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章节完毕 经过夜以继日的奋战,秋水终于把所有章节都修改完了!如果还有乱七八糟的地方,刷新一下书架就好啦。 从明日起,正常更新 感谢大家! 完毕,下一个~~ 本书各个主要角色点将录【持续更新】 PS:按照出场顺序,一个一个来 T1:姓名:姜明颐 字:秘密 性别:女 出场年龄:22/17 爱好:整渣男 身高:165cm 体重:45kg ------------------------------------- T2:姓名:慎淑夫人 字:大概没有 性别:女 年龄:46 爱好:骂儿媳妇、刁难小年轻、戴簪子、k歌、抱孩子养 身高:182cm【加木屐鞋、头上簪饰】 体重:毛重--70kg【加衣服、金饰】净重:62.5kg ------------------------------------- T3:姓名:令沉训 小名:训 人物关系:令沉祐弟弟,母亲燕姬 粉丝爱称:训 性别:男,后* 年龄:23 爱好:吃蜈蚣、绿人、跳舞、练吸血魔功、盗洞,男女主助攻 性格:阴阳怪气、脸上表情很奇异 身高:175cm 体重:55kg 灵感来源:德奥剧TB叔《吸血鬼之舞》中舞替【不得不说太好看了捂脸 ------------------------------------- T4:姓名:令*【作者忘了】 字:令沉祐 喜爱的颜色:紫 性别:男 年龄:25 爱好:精通男女之事、射箭、赛马、出臭汗、炫技、娶小妾 地位:重要角色,太子亲信 身高:188cm【王子身高】 体重:90kg【大粗腿】 生日:8月8日 ------------------------------------- T5:姓名:孙修 字:孙常者 性别:男 年龄:22 粉丝爱称:小孙、小可爱、小天使、傻X得可爱 爱好:留恋风月,吟诗作画,嘴炮max,斗蛐蛐 死敌:汪公子 学历:一次科考失败 称号:京城第一才子【自视、京城四大美男 身高:178 体重:65kg 生日:2月29日 ------------------------------------- T6:姓名:谢籍 字:弥生 性别:男 年龄:24 粉丝爱称:阿籍 爱好:他不让说 死敌:江**、*** 学历:不是很清楚,但是很牛X,自称老庄学派 称号:男主、本书最帅、作者嫡长子、京城四大美男 身高:有人说183,有人说185 体重:70kg 生日:12月31日 ------------------------------------- T7:姓名:卢玠 字:灵则 性别:男 年龄:23 最喜欢的颜色:白色带红纹的衣服 粉丝爱称:卢大佬、卢美人、本书第一大总gong 爱好:se 死敌:谢籍、姜明颐 学历:吃大佬长大的,你自己估量估量吧 称号:京城四大美男 身高:190 体重:75kg 生日:1月1日 第一章 秋雨冷 令府。 秋雨,断断续续地已经下了一个月了。 姜明颐挺着肚子站在雨中,伞檐滴答而下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 “夫人,我们还是回去吧,”婢女花湘将一袭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轻声道:“您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仔细着了风寒。” 姜明颐怔怔摸了摸脸,湿湿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半晌,她用手绢擦去眼角的泪,倔强道:“不,已经半年了,我今天一定要见到鸿儿。” “可夫人,您都在这里站了小半个时辰了,”花湘望着前面紧闭的门,欲言又止,“老夫人要是想叫鸿少爷见您,早就开门了。” 姜明颐心酸一笑,泪水再次不争气地留下来。天空劈过一道闪电,“唰”地一下把她的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映得煞白。 嫁给令沉祐五年,鸿儿是姜明颐和他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第一个男孩,可生下来就被婆婆慎淑夫人抱走了。从此她与鸿儿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鸿儿长这么大,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个娘。 慎淑夫人之所以这么恨她,是因为这侯爷夫人的位置根本就不属于她。慎淑夫人原本看重了她的长姐做儿媳,却不想她却与令沉祐先相遇。令沉祐为她的美貌所吸引,一见钟情,不惜违拗母亲的心意娶了她。 新婚当晚,令沉祐喝得醉醺醺地,把她扑到了床上。龙凤花烛整整燃了一整夜,灯花噼里啪啦地爆个不停,这样吉祥美好的意头,她曾天真地以为,令沉祐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然而大婚,只是苦难的开始。 慎淑夫人觉得自己的儿子被姜明颐迷惑,厌恶极了她。又嫌弃她身体太单薄,生不出儿子。同其他深闺中的女人一样,面对婆婆的苛责,她只能忍气吞声,稍微做出一点反抗就会被认定为不孝。 她也曾陷入绝望之境,她求令沉祐带她搬出去。但被令沉祐一口回绝,他抚着她的脸说道:“不可能。好好听母亲的话,不要让我为难。” 年少时的爱意便在这无穷无尽的琐屑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大婚的第二年,慎淑夫人以姜明颐生不出男孩为由,给令沉祐纳了一个小妾,一个通房。 人人皆道姜明颐成了侯府夫人风光无限,殊不知其中的辛酸。白天里她要给公婆端茶倒水,晚上还要伺候令沉祐。令沉祐在太子手下为官,脾气又不大好,若是稍有疏忽便会拿她撒气。 她本以为这一切的困境,都是因为她没有生出一个儿子。 所以她得知自己的第二胎是个男孩时,兴高采烈地撑着虚弱的身子,最终却被告知婆婆慎淑夫人会抚育这个孩子,以后不许她碰一下。连鸿儿这个名字都是慎淑夫人取的。 她急了,她哭,她歇斯底里地找令沉祐,求他把自己的孩子还给他。 令沉祐依旧冷冰冰攥住她的手,说道:“姜明颐,你不要无理取闹。鸿儿还太小,母亲这么做是想把鸿儿培养成跟我一样。” 姜明颐从此每月都来到婆婆屋里见鸿儿,但是慎淑夫人总以各种理由拒绝她。今日秋雨下得紧,她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冒雨赶来,可依旧是徒然。 “走吧。”花湘又轻轻劝道。 “走。”姜明颐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盯着脚下落与泥塘的秋叶,“不走,又能怎么样呢?” 东宫今日并无大事,令沉祐早早地回到了侯府中。姜明颐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案前练字。 那干净的侧颜,坚实的肩膀,让姜明颐从前眷恋至极。 姜明颐愣了一下,虽然跟他无话可说,但礼数还是不失的。 “有着身子还行什么礼?”他低着头,手上的狼毫在宣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你刚才去哪了?” 姜明颐衣襟还湿着,哑着嗓子道:“妾身……去看鸿儿了。” “鸿儿有母亲照顾,你总是担心作甚,”令沉祐依旧没有看她,“慈母多败儿。你安心养好这一胎即可。” 姜明颐看他这副不疼不痒的态度,感觉心骤然狠狠地剜了一下。 大婚五年,她终究还是所托非人。 “鸿儿是我的孩子!”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懑,失声喊道,“为什么我不能见自己的孩子?” 令沉祐手中的笔骤然一顿,隐隐又带怒意,沉声道:“姜明颐,你疯了不成?这个正妻的位置,你是不是呆腻了?” “我……”姜明颐受令沉祐的威慑惯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软下语气来求他,“我……我可以不要正妻之位,可是求求你,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份上,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令沉祐不答,眼光里透着疏离,“姜明颐,母亲是为你好,不要不识好歹。你既然占着正妻的位置,就拿出点正经的样子来。” “我不能再坐视不管,” 姜明颐擦擦眼泪,冲上去拽他衣襟大吼道:“令沉祐,我告诉你,有她没我,有我没他!” 令沉祐被她推得向后一踉跄,正好磕在凸起的桌角上,暴怒道:“闹什么闹!姜明颐,鸿儿就是不让你碰怎么了?若是被你跟你一样不懂礼法不就毁了?” 令沉祐头上青筋暴起,许是被桌角磕得生疼,姜明颐纠缠哭闹不休,下意识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呃……”姜明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舌格格而颤,地上泠泠的寒气霎时深入骨髓,心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中,连同着身体,刻骨铭心地疼。 令沉祐露出轻微的懊恼之意,仿佛是想起了她还怀着八个月的身孕。 地上乍然出现一滩血。 …… 姜明颐昏昏沉沉地睡着,痛得醒了又晕过去,晕过去又被疼醒,心乱如麻,仿佛五脏六腑连同骨头一寸一寸都撕裂了。 耳边是产婆大声的催促:“快啊!再用些力,用些力啊!” 她浑浑噩噩,浑身都浸透了,却使不上一丝的力气。 浮生过往诸事如雾般滑过,从大婚之日起,她伺候丈夫,孝敬公婆,虚与委蛇,委曲求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没有一天过得像自己。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终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她拼死挣扎,撕心裂肺,却喊不出一声。 过了良久良久,一切嘈杂忽然都安静。 汗水、泪水和血水浸满了她眼角,耳边恍恍惚惚听见有人问道:“……夫人难产血崩,保大还是保小?” ……又是一片恒久的死寂。 “保小吧。” 第二章 姜门归 姜明颐周身僵硬无比,那种感觉就好像魂儿离了身。 阴曹地府吗?她冷笑一声。 她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 “小姐,小姐,你醒醒?” 怎么是花湘的声音? 姜明颐缓缓睁开眼睛,蓦然发现眼前是一顶软鹅梨帐子,屋子、陈设都是那样地眼熟。——正是她曾经在阮府的闺房。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格照进香炉山,晨光里咿咿的鸟语显得无比和谐。 姜明颐缓缓揉揉眼睛,懵懂地坐起身来。不是令沉祐在她难产时选择了保小,她才血崩而亡的吗?怎么又会在这儿? “小姐!”花湘撩开帐子,一边为她收拾被褥,一边嗔怪道:“刚才奴婢已经叫过小姐起床了,小姐怎地又睡过去了?今日可是游园会的日子,去晚了夫人又要怪罪。” “游园会?” 姜明颐尚处于巨大的愕然中,瞪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难道……老天爷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重生了?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奔下床笫,看镜中的自己水灵而苗条,留着矮矮的发髻,只有十七岁的样子。 原来自己不是来到了阴曹地府,而是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春天? 姜明颐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令沉祐、慎淑夫人他们,是不是也是当年的模样? 联想起前世的本悲惨遭遇,悲痛、惋惜、感慨,许许多多的复杂感情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既然老天爷开恩叫她重来一次,那她就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那些亏欠过她的、害过她的,她都要她们依依偿还。这一世,她不再做侯府夫人,她只做她自己。 花湘看她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又奇又担心,“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游园会咱们还去吗?” 姜零染豁然开朗,一一下站起身来,在此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象。 她悲喜交加,慨然道:“我岂是做噩梦?是从噩梦中醒来了。” 她记得,十七岁那年春天,正是阮府都在为游园会之事情准备着。 她,也就是在游园会上遇见令沉祐的。 