一把火烧了房子。 段初无奈,摇着头又来到算命小摊前面。 “大师,八两黄金是有的,不过目前不在我手,明天给你行不行?” 刘瞎子哼了一声,说道:“这样吧,你写一个字,我测一测,有缘的话,我免费教给你。” 段初会写的字不多,就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个“初”字。 “左衣右刀,刀剪衣料,你是一个裁缝……” 听刘瞎子说到这里,段初差点冒出了冷汗,心说这瞎子测字是假,想推算自己的身份是真。 幸好他没有推算出来。 就在这时,刘瞎子又伸手摸摸地上的字。 等他的手离开地面,那张脸瞬间冷冰冰的了。 “不对,你这个衤旁,点写得很小,倒像是礻旁,礼者,礼法也,左礼法右利刃,依礼法砍人头——你是一个行刑的刽子手!” 段初听了,连忙擦掉了地上的“初”字。 他重新写了一个“段”字。 “大师,刚才的字我写错了,重写了一个,您再测一次。” 刘瞎子又摸摸地上,道:“段者,一刀两段也,你还是刽子手!对不起,我不跟刽子手和仵作打交道!请你哪里来回哪里去!” 刘瞎子测字很准,在段初心中,愈发觉得他就是绝世高人。 段初不想轻易放弃,还想争取一下。 “小子,你害本大师破了例,不过本大师宽以待人,现在以德报怨,最后再教你一招秘术:龙惧米粒,一斗白米,即可降之。” 刘瞎子说完,摆了摆手,很是坚决。 段初知道再争取也是白搭,对刘瞎子拜了一拜,转身离去。 等段初走远了,大家就忍不住去问刘瞎子,为什么要立下规矩,不和仵作和刽子手打交道。 刘瞎子这次没有驳大家的面子。 “刽子手和仵作,常年跟死人打交道,有的人满身晦气,有的人却积累了不少驱邪破煞的本事。” “有句话叫,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躲进衙门捞阴钱。” “他们有官方背景,于是在吃死人饭的行当里,被称为两小红门。” “当年我师父,真正的算无遗策,英明如他,就因为招惹两小红门,被仵作的眼害死了!” 刘瞎子说到这里,站起来仰天一声长叹。 “刘大师,什么是仵作的眼?”看刘瞎子要走,有人拉着他问。 “仵作的眼,简单点说就是阴阳眼,能破除一切幻象,另外还非常恐怖……天好冷,肚子也饿了,我要回家吃点东西,回见!” 刘瞎子说到这里,甩开那人的手,把摊子一卷夹到了腋下。 哒哒哒,竹杖点着青石板,刘瞎子渐行渐远。 …… 回家路上,段初不停埋怨珠子不给钱,珠子也没解释,找了一家文房四宝店,买了笔墨纸砚,又寻了一个旧书摊,买了几本书。 珠子到家,先翻看买来的菜谱。 她按照菜谱上说的,做了两荤两素四道菜,又烧了鸡蛋汤。 她喊段初吃饭,段初就是不来。 “刘瞎子通过测字,就能知道我的身份,哪怕我换了个字,也躲不开他的法眼,他明明就是有道行的高人,绝对值八两黄金!” 珠子一听就笑了。 “我的傻哥哥,他哪里是测字推算,是他的鼻子非常灵,闻到了你身上的杀气和血腥味,你靠近的时候,没看到他抽鼻子嘛!” 珠子又是好一番哄,段初这才坐下吃饭。 晚上段初打算去找魏先生,问问魏先生,哪里能找到龙。 毕竟魏先生学识渊博,说不定从他的嘴里,能有意外的收获。 珠子走过去,拦住了段初。 “魏先生一介文人,哪里晓得阴阳之事,你找他也没用,还是在家里,我教你识文断字。” 珠子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段初。 “对对对,跟魏先生这种文人,还是少说鬼神龙凤的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子不语……” 段初挠挠头,后面他又忘词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看看,你连话都不会说,就不怕以后出去丢文大人的脸!还是老实呆在家,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030 名姬书帖 段初刚满三岁,就被母亲从应天府,带回娘家彭州府。 直到他七岁时,父亲才过来团聚,中间父亲又离家三年,再次回来没等段初享受多少父爱,父亲就被一个大头和尚砸门叫走了。 那次,父亲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的。 母亲体弱多病,赚钱养活小段初之余,根本没有精力教他识文断字。 所以并不是段初不想学,而是没得学。 珠子买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种启蒙读物,不过段初过年就是二十岁的人了,学习兴趣远没有孩童强烈。 珠子研好了墨铺好了纸,看段初昏昏欲睡,就问段初: “哥,哪句话你感触最深?” 段初看看珠子,一下就想起了骑龙山上,汗珠化作贴身寒冰的窘迫。 “大英雄手中刀劈山碎石,也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 珠子点点头,又问:“这句话,从哪里听来的?” “母亲去世前,拉着我的手嘱咐我的。”段初实话实说,很是伤感。 有些女子不论年龄大小是善是恶,天生就有母性。 珠子就是这样的女子。 看段初伤感,她张开双臂拥抱段初,还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他。 “想来伯母也不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她肯定通情达理,估计这话是她看破世态炎凉之后所得,哥,我把这句话写下来给你看。” 珠子说完松开段初,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这段话。 段初不懂书法,只感觉珠子一笔一划,都写得很工整。 因为是母上大人的遗言,而且又很契合段初之前的境遇,所以他对这段话,感触深入骨髓。 这样段初就有了写字的兴趣。 于是他在珠子指点下,一个字又一个字,学着写这段话,直到深夜。 这时巷子里突然有了动静,段初出门查探,回来对珠子说: “拐子三搬回家来住了,不过鬼眼七的家,多少天晚上没亮灯了,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也找了个棺材,睡进去了?” 珠子对鬼眼七没兴趣,熬不住困打个哈欠,就结束了教学。 ……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 正是许掌柜迎娶姜小妹的日子。 姜小妹在母亲帮助下,一番梳洗之后,红颜红唇,穿红嫁衣顶红盖头,就等着许掌柜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还有那八抬大轿了。 …… 段初吃好饭安排珠子在家,自己去红阳班看看了。 红阳班里,拐子三残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徒弟小六,另一个是鬼眼七的徒弟小八,都是半大小子。 看到段初进来,小六和小八,马上给段初跪下了。 “老七不在,我就做主替他说一声,我徒弟和他徒弟,这两个孩子,都是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出身,以后还要段班主多多关照。” 拐子三语气饱含沧桑。 他说完还挣扎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段初行礼。 段初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三爷,往事不提了,您老还是前辈,以后常来坐班,比如凌迟,我就不擅长,这个还要您老操刀。” 身为一个顶级的刀客,凌迟,段初不是不会。 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手起刀落时,人头滚落尘埃的快意。 拐子三知道段初这是给他留面子,点了点头。 段初又扶起小六和小八。 这两个十七八岁的娃儿,跟他本来就没有过节,虽然资质比钱以宁差远了,但是留在红阳班里锻炼锻炼,真有事也能撑个人场。 珠子大钱不让段初掌管,零花小钱还是会给他的。 段初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分给小六和小八:“以后都是自家人,我比你俩都大,这是做哥哥的,提前给的压岁钱,都收下。” 小六小八收下钱,齐声感谢。 段初又安排他俩,把行动不便的拐子三扶回家,然后在铁司狱那里,借来笔墨纸砚,趴在桌上,对照珠子写的那句话继续练字。 魏先生背着手,溜达过来了。 虽然马上就是春节,府衙也没有多少事情,文朝天还是天天坐在府衙里,盼着那一道圣旨。 比起文朝天,魏先生的心情就轻松许多。 段初看是魏先生,连忙站了起来:“先生,今年还不回故乡看看?” “父母俱入坟,无妻又无子,我回去看谁?” 魏先生说着,低头看到段初写的字,忍不住呵呵一笑,因为段初的字,写得歪歪斜斜,大的有鸡蛋那么大,小的有蚕豆那么小。 笑过之后,当他目光上移之后,马上就两眼放光。 段初的“大作”之上,砚台下压着的,正是珠子写的那句。 “好字!虽然笔法古朴有余,而体态稍显不自然,不过也是我见过的,仿名姬帖仿得最好的字了!堪称当世女子楷书第一人!” “什么是名姬帖?”段初问道。 “书法大家卫夫人,小字楷书的碑帖,楷书之上乘!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书法比绝大多数男子都强,被后人誉为簪花小楷。” 魏先生说到这里,又仔细看珠子的字。 “想必是令表妹写的字,看这仿名姬帖的功力,没有二十年功夫,绝对做不到,不过我看她也就十五六岁,难道是家教神奇?” 段初一听,魏先生要打听珠子的家庭教育,连忙岔开话题: “先生,你看看我的字,写得怎么样?” 魏先生笑笑,拍了拍段初肩膀,表示不好评价,然后放下珠子的笔迹,背着手出了红阳班。 段初心说还是回家练字好了。 他收拾一下,就往家里赶,路过许掌柜的当铺时,段初听到一阵吵嚷,还伸头往里看了看。 当铺里不缺吵嚷声,当金太低,利息太高,不吵架才怪了。 段初也就是随意看一眼,结果许掌柜也在,四目相对时,许掌柜差点没被段初给吓个半死。 他还以为段初是专门来警告他。 这下更坚定他,天黑之后轻装简从,去迎娶张小妹的决定。 …… 段初走后,珠子没有按他说的,老实呆在家,而是在脸上蒙了轻纱,走向刘瞎子的算命摊。 天冷风大,大街上蒙面的女子很多,所以她并没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珠子右手缩在袖子里,手中正握着,段初从当铺赎回的眉尖刀,这是段初早上出门时,珠子以防身为借口,从段初那里要来的。 刘瞎子的武器,应该就是那根青龙竹杖。 青龙竹,纹路交错如龙鳞,竹节相连似青龙,珠子猜测,那根竹杖里应该藏着一把青龙剑。 而段初这把家传的眉尖刀,不知道杀过多少高手。 相比之前,珠子恢复了不少体力,现在袖藏杀气凛然的眉尖刀,她感觉应该能灭口刘瞎子。 031 脚画阴阳 珠子害怕段初背着她,想法凑够八两黄金,再去找刘瞎子问事。 她才不会相信,只因为段初是一个刽子手,刘瞎子到时就会拒绝,递到他面前的八两黄金。 证据就是,哪怕刘瞎子闻出段初的身份,还出价八两黄金。 刘瞎子后来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因为,段初没拿出他要的钱。 假如段初凑够钱,再去找刘瞎子,那么自己就有可能暴露。 为了自己的安全,更为了不连累段初,珠子才狠下心杀人灭口。 当然,假如不用杀人还能解决问题,那是最好不过了。 珠子在远处看到,刘瞎子身边围着一群人,正在听他讲古。 她正愁现场人多没机会下手的时候,一队巡检官兵路过,领头的看看吵闹的算命摊子,咳嗽一声,挎刀带十几个手下就过来了。 看巡检官兵来势汹汹,围观的人哗啦啦散开,很快走光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 大过年的,谁知道这一帮巡检老爷,今天又要找谁的麻烦。 刘瞎子竖起耳朵,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刀剑摩擦甲胄的铿锵声,察觉气氛有点不对,连忙卷起摊子,向着珠子这边走过来。 珠子转身闪到一边,给刘瞎子让开了路。 等刘瞎子经过身边,又走出七八步远,珠子这才跟了上去。 身后那帮巡检官兵,目标并不是算命摊,而是算命摊旁边的杂货铺。 杂货铺里一个腿脚勤快的小伙计,竟然是隐姓埋名的匪首。 刚散开的人,很快又聚拢过来,围观官兵抓捕逃犯了。 …… 珠子一路跟着刘瞎子,直到刘瞎子走进一条没有行人的小巷,看时机到了,她加快脚步超过刘瞎子,一转身拦在了刘瞎子前面。 刘瞎子依然用竹杖点地,继续前行。 珠子抬腿伸脚,在刘瞎子竹杖落地之前,用鞋面顶住竹杖。 刘瞎子戳了戳,感觉是柔软之物,又把竹杖挪开,珠子又顶住。 刘瞎子明白,遇到了拦路虎。 他刹住脚步,道:“姑娘,我跟你无冤又无仇,你何苦为难我这么一个,行路难的瞎子?” 珠子哼了一声,道:“瞎子?瞎子怎么能知道我是姑娘?” “眼瞎的人为了生存,通常不是鼻子嗅觉强人一等,就是耳朵听力高人一截,此刻芳香扑鼻,瞎子才断定,对面是一个姑娘。” 珠子嘿嘿一笑,右胳膊一抬。 “瞎子,别装可怜,今天本姑娘就要讨教两招,拔剑吧!” 刘瞎子临危不乱,道:“身上本无剑,瞎子怎么拔?” “身上没有,竹杖里有。”珠子说。 眉尖刀还藏在珠子袖子里,不过她擅长的,就是袖中剑,此刻她的袖子就对着刘瞎子咽喉。 刘瞎子愣了一下,不过眨眨那一对泛白眼睛,很快恢复了自然。 “瞎子与世无争,姑娘莫要咄咄逼人。” “你不说龙女热泪,能洗阎王冰漆,本姑娘都懒得看你一眼。”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那瞎子就得罪了!”刘瞎子说完,两脚后退竹杖前伸,直指珠子。 一退一进之间,刘瞎子甩甩头,头顶的簪子落地。 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他的双眼,狭窄小巷里杀气陡增。 珠子低头一看,刘瞎子后退时双脚拖地,脚尖在白雪尚未融化的地上,画出了一个阴阳鱼。 珠子又看到竹杖直指自己面目,悬在空中纹丝不晃,不禁点头。 “脚画阴阳,手托乾坤,瞎子果然是个高手,假如你双眼不瞎,我还真没有把握对付你。” 珠子说完,伸头看看巷口没有人经过,就想动手。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到万不得已,瞎子不想动手,其实瞎子知道,姑娘你现在脸蒙灰纱,身穿蓝衣脚踩蓝鞋,是也不是?” 刘瞎子这么一说,珠子吓了一大跳。 一个瞎子,肯定不能通过嗅觉还有听觉,知道自己身上穿戴的颜色。 假如他能看得见,那一寸长就是一寸强,四尺半的竹杖面前,珠子感觉自己没有多少胜算。 更何况,那根竹杖里,大多数还隐藏着一把锐利宝剑。 珠子后退一步,问:“难道你的眼睛,没有瞎?” 刘瞎子单手撩开额头上的发丝,又露出那一双白茫茫的无瞳眼。 “虽然我两眼全部瞎了,但是眼盲,心却不盲。” 刘瞎子说完甩一甩头,长发飞起来又落定,再次遮住他的双眼。 珠子眼珠一转,轻轻把地上的簪子,踢到刘瞎子脚下。 “我也不想动手,动手伤了和气,也没意思,瞎子,你走吧。” 刘瞎子笑笑,弯腰捡起簪子。 珠子侧身闪到一边,给刘瞎子让出了前进的道路。 刘瞎子把簪子放进怀里,竹杖敲打地面前行,和珠子擦肩而过。 等刘瞎子距离自己六尺远,珠子突然说:“瞎子,我猜出了你的秘密,就是你两眼白茫茫,但是还能知道我穿戴颜色的秘密。” 刘瞎子听了没说话,右脚还未落地,竹杖却如灵蛇,反手一刺。 竹杖尖头,目标就是珠子的喉咙,这是毫无怜悯,志在必得的一击。 臂长两尺,竹杖四尺半,这是六尺半。 而珠子距离刘瞎子六尺,所以脚步往边上一滑,就避开了这次攻击。 一击不中,刘瞎子也明白珠子早有准备,就没有继续出手。 “你不拔剑,光用竹杖对付不了我,呵呵,瞎子,就问你服不服!” 刘瞎子转过身,道:“我也知道姑娘的秘密,彼此彼此。” “既然这样,那咱们定一个约定,你不说我的秘密,我也不说你的秘密,这样公不公平?” 刘瞎子点了点头,道:“公平!世间再没比这公平的了!” “那就一言为定,谁反悔谁就是小乌龟,瞎子,我走了哈,提前祝你过一个祥和的春节。” 珠子说完拍下巴掌,转身就走。 “这瞎子好本事,比老魏还危险,可惜今天有点自大,没有突施偷袭,现在他有了防备,想杀他就难了,有机会,一定杀他!” 珠子这么想的时候,刘瞎子也一边走一边想。 “她真的看出了秘密?可能只是诈我……万一她看出来了呢?不行,还是找个机会灭口吧,不会说话的死人,才能让我放心。” 刘瞎子想到这,停下脚步。 珠子已经走出巷子口。 刘瞎子的家,身边左侧的小门就是,他打开门,把竹杖和簪子往地上一扔,又把外衣脱下来,换了另外那一面,重新穿在身上。 原来这外衣,是双面可穿的。 之前青色的绸衣,转眼成了粗布的外套。 刘瞎子又把披散的头发,挽成街面常见的男子发髻。 白茫茫的双眼,在眼眶里向下迅速转了半圈。 032 眼翻黑白 等刘瞎子的眼珠,再次定住之后,两只眼里,都有了黑瞳。 翻白眼,谁都会。 而且有些人的眼球,天生能大范围转动,几乎能把黑瞳的绝大部分,翻转到眼眶向内的一面。 不过能做到刘瞎子这样,把黑瞳完全翻转的人,千里挑一。 假如再进一步,像刘瞎子面对别人的时候,长时间这样翻白眼而不被发现,难度不啻于是地狱级,能做到的人,更是万中无一。 中医遵循望闻问切,算命讲究察言观色。 