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业之后 “我的二丫头怎么还不来呀?”退休多年的陈教授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问自己的关门大弟子,国家中医研究院的副研究员徐阳。 “在路上了,今天她上午出门诊,十二点半怎么着也到了,您别着急,再等会儿好不好?”还没等徐阳回答,陈教授的大闺女石巍薇抢在大师兄前头,笑嘻嘻地看着陈教授——这个被学生称作老妈的人。 “一会儿等我们赵主任来了,得好好审审她,问问她这么多年了都不跟师门一块儿聚会,是不是怕咱冲了她的官运呐!”这个快言快语接下茬的,是老妈的二儿子修嘉凡,博士毕业后移民到荷兰,现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中医馆做中医师,今年趁着难得的假期,回京与恩师亲朋团聚。 “行啦!老妈就问一句,你倒是一句一句的。二师兄,是不是现在中国话用武之地日渐稀少,想趁着归国期间好好儿磨磨嘴皮子?”石巍薇反击二哥,这项技能多年前她就颇为拿手。修嘉凡被怼得没话说,赶紧给自己台阶下:“好男不跟女斗。” 老妈自然是事不关己,一旁看戏,一边笑着看这几个孩子吵吵闹闹,记忆一下就翻到了2003年的那一页。 那一年,“非典”的烙印似乎还未从这座城市中完全褪去,陈舒云第一次见到这些孩子,由她给这群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上《中医基础理论》课。三十余年的教学生涯,面对一茬儿又一茬儿的大一新生,尽管师生缘分不浅,可终究也只是以完成教学任务为本职。可是在结课那天,一个让老太太至今都惦记的人,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 “陈老师,事业有成的大夫,还能保持本心么?” 赵英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愣头青傻小子,谁成想是个小姑娘。陈舒云至今都记着她最初的模样,脸盘圆圆的,梳着马尾辫,五官标致却不出挑,眼睛很有神,只是那眼睛里装的是一副自以为成熟的神色。 陈舒云被这个问题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临出教室门前反问了一句:“你把什么定义为事业有成。” “到三甲医院去当主任。”赵英林显然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其实她只想听到老师说一句,你依旧可以在事业有成之后保持本心,依旧不会为多年后需要发愁的事情改变你自己,就像你入学时立志一定要成为一名苍生大医一样。所以这个所谓的去当什么主任,也只是情急之下脑袋一热从嘴里蹦出来的话。 “那你恐怕学不好中医。”陈教授离开了教室。 从那以后,赵英林开始陷入深深的迷茫,与此同时,她获得外号“赵主任”。 五年本科,三年硕士,才能勉强说一个医学生初步具备行医技能。2008年,全国人民都在欢庆奥运会开在家门口,这帮03级学生在八月份提前入学,等待分配硕士生导师。陈舒云三年之后要从学校退休了,关门弟子,她计划只收五个学生。 石巍薇和徐阳自然是要收的,他们两人在本科期间就一直跟着陈舒云在实验室里混脸熟,徐阳性子沉稳踏实,话不多,做得多;石巍薇天资虽稍逊徐阳,但应变能力极强,知世故却不世故,还常常缠着陈舒云要去中医大附属医院出门诊,陈舒云每周二上午都会在中医大学附属医院脾胃科出普通号,石巍薇搬着折叠椅到老师旁边抄方子,她常说:不聪明,就得更努力。 如果说大师兄和大师妹都属于必收不可型,那么二师兄修嘉凡情况有点儿特殊,属于关系户不得不收型。当然,这种所谓的关系户也是基于天资入能得了陈舒云的眼。这位二师兄的家中世代行医,可奇怪的是他本人却并没有被医药所熏陶多少,他一直惦记想出国看看,所以原计划报考国际贸易专业,却最终还是顺从了世家的轨迹,进入中医大学。 这人脑子极为活份,加上家庭优势,即便是先前没打算以中医作为职业,修嘉凡还是可以在班里保持中等水平。最重要的是,二师兄的父亲是陈舒云的同学,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中年得子,心中虽喜爱的不行,却很少在言语上透露“风声”,不过,儿子的前途不可耽误,曾专程拜访陈舒云并提起此事,因此顾着这位老同学的面子,陈彤云答应再锤炼一下这位“可塑之才”。 “咱们二丫头和老三到底因为什么掐了这么多年?”徐阳难掩心中的疑惑,可算是开了金口,说完看了看老妈。 “我记得他们好像是一个高中的?”修嘉凡说。 “一个高中毕业出来,又是本硕同班,还要在定点医院规培三年,要是真有点矛盾那也是够烦的。”石巍薇感慨。 “子杰,唉……当年我收子杰的时候,也没想到他后来……”陈舒云叹了口气。 江子杰就是直到现在才刚刚出场的三儿子了。他和同学圆满完成规培之后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去了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中医科。 其实社区医院不是不好。因为就目前来看,国家政策在着力发展基层医疗,从区级卫生服务中心到街道、社区,层层规划,将方方正正的城区又以医疗资源为标准划分成了更细致的小方块,每个小方块就是一个社区医院的阵地,要负责保护所在居民的基本健康安全:每年为辖区内65岁以上老年人免费组织体检,定期举办公益讲座,到辖区内养老院义诊,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测身高体重,和社区内的居民进行家庭医生签约……社区医疗这条路,还很长呢。 “老三今天来不了啦,现在他们那医生特别少,他只有每个礼拜日下午才休息。”大师兄很是心疼这位弟弟。 “仗着自己年轻就这么熬。”老妈叹了口气。 录取江子杰这件事其实挺偶然的。江子杰的父亲是一名神经外科医生。2006年,子杰的母亲在体检中被查出患有结肠癌,经过一年多的手术以及化疗,状态基本稳定下来,父亲虽是医生,但对于中医这方面始终持一点保留态度,因此多年前,江子杰报了中医学专业的时候,父子俩还大吵了一架。 2008年初,子杰到附属医院去挂了陈老师的号。从那之后,每两个礼拜,子杰都带着母亲到陈老师那里问诊;等到半年后去复查的时候,子杰的父亲对于先前的看法,沉默了。 子杰母亲的病情被控制住了,虽然不能保证不会反复,但是效果比化疗好上不少。 各中原理,很难解释清楚,到底是因为化疗本身已经控制住了病情,还是因为中药在循序渐进地调理着病人的体质,中医不敢邀功,西医同样不能把功劳完全揽走。 母亲得益于两种不尽相同的治疗体系,因此子杰未来的路无论怎么走,她都会支持儿子的选择。 陈舒云对这个孝顺的孩子印象太深了,可能这就是还要继续师生缘吧,陈舒云向系主任要了这个瘦的像麻杆的小伙子。 这几个孩子的岁数也挺有趣,84年生人的他们,儿子们比闺女们早生几个月,赵英林最小,她出生在冬天,加上陈老师自己的亲闺女和这几个孩子岁数差的不多,所以每次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陈老师总觉得自己儿女成群。 人上了岁数,就开始念旧了。走过的路虽短短几十年,却好像在翻一本有意思的书,书看过半,读书人却浑然不知。 老妈想念过去的日子,也想念着那个搀扶着自己母亲一步一步走进诊室的孩子。 “老妈,您快看谁来了!”石巍薇听到门铃响起后赶紧跑过去开门。 “姐姐,好久不见。” 第二章 老妈 人就是这么不禁念叨,老妈惦记的英林可算是到了。巍薇拉着英林走进来,姐姐的手很温暖。 “赵主任好啊!”二师兄还惦记着“报仇”。 “二师兄作为归国华侨,此次燕还巢一切还都适应吧。”英林自然不能“有辱门风”。 “大师兄别来无恙。”英林对大师兄露出友善地笑。 “上个月刚在研讨会上匆匆见过,今天再见小妹,要多说几句。”徐阳也笑着答。 “老妈。”英林走到老妈身边,两个人明明笑着握住手,可都红了眼眶。 “咱俩几年没见了?”陈舒云故意端起架子。 五年了,其实老太太心里明镜儿似的。自从关门弟子结束规培各自分飞,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英林。其实陈舒云知道英林最后去了广宁医院,知道她今年真的评上了副主任,这是最顶尖的中医院,她刚三十四岁。 “五年了,我一直不敢来,觉着没脸见您。”英林不像是在谦虚,因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低着头。 看见娘儿俩这么些年终得相见,石巍薇走进厨房和保姆说:“炒菜吧。” “您一切好吗?老爸也好吗?”英林发现老爸没在场。 老爸自然就是陈舒云的爱人。陈舒云告诉英林,“老爸”今天为了让师生母子好好团聚,和老友去了颐和园。 “英林今年升副主任了。”老妈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她和小时候没怎么变,但好像眉眼之间也有些不熟悉了。 眼前的这个半蹲半跪在陈舒云面前的姑娘,曾经是她打心眼儿里最不愿意收下的孩子。陈舒云曾明确地告诉赵英林:“我没法让你当上主任。” 那年,陈舒云走出教室后一直在思考,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物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赵英林还不到二十岁。陈舒云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只想把天底下所有的方剂都给背下来,她从没想过自己毕业后要去什么样的医院,也没想过做什么、怎么做才能当上主任,或者是单位什么时候能给分上一套房子。那天回家她还和老伴儿说起这件事,她问老伴儿:“现在的孩子怎么这样儿?” 所以,陈舒云曾经一度觉得眼前这个低着脑袋的孩子不适合学医,或许……不适合学中医,这种思想和她年轻时接受到的价值观简直可以说是背道而驰。就算是要退休了,她也不希望委屈求全,带一个让自己不舒服的学生,因为这于师、于生都别扭。 “是,去年九月,但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就评上,而且左主任比我水平高很多。”这位左主任是和赵英林一起升副主任医师的前辈,他这几年脱发很厉害。 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或许对于主治医来说,副主任的位置永远留给愿意脱发的人。 “工作小目标阶段性完成了,那……”陈舒云一直惦记赵英林的个人问题。 “还光棍儿呐赵英林!”二师兄嘴总是能欠在点儿上。 “你嘴里有点把门的没有?说一个姑娘家光棍儿?”石巍薇挺身而出。 “没有的话得赶紧解决啊!人家先立业不也得后成家嘛哈哈。”看来二师兄还是得石巍薇来治。 英林这几年,连轴转地忙事业。她到结束规培广宁医院还不到五年,竟然能从主治医师成为副主任,也是迄今为止广宁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这样的一匹黑马自然也是被医院议论纷纷的。 不过,赵英林好像一直在拼死追求着原本不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刚上高中时,她其实想学文科。因为满分120分的中考语文,她考了113分,最初以为自己会坚定地把文科学好,可最后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进了理科班。 高一下学期,班主任找她谈话:“尽管学理科出路的确广些,但我想听你说实话。”老师误以为是英林家里给了她某种压力,迫使这个历史考93分、政治90分的学生选择理科。 “是我自己选择理科,我想学医。”英林小声又坚定地说出这个内心的愿望。 后来,连她自己都和同学开玩笑似的自嘲:“一个将来要学医的,史地政考那么高不是浪费分数嘛?” 总算如愿进了理科班之后,她开始感到压力了。因为太多的公式分析是一个骨子里的“文科生”无法迅速接受的,尽管她数学成绩尚可,可物理化学的难度开始压得她喘不过气,看着文科班女生安安静静地拿着会考说明背分析题答案的时候,她才刚开始明白什么是无助。 赵英林只能等作业发下来之后厚着脸皮管尖子生要来物理作业,把老师打对勾的好答案全照抄下来,然后一点一点逼着自己推算出解题步骤,她知道抄最终的数字无济于事,她想要的是过程,而这个过程,她希望可以自己来走。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发现,理科大题也可以通过背诵从而掌握解题方法。她的成绩开始悄无声息地慢慢涨,就像日出时的潮水,不经意间就涌上岸边。加上语文英语的好成绩,赵英林渐渐可以放下那张“文科生”的标签,稳稳地在班级前三名中占得一席之地。她当过第一名,但没骄傲过;也当过第三名,她告诉自己还有时间可以进步。 笨孩子可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笨方法来和聪明孩子拼尽全力搏一搏。她的成绩曾一直在中游徘徊,是老师最不担心同时也是最不关注的学生。后来她曾经以为自己摆脱了普通这而字,可多年后成为老妈的学生,发现情况依旧如此。大师兄勤奋踏实,自小学习古文;姐姐多年跟随老妈在医院观摩,临床经验丰富;即便是那油嘴滑舌的二师兄,也是在娘胎里被熏陶理论知识;江子杰……他真的很聪明。这么看来,英林上大学这几年,什么都没得到。 “知道我为什么收你么?”老妈看着低着脑袋仿佛像是做错事的英林,问她。 是啊,老妈为什么收我呢……英林怎么也想不明白。 “因为你一直在跑。” 第三章 亲姐 母子团聚,开心总比伤感多。可是赵英林和陈舒云都无法用苍白的语言向对方解释,自认为不优秀的孩子不敢带着考卷回家,但是妈妈始终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 饭桌上一家人很少聊起工作上的事,石巍薇给英林看自己女儿的照片,二师兄会主动讲起在异国他乡打拼事业的苦与乐,老妈今天心情大好,大师兄陪着小酌两杯。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帮人在实验室忙的昏天黑地,老妈一个电话,师兄妹几人说说笑笑,从实验室迈步家属院,吃上刚出锅的饺子。自从这帮孩子进入附属医院接受规范化培训,好像真的有了走进社会的感觉,加上小组成员又是系里随机分配的,这几个同一师门的孩子聚在一起就难上加难了。 石巍薇在规培结束后,放弃了珍贵的留院机会,谜一般地嫁给一个此前从未听她提起过的银行高管,并在第二年生下了女儿悠悠。