前世的慎淑夫人跟母亲沈氏是闺中密友,也正是因为如此,慎淑夫人才看中了她的长姐做儿媳。 两家虽说不上极其门当户对,到底也说得过去,慎淑夫人看中姜家长女温尔有礼、德贤良善,便特意办了一场游园会,借此之名让令沉祐和长姐见上一面,若无嫌隙便将此门亲事定下来。 没想到这场游园会上,姜明颐无意间先遇到了令沉祐,令沉祐便是此时一举看中她,执意要违拗母亲的意思换婚。 姜明颐居然回到了这个节骨眼儿。 回首往事,她嘴角只挂着冷笑。 令沉祐在外好面子,在内事事以母亲慎淑夫人的旨意为先,连最后的保大保小上,都听从了慎淑夫人的意思。 最后的结果,只是母子俱亡。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来一次,那么,所有的命数都由着她自己挑选! 姜明颐深呼一口气。 “嘎吱——”一声,门开了,沈氏和长姐姜墨禾满头珠钗地走了进来,见她还衣衫不整地靠在床上,神色顿时有些不快。 姜明颐自己的母亲只是姜家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妾,早年害了疟疾而死,所以她是在主母房里养大的。 前一世,沈氏和姜墨禾这对母女就没少给她气受,更因为姜明颐抢走了本属于姜墨禾的侯夫人之位,这对母女恨她入骨。后来就是在沈氏的怂恿下,慎淑夫人极度厌弃她,尔雅和秋绡两个通房,也是沈氏暗中奉上的。 如此姜明颐重新来过,再看这对母女,眼神里只有无尽的奚落。 姜墨禾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尖声尖气地说道:“呦,妹妹怎么还没这还没更衣呢?这侯府的游园会,可不等人。” 沈氏正色道:“明颐,为母叫你读的《女戒》和《烈女传》你有没有放在心上?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今日的游园会,你是不是不想去了?” 花湘一脸沮丧地看着姜明颐,捏捏她的袖口,示意她赶紧说几句软话。 姜明颐却不愿再像前世那般唯唯诺诺,朗声道:“去,当然要去。” 姜明颐迅速静下心来,前世,她跟令沉祐的孽缘就是在游园会上开始的,若不挺过这一关,恐怕这辈子还是逃不过悲惨的命运。 呵,看姜墨禾那又气又愤的笑脸,她不是喜欢令沉祐吗?那便赏给她。 沈氏仍跟从前那般看不起她,姜墨禾哼了一声跟着出去了。 姜明颐迅速静下心来,坐在妆镜前,狠下心来,用锋利的簪子尖在脸上划了好几条血印子。 花湘惊呼,按住她的手,“小姐!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姜明颐默默推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花湘,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前世在游园会,令沉祐便是因为美貌才看上自己的。如果这一世这该死的美貌没了,那么令沉祐就不会想娶自己吧? 那会正和她意。 思及如此,她从冰袋里取出一块冰,含在嘴里,又用冷毛巾敷在脸上划伤的地方,让脸看起来又红又肿。 接着,她拿起大红胭脂,给自己上了一张粗艳的妆,又用点绛笔在脸上轻轻点出几个砂点来。 花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而姜明颐看着青铜镜中扭曲的自己,缓缓地笑了。 第三章 裙摆湿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姜明颐信然踱出了房门。 姜墨禾正在准备上轿。蓦然瞥见姜明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沈氏也愕然,沉声问道:“明颐?你这脸是怎么了?” 姜明颐低下头,故作木然道:“母亲大人,我方才梳妆梳得匆忙,不慎被簪子划伤了脸……” 沈氏睨着她这幅样子撇撇嘴,姜墨禾手衔着一朵牡丹打量姜明颐,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弄成这样,令府的公子估计看都不会看上你一眼!” 姜明颐微微一笑,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那样正好。” 三人驱车前往侯爷府。 沈氏与从前的婆婆慎淑夫人是旧相识,此番又是慎淑夫人特意写信相邀,自然不能与其他人一般待遇。姜明颐已经活过一次,对将来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一路上只听着沈氏和姜墨禾笑语不断,自己却甚少搭话。 姜墨禾以为她是紧张得不知所措,贴在母亲耳边小声笑话她。 一路舟车劳顿,途径驿站之时,驿站马厩中养了几匹小栗马,皮毛发亮,极是喜人。 沈氏与姜墨禾在楼下小憩饮茶,姜明颐看见马厩里的马,悄悄离了卧房——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自己这张红肿的脸肯定不会引起令沉祐的兴趣,若是她再可以犯点错,叫慎淑夫人觉得她貌若无盐,还粗俗无理,她便彻底斩断了再度嫁入侯府的可能。 姜明颐跟掌柜的借了个水桶,舀水给马儿喝。 那栗色马儿生得也真是乖巧,细密的睫毛低顺柔和,把姜明颐手里的水舔个精光。 姜明颐有意让清水不慎溅到衣裙上,连着内三层全都湿个淋漓,本来素色的衣衫活脱脱地添了几朵暗花。这么一大片水渍,一时半会儿是干不了的了。 办好这件事情后,她不想立即让沈氏发觉,便把随身的披风裹在身上。 沈氏和姜墨禾下楼,看她这副奇怪的样子微微皱眉:“姜明颐,你很冷吗?” 姜明颐点点头,含糊不清地应付过去,一路上既不敢敞开披风又不敢乱动。 因为不值。 令侯爷府很快就到了,远远地真可谓是门庭若市,大大小小的马车挤满了门口,站在门口的还有几位绝色佳人,巧笑嫣然,正与夫人、婢子们寒暄。 姜明颐下马车的那一刻,看到这副熟悉之极的场景,虽仍有感慨,却再无泪水。 管家公在门口迎接列位夫人小姐,沈氏将姜家的名帖递了上来,管家微微一看,随即正色道:“原是贵客到了!我家夫人在风来水榭等候两位多时,还三位快快入内!” 姜明颐规规矩矩地跟在沈氏身后,心不在焉地走在侯府精致的园林中。 后园处处清雅,青灰色的石子路在墨竹中穿插铺就,曲径通幽。加上潺潺的流水,清朗的天空,全然幽静怡人的好一副园林。 也是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园林,吸干了她的骨头和血,叫她骨肉分离,死不瞑目。 走着走着,她忽然冷然笑了。 一只蜻蜓点在酒杯之沿。翠竹掩映之间,身着纯色的衣衫的宾客们正细声谈话着。 慎淑夫人身着霞色长袍,拿了一把团扇在手,正在竹林间与宾客攀谈。不断有上前朝拜的宾客和女郎,慎淑夫人只是微微致意。 慎淑夫人倒还是老样子,富丽的妆容、衣裙,一丝不苟的皱纹,应该还有她铁石一般的心肠。 想起前世她夺走自己孩子的场面,姜明颐恨恨地攥紧了拳头。不过,她要竭力忍耐,她不能叫别人看出自己的一丝异样。否则,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等待着她。 她已经输过一次,再也输不起了。 慎淑夫人身后站着锦袍男子,眉心点痣,也帮着迎接客人。姜明颐认得,他是令沉祐的庶出的弟弟令沉训,前世她与此人的接触并不多。唯一知道的是,此人的性情十分地古怪。 姜明颐左右看了一眼,似乎令沉祐还没出现,暗暗松了一口气。 说着慎淑夫人已经看见了她们,沈氏上前一步,行礼道:“夫人。” 慎淑夫人打发了身边的宾客,拉起沈氏的手,“你我之间,还谈什么礼数?”说着眼睛瞄向沈氏身后的姜墨禾,沉默半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位便是你信中提到的墨禾?” 姜墨禾含羞矮身行礼,甜甜地叫道:“慎淑夫人,小女给您请安了。” 慎淑夫人热络地拉起姜墨禾的手,满是慈祥地说道:“真是个这孩子,出落得这般好。早知如此,老身还办什么游园会,直接私下里叫两个孩子见面才好!” 姜明颐对慎淑夫人这种虚伪的慈祥早已见怪不怪,姜墨禾本就是她看重的儿媳妇,前世原是她的错,把负心人当成宝贝供着,如今完璧归赵,也该姜墨禾嫁入令家了。 沈氏望向慎淑夫人身后的锦袍男子,笑道:“这位便是令郎沉祐吧?” 那锦袍男子闻声只是呵呵笑着,也不上前,也不说话。 慎淑夫人嗤之以鼻,低声道:“这是燕姬的儿子沉训。” 沈氏面露不适,令沉训阴阳怪气地道:“奇了怪了,明明是他选妻,却人人都把他认成我,你说,我跟他长得有那么像么?” 慎淑夫人厉声斥道:“逆子休得胡言。速去。” 令沉训脸上青紫交加,显然是不服气。沈氏面色有些难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人。 姜明颐懒得看他们这些烂事,身上的衣裙湿漉漉地包在身上,浑身不自在。便故意动了一动。 沈氏给姜明颐使了个眼色,慎淑夫人正好看见,神色一怔,沉声道:“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沈氏嗤之以鼻,轻声道:“她在家听说有游园会羡慕得不得了,我这做娘的也不好太偏颇,就叫她一块跟着过来了。明颐,还不问夫人安好?” 姜明颐目光炯炯,盯着慎淑夫人,膝盖微微一弯,“慎淑夫人,你好啊。” 她永远忘不了分娩之时那撕裂骨头般的痛,以及慎淑夫人在旁边一句“保小”,生生害死了她和腹中的孩子两条人命。 在姜明颐眼里,如今乃是仇人相见。是以话说得分外阴阳怪气。 第四章 令沉祐 慎淑夫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顿时不悦,只说道:“你怎么穿这么大个袍子?” 姜明颐正想把里面拉七八糟的湿衣服露出来,叫慎淑夫人斥责自己,那个令沉训不知何时溜到她背后,“哎呦!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是不是偷我们家的?” 令沉训猝然扯了她一把,姜明颐躲闪不及也没想躲闪,露出里面湿得拧绳得裙摆。 姜墨禾叫道:“哎呦……” 慎淑夫人愕然怒意的目光,沈氏失声叫道:“姜明颐!你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令沉训依旧古怪地阴笑着,姜明颐低头,道:“我……我在驿站给马儿喂水来着。” 沈氏急道:“此等粗鄙之事,你干这些作甚?真是丢人现眼!” 慎淑夫人露出极为不善道神色,不动声色地拉着微清后退一步,“大家千金,居然也这般无理。阮夫人,你教出这么一位秀丽的长女,却不没教好小女。” 沈氏连忙赔罪道:“是我的错。” 姜明颐无视慎淑夫人嗤之以鼻的神色,索性把裙摆全部甩开。 慎淑夫人显然是极为不喜她这般。 令沉训叫道:“真是无聊哦!”转身扬长而去。 慎淑夫人瞪了他一眼,几乎声不可闻地低骂了句:“竖子。” 慎淑夫人旁边的一位女侍察言观色,轻声道:“夫人,让奴婢先带二小姐下去吧。” 说话的这人正是令沉祐身边的大丫鬟容雅。 姜明颐略略有些感慨。 从前她在令府过得卑微到尘埃里,受尽人心的浇漓和白眼,也就只有容雅肯跟她交一两句心。容雅作为令府的第一大丫鬟,常常暗地里背着慎淑夫人让她见一两面鸿儿。 这点恩德,已经让她感激不尽了。 只见慎淑夫人点点头,皱巴巴地盯着姜明颐,心里好像有一百句教训的话没说出口。 容雅跟姜明颐做了个“请”的手势,姜明颐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待走出慎淑夫人的视线,感觉浑身方松了一口气。 容雅见她神色微澜,笑问道:“二小姐认得我吗?” 姜明颐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从前的事,不提也罢。她重生已然不可思议,若是胡言乱语,恐怕还会被人当成疯子关起来。 容雅带她来到侧殿,从柜中挑了一身翠绿绣纹的衣衫给她,大概是件丫鬟的衣服。 按照前世的轨迹,应当是她即兴为慎淑夫人弹了一曲古筝,引得春日蝴蝶翩飞,也让令沉祐一朝相中了她。 如今她做了很多改变,跟容雅来到这杳无人烟的后院,还换上丫鬟的衣服,应该再无可能遇上令沉祐了。即便遇见,令沉祐也不会被她的脸所吸引。 容雅抱起姜明颐的湿衣服道:“姜小姐以后可要好好当心些。这般拖着湿衣服在身上仔细着了风寒。” 姜明颐抬眸,沉声道:“谢谢你。” 容雅似乎并未理解她言外的感谢之意,微笑道:“小姐不必介怀。夫人平日里都是和善的,只因她老人家极为看重姜府的宾客,这才说了小姐几句。忘了也就罢了。” 两人正说着,只听外面又有婢子呼唤容雅,似乎是为了厨房的事。 姜明颐率先开口道:“你有事的话美,就先去吧。” 容雅歉然道:“这里是花园侧殿,小姐按原路回去找阮夫人大抵有些远。顺着竹林的石子路倒可以抄个近路。” 容雅匆匆交代一番离去。姜明颐又在侧殿做了半晌才出去,看竹林深深,杳无一人,暗暗松了口气。她这一身翠绿色的衣衫走在竹林里,又低着头行色匆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侯府的下人。 竹林幽深晦暗,姜明颐在石子路上走着,蓦然有什么东西“嗖”地一下挂在她的衣领上。 此事本是意料之外,姜明颐惊,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枚银鱼钩,还挂着鱼线。银鱼钩闪烁着辉芒,弹映在她的多少有些愠怒的眼中。 “谁?” 顺着鱼线望去,竹影深处似乎站着两个人。 “……哎呀不好,挂人身上了!” 一紫衫男子感叹着,一路小跑从竹林里跑出去,手忙脚乱地向她赔礼道:“这位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孙某正在湖边垂钓,不想鱼钩不小心甩到姑娘身上,对不住对不住!” 说着就要双手并用,就要上手解她衣襟上的鱼钩。 姜明颐下意识一躲,抬眸见着紫衫男子生得双眉黛色,唇红齿皓,一身讲究的苏绣轻纱穿在身上,折扇扣在手上,端是前世孙翰林的大儿子孙常者。 姜明颐心里猛然掀起一阵微澜。 她和令沉祐婚后第一年八月,令沉祐就中了京城武状元,被选为太子身边的东宫侍卫。她当时一心想当个贤内助,事事躬亲,内外操劳,可令沉祐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打听之下才得知,令沉祐就是因为在结识了孙常者这家伙,而被天天拉去喝花酒。孙常者本就不学无术,还三天两头去缠着令沉祐到烟花巷子里流连忘返。慎淑夫人觉得姜明颐这夫人当得不称职,进而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在她的头上。 前世她是深闺中的女人,从没加过孙常者,没想到重来一次,却叫她终于碰上了这厮。 孙常者满脸堆笑,“姑娘,被摆着一张臭脸啊,孙某也是不小心的嘛,原谅孙某吧……” 姜明颐既已重来,便犯不着跟这种花花公子置气,哼了一声,把鱼钩接下来一把拍在他手上。 “你就是孙常者?” 孙常者讶然感叹一声,“不错不错,姑娘居然也知道孙某的名号!看来孙某这‘京城第一才子’的虚名,还真是妇孺皆知……” 这家伙大喊大叫的,话还未说完,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孙兄,怎么了——” 一个威武的男子从竹林中探出脑袋来,由于林子里太黑,姜明颐居然没注意。 只是他面容和淡漠目光,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 居然是令沉祐。 第五章 扫堂腿 像前一世第一次见面一样,即便姜明颐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看到姜明颐的第一眼,还是愣了。 令沉祐身高八尺,棱角分明的眼,眼中是一滩澄澈的眸子。他英俊、富有、坚实,少年英豪鲜衣怒马,他是所有闺中女孩憧憬的样子,他是天之骄子。 可作为她曾经的夫君,他却专治、易怒、愚孝,他纵容慎淑夫人夺走自己的孩子,他三妻四妾,在她怀胎之时另寻它欢,葬送了姜明颐上一世年仅二十二岁的人生。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不上爱,也说不上恨,只是过往漫随流水,到今日一梦浮生罢了。 无论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恨,如今砸在身上都是不疼不痒。 令沉祐眼中沾染些许愕然,看了眼孙常者,彬彬有礼地冲姜明颐道:“这位姑娘,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认识我吗?” 孙常者点评道:“这位姑娘的脸真是奇怪,一半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一半又貌若无盐吓死李逵,难道这就说传说中的‘半面妆’?” 姜明颐的心像是跌入了深深的湖水,她千方百计避开令沉祐,却终究没能逃过。但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动不动就泪眼婆娑感时伤怀,昔日的痛犹在心间,历历在目,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在回头。 姜明颐迅速整顿面容,绝然笑了一下,“抱歉,我只是路过而已。”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眸中,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明艳而不失庄重。 她转身便走。 令沉祐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打量了她的衣衫,疑道:“你不是我府中的人。怎地穿着府中下人的衣衫?” 姜明颐脚下一滞,趁机凝视令沉祐脸上流露的情感。 没错,他紧抿着嘴,皱着眉头,是在惋惜。 而并非像上一世那样心旌摇曳地一见钟情。 姜明颐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果然,自己这章红肿难看的脸让令沉祐觉得不舒服。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令沉祐正在试图越过她半张脸上的这些疤痕,来窥探她真正的容颜。 呵,前世你就只看中了我的皮囊,今生我有怎能叫你得逞? 她眼光无意间掠到了孙常者身上。 孙常者以为她在暗送秋波,对她狡黠一笑。跑过来拿扇子打掉令沉祐的手,嘻笑道:“对待姑娘家,不要那么粗鲁嘛。想我在宜春楼跟青奴一道的时候,青奴羞涩得连脸都不叫碰一下,你要是这样……” 令沉祐打断道:“你这奇怪的姑娘究竟是谁?我……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你。” 姜明颐不再看他一眼,反问道:“令公子觉得呢?” 孙常者一副很懂的样子,嗔怪道:“诶!令兄,你这搭讪姑娘的开场也太老套了吧?” 姜明颐冷哼,默默退开一步跟令沉祐保持距离。令沉祐还跟前世一样易怒,嫌弃孙常者在旁边碍手碍脚的,单腿横扫就给他使了个腿绊儿。 没想到孙常者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知从哪来的机灵劲儿,两只脚一抬一跳,成功躲过这一记扫堂腿,扬手嘿嘿笑道:“……诶诶!令兄,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勾搭姑娘不成,也被把气撒在孙某身上啊!” 令沉祐扫堂不成,重心摇晃不稳,加之石子路湿滑,竟尔踉踉跄跄地摔在地上。 饶是姜明颐也不禁失笑,想令沉祐在二十二岁那年可夺得过当朝的武状元,怎地现在伸手如此不堪,扫别人不成反被扫了? “你……孙、常、者!”他单手撑在地上,手指点着孙常者,气急败坏。 孙常者愕然,也没料到自己这一躲居然把令沉祐整倒了,但他抑制不住自己那夸张的笑声,“哈哈哈……令兄!你你这腿上的功夫是怎么练的,非要这样跪在地上练不成?” 令沉祐麻利地重整势态,鲤鱼打挺,跃然而起。眼神阴森森地盯着孙常者。 孙常者立即强行收住,立即改口赞道:“不愧是令兄,这鲤鱼打挺当真是了得,如此神速之一跃而起,孙某心悦诚服!心悦诚服啊!” 姜明颐没心情看这场闹剧,刚要离开,忽然一个暮年的声音传来,“祐儿,你在做什么?” 端是慎淑夫人和沈氏她们来了。 令沉祐勃然大怒的神色立即褪去,惊道:“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姜明颐暗骂这慎淑夫人真是个狗皮膏药,怎么自己走到哪都能遇见她?当下衔着一片竹叶,漫不经心地站在一旁。 慎淑夫人的面色已是不好看,“祐儿,你躲到这竹林里来躲清净,把诸位宾客都留给为娘。既然你不来,娘就只好过来找你了。”慎淑夫人猫眼一般的眸子停在姜明颐身上,讥笑道:“怎么,我儿跟姜二小姐认识?” 令沉祐斜眼瞥了一眼姜明颐,“姜二小姐?原来她是姜二小姐。”说着目光灼灼停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姜墨禾身上,“怎么又来一位姑娘?这是……” 但见姜墨禾双颊如桃绯然,巧笑顾盼,娇滴滴地向令沉祐道:“小女姜氏墨禾,拜见令公子~” 姜明颐听着姜墨禾那做作的声音反胃欲呕,慎淑夫人、令沉祐、沈氏、姜墨禾……这帮人说气话来都让人作呕。 慎淑夫人将姜墨禾拉近一步,“祐儿,这位是姜家大小姐,墨禾,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孩子,娘亲以前跟你说过的……” 令沉祐目光徘徊不定,道:“姜大小姐,真是、貌若天仙呐。” 沈氏惊叹道:“听闻侯爷公子在朝中为官,今日一见,果如传闻所言,丰神俊朗、一表人才。老身我当真是有礼了。小女明颐自幼顽劣,还请公子莫要计较。” 令沉祐微微一笑,道:“不敢。朝中佼佼者众多,在下不过尸位素餐罢了。” 第六章 明月楼 晚上的夜宴在侯府的明月楼用宴。明月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坐在里面的人向外伸一伸手,真的可以摘到月亮。加上楼下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夜色也比别处没上几分。 前世令沉祐摘得武状元之位好,自比赵摘星之才,大兴土木打造了这栋气势磅礴的明月楼。从此明月楼成为主人设宴款客之地,从前慎淑夫人嫌弃姜明颐晦气,从她嫁进这个门起就没让她进过明月楼。 如今姜明颐大大方方地踏入这不曾涉足之地,心绪平平,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想来真是那句老话,人越是得不到的时候,往往越觉得珍惜吧? 能在明月楼中用宴的人并不多,此番慎淑夫人只请了谢夫人、汪夫人,还有姜氏母女三人,可算是相当看重的贵客了。 夜宴未开,微清正被慎淑夫人拉着热络地说话,沈氏和汪夫人也不知谈些什么。 谢夫人是六品典仪谢庚年的遗孀,祖上曾做过上林苑的大官,后家道遭厄,辗转流离,带着儿女困居此地。姜明颐前世只知道她是护国公的堂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叫谢籍,其他的便毫无印象了。 此刻暮色时分,手倚栏杆,望见楼外烟水缥缈,水天一色,清风拂面,不禁令人沉迷其中。姜明颐居高临下地欣赏人间烟火,有种荡涤心胸、洗脱尘世之感。 不过这感觉,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令沉祐从她身后缓缓走进,那动作似乎是想摸一摸她的脸,最终却放下了。 前世,令沉祐对她一见钟情,在明月楼饮宴之时,令沉祐趁她赏景之时从后面环住她的腰,第一次吻了她。那个吻轻柔、温存,而饱含情义,差点让姜明颐天真地以为他真的爱她。 现在想想,当年,令沉祐不过是看重的是她的美色。宠而不爱,在她最痛苦、最窘困之时,随意地像垃圾一样把她丢弃。 姜明颐瞥了眼令沉祐,知他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说,摇着圆扇轻轻坐了下来。 “姜二小姐。”令沉祐有些窘迫,轻轻开口。 扇底徐徐清风,姜明颐只淡漠地吐出一个字:“嗯?” “这楼高不高?”他忽然问道,像是故意找话。 “当然。”姜明颐说道。 “若是再高一点,或许真能摘到星星。”令沉祐说着,眼神像是神往似地盯着闪闪的明星,“如果有一天我能摘到星星,我会把它送给我最看重的人。” 姜明颐依旧面无表情,淡淡扇着团扇,“想要星星,我会自己摘。” 令沉祐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扶在栏杆上,探着脑袋,“其实一个女孩家,可以不必那么辛苦的。嫁给一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摘到星星……” “要是在往前一步,就会摔成一滩肉酱。”姜明颐轻轻打断她的话,“令公子,还是别去试探那些星星了。” 令沉祐懵懂看着她。姜明颐浅笑一声,站起身来,繁星天水落在她的背影中。 “一度逝去的,便再也不会回来。” 她低吟道。 令沉祐追上来,叫道:“姜二小姐!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明颐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试探,是前世的令沉祐一模一样。 “没有。”她很快说道。 令沉祐叹了一口气,“那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对我有敌意?” 姜明颐一笑,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过于幼稚了,“令公子,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有些人天生就是与某些人为敌的,这个简单的道理,还需要过多纠结吗?” 令沉祐不服,想抓住她的手,看看她脸上的伤痕是不是易容。正当此时却被慎淑夫人招呼道:“祐儿,你还在那边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跟墨禾姑娘说说话。” 令沉祐违拗母亲不得,嘴上应着,不舍地放开了姜明颐。 姜明颐心中厌恶,把他碰过的衣袖使劲儿在墙上蹭了好几遍。 晚宴正式开始。沈氏似乎很满意令家这位女婿,一直对他赞不绝口。隔座的汪夫人见这门亲事大概可成,一个劲儿起攀附阮家母女,什么礼德之族清贵之家,吹得天花烂坠,这样的口才不去说评书实在是屈才。 