很多人算命时更相信瞎子,他们认为哪怕面对面,瞎子也看不见自己的长相和表情,没法察言观色,那他算命就只能凭真本事。 这样一来瞎子算命生意好,就有人开始冒充瞎子给人算命。 冒充瞎子的最高境界,就是这种能让两只眼睛,长时间在眼眶里,大角度翻转不动的功夫,这是刘瞎子师门,一脉单传的秘技。 看似双眼翻白,无法识物,但是趁人不备,翻出黑瞳就能察言观色。 双眼随意转黑白,此为瞽目功。 瞽目功很难练,学成的人极少,听说过的人,也不多。 这时刘瞎子反穿外衣,翻出黑瞳,又揉乱了胡须,腰板一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寻常闲汉。 他闪出家门,看左右无人,迅速上锁,然后走向巷口。 刘瞎子是要去追踪珠子。 他不但担心珠子说出他的秘密,会让他在彭州府无法立足,而且更害怕身份暴露后,以前结仇的冤家,会顺藤摸瓜追踪到自己。 以前他混迹京城时,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那会他给一个过世侯爷,选了一座风水宝地为墓,结果下葬不久,一场雷雨过后,棺里的尸身,竟然破土而出,一路爬回家门。 过世侯爷的大公子,当时已经接替祖萌,成了新侯爷。 新侯爷发誓,要把惹事的风水先生碎尸万段。 本朝开国之初,江湖中尊贵如龙虎山天师,面圣时被太祖问:“至尊惟天,天岂有师乎?” 自此历经六朝的天师封号,被改称为大真人。 面对皇权威压,天师尚且如此,何况区区一个刘瞎子! 所以他一个江湖草莽,在朝廷高官操纵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刘瞎子一番狼奔豕突,好不容易躲避追杀,又利用师门绝技装成瞎子,藏在彭州府算命度日,新侯爷追杀无果,事情告一段落。 撇开这个侯爷,其实刘瞎子更加害怕,传说中那仵作的眼。 他之前没撒谎,他的师父,确实是死在了仵作的眼里。 现在有可能窥破他秘密的珠子,就是他心腹大患。 哪怕珠子走得不见人影,刘瞎子追踪起来也不算麻烦。 常年主动把眼睛转向黑暗,他早已有了更灵敏的嗅觉听觉。 在他的敏锐的嗅觉里,珠子的粗布外衣,虽然有一股廉价,但是透过这股廉价的味道,里面散发的,却是阎王漆淡淡的龙涎香。 刘瞎子一路追踪,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段初的门前。 白天不是杀人的时间。 刘瞎子决定晚上再来,在隐秘处画个记号,扭头就走。 此时的刘瞎子热血沸腾,他心里翻涌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古风,再次找到了刚出师门时,那种快意恩仇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那个找自己,寻求破解阎王漆的年轻刽子手。 段初背后插着鬼头刀,腰上挂着大布袋。 刘瞎子伪装很成功,擦肩而过时,段初都没看他一眼。 刘瞎子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回到巷口。 他看到段初抬手一把推开了,还残留龙涎香味的大门。 刘瞎子这才明白,段初和珠子,住一起。 “这个刽子手虽然年轻,但是身上的杀气好重,刚才擦肩而过时,假如青竹杖在手,出手偷袭的话,我有十成把握,击杀他!” 刘瞎子又在心里推演面对面对决,感觉胜算最低七成。 就在这时,段初一伸手,从腰上布袋里,拿出了一个红漆葫芦。 远远看到红漆葫芦,刘瞎子再也不敢停留,扭头就走。 “像是师父交代过,昆仑虚传说中的法宝,隔空能追魂夺命!” “去他奶奶的十步杀一人,老子大不了就按照跟那鬼丫头的约定,往后互不道破,今晚上在家喝酒吃肉,醉后睡一觉不好嘛!” 下午的时候,再次出摊的刘瞎子,头发就没有上午那么齐整了。 他感觉现在的彭州府,比以前平添了几分凶险。 刘瞎子不得不借用,长发散乱的掩护,时常露出黑瞳查看周围。 一边观察环境,他一边盘算段初和珠子的关系。 …… 段初晃着空酒葫芦回家时,珠子正对照菜谱,忙活着午饭。 看到段初之后,珠子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主动上交了眉尖刀。 “天下能排进前五的侠客到了,小妹就不用带刀防身了。” 段初笑笑,眉尖刀在手心一转,再亮出来的时候,眉尖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宣纸。 段初挥舞着宣纸,掩不住对珠子的钦佩。 “妹子,今天魏先生说,你的字是什么名姬帖,夸你写得好,说最低有二三十年的功底!” 珠子心一沉,心说真倒霉,这个呆子怎么把字带去了府衙! 不知道老魏那老狐狸,又会看出了什么名堂! “真是的!女孩子的字,不能随便给陌生人看,以后你不许再把我写的,拿出去给人瞧。” 段初连忙保证,以后不会把珠子的字,再随便拿出去示人。 毕竟刚才在红阳班,假如魏先生打听珠子的家教,然后再追问家庭情况,自己也不好回答。 看段初答应,珠子又翻他上午写的字:“大的大小的小,我看你还是先从笔画练起,打好基础再说吧,这样,先从横开始……” 珠子说到这里,提笔在纸上,一笔带过留一横,如千里之阵云。 “这一笔,真像侠女挥刀!” 段初由衷地感叹,感叹完都不用珠子催促,埋头开始练习写横。 吃完饭之后,珠子收拾一番,又出去买佐料。 路过巷子口,珠子总感觉有点不对,她仔细查找一番,就在墙根的隐秘处,看到一个记号。 一个痕迹浅浅的圆圈。 怎么看都像刘瞎子画在地上阴阳鱼的缩小版。 珠子明白,刘瞎子暗中追踪了自己,两人间的君子约定,不过是双方稳住对手的缓兵之计。 “死瞎子亡我之心不死!” 提着佐料回家后,珠子关上自己房门,在一张金箔纸上写了四个字: “速来接我!” 然后她偷偷在后院,用雪堆了一个小坟,又在小坟前烧掉了这张纸。 一阵阴风起,纸灰飘去的方向,正是骑龙山。 033 婚期烦事 烧了那张纸后,珠子还感觉不稳妥,偷偷回房又写两张拿回来。 假如刘瞎子泄露了她的身份,东厂和锦衣卫的大批人马,还有皇家御用的道人和术士,都会蜂拥而至,到时珠子想跑也跑不掉。 没有段初的帮助,她灭口刘瞎子的几率不大。 还有魏先生,珠子同样不放心。 魏先生对段初,有知遇之恩,段初敬他如师。 就算段初能帮她灭口刘瞎子,也绝不会对魏先生下手,所以她打算,还是离开此地更安全。 珠子想到这,掏出那两张金箔纸,又在小坟前点燃了。 段初写了不少横,找珠子点评,前院没有找到,就来到了后院。 他看到白雪推起来的小坟,问珠子为什么要堆坟烧纸。 珠子连忙又捧起一把雪,盖到了小坟的上面。 “大过年的,我干嘛堆坟头,我是在堆雪人,快过来帮我堆。” 段初摇摇头,道:“刚才明明是一个坟头。” 珠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袋,对段初晃一晃。 “上次不小心,剪坏了你的酒袋,刚才又给你淘了一个,酒葫芦随身带着不方便,还是放回原处吧,以后就用这个酒袋好了。” 段初接过酒袋一看,小牛皮制成,针眼细密缝线规则,做工很精致。 一面绣着辟邪的二郎神,一面绣着两个娟秀小字。 “那两个字,一个是如一个是意……如意如意,如我心意的意思。” 段初对酒袋爱不释手,早就忘记了小雪坟头的事。 酒袋密封也很好,段初感觉价值不菲,又问珠子:“多少钱买的?” “五钱银子!你还别嫌贵,在京城或留都,这样的上品货,五两银子你都买不到!要不是卖家着急出手,我也压不到这个价。” 段初笑笑,把酒葫芦放回耳房,又跑去往酒袋里灌酒。 段初一走,珠子哪有心情堆雪人,看纸灰都已飘去,一脚踢翻雪堆。 …… 珠子和刘瞎子,在下午都有点坐立不安。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姜屠户一家,吉时早已过去,别说迎亲队伍,连一声锣鼓都没听到。 姜屠户老婆跳起来老高,手指着猛灌老酒的姜屠户,骂道: “你这蠢材,让你找人去催许家,到底去催了没有!” “我都亲自去催过两遍了,许府没张灯也没贴红,院内静悄悄,许掌柜不露面,家丁也不让我进门!你这婆娘还在这里聒噪!” 姜屠户说完甩手摔碎了手中酒碗,揪住婆娘的领子就要打。 姜小妹突然站起来,使劲一拍身边的小桌:“今天还动手打老婆,是想让新郎官学你嘛!” 新郎官没来,姜屠户作为一家之主本就惭愧,闻言松了手。 姜小妹手按红盖头,咬牙切齿。 “小妹出嫁,大哥不来就罢了,假如新郎官也不来,等到天黑,我就吊死在许家大门上!” 姜屠户的大儿子,为了读书备考来年科举,春节都没回来。 姜屠户两口子对视一眼,一起上前安慰姜小妹。 在婚礼上帮忙的姜姓本家,看情形不对,一个个悄悄走了。 以王婆婆为首的一帮街坊,站在远处交头接耳。 “姓许的放了鸽子,老子脸都要被丢光了!”姜屠户心道。 直到天黑,也没人来迎亲。 姜小妹掀掉红盖头,拿起一根麻绳一把剪刀,就要去许家拼命,被姜屠户两口子堵门拦住。 这时楼下敲门声响起。 姜屠户下去打开门一看,许掌柜青衣小帽,一副家奴的打扮,身后是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 “姑爷迎亲来了!”姜屠户终于抓住救命稻草,扯着嗓门对楼上喊。 姜屠户大喊是为了安抚姜小妹,他心里的不痛快,还没发泄呢。 许掌柜伸手在怀里一掏,姜屠户绷着的脸,马上绽放笑容。 “岳丈,小婿临时谈生意来迟,该罚!些许银子,权当罚金。” 那是一包封好的银子。 姜屠户连忙抓在手里,掂量一下就知道,最低也有五十两。 “岳丈,以后逢年过节时,礼金自然不会少了你家。”许掌柜又说。 “男子汉以大局为本,有急事来迟也没啥,我一个杀猪屠狗的,才不在乎什么良辰吉时!” 姜屠户说完,让许掌柜在楼下稍坐,自己上楼把事情说了。 “欺人太甚!白天不来黑天来,不见红衣鼓乐队,不见八人抬大轿,有钱就能这么欺负穷人家嘛!他想娶,我还不想嫁了呢!” 姜小妹说完,冷哼一声坐到床边。 “前日毁了段家婚约,这次再违了许家,以后你还怎么嫁人,从今天起,你生是许家人死是许家鬼,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 姜屠户伸出手,把女儿往外拉,姜小妹不从,使劲一推他。 正好推到姜屠户胸口,那一封银子掉落在地,牛皮纸摔破,银锭子乱滚,地上白花花一片。 看到这么多银子,一直不说话的姜屠户老婆,也来劝女儿。 姜小妹看看地上的银子,先是绝望,后来又大笑。 绝望的是,父母贪财;大笑的是,以后自己就是有钱人了。 “既然二老贪财,娘家无情,那女儿只好从命了!”姜小妹说完,放下了手里的麻绳,把剪刀塞在贴身处,自己盖上了红盖头。 就这样,姜屠户两口子牵着女儿,引着她走下楼。 把姜小妹的手,交到许掌柜手里,两口子作不舍状,抬手装擦眼泪。 许掌柜把姜小妹送进小轿,一拱手,离开了姜家。 进了许家大门后,小轿绕开正院,在一处偏院停下了。 许掌柜领着姜小妹下轿进房,急忙掀开了红盖头。 姜小妹一看,几根红烛已点亮,中间一张大桌上,摆满了酒菜。 “心情差,没胃口!”姜小妹说。 许掌柜最近担惊受怕,现在看看小家碧玉的姜小妹,陡然火起。 他咂咂嘴搓搓手,上来就揽住姜小妹,把她往洞房里面拖。 姜小妹突然手一翻。 要不是许掌柜反应快,那把雪亮的剪刀,就要插到他的脖子上。 姜小妹继续追刺,许掌柜左右躲闪。 姜小妹看刺不到许掌柜,就把剪刀对准自己咽喉。 “说不清为什么天黑才去迎亲,那么你我之间,今夜必死一个!” 许掌柜也是会武的人,按道理,他制服姜小妹,易如反掌。 不过他怕段初报复,本就是惊弓之鸟,一听要出人命,立马蔫巴了。 “娘子莫急!本来我打算隆重办婚礼,结果刘瞎子说,屠户杀生无数,娶他女儿切不可声张,不然就会晦气上门家破人亡……” 许掌柜为了安抚大怒的姜小妹,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好你个刘瞎子!”姜小妹一声吼,掀翻了饭桌。 034 宫闱秘闻 姜小妹怒不可遏,突然掀翻了饭桌,一时杯盘横飞,汤汁四溅。 许掌柜猝不及防,脸上溅了黄酒,脚上糊了青菜。 他抹一把脸,刚想发火,结果姜小妹把剪刀,插进了实木圆凳。 “今天我丢光了脸,来日彭州城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取笑我,这都拜刘瞎子胡言乱语,还有你这偏听偏信的没用东西所赐!” 许掌柜看姜小妹性子刚烈,不由得叫苦连天。 他没想到,自己刚准备夹尾巴做人,结果家里又迎来了母老虎。 “娘子莫气!咱们先进洞房,且听我解释。” “滚一边去!迎亲错过吉时,洞房还想美景?怎么我嫁过来,连个使用的丫环都没有!桌子翻了,难道还要我自己收拾不成!” 姜小妹狠起来气焰嚣张,许掌柜却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他不想小事闹成官司,主动把自己送到文朝天面前,所以连忙唤来家仆,收拾了残局,又从大老婆身边,找来一个机灵的丫环。 安排好这些,许掌柜来到外面,看了看大老婆的房间。 岁月不饶人,许夫人现在,早已成了黄脸婆。 姜家丢人,许家今天也丢人,许掌柜也是一肚子憋屈。 憋屈了就要发泄,他跺跺脚狠狠心,带足了银两,直奔倚翠楼。 姜小妹根本懒得管许掌柜的去向。 她在丫环伺候下,一边洗脸卸妆,一边握拳盘算:“刘瞎子,等我周密设计,密报官府告你妖言惑众,非把你整进大牢不可!” …… 这个时候,刘瞎子喝完酒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舍不得离开彭州,毕竟已经在这娶妻生子。 拖家带口去外地,想要全家换新身份,这个难于登天。 最后刘瞎子决定赌一把,就留在彭州府,而且不主动说珠子的秘密。 但是假如官府抓捕自己,那就是珠子说出了他的秘密! 刘瞎子心说,到了那时,鬼丫头就别怪瞎子无情,卖了你同归于尽。 …… 腊月二十八,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珠子没等到接她的人,她又偷偷地烧了两天的纸,除夕到了。 连烧三天金箔纸,发出去无数信息,都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珠子明白,自己必须在段家,按照计划,等到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 除夕晚上,段初和珠子包了饺子。 这合家团圆日,本是段初的伤心时,往年都是这样,今年却有不同,以前段初都是独自难过,现在却要去安慰突然哭了的珠子。 珠子用手绢捂眼,一边哭一边蘸眼泪,唯恐洗掉脸上的阎王漆。 “妹子,我没做错什么呀,你看无论你多可疑,我都没追问你的身份,别哭了,好不好?” “妹子,你是不是想父母了?” “你要是实在伤心,就跟我聊聊他们好了,说出来,就不难受了。” 听段初这么说,珠子就不哭了。 她哼了一声,道:“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 段初为了哄她,起身抱拳行礼,道:“哎呀,原来是女大圣,失敬失敬!小妖参见大圣!” 段初此刻,没有一点刽子手的杀气,满脸都是讨好的表情。 珠子忍不住噗嗤一声,被他给逗笑了,摆摆手说:“小猴子免礼,先伺候本大圣用膳吧。” 段初倒了一碗酒,珠子夺过酒坛,给自己倒了小半碗。 看珠子有了喝酒的兴致,段初挺高兴,连忙跟她碰了一下。 段初一饮而尽,珠子浅尝辄止。 “文朝天对你挺用心,送的这坛酒,竟然是括苍金盘露。” 段初放下酒碗,问道:“你就抿一小口,就知道这是什么酒?” “我还能骗你不成,醇香味美,酒色稍逊,金盘露无疑!” 珠子说完,又抿了一小口,还舔着嘴唇回味,段初一看她喜欢,连忙封好了酒坛,说好酒留给妹子以后喝,自己喝烧刀子就行。 珠子看了,心里一热。 “这呆子干嘛对我这么好!唉……假如安全等到阳春三月,估计我还有点舍不得离开他。” 段初就着饺子喝着酒,惬意之余,道:“妹子,你说皇帝老儿,现在会吃什么?是不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龙肝凤胆什么的?” 珠子眉毛一拧,道:“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 段初不以为然,道:“想那皇帝老儿,应该就是天下最享福的人。” 珠子眼望京城方向,满脸不屑,再次回头时,神秘地对段初说:“想不想听一段,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大内皇宫里的秘闻?” 段初点点头,说想听。 “上一个皇帝死的突然,没有留下儿子,所以朝廷只能从一众藩王里,选了现在的皇帝。” “这个皇帝,可不好伺候!” “那些权力斗争我先不说,我只讲一件事,你就知道他的性格了。” “他当上皇帝刚七年,和皇后在宫里聊天,这时进来个宫女,他看宫女小手很美,忍不住去拉人家小手,皇后当时就吃醋了。” “也怪皇后没眼力见,仗着自己怀孕,就跟皇帝翻脸了。” “她挠破了皇帝的面皮,皇帝怒不可遏,对她拳打脚踢,竟然活生生把她给打死了,你想想吧,皇后还怀着孕呢,一尸两命!” 听珠子讲到这里,段初一拍桌案。 “这狗皇帝,好狠心!” “我也是听来的,不知真假,早知道你会骂人,我就不说了。” 珠子一脸地郁闷。 段初看珠子不高兴,连忙说:“估计是假的,咱聊点开心的。” 于是段初就把骊炊的事儿,又说了一遍,还说皇帝大事不糊涂,骊炊这种狗官,活该被刮。 两个人吃好年夜饭,收拾好之后各自回房。 深夜时,段初感觉越来越冷,睡梦里使劲裹紧被子,依然冻得哆嗦。 他睁开眼睛,赫然看见,骊炊的人头,就飘在枕头边。 段初伸手去抽刀,骊炊笑了。 “怎么,还想再砍我一刀?别动手,这次我来只想和你探讨一件事,这事困扰我很久了。” “说吧,还怕你咬我不成。” “我突然想起来,我在留都当小吏的时候,认识一个刽子手,叫段疯子,看你的刀法,就是得到了他的真传,你是他儿子吧?” 段初点头,正大光明的事,他懒得否认。 “这世间,难免有冤假错案,有冤假错案,就有被冤枉的人。” “比如那天拐子三腿上,叫唤是被县丞陷害的小子,其实就是我当县丞时,栽赃他杀人。” “段疯子肯定跟你说过,砍头行刑是替上天行道,是替皇家执法,对吧?假如有一个死囚,你明知他是冤枉的,你还会砍吗?” 这个问题,一下难住了段初。 035 封魂取冰 面对骊炊的问题,段初挠着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骊炊哈哈一笑,道:“明知他是冤枉的,砍了,你就是故意杀人,不砍,你就违抗了法令,所以,你到底是杀人,还是抗法?” “那我不砍,我可以找到真凶,帮他洗冤脱罪!” “假如朝廷不给你时间,让你去查找真凶呢?假如皇帝就是要你砍那个人的头呢?就凭你,区区一个刽子手,也敢拂逆皇帝?” 骊炊一番追问,吵得段初脑壳疼。 “珠子!珠子!” 段初在以前,从没想过这么内涵深刻的问题,所以才会喊珠子,想让珠子帮自己出个主意。 骊炊听了,笑得更放肆了。 “呵呵,你这个傻小子,竟然把杀父仇人,当成公主供在自己家里,实话告诉你,那个黑脸丫头,就是杀害段疯子的玉骷髅!” “段疯子就是传说中,那刽子手的刀!” “能杀他的,除了仵作的眼,就只有万年不死的玉骷髅!” 骊炊说完深吸一口,鬼头化作一团黑气,自己被自己吸到口中,越来越淡,很快无影无踪。 “不可能!”段初吼道。 珠子听到动静起床,推门进来时,看段初在梦里使劲摇头。 她连忙把段初从噩梦里叫醒,问他梦到了什么,段初没有任何隐瞒,把骊炊的话和盘托出。 珠子拉出床底那个装骊炊脑袋的木匣子,一脚踢在了上面。 “假如你砍头的死囚,真是被冤枉的,这个以后再说……哥,我都没有见过伯父,不可能杀他!而且,我怎么可能是玉骷髅!” “听说玉骷髅冰骨玉魂,肌肤冷得彻骨!我证明给你看!” 珠子急着打消段初的疑虑,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掀起了段初的被角。 段初还没反应过来,珠子已经钻进了被窝。 血气方刚的他,只觉得一条柔若无骨的温暖小鱼,滑到了自己怀里。 突然有点燥热,他连忙跳下床。 “妹子,我信你,你绝对不是传说中的玉骷髅,这是骊炊在挑拨离间,而且我也知道,我的杀父仇人,是一个大脑袋的和尚。” 珠子看段初很本份,没有占自己便宜,更佩服他的为人了。 “假如不是深陷危机之中,真想和这个呆子共度一生。”珠子心想。 珠子也跳下床,看了看那个木匣子,扭扭捏捏不好说出口。 “妹子,有话你说。” 珠子没办法,只好直接问:“哥,你还是一个童男子吧?” 段初羞红了脸:“我连媳妇都没有,这个还用说嘛!” “没有媳妇,不是还有倚翠楼的嘛,你去府衙,每次都要路过的。” 段初把手摆得像风车:“我可以发誓,一次没去过!” 珠子从上到下看看段初,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是童男子就好。” 段初看珠子眼光暧昧,噔噔噔几步,一路后退到门口。 “这样不好吧,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妹妹,从来没有其他想法。” 珠子听了,羞得喘不过气。 半天她才缓过来:“呆子,你想哪里去了!臊死人了!我问你是因为……你附耳过来……” 段初红着脸,把脑袋凑了过去。 “那通天道确实有功效,虽没让骊炊步步高升,却让他能阴魂不散,不然也不会入你梦中,现在你是童子之身,就能治他……” 段初按照珠子后面的吩咐,出去很快又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那个新的酒袋,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一低头。 与此同时,珠子抬起了自己踩在木匣子上的脚。 段初没有把酒喝下去,而是含在嘴里,张口对木匣子喷了出来。 酒雾沾到木匣子,连带周围空气化作厚厚寒冰。 段初和珠子如此反复,直到把木匣子的六个面,都喷了不少酒。 这样那个木匣子就化方为圆,成了一个大冰球。 珠子让段初捧着冰球,放到地窖里去,还说:“我本来还怕地窖里的食材,来年天暖会坏掉,现在有了这个冰球,就不怕了。” 果然如她所说,冰球放入地窖之后,地窖里冷得切骨。 再打几桶水倒进去,水也跟着化成了大块的寒冰。 把这些冰块码在一起,地窖就成了一个冰窖。 封上冰窖回到卧室,段初感觉房里的寒冷,也消散了。 珠子擦擦手,洋洋得意:“骊炊肯定怎么也想不到,他不散的阴魂,会被本姑娘封起来放在地窖里,成了给食材保鲜的冰球。” 段初越来越佩服珠子了。 “妹子,你真神了!酒能封住阴魂,这是为什么?”他问。 段初在刘瞎子那问不到为什么,在珠子这里,还是能问到为什么的。 “很简单啊,童男属阳,酒又刚烈,加起来正好克制属阴的鬼魂,当然只能克制骊炊这种,至于厉鬼恶鬼,这法子就不灵了。” “真没想到,酒还有这个妙用。”段初不禁感叹。 珠子坐在床边晃着小脚丫,道:“假如我说酒能成精,你信不信?” “我肯定不信,酒是无命之物,怎么可能成精!” 珠子一撇嘴,站了起来:“你自己都说过,酒者,乃熟谷之液,水谷之精,酒怎么就不能成精!切,不信拉倒……睡觉去了!” 除夕夜折腾这么久,两个人初一当天,都睡到很晚才起来。 珠子又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兄妹俩好一番大快朵颐。 …… 大年初一,刘瞎子脸上笑吟吟,心里却泛着嘀咕。 刘瞎子的妻子三十多点,比他小了十岁,是个真正的盲人,不过勤劳贤惠,洗衣做饭都行,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孩子刚满月。 看看忙碌的妻子,逗逗可爱的儿子,刘瞎子感觉非常满足。 刘瞎子许了一个新年愿望:“老天保佑,鬼丫头能信守承诺,切莫打散我来之不易的家。” …… 虽然嫁入许家才三天,动不动就耍剪刀的姜小妹,已从许掌柜那里,争取到每天一两银子的零花,还得到可以自由出入的默认。 从她嫁过来,就没像彭州府其他的小妾一样,去拜见正房夫人。 春节不宜大动干戈,她决定,过了元宵节再去报复刘瞎子。 这几天,她要好好享受一下,有仆人丫环伺候的生活。 姜小妹不让许掌柜近身,没有儿女的许掌柜,娶姜小妹给自己留后的愿望,只能等一等了。 许掌柜一时成了,春节期间,倚翠楼消费第一的大户。 …… 彭州府衙大堂很寂静,“明镜高悬”的牌匾,黑底金字气势不凡。 牌匾下坐着文朝天,大年初一他却愁容满面。 文朝天身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魏先生。 “先生,我升官的任命,怎么还没来!”文朝天说完一拍惊堂木。 036 隔窗观花 惊堂木一响,门外值守的衙役,闻声一溜烟跑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衙役跪在地上问文朝天。 文朝天是为了发泄,才会拍惊堂木,挥挥手让衙役退下了。 “先生,自从知府暴毙,到现在几个月了,按道理这段时间,有我恩师帮忙运作,上下都打通了关节,任命年前就该下来的。” 文朝天口所称中的恩师,是当朝礼部尚书张公茂。 当今皇帝驭下有术,自负甚高,一般不亲近文武大臣。 得到他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张公茂就是其中之一。 张公茂没教过文朝天读书,只是在科举中,指点过他几句。 虽然感情不深,但是张公茂看他绝非庸碌之辈,就认下了这个门生。 这次张公茂为了让他在仕途更进一步,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文朝天腊月初就托人,给张公茂送去师徒之间的节礼。 前几天送礼人来复命,说张大人交代,升任知府的任命,年前就到。 现在旧年已过,文朝天以为出了岔子,这才闷闷不乐。 魏先生把惊堂木放回原处。 “大人,你靠着剿匪有功,才升任五品同知,科举没中进士,注定仕途会有坎坷,所以不必着急,元宵前后,保你得偿所愿。” 文朝天当年科举,发挥失常没有高中进士,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先生,你怎么如此有把握?” 虽然魏先生言之凿凿,文朝天还是有点心情忐忑。 “大人,假如不是谢羽文走脱,你的任命早就下来了,幸好后来献上了谢羽文的九环刀,已经将功补过,这件事问题真不大。” “先生,我信你,你去歇息吧……” 文朝天说到这里,又说:“先生,听说倚翠楼从江都,引进几个歌姬舞女,要不要找来一个,给先生弹奏一曲,也好解解闷。” 魏先生嘿嘿一笑,谢过了文朝天的好意。 “大人你不烦闷就好,假如我想听曲,自己去倚翠楼,岂不更好。” 魏先生说完,转身背着手走了。 文朝天回到住处,看着满桌酒菜,关上房门,对那个小丫环招招手。 小丫环坐到文朝天身边,一抹绯红,又飞上脸颊。 “香儿,陪我喝一杯。”文朝天说完倒了两杯酒,单手搂住小丫环。 …… 大年初二的早上,段初问珠子:“假如一个死囚,真是冤枉的,皇帝非要我杀,我杀还是不杀?父亲以前说过,君命不可违。” 珠子正在学习做菜,对段初摆了摆手。 “皇帝在京城,你在彭州府,你哪有资格,让他亲自指挥你砍头行刑,我看你是想多了。” 段初没有再追问,跟珠子要一两银子。 “要这么多钱干嘛!”珠子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对段初却有点小气。 “初二拜年,我总不能空手去找魏先生吧,他老人家对我……” 珠子掏出一两银子,扔过来打断段初:“知道了,去吧。” 段初捏着银子,买了两包点心一件镇纸,拐进魏先生在府衙的住处。 别看他不跪文朝天,不跪黄有年,现在却给魏先生跪下了。 “给先生拜年,愿先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魏先生笑着扶起段初:“人生苦短,活那么久干嘛,你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瞎花钱。” 段初坐下之后,又问出早上问了珠子,珠子没回答的那个问题。 听了这个问题,魏先生哈哈大笑。 “段初,去年彭州府秋后问斩的那些人,可有一个是冤枉的?” 段初了解那七八个死囚,个个都是死有余辜。 魏先生又说:“砍头行刑是合法杀人,在本朝,想要合法冤杀一个人,你知道有多难吗?” “这个我不是太懂,还请先生给我讲一讲。” 魏先生就说,在本朝要想判一个人死刑,必须层层上报,中间要经过一级一级的审核,哪怕审核都通过了,最后还要皇帝批准。 而皇帝有时为了展现自己仁慈,还要赦免其中一些人。 反正这些年公开行刑的,极少有被冤枉的死囚,真正冤枉的,都是不明不白,死在了大牢里,特别是锦衣卫和东厂掌管的诏狱。 魏先生的回答,其实和珠子的回答,基本是一个意思。 不过魏先生的回答,更委婉一些。 段初听了,心中一个大难题落地,放松了很多,对魏先生连声感谢。 临走时,魏先生塞给段初一个红包,说是压岁钱。 段初一试就知道,是五两银子。 段初不收,魏先生说晚辈拜年,给压岁钱是规矩。 告别魏先生,段初又偷偷去了王婆婆的家。 给王婆婆拜年的络绎不绝,都是等着她说媒的人。 等到人走得干净了,段初才进门给她拜年。 王婆婆看左右无人,道:“孩子,赵家我都去过三次了,那二两银子也给了赵家婆娘,不过,赵裁缝不同意,事情有点难办。” 原来赵裁缝那个守寡的侄女,并不招赵裁缝待见,互相不说话。 赵裁缝的婆娘,赵家布店的老板娘,想赶走小寡妇,又怕赵裁缝生气,所以巴不得把小寡妇给嫁出去,不过赵裁缝坚决不同意。 “都克死了三任丈夫,你还想放她出去害人!”赵裁缝说。 要论性格暴戾,赵裁缝一个拿针线的,并不比姜屠户那拿屠刀的差。 他是彭州府,有了名的火爆脾气二愣子。 赵裁缝婆娘当时就闭嘴了。 赵裁缝不待见侄女,又不想她嫁人,就把她关在家里,饿不死就行。 幸好王婆婆好说歹说,又有那二两银子的功劳,赵裁缝婆娘这才答应,让段初先去看一眼。 假如段初看中了,后面她再想法子,看怎么能说动赵裁缝。 “孩子,赵裁缝今天去给分销的商家拜年了,他不在家,正巧是你偷看小寡妇的好时机,你要是没事,婆婆这就陪你走一遭。” 段初听了,马上点头。 王婆婆说完,跟儿子儿媳说一声,然后带着段初直奔赵家布店。 这些天没有回音,段初本以为事情黄了。 没想到突然间峰回路转,现在已经踏上去看女子相貌的路上了。 假如是正常的亲事,男女轻易见不了面。 但是对方是个小寡妇,王婆婆特事特办,赵家婆娘又收了银子,所以才有这样可喜的进展。 到了门前,段初在外面等着,王婆婆进去之后,很快又出来了。 王婆婆指了指三楼。 段初一抬头,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打开窗户,茫然望着远方。 原来王婆婆进去,跟赵婆娘说段初来了,赵婆娘就哄骗小寡妇,让她开窗看看远山的雪融化了没有,所以小寡妇才会开窗露面。 她这一露面,可把段初看傻了! 037 褐衫太监 段初打眼看去,只见窗边人丰腴饱满,上围很是养眼。 一道纯白颜色的抹额,从脑后穿过浓密的黑发,把额头遮起来大半。 往下是圆润鹅蛋脸,小内双丹凤眼,搭配两道柳叶眉。 整体的五官看上去,说不出的协调。 尤其是那茫然的眼神,透露出几分忧郁。 真是有面容有气质! 那忧郁十分惹人怜爱,让小寡妇看上去,像是一把生锈蒙尘的宝刀。 段初突然有一种,恨不得抓紧拿过来磨锈擦尘的冲动。 他抬着头一时看得痴了,人家都把窗户关上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样,还行吗?”王婆婆用手指头,戳了戳段初。 段初点头如捣蒜,差点把脖子给晃断了。 “这个女子像是羊奶冷却后,用上面那层油皮做成的,看着舒心!” 王婆婆笑笑,道:“你小子这个比喻,还挺有新意,说实话,老身说过上百门亲事,过手的新娘子,没有一个有她这么耐看!”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这丫头,竟然还是冰清玉洁的处子身。” 段初听了,急忙忙拿出红包,里面是五锭一两一锭的白银。 段初把二两银子塞进王婆婆右手,又把余下的三两银子放到她左手。 “婆婆,二两银子给您,辛苦您再跑一趟,另外那三两给赵婶娘,我想上楼再仔细看看。” 他被人家的美貌所迷,又被情窦初开的兴奋,冲昏了头脑。 他就没好好想想,小寡妇前后嫁了三任丈夫,结果还是处子,里面隐藏着多少蹊跷和诡异。 王婆婆把左手的那三两银子,又塞给了段初。 “这次不给你说成,婆婆就不收银子,至于赵家婆娘,先给她二两就行,别把她胃口,给喂得太大,不然以后不知要花多少。” 王婆婆很坚决,说完就揣着二两银子,再次走进布店。 段初在楼下焦急等待,过了一会,王婆婆终于出来,拉着段初就走。 “赵婆娘答应了,不过小寡妇还不知情,这事也不能让赵裁缝知道,所以要等一个合适时机,赵裁缝快回来了,今天先走吧。” 段初又要把银子给王婆婆,王婆婆硬是不收。 “说媒是老身的本分,哪怕再有难度,跑断腿也要成了你的心愿。” 王婆婆说完后,疾走如风,和段初分道扬镳。 段初一步三回头,去看三楼那扇窗户,直到看不见了,才快步回家。 到了家里,段初心心念念,都是那个还是处子之身的漂亮寡妇。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段初心里想。 珠子看段初回来就呆愣愣的不正常,对他一伸手:“拿来吧?” “拿什么?”段初挠着头问。 珠子笑笑,道:“魏先生能不给你压岁钱?拿来我帮你保管。” 段初这次多了个心眼,没有把银子交给珠子。 “魏先生确实给了红包,但是我坚决没收,近来他对我那么照顾,我一直无以为报,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再收他的压岁钱。” 段初说得也在理,珠子没有怀疑。 回到房间里,段初把那三两银子,用内衫包起来好几层,塞到了衣柜深处,他也知道,珠子就是进来,一般不会翻动他的内衫。 …… 同日,巍巍京师,西江米巷,锦衣卫办公署衙所在地。 步高升带着手下,一路小心,终于把袁老余的无头尸身运到了这里。 先行回京的陆冰,微微点头,对步高升道了一声辛苦。 步高升单膝跪地,拱手道:“为皇家做事,为大人分忧,不辛苦!” 步高升说完摆摆手,两个锦衣卫抬着一口木箱上前。 箱盖打开之后,里面包着红布,陆冰走过来掀开红布一看,红布下是一块两尺方圆的龟壳。 整块甲壳,上面纹路纵横,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十二片。 中间那片,像粘着青苔,其余十一片,颜色如血。 应该是对应了那十一条人命。 “千年王八万年龟,一般只有龟才能把头缩回甲壳,没想到王八修炼千年,不但学会了乌龟缩头,就连甲壳,都和乌龟一般。” 陆冰说到这里,又指着中间那一片,对步高升道: “你看中间这一片,还是呈碧绿颜色,假如也被染红了,估计这千年王八,真能像那个金鎏子说的一样,夺得天机渡劫飞升。” 听到金鎏子三个字,步高升身子一震。 “大人,上次追踪金鎏子失误,这次下官凑巧又发现了他的踪迹,竟然就在京师外围活动,恳请大人下令,让下官将功折罪。” 陆冰点点头,道:“好吧,这次不要再跟丢了。” 