可是却听说,当年知道巍薇放弃了这个机会后,陈舒云的表情很平静。 “姐姐,下午忙吗?我们出去走走。”与老妈拜别后,赵英林问一同出门的石巍薇,大师兄和二师兄已经先行一步了。 “也好,这个时候悠悠应该是在睡午觉,多少年没见赵主任了,今天可要抓住机会。”赵英林发现,石巍薇的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皱纹。 五年时间,两人的变化开始明显了。石巍薇上学时四肢修长,老师经常善意调侃这姑娘可能是木命,手脚都像树枝一样。当年穿着连衣裙露着锁骨的女子,如今开始愈发丰腴了,眼神中也有了赵英林怎么对着镜子练也练不出的柔软与细腻。她告诉赵英林,悠悠很粘她,自打孩子出生,她除了来老妈这里看看,很少出远门。 “你怎么也叫我赵主任啊。”赵英林故作生气状。 “哈哈!此赵主任非彼赵主任呐。”石巍薇揽过赵英林,两个人走出家属院,沿着银杏小道走向从前的教学楼。十月的北京,气温开始转凉,她们在超市买了两瓶水,漫无目的地闲逛,看正在打球的学生,看骑车路过的情侣,看背着书包的白大褂走向实验室。 “好像我在学校没这么闲过。”赵英林苦笑,低头看自己的手。 “岂止是没闲过,不然你以为你的国家奖学金是怎么来的!”石巍薇想起每次从附属医院抄方子回来,就跟着英林一起奔教学楼,满楼地找空教室,然后把新鲜的方子拿出来,两人一起琢磨。 “姐姐,当年没留院……现在可有后悔过。”英林给姐姐拧开矿泉水,还是问出了这个有点不太礼貌的问题。 石巍薇接过水,心头一颤,刚才这个动作,英林抢先她一步。 “不是后悔,只是不愿意记起了。”石巍薇看着赵英林:“你知道吗,那几年我拼命往实验室扎,死皮赖脸跟着老妈去出诊、抄方子,其实也不是我本意,我是发现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她不张扬、待同学友善却又总给人感觉冷若冰霜,她会把上节课老师留下的板书擦干净,会早早到教室打开窗户,这个人从不把所学知识挂在嘴边卖弄,可每次考试她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说实话,我虽不生气,却是羡慕的。我想,就算不能超过她,好歹要和她平起平坐。” “可是后来,我发现无论怎么样努力,夜里怎么熬夜,我都无法跑近她;听说她以前是要学文科的,这到底是什么姑娘,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所以我不争了。” “当我知道她去了广宁医院,我就知道辈子都无法超越她,这种一直追赶的感觉太累了。所以我想,不如另辟蹊径吧。” “你也知道,我上学时也没有个喜欢的人,所以支撑我这么多年走下来的人,是你。”石巍薇看着赵英林。 “我先生是我办规培鉴定的时候遇见的,很巧吧,他问我到哪里去拿中成药。”石巍薇说起先生,笑了一下。 “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四个月。” “那你,喜欢他吗?”赵英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觉得很烫嘴,她几乎很少说喜欢二字了。 “喜欢呀,不然我女儿要到哪里找?”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笑了。 “你个人问题还不抓紧解决吗?我在这方面赢了你,你也不能掉队太严重啊;还忘了问你呢,上次那个商务部的小伙子怎么样啊,怎么也没下文儿了。”石巍薇给赵英林介绍了个对象,小伙子三十岁,京户,今年刚在北京买了房。 “不太好,他指甲太长了。看着别扭。”赵英林的择偶标准很奇怪,别人给她相亲,她见面先看手。 “你这是什么怪毛病啊。那人我见过,戴个眼镜斯斯文文,一表人才的。”石巍薇被弄的糊涂。 “手胖指甲还长,难看。”赵英林还是同样的理由。 “我真服了你了,你别是搞事业给自己搞得无欲无求了吧。我不是要催你,是这事儿你真的抓紧了。你说咱们这几个人里头,大师兄人家今年都要有娃了,修嘉凡就甭提了,他女朋友就一直没断过,现在就你跟子杰还单着了,你俩上学的时候这么不对付,怎么这个问题倒统一战线了?” “我也不想跟他统一战线呀我的亲姐姐!” “我再给你张罗。”石巍薇是真为赵英林着急。 “您可歇歇!我明天还要相亲呢。”赵英林说起这事就觉得难受。 这次依旧是被强迫相亲,对方是一个出版社的编辑,本地人。 英林和母亲住在一起,眼看着自己的闺女到了这个岁数,说起人生大事,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她母亲知道,赵英林上中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所以一度怀疑赵英林直到现在还没开窍。可是,她今年三十四岁,本命年说话就来了,而女孩子被资本市场量化谁都不能阻止,你想使出浑身解数抨击,却也发现这件事可悲又现实。 赵英林这么多年,也没想要自己租房。因为她一直存着不现实的幻想:要完完全全凭自己本事在北京买一套房。这套房子小一点也没关系,远一点也没关系,所以与其到外头租房耗费不小的开销,还不如把母亲的话当收音机听。 安排相亲就去,每次回来汇报工作,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好,母亲骂她太挑,可她不愿意妥协。 因为赵英林学不会妥协。 第四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在忙碌的工作衬托之下,短暂的休息时光显得弥足珍贵,这种感觉就像是给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按下暂停键。 赵英林的一天,雷打不动的从六点半开始。洗漱完毕之后喝上一杯温开水,她虽不擅长描眉画眼,可淡妆示人却也是多年的习惯:轻薄的一层粉底,茶棕色的眉笔轻扫眉间,散粉定妆。镜子里的人,面颊透着健康自然的红润,没有刻意修饰,但一切刚刚好。 换好衣裳,盘好头发,和母亲打过招呼之后便出门了,有时在家吃早饭,有时到单位食堂解决,步行二十分钟就能从家到诊室。有时候赵英林会想:家离单位这么近,这要是再单租房住就是纯傻。 白大褂是每周都要洗的,洗干净的工作服隐约闻得到清香,赵英林很少喷香水,或许是职业素养指引她这么做。 今天是一整天的班,下了班之后还要去见该死的相亲对象。一想到这件事,赵英林就一脑门子官司。 一上午连轴转,片刻不得休息。医生就是这样,工作起来可顾不得儿女情长,况且接下来要面对的儿女情长也不是她想要的。中午吃饭时她看到晚上要见的相亲对象早起八点多钟向她问安。 “早(玫瑰花表情),起了吗?” 这帮搞文的人都这么闲吗?赵英林关上诊室门往食堂走,觉得屏幕对面的人,不太像是自己想象中的编辑部故事。 “小赵,忙完啦。”食堂里碰见左主任。 “我是当一天大夫吃一天食堂。”赵英林和左主任逗贫。左主任是赵英林敬重的前辈,但不影响她与前辈礼貌地耍两句贫嘴。左主任面对这个小丫头也不生气,他也同样佩服眼前这位尚在成长中的新人。 赵英林找空位坐下,筷子扒拉着餐盘里的“魑魅魍魉”。低头看着炒土豆丝里出现整瓣儿的大蒜,赵英林觉得,今天食堂不走心程度就像是她回复编辑朋友的敷衍却又礼貌的语气。况且炝炒土豆丝儿,有必要放蒜吗? “中午好,刚起床。”赵英林决定礼貌地攻击他两句,找找乐子。 “哈哈哈,看来你挺爱瞌睡。”编辑朋友发来透露着一丝丝暧昧的信息。 “哈哈(捂嘴笑),今天不出诊,给自己放个假。毕竟我是副主任了,各方面保障也要跟上。”赵英林发完这句话之后差点就信了。 “晚上想吃什么?有打算吗?”编辑朋友发来灵魂问题。 赵英林犯难了,她除非必须,否则很少在外面吃饭,而且她最讨厌这种没主意的人。 “男生定吧。”赵英林觉得有点烦了,不过她讨厌的东西也实在多了点儿。但她总是固执地希望一起相处的男生可以和她说一句“今儿带你去吃一个什么什么,怎么样?”如果女孩子不愿意吃,再问一句“那你想吃点啥?”她参加工作以后,相亲对象陆陆续续见了也得六七个了,基本都是男生定下吃饭的地方或是中间介绍人安排,她只需要把自己的躯壳送到对方跟前儿,拿出不失分寸的微笑,灵魂倒是可以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廊坊头条陈记卤煮,地址一会儿发你,晚上六点见。”赵英林放大招。 “哈哈,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爱吃这些。”这句话看着有点儿搓火。食物,不应该根据性别进行归属吧……那只是一碗肠子、肺头、炸豆腐跟饼而已啊! “六点不见不散。”赵英林强忍着不适打出这些文字,然后看着伏在土豆丝上的大蒜瓣儿,越看越来气。索性筷子一撂,回诊室! 这哪里来的妖孽,还你一个女孩子?同志,您注意措辞好嘛! 好在,赵主任不会被心情影响出诊。她在面对病人时,虽然还没能做到全程面带友善微笑,她总觉得不必这样,但能做到语气平和,态度诚恳。这几年来,虽然也遇见问东问西或是自以为很懂的病人,赵英林也总是能用病人可以理解的语言进行沟通。可是,沟通过后她还是发现:医生与患者其实在很多时候是无法沟通的。(先别抬杠)因为赵英林无法用简单的语言告诉一位常年冬泳、身体壮实却被诊断出脾胃虚寒的大爷,他的虚寒是因为冷水里的寒气、湿气通过皮肤进入身体,湿气在体内越积越多,从而导致脾虚;而脾虚之后又会导致气虚,气虚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会便秘。这真不是简简单单开两支开塞露就能解决的。 知识多了,真会让人偶尔感到苦恼哇。赵英林给大爷开了补中益气丸,大爷走之前还是惦记开塞露,并觉得这位年轻的小大夫有点“矫枉过正”。 约莫三点来钟,来了一位女性患者,年龄六十二岁,赵英林看了病历本以及与患者沟通后,知道眼前这位阿姨曾患结肠癌。 “您化疗距离现在也好几年了。现在是又不太好?”赵英林问诊时还在看阿姨以前的病历。 病历本里夹着一张底方,诊断日期在两周前。赵英林看了方子,觉着有几味药给的太多了。 “这方子……”谁给您看的还没问出口,赵英林视线落在医师签名处。 她眼睛一抬:柳荫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中医科。医师签名:江子杰。 江子杰肯定没想到,时隔几年,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赵英林的世界里。 “是我们社区医院的大夫给开的方子,您看……” “哦,有几味药给的劲儿太大了,这药您现在还吃着呢么?”赵英林感觉自己的脸憋的通红,她想,江子杰这么开方子,上这么多年的学怕不是都就着馒头吃了。 “我是吃了江大夫开的药之后,老觉得心脏跳得特快,就没敢再吃了。”患者未卜先知,自己停药了。 “我给您换个方子。”赵英林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她根本没注意到阿姨被突如其来的敲键盘声吓得激灵一下儿。赵英林越敲越生气,江子杰要干什么?这不是玩儿命呢么? “您按这个方子楼下拿药吧。您等会儿,我想把您这方子留个底儿。”赵英林从白大褂里掏手机,没等阿姨答应就要拍照。 屏幕亮起,编辑大哥问赵英林在干什么。 “……”赵英林在心里骂人。 江子杰,真是别来无恙。赵英林一边想着,一边给自己的昔日同门所开的“大力”药方拍照。然后,她在自己开的处方上,郑重其事地盖上自己的章。 “您可以吃完一周以后,到社区按这个方子再开上一周,省的来这儿一趟费劲。到广宁医院不好坐车。”赵英林把底方也狠狠地戳上自己的章,一着急戳出重影了,她又在旁边空白处戳了第二下。看上去好像是“赵赵赵赵英英英林林林,赵英林”。 阿姨拿着药方出去之前,回头看了赵英林一眼,赵英林感觉到了,抬头对阿姨说:“您回去多注意休息。” 然后低头给编辑大哥回消息:“在床上躺着。” 第五章 终输旧剑久相投 五点钟,赵英林收拾好东西前去“赴死”,她坐上公交车后找了靠窗的地方闭上眼睛休息,脑海里却不知为何又想到江子杰和他开的药方。 或许别再自欺欺人了吧,她只是在想江子杰。 十五岁时就遇见的人,如今再回忆起来,或许就是青春吧。 老实说,她已经有点记不清江子杰的模样,他穿白大褂在门诊楼里上上下下的样子一点也不记得了,他在老妈家夸羊肉胡萝卜馅饺子真好吃的神情一点也不记得了,毕业那天穿着学士服与老师合影的照片根本回忆不起来了,可……眼前那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孩子却一点点走近了:校服无论里面塞多少件衣服却怎么也架不起来,虽然个子不矮,可肩却窄的要命,撑不起四四方方的蓝白色校服外套;他不喜欢穿戴帽子的衣服,春秋天穿衬衫,冬天会多加一件羊毛衫;他不爱打篮球,体育活动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沿着跑道遛达;他地理和物理都学得特别好,他不爱吃莴笋;他的手,很好看……有一天,那个总也不爱笑的少年加了赵英林的qq,问她和冯恬是不是一个班的,他说他想追那个女孩…… 可是江子杰不会知道,一位喜欢着他的女孩当时正对着电脑不知如何回答。 赵英林现在还记得冯恬这个人。因为这个人让她曾经初次明白,什么叫恨。 冯恬的父母是南方人,小时候她随父母调动到北京,可父母却没能落户于此地,冯恬高一暑假前不得已离开北京回到南方老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很遗憾,赵英林不厚道地笑了。冯恬走之前曾经与全班同学作告别演讲,她说:一定努力学习,再考到北京来。班里的同学都很舍不得她,因为她生的娇俏,又爱笑,写得一手好字,班里几个女同学依依不舍拉着冯恬的手,说回了老家也一定要多联系,冯恬也眼眶湿润了,与此同时,赵英林看着不远处几个作秀的人,觉得她们彼此都很虚伪。 后来赵英林还问过那几个姑娘,她们都说冯恬很少上线。 “老上线的话,被耽误学习考不到北京岂不是好遗憾。”赵英林“安慰”长情的女同学。 赵英林在楼道里偶遇江子杰时,觉得他眼中有无法遮掩的失落。赵英林不能去安慰,因为她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前去。 文理分班后,总算和那些啰啰嗦嗦的女生就此别过,理科班的人无法用“好”来形容,因为每个人都惦记自己的成绩能跑到别人前头去,当赵英林发现自己和江子杰分到一个班之后,觉得江子杰可以是她待在理科班的动力,她不敢说是全部,她怎么敢把一个男孩子当作自己的全部? 赵英林觉得自己选理科没有错,她想着,可以慢慢疗愈江子杰,终究有一天,他会明白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南方姑娘”,难过的时候,不妨往身后看看。