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聿言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狭窄的走廊里堆放着各种杂物,泛黄的墙面上沾着厚厚的油污,墙皮受潮了,一块一块地耷拉着,要掉不掉。 走廊尽头是个水池,应该是公用的,里面扔着几个没洗的碗筷,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在炎热的夏天里,散发着一股股恶臭。 林聿言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卫生纸,垫在水龙头上,把漏了很久没人理会的自来水关上。又拿出一个本子,对照上面的地址,上了一层楼。 楼上也是这样的情况,简易的楼梯“吱吱”作响,还有一节的木头烂掉了,日晒雨淋,没人补修。只能跨过去,迈两个台阶,才到了目的地。 这家的门口还算干净,上了锈的老式锁挂在掉了漆的绿色铁门上,哪里都是灰,像是许久没人打开过了。 房间没有窗帘,林聿言站在窗户外往里看,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几件不要的衣服。 “喂,你找谁啊?”这时,隔壁的门开了。 林聿言转过头,看见一个干瘦的年轻人,叼着根烟走了出来,他染着一头扎眼的黄头发,手臂上还纹着奇奇怪怪的花纹。 “你好。”林聿言说:“请问,顾耀扬是住在这里吗?” 黄毛打量他半晌,吐着烟圈问:“你谁啊?” 林聿言也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犹豫几秒,还是伸出右手,礼貌地说:“我叫林聿言,是顾耀扬的同学。” “同学?”黄毛突然呛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问:“同学找他干什么?难道想让他回去上学?” “有什么不对吗?”林聿言见他没有握手的意思,又把手放了回去,“他上学期就没有去过学校,下半年要高三了,老师希望他可以回去上课。” 黄毛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你们老师有病吧?前两年不管,这时候冒出来管个屁?”他语气轻蔑,眼神也不算友善,冲着林聿言说:“赶紧滚,顾耀扬不住这里。” 就是不愿多说,转身就走,林聿言赶忙跟了上去,挡在他前面问:“那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黄毛不耐烦:“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他懒得废话,粗鲁地推了林聿言一把,险些把他推进身后的杂物堆。 林聿言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想了想,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一起下楼了。 临州市的夏天很热,常常没有一点风,太阳暴烤着地面,打一个鸡蛋上去,都能“滋滋”冒响。 林聿言从前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破旧的筒子楼,脏乱的棚户区,蛛网一样的电线挂在半空,街道又脏又乱,地上还有许多花花绿绿的小卡片,来得时候没仔细看,这会儿低下头看清楚,脸一下子就红了。 卡片上有个女人叫包小姐,没穿衣服,翘着屁/股。 他急忙走开,换了个地方站着。 黄毛是下楼吃饭的,进了对面那家小饭馆。林聿言始终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还真的见过一次。 他应该是顾耀扬的朋友,如果跟着他,或许就可以找到人了。 “嘟嘟”两声,手机响了起来,林聿言看了一眼来电,急忙接通:“对不,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卓航是他的朋友,两人原本约了一起去看话剧,因为这个事情,估计要推迟了。 “没找到顾耀扬吗?”卓航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过来,林聿言说:“还没有,他好像不住这里。” “啊?那他住哪?” 林聿言说:“我也不知道。” 卓航说:“那怎么办?要不然别找了吧?我觉得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会去学校,而且他那么凶,万一惹他不高兴,动手打人了怎么?” 林聿言说:“但是李老师特别交代了,让我务必把东西给他。” 