步高升立功心切,大过年也不去和家人团聚,得令后起身离开。 …… 东安门旁,有一处署衙,大门上四个大字:东缉事厂。 这就是本朝最大的特务机关办公之处,简称东厂。 按照惯例,东厂可以掌管锦衣卫,权力在锦衣卫之上。 不过当今皇帝登基以来,一直在打压宦官,所以东厂根本不敢争权。 曾经令各级官员闻风丧胆的东厂,如今只能在夹缝里生存。 在以前,东厂可以直接调动锦衣卫的人马,为己所用。 现在就算有事,也只能在宫里,抽调一些会武功的太监,将就一下。 人来人往的忙碌已不再,剩下的只有门可罗雀的清凉。 一个削瘦太监,身穿东厂制衣褐衫,跪在地上,连磕三头。 “禀公公,经过查探得知,锦衣卫刚刚押解龟甲入京,估计元宵前后,就会献给万岁爷。” 东厂掌印太监,厂公黄锦,闻言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黄锦是当今皇帝,从小到大的玩伴,深知皇帝的杀伐果断。 他也受过皇帝的警告,所以从不敢学那些太监前辈,在朝野里弄权。 皇帝看他懂分寸识大体,所以对他非常不错。 而且现在见面,皇帝还能亲热称呼他一声“黄伴伴”。 “公公,凭什么锦衣卫南镇抚司,就能四处行事,收集神药奇材,送给万岁享受恩宠,而我等皇家内奴,就不能替万岁分忧!” 黄锦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大胆!万岁自然有万岁的安排,我等奴婢,只要守住奴婢本分就好,万岁没交代的事务,万不可插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褐衣太监深得黄锦赏识,面对呵斥并没退缩。 他跪着爬到了黄锦面前。 “公公,龟蛇二仙同在一山,发现龟妖的地方,必然会存在蛇精!” “恳请公公下令,派人马去一趟钟吾县!” “到时一定能找到蛇精,剁下蛇头顶上的蛇冠,带回京交给公公!” 黄锦听到此处,双眸里精光一闪,问道: “白切鸣,真的有蛇精?” 038 元宵传旨 还有一个月,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 黄锦早就想在龙抬头之际,献一件宝贝给皇帝,好讨一个龙颜大悦。 白切鸣的提议,正好说到了黄锦的心坎子上。 不过对于山野里的精怪传说,他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亲眼见到过。 所以他才会问,到底有没有蛇精。 听到这个问题,白切鸣抬起头,压低了声音: “千真万确!那千年蛇精就在马陵山里,如今蛇头顶门生了巴掌大的蛇冠,蛇冠乃蛇化龙之前兆,论价值,比龟甲只高不低。” 马陵山横跨苏鲁,绵延一百三十里,形状犹如奔马,所以得名马陵。 袁老余就是出身于钟吾县境内的马陵山南麓。 “切鸣,没想到你这么有心,不过精怪都有道行,远非凡人血肉之躯能够抗衡,何况还要斩下蛇头拿到蛇冠!你有没有把握?” 黄锦担心白切鸣把事情搞砸了。 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皇帝听说太监私自出宫办事,必定龙颜大怒。 那样屁股吃板子是轻的,能不能保住项上的人头,也还不好说。 白切鸣闻言,以掌做刀,在自己脖子上,狠狠比划了一下。 “假如事情败露,切鸣愿白绫挂树,葬身于马陵,绝不连累公公。” 黄锦示意白切鸣坐下说话。 身为总督东厂事务的厂公,他怎么能让手下人,认为自己胆小怕事。 “切鸣,本督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听闻马陵山,乃古时孙膑布下埋伏,射杀庞涓之处,你去那里,本督总感觉有点不吉利。” 白切鸣一拍胸脯,表示万无一失。 “公公,切鸣此次不是孤身前往,有来自昆仑山的道长,助我一臂之力,这道长道号金鎏子,是昆仑虚斩仙法宝的唯一传人。” 白切鸣都押上了性命,黄锦心说那就赌一把好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圣旨。 “这是万岁发往彭州府的圣旨,因为过年被耽搁了,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马陵山距离彭州府不远,你就以传旨为名走一趟。” 黄锦说完,把圣旨递给白切鸣。 “另外,淮安知府黄有年,论辈分是我堂兄,假如事情败露,你不用自裁,可以找他帮忙,毕竟钟吾县,是在淮安府的治下。” 黄锦提起笔,又写了一封密信。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把密信交给黄有年,让他拆阅。” 黄有年在京城的靠山,就是黄锦。 虽然文朝天和黄有年有交情,但是文朝天也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不过魏先生就知道。 这也是年前黄有年派人给文朝天送礼,魏先生示意不收的原因。 虽然现在太监不得宠,但是皇帝的“黄伴伴”,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伸手拉文朝天一把。 黄锦千叮咛万嘱咐,白切鸣连连点头,揣好了圣旨密信,这才离开。 白切鸣出身贫寒,没钱读书科举无望,能狠心净身,就是为了另辟蹊径搏一搏,他怎么甘心现在,这种东厂老是被打压的状况。 他要做一番大事,让皇帝知道,太监里也有堪用之人。 白切鸣没有耽搁,晚上找来金鎏子,一拍即合,决定连夜出发。 …… 和白切鸣一样,步高升也非常渴望,在御前表现一番。 当年他父亲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就是盼着他能做官,而且步步高升。 耳濡目染之下,步高升官瘾也不小,天天盼着建功封侯,第二天早上,他又急急来找陆冰。 “又跟丢了?”陆冰笑着问。 “大人,这次没跟丢,不过在准备捉拿金鎏子之际,他竟然进了东厂二号人物白切鸣的地盘,下官不好擅自行事,特来禀告。” 自本朝开国,这些年是锦衣卫第一次凌驾于东厂之上。 陆冰也不想,对黄锦和东厂,步步紧逼。 “哦?他竟然和东厂有牵连?那就算了,虽然现在东厂势弱,但是看在黄锦的份上,也不能不给点面子,毕竟是天子的伴伴。” “大人,白切鸣和金鎏子连夜出了京,我已经派人手,沿途跟踪。” 听步高升这么一说,陆冰摆了摆手。 “高升,你做得对,不过无论他们干什么,咱们就只远观不插手,跟踪刺探这种小事,交给下面办就好了,你先回家团圆吧。” 陆冰都这么说了,步高升没办法,只好打消了亲自前往的念头。 步高升走后,陆冰来到内室,抬手轻抚已有古朴色的龟甲。 他又想起手起刀落的段初。 “等陛下今年南巡留都,我一定抽空去彭州府见见他,如是英才,切不可落入东厂之手。” 本朝律令规定,刽子手和仵作本人,都不能参加科举,往下三代也不能。 这样一来,就关闭了刽子手和仵作及其后代,做官的唯一通道。 不过陆冰有把握,破格录用段初。 原因很简单,当今皇帝幼时喂奶的奶妈,就是陆冰的亲生母亲。 陆冰和皇帝,虽然不是血脉兄弟,但是也算一奶同胞! 这也是锦衣卫,凌驾东厂之上的另一个原因。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陆冰的官位,一路水涨船高。 不过皇帝还想给陆冰升官,目前只是缺一个能服众的理由。 陆冰现在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使,从四品。 他想要成为锦衣卫正三品指挥使,全面执掌锦衣卫,就要帮皇帝找到那个可以服众的理由。 假如沈青纯能找到雪娃娃,这个服众的理由就找到了。 到时可以把雪娃娃,当做天降祥瑞献给皇帝。 给发现祥瑞的大功臣升官,皇帝就不怕众大臣唠叨了。 陆冰决定,只要沈青纯一个人,不能成功,那他就把段初找来,让他加入锦衣卫,再让他驰援沈青纯,一起在西岭寻找雪娃娃。 …… 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中间这么多天,段初每天都找理由独自外出,站在赵家布店的远处,盼着三楼的佳人,能够打开窗户。 不过他一次都没有如愿。 他又盼着王婆婆,能给他带来好消息,但是也没如愿,他现在不奢望赵裁缝能够答应这门亲事,只希望能够再见窗后佳人一面。 天黑后,他又来到赵家楼下。 他盼着那扇窗户能够打开,窗后佳人,能伸出头来,看一看街道上,飘红挂彩的各式花灯。 …… 这时马千里正在府衙,汇报近期治安形势,文朝天听得心不在焉,他和段初一样,也在盼。 他盼的是升任知府的圣旨。 看文朝天愁眉不展,马千里暗自盘算:这么久了,文大人也没升官,看来段初以后也就那样,要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了。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太监,手捧圣旨道:“文朝天接旨!” 039 皇权特许 进入彭州府衙的传旨太监,正是东厂掌刑白切鸣。 按道理,虽然京城距离彭州府,一千四五百里,但是也不用十三天才到,不过白切鸣除了传旨,还有探查马陵蛇精的秘密任务。 他先到马陵山,摸清了蛇精的藏身处,这才抽身过来传旨。 哪怕东厂现在势弱,不过也不是彭州府衙能挡住的,何况他是来传旨,名义上就是皇家钦差。 于是他带着一个小太监,一路横冲直撞,闯进了府衙大堂。 听说圣旨到,文朝天整整官服,郑重地跪到地上。 五品同知大人都跪下了,没有品级的衙役头子马千里,连忙跟着跪倒,他很是慌张动作比较大,跪下之后,袍袖掀起一地灰尘。 没办法,没有明确知府的任命,文朝天都懒得让衙役打扫府衙。 烛光之下浮尘飘飞,连带着文朝天,都像是跪在了尘埃里。 要不是有白切鸣在,文朝天恨不得跳起来,一脚把马千里踹飞。 不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马千里又打个大喷嚏,喷开了白切鸣外衣下摆,露出里面的褐衫。 “褐衫?怎么是东厂的人来传旨?” “难道并不是升官的喜报,而是要把我拿下诏狱的圣旨?” 偏偏白切鸣为了摆足钦差的架子,手捧圣旨站在那,迟迟就是不读。 文朝天的疑虑越来越重,忍不住抬头去看白切鸣。 他忘了一点,钦差是代天子行事,传旨时直视钦差面容,和直视天子一样,是大不敬之罪。 幸好在关键时刻,魏先生在窗外一声咳嗽,惊醒了文朝天。 文朝天这才稳住心神没有抬头。 这时白切鸣终于摆足架势,用太监独有的尖锐嗓音,读起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彭州府同知文朝天,刚正不阿……” 听到这四个字的褒奖,文朝天大大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也很庆幸,自己身边能有一个,时刻纠正自己的魏先生。 圣旨都是赞誉之词,无非是这段时间治理彭州府立竿见影,亲力亲为,破了谢羽文连环杀人案等等,忠心可鉴,擢升彭州知府。 白切鸣念完,拉长嗓音道了一声:“文朝天接旨……” 文朝天连忙磕头,又举手过顶接过圣旨,然后才站了起来。 从此刻起,文朝天就是彭州知府,终于能名正言顺总揽一府事务了! 彭州府不是终点,只是起点,他下一个目标,是应天府尹! 其他的一府长官都叫知府,正四品,唯有京城顺天府、留都应天府,长官叫府尹,正三品。 文朝天接过圣旨,白切鸣就算完成了钦差事务,换了一副笑脸。 “恭喜文大人!”白切鸣笑着说。 皇帝可以把太监当奴才对待,不代表官员也可以。 这个道理,文朝天懂。 他看白切鸣转身要走,连忙收起圣旨,一把拉住白切鸣的手腕。 “公公且慢,喝口茶再走不迟。” “文大人客气了,咱家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耽搁了。” 白切鸣确实不想喝茶,毕竟得道高人金鎏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所以他轻轻掰开文朝天的手,快步走出了大堂。 太监来传旨,别说是升官,就算是贬职,接旨的也要意思一下。 文朝天连忙吩咐马千里,抓紧去他住的院子,找到丫环香儿,给白切鸣准备一份得体礼物。 魏先生拦住了马千里。 “不必麻烦马捕头,礼物我已经备好了。”魏先生说。 文朝天迅速拉着魏先生,追上白切鸣,把魏先生手里的小袋子,不由分说塞进白切鸣袖子。 白切鸣没有推辞,说声谢谢走了。 刚才文朝天捏了一下袋子,知道里面是自家的一颗小珍珠。 文朝天拉着魏先生的手,道:“传旨太监夤夜前来行色匆匆,这次多亏先生神机妙算,提前准备了礼物,不然就要怠慢他了。” 魏先生笑笑,背着手走了。 马千里这时,早已忘了刚才要给女儿,找个门当户对婆家的事。 文朝天升官了,而且圣旨里对他大加褒奖,不出意外就是前途无量。 圣旨里还重点提了谢羽文的事,这就证明,文朝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段初跟着更会吃香。 马千里巴不得今天晚上,就找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去段家委婉提亲。 有了喜讯,文朝天刚才对马千里的不快,也就不便发作了。 “马捕头,辛苦你跑一趟,新年已到,本官……咳咳,本府要请府衙属官聚一聚,商议一下今年的事务,名单,我说你来记。” 文朝天说了一长串人名,都是府衙和各县,有品级的官员。 马千里知道,从不宴请属下的文朝天,这次是太过开心,借着议事的名义,请大家吃饭了。 文朝天看马千里写完,又道:“还有一个人名,要加上去。” 马千里心说肯定是段初。 结果文朝天说的并不是段初,而是他马千里本人。 文朝天列出的名单上,都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马千里身为衙役能够受邀,受宠若惊之余,又有点想多了:难道,段初失宠了? 马千里大着胆子,试探问:“大人,不请段初?” 马小姐嫁或不嫁,就在文朝天的答案里。 文朝天摆摆手,道:“段初不要你请,本府亲自去他家走一趟,听魏先生说段家器物老旧,门窗年久失修,本府亲自去瞧瞧。” 听文朝天的意思,非常关心段初。 马千里恨不得,今晚就出钱出人,帮段初布置洞房,把女儿嫁过去。 下面的县官,来往府衙都需要时间,宴请时间定在了正月二十。 马千里拿着名单,带着随从,一溜烟跑去通知了。 他要抓紧通知完名单上的人,然后找媒人去段家提亲。 …… 这时段初还站在包子铺的门口,痴痴地望着那扇始终没有打开,但是里面亮着烛光的窗户。 珠子脸上带漆,大年初二之后,就很少出门了,她不想再惹人注意。 就连今晚看花灯,她都没兴趣,不过在家里左等右等,段初就是不来,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她担心身份被刘瞎子泄露,段初被牵连,已经出事了。 所以珠子就出门找段初。 找了两圈,她发现段初傻愣愣的站在包子铺前面,刚想过去叫他,突然发现一个人悄悄走到段初身边,吓得她连忙缩到人群里。 …… 走到段初身边的,正是换上寻常百姓外衣的白切鸣,他拍拍段初的肩膀,问道:“段初?” 段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就是,又反问:“你找我有事?” 白切鸣甩手亮出东厂腰牌,命令:“跟我走一趟吧。” 东厂有诏狱,这枚腰牌在众多官员眼里,就是一枚催命符。 040 阴谋灭口 白切鸣本以为腰牌一出,段初会吓得浑身哆嗦,慌里慌张跪地求饶,谁知段初也就扫了一眼腰牌,又抬头去看高处的那扇窗户。 白切鸣恼了! 没想到东厂竟然败落至此,一个府衙刽子手,都不把东厂放在眼里! “你小子别不识抬举,现在让你跟我走一趟,听到没!”白切鸣说话间挥挥手,两个会武的太监,都是东厂的档头,围了过来。 看对方三人包夹了自己,段初本来心情就不好,这时握拳冷哼一声。 花灯夜市,人流如织。 动起手来难免引人注意。 白切鸣这次是秘密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当街大动干戈。 看段初不害怕,他再次拿出东厂腰牌,让段初仔细看。 段初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识字。” 白切鸣当时哭笑不得,只好小声说道:“这是东厂令牌,我是东厂的人,东厂你可知道?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跟我走一趟吧!” 就在这时,赵家布店三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半。 窗后的佳人,先是看看街上的彩灯,又把目光落到包子铺这里。 段初只觉得心跳加速。 不过很可惜,没等他和佳人四目相对,窗户又关上了。 段初带着懊恼,这才正眼去看白切鸣:“我说了我不识字,谁知你这牌子上写的什么,假如是冒充东厂,出来坑蒙拐骗的呢!” 白切鸣哭笑不得,心说要不是大事当前,现在就剁碎了这小子! 形势所逼,白切鸣不得不跟段初商量:“你家里有没有识字的人?” 他不能暴露东厂的行踪,所以不想段初拿腰牌找官方的人验证。 段初抬头又看看窗户,感觉窗后佳人,不会再露面了。 他叹了一口气,同意了白切鸣的要求,打算带白切鸣回自己家验证。 …… 珠子在远处,看段初带着白切鸣往家里去,她犯难了。 她以为白切鸣的目标,是自己。 假如独眼龙在这里,哪怕是皇帝派来上百术士加上成千军马,独眼龙也能驼着她,凭手中一杆金箔长枪,杀出一条逃生的血路。 但是独眼龙现在不在。 