饮宴途中,姜明颐和令沉祐正好做了个大对角,偶尔夹菜抬头之时目光却还是相撞。姜明颐既不说话,目光中却不带任何情绪,只淡淡地享受着眼前的珍馐美酒。 宴中上了螃蟹,令沉祐把把拨壳的螃蟹黄分与众人享用。沈氏赞不绝口,姜墨禾饮了些酒,亦面含桃花略有熏醉之意。 令沉祐将蟹盘呈与姜明颐,犹豫了一下,“姜二小姐也用些吧?就当为白日里的事给姑娘赔罪了。” 若是从前的她,令沉祐当着这么多人送她螃蟹吃,她一定会高兴地眼泪横流。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她却再无吃螃蟹的雅兴,只道:“多谢令公子。在下脸上肿胀不消,恐怕今日是没有口福了。” 慎淑夫人见江敏怡当中驳儿子的面子,脸上郁郁不快。沈氏给了姜墨禾个眼神,姜墨禾立即会意,笑脸映人道:“令公子!小女的盘子里还缺个螃蟹,能否把这一只给了小女?” 说着也不管令沉祐说些什么,用筷子夹过螃蟹,像是炫耀似地剥起来。她余光还在瞪着姜明颐,那意思好像是故意做给她看。 姜明颐真不知道令沉祐有什么地方好稀罕的,值得姜墨禾把她当敌人似地抢?不过说来也难怪,自己前一世也是被这般的表象迷惑,最终嫁入火窟。 第七章 算命者 夜色将至,姜明颐踏上归途的轿撵之时,遥看身后的侯府中熹光灯火正盛,侯府亭台楼阁郁郁森森,像一口黑洞洞的大嘴,露着白森森的牙齿,吸引着人万劫不复。 她像是陷入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中,如今想来,发现这场梦还要再做一遍。 未来如何……难以言说。 孙常者说今晚宜春楼有莲花仙子的小曲儿表演,一定提早去占座儿,不到黄昏就急匆匆地走了。 临走前,沈氏和姜墨禾还在和慎淑夫人热热乎乎地说话,倒是令沉祐面无表情地抱臂站在一样,面色苦恼像是有什么疑惑。 暮春之夜,江潮连海,海上潮生,花林纤染,一派和谐之美景。夫人公子、小孩大人,熙熙攘攘,买糖人、猜灯谜、放花灯,喧嚣又热闹。 姜墨禾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沉沉睡了,沈氏透着轿窗看向外面的烟火,面上全是望女成凤的欣慰。 姜明颐的轿子路过宜春楼,看见里面灯火辉煌,楼外摆成一个璀璨的大莲花形状,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远远地传来。 她想起前世令沉祐就常常跟孙常者去这种地方,她总以为水性杨花,此时重来一次,心性脾气都与从前大为不同,一时竟好奇,竟也想听听那酥入骨的昆曲儿是什么滋味了。 “压轿。”姜明颐清脆开口。 家丁有些意外,回头道:“二小姐,已经很晚了,您还要去哪啊?” 姜明颐不答,径直走下轿来,正正望着灯火辉煌的宜春楼。花湘怕夜晚寒气重,给她披上一件天水碧大氅。 里面是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中间还夹杂着孙常者熟悉的喧嚣。 花湘欲言又止,劝道:“小姐,您是大家闺秀……站在这种地方,不合适。” 姜明颐摇摇头,她本来也没想多滞留。她不明白这样的销金窟何以叫无数有家的男人流连忘返,她不明白清歌莺语中有怎样摄人心魄的魔力。 半晌,她叹了口气,“走吧。” 猛然听得后面一片吵闹之声,姜明颐一驻足,原来是几个大胡子官差正在轰赶摆摊的小贩。 一算命先生的招牌被狠狠丢在地上,大胡子官兵满是泥的铁脚在上面碾,“跟你们这帮人说了多少遍这里不准摆摊!!告诉你,再敢来,就跟爷爷下大狱去!滚!!” “别别别,别踩!”算命先生惋惜地蹲在地上捡起的招牌,据理力争,“君子动口不动手。在下明明见得那隔壁村的王半仙在此起卦卜算,怎地他摆得,在下便摆不得?” “人家王半仙是狐仙转世!”大胡子官兵满嘴唾沫横飞,“你能比得了吗?刁民!何以敢跟王半仙相提并论?” 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那算命的推推搡搡起来。那算命先生不比那官兵虎背熊腰,一下子被推倒在旁边的泥坑里。 “唰!” 姜明颐猝不及防地被泥坑里的脏水一溅,淡粉色的绣鞋上沾上了一个泥点。 “哎呦喂——”算命先生慌忙之中跌倒在水坑里,手下意识一撑,正好摸到了姜明颐的绣鞋。 姜明颐顿感脚面一热。 “你干什么啊啊!”花湘顿时尖叫出声,对着算命先生又推又打,“你怎么摸我家小姐的脚!!你干什么啊啊!讨厌!!” 她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尖叫引来了一大片围观过客,姜明颐倒吸一口冷气,急急向后退,差点在这哄闹之中也摔倒在地。 “别喊了!!”姜明颐感觉自己前世也没这么丢脸过,扶额怒道。 算命的男子骤然一回眸,下意识地用手胡乱擦干净,泥点反而晕开了一朵泥花。 花湘闭眼狂喊道:“你干什么啊??快住手!!怎么还想非礼我家小姐!!” 算命的男子被她这么一推略略愕然,歉然道:“在下只不过是想稍稍弥补过错罢了,怎么算得上是非礼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姑娘若是嫌弃,不如用这块手帕擦干净吧?” 姜明颐见此人头戴遮脸的大斗笠,几本线装旧书散落在地上,怀里还抱着那踩得稀巴烂的招牌,看上去就像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声线却不如何苍老。 姜明颐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甚者甚至鼓掌叫好。她只不想把此事闹大,只道:“不用了。花湘,我们走吧。” 花湘气哼哼地啐了他一口。 不想算命男子麻利地站起身来,整顿衣襟,叫道:“姑娘且慢!在下看姑娘印堂黑气笼罩,大有灾厄之象,可否愿听在下算上一卦?” 姜明颐刚要上轿,耳闻此等骗人的把戏,只淡淡道:“不算。” 算命先生抱着他那本线装书急忙本奔上来,压住轿杆,“小姑娘不懂厉害!在下闻尔印堂发黑,霉运当头,乃是特地来救尔于水火也……且听一听,若是说得不灵,在下管保赔姑娘一双绣鞋便是。” 姜明颐心中甚是烦躁,见这人纠缠不休,嗔道:“印堂才发黑?我看你才印堂发黑。若要钱财,找轿夫要。” 花湘一把推开他,大怒道:“什么什么绣鞋啊?你摸了我家小姐的脚,岂是赔一双绣鞋就能了事的?那可是夫家才能摸的!” 算命先生愕然,随即笑而叹,拱手道:“那就请姑娘留下府邸名牌,听完在下这一卦,改日在下领着八抬大轿去迎娶小姐便是。” 花湘怒极,“你!” 算命先生眼疾手快,拉住她斗篷的一角,冷哼道:“如今的年纪人真是意气用事,只因在下方才唐突了您的衣袜,便赌气那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在下起卦行善积德,不忍见尔遭遇横祸,年纪轻轻便断送在此地,这才冒着天谴明示与你。个中缘由,若是说将出来,怕是要把尔活生生吓死。” 姜明颐见这算命的说的头头是道,一时赌气道:“你说我印堂发黑,且说道说道。若是说不出个好歹来,本姑娘就治你个罪欺瞒治罪,把你这招摇撞骗的家伙扭送了官府去。” 算命先生见她吐口,赶忙劝道:“你看你看,又意气用事了吧?在下当年给尚书府的大人起卦之时,还没姑娘这不积口德的小辈。在下自然是诸般易经卦象在心,才敢轻言祸福,来,过来,让在下摸摸你的面相……” 说着把姜明颐哄下了轿,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伸手就在脸上一通乱捏。 第八章 香荷包 算命先生一边嘴里嘶嘶地感叹,一边自言自语道:“历来王侯将相卦象命数,皆藏于五官之寸中。竹筒蕴天机,一枚铜板,即可爻卜万事。摸骨之人无多言,诸般祸福尽在骨相中……” 他忽然奇道:“怪哉!怪哉!凡人蛇锁灵窍,任督二脉未开,必有高低贵贱之分。姑娘额头五寸之处与颏骨混圆,竟不似本世中人……” “哦?”姜明颐泠然一惊,拨开他的双手,“什么不似本世中人?你说清楚些。” 姜明颐不相信这世间居然真有人知道自己是两世重生,难道这算命先生居然这么神不成? “当然如此,”算命先生见姜明颐激动,信然一笑,话锋却转了,“娘娘……岂非是前世雷峰塔下的白蛇娘娘?与许仙官人恩爱相爱,却仙凡相隔。在下我掐指一算,便在今晚,许官人派来接娘娘的仙鸾轿撵便至,时辰一到,娘娘便要打转回天宫矣……” 姜明颐见这家伙信口胡诌,略略失望,这家伙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当即点破道:“你个术士,招摇撞骗。你是不是胡乱说出一番好歹来,好让我赶紧破钱消灾?钱我倒是不缺的,只是不能轻易给你。若是再敢跟在这纠缠,本姑娘可真要把你扭送官府了。” 算命先生被姜明颐说得一愣,讪讪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嘘——小声点,原来姑娘居然是个性情中人。嘿,当真是江山辈有能人出。既然姑娘是个通透众人,在下也就不瞒姑娘了。嗨,在下诗礼数簪缨的官人之子,这不是因为得罪了圣上举家被流放到瘴疠之地了吗?多番周折才得以打转回京,却而流落失所,穷困潦倒,只得给人算命糊口。所以……在下有部上古《六韬三略》,承蒙姑娘不弃,若是能换些散碎银两,在下也好待仙游之时,置办棺材板子……” 姜明颐算是明白了,闹了半天这算命先生胡搅蛮缠,又危言耸听了半天,就是想叫自己买书。看他手里那部烂书黄得掉渣,不知是哪朝哪代讨来的腌臜之物,绝不能轻易便宜了这老小子。 不想这算命先生心思甚是活络,见姜明颐迟疑不说话,连忙道:“这部书乃是在下一生心血所在,实不忍见付诸东流,姑娘乃是若是将在下这毕生心血的孤本买了去,在下便将这一身的本事传授给姑娘,在下就是九泉之下亦能含笑了……” 姜明颐摸了摸那本古书,放在手里颠了一颠,道:“你休要蒙我。我父亲便是古玩器皿里的行家,字画也收集不少。上古以皮毛为纸,文字记号早已不存。你这老破书多半是洋人市场淘的假货,本姑娘若是买了,岂不是做了冤大头。” 算命先生嘴巴一皱,道:“怎么说在下也痴长你几十岁,丫头片子口舌利如枪,净说些有的没的。爱逞一时口舌之快,岂不是叫旁人取笑你姜家治家不严,不懂长幼之道?这部《六韬三略》也是……” 姜明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你怎么知道我姓姜?” 算命先生咳了一咳,“嘿嘿,要猜出姑娘名讳又有何难?在下远观姑娘身量纤纤却目若星辰,绝知是人非仙,有缘人已至,故而特地再次等候……” 姜明颐听这算命先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得天花烂坠,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估计就是凑巧认出了自己。不过她没空跟他在这冷风口里继续纠缠,叫花湘掏银子,当下冷哼一声,叫道:“银子给你,书我却不要。别再跟着了。” “嘿——”算命先生急忙捡起地上的招牌,颠颠追过来,一边撩开轿子的窗户,“在下费了这许多口舌,姑娘怎地还是冥顽不灵呢?” 花湘使劲把他格走,把一小袋荷包碎银子丢给他,“拿着!我家小姐赏你的,识相的赶紧走!” 算命先生在手里颠了几下,知这里面价值不菲,莞尔笑道:“多谢姜小姐。”说着踮起脚尖冲远去的轿子大喊道:“姜小姐有空再来啊!在下免费赠给姑娘三次起卦的机会!” …… 姜明颐走后,谢籍摘下头上斗笠,清风徐徐,吹拂他额前漆发。 他打量一眼天色,不早了。 王半仙见他一个人经过,捧腹大笑道:“小子,招摇撞骗被发现了吧?官爷府的关大爷说了,以后这条街只许老朽一人摆摊起卦!” 谢籍不以为然,半是笑意地把腰间的荷包颠了颠。 “啊?!”王半仙定睛看清楚后瞠目结舌,“小子,那姑娘真把钱给你了?早知道老朽也骗了!” 王半仙又是惋惜又是懊恼地捶足顿胸,谢籍却笑了,道:“不是骗的哦。” ------------------------------------- 侯府一宴之后,姜明颐少有出门的机会,一连在家中憋了十几天。不过她也乐得清闲,一日一日地只按照自己的节奏过日子,弥补之前错过的春光。 准确来说,见不到令沉祐和慎淑夫人,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在海州经商的二叔给姜墨禾、姜明颐带来几斤牛筋汤,一块块的,切下来跟豆腐似的,却又比豆腐软些。姜墨禾什么好吃的都喜欢,要走了大部分牛筋汤,一日一日地拌着饭吃。 姜明颐不喜欢这般甜的东西,便把油纸外面的牛筋绳子拽了下来,偷偷掖走,找个树杈做出一副弹弓。 身为闺阁中的小姐,她少能见到锋利的匕首。但前一世的过往告诉她,女子一定在身上带个防身的家伙。那牛筋绳韧性极好,又不易摧折,是做弹弓一等一的好料子。 她暗地里偷偷拿牛筋绳做了个弹弓,初春之际,有一两只知了爬上来,便以弹丸射之,一击一落,甚是好用。 几日来姜明颐都把弹弓带在身上,便是以防不备,她也不至于束手待毙。 第九章 谋诗会 转眼春分将至,京城年年都会有采春踏青的习俗。姜老爷是正统的儒生,事事循规蹈矩,克己复礼,年年此时都会带着一干家眷到沂河去沐浴吹风,放纸鸢、咏诗饮酒,熏香、折枝条,今年却因为长女要出嫁的事情实在顾不上了。 姜墨禾日日在家中满心欢喜地等着侯府的婚书,其他的事情自然顾不得了。 前世令沉祐在游园会被姜明颐所吸引,致意要娶姜家二女儿为妻。今生姜明颐费尽苦心地更改容貌,又故意处处刁难无礼,即便令沉祐还想娶她,慎淑夫人也断断不会叫她过门。 