卓航不解:“老李为什么让你去?你们根本没什么交集好不好。” 林聿言没出声,他和顾耀扬确实没什么交集,不仅没有交集,甚至还有一点点……私仇。 他抿着嘴角,似乎想起了不太高兴的事情,顾耀扬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恶劣的人,也是他活了十七年,第一个觉得讨厌的人。 刚想回答卓航的问题,黄毛就从小饭馆走了出来,只好先挂了电话,紧紧盯着。 黄毛没有走远,穿着拖鞋“趿拉趿拉”地又回到筒子楼。林聿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决定碰碰运气,在楼下守着。饿了就去附近的小商店买了包饼干,干巴巴的嚼在嘴里没什么味道,但也不算特别难吃。 他其实可以不用等,毕竟暑假那么长,没事的时候过来转一圈,总会有机会。 可他以后都不想来了,今天就想把老师安排的事情做完,跟顾耀扬彻底划清界限。 就算今天等不到黄毛下楼,他也不想来了。 所幸到了傍晚,黄毛换了身衣服终于又走了出来,林聿言腿都站麻了,原地跺了跺,偷偷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一条灯红酒绿的酒吧街。 七八点钟,天色刚暗下来,街上熙熙攘攘,客人已经很多了。林聿言跟了黄毛一路,此时站在路口却有些迈不动脚,眼前灯光晃眼,背景嘈杂,肆无忌惮搂搂抱抱的男男女女,让他犹豫着,是否再跟下去。 此时,一个长相漂亮的长发女人走了过来,什么都没说,先拉住了他的手,娇嗲地问:“哎呦,这是哪里来得小帅哥呀?” 林聿言吓了一跳,赶忙挣脱,慌乱地退后几步。 “呀,这么害羞?脸都红了。”女人穿着一条低胸的红色吊带,双峰耸/立,呼之欲出,又黑又长的波浪卷发披在肩膀上,笑起来风情万种。 她问林聿言:“这是打算去哪啊?小帅哥?” 林聿言慌得说不出话,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害怕,小声地说:“我,我来找人……” “什么?”她像是没听清,凑到林聿言跟前,猩红的指甲盖戳了戳他的脸蛋,调笑着问:“还背着书包?成年了吗?” 林聿言没有回应,又往后退了退,小声说:“可,可以让让吗?” “让?让去哪里呀?”她越靠越近,劣质的香水味钻进了林聿言的鼻腔里,“别怕嘛,弟弟长得这么好看,不如让姐姐陪陪你?姐姐技术很好的,免费帮你开个苞,好不好呀?” 开,开/苞? 林聿言一时没有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直到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脖子,钻进他的体恤里面,才惊恐地瞪大眼睛,吓得转身就跑。 黄毛早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行踪,故意把他带到这种地方。女人亲脆悦耳的笑声放佛在嘲笑他落荒而逃的丑态。林聿言脸色煞白,眼睛却红彤彤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他横冲直撞地想要赶快回家,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急忙道歉,半晌没得到回应,想抬起头再说一遍,却猛地怔在原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找了整整一天的顾耀扬,此时正站在他的面前,勾着嘴角看着他,“我当是谁。” “原来是爱哭鼻子的林小姐,林娇娇?” 第2章 林娇娇,是林聿言的外号。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别人取外号。 脸色不禁由白转红,紧紧握着拳头,有些生气地说:“我不叫林娇娇。” 顾耀扬当着他的面点了根烟,轻飘飘地问:“是吗?那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 “林哭包?”顾耀扬没让他把话说完,挑了挑眉,截下他的话茬。 林聿言也不想跟他争辩,这会儿碰到了也好,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封班主任的亲笔信,递给他。不情不愿地说:“李老师希望你可以回去上课,马上就高三,她希望你不要荒废学业。” 顾耀扬淡淡瞥了一眼信封,没接。 林聿言继续说:“李老师要对你说的话都在里面,你自己看吧,我要回家了。” 顾耀扬理都没理,夹着烟往酒吧街走去。 “请你收下。”林聿言皱了皱眉,追上去,再次把信递给他。 顾耀扬说:“我为什么要收?” 