回家自己就会自投罗网,不回家,东厂的人一定会把段初抓走,逼问自己的下落,那段初就会遭受,各种让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珠子犹豫片刻,想想段初对自己的种种好,把心一横。 “这呆子说过能跟我同生共死,我又怎么忍心扔下他,独自活命!” 珠子想明白了,看段初白切鸣走得很快,就拔足狂奔。 她要赶在段初之前,回到家中。 …… 段初走到家门口,白切鸣打算一起进去,被他拦住了。 “你在这里等着,腰牌先给我,我带进去验证。” 刽子手和仵作,在皇家眼里,都是贱业贱民,作为皇家内奴,白切鸣也看不起段初,又被段初连番驳了面子,他再也忍不住了。 东厂腰牌,随身携带,人能丢,腰牌不能丢!怎么能交到他人之手! 这刽子简直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大门口月光惨淡,巷子里又四下无人,白切鸣动了杀心。 不过金鎏子有交代,要活的不要死的,白切鸣就决定,卸掉段初一条胳膊,让他先长长心。 白切鸣对段初左臂一指,一个东厂档头会意,从怀里抽出短刀。 太监由于身体有残缺,练什么都比常人更加用心。 这个档头和禁卫御林兵丁比试过,他对自己的刀法,很有信心。 抽刀快,出刀更快。 一招披荆斩棘,短刀力道十足,斜劈段初的左臂。 他这一刀完美挥出,招式也恰到好处的走完。 段初的胳膊却完好无损,档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右手空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赖以吃饭的兵刃,什么时候到了段初手里。 白切鸣刚想骂声废物,低头一看,段初另一只手里,捏着他的腰牌。 “看来金鎏子道长所言非虚,这刽子手真是非常之邪门!” 于是他换了一副笑脸,客气地指着段家大门:“请公子进去验证。” 段初没理他,捏着腰牌推开门,随手把短刀往后一扔。 短刀落地的话,在这寂静的小巷里,肯定会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白切鸣连忙伸出脚,接住了堪堪落地的短刀。 他的脚面恰好挑着短刀重心点,短刀在脚面上,很快保持平衡。 两个档头小声喝彩,都对白切鸣竖起大拇指。 白切鸣又找回自信,心道:“其实咱也不差,刚才只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左臂上,没想被他右手突袭,这才丢了腰牌。” 段初进了正堂,珠子坐在那里,正磕着瓜子。 “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珠子打个哈欠,佯装不知门外事。 “看花灯你又不去,我就自己转了一圈……你帮我看看,这块牌子上,写的是些什么玩意。”段初说完,把腰牌放到珠子面前。 珠子拿过来一看,牌子穿孔处雕着云纹图案,正是东厂的制式腰牌。 正面刻着东缉事厂四个字,反面是掌刑白切鸣五个字。 “这白切鸣爬的好快,竟然已经是东厂二号人物了,幸好形势大变,东厂不复往日,不然这个狗东西,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 珠子心里想着,恶心地把腰牌扔到了一堆瓜子壳里面。 “这是东厂腰牌,腰牌的主人,身份是东厂的大掌刑,地位仅次于都督东厂事务的厂公。”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挠了挠头。 “真是东厂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找我什么事,非要我跟着走一趟。” 珠子一听,心说看来是我想多了。 假如白切鸣的目标是她,就不会只来三个人。 珠子想到这里放心多了,对段初说:“东厂是皇家内设机构,不配合不行,让你去就去呗,小心一点,而且一两天必须回来。” 段初点点头,拿起把鬼头刀往腰上一插,又把眉尖刀留给珠子防身。 家里食材囤足,珠子最近也不乱跑,所以段初走地很放心。 段初关好了家门,又把腰牌扔给白切鸣。 “验证好了?呵呵,其实也不是大事,就是马陵山南麓,有蛇妖作乱,咱家知道段公子刀法无双,所以来请段公子帮个小忙。” 段初撇撇嘴。 “找我帮忙,那你还弄什么玄虚,直接说出来,岂不是更好。” “怪咱家想的不周到,段公子海涵。”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让我帮你可以,但是只有一两天的时间,时间一多,你的腰牌就不管用了,必须文大人亲自下令才行。” “两天足矣,有劳段公子了。” 白切鸣嘴上客气,心里却在发狠: 事成之后,你别想活着回来! 041 妄图复兴 砍掉蛇头拿到蛇冠后,马上就杀人灭口,这是白切鸣和金鎏子,在出京的路上商量好了的。 而且对付段初,金鎏子跟白切鸣保证过,他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此时段初在白切鸣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 白切鸣一边想一边走出巷子口,捏捏手中腰牌,更是火冒三丈。 在他看来,这一枚神圣不可侵犯的腰牌,上面竟然粘了好多瓜子壳。 他恶心地甩掉瓜子壳,抽鼻子闻闻腰牌。 上面有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似曾相识。 就在白切鸣低头想是什么香味的时候,两辆马车已经到了面前。 白切鸣把段初送上了后面马车,他带人跳上前面那辆。 马车奔驰的目的地,就是马陵山南麓,那里有东厂再起的希望。 想起那个蛇冠,白切鸣就情不自禁,嘴一咧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他就用手绢,使劲擦腰牌,唯恐上面有残留的口水。 对于他个人的前途来说,这就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假如他深究下去,调转马车去段家,看穿珠子的真面目,把事情报告皇帝,功劳绝对比他,把一百个化龙蛇冠交给皇帝还要大。 世事无常,为了眼前的利益,丢了西瓜拣芝麻的人,比比皆是。 …… 段初上车之后,看到了车里坐着衣冠整齐,道袍光鲜的金鎏子。 “怎么会是你?”段初有点不解,这个道人怎么会和东厂扯上关系。 “怎么就不能是我?你斩得了王八怪,道爷我就杀得了蛇精!” 段初摇摇头,道:“既然不需要我帮忙,我还是回家吧。” 金鎏子一翻身,直接挡住了后面的车门。 “不需要你帮忙,你也不能走!道爷咽不下年前那口气,这次就是想让你看看,昆仑虚的宝葫芦里面,藏着多么高深的玄机!” 段初忍不住暗笑。 他感觉这个出家人,倔起来还挺有一点意思。 “道士,我相信你的法宝不但能降妖除魔,还能神挡杀神,佛挡灭佛,这样总行了吧?你要再挡着车门,我就劈了你的葫芦!” 段初最后的那句话,戳到了金鎏子的七寸上。 金鎏子最怕宝葫芦有闪失。 不过金鎏子今晚在街上,看透了段初的举动。 “姓段的,假如你胆敢破坏道爷的葫芦,回头道爷就让东厂的人,把你盯着看的那扇窗户……那整栋楼,活人杀尽房屋烧光。” 金鎏子一语中的,这次换他掐住段初的七寸。 段初看看金鎏子,手按鬼头刀。 “假如我现在出刀,你信不信,你就永远不会再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宝葫芦启动的快,还是我的刀快!” 冷冰冰的话语,让空气都跟着冷了好几分。 金鎏子刚才翻身堵门时,把自己的宝葫芦,落在了车厢另一头。 就算宝葫芦在手,他也不敢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惹急一个快刀手。 金鎏子想到此处,脸上堆起笑容,道:“道爷不是那个意思。” “就凭你,也敢跟我称道爷?”段初手一翻,鬼头刀出鞘无声,车厢里一时之间杀气弥漫。 “行走江湖,见面就是朋友,你我何必剑拔弩张,小兄弟,我保证不会再提那扇窗户的事,这次辛苦你走一趟,为民除害嘛。” 金鎏子一番赔礼道歉,又渲染蛇精凶残,是如何生吞活人。 段初这才收刀,拿出酒袋,喝了一口酒。 很快到了城门前,前面的马车停了一下,几句对话之后,城门开了。 守门兵丁知道,这是之前进城传旨的钦差,没有胆子盘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天亮前赶到了马陵山南麓。 这里是钟吾县的地界,但是距离县城还有四十里,而且是荒山野岭,所以哪怕一行数人,也没有引起钟吾县以及淮安府的注意。 到了山脚弃了马车,白切鸣打头,带着大家爬山。 车夫留在山下接应。 上山的,只有白切鸣三个太监,还有段初金鎏子。 半山腰有一排茅草屋,茅草屋外一个白发老者,身后还站着一溜人。 “想当年,东厂出行,文武百官退避,是何等排场!我等为了让当今万岁回心转意,再次复兴东厂往昔荣光,今日虽死无憾!” 白发老者发声很尖锐。 凡是年幼时,声带没有发育完全,就净身入宫的人,说话都会变声。 这个老者和白切鸣一样,也是一个年幼就净身入宫的太监。 老者叫张贤亮,上上任皇帝在世时,他就是东厂的二把手,大掌刑。 老者这话一出,他身后那些人也齐声应诺:“虽死无憾!” 他们都是因为犯错,被当今皇帝发现,派人用棍棒打出皇宫的太监。 这次就是他们,在马陵山探查数年,这才确定龟蛇二仙的存在。 只不过很可惜,没等他们上报东厂,袁老余就被抓起来了。 听到这些过气太监的豪言壮语,白切鸣一时热泪横流。 “各位前辈,切鸣代表东厂,谢谢大家了!等到东厂复兴,必然召回各位前辈重新任职!” 想到宦官受制,东厂没落,双方感时伤怀,又好一番唏嘘。 段初一直冷眼旁观,偶尔喝一口酒。 金鎏子走到人群里,拂尘一甩,朗声道:“各位慷慨激烈,贫道见了,也不免热血沸腾!” 白切鸣连忙向张贤亮等人介绍,这是来自昆仑的得道高人。 那些过气太监,纷纷跟金鎏子打招呼。 “蛇要冬眠,蛇精不需要,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以今夜蛇精必然出洞,吸收月光灵气。” “今夜蛇精出洞时,就是各位立功日,也是东厂再次崛起的开始。” 金鎏子一番战前鼓动,效果很不错,一帮太监都摩拳擦掌。 “大战之前,必先养神,各位还是先睡一觉吧。” 听金鎏子这么说,白切鸣挥挥手,大家进了那排茅草屋,各自休息。 段初没和别人一起,自己走进一个没人的茅草屋。 “什么玩意,早饭都没有!”想起珠子的厨艺,段初忍不住咽唾沫。 插好漏风的破门,段初喝两口酒,躺到了茅草上。 傍晚的时候,金鎏子轻轻拍门,叫醒了段初。 段初走出茅草屋,看到外面架着火,烤着整头牛。 烤架旁边,还有八坛酒,看来大战之前,还是要大吃一场。 吃着整块牛肉,喝着大碗美酒,段初这才高兴点。 金鎏子也像俗人一般,跟着大口吃喝,不戒酒也不戒荤腥。 他端着酒碗,走到段初身边,嘴巴凑到段初耳旁: “那蛇精身长三十尺,比水桶还粗,鳞片又刀枪不入,血盆大口咬谁谁死,这顿饭其实是在场的大多数人,人生最后一餐。” 042 天道专用 听了金鎏子的话,段初不置可否。 “其他人死就死了,你千万不能死,你要是死了,那扇窗后,脸上能掐出水的俏佳人,以后谁来照顾。”金鎏子继续吓唬段初。 段初拍拍鬼头刀,仰天一阵大笑。 “金鎏子,你放心,就算你死了,你段爷也不会死!” 金鎏子现在不想跟段初翻脸,看段初的笑声惹来一众太监侧目,连忙说道:“大敌当前,段兄弟依然能大笑如常,贫道佩服!” 白切鸣闻言,甩手就摔碎了酒碗。 “这位小兄弟,不过是一个前来助拳的刽子手,面对今夜恶战,却如此视死如归,看来斩蛇必定成功,复兴东厂,就在眼前!” 其他人也都跟着摔碎酒碗,打了鸡血一般,各自抄起兵器。 一场酒罢,夜幕,终于降临。 正月十六的夜晚,晴,山上有风,天上的圆月,亮如银盘。 月光泼洒下来,照在马陵山曲折的山路上,一长溜人影正闷头前行。 走在队伍中间的白切鸣,突然驻足,悄然回头看了看,又小声对金鎏子说:“道长,锦衣卫的那个小尾巴,还跟在咱们后面。” “没事,等下贫道略施小计,保证让他,葬身蛇腹!” 看金鎏子胸有成竹,白切鸣不再多说。 他俩对话的声音虽然小,不过还是被段初听到了。 段初对东厂不甚了解,却知道锦衣卫的厉害。 “事情有点复杂,看来东厂和锦衣卫不和,我是被拉来蹚了浑水。” 段初想到这里,心里又多了几分警惕。 一行人快要走到山顶时,队伍前面的张贤亮突然转过来,指着一个山洞对白切鸣道:“白掌刑,这里就是千年蛇精的藏身处!” 金鎏子一弯腰,翻开地上积雪枯叶,一阵摸索,摸到了一片东西,塞到了自己的百宝囊里。 白切鸣看看金鎏子,金鎏子抬头看看天,算好了时辰,挑眉笑了笑。 “身后那锦衣卫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听我号令行事!” 金鎏子在山洞口扔下一个香囊,然后带领大家继续前行,突然,他回头一指,大声喝道:“大胆反贼,竟然敢偷窥东厂行事!” 随着一声大喝,有几个太监纷纷捡起石头,对着后面一阵乱扔。 …… 锦衣卫百户步高升的一个手下,正小心翼翼的潜行,跟踪白切鸣一帮人,本来一切正常,没想到突然之间,一片乱石砸了过来。 面前有个山洞,他没有犹豫,一个翻身就趴到了洞口。 金鎏子扔下的香囊,就这样被他给压破了。 香囊里飘出来一阵白烟,山风一吹,白烟被吹进洞口。 白烟味道刺鼻,锦衣卫也被呛得连连咳嗽。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不过他并不害怕,心说暗中跟踪不行,那就明着监视,这一帮阴阳怪气的破落太监,又能把锦衣卫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起身挺直腰杆,直接走出洞口到了外面。 就在这时,他感觉身后湿漉漉的,好像有人用湿抹布擦自己的后背。 “难道是中了埋伏!” 锦衣卫这时才有点害怕,迅速转身,没想到湿抹布又擦到了他的脸。 等他退后两步看清之后,一声惨叫响彻山间。 哪里有什么湿抹布! 明明是巨蛇的蛇信子,不停舔在自己的脸上。 这条蛇到底有多大,锦衣卫没有看清,他只能看到巨蛇的眼睛,比他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圈。 白烟本就呛到了巨蛇,锦衣卫的惨叫更让它烦躁。 巨蛇蛇信子一卷,已经吓得瘫软的锦衣卫,就被卷到了血盆大口中。 张贤亮拉开一张硬弓,白切鸣点燃了箭头的松油。 弓弦一响,一道火箭自上而下,快如流星坠地,射中了巨蛇的蛇头。 巨蛇蛇鳞坚硬赛铁甲,箭矢并没有射穿蛇鳞,当啷一声滑到了地上,不过燃烧的松油,却留在了蛇头上,烧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巨蛇彻底被这些不速之客激怒了,蛇身全部出洞。 段初这才看到,这条蛇比金鎏子说的,还要粗还要长。 没等段初看清楚,金鎏子就拉着他一路狂奔,两人一直跑到了山顶。 这是马陵山众多山头之一,山顶还有很大一片山顶湖。 湖水雾气弥漫,金鎏子跳到湖边一块巨石上,拿出了自己的宝葫芦。 “段兄弟,不要怕,有昆仑虚的法宝在,贫道保你无事!” 金鎏子说完身盘子午坐,就坐在巨石上,右手捏着剑诀按着葫芦盖。 段初伸头看看下面的山路。 好大一条蛇! 足足有五丈长,蛇身最粗处赛过了水缸,满身鳞片在月下闪着幽光,无论那一帮过气太监怎么对它刀砍斧削,也没伤到它分毫。 好惨一副景象! 蛇头一歪如巨锤,一个太监就被撞得粉身碎骨,蛇尾一甩像长鞭,两个太监就被抽下了悬崖,在坠落过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段初摇摇头,不忍心这些太监挨个身死,抽出鬼头刀就要下山斗蛇。 金鎏子甩过来一个东西,道:“想救人,先试试你能不能行!” 段初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片小孩巴掌大的蛇鳞。 段初明白金鎏子什么意思,金鎏子不相信,鬼头刀能破开蛇鳞。 把蛇鳞一抛,段初抬手挥刀,刀光一闪。 段初速度实在太快了,金鎏子没看清,问道:“你砍不断吧?” 段初抬腿一脚,把地上完好无损的蛇鳞,踩到了石头缝里。 “没砍断。”段初实话实说。 他忽然又想起了,骑龙山里,那个皮毛也刀枪不入的山彪。 就在这时,白切鸣和张贤亮双双负伤,一个褐衫带血,一个白发飘红,踉跄跑到山顶,对金鎏子大喊:“道长,准备好了吗?” “准备妥当,二位到我身后来。”金鎏子稳坐如钟。 白切鸣和张贤亮连忙躲到金鎏子身后。 “虽然大家都是朋友,但是请法宝的规矩,不能破。”金鎏子又说。 白切鸣一甩手,把一个小包袱扔到了金鎏子身边。 蛇尾一扫一声巨响,山顶四颗粗壮的老树,全倒在了地上。 树上的白雪冰凌,腾起来一阵白雾。 白雾中巨蛇现身,血盆大口张开,吐着血沫和肉渣,向稳坐巨石的金鎏子,蜿蜒爬了过来。 段初持刀站在湖边,并没去金鎏子身后寻求庇护。 眼看巨蛇越来越近,金鎏子却毫无惧色。 “白掌刑,段兄弟,张老先生,请睁大眼睛,今天贫道让你们见识一下,昆仑虚专门替天行道的利器,斩妖除怪的无上法宝!” 金鎏子说完,闭眼口诵经文。 巨蛇带风而来,一时地动山摇,就连湖面都泛起了层层波纹。 血盆大口,已经到了金鎏子头顶。 043 杀人灭口 或许是段初一身黑衣,并不惹人注意,巨蛇都没看他一眼。 它直接找上了衣冠光鲜的金鎏子。 庞大蛇身就盘在金鎏子所坐的巨石面前,堆砌如一座小山。 巨大蛇头昂起来,上半截蛇身看上去,像小山上竖起一根粗壮立柱。 而那条蛇信子则像是催命的红符,在金鎏子上方闪来闪去。 