她开始更加倍地学习,江子杰总是在班里前三名浮动,赵英林慢慢在向他靠近,高二一年,高三一年,两年足够了。 可江子杰偏偏选了一种最差的方法来面对这个小心翼翼却又坚定地向他走近的女孩子,他和班里一个女生说,那个文科女生偏偏进理科班,像个笑话。 这句话自然是可以传到赵英林耳朵里的,因为说这话的人,原本就想让听者听到。 赵英林赶快睁眼,她不敢继续回忆下去,曾以为终于小心翼翼走近了的男孩子,最终还是连头都没有回。 这些年,赵英林曾经无数次说服自己尝试着接受男生的青睐,说句不该说的,她不算年轻了。千万别劈头盖脸就说女孩子要独立、可以让自己强大到不需要爱情、不需要婚姻,但大多数人还是会结婚,不是么?还是会有人依旧抱着热忱,知道自己要与灵魂伴侣携手步入围城,不是么?可是每当有新的人走进她的世界,那个不该出现在脑海的人会若隐若现地探个头出来,赶也赶不走。穿着白大褂,手插着兜,冷眼看着赵英林,然后问她:你这回又要见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儿啊? 他就像是她唯一的标杆,而其他人,皆是攀附者。 “你本人比照片上要好看一些。”编辑大哥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磕,打量着努力挤出友善表情的赵英林。 赵英林不知道自己下了公交车之后是怎么走到陈记卤煮去的。不过男方倒也算听话,果真在卤煮店里坐着呢,只不过神情有种肉眼可见的不安。得知他并没有宗教信仰从而导致的饮食矛盾后,赵英林要了两碗“菜底儿”,每碗一个火烧。 胡乱的思绪搞得她一点也不饿了,原本也是馋了挺长时间的卤煮。她问编辑大哥喝不喝啤酒。 对方很爽快,表示不太能喝,赵英林给她要了一瓶北冰洋。 一顿饭下来聊天很愉快,对方没有赵英林遐想的那么别扭,但也无非就是一些家庭情况、个人的工作情况、职业发展目标等等。赵英林问他房贷还的怎么样了,对方表示还在努力,可知此人压力不小。 赵英林怕对方想多了,赶忙解释现在年轻人谁身上没有点儿贷款啊。 编辑大哥问:“你也在还贷吗?” 赵英林的内心:这么多年一直都还“情”贷…… 这顿饭她和编辑大哥都没怎么吃,大哥夸她海量,她看着一瓶还没见底儿的“纯生”,连说承让。饭后,编辑大哥说要去前门大街逛逛,赵英林一看表,刚六点四十,恭敬不如从命吧。虽然是旅游景点,可是街上灯火通明,依旧是满满的烟火气。生在这座城市早已司空见惯,可是她忽然想起小时候逛庙会的样子,她不爱吃山楂,爸爸给她买了草莓的冰糖葫芦,赵英林一整天都会很开心。 她父亲,是会看到自己的女儿正努力往幸福的方向奔去的吧,既然会看到,那就不流眼泪了。 这一瞬间,她想为了父亲,改变,或者收敛自己。 “咱们还挺有话题的,那就继续保持联系吧。”赵英林主动向对方抛出橄榄枝。 “好呀,第一次见面不宜太晚回去,我送你。”编辑大哥还挺懂女人。 赵英林下意识还是想要拒绝,她就是前文提到的“强大的要命”的那种女孩子。总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解决,可现实就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空有一副坚硬的外壳罢了。 编辑大哥开一辆别克,赵英林坐在副驾驶,两个人路上聊了聊彼此单位的事,赵英林说同事相处很融洽,编辑大哥给她讲部门同事和领导的八卦。堵车的时候,编辑大哥从手抠里掏出一串包装好的檀木手串,赵英林说第一次见面不好收礼物,编辑大哥说初次见面才要礼尚往来。 不好再推辞,赵英林表示:“来而不往非礼也,下次我请客吃饭。” 到家之后,母亲问她怎么样。 她给手机充上电,说:“啤酒不错。” 第六章 处对象吗 “什么叫啤酒不错?我问你人怎么样你跟我说啤酒不错?”显然,母亲对这个不走心的答案很生气。 “就是说聊得还凑合。”赵英林开始拿出洗澡用的毛巾和换洗的衣物。 “那就是能发展发展呗?”母亲两眼放光。 “不知道,就这样吧。” “你别不知道啊,人怎么样啊?你觉得好吗?” “还可以吧。”赵英林准备去洗澡。 “可以那就先接触接触,你今年34了,合适的男的越来越少了,一旦有看上的就得抓紧。”母亲忠言逆耳。 “知道。” 洗澡的时候,赵英林想起一个细节,编辑大哥是开车来的,所以说自己不能喝酒。 “所以他可能只是今天不能喝酒……”赵英林把头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哼,这帮搞文的人,狡猾的很。 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她向编辑大哥表示感谢,成年人的礼貌总是透着刻意,这是彼此心知肚明却依旧要走个过场的。 说实话,她还没能适应在自己的生活中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留出一块空间,这块地方或大、或小,她都还不适应。况且现下接触的这个对象,只是出现的时间还算恰当,可是一想到当自己恍惚回神之后看见对方十指交叉托着下巴,赵英林还是觉得有点“那个”。 老妈在聚会那天说,喜欢她是因为她一直在跑,可是赵英林其实一直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或许只是她真的足够努力,又找对了适合自己的方法,才能让这种没头苍蝇似的的奔波变成向上的动力,要知道她小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做医生的。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好成绩?高学历?年纪轻轻就成为医院的焦点? 这会儿她思路乱的很,她思前想后,找出了石巍薇的聊天记录,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姐姐有没有休息。 姐姐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还没休息吗姐姐?”赵英林问。 “你还挺会挑时候呀,孩子刚睡,我现在还很亢奋。”石巍薇在电话那头传来温暖的笑声。 赵英林和姐姐说了今天去和相亲对象见面的种种,并且着重描述了手托下巴和拒绝饮酒这两个细节。姐姐听后,问了赵英林一句话: “你是觉得这个人真的好,还是觉得他来的是时候。” “……”电话这头沉默。难道今天赵英林真的学会了妥协?她自己也在想。 “如果你觉得,你开始要凑合了,或许我该重新认识你了。”石巍薇言语中透着焦虑,她也在想,英林是要改变了吗? “我没有。”赵英林有气无力。 “你分明是在拒绝,既然是这样,那又何苦?”石巍薇言道:“我个人来说,当然不愿意你这么多年一直独身。可……你骄傲了这么多年,如果真的就此放手,我怕你还是会后悔。”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再和往事纠葛。” “怎么说?”石巍薇显然并不知道赵英林和蒋子杰多年前的往事。 赵英林和石巍薇相识十数年,她们的关系很像是那种惺惺相惜的对手,:双方互不诋毁、却也相互较量,这种良性竞争是二人一直都互相承认且乐在其中的。她们是拥有巨大知识储备的医学生,却又始终保持一点点少女的柔软与天真,她们会在宿舍讨论一些其他专业学生的八卦,路过篮球场时也会悄悄瞄一眼颜值卓越的学霸,尽管数量稀少的很;上针灸学时,她们是彼此的“靶子”,方剂学时,又是彼此的“提词器”,这么多年了,石巍薇对赵英林的衣食住行无不了解,却在知道赵英林曾喜欢过江子杰之后惊讶的骂了句脏话。 “卧槽,你喜欢江子杰?!”石巍薇有了娃之后原以为自己已经离“污言秽语”很远了,却没想到今天知道的这个大秘密,还是让她“原形毕露”。 “你真够可以的,怎么能瞒这么多年?我要是你我可能已经憋死了!”石巍薇语调变高,突然意识到悠悠已经睡着了,赶紧捂上嘴离开卧室,推开了书房门,只留下一脸困惑的先生。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不对啊,你们上学的时候不是一直打架么?怎么会……我天……”石巍薇认为这是2018年听到的最震惊新闻。 “打架……哈哈。”赵英林苦笑两声。“说这么多话耽误你休息吗?” “别废话赶紧说!”石巍薇又变回了石巍薇。 “姐姐,您还让我说什么?” “内个心机婊后来回北京了吗?她没回来吧!”石巍薇总是能抓住主要矛盾。 “你别逗我笑。”赵英林被突如其来的点名批评逗的心情变好,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想起冯恬,她还是觉得气愤:“没有,如果回来了,江子杰可能本科的时候就疯了。” “但愿他一直精神正常。” “是。” “所以,我算是知道了!你是因为心里一直装着江子杰,这些年才对相亲对象不屑一顾!我说的对吧赵英林!”石巍薇问道。 “不知道。”赵英林后悔给她姐打电话了……这女人怎么回事,每次都说到重点,难不成她当年哲学成绩也很OK吗? “你放屁!你就是!你不用说了!明天我就去社区医院收拾他,对了,他在哪个医院啊?” “谢谢您了,亲姐姐,我现在不喜欢他了,我是真的想开始新生活了。”赵英林试图掩盖自己扯开的大窟窿。 “你别放屁了!” “注意点儿行吗?您现在当妈了,得做文明有礼的北……” “我不是不文明!只是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儿啊。” “还有一个疑惑,就是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上大学的时候还老跟他对着干啊?是想报复他吗?”石巍薇问出了大多数读者心中的疑惑…… “因为喜欢,所以恨吧。”说完这句话,赵英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什么弱智回答。 “我也……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就是我小时候很喜欢他,但是他没有给我一个很好的答复,反倒是和……他当时和班里女生关系都很好,只是不把我算在内。他给一个女生讲数学题,还摸那个女生的头发……” “你跟他说过你喜欢他么?” “没有……但他是知道的。” “赵英林我现在真的很想掐你。” “你最好是……” 第七章 再见 “你打算怎么着。”姐姐问她。 赵英林犹豫过后,对姐姐说:“还是想,忘了过去吧。” “那就往前看吧。” 石巍薇挂上电话后,沉默了很久,看来还是小瞧了这丫头,竟把心事瞒得这样好。 回到卧室后,看见先生蹲在女儿的小床边看着女儿睡觉,石巍薇觉得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悠悠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初为人母难免手忙脚乱,家里虽然有育儿嫂帮忙分担,但是先生对于孩子的关注就让诸多“力不从心”一下子有了归处,石巍薇很感谢先生愿意与她一同参与女儿的成长。 “英林打来的,我跟你提过。”石巍薇看过孩子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了。 “有印象,是广宁的那个小大夫,这刚几年就副主任了,女强人啊。” “光事业强有什么用,我真的很着急她的个人问题啊。” “说白了,你也是干着急,她今年三十……” “跟我同岁。” “都三十四了,就别挑了,眼光这么高那能嫁得出去么?二婚的,她又看不上,同龄的男的也不愿意要她这种岁数大的。” “睡觉吧……”石巍薇听了之后更为赵英林担心了。 初秋的北京,清晨开始褪去伏天的热气,赵英林早早起来到家附近的小公园里走了两圈,回到家之后,母亲把熬好的小米粥端上桌,赵英林还剥了鸡蛋吃。比起牛奶,赵英林更愿意喝小米粥,她常说牛奶寒凉,如果非得喝,早上喝也就算了,如果晚上睡前来一杯牛奶,夜间本就阴气盛,喝了凉牛奶等于阴上加阴,长此以往不脾胃虚寒才怪。 老祖宗喝了这么多年的米粥不是没有道理,哺乳期的女性没有奶水时也可以用米汤喂孩子。所以呀,有时候听一听劝吧,这并不是信口开河。 粥喝罢,按部就班地到岗工作,周一一早,脾胃科开了短会,科室主任向大家传达院里的消息:这周日到国家中医研究院参加研讨会,这次主要是面对北京市各中医院,会上会有中医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各院选派的代表以及研究院研究员发言,大家共同探讨中医界的最新研究成果,科室鼓励有时间的同事们都去听。 赵英林自然是要报名的,周日她不出诊,这难得的好机会一定要珍惜。 最近这些天,她和编辑大哥又见了几次面,每次见面无非就是吃饭、看电影,就好像是在例行公事,相处虽然融洽,但没有心脏被触碰的紧张感。 赵英林自然没有动心,因为她最清楚自己心动的感觉,应该是什么状态。 可是,她不愿意再次体验心动,因为她的心动,必然只对应一人。 多年来,她一直在逃避,试着让自己忘掉那个嘲笑过她的男孩子,她从未想明白一件事,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自己为何要被这般对待。 江子杰给了她最差的态度,这是她无论如何也都不能接受的。 “还好没有主动表白。”赵英林曾这样安慰自己:“否则可能会……让彼此更难堪吧。” 中学时代喜欢一个人,并不用你自己亲自出马,你周围的同学看的比你自己清楚,他们会在老师叫起江子杰回答问题的时候零零散散地有有意咳嗽;会在你不经意经过的时候故意叫他的名字,会把你们的作业本放到一起…… 真不知道全班同学是怎么知道赵英林喜欢江子杰这个秘密的。可是,全班同学又好像在知道这个秘密后,全部装作不知道:没有人故意上前挖苦赵英林,男女都算上;没有人向老师告状造谣同学早恋,没有人到江子杰那里风言风语…… 全班同学都知道这个秘密,却又都在守护这个秘密,他们守护的并不是赵英林,而是那份多年后再也无法重现的纯真。 赵英林自己也不知道,对于同学这样纠结的行为,她是不是该说声谢谢,谢谢他们选择了善良,保护了那颗无辜被践踏的心灵。 今天上午病人出奇的少,三十个号居然还有几个剩余,平时的礼拜一忙的四脚朝天,今天有点反常。赵英林掏出手机,低着脑袋和编辑大哥闲聊,她真的很努力地在改变了。 很遗憾的是,赵英林给编辑大哥发送“哈哈哈”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编辑大哥邀请英林周末去一个朋友的茶房玩,她以去听大会为由婉拒。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工作。” 共情能力啊,真是少得可怜。 哈哈哈。 