林聿言说:“这是老师给交给你的。” 顾耀扬说:“她交给我的,我就一定要收?” “那,那你为什么不收?李老师给你打过很多电话,但根本打不通,她怀孕了,没有办法亲自上门找你,所以才委托我过来……” 顾耀扬看似疑惑地问:“为什么委托你?”又猛地低下头,贴近他的鼻子尖,玩味道:“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林聿言呼吸一窒,不禁往后退了退。 顾耀扬虽然性格恶劣,长得却非常好看,细长的眼尾,英挺的鼻梁,一双黑亮的眸子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就连眉毛,都像画上去的一样。他应该是个善良无害,又张扬耀眼的长相。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林聿言是这样想的。 那时他很想和顾耀扬成为朋友,毕竟谁都喜欢长相好看的人,林聿言也不例外。所以他格外关注着顾耀扬,找个借口跟他聊天。 白天的时候没有机会,整整一天,顾耀扬都在睡觉,不管上课下课,直到放学才醒了过来,走出了校门。 两人刚好同路,林聿言就跟着他,心里想着开场白,却没想到穿过一座天桥时,碰到了一群拿着棍子,聚点抽烟的小混混。 听说那群混混非常嚣张,经常打架斗殴,拦路抢劫。林聿言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这种时候肯定要避开走。 顾耀扬似乎没看到,脚步也没停,快要走到混混的身边去了。 林聿言也忘了自己当初想什么呢,可能是怕他受到欺负,直接冲了过去挡在他的跟前,甚至忽略了他其实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看起来还比自己强壮许多。 仔细想想,那个黄毛就在混混堆里,他揪着林聿言的领子问他什么意思?林聿言没能理解,挣脱之后,拽着顾耀扬的手就往安全的地方跑。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羞愧难当,一边跑还一边告诉顾耀扬不用害怕,结果黄毛带着一群混混浩浩荡荡地追过来时,竟然齐刷刷地喊了顾耀扬一声“小扬哥。” …… 其中这种乌龙事件,解释清楚就好了,虽然林聿言根本没想过,顾耀扬会跟那群混混是一类人。 他开始还觉得人都是有好有坏的,哪怕顾耀扬和小混混为伍,也应该有苦衷。对他没有任何一点偏见。 只是没想到,他瞎了眼。 在那之后,顾耀扬为数不多出现在学校的日子,都成了他的噩梦。 比如阴雨天把他骗到天台上,又不让他回去上课。知道他怕黑怕鬼,就不动声色地给他讲鬼故事,天台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配上他阴阴冷冷的声音真的非常吓人,红了眼圈,就被抓住了把柄,叫他哭包,嘲笑他像个姑娘。 林聿言觉得委屈,他那天根本没掉眼泪。后来的外号就更多了,小姐、少爷、娇气包,其实掰开手指算算,整整两个学期,顾耀扬去学校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十天,但只要他一出现,林聿言就必定会遭殃。 所以他真的,非常讨厌顾耀扬,想躲他远远的。 但这一切在班主任的眼里,却变成了关系好,说他是班里面唯一能和顾耀扬说得上话的人,所以让他过来送信,让他劝顾耀扬回去上学。 他根本劝不动,甚至连封信的送不了。 “我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林聿言气哼哼地把那封信拍在顾耀扬的胸口上,不客气地说:“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算了。” 顾耀扬依旧没接,直起身,任由信封掉在地上。 林聿言不想管,转身要走。突然听见顾耀扬问他:“你刚刚说,李老师怀孕了?” 林聿言下意识地“嗯”一声。 “几个月了?” 林聿言说:“都快要生了。” “哦?那还真是辛苦。”顾耀扬说:“怀着孩子还趴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为学生操心,真是可敬。” 林聿言攥着书包带,偷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知道还不快点把信捡起来? “不过,可惜了。” 林聿言脚步没停,他不想跟顾耀扬纠缠这个问题,信已经送到了,老师交给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好好的一封信掉在水坑里,墨汁都化开,白白糟蹋了李老师的一片心,啧……” 哪里有水坑?