人血从蛇口滴下来,染红了巨石,金鎏子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白切鸣和张贤亮都不是普通人,这时也被吓得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让金鎏子没想到的是,段初并没有害怕,而是盘腿坐在了湖边,那把鬼头刀就被横在膝前。 段初抬头看去,蛇头上确实长出了,形如鸡冠的金色蛇冠。 上次在钟吾县,金鎏子对段初,是口服心不服。 现在看段初面对巨蛇,还能如此镇定,金鎏子不禁感叹:“果然是条熊心豹子胆的铁汉!” 段初的镇定,来源于他看出巨蛇的弱点在蛇眼。 这时巨蛇按捺不住,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金鎏子的脑袋就罩了下来。 金鎏子拧开了红葫芦的盖子。 一道耀眼白光从葫芦口激射而出,白光里又冒出来一个,背插双翅的三寸小人儿,小人儿昂起头来,两眼向上方射出两道金光。 两道金光,正好射到了巨蛇的七寸上。 刚才十几个人,都无法撼动分毫的巨蛇,立刻就被定住了身形。 这时的巨蛇毫无活力,就像是泥塑的一般。 金鎏子缓缓站起来,对着红葫芦躬身一拜,道:“宝贝,请转身。” 双翅小人儿眼中那两道金光,闻声脱眼而出,化作一把金色飞剑,绕着蛇颈慢慢转了一圈。 刚才还刀枪不入的巨蛇,一颗蛇头轰然落下。 蛇头果然坚硬,砸碎一块大石头之后,又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金鎏子哈哈大笑,轻轻盖上了宝葫芦的盖子。 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 巨蛇蛇头落地,元神消散,确实是死了。 白切鸣跳过去,摸了摸蛇头上的蛇冠,欣喜若狂。 “此宝如此厉害,斩杀刀枪不入的巨蛇,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白切鸣说完,给金鎏子鞠了一躬,幅度之大,腰差点折断。 张贤亮给金鎏子跪下了:“道长的法宝,可是传说中的斩仙飞剑?今日有缘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昆仑无上法宝,名不虚传!” 面对二人的溢美之词,金鎏子照单全收还不满足。 他又看了看段初。 “小段,怎么样,开眼了吧?”金鎏子满脸傲然。 段初哼了一声,道:“金鎏子,既然你的斩仙飞剑如此厉害,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斩杀巨蛇,反而让这么多条人命,白白丢了!” “你过来,我告诉你答案。”金鎏子对段初招招手。 段初走过去,金鎏子小声说:“不死这么多人,怎么能显示巨蛇的厉害,不显示巨蛇的厉害,怎么显示我昆仑虚法宝的神奇!” “你不过是为了,让白切鸣觉得他那千两黄金,花得值罢了!” 面对段初的直白,金鎏子没有半点羞愧。 他打开白切鸣给他的小包袱。 包袱里珠光宝气,都是珍珠翡翠玉佩之类,价值远超千两黄金。 “你挥刀一次,也就十两黄金,道爷法宝一出,就是你的百倍收益,段初,法宝有高低,人也有贵贱,我贵你贱,这是天意!” 段初摇了摇头,眼神里的鄙夷,比金鎏子更甚。 “金鎏子,你空有无上法宝,却没有配得上法宝的宽阔胸襟,斩仙飞剑,迟早毁在你手。” 金鎏子没想到,自己怎么都镇不住这个刽子手。 “废话少说!蛇钉七寸;人封泥丸!知道为什么白切鸣给了我,价值两千两黄金的珠宝吗?哈哈,就是因为,还要再杀一人!” 金鎏子说完,突然收起包袱,迅速拧开红葫芦的盖子。 白光射出,双翅小人再次闪现。 段初近在咫尺,这次小人眼中金光,直射他的泥丸宫。 …… 金鎏子和段初动手之前,白切鸣背过身去,拿出一根长长的精钢假指甲,悄悄套在了右手的食指上,然后他对张贤亮躬身一拜。 “前辈,你真愿意为东厂东山再起,恢复往日荣光,死而无憾吗?” 张贤亮点点头,指着天上的月亮,道:“此心天月可鉴!” “那前辈就去死好了!”白切鸣嘴里发声,手亦出招。 张贤亮更擅长弓箭,近身缠斗不是他的长项,白切鸣一招得手。 张贤亮看看胸口,一枚精钢指甲正插在上面,想骂白切鸣是畜生,结果精钢指甲上有毒,没等他骂出来,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白切鸣灭口成功,扭头去看金鎏子。 白切鸣杀张贤亮,是为了大功独揽,让金鎏子杀段初,是为了灭口,防止这件事传扬出去。 …… 泥丸宫,位于两眉之间,印堂穴与百会穴交汇处。 蛇钉七寸,人封泥丸,有巨蛇的下场在前,段初知道,别说血肉之躯,就算是陆地飞仙,被封住了泥丸宫,也会毫无反抗之力。 当金鎏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段初就看穿了金鎏子眼里的杀意。 所以金光射来之际,他早有准备,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捏住刀尖,那把从六岁就开始把玩的鬼头刀,闪电般被他横在了额头前。 刀横额前,遮住了眉间的泥丸宫,金光竟然被鬼头刀给挡住了。 金鎏子大惊失色! 今天是他下山以来,首次使用斩仙飞剑。 毕竟能拿出千两黄金的顾客,少之又少,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法宝如此惊艳。 本来他以为,用斩仙飞剑灭口段初,手到擒来。 没想到段初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那把鬼头刀的材质,也不在他的算计之内,段初的手速加上刀好,竟然挡住了定身的金光。 封不住段初的泥丸宫,金光就无法化作飞剑,削掉段初的项上人头。 金鎏子捧着葫芦转半圈换个角度,小人儿挥舞双翅,再次眼射金光。 段初第一次能挡住金光,就能挡住第二次、第三次…… 白切鸣几次想上前帮忙,不过畏惧金光的厉害,想想还是躲到远处。 金鎏子很执着,三击不中,那就五击、六击、七击…… 最后金鎏子不再变换角度,双翅小人眼中金光,直射段初的鬼头刀。 金鎏子就是想用金光烧穿鬼头刀。 段初的速度虽然快,不过在金光的连续照射之下,鬼头刀厚厚的刀背,往下一寸半的中心点,慢慢开始融化,眼看就要被烧穿。 段初没法用刀的其他部位遮挡。 因为金光力道很足。 他要是轻易移动受力点,鬼头刀就会被金光直接打飞。 044 蛇死龟悲 金鎏子杀人心切,段初身处险境,一时没有脱身之法。 就在这时,蜷曲如小山的蛇身,突然舒展开来,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是一条头顶蛇冠,已有化龙之兆的千年巨蛇! 巨蛇死后,所有怨气附在蛇尾,对着金鎏子横扫而来。 扫过来的蛇尾,如一堵坚硬的铜墙,所过之处飞沙走石,金鎏子听到动静,仗着身有轻功,手捧着红葫芦,旱地拔葱原地跳起。 蛇尾擦着金鎏子的脚底板,一扫而过。 这一下也救了段初的命! 金鎏子为了躲避蛇尾,收起红葫芦的时候,鬼头刀恰好被洞穿。 假如红葫芦晚收一步,段初的泥丸宫,就会被金光穿刀封住,像巨蛇之前一样被钉在原处。 那么不用斩仙飞剑绕颈一圈,段初也会被蛇尾,扫得筋骨尽断。 不过段初虽然没被金光钉住,但是面对快到面前的蛇尾,他来不及像金鎏子一样跳开躲避。 段初别无选择,鬼头刀一转,对着迎面而来的蛇尾,全力一劈。 蛇尾一分为二,蛇鳞四处迸射。 刚才砍不断蛇鳞的鬼头刀,经过金光的照射,竟然斩断了蛇尾! 而且鬼头刀那个小孔里,隐隐发出龙吟之声。 段初一招脱离险境,立刻挥刀,砍向金鎏子的宝葫芦。 这一刀实在太快,要不是金鎏子退得快,宝葫芦就会一刀两段。 宝葫芦虽然避开了鬼头刀,腰上的小包袱,却没避开。 小包袱被鬼头刀划开,一颗夜明珠还有一串珍珠,从里面滑落。 金鎏子心说不妙,没想到杀不了这小子,反而让他的刀沾染了金光! 想到此处,金鎏子无心再战,几个纵身,跳到了山下的密林里。 “段兄弟,我并不想杀你,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以后我保证,咱哥俩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金鎏子对段初喊完话,又对白切鸣喊: “老白,落地的夜明珠和珍珠,应该价值千两黄金,就当退款了!” 金鎏子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走越远。 留下的白切鸣,傻眼了! 金鎏子的话已经把他卖了,这是明着告诉段初,就是他要买凶杀人。 之前他脚挑短刀,还有点盲目自信,现在看到那么厉害的法宝,都杀不了段初,金鎏子不但狼狈而逃,还好言好语和段初讲和。 现在白切鸣要是出手,那就是自寻死路。 面对穿孔鬼头刀,杀气弥漫的段初,白切鸣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下了。 “段爷,你别听金鎏子那妖道胡言乱语,我真没有出钱要他杀你!” 鬼头刀经过几次洗礼,这次依然没有沾上一滴血。 而且中间被金光射穿的小孔,非常圆润,看上去就像是精心的雕饰。 段初屈指弹一下鬼头刀,如深渊龙吟,余音绵绵。 “白切鸣,假如有人出钱要杀你,你没收那买命的金钱,再饶幕后真凶一命,合不合适?” 白切鸣一听逃生有门,磕头道:“段爷,再合适不过了!” 段初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夜明珠,还有那两枚玉佩,都揣在怀里。 “白切鸣,我这次辛苦走一遭,收你十两黄金,多不多?” 白切鸣连忙掏出两锭五两的千足金,双手举起来过顶。 “段爷刀法无双,却只收我十两黄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段初把鬼头刀伸过去,白切鸣连忙把金子放到刀面上。 段初收回鬼头刀,又揣起了金锭子,道:“白切鸣,我不管东厂和锦衣卫之间,有什么纷争,都不要把我牵扯进去,否则……” 白切鸣连忙赌咒发誓,绝对不牵扯段初。 “今夜的事,到此为止,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出去半句,走了!” 段初说完,看巨蛇身首异处,一声叹息。 他捡起一片蛇鳞,绕过蛇头向山下缓缓而行。 看段初走远了,白切鸣擦一把冷汗,这才站起来。 他并没有因为损失珠宝黄金而懊恼。 那些钱,都是他这十年里的额外收入,算不了什么,他要的是蛇冠! 之前他以为蛇冠只有巴掌大小,现在蛇头就在眼前,比划一下,发现蛇冠竟然有蒲扇大小! “蛇冠在手,东厂厂公之位,非我莫属!” …… 白切鸣发出胜利感叹时,山顶湖对面,一块光滑如镜的巨石上,有一尊石雕老龟,不知何年由何人雕成,石纹皲裂,双眼蒙尘。 龟蛇二仙,同在一山! 当白切鸣捡起地上刀剑,怎么也割不掉蛇冠,只能用布包好蛇冠,用绳捆住蛇头往山下拖的时候,那个石雕老龟突然动了一下。 对面现在,只剩下一具无头的蛇尸。 老龟转转脖子,昂首对月深吸一口气,石雕皲裂的外皮,纷纷剥落。 巨蛇的血腥气随风飘来,老龟眼睛里,流下几滴老泪。 龟蛇潜伏在深山,俗人何来扰修仙! …… 早晨,无头蛇尸和其他尸体以及满山血迹,都不见了。 马陵山下两个土生土长的樵夫,提着砍刀来到山顶,他们本想歇息一下再去砍柴,结果发现,镜石上的石雕老龟,竟然不见了! 两人仔细查看,发现从巨石旁到湖边,一路能看到浅浅的爪印。 而且湖边未化的薄冰,还留着一处椭圆形的塌陷。 年长樵夫一阵骇然,两人又来到山顶湖对岸,再次发现了爪印。 年长樵夫用手试了下爪印的深浅。 “一定是驼龙大仙,在这边驮着重物入水,所以爪印变深了。” 年轻樵夫抬头问:“爷爷,那不是个石头龟嘛,怎么是驼龙大仙?” 年长樵夫抬头看青天,目光悠远。 “千年王八,万年的龟,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真能活一万年的龟,又能有几只!你高祖在世时说过,那只石龟,其实是活的。” “就是因为他活得太久,历经沧海桑田巍然不动,这才化身石像。” “这种活了万年的老龟,传说有半龙之体,所以叫驼龙大仙。” 年轻樵夫又问:“爷爷,都说马陵山有龟蛇二仙,上次害人的袁老余,难道不是驼龙仙?” “王八是王八,乌龟是乌龟,在沧桑变幻的驼龙大仙面前,袁老余算什么东西,想给驼龙大仙当鳖孙,驼龙大仙都不会睬他!” 年长樵夫说到这里,又交代道: “孙儿,知道这事的人没几个,咱们只是普通人家,平生最怕惹麻烦,驼龙大仙的事,切莫说出去,不然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 段初步行到了巷子口,看到一个人,就站在他家大门口,兜兜转转。 那人几次抬起手想去敲门,却都犹豫不决,最后终是没敲。 045 夜明珠 段初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转身看到段初,还愣了一下。 “段班主,原来你没在家……” 段初笑笑,道:“七爷,好久不见,班主只是个头衔,你别当真。” 这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身材消瘦,五十来岁的年纪,两眼像蒙着雾气,眼神看人都是直勾勾的。 正是彭州府红阳班,原二号人物鬼眼七。 看鬼眼七在门前犹犹豫豫,段初感觉,他一定是来道歉的。 果不其然,鬼眼七一脸羞愧,说话时都不好意思抬头: “段班主,之前在红阳班里,我仗着自己资格老,配合拐子三排挤你,这是我不对,现在我给你赔礼道歉,你大人有大量……” 鬼眼七说到这里,对段初抱拳拱手,又弯腰鞠躬。 段初连拐子三都原谅了。 鬼眼七又是抱拳又是作揖的,他肯定也不会记仇,连忙扶住鬼眼七。 “七爷,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提,以后红阳班的事,还有赖你和三爷,多多帮我出出主意。” 一番客气之后,双方尽释前嫌。 鬼眼七又主动告诉段初,他离开这段时间,是去外地找高人名医,帮他治疗青光眼去了,现在眼睛好了很多,能正常看东西了。 段初笑笑,表示这样挺好。 鬼眼七抽抽鼻子,道:“段班主,你身上怎么有股,浓重的腥味?” 段初在身上摸摸,想到腥味的来源,就掏出了那片大蛇鳞。 鬼眼七当时就紧张了,问道:“蛇妖,是不是死了?” 鬼眼七竟然能看出是谁的鳞片,段初就点了点头。 “段班主,你惹下塌天大祸了,袁老余只是王八怪,并不是马陵山的龟妖!那龟妖生于上古,活到现在,早就成了驼龙大仙!” 鬼眼七说着说着,顿足捶胸。 “那龟蛇二仙相处千年,感情不是我等可以揣摩,现在蛇仙一死,驼龙大仙兔死狐悲,必然找你报仇,唉……你不该斩蛇呀!” 鬼眼七苦口婆心,段初却不以为然。 “七爷,怕什么,蛇又不是我杀的,是一个叫金鎏子的道人杀的。” 听段初这么一说,鬼眼七一个没站稳,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班主,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回家歇一会,失陪了。” 鬼眼七说完,一把抢过段初手里的蛇鳞,踉踉跄跄的转身。 他掏出钥匙,打开段初家斜对面的大门,又走了进去。 那就是鬼眼七的家。 段初推开门,珠子就从正堂跑出来,一副终于得救的表情。 “哎呀我的哥,你可回来了,刚才这老家伙,在门口来回转悠,眼神直勾勾的,差点吓死我了!” “没事,他是我说过的鬼眼七,天生眼神就是直勾勾的。” 珠子听了,这才松口气,只要不是刘瞎子的同伙就好。 段初身上血腥味太浓,珠子给烧了一桶热水,让他洗一洗。 段初偷偷回到卧室,把那串珍珠和一锭金子,和银子藏在一起。 等他洗澡的时候,珠子隔着门问他,这趟去了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我洗好告诉你。”段初不想隔着门,大声谈论这事。 珠子在段初脱下的衣服里,翻出一枚夜明珠,还有一锭五两的黄金。 拿着这两样,她开心之余,好奇心连番涌起,压都压不住。 她忍不住推开房门,闯进了段初洗澡的房间。 段初站在木桶里,正往肩膀浇水,看到珠子闯进来,吓得大叫一声。 好在木桶很高,段初腰部以下,都被遮挡了。 “叫什么,我又不是女妖,能吃了你!”珠子已经不在意繁文缛节。 她抱过段初,还钻过被窝,早就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 天刚黑不久,房里光线阴暗,之前点了蜡烛。 段初连忙吹灭了蜡烛,又坐进木桶,只露出一颗脑袋。 “我洗澡呢,你进来干什么,被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段初说。 珠子手一翻拿出夜明珠,黑暗的房间,马上亮如白昼。 “抓紧告诉我,那五两黄金,还有这夜明珠,到底都是怎么来的!” 段初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让珠子收起夜明珠,然后在黑暗里,把昨夜上山的经过,跟她讲了一遍。 讲述的过程中,除了那串珍珠和另外五两黄金,其他的,都没隐瞒。 珠子又问鬼眼七来干什么。 段初说了鬼眼七的事,又道:“他这次眼睛治好了,人怎么变得有点疯疯癫癫,突然不正常了。” 珠子听了经过,一拍手。 “你不是说,鬼眼七儿子从刚出生,就不知道送去了哪里,或许金鎏子,就是他的儿子,不然的话,鬼眼七怎么会担惊受怕!” 