下午她在同侪发的朋友圈里看到区领导慰问基层医务工作者,其中有一张照片赵英林放大了看,发现领导旁边那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还用手指着电脑屏幕的男的看起来有点儿眼熟,熟到就算是变成骨灰赵英林都能把他复原出来呢! 江子杰,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了,你真的很烦! 为什么江子杰总是有意无意地出来捣乱?之前莫名其妙在赵英林脑海里穿着高中校服跑出来也就罢了,这次还知道给自己换身衣裳? 只要赵英林想主动和新认识的人有点互动,尤其以这位编辑大哥为例,江子杰就以各种形式出来捣乱,如果说先前的回忆都是“意识的主观能动性”在发挥作用,那这次他跑到别人的朋友圈就是“错误的意识阻碍事物的发展”! 赵英林感到前所未有的头大,老天爷,别再让江子杰出现了! 可是,这个死男人好像有变帅一点点…… 但还是烦死了! 赵英林不后悔上大学那些年对江子杰展开的疯狂报复行为:新生辩论赛时站在反方对江子杰疯狂逼问“对方一辩在混淆是非”“对方一辩的解释并不是很到位……”“我觉得对方一辩是在误导在座的各位老师和同学”“对方一辩请回答的问题”;在诊断学课上疯狂接他的下茬,挑他的毛病什么少说了一条,什么多说了一个字;针灸学课更是举手向老师提议,请江子杰这位学霸同学发挥自我奉献精神,“主动”给大家当靶子…… 想起这些光辉历史,赵英林觉的心里舒服多了。江子杰,你高中时让我难过,上了大学又在一个班,我才不会让着你。 中午没去食堂会见“魑魅魍魉”,马路对面的超市里买了酸奶喝,短暂地晒了太阳,赵英林又回到办公室,只要是上午能暗示吃饭,中午一小时的休息还是可以保障。她没有午睡的习惯,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书,除了上学必看的中医经典,她最喜欢的还是国内名家的著作。 赵英林有个不太“大同”的想法,她把自己多年来很少看外国名著的原因归结于国内的好作家实在太多了,只怕是一生都不能讲这些作品全看个遍:四大名著自然是初中就简单看过的,她喜欢老舍、喜欢巴金、钱钟书,也爱看王小波和王朔;她喜欢张爱玲和萧红,喜欢三毛、也喜欢叶嘉莹…… 史书也是必不可少读的:钱穆、吕思勉、陈垣这都是大家;明史里边吴晗先生的著作极好,只是他本人的经历未免可惜;梁启超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洋洋洒洒,都是大家风范;地方历史上,侯仁之先生的《北平历史地理》、北大历史系编的那本《北京史》条理极其鲜明……如果这些好的作品都未曾拜读过,那国外著作真的要暂且搁一搁了。 这天她刚开始翻阅张爱玲的《半生缘》,赵英林是近几年才开始读女性作家的作品,她在想:曼桢和世钧会在一起吗? 刚看到“世钧笑道:‘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下午号的病人敲了门便自己进来了。 是个小朋友,由妈妈领着,英林朝他笑笑:“请坐。” 第八章 恨悠悠,何时休 “和我说说,你哪儿不舒服?”赵英林把头偏向身旁这个肉乎乎的小男孩儿。 “肚子硬硬的。”小宝贝儿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 “那我要先听下心脏,来把衣服撩起来阿姨听听。”赵英林已经习惯称自己为小朋友的阿姨了。 赵英林把听诊器放到小宝贝身上的时候问了问:“凉不凉?”宝贝抿着嘴唇说“不凉”,两个人都笑了。 “喜欢吃肉肉吗?”赵英林问孩子。 宝贝很诚恳地点头。 “不爱吃菜?” 宝贝再次点头。 “孩子是什么时候说自己肚子不舒服的?”赵英林问宝贝的妈妈。 宝妈慢条斯理地道来:“得有一周多了,他一周前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我给他吃了小儿咳喘口服液可也不见好。宝妈顿了顿:“他一直说自己肚子疼,也不打喷嚏流鼻涕,不发烧。” “宝贝儿来伸舌头给阿姨看看。”赵英林舌诊之后发现孩子的舌苔很厚且偏白,堆积在舌体中部。“大便好么?”赵英林继续问。 宝妈替娃回答:“一直不好,三天才大便一次,给他吃了牛黄上清丸。” “孩子的咳嗽是积食引起的,他不是感冒。”赵英林开始给娃开方子了。 “先吃五天观察一下,我这方子很简单,但不能小瞧它。” 宝妈接过方子一看,只有三味药:焦麦芽9克、焦神曲9克、焦山楂9克。 这三味药被称为“焦三仙”,焦麦芽消化淀粉类食物,焦神曲消化米面,焦山楂则是化肉;这孩子饮食以肉食为主,小儿饮食搭配不均衡就会导致积食,而咳嗽并非是感冒症状,而是因为脾胃问题引起的。 “牛黄上清确实能缓解大便不好的问题,但是这药不对您家孩子的症,他是脾胃消化的问题,不能用泻火的药,孩子的咳嗽也是因为脾胃引起的,小孩儿很容易因为脾胃引起咳嗽。”“我开了五天的药,凉水泡三十分钟再煎,分两次喝,如果不见效我们再换别的方子。”赵英林不急不恼地给家属解释说明,这点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谢谢您,快谢谢大夫。”母亲懂礼貌,宝贝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客气。”赵英林很平静。在家用药还是应该再慎重一些呀,为母之心急切可以理解,但千万不能大意,尤其是给小孩子。 这样的病例只是赵英林每天接诊数十名患者之一,她还未碰上极为难缠的病人,其实也不能说是难缠,有些时候,病人在说某些话的时候,显得有一点点矫情。 中医,海纳百川的东西太多了,大部分人虽然没有系统地学过,却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中医理论,比方说很多人都能大致区分风寒感冒和风热感冒的不同症状,风热感冒药自然就不能让风寒感冒的人吃;我们的日常生活也包括很多中医的大智慧呀,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平时常说肝胆相照,是因为肝为五脏之一,胆为六腑之一,五脏出了问题,六腑也会受到影响,肝和胆在中医理论中又是对应的,所以这个成语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有时候真说不好“一知半解”这几个字用在中医药方面,作为医生来说到底是该喜,还是要忧。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赵英林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新人沟通着,其实她是一个不太愿意总回头看记忆的人,她喜欢新环境,接触新认识的人,认识新的自己。 周日,研讨会在大师兄的工作单位——国家中医研究院顺利召开,一大早,赵英林找了个视线极佳的地方乖乖坐下,随手翻看会议的议程表。 没过多会儿有人拍她的肩膀:“英林这么早。” “大师兄早!”赵英林看见把背包挪开,大师兄示意不用,随后做到了英林的另一边。 “我嫂子预产期快到了吧。”英林记得徐阳的妻子,是国字头报社的记者,温婉大气,这一对璧人可谓佳偶天成。 “预产期11月27号,倒计时三十天了。”徐阳想到妻子,脸上的笑更暖了。 “接下来可有的忙了。”赵英林朝着师兄坏笑:“师兄喜欢男孩儿女孩儿?” “都疼,都爱。” “你不出门诊,工作时间也有弹性,这样一来能方便照顾妻儿。” “你也抓紧吧,我听说你最近也有新进展了?”没想到敦厚老实的大师兄也有一颗八卦的心。 赵英林猛的被这么一问,不知不觉地脸红:“我姐姐嘴碎来着吧!” “哈哈!谁嘴碎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个人问题现在确定有着落了吗?”大师兄继续盘问。 “没影儿的事儿。”赵英林自己都觉着心虚,她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在接触。 大师兄看着眼前的小妹,觉得她还和小时候一样会说话,没变样儿。 “我们可都有着落了,现在就差你跟……” “江子杰还没成家?”赵英林说完这句话后,恨不得给自己十个大嘴巴,大师兄根本没说江子杰,好端端地又被自己提起,可这也不能全怪赵英林,毕竟一起读书这么多年,共同好友也就这些人。 大师兄看着赵英林,拍拍她的肩膀:“你们俩,我不清楚因为什么事儿这么多年一直闹不愉快,我看在眼里,也是你一直欺负人家子杰。我是说,我这师兄二字不能白叫,我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妹妹没有人护保护,你应该被人保护的。” 赵英林低着头看自己的手,不言。 “英林,想好往前走的路了吗?” “没想好。”赵英林摇摇头:“我现在也只是接触着,八字没一撇,也谈不上喜欢。但是……老话儿讲:扬手不打笑脸人,有时候也不好推脱。” “还是得慎重,其实我并不觉得你到了现在的年纪没有归宿就是失败的,虽然现在社会对女性要求很苛刻。”大师兄看了一眼表,发现时间还来得及,于是想着和赵英林再多啰嗦几句,赵英林多年一直习惯早到,徐阳不说,但心里很佩服。 “我跟你说,如果你真的要将就、凑合,那才是真正的失败,可能我这话说的绝。” “有些人,你看了觉得喜欢,你会一直喜欢。”徐阳说完之后,看着赵英林。 “师兄,哲学啊。”赵英林抬头与师兄对视。“小巧你了,以为师兄只会中医呢,没想到还挺懂女人。” “我也是……亲身经历。”徐阳摸摸自己的耳朵。 “你跟我嫂子一见钟情啊?”赵英林难得八卦一次,眼睛立马睁大了不少。 “开会了,先开会一会儿再说。”徐阳掏出签字笔,打开笔记本,俨然工作状态。 “切,逃避问题,开会就开会。”赵英林也拿出笔记本。 第九章 遇见你 一上午的研讨会干货满满,赵英林看着密密麻麻地笔记,觉得这一趟实在收获不少。中午,与会人员在餐厅就餐,赵英林和师兄简单吃过几口之后,一同在研究院散步。 这天的阳光很好,两人坐在长亭中聊闲,赵英林还惦记着徐阳和嫂子的事。 “说说呗。”赵英林坏笑。 “说什么啊?”徐阳装傻。 “说你跟嫂子呀,你俩怎么认识的?相亲?”赵英林已经把相亲二字说的很顺嘴了。 “我们的认识也挺巧合的,她是15年夏天来院里采访,这样我们认识的,之前不是中药专利保护的事一直都在提嘛。” “啊!想起来了,我还看过你转发的那篇文章。”赵英林笑笑:“只是没想到是嫂子执笔。” “就是她了。”徐阳也笑笑。说起妻子,他就想到两人至今未办婚礼,如今妻子要临盆了,他一想到没办婚礼的遗憾,更觉亏欠。 他和赵英林都不再说话,但气氛没有尴尬。 久久默然,赵英林忽地问徐阳:“师兄,你上学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徐阳一楞,眼前这个小丫头,不就是自己曾经默默喜欢着的人吗? 徐阳老脸一红,:“有过,但没敢表白。” “哦?那此女必有彪悍之处呗。”赵英林精神放松的时候,说话也不怎么过大脑,经常是随口就说。 “这么说?”徐阳疑惑。 “我上大学之前,周围人都说医学生脱单难,所以进了中医大以后,遇见合适的人就要勇敢去追。师兄有喜欢的人却没敢表白,估计是那个女生有喜欢的人,要不就是她太彪,给师兄你吓走了呗。” “哈哈!她人很好,很上进。”徐阳短暂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丫头:“也很漂亮。” 刚认识赵英林的时候,徐阳就觉得这个姑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徐阳想到赵英林之后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四月份绽放的海棠花,不妖艳、无浓香,但却让人过目不忘。她不善打扮,衣着却始终干净得体;她不善交际,始终与周围同学保持一种礼貌的距离,但愿意与人为善,不疏远任何人,哦,除了江子杰。 徐阳并不知道赵英林和江子杰多年之间的爱恨情仇,所以始终认为是江子杰成绩过于优异,人又比较粗线条,不会说漂亮话,或许曾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赵英林,才会被小妹“追杀”多年。 徐阳啊徐阳,年长的你,却太天真。 徐阳始终把对赵英林的这份喜欢藏在心里,一切想法都“止乎于礼”,不知道是因为出于保护欲还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徐阳不舍得触碰赵英林,他只想以一种不猥琐的姿态默默守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实现自己的理想,并且希望她能嫁给自己爱的人。 “英林知道毛装书么?”徐阳问道。 “师兄是说类似于书籍正式出版之前的小样吧,这种书数量很少,而且纸张都是连着的,要裁开才能看到字。” “可以呀,文科生。”徐阳打心眼里觉得赵英林还是文科特质比较充足。 “怎么想起这个了?”赵英林有点不解。 “你知道,从古至今吧,有一些,我是说有一些文人啊,他们这帮人酸的很。”徐阳顿了顿:“他们为什么爱看毛装书呢,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本书看到哪,就用裁纸刀裁到哪,对书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女人,无论是身是心,只能属于自己一人,有一种占有感。” 赵英林狡黠地笑:“哦!我知道了,师兄喜欢处女。” “大姑娘家家的,不嫌害臊!”徐阳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原本的意思是想借书喻人,称赞其珍贵,可这当事人居然另辟蹊径。英林啊英林,你说说你。 “我没害臊,师兄倒害臊了哈哈!”赵英林大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你喜欢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同时呢,她也得是独一无二喜欢你,我说的对吧,师兄?” 师兄正要假装打她,手机震动了一下。 徐阳看了消息后给对方发语音:“往北走,有个小亭子,我在这儿呢。” 赵英林问:“有客人?” 徐阳:“啊,一个熟人。” “那我先回会场了。”赵英林站起身。 “也是你的熟人。” 正当赵英林一头雾水时,眼前出现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咱哥俩可是好久不见了!”徐阳迎上前去,拥抱了江子杰。 赵英林自己的世界瞬间寂静无声。 你还是老样子。她在心里轻声说,说给眼前人。 眼前人曾是意中人,曾是天涯人,后为同行人,终究还是天涯人。 赵英林看了江子杰和徐阳握着的手,脸上也没有笑容,她回想起太多难过的事,怎么可能有笑容,这个时候她连装都懒得装。 “好久不见。”江子杰将身体转向赵英林。 “师兄有客人,那我先回会场了。”赵英林扭头就走。 或许是太久不见,她真不知道该跟这位扎根基层的好大夫说些什么,是该问问“您平时工作忙吗?”还是该虚情假意地表示“有机会常联系哟。” 他们这么多年连微信都没加,联系个狗屁。 江子杰却一个箭步上去抓住赵英林的胳膊:“这么多年都不见,你就不能和我多说几句话么。” “你想听什么?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很讨厌我?”赵英林吓得甩开江子杰的手,差点说出“你不喜欢我”这几个字,她忽然想起徐阳在这件事上是局外人,险些失言。 “没有,我……我们毕业以后很多年不见了,之前去过老妈那几次,也都没见到你。”江子杰有点语无伦次。 “不管在哪儿,有我没你,你记住了。”赵英林语气强硬。 “二位,今天公事,你俩都得在。”徐阳试图缓解尴尬,却是越描越黑。 “你让他来的?”赵英林把火箭筒对准了徐阳。 “不是,英林你别这么和大师兄说话,是街道办通知的我们社区卫生中心,我自己报名的。我……我不知道你在。” “谁问你了?”赵英林看着江子杰,感到自己眼中有怒火。 “对不起。”江子杰不再说话了。 徐阳一脑门子官司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感觉一下儿回到了上学的那些年,只要这二位同时出现在一个水平面上,赵英林一定会因为什么事情,对江子杰展开猛攻,而子杰也没变,业务娴熟,基本上就是道歉、照办。徐阳以为江子杰喜欢赵英林,还派二师兄打探过此事…… “江子杰眼瞎了喜欢赵英林?”修嘉凡当年这么说,徐阳也就没多心。 “都特么闭上嘴!跟我回会议厅!”徐阳像领着两个刚打完架的小孩儿似的,带着二人往会议厅走,门口签到处的工作人员请江子杰签到,赵英林甩下一句:“您可别签真名儿,您叫社区华佗就行!”自己气冲冲走进去。江子杰哆哆嗦嗦签完了字之后,跟着赵英林走进去。 徐阳一看签到表,气笑了:社区江华佗。 第十章 山崩海啸看见你就想逃 下午的研讨会,最难受的不是昏睡过去的赵英林,也不是不敢吱声的江子杰,而是坐在他俩中间的徐阳。 徐阳看看左边的师妹,看看右边的师弟,觉得今天这个下午格外漫长。 但是赵英林怎么还能睡得着觉?真是奇怪的女人。 与此同时,江子杰也坐立难安,他没想到再见赵英林的时候,她还是不愿意原谅他。 “自作自受。”江子杰对自己说。 赵英林抱着笔记本,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碰到了冯恬。 “好久不见。”冯恬还是一副盈盈的样子。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赵英林故作镇定。 “听说那天你发烧了,好点了吗?” 赵英林想起高一结业那天全班同学都去聚餐了,她没去,后来听说冯恬和江子杰还单独出去逛街来着,第二天赵英林就发烧了。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赵英林头疼的不行。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知道江子杰是怎么知道的吗?”冯恬轻笑。 “你那天坐在下面看着我的眼神真是不太友善呢,同学们都对我依依不舍,相比之下你的言行太明显了,全都暴露了。”冯恬继续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江子杰说他不喜欢你,但是他觉得自己也挺对不住你。” “我走啦,但还是祝你能成功。”冯恬转过身去,可恶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赵英林想走上前去狠狠地扇冯恬几个大嘴巴,可是感觉有一块大石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她的肚子上。 “cnmd。”赵英林骂出脏话后,可算是从睡梦中惊醒,醒了之后她觉得头疼的不行,迷迷糊糊地看向师兄,又看到台上的教授,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梦。 冯恬自然是没有在现实中对赵英林说出那些话,可是赵英林却有点心虚,她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冯恬全都知道,只是觉得赵英林段位太低,不屑于争锋罢了。 “睡着了。”徐阳悄悄问她。 “还做梦了。”赵英林露出疲惫的笑,她叹了口气,幸亏是梦啊。 “现在讲啥呢,我这儿都接不上了。”赵英林翻翻笔记问徐阳。 “再讲我们院的研究成果,清开灵注射液的应用。” “且得应用呢。”赵英林小声说。 下午的会议内容吸收的明显没有上午好,尽管这几位好大夫心理素质都过硬,可还是分别被混乱的思绪搅动得很烦躁。会议结束后,院里准备了晚饭,赵英林没有胃口吃,和师兄告别后,自己一个人往院外走。 晚风送来寒意,赵英林被风吹的眼睛睁不开,她停下脚步用手揉眼睛。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有人递来了餐巾纸。 “别用手揉眼睛。” “跟你有关系吗?”赵英林看了一眼眼前人,抬腿往前走。 江子杰用瘦削的躯干挡住她:“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英林问他。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没聋。”赵英林不愿意和江子杰好好说话。 “现在工作一定很辛苦吧。”江子杰小心翼翼。 “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做的是这份职业,大家不都一样么。”赵英林继续往前走,江子杰跟着赵英林,把手揣进兜里,又拿出来。 “我一直都想和你道歉。” “道歉?江大夫何错之有?”赵英林停下脚步,江子杰差点撞到她。 “谁敢接受你的道歉?不折寿吗?” “我还忘了问你呢,这个月初你给一个有过结肠癌病史的病人开药方,病人现在状况很稳定,有必要用那么重的药吗?” “我……”江子杰被赵英林的话怼得说不出话。 “开十四天的药,黄芩和地龙有必要用20克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傻?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赵英林觉得这两位药结合病人的情况,每种药10克足矣。 江子杰站在风里听赵英林嘚嘚嘚嘚说了不知道多久,眼神始终带着愧疚。 “如果我说实话你不要怪我可以么。”总算轮到江子杰说一句了。 “说!” “那个病人,是我妈。”江子杰老老实实全交代了。 “……”赵英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别生气,是我求我妈去挂的你的号,然后带着我开的药方,去见你。” “方子是她很多年以前……咱们老妈给开的,我找出来之后拿到单位,重新誊抄了一次。” “很多话我积压在心里很多年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你能听我说完么。” 彻底傻了,原来那天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的病人,是江子杰的母亲。 “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居然柔软起来,多年之后赵英林回想起这一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想看到你的名字。” 赵英林再一次沉思,她搞不懂,如果江子杰真想道歉,为什么要等到现在?高考结束后不可以么?本科毕业的那个炎热的夏天不可以么?2011年硕士毕业后去规培前的那个短暂的假期不可以么?真正分道扬镳,她知道自己真的进了三甲医院的那天,难道都不可以么? “你不觉得你的理由很傻么?”赵英林不想再和江子杰说话,她忽然很想哭。 果然,她还是留下了眼泪。 “凭什么你想到要和我道歉,你就想尽一切办法接近我,见到我?你觉得我是个笑话,就把我推到谷底?你以为你是谁?”赵英林的情绪很少失控,即便是三年前父亲离开她,她安顿好一切之后,也只是在家陪着母亲哭了一天,第二天戴着孝继续去工作。 而今天,她在马路上冲着这个与她纠缠十数年的人大吼,眼泪止不值地流下来,泪水中有很多的委屈。她真的想不明白,她没有对江子杰做任何过火的事情,为什么江子杰的回应就是没有回应,并且和同学那么说她。 说她是个笑话,说她自不量力。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而今,江子杰也只能把对不起三个字反反复复地说,自以为在赎罪。 “你不必道歉,我已经听腻了。”赵英林把眼泪流干,看着江子杰。 “当年我真的不懂,我不明白如何面对你的喜欢,尽管只是默默地喜欢,可我觉得自己不配接受,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江子杰也是个性格很别扭的男生,他清高么?并不,当年死皮赖脸喜欢冯恬的时候他倒是不说自己“像个笑话”。 “呵,随便吧。”赵英林闪过江子杰,朝地铁站走去。 经过他的瞬间,赵英林又哭了。 第十一章 活着就要好好吃饭 回到家之后,赵英林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还是被母亲察觉到了异样。饭桌上的菜色泽鲜美,可赵英林吃着觉得不香。 “出什么事儿了?”母亲问她。 “别问了。”赵英林拿起碗筷又放下,两只手不由地攥起拳头。 “到底怎么了?”母亲依旧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妈,我看见他了。” 赵英林母亲当时就明白了。 “这个小兔崽子又想干什么?”母亲知道赵英林全部的心事,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曾经被一个傻小子伤害过,所以很烦他。 “就是又见到了。”赵英林小声说:“他今天也去了,见到我之后一直在跟我说对不起……妈我现在很难过。” “你还搭理他干什么?” “我没有……”赵英林眼圈红了。 “先吃饭。” “吃不下去。” “那就回屋。”母亲做事很决绝,她从不愿意挽留什么。赵英林常常会想,自己的怪性格可能也是遗传母亲吧。 赵英林站起来,迷迷瞪瞪地往屋里走。她想到江子杰的眼神,总觉得透着挫败感,也有数不尽的内疚。 她怕他在工作的时候也是这个状态,怕他因为去到社区医院就郁郁寡欢,明明社区也很好,只是升职空间相对有限罢了。 她在担心什么呢,这是她该操心的事情么,就像她刚才在大马路上怼江子杰的话,现在应该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了。 和你有关系么。 但终究还是忘不掉。 赵英林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帮自己最好的朋友打抱不平,这个姑娘被另一个女生抢了男朋友。 赵英林气得不行,把那个女生的考试卷子全都扔到了楼下垃圾车里。 这事被老师知道了,老师把赵英林叫到办公室问她在作什么死。 老师也用同样的话问她:这事儿和你有关系么? 是啊,和她有关系么。可她就是这样,愿意为了“没关系”的人拼尽全力,虽然后来和最好的朋友因为一些事情再也不联系了,但她从没后悔过曾经为一个后来形同陌路的人全力以赴,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再后来,她寒窗苦读拼,尽全力做了医生,每天和大量“没关系”的人打交道,并且用所学照顾他们,她觉得很快乐。这些人有的又回来过,有的再也没见到过,因为赵英林对他们的诊断竭尽全力,所以她也不想知道这些人好了没有,她自问无愧。 可是今天再见到江子杰,他语无伦次说了那么多话,又听自己骂了这么多话,他真的是没关系的人么。 如果真的没关系,为什么会被莫名其妙地骂,为什么会朝他大吼大叫,为什么要流眼泪…… 不是彼此在心里约定好,要相忘于江湖么。 那今天这一出算什么…… 江子杰,你不守规矩。 越来越激烈的情绪被脚步声打乱,母亲端着饭碗走进来。 英林看到妈妈,泪水又一次涌出。 母亲一手拿着碗,还要捏着筷子,另一只手抱着自己的女儿,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谁都玩过,张开翅膀保护孩子的,不就是母亲么。 “妈……”赵英林真的很委屈。 “你为谁哭我都无所谓,唯独这个兔崽子不行。” 赵英林泣不成声。 她的母亲知道女儿的少女心思,也曾经在家长会的时候有意观察过江子杰。回家之后她失望地对赵英林说:“你眼光也太次了,他叫什么江子杰是吧,我今天一看,长得齁寒碜的,眼睛那么小,还那么瘦,跟个麻杆儿似的,也不高,你喜欢他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尽管母亲这么说他,赵英林还是觉得心里很高兴,露出了娇羞笑容,又不敢让母亲看见,表情赶紧恢复常态。 常态就是,平静如水,不悲不喜。 “多少吃一点。”母亲在哄她。 赵英林死死地抱着母亲不撒手,母亲也不恼,只是轻轻拍着英林的后背。 “妈,人活着怎么老是不顺呢。” “不然怎么叫活着呢?”母亲平淡地回答她。 英林慢慢停止啜泣,接过碗筷,把饭菜消灭干净。唉,很久都没这么哭了,因为不知所为何事。 如果碰不到江子杰本人,赵英林可能也就没机会像今天这样大哭一场了。 终究还是意难平。 晚上,师哥发微信询问英林,我们这位修复能力极强的赵主任自然是“ok的”。徐阳也很纳闷,但也就此作罢了,他最不擅长追问。 赵英林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里编辑大哥发来的消息,知道自己和他可能无法继续发展了。 但也不能冷暴力啊!毕竟大哥也很无辜…… 赵英林想跟他说:咱俩算了吧,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编辑大哥问赵英林今天都听了些什么。 “跟你说也说不明白啊……”赵英林内心真实想法。 出于礼貌,她只能回复:“是一些中医药行业的新动态,我今天很受启发。” 简单聊天之后,她不想再和编辑大哥多说话,但是编辑大哥倒是对她的职业很有见解,还和赵英林说起: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 唉,难受。