林聿言猛地回头,看到顾耀扬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瓶矿泉水,正拧着瓶盖,要往信封上倒。 他不得不跑回去把信捡起来,气愤地说:“你干什么?” 顾耀扬说:“你不是把信扔了吗?管我怎么处置?” “你……”林聿言说:“我没有扔,是你没接住才会掉在地上。” 顾耀扬直白道:“我没想接。”又似笑非笑地说:“你还是把信拿回去吧,毕竟明天有雨,就算现在掉在地上没事,明天也会被雨水冲走,也许会冲进下水道,没准会冲进垃圾堆。” 又转着林聿言的肩膀,让他面对嘻嘻吵吵的酒吧街,在他耳边说:“这条街的人很多,醉酒的人也不在少数,一人一脚踩在信封上,顶多粘点土,但如果有人吐上去了可怎么办?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倾注了所有的爱,就这么被糟蹋了,是不是太可怜了?” 顾耀扬不说,林聿言还能假装不知道这封信的下场,看或者不看,扔或者不扔,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但此时他说得明明白白,大概就是这封信他不会收,要是强行给他,那后果自行体会,又把班主任的善意拉出来戳他心窝,简直坏到家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聿言回头看着他。 顾耀扬似乎玩够了,手上的烟也快抽完了,他瞥了林聿言一眼,问道:“你就这么想让我收下这封信?” 林聿言说:“是李老师委托的。” “谁委托的无所谓。”他说:“但我今天不想看。” 林聿言说:“那我念给你听。”说着就要把信封打开,顾耀扬却突然堵住两只耳朵,过分地说:“我也不想听。” “你……”林聿言没见过他这种无赖,又急又委屈,气得脸蛋红扑扑的,这幅表情明显取悦了顾耀扬,他低声笑了笑,抬手弹了一下林聿言的脑门。 不轻不重,留下一点红印子。 “至少今天不想听,你要是真的想念,明天过来吧。” 第3章 第二天,林聿言没去。 他知道顾耀扬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去了结果也是一样,不想自讨没趣。想了想给李老师打了个电话,转达了大概意思。 李老师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没说什么,可能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但为人师长,又总想尽一份力。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校园生活吧。”李老师叹了口气,对林聿言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 确实有很多人不适合校园,自愿的,被迫的,不喜欢读书的,每个人面对这种事情都有不同的选择,强求不了的,也就不再过分强求了。 虽然李老师觉得遗憾,但林聿言却打心眼里开心,他希望顾耀扬永远都别去学校,最好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解决了这件事情,他的假期才算正式开始,在床上开心地打了个滚儿,穿着睡衣跑进浴室。 林聿言家境很好,父亲经商,是一家星级连锁酒店的老板,产业遍布全国,在临州市数一数二。母亲是一位著名的服装设计师,有自己的服装品牌,虽然不如父亲忙碌,但也没什么时间,一家人偶尔视频联系,已经非常奢侈了。 今天母亲有空,趁着午饭的时候,给林聿言发了视频,林聿言笑眯眯喊她:“妈妈。”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少年独有特质。 母亲叫徐静兰,今年三十八岁,长得温柔漂亮,先对着镜头亲了亲宝贝儿子,又问他暑假有什么安排? 林聿言早就把行程整理好了,一条一条地告诉她,大部分都是留在家里百~万\小!说,偶尔跟同学出去逛逛,徐静有些过意不去,柔声说:“对不起言言,是爸爸妈妈太忙了,没时间陪你。” 林聿言赶忙摇头,笑着说:“我都这么大了,不用爸爸妈妈陪的。” 徐静兰心里内疚,想了想说:“不如妈妈把你接过来玩几天吧?我们可以去游乐园,还可以去听音乐会。” 林聿言的眼睛闪了闪,刚要开口,就听视频对面传来一串电话铃声,母亲走到远处接了电话,再次回到镜头前时,声音有些干涩地说:“言言我……” “我不想去找妈妈。”他突然抢了母亲的话茬,看似任性地说:“我的行程都安排好了,还约了同学一起出去玩,根本挤不出来时间。” 徐静兰嘴角动了动,眼睛有点红:“那……好吧,宝宝好好照顾自己,想吃什么让阿姨做,想去哪里让司机送你。” 