段初也感觉珠子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珠子的好奇心得到很大满足,段初又说把黄金交给她保管,夜明珠也送给她,她这才退出了房间。 珠子不停把玩夜明珠。 慢慢地,她发现这枚夜明珠,并不是古时岩浆喷发形成的那种,因为珠子中心位置,还有一颗珠子,这是一枚珠中含珠的极品! 虽然亮度做不到,百步之内纤毫毕现,但是这种夜明珠含在嘴里,可以让人死后,尸身千年不腐。 确定了这个,珠子捏紧了小拳头。 “这是皇宫里的宝物,不知道怎么被白切鸣偷了出来,差点送给金鎏子当做买凶杀人的酬金了!” 宝珠在手,珠子高兴地不得了,收起夜明珠去找段初。 这时段初刚洗好澡,他也不怕冷,精赤着上身走到院子里。 珠子兴奋难耐,飞身扑过去,两脚离地跳到段初怀里。 “别闹。”段初说。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 文同知成了文知府,文朝天这两天心情大好,府衙打扫得一干二净,真是窗明几亮地上无尘,今晚才抽出时间,特意来找段初。 陪着他天黑出行的,还有那个贴身丫环香儿。 来到段家,文朝天本想敲门,谁知大门是虚掩的,香儿一推就开了。 然后这主仆二人,就看到珠子如狗皮膏药,贴在段初身上。 当然,在他俩看来,这情形更像是,段初光着上身,抱住了小女子。 香儿低着头,捂嘴窃笑,文朝天一脸尴尬,侧过身子,道:“段班主,看来你很忙,要不,本府先退出去,明天再过来找你?” 段初连忙放下珠子,抱怨她为什么不插上大门。 没有外人,珠子不感觉有啥,有外人,她羞得手足无措。 反应过来之后,珠子一溜烟跑回自己卧房,关上门不好意思出来。 段初怎么会让文朝天再跑一趟,连忙抄起衣服套在身上。 “大人光临,茅……茅庐生辉,快请里面坐。” 046 不太般配 文朝天三十八九岁,当过县令剿过山匪,大风大浪都经过。 所以在珠子离开之后,小小的尴尬对他来说,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段初把文朝天主仆二人请进正堂,刚想倒茶水,被香儿阻止了。 “段班主,这种伺候人的活,还是我来好了,你们聊着。” 香儿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 她说完拿出一包茶叶,又把炉上热水提过来,冲洗好茶具又去泡茶。 “打春二十了吧?男子二十冠而字,该起个字了。”文朝天说。 文朝天语气平易近人。 他提出这个话题,就已经把自己,摆在段初亲近的长辈位置上。 他给足了段初面子,明摆着段初没有字,他就会给起一个。 “大人,字,家父多年以前就给我留下了,元起就是,不过我一个刽子手,后代连科举都不能参加,要不要字,真的无所谓。” 文朝天只是举人,没有高中进士,所以在进士出身的官员眼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科举失败者。 文朝天同样也看不惯,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大手一挥,道:“元起,对于你这种身怀绝艺,万中无一的人来说,科举并不是向上的唯一通道,跟着我,保你前途无量!” 段初对前途,没有那么大野心。 他说只要跟着赏识自己的人干,能保证日子越来越好就行。 文朝天又说:“名初字元起,寓意一元初始,看来令尊是想让你,能有个好的开始,那么我文朝天,就带着你踏上这个开始!” 文朝天一番鼓舞,也是把段初当心腹培养的意思。 堂堂四品朝廷命官,掌管彭州生杀大权的知府,这么器重一个小小的刽子手,段初怎么能不感动。 本来段初打算把马陵山上的事,告诉文朝天,想想又没说。 文大人对他这么好,他必须保护文大人。 昨夜锦衣卫,死了一个人。 锦衣卫不明不白死了兵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段初可不想锦衣卫和东厂斗起来,牵连到文朝天。 不告诉文朝天这件事,就等于是保护他。 文朝天前晚拿到圣旨之后,笑得一夜没睡着。 没人跟踪钦差,守门的兵丁,又不敢检查钦差的马车。 所以文朝天也不知道,段初和白切鸣的事。 喝着茶聊着天,文朝天又告诉段初,正月二十,别忘了去府衙议事。 临走的时候,文朝天又打量一下段家。 “元起,家里有点破败,还是收拾收拾吧,修缮修缮门窗,里里外外翻新一下,再添置一点家具,钱不够,尽管去找魏先生。” 文朝天说完,带着香儿走了。 文朝天主仆前脚刚走,珠子后脚就窜了出来。 “哥,咱翻新一下房子吧,正堂桌椅换成檀木的,卧室大床换成花梨的,再单独做一个书房出来,还有茅房,做个便器,下面撒上厚厚一层鹅毛……” 段初一撇嘴:“你疯了吧!” 这套刽子手的房子,在这条晦气的巷子里,想卖,也没人来买。 所以段初才不会,在房子上花钱花心思。 珠子虽然手握重金,但是段初不同意,她也没办法,只好作罢。 “假如阳春三月不来接我,那他不同意,我也要装修房子……呸呸,独眼龙怎么不会来接我呢,我才不想跟这个,舍不得装修房子的小气鬼在一起!” …… 第二天早上,马千里终于把名单上的人,挨个通知了一遍。 文朝天这时,刚刚搬进知府住的正院,收拾完毕心情大好,就在这里接待了,前来复命的马千里。 马千里汇报一遍之后,跟文朝天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听马千里说,要托自己当媒人,把马小姐嫁给段初后,文朝天笑了。 马千里的算盘再精明,也瞒不过文朝天。 不过文朝天还是打算撮合一下,毕竟自己两个下属结姻亲,是好事。 香儿正在给茶杯续水,看文朝天要点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文朝天和香儿对视一下,就委婉地回绝了马千里。 “马捕头,令爱的情况,我也知道,年轻貌美知书达理,段初一个刽子手,配不上她,再议吧。” 马千里不敢强求,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里,马千里越想越气,使劲一拍桌案。 马夫人走过来,一边给他揉肩一边问:“哎呀,老爷,谁惹你了?” 结发夫妻,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没必要隐瞒。 马千里就把找文朝天说媒,又被文朝天谢绝的事情,跟马夫人说了。 马夫人一听就急了。 “你是抽了哪门子风,竟然要把独生女儿,嫁给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多亏文大人脑子清醒,知道那个段初,配不上咱的女儿!” 马千里想多了,道:“你懂不懂,什么叫正话反说?” “摆明了就是文朝天,太看好段初,嫌弃咱的女儿,配不上段初!” 接下来马千里一通分析,文朝天文武双全,一定是前途无量,鸡犬跟着他都能升天,何况是段初。 马千里又把段初的本事,跟夫人渲染了一番。 这一番沟通下来,马夫人眼里的段初,可不是晦气的刽子手了,俨然就是彭州府,甚至是更富庶的州府,未来总捕头的接班人。 “老头子,或许是你理解错了,说媒,是三姑六婆的事,文大人堂堂四品知府,怎么能做这个!” 马夫人的意思,是另找媒人。 “这事,急不得,必须循序渐进,容我慢慢思量。”马千里说。 …… 马千里走后,文朝天问香儿,刚才为什么,阻止自己帮忙说媒。 “人家段班主,家里有青梅竹马的表妹,耳厮鬓摩的,假如你替马千里去段家横插一杠子,你让段班主,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文朝天想想也是,假如段初不同意亲事,又不好回绝自己,那就是给段初,出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香儿,衙门公事我门清,这种儿女情长的事,却差一点忽略了。” “大人,有件事我也不明白,一个刽子手,你为什么如此倚重他?” 香儿这个问题一出,文朝天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刀。 “香儿,你年龄小,不知道江湖往事,段初的父亲,绰号段疯子,鬼头刀能上阵杀敌,眉尖刀擅贴身缠斗,可惜英年早逝……” 文朝天说到这里,喝了一口茶。 “假如他不死,当今天下,他说自己刀法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香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虎父无犬子,段初是个人才!” …… 正月十八,积雪开始大面积融化,天冷风大,珠子蒙上了面巾。 “该去刘瞎子家看看,他有没有家人。” “只要他有家人,我就不怕他!” 047 今天谁来了 珠子都好多天没有出门了,这次说去买东西,段初也没有多想。 按照朝廷律令,除了那种罪大恶极的,会判处斩立决,其他的死囚都是秋后行刑,所以在入秋之前,红阳班也没有多少事情。 珠子不要段初跟着,段初正好可以去包子铺前面,看那扇窗户。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出了家门。 珠子买了点心,来到那天她和刘瞎子对峙的巷子。 跟一个老人家一打听,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刘瞎子的家。 珠子右手缩在袖子里,紧握眉尖刀,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门。 刘夫人在门后问:“谁呀?” “小女子之前久婚不育,险些被夫家逐出家门,多亏刘大师指点迷津,现在已有两月身孕,今天特来拜访,还请容我进门致谢。” 珠子说话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孕妇般娇弱气虚。 刘夫人听出是温柔女声,警惕心放下不少,就打开了家门。 看刘夫人长相温婉,双目无神又是个瞎子,珠子收起了眉尖刀。 再看院里一切收拾地井井有条,阳光下的摇篮里,还躺着个胖小子。 胖小子脸肥嘟嘟的,两条胖腿乱蹬,珠子忍不住过去捏他脸蛋。 逗弄着胖小子,她又和刘夫人攀谈,变着法子套人家的话。 刘夫人眼瞎心善,凡是知道的,珠子问什么就说什么。 确定了刘瞎子是个顾家的人,家里又有贤妻幼子,珠子就放心多了,临走的时候,她还把二两碎银子,塞在了胖小子的摇篮里。 拖家带口的人,她不怕。 她就怕那种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赤脚走天下的光棍。 …… 日上三竿时,姜小妹才从床上坐起,打了个大哈欠,在丫环小心翼翼地伺候下,慵懒地穿衣起床。 二十天以来,她终于习惯了有奴仆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这几天她光顾着享受,都推迟了对刘瞎子的报复。 “该去会会,刘瞎子那个该死的乌鸦嘴了!” 洗漱吃饭后,姜小妹披着斗篷,带着两个壮实家丁,还有一个丫环,出了许府直奔刘瞎子算命摊。 姜屠户在家对面的大杨树下,一刀捅翻了一头大肥猪。 他掏出猪下水,挂在杨树上,一时血水嘀嗒。 看到自己女儿锦衣金饰,走起来路来环佩叮当,惹得一众街坊侧目,姜屠户也感觉脸上有光,扬着杀猪刀招呼女儿:“小妹!” 姜小妹都没看他一眼,在家丁和丫环的簇拥下,昂首走过。 “他奶奶的!都说男儿不孝是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没想到费力养大的女儿也一样!” 王婆婆正在等着买新鲜猪肉,闻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妹现在是许家的小夫人,不再是你姜家的大闺女了。” …… 刘瞎子的算命摊,和往常一样,又聚了一大帮人听他白话。 突然环佩叮当,刘瞎子在乱发的掩护下,翻眼一看。 当先的女子,最多二十岁,笑眯眯的小脸,看似人畜无害。 “此女面貌还行,不过嘴角微微下垂,这是记仇之相,看她又是大户人家的人,现在瞎子正是多事之秋,轻易不能惹恼了她。” 刘瞎子打定主意,装作无知无觉。 姜小妹挥挥手,两个家丁吆喝着,大声驱赶围观的人。 聚集在算命摊子前的,都是无钱无势的老百姓,胆小又怕事,家丁吆喝两声之后,很快都散开了。 姜小妹蹲到摊子前,拿起卜卦的碗,轻轻晃了晃。 里面的铜钱,哗啦啦的响。 刘瞎子这才抬头,撩起额前头发,让姜小妹看清自己是瞎子。 “小女子久闻刘大师神机妙算,有件事特来请教,还请大师指点。” “但说无妨。”刘瞎子以不变应万变。 “听大师说,屠户杀生太多,家里血光冲天,迎娶屠户家的女儿,不能大操大办,连锣鼓都不能响,不然会惹来灾祸,对吗?” 附近屠户不多,就姜屠户一家。 算命摊前每天又人来人往,大家互相加油添醋,吹嘘听到的消息,所以关于许掌柜偷偷摸摸迎娶姜小妹的事,刘瞎子早有耳闻。 姜小妹笑里藏刀,刘瞎子不想得罪她这种人。 许掌柜就不一样了。 自从文朝天正式当了知府,就放出话来,要整治民怨沸腾的人,许掌柜现在正夹紧尾巴低调做人。 于是刘瞎子微微一笑。 “瞎子可以打包票,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瞎子算命本来就是下九流,哪里有资格看不起屠户。” “你真没和当铺的许掌柜,说过这样的话?”姜小妹不依不饶。 “姑娘,既然许掌柜硬泼脏水,那瞎子甘愿和许掌柜,当面对质!” 姜小妹看刘瞎子言语坚决,不像撒谎,慢慢站起身来。 往那个卜卦的碗里,丢下一锭银子,姜小妹又招呼奴仆,扬长而去。 “妇人最不好惹,这姜小妹咄咄逼人,幸好打发了。” 刘瞎子又开始埋怨许掌柜,这家伙摆不平家里的悍妻,拿自己当挡箭牌,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许掌柜偷摸娶亲的原因,知道的人不多,刘瞎子也没听到风声。 刘瞎子不禁猜测,到底什么原因,导致许掌柜这么做。 经过姜小妹这么一闹,刘瞎子被败了心情,看看午饭时间到了,卷起摊子,竹杖点地回到家,他没进门就知道,今天有人来访。 因为珠子用脚尖踢门,留下了印迹。 “今天谁来了?”刘瞎子问妻子。 “来了一个孕妇……”刘夫人把事情说了,又把点心提给刘瞎子看。 刘瞎子甩手就把点心扔到墙外。 他又在婴儿摇篮里,发现了珠子留下的银子,闻了闻,一股龙檀香。 “那个鬼丫头阴魂不散!她用脚尖踢门,证明她两手都有东西,点心只能占一只手,那她另一只手里,肯定握着杀人的利器!” 妻子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还是个瞎子。 刚满月的儿子,更无反抗之力。 险些被灭门! 刘瞎子越想越怕,他决定,不能再等了,必须解决掉珠子。 刘瞎子叮嘱妻子无论谁来,都不要开门,提着青竹杖,找到了段初。 段初正在包子铺门口吃包子。 一边吃还一边抬头,看那扇窗户。 刘瞎子站到段初桌前,段初看到是他,殷勤起身帮他搬椅子:“大师,请坐,请坐!我没敢去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来找我了。” 看到刘瞎子,老板娘扭动腰肢前来招呼:“大师……” 刘瞎子摆摆手,道:“八个小笼包,一碗辣汤。” 段初连忙掏出一把大钱,对老板娘说:“钱算我的!” 048 这里有张灵符 包子铺里总共有三个人,打扮靓丽的老板娘管收钱,一个小白脸的年轻伙计负责冲汤上饭,还有围着围裙,闷头包包子的老板。 老板娘接过段初的钱,招了招手。 小伙计看见,很快把辣汤和包子,送到了刘瞎子面前。 段初又请教刘瞎子,怎么能洗掉阎王漆。 刘瞎子一直没搭理他,直到吃饱喝足,这才擦擦嘴凑过来,小声说:“你座下竹椅摇晃,吱吱呀呀不绝于耳,这是大凶之兆!” 段初听到这,心说是包子铺的竹椅老旧,管我什么事。 “我要没算错的话,血光之灾将要来临,你大多会身首异处。” 刘瞎子撂下这句,站起来就走。 换做别人,听到他那两句大凶之言,早就站起来追着他问破解之法。 不过段初没有站起来,既然刘瞎子不告诉他怎么破解阎王漆,那什么所谓的血光之灾,他才不在乎,刽子手,还能怕血光不成! 再说了,只要他有刀在手,身首异处的,只能是别人,绝不会是他! 这个时候,段初开始怀疑,刘瞎子有点不靠谱了。 刘瞎子走出十几步,也没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心说这姓段的真不知好歹,竟然还要我回头去找他。 刘瞎子没办法,只好又转回去。 “小兄弟,你跟我来,我告诉你阎王漆的破解法子。” 他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段初这才喝光碗里最后一口汤,起身跟着他,一起走到僻静无人处。 “大师,八两黄金我没有,现在手头上,只有五两。” 刘瞎子把段初那锭金子,又给推了回去。 “小兄弟,今天咱先不谈钱的事,你听我说,你来找我,要阎王漆的破解法子,是不是因为你身边的人,脸上被涂了阎王漆?” 人家都说了出来,段初就没有否认,说是的。 刘瞎子掐着手指,装作推算的样子。 “那个人,肯定是一个年轻女子,是不明不白和你走到了一起,其实对你来说,她是来历不明!” 段初心说真是神了。 他一个瞎子,怎么连这个都清楚! 他哪里知道,刘瞎子去他家所在的巷子转过。 刘瞎子也确定段初并不知道珠子的身份,假如段初知道,就不会来找他,寻求阎王漆的破解之法。 “小兄弟,你知道玉骷髅吗?”刘瞎子又问。 “我听人讲过,传说玉骷髅是古玉精气生成,骨骼如冰透明,肌肤似雪美白,有万年不死之身。” 