赵英林不知该如何呼应对方,也就不再回复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日子转眼来到十一月,真正的秋凉了。风衣已经有点穿不住了,赵英林在里面加了一件羊绒衫。 这天中午,赵英林在同门微信群收到了大师兄的喜讯:老妈,弟弟妹妹们,小丫头提前来报道了!2018年11月24日11时14分出生,3200克,身长51公分,顺产无侧切,母女平安。 “很好很好,一位祖国的中医苗子在今天诞生了。” “怎么就非得学医,人家不能随妈妈当记者吗?” “徐阳,收到你的好消息了,恭喜。”老妈用语音给大师兄回复。 “丫头满月的时候请我们喝酒吧师兄!”赵英林也高兴极了。 “那肯定的,大家都来!”徐阳难掩激动的心情 “欺负人是吧,我刚回荷兰!”修嘉凡生气。 “你活该,谁让你不多待些日子。”石巍薇又说:“预产期居然提前了几天,这丫头可能是想早点出来和你们两口子见面吧!” “行了,让大师兄好好照顾媳妇吧,咱们乖乖带着红包去喝侄女的满月酒就完事儿了~”赵英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看这个还未谋面的小姑娘了。 “恭喜大师兄喜提棉袄一件!”江子杰也发来消息。 “我闺女满月你得来!”徐阳高兴地回他。 赵英林一看这架势,撇撇嘴,把手机锁屏。就好像把江子杰也锁在手机里永远不让他出来一样。 去呗!谁怕谁,大不了装不认识,这酒是一定要喝的。 想到徐阳师兄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赵英林很羡慕,也替他高兴。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虽然生孩子会疼痛,养孩子会很累。但是每一个带着爱孩子来到人世间,就是一个新希望的诞生,是一个家庭的更完整,往大了说,优秀的父母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他就是国家未来的栋梁。 赵英林还没办法想想自己未来的孩子是什么样子,他或是她,长什么样子呢?眼睛会是大大的吗?也喜欢看书吗?喜欢唱歌吗?将来也会做医生吗? 他将来,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吗? 看见徐阳的女儿,脸粉扑扑的,胳膊也是肉肉的,赵英林喜欢的不行。 “真想早点看见她呀!”下了班后,她去商场想给小侄女准备一份见面礼,徐阳的丫头是属狗的,不如送个本命年的项链给她吧。 结果居然在商场里碰见了熟人。 这不是编辑大哥么。 他怎么还挽着一个女的。 第十二章 这叫什么事儿啊 “巧啊。”赵英林犹豫了一小小会儿,还是决定不逃避,微笑着面对“恐惧”…… 毕竟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编辑大哥的表情有点复杂,赵英林从中看到了惊讶,但却又有一丝习以为常,可谓面不改色心不跳。 “赵大夫,还真是挺巧。”编辑大哥说完这句话之后,看了看身旁的女伴,女伴也挺有个性,就在他身旁站着,神情中也有点泰然自若。 有意思,这叫什么事儿,说好的处对象呢? 这么一来,赵英林倒是被吓着了,她倒不是说非要和编辑大哥谈恋爱,只是眼前这位大兄弟,哪儿哪儿都想搅和一杠子,不太地道。 “这么做人不太合适吧。”赵英林已经很文明了,她很像骂脏话。 “没什么不合适的,大家都到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一棵树上吊死啊。”编辑大哥的言辞中透着一股子轻蔑,这让赵英林感到不舒服。 “是呀,鱼找鱼虾找虾嘛。”赵英林受不了对方这种奇怪的三观,只能祝他们长长久久了。 说完这句话,赵英林转身离开,她怎么想怎么不得劲,既然大家都单身,又有想法处对象,不是应该认真一点吗? 这种“遴选”的方式难道是正常现象?现在大多数人都能默认这种交友方式?还是说,赵英林跟不上时代了。 “真他妈的。”赵英林觉着像吃了死苍蝇。又想起还没给徐阳的闺女买见面礼,就去了另外一个商场。 挑挑选选,终于看中了一条足金的手链。把礼物装进包里,赵英林忽然想吃点凉的。 她买了一支冰淇淋,坐在椅子上吃着。她仔细想了想,与其与编辑大哥正式“交往”后还浑然不知其龌龊,倒不如今天索性就撞见个明明白白,从此不与这种人费心。 况且,本来就半推半就的,说不上喜欢,只不过她真觉得这个人出现的时机比较恰当罢了。 赵英林翻着包,看见包装好的小礼物,莫名就有点替自己着急了。 她不是恨嫁,也真不是旁人口中的“女强人”:她偶尔会实实在在地渴望儿女福分,比方说知道大师兄有了自己的小棉袄后,或者是知道师姐带着孩子四处游玩的时候;下雨天走在路上,赵英林看见男孩儿女孩儿倚着彼此过马路,女孩儿胳膊挎着男孩儿,男孩儿为女孩儿撑着伞;她想起父亲在时最喜欢为母亲拍照,他为她留下看不完的照片…… 赵英林的愿望很简单,可是在她身上似乎很难实现。 她愿意在事业小有成绩的时候同时兼顾个人问题,不过现在看来,又要被“打回原形”喽。 “嘿哟。”赵英林苦笑一声,把吃剩下的冰淇淋蛋卷扔进垃圾桶,她讨厌吃冰淇淋尾巴那点儿巧克力。 可是想起编辑大哥,她还是觉得窝火,“应该骂他的!唉!”赵英林就是这样,除了和江子杰骂架的时候没输过,其他时候她总是在针锋相对后反思自己“骂的太温柔,话说的太少。” 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 “真他妈了。”赵英林进门后就骂人,母亲看着她:“一个姑娘家家的难听不难听啊!” “您瞧您给我介绍的这人!”赵英林气不打一处来:“今儿我在商场碰见了,人家一次认识好几个对象儿呢。” “你看错了吧。”赵英林母亲习惯性否定她,不知道天下的母亲是不是也都一个样。 “我还看错了?我有必要看错么?人家说了,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赵英林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本就安静的家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母亲显然也有点儿吃惊,她对赵英林说:多认识认识人没坏处。 “您的意思是,您觉得很正常?”赵英林不敢相信,她自认为母亲三观没什么毛病。 “你都这么大了,现在给你介绍对象,你也不能就一码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多见多接触有什么问题?傻不傻呀你。” “我跟您没法儿沟通!”赵英林很生气。 “你跟谁有法儿沟通?我告诉你赵英林,到本命年要是还嫁不出去,就给我滚蛋。” “本命年嫁出去了不也得滚蛋么!”赵英林大吼。 “我还跟您说,等我出嫁内天,您还别巴巴儿掉眼泪说不舍得!” “你他妈赶紧滚!”母亲骂她。 赵英林回:“您又不出嫁,您甭操那闲心!” 周五一整天的门诊,赵英林忙的连口水也没喝上,这刚十一月底,来开药的人怎么就这么多了…… 每年年底的时候,住在广宁医院附近的居民们会到医院开些家里的常用药,医保早已经花够了自费额度,这样一来用报销额度,就省下了好多钱,这是很好的事。 今天一位阿姨来开了很多“香连片”,赵英林对阿姨说:“这药很好,之前有个病人是溃疡性结肠炎,吃这药很见效。” 这位阿姨倒是没仔细听赵英林说药怎么好,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大夫,面露喜色。 “姑娘,你结婚没有?”阿姨问。 “啊?”赵英林被突如其来得问题问懵逼了。 “有对象了吗?”阿姨继续追问。 “没呢阿姨。”赵英林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这个坏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啊! “你多大了?” “我属鼠的。” “我侄子今年35了,也是医生。”阿姨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哈哈,那还挺巧的。”赵英林开完方子之后照例要盖上自己的章。 “闺女你给我留个电话到时候方便你们联系。”阿姨好热情…… “阿姨我别……”赵英林下意识想拒绝。 “留一个吧,见见也不是坏事儿,真好啊……”阿姨端详着赵英林,然后赶紧拿出电话本,反客为主。 “嘿嘿……阿姨您太……客气了。”赵英林没办法,只好哆哆嗦嗦写下自己的电话。 “阿姨我姓赵。”说完这句话,赵英林真想抽自己俩嘴巴,病人挂号的时候不知道她姓赵? “我知道,我知道,赵大夫。”阿姨真的很配合…… “写好了,给您。”赵英林把签字笔装进衣服兜,双手奉上电话本。 “我让他联系你。”阿姨拿着药方和电话本,脸上的褶子都仿佛在微笑。 “好……”今天她没戴口罩,露出了一丝丝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阿姨边走边念叨:“哎呀,真好。” 赵英林表情复杂,看着窗台的绿萝。 “好个鬼哦!真是。” 第十三章 怎么老是你 给好心阿姨留下电话的第三天晚上,赵英林才收到对方发来的短信。 “您好,我是我姑姑的侄子。那天她在医院留了您的电话让我和您联系,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赵英林乐了,你不是你姑姑的侄子,难道是她的孙子? “这人怎么这么逗啊,我得会会他。”赵英林又憋着坏呢。 “您好,我也是我姑姑的侄子。”真够没溜的。 “不好意思,我是想着这么说能让您很快想起她来。”对方很诚恳。 “没事儿,哈哈。听说你也是医生,你在哪个医院?”赵英林问他。 “我在社区。”对方回。 “还挺巧,我有个同学也在社区。”赵英林又想起江子杰穿着白大褂的样子了…… “哈哈,还真是很巧,如果您时间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可以么。” “行,我周三下午休息,周六日也可以。” “那周三下午五点半东兴楼见,西二环路边上的那家。不知道您饮食习惯是怎样,第一次见面就吃鲁菜吧。” 嗯?竟然都安排好了?赵英林一下子好感up,她最喜欢这种有主意的人了。 见见见!一定去!东兴楼的干炸小丸子可好吃了。 她这个关注点怎么不太对…… 赵英林想搜索一下对方的微信号,结果手机号还搜不出来。 “算了,就先这样吧。”她暗暗想着。 果然,同道就是懂同道,一切都是这么顺利。 不过接下来的两天,对方都没有再发短信来,不过要真发了,赵英林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毕竟面儿都没见过,谁说的好呢。 周三中午,我们这位赵主任就已经开始躁动了,中午饭也没吃。 出家门之前,她和母亲说去找师姐。 “人家成了家的,哪儿有闲工夫老搭理你啊。”母亲最近对她很不友善呢。 赵英林骑车去东兴楼,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 正巧,刚锁上车,对方就给他发来短信:“我在进门右手边。” “好的,我刚到。”赵英林一边回,一边往里走。 很快,她就震惊了。 江子杰同志正拿着手机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哎别走啊!”江子杰见赵英林疯跑出去,赶紧把她拉住。 “来都来了,把饭吃了再说。”江子杰带着不可思议的笑容看着她。 “吃个屁啊!”赵英林想死的心都有,挣脱着要往外走。 怎么回事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江子杰我告诉你,你少动用家庭成员道德绑架我!”赵英林一边被拖到椅子上一边骂江子杰。 坐在椅子上,整理好大衣,赵英林怒气冲天地看着江子杰。“他还这么瘦……”赵英林一边生气一边想。 江子杰看着满脸写着脏话的赵英林,脸上露出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笑容。 “我姑姑那天给我打电话,说去医院开药的时候遇见一个小大夫,长得很俊,岁数也很般配,问我要不要见。” “我问哪个医院见着的,她说广宁,我又问她去的哪个科,她说脾胃科,我就大概知道是你了。” “可是我心里还是没个准谱,不敢确定就是你,所以也没敢给你打电话,就发短信问。” “我看你说话的那个语气,更确定了,一定是你。”赵英林从他眼中看到了亮光。 “真不是我让姑姑去的……”江子杰很诚恳地说:“是巧合。”他边说边给赵英林倒热水。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少装蒜了!”赵英林明显不信,不过也难怪,这事儿搁谁谁都不信。 “真不是我,要是我,我会告诉你的。”江子杰放下茶壶。 “为什么你姑姑要到我们医院来开药!你们那没有香连片吗?!”赵英林的关注点好奇怪。 “没有……而且她又不在我的辖区住……”江子杰很老实地回答。 “我真服了。”赵英林用水杯捂手,她气的直发抖。 “江子杰,你以后少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每次一看见你我都很想揍你。”赵英林对他说。 “看眼菜单,有什么想吃的?”江子杰转移话题。 见赵英林不搭话,江子杰叫来服务员,点了四个菜,其中有一道干炸小丸子。 “特色。”干炸小丸子被端上来之后,江子杰对赵英林说。 “用你说。”赵英林没规矩地动筷子,明显馋了。 江子杰笑笑,看着对面这个女孩儿,他曾经无意中伤害过的女孩儿,往事一幕幕。 “赵英林是学文科的,居然来咱们班了。”女同学对江子杰说。 “嗯。”江子杰没有过多回应,他知道这个姑娘是冯恬以前的同学,冯恬走之前告诉他:不管信不信,赵英林暗恋他。 “她挺厉害的,政治历史都考九十多分,单科状元好几次都是她。”女同学闲聊天儿似的说。 “文科生学理真的很可笑。”江子杰说完之后就走了。他没想到自己无心之言,让当年坐在座位上收拾书本的赵英林一下子记了十多年。 “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你啊!”赵英林放下筷子对江子杰说。 “我也是。” “放屁!你不是说猜到了吗!”赵英林骂她。 “我没想到,真的是你。” 赵英林不再说话了,她又很想哭了。 “咱俩,是缘分吧。”江子杰小心翼翼地试探。 “狗屁缘分。”赵英林看着眼前的干炸小丸子,低下了头。 “吃饭。”江子杰用公勺给赵英林擓了一勺糟溜鱼片,赵英林用筷子往自己嘴里送。 “你这些年交了几个女朋友啊。”赵英林问他。 “一个都没有……” “呵,老男人。” “我不老啊,我刚三十五。” “三十五不老吗?那你很快就老!”赵英林吃饱了,用纸巾擦擦嘴。 “好吧。” 饭罢了,两人往外走。赵英林把大衣扣子系好,看见江子杰还敞着怀:“不怕冻死吗?”她问。 江子杰乖乖把拉锁拉好。 “我和你AA你又不让,是你心甘情愿要请客的。” “是。”江子杰看着她。 “你怎么走。”赵英林问。 “骑车。”江子杰老实巴交的。 “那你赶紧走吧,起风了,别让大风给你刮飞了。” “你呢。” “地铁。” “那……路上小心。” “知道。”赵英林转身朝最近的地铁站走。 其实她坐地铁回家并不方便,但赵英林就是想躲开江子杰。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江子杰到家后给姑姑打了电话。 “姑姑,我见她了。” “我得谢谢您。” 第十四章 莫挨老子 这几天,赵英林总是时不常收到江子杰的短信,对了,他们还是没加上微信,因为彼此的手机号都无法搜索到对方。 但赵英林觉得挺好。 江子杰的短信无非就是一些片儿汤话:“今天一个大妈来开降压药,我跟她说了只能开两个月,她非要多开一个月,我也是爱莫能助。” “今天是周二,好多大爷大妈来体检,我今儿给七十多人量血压,还要嘱咐他们别受寒,说了一天的话,回家之后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今天遇见一个小姑娘来开药,我告诉她连花清瘟和感冒清热不能一起吃,唉,头疼。” …… 赵英林回短信则要看心情。 这天下午,赵英林被主任叫去会诊一位病人,刚回到诊室准备下班,看见脾胃科科室外有一可疑男子,猥猥琐琐,正在等人。 赵英林企图躲避他,还是被发现了。 “松手。”赵英林对江子杰说。 “好……” “你什么毛病,上来就拽人?”赵英林一边往诊室走一边问他。 “我来找你一起吃饭去,看见你屋里没人,就在外边等你。”江子杰老实答道。 “谁要跟你一起吃饭,你赶紧走。” “不要。”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赵英林脱下白大褂开始收拾东西。 “你不上班的吗?为什么我没下班你就来了?社区那些大爷大妈你都不要了?”赵英林问。 “我们四点下班。”江子杰面对赵英林翻来的白眼:“晚上去吃云南菜吧。”他再一次试图转移话题。 “走吧。” “给我一个理由,凭什么现提搂我,我就得跟你去。”北京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请客吃饭不能当天现请,最好是提前三天定下来,能去否。 “你总得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江子杰这么回答。 赵英林沉默了,她的大脑正在飞速旋转,她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自然,江子杰没有撒谎,但赵英林接受这个事实,需要时间,她需要他的认错。 “早干嘛来的。”赵英林先一步走出诊室,转过头对江子杰说:“需要我把你锁屋里吗?” 江子杰赶紧跟出来。 两个人并排在马路上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不过话说回来了,就算是处对象,也不能上来就贴那么近啊。:“怎么去?”赵英林问。 “地铁。”这俩人的对话倒是真简单。 两个人走到地铁站,坐上地铁又是一路的沉默。 江子杰时不时地看着身旁的姑娘,在他心里,她好像始终也长不大,还是那么厉害,那么爱欺负自己。 从前是上课的时候拿自己当实验品,现在不上学了,就改用那张厉害的嘴。 江子杰苦涩地笑笑,这不是欠她的么,得还她。 “你笑个屁?”赵英林问他。 “没有,想起高中的时候,你扔过谁的卷子来着。” “哦,那是她活该。” “后来怎么着了?” “找回来了,真是该死。”赵英林记得当时是老师要挟她道歉,她使劲儿反抗没有用,最后下楼又从垃圾车里掏出了脏兮兮的卷子,回来扔到那个女生的桌上。女同学哭闹不止,赵英林上去就踢人家:“自己做了脏乱事儿还到老师那装无辜,真恶心。” 这就是她道歉的方式了,唉,还不如不道歉。 当年,老师也没想到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乖乖女怎么突然就发飙了。 “你当时是给谁打抱不平来着?”江子杰问赵英林。 “吴菲。” “哦对,我想起来了,很矮的那个。” “干嘛嫌弃人家身高。”赵英林又送出白眼。 “你们……后来也不联系了?” “是啊,高中这些同学,不是都不联系了么。”赵英林想起吴菲,后来,她又和那个男生和好了,两个人在一起后对赵英林说三道四,觉着赵英林当时管得太多。 赵英林和吴菲,就再也不联系了。 从那以后,赵英林发誓,任何情侣吵架,她都不劝。 父母吵架她也不劝,随便他们吵,反正也吵不起来。 再后来,也没法劝了。 “谢谢你还跟我联系。”江子杰想到自己也是赵英林的同学,觉得她更加珍贵。 “呵呵。”赵英林小声说。 “到了,下车。”江子杰轻轻拉着赵英林走出车厢,出了车厢后又松开她的手腕。 赵英林没有拒绝。 七拐八拐走进一栋院落,牌匾上写着“云居”,走进去发现是二进院,还闻见酸甜的味道。 两人坐在屋中,江子杰还是先问赵英林想吃什么。 “随便。” “菜单上没有这道菜。”江子杰试图缓解气氛,但是赵英林觉得这并不好笑。 “云南菜得有米线吧。”赵英林想吃点热乎的。 “这是什么?”菜上齐后,赵英林问。 “黑三剁,里边有小米椒,猪肉末,玫瑰,你拌米饭尝尝。”江子杰把自己的米饭拨给赵英林一些。 “你很会吃啊。”赵英林喜欢吃辣。 “我爱吃的馆子也就这么几个。”江子杰边吃边说。 “今天咱俩AA。”赵英林一边用勺喝米线汤一边说。 “不用。”江子杰依旧拒绝这个提议。 “谁愿意欠你的?”赵英林问她。 “下回吧。”狡猾的男人。 “你钱多的没处花,逮谁请谁吃饭?” “那倒没有,你喜欢吃烤鸭么。” “是不爱吃烤鸭呢?”赵英林想起高中的时候看刘若英演的《天下无贼》,最后大着肚子吃烤鸭的镜头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 烤鸭太香了,她每次吃烤鸭,样子跟刘若英也差不多,只不过赵英林没有大肚子。 吃饱饭,两个人慢慢悠悠走出胡同,晚上很凉,但空气很好,赵英林想多走几步消化消化。 “你姑姑好些了吗?”赵英林忽然想起那位脸上带褶的阿姨。 “好多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哦。” 两人又是沉默。 赵英林感到自己的手被牵住了,吓得抽出来,手放进衣服兜。 “你再这样我就抽你。”赵英林很生气。 “对不起。”江子杰也把手揣进兜里。 “你到底要干嘛啊!你老摸我手干嘛啊!”也是,上来就摸人家手,下一步岂不是要撅起无情铁嘴? “我怕你冷……” “要你管!”赵英林往前走,想甩开这个讨厌的男人。 谁承想,江子杰追上来,一把抱住赵英林,堵她到墙根儿底下。 “你丫要死啊!”赵英林慌得一批,因为她手揣兜,根本无法脱身。 江子杰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抵住赵英林,然后轻轻低下头,看着这个与他纠缠十数年的女孩子说:“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第十五章 许多人爱你 “给你什么机会?给你一个伤害我的机会?”赵英林拼命挣脱,却发现自己眼前这个瘦的要命的男孩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真是可怕。 “我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但我就是要让你给我这个机会。”江子杰小声说,这感觉像是在哀求,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傲娇。 “你别做梦了。”赵英林态度越是强硬,江子杰就抱她越紧:“放开!我报警了!” “你要是有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江子杰整个人贴在赵英林身上,赵英林后面是斑驳的砖墙,她根本无法逃脱。 “你现在变得越来越流氓了,江子杰!” 确实流氓,并且十分难缠。 “我想天天都能见到你,但怕你会烦,所以每周四,我都来见你,好么?” “你先放开我。” “你先答应我。” “无耻。” “下周四见。” 江子杰慢慢放开了赵英林,赵英林觉得自己脸发烫,她原本想狠狠揍上江子杰一顿,可该出手时没出手。 “我们可以加微信么?” “不行。” “哦。” 自这天之后,赵英林无奈地想,自己真的要和这个坏男人继续纠缠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原本也不是她期望的。许多年前,她曾渴望他诚挚的道歉,却未听到回音,如今时过境迁,当她不愿意再回忆过去的时候,这个坏男人又来搅和。 真是头疼得很。 周五上午,赵英林破天荒地起晚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差点耗尽了元气,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觉得浑身没劲儿,疲惫的不行。 踩着点儿到诊室后,又是片刻不得闲的忙碌,开药的、看病的,一个接着一个。 江子杰也在工作,他除了下班早一点,并没比大医院清闲多少。 中午吃饭时,同门微信群里又开始热闹起来,徐阳女儿的满月宴订在12月23日中午,农历十一月十七,是个好日子。 “冬至的饺子管不管?”因为前一天是冬至,赵英林在群里问徐阳。 “管够。”赵英林从这两个字里看见了徐阳溢出屏幕的笑容。 有了孩子,气质都变了。 赵英林看了看日历,下周日……正好是江子杰休息那天? “悲哀啊!”赵英林内心咆哮着。 既然躲也躲不过,那就这样吧…… 果然,赵英林下了班就收到了江子杰的短信:你给大师兄闺女准备了什么? “怎么,你也想要?”赵英林又开始不好好说话了。 “我还没来得急准备,陪我去挑一个。” “凭什么?” “凭你眼光好啊。” 真会聊天。 “我考虑一下。” “下周一,我找你去。” “不觉得自己很贪得无厌吗?”这大概是男人的套路吧。 “没觉着。” “真不要脸。”赵英林在心里呸了他一万次。 这几天,母亲去了广西旅游,打电话给赵英林说涠洲岛美得不行,赵英林问母亲:“乐不思京了?”母亲表示有这种想法。 英林的工作,很难抽出大块的时间来陪家人,能跟她说知心话的人除了石巍薇,还真列不出个张三李四王五来。 赵英林是一个很会把握分寸的人。小的时候就和同学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工作后,周围的同事多是已婚,她会保持一种礼貌又不刻板的态度同身边人交往,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必须要遵循的轨迹。 她喜欢把自己束缚在条条框框中,并不是一个过于向往自由的人,她习惯循规蹈矩,也喜欢日复一日,不爱交际,不喜应酬,这种旁人来来枯燥乏味的生活,她乐在其中。 可能,她本身也是个枯燥的人吧。 晚上听着音乐入睡,明天是周六,今晚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梦中的赵英林走进了一座小城市,车轮一轧就扬起沙尘的土路,二层小楼上一排排的太阳能热水器,常年被风沙吹得皮肤粗糙的人们,与其说城市,倒不如用小乡村更贴切。 阳光是炽烈的,晒得她有点睁不开眼,她走进邮局,邮递员给她翻出一张泛黄的明信片:只要是你坚持的事情,我都会陪着你。 像是父亲的字,遒劲有力。他给母亲拍的那些照片,每张后面都有一两句简单的话。 母亲穿着泳衣在海边戏水,父亲在照片后面写:“看,笑得多开心!” 母亲到颐和园去赏荷,父亲写下:“人比花美。” 母亲生下英林,父亲给这一对母女合影,写下:“我的爱人和爱人。” …… 一张一张泛黄的相片在脑海中翻过,英林合上相册,问父亲:“爸,您为什么,不再多陪陪妈妈。” 父亲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笑容。或许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答案,就像英林跪在床边抓着他的手哭喊。 爸,别走。 父亲还是没给英林任何回应。 手中的明信片,字的间架结构慢慢散开,纸片也在褪色,最后化到和空气中的灰尘一般微小。 可是那几个字却印在赵英林心中了。 我会陪着你。 赵英林在黑夜中流着泪惊醒,据说梦到故去的人,如果他没有笑着和你说话,说明他过得还不错。 第二天晚上,她在路边给父亲烧了很多纸钱,这一晚,父亲没有再出现。 学医这么多年,帮助无数的患者恢复健康,却没能让死神把父亲送出门。 三年了,本以为最缓不过劲儿的会是母亲,谁承想自己成了“忆中人”。 周一,赵英林兴致不高,早上起来也没有认真梳妆打扮,洗漱过后扎了个马尾就出门了。科室例会的时候一直在愣神,主任批评她态度不端正。 她很想怼几句,可碍于上下级的关系,还是忍住了。 参加工作以后,赵英林才慢慢学会了忍。 “不会忍,就会吃亏。”这是父亲的金句。最开始她觉得这句话前后矛盾,后来她渐渐悟出来几分道理。 今天,来开药的患者更多了,一直忙到快六点才下班,赵英林出了诊室看到长椅上裹着单薄外套的江子杰,问他: “不冷吗?” 第十六章 宝宝抱抱 江子杰看见赵英林,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不冷。” “为什么不多穿点?” “羽绒服找不到了……”江子杰很是委屈。 “你是废物点心?”赵英林走楼梯,江子杰也跟着她走。 “我除了能保证自己仪容仪表干净以外,其他的一窍不通……” “你老婆也真是的,不能帮你收拾收拾吗?” “……”江子杰欲言又止,赵英林用七窍来蔑视他。 这二位吵架,江子杰从未赢过。 “吃什么?”赵英林把手揣兜,也不看江子杰。 “烤鸭吧。” “带路。” “好的太君。” “想死吗!?”赵英林锤了江子杰一拳。 忙了一天,赵英林已经饿疯了,一想起《天下无贼》那部电影,她看见片好的烤鸭,没等江子杰让她,她已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你老请我吃饭,我什么时候请你?”赵英林擦了擦嘴,进入中场休息环节。 “不用。”江子杰喝了一碗鸭架子汤,也早已不知寒冷了。 “你一会儿打算去哪给徐阳闺女买见面礼呢?”差点忘了礼拜一被迫相见的主题。 “你去哪买的。” “还说呢,我之前见得相亲对象,就是在我去西单的时候碰见他跟一个女的挎着走路。” “然后呢。”江子杰居然很淡定。 “然后就没然后了啊,难不成还让我挽留?”赵英林把碗里热乎的鸭汤一饮而尽。 “我也不知道这种骑驴找马的交往方式到底是不是正常的……”赵英林想起这事儿,还是觉得搓火。 “相亲,靠谱么……”江子杰小心翼翼地问。 “您觉着呢?”赵英林把问题反推给他。 江子杰想了想,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这样显得很傻。”