林聿言听话地点了点头,挂断电话,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其实挺想去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但如果他去了,母亲就要抽出时间陪他,她已经够忙了,空出的那点时间,还是用来好好休息吧。 下午没什么事情,林聿言从楼上走到楼下,又从楼下走到楼上,父母为了方便他上学,在学校附近的别墅区买了一套房子,前后都有一个小院子,用墙围着,种着花花草草。 林聿言趴在地毯上看了会儿书,又跑到画室里画起了画,可能从小受到了母亲的影响,他也喜欢涂涂抹抹,但喜欢归喜欢,没有天分和不够努力,却成了致命伤。 这一点上,林聿言有点看不起自己,毕竟天分不是谁都有,努力却每个人都能做。 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画家,但因为坚持不下去,就渐渐放弃了。 卓航说他还是不够喜欢,如果真的特别喜欢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拼了命地坚持。比如他喜欢打游戏,被他父亲追着打了两条街,都没有放下熬夜通关的决心。 可林聿言怕疼,如果有一天他的父亲真的动手打他,让他放弃某件事情的话,他肯定会二话不说,立刻放手。 坐在画室里面,时间就变得快了起来,林聿言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连饭都忘了吃,他虽然画的不好,却很享受落笔的过程,等到整副画作完成时,天已经黑了。 看起来还不错,林聿言对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下楼吃点东西。 刚站起来伸个懒腰,突然听到窗户响了一声。 接着,又响了一声。 他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谁家小孩的恶作剧,打开阳台的门准备出去看看,突然看见一道利落黑影,翻上了阳台。 “……” “顾,顾,顾耀扬!”林聿言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指着窗外,又指了指阳台:“你,你……” “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顾耀扬身着黑色冒衫,脚上是一双方便攀登的黑色半靴,挑着眉替他说:“你怎么上来的?” 林聿言连连点头。 “翻墙。” 林聿言不敢相信,“那你……你……” 顾耀扬又说:“你为什么来?” 林聿言:“嗯嗯。” 顾耀扬说:“这个问题要我问你吧?” 林聿言不解:“为,为什么问我?” 顾耀扬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为什么没去送信?” “我,我没说要去……你,你这私闯民宅。”林聿言紧张地往后退了退,甚至忘了这是他家。 “嗯?”顾耀扬笑了笑:“你拿着我信不给我,我亲自上门来取,怎么能算私闯民宅?” 怎么不算?林聿言贴着墙角,稍微有了一点安全感,冷静地问:“你真是只是过来拿信吗?” 顾耀扬说:“不然呢?”又瞥了一眼画架:“看你画荷兰猪?” 林聿言突然不出声了,安静了几秒,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气愤地说:“那是小鹿犬。” 第4章 “噗”地一声,顾耀扬笑了出来。 林聿言说:“你笑什么?” “小鹿犬长成这个样子吗?”顾耀扬走到画架前,捏着下巴仔细端详了几秒。画纸大面积留白,正中间有一个圆滚滚的胖球,四条小短腿,一个圆鼻子,鼻孔还朝天,两颗黑豆子似的小眼睛上面,还认真地加了高光。 硬要说哪一点像鹿犬的话…… 还真一点没有…… 林聿言本想反驳,但此时“身无长物”,趁他走远了,偷偷挪到门口,一溜烟跑到包在那里,他拿了信,又带上手机。如果顾耀扬没有恶意,就把信给他,如果他有别的举动,就立刻报警。 林聿言没跟做饭的阿姨说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怕引起不必要的担心。虽然他比顾耀扬矮了一个头,但如果真的打起来…… 算,算了,还是带上墙角那根棒球棍吧。 他知道顾耀扬应该挺凶的,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过他打人,但听卓航说,就连平时欺凌弱小在学校里横着走的校霸,见了他都要躲着走。 所以他肯定不是个善茬。极为恶劣的性格就可见一斑。 林聿言带着防身工具回到画室,想要把信交给顾耀扬让他赶快离开,却发现他拿了一支铅笔,坐在了画板前。 “你……”林聿言想问他做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你会画画?” 顾耀扬没理他,拿着铅笔简单画出一个轮廓,落笔快而简洁,小指拖在纸上,辅助晕染。 林聿言怔了怔,看着他寥寥几笔,画出一只活泼可爱的鹿犬,身上还有明显的肌肉线条,非常逼真。 “听说你的母亲是服装设计师?”顾耀扬抬眼看他。 “嗯。”林聿言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顾耀扬把笔仍在一遍,瞥了眼他手上的棒球棍,站起来说:“我连你家住哪都知道了,了解你父母的信息,不是轻而易举?” 林聿言的家庭背景不算什么秘密,打听起来也相当容易。他看着画纸,有点脸红,顾耀扬指着刚刚完成的作品,问道:“这是什么?” 林聿言不情愿地说:“小鹿犬。” 又指了指林聿言画的,“这个呢?” 林聿言抿着嘴不说话,两幅画摆在一起高低立见,一副叫小鹿犬,一副叫…… 他觉得有点没面子,把信递给顾耀扬,嘴上说:“你可以走了。”然后转过头,自己先跑了。 晚上十点左右,别墅区北门的路灯下站着一个黄头发,正在抽烟,看到有人走过来,急忙把烟掐了,迎上去说:“耀扬。” 顾耀扬应了一声,把手上多出来的信封丢给黄毛,让他拿着。 黄毛叫邵征,是林聿言在筒子楼里碰到那位,跟在顾耀扬身后问:“就为了给你送这个?” 顾耀扬懒懒地“嗯”了声,从北门走了出去。门口的保安好像没看见他们两个,等人走了,又把门关上了。 “那天我还真没看出来是他。”邵征知道顾耀扬没打算要这封信,折了两下,塞进兜里。等了几分钟,顾耀扬没回话,邵征也没继续说,一般这种情况闭嘴就对了,他跟顾耀扬认识很多年了,知道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面对那个叫林聿言的时候。 邵征只见过林聿言两三次,所以对他印象并不深刻,但他一直知道,这个人是顾耀扬新发现的小玩意儿,闲了无聊了,就会去逗两下。 逗完了就会心情好,跟养了个小猫小狗似的。 邵征有时觉得林聿言挺倒霉的,开学那天“救”谁不好,偏偏“救了”顾耀扬,结果就被他盯上了。想解脱的话,估计只能等顾耀扬自己玩腻了。 他看着顾耀扬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往林聿言家里看了一眼,耸了耸肩。 暑假第三天,卓航再次想起了自己的好朋友,顶着一双熬夜通关的黑眼圈,给林聿言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父母之前也有生意往来,虽然爱好不同,但勉勉强强能聊到一起。两个人吃饭也没去什么昂贵的高级餐厅,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快餐店,点了汉堡鸡块,外加两杯饮料,卓航来晚几分钟,寸头黑皮,脸上还有几块红斑,像是晒伤了。 林聿言问:“你怎么了?” 卓航说:“别提了,昨天我爸断了我的网线,逼得我搬着电脑蹲在邻居家门口蹭一天一宿,中午的太阳太大了,差点晒掉一层皮。” 林聿言嘴角抽了抽,把饮料推到他的面前,继续聊了起来。 放假期间,学校附近的生意冷冷清清,餐厅里没什么人,零零散散只坐了几桌。隔壁桌有几个男生也是他们学校的,同年级,打过照面,但彼此不熟。 其中一个男生神秘兮兮地说:“知道我昨天去哪了吗?” 有人随口问道:“去哪了?” 男生卖了会儿关子,神气活现地说:“文昌街。” “哪!” “靠!真的?”同桌的男生原本没什么兴趣,此时都惊讶地凑过去:“怎么去的?那地方不让生人进吧?” “对啊对啊,怎么去的?你,你现在不是鬼吧?活着出来了?” 就连卓航也放下了饮料,竖着耳朵听。 男生骄傲地说:“跟我哥去的。” “真的?”还是有人不信,好奇地问:“那里面什么样?真跟论坛里说的一样吗?” “差不多。”男生说:“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就挺普通的一条老街,建筑有点旧,挨挨挤挤的,感觉几十年没发展过了,还有修鞋的。” “别小看修鞋的行不行,不定是哪里退下来的大佬。” 林聿言也好奇地听了听,但没听明白,问卓航:“文昌街是什么地方?” 卓航说:“你不知道?” 林聿言摇了摇头。 “也对,那地方地图上没有。”卓航神秘兮兮地说。 文昌街位于临州市西北角,在地图上看,是一片没开发的空地,三不管。里面住着一群人,混子打手居多,还有出了狱的犯人,以及逃窜的重刑犯和暴徒。 卓航悄声说:“听说进了那里面警察就管不了,是死是活,都跟外界无关。” 林聿言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有这种地方吗?那重刑犯逃进去,岂不又能为非作歹了?” 