姜明颐深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的威力,若是她真被赐婚给令沉祐,那么即便她重活一世,也于事无补,还是要嫁到侯府去。 不,这一世,她的命数由她自己说了算。 四月初二,是京城一年一度的温泉诗会。京城中的年轻男女都会参加,吟诗饮酒、沐浴吹风倒是犹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未婚配的男女可以借此互相了解、畅叙幽情。 当然,前提是在门当会对的前提下。不过温泉诗会是在京南的一处大溶洞温泉池中举办,只邀请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寻常百姓根本不让进。 姜明颐对于温泉诗会的印象甚为模糊,前世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闺阁中看书扑蝶,可以说除了家里那点人一个朋友也没,自然不会出现在此等烟花之地。 姜老爷这一回想叫二女儿明颐前去诗会,虽然大女儿墨禾已经攀上了侯府的亲事,二女儿的婚事还悬而未决。若是能借此诗会攀附到京城显贵,那么今后姜老爷便不愁官运亨通。 姜明颐得知此事后有些惊讶,并未料到这一招,前世里去诗会的根本就是姜墨禾。她本就是个庶女,在姜家的境遇很艰难。自然,父亲的意思她也不能违拗。 看来某些事情的轨迹真的发生了变化…… 姜明颐思忖片刻,心想诸事有变也不一定是坏事,或许是个转机。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她唯一顾忌的,就是温泉诗会上可能又碰见令沉祐那厮。 姜占秋左右看了一下她的脸,很是不满,嗔怪道:“怎么把脸搞成这样?女儿家成什么样子!” 姜明颐心想正好,自己的脸一时半会好不利索,就算遇见令沉祐,也能好好恶心他一番。 当下故作乖顺道:“回父亲的话,女儿梳妆之时一时急躁,误伤了脸颊。耽误父亲大事,是女儿的不是。” 姜占秋捋捋胡子,叹道:“可惜了可惜了。否则就凭小女明颐这般花容月貌,连太子的侧室都是做得的。为父从云南带来一些白药,且先给了你,每日在脸上敷三次,待到四月初二想来也好得差不多了。” 姜明颐只唯唯诺诺地应着,姜占秋见她难得这么乖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给她。 姜明颐始料未及,姜占秋抬抬下巴示意她打开看看。他半信半疑地打开字条,只见写着五个字—— 卢玠字灵则 姜明颐愕然看着姜占秋,“父亲……这是何意?” 姜占秋叫她把纸条收好,胸有成竹道:“明颐,这字条上的人是护国公府邸的世子。你这次去温泉诗会,想办法结识结识这位公子,与他说说话、谈谈心,交个朋友,也省得整日闷在府中。” 姜明颐心中飞速闪过卢玠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怎能不知。 孙修、卢玠、宋机、谢籍,乃是野史上并称的京城四大美男。这其中孙修风流、卢玠清冷、宋机好酒、谢籍隐士,令无数闺中女子魂牵梦萦。尤其卢玠更是护国公府世子爷,高门相士,桃花多得足以写一部桃花源记。 难不成姜占秋竟想让她蓄意勾引卢玠不成? 开什么玩笑,那种站在食物链最顶端坐拥天下桃花的天之骄子,怎会理会她这小门小第? 姜明颐哭笑不得,道:“父亲……” 姜占秋见她迟疑,拍拍她肩膀,慨然道:“明颐有秋水横波之貌,为父信得自己的女儿。护国公府公子咱们本是望尘莫及,将来就算只做个妾室,为父也能含笑九泉了。此事若能做成,我便准你母亲入姜氏祠堂,入族谱,让她尽享哀荣。” 姜明颐闻言又惊又怒,姜占秋堂堂家主,居然想用母亲的灵位来要挟自己? 她姜明颐被负心男子害得有多惨,今生焉能重蹈覆辙给人做小? “父亲实在是高看明颐了,”姜明颐绝然开口,“护国公府的公子,远不是小女敢妄想的。而且,小女不才,也做不了别人的下妾。” 姜占秋见她面色不善,也沉下脸来,粗声道:“真是个没志气的丫头!看看你长姐多争气啊!我还告诉你,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这丫头若不把此时办好,今后就不要再回姜家!” “你……”姜明颐一时气恼,却忽然想起胳膊拧不过大腿,姜占秋既要她去结识护国公府的公子,她就违拗不得。 姜明颐心思电转,想到此时不是跟姜占秋硬杠的时候。自己好不容易重生一世,何必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若是真被姜占秋赶出家门,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姜明颐低下头,不语。 姜占秋软硬兼施,见她沉默,语气又软下来,“明颐,为父叫你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为的是整个姜家。那护国府的公子,那当真是俊极了,出身又即是煊赫,即使做妾也不会委屈你的。为父不会害你的。” 姜明颐当下被姜占秋目光灼灼地盯着,冷哼一声,只得暂时答应下来,以后再做计较。 她现在拥有的是两辈子的心智,必不会困居于此。 姜占秋听她终于吐口,神色顿时明快,“真是为父的好女儿!明日叫桃菲陪着你,多到集市上采办些衣服首饰,也好在温泉诗会上一鸣惊人。” 第十章 书生笛 温泉诗会小小地打乱了姜明颐之前的计划。姜占秋以她逝去的母亲作威胁,逼姜明颐按照他的意愿去温泉诗会,还派了个叫桃菲的丫鬟日日跟着她,好随时向姜占秋禀告她的行踪。 桃菲那丫头是沈氏身边的大丫鬟,在府中多年,跟个老油条似的,甩掉她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姜明颐想既然甩不脱,索性就顺水推舟。所以接下来这几日她日日调制胭脂、沐浴熏香、吟诗作赋、按照姜占秋的吩咐用云南白药敷脸,甚至还叫人去打听护国公府公子的消息,故意叫桃菲看见自己精心打扮,汇报给姜占秋,也好叫后者减少对她的监控。 不过,若真如姜占秋所说攀附上护国公府,倒也真不是一件坏事。若果真如此,她等于多了一座靠山,多了一重筹码,在将来做选择的时候也就多了一分选择的余地。 只是,结识显贵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要去给人家做妾。重来一世,姜明颐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活,对外虚与委蛇,对己遵从内心,让自己觉得舒心自由最重要。 姜墨禾听说姜老爷有意叫明颐结识显贵的事,羡慕嫉妒恨,气得小脸直红,又是跺脚又是愤愤不平,生怕姜明颐将来的夫家漫过令沉祐。 姜明颐有意气她,悠然道:“托长姐的福,将来小妹若是真嫁得其所,定然不忘夫人跟长姐的恩德,上下通融,怎么地也要给姐夫也弄个武状元什么的当当。” 姜墨禾大怒道:“呸,就凭你!护国公的卢公子要是看上你,我就跪下给你当马骑!” 姜明颐嫣然一笑,“此话当真,小妹记下了。” 姜墨禾又诋毁了她好一阵,哭哭闹闹,最后苏州的绣娘叫她去试喜服才愤愤离去。 时光如梭,很快春分之景只剩下一两日。在桃菲的精心安排下,姜明颐采选了一袭鹅黄色的曳地纱裙,又叫府上的孙姑姑给精心梳了个巧夺天工的发髻,准备到近郊去参加诗会。 孙姑姑心灵手巧,妆罢总觉得少了点画龙点睛之笔,想了半天,在她眉心之处以花黄、朱砂点出一记绝美的梨花妆。 对于此,姜明颐是没有什么感触的。想那赫赫大名的护国公公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什么别出心裁妆容没见过,姜明颐虽在外人眼中也是天生丽质的,但想仅凭容貌一枝独秀,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况且卢玠乃是满京城女子心中神一样的人物,必然不会轻易与寻常女子搭讪。对于在诗会上究竟如何,她还没有想好。只是恪守一句话:诸事随缘,然后在特定的境况中随机应变,只求改变上一世悲惨的命运。 …… 胜水之滨,处处皆是一副春和景明的气象。不温不热的阳光洋洋打在游者身上,幽谧的花香若有若无,京城里的许多酒楼都挂起了灯笼。 那些灯笼白日里不觉得如何,待暮色甫至,万点绚烂,当真是极美极美的。 姜明颐和丫鬟花湘两个人刚到地,便见偌大的一片水汀被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多挂有靶子、弓箭,另一边则放着笔墨纸砚。熙熙攘攘,有酒有果,好不热闹。想必温泉就在水汀之后。 姜明颐甫一下轿,立即有小厮过来殷勤问道:“这位贵家姑娘请好了!不知可否有拜名帖?” 姜明颐以团扇遮挡面庞不语,花湘把姜占秋给她们的拜名帖递了过去,道:“我家小姐是上林苑校尉姜占秋大人的二小姐。” 小厮瞥了眼拜名帖,立即热乎地请道:“原来是姜二小姐。小姐还请这边来!” 姜明颐左右打量一番,刚欲随那小厮前去,忽闻一阵极好的笛声。 那笛音如泣如诉,悲凉婉转,伤情之意不绝于耳。姜明颐一时神往,寻声而去,但见春日里大朵大朵的杏花开得正盛,疏影掩映之中,一个青衫书生在横笛唇间。 “那是何人?”她轻轻问道。 小厮皱眉道:“怎么这穷酸书生又来了!真是难缠的狗皮膏药!小姐且稍等,小的立刻就把这家伙赶走!” “又来?”姜明颐察觉此人不简单,叫住小厮,“难道这书生总来这里吗?你倒是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厮无法,只得唉声叹气地解释道:“姜小姐不知,这书生叫冯濂,是从扬州进京赶考的。偏生得五考不中,这厮便怨恨科举考试不公平,日日在这贵人们出入的温泉宫殿吹笛子,就想叫哪位大人看上他那点酸臭才华。唉,谁瞎了眼看上他?小的已经轰过好几次了,硬是赖在这里不走!” 花湘道:“小姐,这书生的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啊?” 姜明颐擅长的是七弦绿绮古琴,于箫笛一道并不十分精通,只道:“此曲名为《谢池春》,表春回大地、百鸟朝凤之意,可叫这书生吹来,却分外哀怨。” 小厮带着几个武夫又上前轰赶,那书生急急收了笛子,躲在大岩石后面,探头探脑地,估计一会儿还要卷土重来。 姜明颐颇有感慨,想令沉祐、卢玠那般子弟生来便是侯府千尊百宠的少爷,不用功名便可以在在朝为官,而这书生这般辛苦地卖弄才华,终只落得个为人轰赶的下场。 自己前世也是兢兢业业地伺候公婆、夫君,最后还不是骨肉分离,被他们害得难产血崩而死?所谓不公之事,自古有之,放在谁身上都一样。 第十一章 飞弹丸 温泉诗会是文人雅士的聚会,其中大多是名流,进入温泉之前,按照规矩要换上素色的衣衫。 姜明颐并非真心想结识什么护国公的世子,但是桃菲就在身边,不得不装出个样子来。 桃菲也热络得过分,早早替她打听到了护国公世子的行踪,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小姐,在温泉里面呢。咱们是现在进去,还是别出心裁来个巧遇?” 别出心裁?姜明颐心里齿冷,这小丫头懂这么多,不如亲自上了算了。 不过看得出来,这里的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为了这位世子而来。 她们分为两派,一派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娇艳欲滴,欲万丈光芒艳压群芳;另外一派则有意穿着素净典雅,想以“出水清芙蓉,天然去雕饰”赢得卢世子的青睐。 许多公子、小姐在水汀边说话,还未进温泉。 姜明颐刚一进水汀,孙家那位浪荡公子孙常者居然也在此处。这家伙行事最是招摇,大张旗鼓地正在给人写扇面,旁边围着好几个莺莺燕燕。 他一抬眼也看见了姜明颐,隔着老远便叫道:“姜家小姐?你也来这里耍?”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姜明颐本想装不认识他,此番也避无可避了,只得洋洋一笑走过去,道:“孙公子,别来无恙啊?” “哎呦,”孙常者绕着姜明颐转了一圈,啧啧称奇,“姜二姑娘这脸这么快就好了?当日我就说姑娘本是花容绝色,今日一见,果然非同所响。如若姑娘不弃,孙某送姑娘一副扇面如何?” “不了,”姜明颐委婉拒绝他的好意,“怎么,孙公子不进去泡泡温泉、舒络舒络筋骨吗?” 他摇摇头,一边写扇面一边抱怨道:“姜二小姐不会也是为了那卢丑人来的吧?” “卢丑人?” 孙常者眸中燃起一丝亮光,“不是?” 姜明颐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卢丑人乃是护国公世子,疑道:“卢玠公子和你还有那谁,不是并称京城四大美男吗?怎地变成丑人了。” “四大美男?”孙常者极为不屑,“我看他就是来抢我饭碗的。” 姜明颐不解。 “不提他了,”孙常者脸上神神秘秘的,手指一指,叫姜明颐看向不远处的大柳树。 “你看。” 彼时那方正拥站着一群贵公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击掌之声,兴高采烈地吆喝着什么。站在人群中央的是位手持弓箭的壮公子,面以栗色面具遮挡,正施展百步穿杨的绝活。 但见那位壮公子一手持弓,一手运箭,三剑齐发,嗖嗖嗖,箭过之处,经秋毫无差地射下百步之外新生的柳叶。人群爆出一阵惊叹,俱是盛赞箭法之奇。 孙常者笑道:“如何?世人当真有奇人矣!” 