赵英林提醒他。 “我知道。”江子杰收敛了笑容,可眉梢仍有笑意。 赵英林竟然无言以对。 吃过晚饭,他们到商场里去给徐阳的闺女买礼物,可是总也没有特别合适的。后来,赵英林帮江子杰选了一对镯子。 “转眼大师兄也有孩子了。”赵英林把礼物递给江子杰。 “先放你包里吧,我怕搁兜里丢了。” “嗯。” “你平时只有周日下午才休息?” “对……我们那缺人,但也可以调休。”江子杰顿了顿:“我从参加工作到现在还没休过假呢。” “休假你不是也没地方去么。”赵英林在商场里闲逛,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闪闪发光的奢饰品专柜,门口的装饰品亮晶晶的,直晃眼睛。 “走,进去瞅瞅。”江子杰拉着她。 “干什么?我又不戴这些东西。” “好像很少有女生不喜欢首饰吧。” “我就是那个很少。” “走吧,进去瞅瞅。” “是你想看吧?你喜欢买首饰,你是基佬?”赵英林问他。 “我不是!别瞎说!” “那你没事儿看什么首饰啊?”赵英林一边问一边被拖进了奢侈品店。 专柜里的小物件光彩夺目,可赵英林看了没什么波澜。她没有耳朵眼,也很就没有戒指项链之类的东西,她嫌累赘。 “有没有看上的?”江子杰问。 “你是散财童子?”赵英林问。 “有没有?” “我说没有。” 江子杰悻悻地走出去,他想,赵英林一时半会儿是绝不会给他好脸子的…… 赵英林心里则想着:江子杰是变成傻逼了吗? 买完东西,往外走,赵英林坐公交车,江子杰坐地铁。 临走之前,江子杰说:“周日我们一起去吧?” “随便。” “那……周日中午我下了班去找你。” “不顺路吧。” “不会的。” “算了,你直接去吧要不。” 江子杰想了想:“也好。” 等到赵英林坐上公交车后,忽然想起来,江子杰把给徐阳闺女买的东西放在了自己这…… “你故意的?” “哈哈,这只能说是巧合。” “你放屁,我现在就把东西扔出窗外。” “你不会的,你打开盒子看看。” 赵英林回到家才打开盒子,里面不光有给小宝贝买的见面礼,还有一对足金的耳环,不仔细还真发现不出来,江子杰这个狡猾的老东西。 “我没耳朵眼儿啊!!” “对不起………” 第十七章 宝宝抱抱 周日这天,赵英林反复检查自己要带去的两份礼物,包括自己买的项链和江子杰买的手镯。 “这小丫头,从小就穿金戴银。”赵英林高兴地想着。 她看了看江子杰给自己的耳环,很纳闷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什么时候把这对耳环装进盒子递给她的,这全过程她明明都在参与啊…… 她想起江子杰工作的社区医院,决定这次换她去堵门。 跟着导航,终于找到了柳荫社区,社区医院就在社区里,看起来不大的样子,明明快到中午了,人还是不少。 十一点半,江大夫还没忙完,挂号处已经不再挂号了,等着收费拿药的老头老太太也慢慢开始离开医院,赵英林到医院外等。 十二点,江大夫火急火燎地走出诊室,看见赵英林,被吓了一跳。 “我还说去找你。”江子杰今天倒是穿的挺厚实。 “等你去找我,黄花菜都凉了。” “社区就这样,也不轻省。” “单位管饭吗?” “哪儿有那个条件呢,我们是自己带饭。” “可是看你也不像会做饭的。” “那你说的没错,所以我基本不吃。” “咱们打车去吧。”赵英林叫了一辆车,两人坐上车后,赵英林想起刚才没问出口的问题:“那你平时中午吃什么?” “没饭可吃,一般就是喝水。之前我们单位的胡姐帮我带饭,后来我怕给她添麻烦,就不吃了。” “真惨。”赵英林想到单位食堂的土豆丝,竟然觉得有点幸福。 徐阳闺女的满月宴选在后海边一家淮扬菜馆子,今天老妈也会来,这又是一次同学聚会了。 下了车之后,赵英林和江子杰两个人十分默契地一前一后地走进大厅,穿过一片江南园林似的布景,见到了熟悉的人。 徐阳正站在门口,今天来的都是至亲,闲杂人等一概免见。同学一桌,亲戚一桌,同事一桌,简单也亲密。 “你们俩怎么凑一块儿了?”徐阳笑笑。 “师兄,我俩凑巧了在门口碰上。”赵英林抢先一步回答。 “快进,就差你们了。”徐阳带着这两个“凑巧遇见的人走进包厢。” 满月宴很快开席了,徐阳给女儿取名叫徐云逸,意为云中逸者:“好飒的名字啊。”赵英林感慨。 小云逸已经被妈妈喂饱了,正闭着眼酣睡。赵英林看了之后喜欢的不得了,就差抱回自己家了。 饭吃得可口,酒喝得顺心,赵英林看看旁边的江子杰没怎么吃,问他是不是饿过劲儿了。 “也不是,可能是经常不吃中午饭,都不习惯了。” “那喝酒。”赵英林给他倒上红酒。 “我没有酒量……” “喝呗,老不喝老没有。”赵英林举起自己的杯子,挑衅地看着他。 “嗯。”江子杰将酒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咂了咂嘴。 “你看看大师兄,老婆孩子都齐活了,你不着急?” “我着急没用。”江子杰用筷子夹了几根干丝吃。 “找呗,你们那有刚参加工作的小护士,药房的也行啊。” “刚参加工作的谁到我们那儿啊。”江子杰苦笑:“现在基层招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你是天高皇帝远呀。” “聊什么呢这么带劲?”石巍薇抱着悠悠坐回座位上,并且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英林一眼。 赵英林摸摸悠悠的脸,问她吃饱饱没,悠悠点点头。 “聊给江大夫找个老婆,毕竟他都那么老了。”赵英林倒上红酒抿了一小口。 “子杰正当年呐,倒是你可得抓紧了。”石巍薇说。 “想追我的人多的要挂号才能见我呢。”赵英林无时无刻不在无中生有…… “得了吧你。”石巍薇嗔怪道。 终于等来了徐阳一家三口来敬酒,老妈抱着小云逸,眼中透着慈爱,红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赵英林也赶紧起身等着给云逸“送礼”,回身翻包的时候,看见了两个装首饰的盒子,她随手把江子杰那份拿出来放到他跟前儿。 “这是什么意思?”石巍薇满脸疑惑地捕捉到了细节。 “……”赵英林不敢说话,江子杰亦不敢说话。 “我还说你们怎么一块儿来了,看来早有预谋!根本不是凑巧遇见的!”石巍薇大声说。 “姐姐您小点儿声!”赵英林好紧张。 “干嘛,害羞了?”石巍薇笑笑。 “快把礼物交出来!”徐阳走到赵英林这边,妻子也是笑脸盈盈,赵英林感谢两口子来得及时,从而巧妙地避开了石巍薇的连环炮击。 “嫂子平时在家把大师兄惯坏了,你看他现在,张嘴就要东西呢。”赵英林和嫂子还是第一次见面。 “这是赵英林,广宁医院脾胃科的副主任,我小师妹。”徐阳和妻子介绍道。 “这是江子杰,现在基层工作。”经徐阳介绍后,子杰和嫂子礼貌地打招呼。 “巍薇你刚才见过的。”嫂子抱着云逸,一脸温柔地与丈夫的同窗点头。 “快把东西收好,省的到时候来碰瓷啊!”赵英林把东西交到徐阳手上。抱了抱小云逸,云逸可能是被抖醒了,睁开眼看了看赵英林,又闭上眼睡觉了。一家三口去别桌后,赵英林跑到老妈身边坐着。 “你才想起我来吗?”老妈假装不高兴。 “嘿嘿,今天先看过小宝贝,再看老宝贝呢。”赵英林拉着老妈的手。 “子杰。”老妈招呼他也过去,气氛突然有一丝丝尴尬。 “最近怎么样,一切顺利吧。”来自老妈的关心。 “一切都顺利,虽然做着一样的事,但每天都很充实。”子杰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挺好的,个人问题解决了吗?”老妈再一次关心。 “还没什么进展呢。”子杰摸了摸头发。 “哦,那抓紧,也不小了,你也是。”老妈的矛头突然转向赵英林。 “是是是,我一定明年就怀孕。” “胡说八道!”老妈假装要揍她。 “您看您,进展太快也不行,不快也不行,我还怎么活呀。”赵英林哭笑不得。 “有了之后带来给我瞧瞧。”老妈很是期盼。 “有了之后,那还要再等九个月呢。” “我打你了!” 第十八章 跨年不快乐 结束了愉快地满月宴后,生活还是继续平平淡淡。眼瞅着就要跨年了,2018可真是多事之年……赵英林希望2019年能多来点开心的事,少一些烦恼。 自从满月宴之后,赵英林和江子杰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开始慢慢不抗拒他的邀约,开始和他开展正常的对话,开始在加了微信,互相点赞彼此的微信运动…… 她浏览了江子杰的朋友圈,发现他的生活还真是无趣得很:他很少发照片,无非就是转发一些中医药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以及科普知识,后来赵英林才知道,江子杰总是把自己私人的号码留给病人,他没有单独的工作号。 “工作就是生活了。”江子杰这么解释。 她觉得江子杰这人真的很没意思,衣服永远是黑白灰三色,远远走来,和大街上刚买完菜回来的老头没什么区别。 赵英林很想给他起名叫老头,但总觉得其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暧昧,也就作罢。 她想,自己还是没能真正解开心里的疙瘩,尽管两人相处还算融洽,但有些伤痕总归需要时间才能冲淡。 跨年这天,江子杰说要带赵英林一起回学校。 “回学校干什么?不是才见老妈么?” “我们回高中看看吧。” 赵英林没有答应江子杰的请求。她觉得高中时光是人生中最不愿意提起的一段日子。 “回高中干什么?恶心我?” “路过一下可以么?” “不可以。”赵英林很坚决,她不愿意让一个曾经的胜利者带着她去故地重游,并炫耀自己当年的光荣事迹。 两人沉默了许久。 冬夜吹不出温暖的气息,远远地心也很难靠近。赵英林和江子杰一路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了繁华的商圈。 被爱包裹的人们,正在等待跨年。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赵英林问。 江子杰也不说话,绕过人群,走到一条安静的小路上。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 “赵英林,我们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跟你……” “什么……” “在一起,我们交往吧。”间直接说完这句话,江子杰脸烧得发烫,被冷风一吹,更难受了。 “你问我呢?”赵英林就知道江子杰没憋好屁。 江子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看自己身边这个女孩子。 “我在问你的意思……” “你觉得可能吗?你在做什么白日梦?”赵英林问他,吐出一串串白气。 “我知道我不配,也不敢奢求,但是我真的……” “你滚远点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赵英林很生气,并且觉得江子杰真是莫名其妙。 如果这是两情相悦的表白,该多好啊。 可惜。 “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恨我,觉得我伤害了你,可我为了弥补这些伤害,我等了很多年。”江子杰小心翼翼地说。 “你跟我在一起,都很少会笑,总是冷冷的,可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愧疚,就越想弥补你。” “那天师兄的闺女满月,这么久以来我才第一次看见你笑。我真的很喜欢看见你开心的样子,不是因为我也没关系,我只想看到你开心……”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知道你这么多年都很委屈,但是,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江子杰说完这一连串的话,紧张的喘不上气。 两个人就僵持着谁也不开口再说话,不过赵英林对此事早就有所察觉,比方说频繁的要求见她,当她的“饭票”;送她礼物,尽管她根本用不到;陪着她遛弯,一路上闲聊天…… 他俩始终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但她不止一次感觉到江子杰的心思越来越复杂,她却视若无睹。 可时过境迁,曾经的少年终于缓缓走来,她此刻却只想逃。 “不可能,你别想了。” 跨年的深夜城市,热闹中透着凄凉,赵英林听到不远处聚集的人们大声庆祝2019年的到来,感到更落寞了。 她还是选择离开。 “别跟着我。”她没有回头。 回到家,赵英林还是觉得思绪乱七八糟,就好像是多年早已成为习惯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她甚至不记得江子杰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张神色慌张的脸,最后没有等来他想要的答案。 江子杰未免也太自私了,想谈恋爱了,就对赵英林百般照拂,如果有一天他想全身而退,是不是他人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踪影? 赵英林紧紧地抱住自己,这种窒息感与当时并无区别,江子杰吞吞吐吐说出无耻的请求,还是让她浑身不适。 她闭紧双眼,可江子杰可怜又可憎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这是让她曾经魂牵梦萦的男孩子,可如今确是无法再靠近了。 她掏出手机,把江子杰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可就算这样也无济于事,他要是想找,还是会找到。 这几天赵英林状态很不好,吃不下,睡不着,工作的时候还会愣神,这在她的工作中太致命了。 “主任,我想休假。” “去干什么?” “……旅游。”赵英林心虚地答。 “去几天,这才刚年初啊。” “一周吧,两周,休两周。” “我去年就没休假。”赵英林补充了一句。 “也好,你这几天好像状态不对,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主任察言观色能力一绝。 “没有,我这几天休息不太好,可能是……太累了。”说完这句话,赵英林觉得越编越邪门了。 “到人事签字吧。”主任把休假申请给赵英林。 赵英林写过主任后,转身离开办公室:“我这么多年,都没休过假。” 她又补充了一句。 国产手机,好就好在电话能拉黑,赵英林的手机变得清净得很,那个她不想联系的人,根本找不到她。 刚休假这两天,她在家尝试着睡懒觉,熬大夜,但熬夜可以,懒觉还是没能成功实施。 母亲对女儿突如其来的休假感到奇怪:“刚年初就休假,要是以后有点儿什么事儿怎么办?为什么不攒着?” “妈,很多事,没必要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