卓航说:“确实可以为非作歹,但是你不要忘了,那条街上住着的可都是同类人,进去之后谁为鱼肉还不一定呢,不一定比监狱里舒服。我上次在论坛里面看到一条新闻,据说犯人逃进去一周,自己又爬出来自首了,全身是伤,还断了一条胳膊。” “还,还有论坛?” “当然有,不过要翻墙,而且会员只有几十个,还很贵,完全保密。”旁边的男生还在说着所见所闻,卓航有点跃跃欲试,想凑过去打听打听,高中生嘛,都喜欢这种事情,越是神秘,越觉得向往。 林聿言说:“你也想进去看看吗?” 卓航说:“当然想,我偶像就住在那里。” 林聿言震惊:“你偶像是重刑犯?” “怎么可能!”卓航说:“他是文昌街的地头蛇,十二岁父母双亡,为了生存才跑进去的。” 第5章 林聿言无法理解卓航为什么会有这一类的偶像,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强大的人吧。 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十二岁的年纪,能在那种地方生存下来,是真的很厉害。 “但偶像归偶像,不代表我想去那种地方生活。”卓航说:“就是好奇,毕竟传得神乎其神,谁都想去看看。” 林聿言说:“既然是传闻的话,也许这条街根本不存在呢?”他始终不相信现在这个时代还会存在放任暴徒流窜的地区,也太危险了。 卓航说:“其实我也半信半疑,但论坛偶尔还会放一些照片,街景什么的,还有那个被打到断手断脚的犯人,在新闻上也能找到。”说着拿出手机点开几张,给林聿言看。 照片没什么特别,就像隔壁桌男生说的,一条很老的商业街,倒是卖什么的都有,猪肉摊隔壁竟然是卖衣服,非常随意。 “而且刚刚那个男生也说他去过了,虽然不知道真的还假的。”又放低声音说:“但没猜错的话,百分之八十都是瞎编的。” 林聿言问:“为什么?” “因为论坛里十个人有九个人都说自己去过,后来版主扒出来,说没一个是真的。”卓航愤愤道:“虽然我也挺好奇的,但也不敢冒险。” 隔壁那几个男生说完就走了,林聿言嘬着吸管,喝完最后一口饮料,就当听了一个故事,他问卓航:“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卓航说:“打游戏。” 林聿言知道他没别的事,问道:“西区有个画展你要不要去?” 卓航说:“不去,看看话剧还行,画展太无聊了。” 林聿言没强求,拿出手机看了看地址,跟卓航分手后,一个人打车过去了。 西区作为老城区,建设上面始终有点缓慢,有钉子户还有些古建筑,不太好施工。林聿言以前没来过这边,除了那天去找顾耀扬,就是今天来看画展,不过画展的位置距离贫民窟和酒吧街隔了十几里,到也不怕再遇到。 想起顾耀扬就想起了那副对比明显的画,林聿言抿着嘴过了展厅的闸机,站在入口处给家里的阿姨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联系小区管理,往墙头上装点防盗设施,免得再有人跳进来。 这次办展的画家不算出名,来看展的人也不是很多,林聿言虽然经历了昨晚的挫折,但对于画画这件事还是非常喜欢,一副一副看下来,连心情都变好了。 五点左右,展厅关门了。 林聿言走出来,本想拦车回家,却在马路中间,看到一位东张西望的老奶奶,像是迷路了。 “您在找什么?”他跑过去问。 老奶奶手上有一张纸条,递给他说:“娃,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不?” 是个小区名字。 林聿言对这边也不算熟,于是拿出手机用导航搜了搜,确定路线,掺着老奶奶说:“我送您过去。” 小区位置有些隐蔽,到了指定的位置之后,又提示从新规划路线,林聿言带着老奶奶在那附近饶了好几圈,终于把她送到家门口,等要回家时,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里胡同巷子居多,导航不是指错方向,就是把人带到施工路段。他饶了一会儿,索性不看了,随便选了一条小巷子,打算走到头,去个明显的地方,让司机过来接他。 结果巷子没选好,才走几分钟,就撞到一群混混打群架。 准确来讲,是四五个人,追着一个人打。 被追的那个人,还是顾耀扬? 林聿言征了几秒,赶紧捂住眼睛,心里跳出一个词。 冤家路窄。 连续三天了,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 林聿言想赶紧离开,但眼下这种情况,又让他停留了几秒。他虽然讨厌顾耀扬,但也不至于看他挨打见死不救,毕竟看见陌生人受欺负也会出手帮忙,就算没有能力动手,也会帮忙报警。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躲在一颗槐树后面观察双方的情况。 