姜明颐不以为然,撇头道:“我曾听闻离娄之明,明察秋毫于百步之外;公输子之巧,削竹木以为鹊,曾三日不曾落地。人人天赋生而不同,即便有百步穿杨之奇力,不过是依仗天赋罢了,又有何可吹嘘之处?” 孙常者笑着摇头,“非也,非也。此人你我都识得,绝非是依靠天赋卖弄的小人。姜姑娘一叙便知。” 说罢那持弓之人也似听见了一般,微微转过身来,朝姜明颐二人走了过来。他身着一身漆色云纹的上袍,脚踏一副镶金蟒龙靴。嘴角带笑,笑意中却又带着几分嘲讽。 姜明颐正好奇这面具下的面孔究竟是何等模样,难不成真生得丑陋不堪,才在白日里以面具遮面?正当踌躇之时,那人却率先摘下面具,露出其下一对有神的眸子。 孙常者喜道:“令兄!” 姜明颐暗叫不好,自己千算万算,还是着了孙常者这家伙的道。虽看着持弓人的身影有些眼熟,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他居然就是令沉祐。当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越是不想见的人偏偏越遇见。 令沉祐把面具随手交给身后小厮,向姜明颐挑了挑眉,“姜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姜明颐讽刺道:“令公子真是说笑了。似令公子这般身为贵人,却还鬼鬼祟祟地在这卖弄武义,惊吓良家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被家里赶出来流落街头呢。” 孙常者还在一边看热闹,这厢几位浪荡公子哥围了过来,见姜明颐长得俊俏是个女娃娃,调侃之声四起。 令沉祐把手中弓箭一抛,“喂,别总逞嘴上强啊。要不是练练?” 姜明颐一把接过来,却随手扔在一边。 只这一摸她便知道,这弓箭沉甸甸的,坚硬如铁,乃是战场上真正道战斗之物。姜明颐平日里虽也从父亲那里找到过几只弓箭,却也只是闲来无事道杂耍之物,做工、材质都是与此弓望尘莫及。 若是强行跟令沉祐比弓箭,恐怕落了这武夫的下风,白白惹人嗤笑。 她缓缓从腰带中掏出一把弹弓,挑衅道:“这个,玩吗?” 令沉祐不屑地瞟了一眼,嘿嘿笑道:“弹弓?你当我是邻家的小娃娃?” 话音未落,姜明颐“梆”地一声已发出一枚弹丸,不偏不倚地打在令沉祐的发冠子上,发出铛地清脆之响。 人群中顿时一阵调侃嘲笑。 “你……”令沉祐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愠怒地扶正松散的发髻,发现紫玉发冠被打掉了一小块,“好!今天我就跟你比比弹弓!” 说着发狠似地撸起袖子,从令沉训手中抢过来一只大弹弓,“唰唰唰”三下,射下树上的六只知了来。 第十二章 女泉汤 “妙啊,”孙常者开扇喝彩道。 令沉祐缓缓放下弹弓,颇为自信地向姜明颐挑挑眉。姜明颐暗暗冷笑,这令沉祐还是和前世的性子一样,处处都争强好胜,不愧是未来的武状元。 无聊而自大。姜明颐将目光掠向别处。 令沉祐的弟弟令沉训也在身边,与令沉祐的威风英姿不同,他正在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挠树皮。 众人目光灼灼都注视在令沉祐身上,谁也没注意令沉训正抱着一颗大树,嘴里恶毒地咒骂着什么,“哇哇”地手脚并用地啃树皮。 这引起了姜明颐的注意。看令沉训的眼神,浑浊而邪性,竟隐藏着些许疯癫之意。她前世在令家待了三年,从未听说令家有什么疯癔之类的祖传之症,却不知令沉训忽然竟是为何。 心思流转之间,一条妙计已然扶上心头。 姜明颐心下已然有谱,微微一笑,回到令沉祐这边,道:“不愧是令公子,小女子甘拜下风。” 令沉祐闻言甚是高兴,擦了把汗,拿着一把弓箭走过来。当他看到姜明颐的容貌恢复如初时,脸上的惊喜、想要占有的眼神难以掩盖。 他抿抿嘴,喜不自胜,“我就知道,姜二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前几日脸上的伤,却都是假的。” 说着把弓箭横在她身前,似乎要圈着她一起射箭。 姜明颐当然会恶心与他如此亲密的动作。她既不躲,也不说话,而是递了个眼色给桃菲。 桃菲是姜占秋派来的人,姜占秋让姜明颐讨好的目标是护国公世子,看见别的男人前来纠缠自然是拦的。 当下桃菲微微上前一步,横在姜明颐与令沉祐跟前,不卑不亢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该进温泉里面去了。” 姜明颐顺手推舟道:“多亏了桃菲提醒,要不然我险些忘记了时辰。令公子,小女子先告退。” 姜明颐说罢不给令沉祐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令沉祐立在原地又是愕然又是尴尬,孙常者却颠颠追上来,道:“姜二小姐,孙某与你同去。” 姜明颐微微示意,倒也不反感孙常者跟在身边,左不过甩掉令沉祐便好。 孙常者嘴里哼着小曲,好似心情甚好。姜明颐试探地打听道:“孙公子,你可知护国公府的世子在此处?” 孙常者随口道:“那家伙……估计是在泡温泉吧。谁关心他。” 姜明颐打趣道:“这温泉诗会之中,除了你,大概都关心他吧。” 孙常者心不在焉地抱怨道:“我的好姜小姐,你要明白啊,我,堂堂孙常者,京城第一才子,天下四美男之首,又不是断袖之癖,怎么关心那种烂臭的男人,当然是到处踅摸如姜姑娘这般的美女,说说话,调调情……” 姜明颐笑道:“你说起四大美男,我倒是奇了怪了,你与护国公的世子同有此名,怎地人家是众星捧月,你便如此寒酸地给几个姑娘卖扇面?” 孙常者一愣,随即长吁短叹,大为感叹生不逢时、人心不古之语,总结下来,就几个字:“还不是因为他有钱?” 二人说着,进了温泉宫殿之内。顿感一阵水雾缭绕,铺天盖地,热气汹涌,离着三尺之外看不清楚人。 孙常者款款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是女,我是男;我往右,姑娘往左,就此分开了。” 姜明颐觉得这人实在有意思,还了个请的姿势,“公子高雅,待沐浴更衣完毕,我等再相会,畅谈天地。” 桃菲也想跟着进温泉中来,但泉中有特殊的侍者,丫鬟、下人等一律等在外边,也就只好作罢了。姜明颐心想甩掉这跟屁虫正好,自己的手脚也能灵活些。 桃菲在她耳边叮嘱道:“二小姐,老爷千万嘱咐了,您万不可一直乖乖呆在女汤中泡沐,合该找个机会到男汤去结识护国公世子才好。等一会所有人都泡完温泉,到舞雩台上吹风之时,百花齐放,就算您打扮得多么花枝招展,恐怕护国公世子也挑花眼了。” “知道了。”姜明颐口头上应着,随着侍者走向了女汤。 女汤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胭脂、花香弄得醺鼻,一群美人洗澡的滋味居然也是不好闻的。姜明颐都不太认识她们,只默默地下了汤去,呆在一个角落等待时机。 冷眼看着她们的名牌,这里面泡着的有大理寺少卿家的表小姐、丞相府邸的桃花姑娘,还有汪小姐、李小姐,总之个个杏眼凤眸,高贵又风雅。 她们谈论的话语有一搭无一搭的,总也离不开四大美男的话题。传说,宋机娶亲,孙修不羁,谢籍归隐,四大美男中也就只有卢玠一人家门显贵,又尚无妻室,自然成了诸位小姐魂牵梦萦的夫君。 姜明颐在汤里泡了一阵,浑身酥酥的,但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果然方才领她进来的侍者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她。 想来桃菲怕她不按计划办事,特意买通了女汤侍者,帮她盯着姜明颐。 姜明颐懒得计较。闭上眼睛,看来,自己还要抓紧了。 正当此时,一个美人从她身边的瓷地上走过,稍不留神,“滋溜”一下竟尔直直滑到汤中,噗通通捡起一阵惊涛骇浪。 姜明颐也着实惊到了。四面八方的目光投过来,那美人大为窘迫,啐了几口脏水,连连向姜明颐道歉。 “真是对不起这位姊姊!这地……也太滑了……” 姜明颐擦了一把脸,“无妨。这地确实有点滑。” 美人还在咳嗽。姜明颐睁眼瞥见她的名牌,居然上面写着“韦氏拂雪”四字。 姜明颐冷然一惊,又惊又喜,轻轻吟出声:“韦拂雪?” 那美人也缓过神来,怔怔也念道:“姜明颐?” 第十三章 世子爷 姜明颐一时百感交集。 韦拂雪是翰林院上局韦远山的女儿,在姜家刚刚搬到京城之时,姜明颐就与她相识。前世她嫁给了汪典签家的汪公子,汪公子蠢钝如猪,又爱拈花惹草,最后竟是被宠妾上了位。 在姜明颐最后的那那段日子里,她的儿子惨被人夺,受尽白眼,也就只有韦拂雪一人还愿意跟她说说话,尽量为她纾解苦难。后来汪公子得罪了护国府的人,举家流放,韦拂雪也在去海南的路上病痛而死。 此时重见,怎能不叫她感触深深? 韦拂雪看清了她,叫道:“明颐!” 姜明颐一时泪水横流,冲过去与她紧紧拥抱在一起。 时隔两世,她们的重逢是多么地难得。 韦拂雪擦擦脸上的水汽,“我还当你是谁?看着你就眼熟,原来是你!早知道能在这里遇见你,我真该早点来这儿!” 姜明颐柔声道:“许久不见,韦姐姐还好吗?” “好,好,”韦拂雪连着说着,“上次见面,还是在及笄上呢。你真是变样太大了!” 二人出汤寒暄一阵,原来韦拂雪也是被父亲逼迫而来,半年前她因小娘的逝世整日郁郁寡欢,韦父是特意叫她出门来散散心的。 姜明颐不禁叹息,韦姊姊到底是比自己幸运的,如今她重来一世,依旧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来参加温泉诗会都是为蓄意结交他人。 韦拂雪神往道:“听说,京城四大美男的卢世子爷也在,我一直闷在家里,从未见识过,也想前去见识见识呢。” 姜明颐一时兴起,道:“巧了,我正要到隔壁去一探乾坤,姊姊若是愿意,且随我一起来?” “隔壁?”韦拂雪失声捂嘴,“那可是男汤!” “确是男汤,”姜明颐说着已将头发挽作一个小小的发髻,“左右这里水汽萦绕的,也看不大清人,我们偷偷混进去,应当是没什么麻烦的。” 韦拂雪有些心动,却仍是犹豫,“可是——有侍者看着呢。” “侍者,”姜明颐缓缓回过头去,侍者察觉立即咳嗽一声,漫不经心地移开盯梢的眼睛,“哼哼,她跟我家丫鬟是一道的,恐怕巴不得我去呢。” 韦拂雪终于还是禁不住诱惑答应了,二人都挽作男子发髻,拿着腔调大摇大摆地走出女汤。那侍者果然装看不见,见二人偷偷溜进隔壁男汤,也像个跟屁虫似地跟了进来。 男汤——一派另外的景象。 明亮的落地窗让阳光恰到好处地透进来,巨大的瀑布在中间,飞珠溅玉,公子们身着白衣环池而沐,有的流觞饮酒,有的嬉笑玩笑,更有修神养性者闭目静思。 姜明颐和韦拂雪怕被人发现,摘下名牌,假装是如厕回来的贵公子。她一眼就看见孙常者那厮正和汪公子撩水互怼,仿佛是为了抢占汤泉的小事。 汪公子骂骂咧咧地泡在汤泉里养膘,孙常者蹲在一旁,手里拿了个长秸秆,趁汪公子不备戳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温泉里。泉水滋溜一下从秸秆里喷出来,正好喷到汪公子鼻孔里。 “哈哈哈哈哈哈——” 汪公子愕然暴怒,撩着膀子就要掐死孙常者。孙常者一时忙着撑柜,重心不稳,也跌进汤泉中,跟汪公子双双扭打在一起。 韦拂雪忍俊不禁。姜明颐趁乱也跳进池塘中,把犹在叫阵的孙常者揪过来,在他耳边轻喊道:“喂?!” “别拦着我!!”孙常者满脸水渍,发丝凌乱地盯向姜明颐,“怎么是是是你——!” 韦拂雪也轻轻下水来。姜明颐急而捂住他嘴巴,“你能不能小点声啊!” 孙常者目光怔怔移向一旁的韦拂雪,又怔怔移回姜明颐,“姜……姜姑娘你俩是不是走错地了?” “没有,”姜明颐放下手,低声道:“我是特意来这里的。” 韦拂雪也靠近一步,二人呈包围之势,“孙公子,我听明颐说你叫孙常者。你知不知道……那个那个,世子爷在哪里啊?” 姜明颐点点头,“孙公子,你是个好人,就给指条明路吧。” “合着你们女扮男装是来找他的啊,”孙常者渐渐明白其中玄妙,手掌大拍水面捡起一阵惊涛骇浪,“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俩能不能离本公子远点?” 姜明颐轻声道:“你告诉我们,一会儿我俩一起帮你揍汪公子。” 孙常者闻言顿时态度一变,狡黠笑道:“成交。” 孙常者啐了汪公子一口,不动声色地带着姜明颐二人走出汤池。男汤中精致镶金的汤泉环绕瀑布而设,越小的越高雅、尊贵。三人绕着瀑布走了一大圈,走得浑身都湿热难耐。 行到一次小的汤泉边,孙常者示意两人都下水去,他自己蹲在汤泉边,指着远处的最小、虽精致宛若神池的小汤泉,道:“看见了吗?那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卢丑人。” 姜明颐闻言透过云雾望去,只见一白衣公子闭目于滟滟水光之中,双臂自然伸展,身边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个风神凛凛的侍卫,还有左右各三名亭亭玉立的婢子,端是犹如神仙下凡般的排场。 世子爷面色清冷,汤中更是清澈如石潭,不漂一物。虽人在汤中,发丝却井然挽于耳后,并无一丝湿润凌乱。 韦拂雪神驰叹道:“不愧是卢世子爷,真是又美又飒——” 孙常者赌气背过头去不看他。 姜明颐心想就冲世子爷这般排场,姜占秋居然还痴心妄想想巴结人家,简直就做他的春秋大梦,恐怕给人提鞋都不配。 说着,卢玠睁开眼来。 第十四章 桑叶糕 姜明颐见世子爷察觉到他们,下意识回过头来,只感背后凉飕飕地阴冷。 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不经意瞥见卢玠那双电练横空的双眼,端地浑身一凛。 