刘瞎子点点头,又说出一个秘密: “玉骷髅每十二年,会在人间现身一次,刚开始体弱气虚,但是等她吸足阳气,就会恢复所有法力,然后在人间,择人而噬!” “今年,正是十二年一轮回!” “知道你家里的女子,为什么脸上抹了阎王漆吗?” “就是因为,玉骷髅美艳不可方物,她需要在体弱气虚的时候,隐藏自己的身份,这才用阎王漆抹脸,扮丑来隐藏真实身份。” 骊炊之后,又有一个人,说珠子是玉骷髅了。 段初挠挠头,道:“不会吧?玉骷髅浑身冰凉,珠子却非常温暖。” “你俩已经睡过了?完了!完了!”刘瞎子用手拍墙。 “大师你别一惊一乍,哪有睡过,就是不注意在被窝里接触了一下,我跟她之间,可是清白的!” “我敢保证,肯定是她主动爬进了你的被窝,是也不是?” 段初没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等于是默认了。 “她上你的床,就是想吸你的童男子阳气,我敢保证,她肯定问过你,是不是童男子,对不对?” 这个问题,段初更不好意思回答。 刘瞎子一阵狂喜,心道:天助我也,又被瞎子蒙对了! 段初正寻思,刘瞎子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时候,刘瞎子突然把一张白底描红的符箓,拍到了他手里。 “这张百鬼破煞符,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只此一张!单日用起来效果最佳,明天夜里子时一到,你只要把符往她脸上一贴……” 刘瞎子说到这里,用力拍了拍段初肩膀。 “小兄弟,假如这个女魔头,阳春三月体力复苏,就算是大罗金仙降世,也降服不了她!降妖除魔保安为民,就在你一念间!” 段初点点头:“好,一定照做。” 刘瞎子心说成了,又给段初说了不少,玉骷髅害人的事,这才离开。 段初满脸真诚地送别刘瞎子。 刘瞎子自认是万无一失,心情好了很多。 没等段初回家,就被魏先生派人叫走了,原来最近垂云县的运河里,有一帮船匪横行,经常抢劫过往的船只,连官船都不放过。 文朝天亲自去围剿,魏先生不放心,就叫段初跟着一起去。 段初托人回家说一声,就和巡检官一左一右,保护着文朝天上路了。 …… 这个时候,姜小妹正在家里,逼问许掌柜,那天迎亲的事有没撒谎。 自从文朝天知府的任命下来,到处抓贼剿匪。 就连许掌柜在下面几个县里开的赌档,也被官兵抄了。 幸好许掌柜平常不在赌档露面,知道他是幕后老板的人就几个。 他又心狠手辣,连夜杀人灭口又沉尸运河,这才躲过一劫。 许掌柜本来就是惊弓之鸟,被姜小妹逼问烦了,突然动了杀心。 他打算也把姜小妹杀了,沉尸运河,栽赃给那帮船匪。 就在这时,文朝天的马队,经过许府门前,吓得许掌柜杀心沉底,收拾金银细软这就要远走高飞。 姜小妹看许掌柜六神无主,打开大门往外看。 文朝天居中骑着高头大马,牛姓巡检官和段初骑着马左右跟着。 牛巡检狐假虎威,手按腰刀,显得威风凛凛。 段初虽然没有他那样故意显摆,不过骑在马上,也是英气横生。 后面跟着马队和步兵,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姜小妹看看威武挺拔的段初,再看看像野狗一般,在家里乱窜,跑到后院墙根,又要爬墙逃窜的许掌柜,暗道:老娘看走眼了! 她伸手一扯,就把许掌柜从墙头上拽了下来。 “慌什么!官兵队伍已经擦门而过,文大人又不是来抓你的!” 许掌柜听到马蹄声渐远,心情放松瘫软在地。 “我最后问你一次,刘瞎子到底说没说?”姜小妹又亮出剪刀。 许掌柜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为了保留最后一分尊严,咬着牙硬撑:“就是刘瞎子给我出的主意。” 姜小妹收起剪刀,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这次只要躲过风口,以后就老实做当铺的生意,其他绝对不沾。” 许掌柜暗暗发誓,同时又很庆幸,他的事姜小妹都不清楚。 他不知道,姜小妹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049 还不去抓刘瞎子 许掌柜刚才对姜小妹起杀心,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她的逼问。 那种杀心也就是一时兴起,现在早就过去了。 反正已经积累了万贯家财,这辈子都花不完,好好享受呗。 而且许掌柜也能看出来,姜小妹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认为,姜小妹为了长期富贵,迟早会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其实他不了解姜小妹的性格,所以他想错了。 姜小妹生在屠户家,父亲又爱赌,家里的钱也就勉强够花,她能答应父亲毁掉和段初的婚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鲤鱼嫁龙门。 现在她才发现,嫁入的龙门里,没有龙,只有一条虫。 而被她舍弃的段初,在文朝天身边骑着军马,竟然都能和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牛巡检,并驾齐驱。 牛巡检,虽然只是正九品,但那也是在册的朝廷命官! 马千里那个总捕头,见到牛巡检,也要客客气气。 而许掌柜见了马千里,点头哈腰,简直就像个三孙子。 姜小妹不承认自己有错,只恨许掌柜,破坏了她和段初的好事。 所以她不但不会,主动投入许掌柜的怀抱,还会不留痕迹地干掉他,想办法继承许家所有的财产。 已为人妇的姜小妹,比以前更坚定了,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 凭她一个女子,做不到这些事,但是,她有一件利器。 “大黄,该你为我出力了!”姜小妹小声叨咕,独自出了许府。 大黄,就是姜屠户家,养的那条黄狗的名字。 姜小妹来到娘家,也不理姜屠户两口子,直接回到以前住的房间,唤来那条黄狗,她刚刚出嫁二十天,那条黄狗却已瘦了很多。 “大黄,乖,想我了没?”姜小妹说着,又关上房门。 大黄狗本来无精打采,看到姜小妹又来了精神,一个劲舔她的鞋尖。 姜小妹笑笑,弯下腰伸出手,轻轻去挠大黄狗的肚皮。 大黄狗舒服地一翻身,躺在了地上,四肢舒展开,俨然有了人模样。 姜小妹右手挠着狗,左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着字。 写好之后,她把纸折起来装好,又在床底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当她牵着大黄狗下楼时,姜屠户两口子拦着她不让走。 姜小妹甩手扔出碎银子,财大气粗地说:“拿去花,别烦我遛狗!” 姜屠户两口子马上蹲下去捡银子。 姜小妹哼一声,牵着大黄狗,慢悠悠溜达,来到了彭州府衙大门口。 府衙大门敞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正堂,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是知府处理公事审查案件的长案。 姜小妹摸摸狗头,道:“记住那个桌案。” …… 天黑透了之后,姜小妹带着大黄狗,来到府衙后面的树林里。 找个树桩,让大黄狗人模人样的坐在上面,她掏出两块黑布,把大黄狗的两只前爪,都裹了起来。 布裹前爪的大黄狗,异常兴奋。 姜小妹一拳打在了狗头上:“想什么呢!咱们要干一番大事!” 大黄狗就像能听懂人语,一下就老实多了。 姜小妹又在狗的两只后爪上,把一双婴儿的虎头鞋给绑结实了。 把白天写的那张纸,塞在狗嘴里,她轻抚狗头。 “都说老狗成精,大黄你要是有灵,就把纸放到那张桌案上。” 大黄狗舔着舌头,从树桩上一跃而下,竟然人立起来。 …… 第二天中午,凯旋的文朝天,带着队伍押着囚车,终于回来了。 这次剿匪,非常成功。 本来那帮船匪,盘踞在易守难攻的湖心岛,牛巡检还拿不定主意,是强攻还是劝降的时候,段初已经跳下船,游到了湖心岛上。 当段初再次回来,匪首的脑袋,已经提在他手里。 牛巡检提着灯笼照着人头,大喊了两嗓子,余下船匪纷纷缴械投降。 官兵不但缴获大批钱财兵器,还解救了失陷的十几个妇人。 对段初的表现,文朝天很满意。 他也能冲上岛斩杀匪首,不过他是总指挥,假如什么事都要总指挥,亲力亲为以身犯险,那么这支队伍,迟早会在阴沟里翻船。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亲自出手。 本来文朝天心情大好,结果走进府衙大堂坐下之后,他感觉有点不对,自己的文书,被人动过了! 他连忙翻查一下,才发现文书一件没少,但是多了一张纸。 “刘瞎子妖言惑众,文朝天你为何还不抓捕!”这是纸上的字,语气居高临下,对文朝天来说,只有上官,才敢这么跟他说话。 文朝天问左右的衙役:“谁来过?” “大人不在,小的连打扫都不敢进来打扫,也没人来过。” 越是这样,文朝天越摸不清这张纸的来历。 上官不会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潜入府衙留下纸条,而且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虽然是故意的,但是也能看出,书法功底很弱。 文朝天把纸条团起来,一拍桌案,吼道:“夜里谁值守!” 倒霉的马千里,听到消息后,一溜烟跑过来,夜里正是他值守。 不出意外,马千里又挨了一顿臭骂,还吃了一个大嘴巴子。 马千里走出来之后,召集三班衙役,捂着脸也对他们破口大骂。 骂完又在府衙里,查找蛛丝马迹。 文朝天吃好了午饭,马千里就过来汇报了。 “大人,府衙前后都细细查了一遍,没有潜入的痕迹……不过,在花园里发现了几枚脚印,蹊跷的是脚印太小,像是婴儿的。” 文朝天去看了脚印,确定马千里没有骗他。 文朝天又让香儿叫来魏先生,关起房门,把事情跟魏先生说了一遍。 “大人,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谁潜入这件事,交给马千里慢慢查,毕竟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当务之急,是会会刘瞎子。” 文朝天点点头:“先生说的是。” …… 牛巡检和段初正在喝庆功酒,夜里亲眼看到段初的神勇,牛巡检身为武人,佩服地五体投地,亲热地叫着段兄弟,一个劲敬酒。 文朝天突然走了进来,问:“喝好了没有?” 大家纷纷放下酒碗筷子,齐声应诺。 “没喝好,回来再喝,现在随本府去抓人!” 文朝天说完转身就走,这一帮喝红了脸的汉子,纷纷操起家伙,在院子里排好队,然后跟在文朝天身后,杀向彭州府的十字街。 段初紧跟文朝天,到地方才知道,他要抓刘瞎子。 在远处也能听到,刘瞎子正在朗声说龙之变化。 “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人若遇龙……” 刘瞎子说到这里,偷偷翻眼一看,完了! 050 冤枉啊 刘瞎子刚才就听到了,整齐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他本以为这次过来的巡检官兵,肯定又要冲进哪家店铺,去抓什么潜伏的逃犯。 谁知人家直接包围了算命摊。 所以龙之变化,他刚刚讲到一半,就闭嘴了。 他更没想到知府会亲自前来,在圈外一个纵身,稳稳落在自己面前。 “把头发扎起来!”文朝天命令道。 他不喜欢面对,乱发遮脸的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断绝了刘瞎子眼翻黑白查找退路的机会。 不过就这一纵身,刘瞎子也看出来,文朝天身手很好,他感觉抛开那些巡检官兵不提,和文朝天一对一的话,胜算,最多五成。 何况,文朝天身后,还站着段初呢。 在刘瞎子眼里,他和段初一对一的话,胜算能有七成,不过段初再加上文朝天,他刘瞎子就算放开手脚全力一搏,也必败无疑。 这一点,他和段初不同。 他遇到高手,总要盘算一下胜率,而段初则不然。 段初的原则是,动手之前还盘算自己,能有几成胜率的人,一定赢不了高手对决,假如遇到了强敌,不要怯战,上去砍就是了。 所以之前刘瞎子错了,他低估了段初的战斗意志。 文朝天看看刘瞎子双眼,发现真是一个瞎子,摇了摇头:“本府来之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形势所迫,刘瞎子不得不说。 他刚说两句,文朝天就打断了他:“大胆!龙乃九天之神族,皇家之象征,一个江湖人,竟然也敢说长道短,来呀,抓起来!” “冤枉啊,大人!”刘瞎子跪地求饶。 “大人,小人说龙之变化,没有半点不敬,大人你治理彭州,历来清正廉明,可不能冤枉小人!” 文朝天哼一声,一挥手,牛巡检带人,一拥而上。 “骊炊修建通天道,犯了谋逆大罪,已经受刮伏诛,你这贼人天天说,骊炊不听你话才会出事,你,肯定是骊炊的造反同谋!” 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刘瞎子,当时差点没一头撞死。 他哪里能想到,自己在街上吹的牛皮,竟然会传到知府大人耳朵里。 “大人明鉴,我那是吹牛的啊!” 文朝天公务繁忙,不再跟刘瞎子废话,扭头就走。 刘瞎子低头翻眼,偷偷一看。 文朝天已经走远了,青竹杖又在旁边,他就想挣脱绳索,杀出重围。 也就想一下,刘瞎子很快放弃了。 他就算杀出一条血路,又能如何,家里还有瞎眼妻子和满月幼儿呢! 有一点刘瞎子很庆幸。 文朝天的理由很牵强,应该不知道他身份,看来不是因为京城旧事。 不过他又有点不确定。 他又怀疑,文朝天或许是故意这么说,就为了先把他稳住。 所以刘瞎子决定,万一事态严重,就把珠子卖给官府以便讨价还价。 押往大牢的路上,刘瞎子还跳着脚喊:“段兄弟在不在!” 牛巡检很给段初面子,道:“兄弟,他给你算过命?说两句没事。” 段初就凑到刘瞎子身边,道:“别大叫大嚷,小点声啊。” “兄弟,今天就是正月十九,是单日!咱们约定好的事,你记得要做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刘瞎子压低声音说。 半天没有得到段初的回应,刘瞎子心道不妙。 他听段初的脚步还在,又小声说:“兄弟,假如你不做,就别和她滚床,不然她吸走你的童子阳气,很快就能恢复全部魔力。” 段初一听,气得差点砍了刘瞎子。 “我和她谨守底线,清清白白,都不是那样人!” 听段初语气很不耐烦,刘瞎子悲声狂吼:“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转告黑脸丫头,只要我老婆孩子有事,我做鬼都不放过她!” 刘瞎子的悲怆,感染了段初。 他拍了拍刘瞎子肩膀:“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请你放心,我会保你家人平安。” “那瞎子就放心了,谢谢兄弟!”刘瞎子说完,两眼浊泪纵横。 牛巡检和段初,一路把刘瞎子押到大牢。 铁司狱找刘瞎子算过命,一看就认识,问:“他犯什么事了?” “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是文大人亲自带队抓的,听文大人说,这瞎子是骊炊谋反的同党。” 牛巡检是粗人,猜不透里面的道道,听到什么说什么。 铁司狱本来还打算关照刘瞎子,听牛巡检这么一说,哪里还敢! 上次文朝天亲自带队抓的谢羽文,越狱跑了,害得他差点被撸了官帽,这次他不敢再大意,吩咐牢头,给刘瞎子上全套的戒具。 叮叮当当一阵响,什么脚镣手铐腰链,全部砸到了刘瞎子身上。 这还不算,铁司狱又特意交代,把刘瞎子关在地牢里。 刘瞎子刚走进牢房,不少囚犯认识他,纷纷扒着牢门跟他打趣。 “这不是刘大师吗?你怎么也进来了?犯了什么事?” “老子要是说,因为吹牛被抓的,你们这帮狗东西,信不信?” 一帮囚犯齐声喊:“不信,你肯定是犯了花案!” “去你码的花案,老子能犯那个!”刘瞎子说到这里,想想老婆孩子,不由得悲从心来,忍不住扯着嗓门大声喊:“冤枉啊!” “冤枉啊!”所有囚犯一起喊。 牢头踢了刘瞎子一脚:“少装蒜,进来的,哪个不说自己是冤枉!” 当刘瞎子被关进冰冷潮湿的地牢,牢头走了他才发现,身边一个囚犯没有,自己是被重点对待了! “文朝天不是昏官,他清楚瞎子不是骊炊同党,只因为吹牛怎么能把瞎子关进地牢,不对,肯定是那鬼丫头,把瞎子给卖了!” 刘瞎子想到这里,大喊:“我有惊天大案,要检举!” 他这么一喊,上面的囚犯也跟着喊:“我也有惊天大案,要检举!” 这样一来,结果就是刘瞎子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 …… 回去醒醒酒,又到了晚饭时间,牛巡检非说没喝好,拉着段初又喝一场,巡检官兵挨个来敬酒,段初喝得兴起,又是酩酊大醉。 夜深之后,酒局方散。 段初手里提着一大块牛肉,腰里别着鬼头刀,醉醺醺往家走去。 经过姜屠户家对面的那颗杨树时,段初有了尿意,就面对墙根背对杨树,打着酒嗝解开了裤腰带。 杨树下面,还留着不少,猪狗羊的残血肉渣。 杨树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种下。 很多老根,如虬龙般凸出地面之上。 段初撒尿时为了方便,把那块牛肉,也挂在了腰带上。 树瘤翻开树洞露出,那两根曾经掐住野猫脖子的树枝,又如兽爪一般迅速伸出,对段初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