这世子爷真是好大的气场…… 孙常者哼笑一声,慨然道:“姜姑娘,你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自己巴巴过来找拘束,何必呢?” 姜明颐把脖子都缩进水里,拉拉孙常者袖子,问道:“世子爷平日里沐浴,池里都不放什么香草艾叶之类的东西吗?” 孙常者颇为不屑,撇嘴道:“才不是。咱们世子爷啊,衔玉而生,嫌弃香草、芝兰、艾叶等物碍眼俗气,便叫人在水中加了桑叶调制的精油,而且整个温泉,只准他一人用。” “桑叶……”姜明颐默默重复一句,“倒是很少听说有人喜欢这种香味。” 韦拂雪解释道:“听说世子爷生来爱洁,所居之所必种青莲,濯身之水必为醴泉。这桑树的味道,寻常人觉得苦涩难耐,却是世子爷的先母所喜爱的,故而世子爷成年后也一直佩戴在身。” 孙常者滑入水中,抱臂道:“见过爱牡丹的,爱墨竹的,爱菊的,不想还有人对着桑树叶子情有独钟。” 姜明颐猛然想起温泉宫外面,就在令沉祐打知了的那个地方,似乎也生了几棵桑树。当时令沉祐在那里显摆射箭的技艺,令沉训还在旁边的剥桑树皮来着。 令沉训有疯病不假,但他对桑树皮又打又咬的,莫非桑树的味道能让他发狂不成? 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一石二鸟。既不让姜占秋派来的眼线起疑,又能好好教训教训令沉祐解解恨。 孙常者见她一时发愣,用胳膊肘戳她,“姜姑娘,你想什么呢?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姜明颐蓦然摸摸下巴,干干的,哪有什么哈喇子,嗔怪道:“什么我的,那是她的!” 孙常者嫌弃地抖抖衣裳。只见韦拂雪痴痴地盯着不远处的卢玠,心猿意马地说道:“简直太迷人了,明颐,这样的男人,叫我为他死都愿意。” 姜明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为一个男人死?她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就是为令沉祐而死。 可不死过一次永远不会明白,为这些男人而死是多么地不值。 …… 从温泉宫出来的时候,桃菲第一时间询问里面的情况。 姜明颐知道自己若不说,怕是她回去也没法跟姜占秋交代,便挑挑拣拣,大概讲里面的情形说了一遍。 桃菲听罢信誓旦旦地道:“小姐莫要担心,奴婢跟随小姐而来,有需要奴婢的地方,自然要助小姐一臂之力。” 姜明颐接口道:“一臂之力?现在还有件事叫你去做。” 桃菲下意识道:“什么?” 姜明颐故意一副神神秘秘的口吻,“知道么?本小姐刚才在里面打探到世子爷喜欢桑叶的味道,你速速去街上买几块芙蓉桑草糕来,本小姐要私下里献给世子爷,定能博得世子的欢心。” 桃菲迟疑道:“世子爷喜欢桑草的味道……奴婢确实听过,可小姐这么冒然献街边小吃,世子爷那样尊贵身份的人会吃吗?” 姜明颐懒得跟她多废话,只唬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啰嗦什么?还不快去做。耽误了本小姐的大事,父亲定然那你问罪。” 桃菲信以为真,连跑带颠地去给她足足买了两斤芙蓉桑草糕。 所谓的芙蓉桑草糕只不过是一种块状小点心,有人喜食有人不喜,只因那东西夹心里有浓浓的桑草位,不喜者闻之欲呕。 姜明颐就不喜欢那个味道,所以也从来不知这点心。这回叫桃菲买来桑草糕点,自然也不是用来讨好世子,而是更有妙用。 姜明颐主仆二人正拿着两大袋子芙蓉桑草糕,令沉祐和令沉训两兄弟正巧从温泉宫里出来。 令沉训闻见手里还拿着桑树的树皮,此时闻见浓浓的桑草味道,眼睛都直了。 令沉祐一脸怀疑地盯着她半晌,道:“我刚才看见你从男汤里出来,可是我眼花了?” 姜明颐面无表情地说道,“可是是呢。” 令沉祐又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气恼,欲拂袖而去。又瞟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道:“你还爱吃这玩意?” 姜明颐把一块糕点横腰掰开,露出里面鲜浓诱人的馅儿,漫不经心道:“是啊,这东西多好吃啊,闻着香,吃起来也香。如果我把他献给世子爷,他也一定会青睐于我的。” 令沉祐脸色顿变,“姜明颐,你也想勾引世子?想都不要想!” 姜明颐反唇相讥:“我勾引不勾引关你令大公子什么事?” 桃菲附和道:“令公子,还请您注意您的身份。” 令沉祐不理,霸道地把姜明颐手中的芙蓉桑草糕,沉声道:“当然关我的事。我不允许你向别的男人献殷勤。” 姜明颐冷言笑道:“令公子,还请你搞清楚,跟你定亲的事我的长姐,姜墨禾。本小姐的事情,令公子还是操心了吧。” 令沉祐眼中燃起一丝占有的本能,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和你姐姐,谁也跑不了!” “咱们走着瞧。”姜明颐笑道。 令沉训在一边见令沉祐把芙蓉桑草糕抢了过来,已经按捺不住,夺过他手中的袋子就是一顿狂塞。 桃菲失声叫道:“小姐!他给吃了!” 令沉祐淡淡看了一看,也不阻止,反倒舒心道:“吃了正好,改日我赔你银两就是。” 姜明颐瞧着令沉训把两大袋子的糕点都吃了个精光,眼神中已生出癫狂邪恶之意,手指不住抖动,似乎是发病的前兆。 果然不出她所料,令沉训,定然是中了什么极恶毒的暗毒。何人种下自然是不知,但这桑草叶或许能暂时纾解他体内的痛苦,所以他才会疯狂啃桑树皮。 如今他吃了这桑树叶做的点心,已经勾起了他体内的毒素,一会儿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明颐深深叹了口气,既然这些人从未对她好过,那么,她也不必要对所有人都好。 她要那些欺辱过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第十五章 宴会变 舞雩台上,春风习习,所有王孙子弟一人一小桌,都被安排到侧座。 姜明颐入席得早,不过舞雩台上已经有几位佳人了。她们打扮得异常精致,就好像那种等待君王召幸的妃子一样。 韦拂雪想与姜明颐说话,便坐得跟她近了些。半晌,孙常者、汪公子、还有令沉祐等人依次入席,令沉训入席的时候,手里还提着半袋芙蓉桑叶糕。 又半晌,世子爷卢玠入席。 这个男人仿佛是自带气场,清冷的面庞配合着略带朱色的长袍,临于春风之中,古朴中又蕴藏着些许狂狷之意。仿佛全场众人不过是附庸风雅,只有他才是真正能做到“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人。 两大美男孙常者和卢玠坐在一起,孙常者就好像银河落九天的瀑布之水,热忱宛若飞流直下;卢玠就好像横绝峨眉巅的蜀道,得此人之心,难于上青天。 他们虽然都好,但都不是姜明颐想要的。经历前世的种种风波,她只想安度余生,那种“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的禅意生涯才是最宁静的,最朴实的,也是她最渴望的生活。 令沉祐见姜明颐老是往卢玠处打量,似乎有些不高兴,重重地捏碎了一根筷子。 姜明颐当然不会理他。令沉训坐的地方离卢玠有点远,春风吹得又紧,那点桑草叶的味道消失得很快。 宴过半,一水袖的美人过来曼歌纤舞。 水袖美人身量婉转,说《洛神赋》里的诗句也不为过了,蒙着半张面孔,一心只舞给高台上面无表情的世子爷看。 姜明颐叹道:“此次还真是修罗场,只怕世子爷要分身成一百份,都不够这些美人们抢的。” 韦拂雪酸溜溜地说道:“这是清阳郡主。水袖舞号称天下第一,竟然也到此时巴结世子爷。” 旁边汪小姐插口道:“何止巴结?这次温泉诗会啊,本来就是护国公特意给世子爷和清阳郡主的相亲会。我们呐,都是陪衬的。” 姜明颐笑道:“我看汪小姐生得天生丽质,也不比这清阳郡主差多少。不如你也舞上一舞,没准就真当了世子妃呢?” 汪小姐知她在调侃她,气哼哼地狂吃葡萄。 清阳郡主歌舞未完,卢玠一杯酒饮毕,道了句:“走了。”随即毫不留情地就要离去。 卢玠披上披风就往外走,再不多言一句,累得清阳郡主尴尬然愣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姜明颐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要早退,不知不觉也随着站了起来。她暗叫不好,恐怕之前的苦心安排都是徒然了。 卢玠的行动如风牵动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只有孙常者一人乐得清闲,悠然饮酒。 清阳郡主一狠心,横身拦在卢玠面前,哭闹道:“世子!小女这一曲可是惹得您不开心了?还请您说出来,小女立即就改!” 卢玠半扶着披风,淡淡道:“郡主,您挡路了。” 清阳郡主把小女子的把戏拿出来,哭哭啼啼地,说世子爷不给个名分就不肯走。 卢玠眸中闪过一丝清冷。身边的侍卫立即会意,三下两下就将她拖了去。 姜明颐倒吸一口冷气,这护国公的世子果然是名不虚传,一副冰雪的性情果然是外人难触分毫。亏得姜占秋还出馊主意叫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哭着喊着也要求得个名分来,这不,有人先使出了这一招,下场委实不能用一个惨字形容。 清阳郡主哭闹的地方正在令沉训小桌之前,正当踌躇之际,令沉训闻到卢玠身上淡淡的桑叶香,“蹭”地一下跳到桌子上。 令沉祐见他忽然暴起,惊道:“你干什么啊你?坐下……” 他话音未落,令沉训狂性发作,已然蹿了出去,嗖地一声跟个黑旋风般猛地撞到卢玠身上。这一下猝不及防,卢玠须臾之下被他撞了好几个踉跄,几个侍卫惊觉不及也被撞得人仰马翻。 现场霎时大乱。 姜明颐虽然预感到令沉训可能要发狂,却也着实惊了一惊。卢玠脚下不问,趔趄之下竟尔直直向她到来。 铺天盖地的桑叶味道弥漫—— 姜明颐睁开眼睛,发觉卢世子的披风正巧遮在她头上,她人也倒在了地上。 周遭喊叫声剧烈震动,姜明颐这么一跌连骨头都快散了。她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掀开披风,阳光普照之下正好看见卢玠愠怒的侧颜。 他的眼眸似幽深的潭水,也正好瞥向她。 重生这么多日一以来,姜明颐第一次心里泛起了微澜。 “你……” 卢玠轻嘶一声直起身来,随即沉声骂道:“一群蠢货!” 令沉训把宴会搞得一片狼藉,随即不见踪影。有一大批人马去追赶令沉训,余下愤怒的护国府侍卫拔剑相向,顿时七八把利剑架在令沉祐脖子上,大怒道:“大胆!是不是想刺杀世子?!” 事起猝然,令沉祐百口莫辩,当即跪倒在面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臣冤枉呐……” 卢玠面色愠怒未消,瞥了令沉祐一眼,三下两下地把披风丢在地上,“怎么回事?你弟弟?嗯?” 令沉祐浑身筛糠,解释道:“臣不知道这竖子为何突然发狂,实乃是无心之失!万望世子爷恕罪啊!” 孙常者见事情闹起来,伸手把姜明颐扶起来,嘴角还勾着笑意,神神秘秘地贴在她耳边问道:“你干的?” 姜明颐心想这家伙怎么看出来了,当下解释不得,岔话道:“我脚受伤了……” 那厢卢玠只是负手而立,并不言语。他旁边的侍卫等人怒目而视,只等主子一声令下。 令沉训很快就被抓了回来,押着跪在令沉祐旁边。他经这一番折腾好似已醒过味来,茫然地看着周遭,竟然有些迷惑懵懂。 令沉祐察言观色,照着令沉训脸就是啪啪啪三个大嘴巴,怒道:“畜生!竟敢冲撞世子爷!是不是找死!” 令沉训猝然被扇了三个嘴巴,大惊失色,愤然之下居然还了回去——啪啪啪啪,还了他哥哥四个嘴巴。 第十六章 薛涛笺 姜明颐强行忍住小声,永远也不会忘记令沉祐脸上的震惊,以及与令沉训扭打在一团的场面。 令沉祐如此出丑,也算是不枉她苦心设计一番,如今终于能狠狠出一口恶气。 更重要的是,宴会出了如此的乱子,她回去对姜占秋也有的交代了。令沉训发疯,冲撞世子,世子愤而早去,自己结交不到他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令沉祐本待教训弟弟出气,谁知反倒被打了四个耳光,如何肯罢休,左右开弓地竟尔直接把令沉训扇晕了。 卢玠对这狗打架之事甚为烦躁,当下扶额短叹,冷冷道:“拖下去,一人打二十大板。” 话罢绝尘而去。 他从姜明颐身边翩然而过,衣襟上淡淡的桑叶香犹萦绕鼻间。 令沉祐听闻要被当场罚二十大板,那愤恨的眼神似乎要把令沉训生生撕碎。当场嘲笑者有之,受惊者有之,更多的还是淡然看笑话的看客,其中就包含了姜明颐。 一场好宴不欢而散,众人见世子离去,也不愿在此多呆,纷纷备了车马离去了。 ------------------------------------- 至姜府,姜占秋询问宴会上的世子爷的情形,还没等姜明颐开口,桃菲就将发生的丧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姜明颐卖乖道:“未能结交到世子爷,是女儿无能。” 姜占秋扼腕叹息,此事自然也怪不到姜明颐头上,只得道:“此事真是始料未及,谁能知道令府的二公子居然是个疯子。还好墨禾嫁的人是大公子,否则此事休矣。”又道:“无妨,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为父会继续替你安排的。” 姜明颐点头称是,却没任何人发现桑叶糕点的秘密。 庭院里玉兰盛开,到处都是一片暖洋洋的气象。 不多时,闻得外界喧闹无比,原是令府的嫁妆送到了。姜明颐往外瞥了一眼,但见一大箱子一大箱子的红嫁妆往院子里搬,珍珠翡翠玉石玛瑙,看得人眼花缭乱,宛若掉进财宝堆里。姜墨禾与沈氏笑得合不拢嘴。 令沉祐因为前些天冲撞世子爷的事情,正在侯府中面壁思过,因而此次乃是一位的叔父代为护送。姜占秋和沈氏不敢怠慢,将嫁妆一一手下,又在婚书上盖了章,这才把客人请进来用茶。 姜明颐看着这些大红嫁妆五味交杂。前世这些东西都是为她而来,十里红妆,最后她还不是落个弃妇的下场?那些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东西,内里其实污浊不堪。 如今,嫁给令沉祐的终于不是自己了,不枉她费尽心机这许多日。 这厢姜明颐正静静旁观,容雅忽然从马车后背钻出来,朝她挥了挥手。 姜明颐不知她意欲何为,但容雅是令沉祐的贴身侍女,她既特意叫姜明颐,许是令沉祐又要搞什么特殊的。 姜明颐内心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容雅把她拉到一角落处,看着四下无人,才小声说道:“二小姐可别大声言语,我是偷偷跟来的。”说着从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火红的薛涛笺,道:“二小姐,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 姜明颐将信将疑地接过薛涛笺,知道那薛涛笺蕴含的,乃是男女之间缠绵的情丝。 如今令沉祐大婚在即,他居然要送给她这个? 还真是讽刺呢。 姜明颐沉声道:“容雅姑娘,你找错人了。这封信,是交给我长姐的吧?” 容雅顿时一急,道:“二小姐,你明明知道我家公子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却又为何顾左右而言他,故意伤公子的心呢?” 姜明颐撇过头去,道:“容雅姑娘说的哪里话。三日后,便是令公子和我长姐的大婚。如今双方长辈已应许,嫁妆已收,名正言顺,天作之合,令公子将薛涛笺送给我这个妻妹又算怎么回事?” 容雅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姜二小姐难道忘了这张手绢吗?山有木兮木有枝,小姐心中明明爱慕我家公子,却又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姜明颐猛然见那手绢一惊,这条手绢,应该是在十六岁的及笄礼上,她信手所写。后来这条手绢便丢失了,遍寻不到,原来是被令沉祐捡走了。 不过遗失手绢是她重生之前的事,是她改不了的。 姜明颐接过手绢端详半晌,道:“姐夫他……是因为这个误会了吧?这条手绢,并不是给他的。” “不是……”容雅赫然一惊,“奴婢替我家公子敢问小姐,您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吗?” “心上人?”姜明颐冷哼一声,婉转笑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二只是一个闺中女子,岂敢说出心上人这样的话?令公子若着实想娶我,不如直接去求父亲。” 容雅咬咬牙,“那么姑娘,是铁了心地不理我家公子了?” 姜明颐真是恶心令沉祐想娶一对姐妹的想法,直言道:“我跟他,今生断无可能。容雅姑娘回去吧,把我的话告诉他,叫他好自为之。” 容雅见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只得颓然离去。 姜明颐深吸一口气,重蹈覆辙这种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 第十七章 不孝子 又过几日,姜占秋上朝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句话也不说。 沈氏上前询问才得知,因为剿匪不利的事情,今日皇帝在朝上又大发雷霆了。 巴巫山一带的土匪猖獗,自古有之,到了本朝更甚,烧杀抢掠,常常闹得鸡犬不宁。此番剿匪的事情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包括姜占秋在内,好几名官员都因此事受到了申斥。 令沉祐前几日,因为冲撞世子爷的事情被罚闭门思过,沈氏最担心的是令姜两家的婚事因此受到影响。 姜占秋叹道:“匪徒之事,一日两日难以铲除。为免夜长梦多,我看,还是赶紧把墨禾的婚事办了吧,也免得日后再横生枝节。” 姜明颐前世总是恪守妇道,于朝政上的事情不敢过问。如今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各方的消息都是要听上一听的。 她忽然觉得,令家有权有势,可再是达官显贵,总归是天子脚下一仆奴,横竖由不得自己。纵使武艺之高如令沉祐,却还是要对世子爷之类的人物点头哈腰。 如此想来,倒不如宜春楼前来去如风的算命先生,游历于江湖快意之地,远离世事,落得个逍遥快活。 沈氏问起今日姜占秋回府似乎比平日晚些,姜占秋喝了口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道:“别提了,原是在半路遇上了伯才兄。” 孙伯才是姜占秋的私塾好友,平日里来来往往,多少有几分交情。他的名字或许并不出名,但这位孙老爷的长子孙常者,却是京城中大名远扬的纨绔公子。 姜占秋言道,孙老爷一见面就跟个诉苦诉个不停,老泪横流,大骂生子不孝,上辈子造孽。于是众人这才明白,这翰林院的孙家又出乱子了。 孙家嫡长子,字常者,此人自负比肩曹子建才高八斗,英俊潇洒气死潘安,整日流连于风月之地,拈花惹草,端端是孙老爷的一块心病。 不料最近这孙常者从伊红楼玩一圈回来,说什么要赎一个叫裴青奴的姑娘回来当老婆。孙老爷治家严谨,听闻此事登时火冒三丈,气得直接把孙常者关进了柴房。 不想第二天孙常者就跑了,说什么等木已成舟,两人再生下个儿子,孙老爷不肯也得肯了。 姜占秋喝了口茶,半是无奈道:“常者这孩子我是见过的,没想到这般胡闹!伯才兄被他这儿子气得已数日辗转难眠,从前腰上落下的老病根也犯了。” 沈氏道:“若是寻常女子,婢仆杂役,虽身份卑贱些,收个房都也没什么的。只是……那种的地方的女子,若是进了族谱,只怕给祖宗蒙羞。” 姜明颐听闻此事,想这才几天的功夫,孙常者便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原以为他对裴青奴姑娘就只是玩玩,没想到居然落到忤逆家长娶她进门的地步。 孙常者啊孙常者,你可当真有几分气血。 姜占秋和沈氏还在议论着孙常者诸般不孝行为,不过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占秋本来也有一长子,却偏生不爱仕途,幼年读诗时曾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之句,心驰神往,遂十四岁离家,以白袍佩剑,混迹江湖,踪影常年不定。 亲眷苦劝不成,眼见姜氏家业无人继承,姜占秋气极怒极,决意与此子断绝恩义,族谱除名,从此再不相见。自此以后,姜占秋将升官发财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 姜明颐想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孙常者手头焦头烂额。这家伙平日里惯会卖弄,却不想还有今日的丑态。 姜明颐想见他一面,拐弯抹角地打听孙常者现在住在哪。 姜占秋叹道:“那逆子,八成跟那风尘女子躲在京城的一处别院里。等孙老爷找到他,非把他腿打折了不可。” ------------------------------------- 下午,姜明颐便招呼花湘,“我独自出去转转,你不必跟来。” 花湘一愣,“小姐要去哪里?不备轿吗?” 姜明颐道:“不必。我只是随便走走,父亲若问起,你实话实说即可。” 她想独自出去一来是想打听打听孙常者的事情,二来,令沉祐忽然送来薛涛笺的事扰得她心烦意乱,她想找个高人卜算一下未来的出路如何。 本来姜明颐是不信这些的,但于男女情感一事,变数太多,不由得她会想得多一些。 姜明颐蓦然想起了那日在宜春楼前,有个算命先生答应免费给她算三次,如今正是时候。准与不准不说,权当排忧解闷也是好的。 她信然披了件小氅,又挽了个低低的发髻,便低调地走出府去。 第十八章 隔墙耳 宜春楼离姜府并不远,一炷香的时辰也就到了。姜明颐见楼前有几个零零星星的小贩,自己要找的那人招牌也在,只是桌上写了“例常休息,今日休客”的字眼。 “今日休息吗……”姜明颐指尖滑过招牌,喃喃念叨,心中一阵失望。 对面的王半仙看到她徘徊,热络地招呼道:“贵姑娘!您是想算上一挂吧?来来来,老朽这边一卦十个铜板,包算包灵……” 姜明颐摇摇头,心想那人不在的话,今日便算了吧。 王半仙惋惜道:“贵姑娘何必等这个小子?这小子满口胡言,尽会骗人钱财,今日不在,恐怕给抓到衙门去了,还是让老朽为姑娘起上一卦吧!” 姜明颐懒得理这市井小民,转身欲走,不想却遇见了韦拂雪正在街上买胭脂花。 韦拂雪也甚为惊讶,“明颐,没想到在这都能遇见你!你在这儿干嘛呢?” 姜明颐一笑,“本想找个……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韦拂雪用手绢拭了把脸上的湿汗,见天上的日头正紧,道:“我们别再大街上说话,走,到宜春楼去。我请你吃点心。” 姜明颐心想也好,左右她是来此散心的,喝上一盅热茶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二人进了宜春楼,挑了个临窗好座。此时时辰尚早,宜春楼中的客人并不多。小座之间都用竖席隔开,坐在她们旁边的那两位客人,仿佛是两位男子,也在低声攀谈些什么。 二人刚刚坐下,就听隔壁在叫茶。姜明颐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一眼。 茶博士殷勤过来询问茶叶,只能看见一人把一串铜钱排在红木桌上。 随即温朗的男声道:“茶博士,你方才这壶茶火候过了,过犹不及,沏得并不好。见门外‘湘潭’之牌匾,店家莫不是主打萃茶?哥儿,再给重新上一壶新雪顶寒翠,八分熟,温火慢煎,多谢。” 茶博士连声答应着,姜明颐心想旁边的客人还挺懂茶,娓娓道来,头头是道,不像是故意卖弄之人。只是这温朗的男声,似乎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韦拂雪也唤了茶博士,不一会就钳上了一壶温呼呼的热茶。姜明颐啜饮了一口,瞥见韦拂雪愁容满面,话也比平日少些,似乎有极重的心事。 姜明颐一时问起,韦拂雪摇头叹道:“别问了,你帮不了我的。” 几番追问之下,韦拂雪这才说起事情的缘由。 原来跟上一世一样,韦拂雪的父亲韦远山给她说中一门亲事,就是想让她嫁给典签府的汪公子。 这汪公子谁都认识,就是那日在温泉诗会被孙常者滋水的小胖子。韦拂雪本来对这桩婚事无感,可自从那日在温泉诗会见到了世子爷卢玠后,一颗心就像跌进了深深的湖水,魂牵梦萦的都是卢世子,甚至认定此生非卢玠不嫁。 姜明颐知道人都是爱美的,见到卢玠那样的俊郎动心,也不算什么过错。可是前一世惨痛的经历让她深深明白,很多时候表面上的美貌是靠不住的。 她沉吟片刻,道:“你可知那世子爷是什么身份的人?连清阳郡主那样的人物都无功而返,我劝你还是趁早忘了他,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韦拂雪泪盈满眶,“明颐,我娘就是这么说的,你怎么也这么说!我知道……我知道凭我这样的出身配不上世子爷,但是,我打那天起就是、就是爱上他了,我忘不了他!那种滋味,你懂么?” 姜明颐想起前世,韦拂雪嫁给汪公子,汪公子却朝三暮四,得罪了护国公府,最终累得她在流放途中病死。这汪公子也不是什么良配,对于这桩婚事,她实在不好太说什么。 两人正自沉默间,忽闻隔壁客人轻声咳嗽了一下,似乎还夹杂着低笑。 韦拂雪并未注意到。她见姜明颐不语,拉住她的手,“明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太任性了?可是这番话我只敢对你一个人说。我想好了,就算给世子爷做妾、做个奴婢我也愿意,只要他能收我。” 姜明颐恳然道:“何必呢?真的不值得。跟个普通人过一辈子,或许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韦拂雪烦躁道:“普通人普通人,我爹不可能让我嫁给普通人的。既然都是为了家族利益而嫁,不如就嫁个自己喜欢的,还是高门贵第,即便做妾也不会吃亏的。” 姜明颐说着反握住她的手,决定把事情说得夸张一些,也好吓一吓韦拂雪,“你看那世子爷平日里好像清清冷冷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你别忘了,他跟孙常者那家伙可是一类人。表面上不近女色,暗地里肯定加倍地补回来,暖风靡靡、夜夜灯火,说不定比那汪公子还……色。” 韦拂雪怦然道:“真的吗?” 姜明颐正待开口,忽闻隔壁“哐啷”一声,似是摔了个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