顾耀扬果然会打架,一个人跟五个人周旋都不落下风,甚至还踹倒了两个。林聿言想了想,也不知道这会儿报警是帮了谁,于是把手机收了起来,打算原路返回,却没想到,对上了顾耀扬投来的目光。 林聿言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发现他原本狠厉的表情上面竟然迸出一丝微笑,心里慌慌地,想要赶紧离开,但为时已晚。 顾耀扬松开手上的敌人,冲着林聿言阔步跑来,猛地一下,将他扑倒在地上。 林聿言快哭了,惊恐地问:“你干什么啊?” 顾耀扬放弃自我防卫,背部朝上挨了一棍子,看似痛苦地说:“救你。” 林聿言更害怕了,颤抖着嘴角说:“你救我干什么啊?我自己能跑!” 顾耀扬又挨了一下,勾着嘴角说:“晚了,已经为了你,受伤了。” 第6章 邵征赶过来的时候,围着顾耀扬的那几个混混都倒在地上了,他原本没怎么担心,但看到顾耀扬整个人挂在林聿言的身上,赶紧跑过去问:“耀扬没事吧?” 顾耀扬闭着眼睛没出声。又问林聿言:“怎么回事?” 林聿言也认出邵征了,毕竟那天跟了他好久,双手扶着顾耀扬的身体有些艰难地说:“他,他被打了两下,晕倒了。” 晕倒?邵征脸色变了,想把人接过来,瞅了一眼顾耀扬微微动弹的手指,又停了下来。 林聿言说:“你是他的朋友吧?” 邵征:“嗯。” “那,那你能把他送到医院去吗?” 邵征说:“他为什么受伤?据我所知,地上那几个人,可不是他的对手。” 林聿言不想承认,但还是不情愿地说:“为了……救我。” 邵征“哦”了一声,“既然为了救你,不应该由你把他送到医院吗?” 理是这个理,但......但他是强行被救的啊...... 林聿言有苦说不出,况且他暂时也拿不准顾耀扬是真的晕了还是装的,不过棍子确确实实打在了背上,疼肯定是疼的。 他想了想,跟邵征说:“那你可以帮忙叫救护车吗?” 邵征又看了眼顾耀扬:“救护车就不用了,应该没什么大事,送回家休息吧。” 巷子尽头停了一辆面包车,副驾驶坐着一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他看见林聿言扶着顾耀扬上车有点好奇,往后排看了看,问道:“耀扬哥被打了吗?” 邵征让他系着安全带坐好,小男孩“哦”了一声,回过头老实了几秒,又待不住了,跪在椅子上面往后看,问林聿言:“哥哥,你是谁啊?” 林聿言原本有些紧张,毕竟黄毛看起来不像好人,顾耀扬在他眼里也绝非善类,此时有个小孩子跟他说话,觉得轻松不少,做了自我介绍。又问:“你呢?” 小男孩说:“我叫胡冬冬!冬天的冬!” 林聿言咧开嘴笑了笑,跟他打招呼。 胡冬冬问:“哥哥,你是要跟我们回家吗?” 林聿言:“嗯。” “真的吗?太好了!”胡冬冬看起来很开心,小脚丫一晃一晃的,特别热情,“那我带你去吃朱伯伯家的烤五花肉,特别好吃,可香了!” 林聿言问:“朱伯伯是谁呀?” 胡冬冬说:“朱伯伯是卖肉的,胖胖的,脸像个大馒头,还有两个酒窝,我的手指戳进去,能埋半截!” 林聿言没来得及回话,邵征就不客气地呵斥一声,让胡冬冬坐好了。 胡冬冬不愿意,邵征说:“你如果再不听话,下次出门就不带着你了。” 小孩子最怕这种威胁,胡冬冬也不例外,瞬间就老实了,用眼神跟林聿言告别,乖巧地坐了回去。 面包车开了许久,在市里就跑了四十分钟,越走越偏,穿过那天的贫民窟往西,拐进了一条没修的小路上,路上有点颠簸,颠得林聿言又担心起来了,紧紧攥着顾耀扬的衣服,想找点依靠。 幸好这条路不长,过去之后就看见一条宽敞的街道,周围也有人了。 邵征把车停在一个小超市门口,先从后备箱搬出两箱东西,又把胡冬冬拎了下去,让林聿言下车。 顾耀扬还没醒,林聿言只好又把他扶下去,站在街道中心,觉得有些眼熟。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没来过这里,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是从哪来的?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一家肉铺紧挨着服装店,冷汗立刻就下来了,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邵征带着他一直往前走,随意道:“文昌街。” “哪?!” 林聿言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邵征又重复了一遍,吓得脚底一软,差点趴在地上。 是卓航说的那个......文昌街吗? 他心里害怕,想掉头就走,但身上还挂着一个人,决定把他送回去,就赶快离开。 于是跟着邵征拐进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几栋六七层高的板楼挤在一起,顾耀扬住在其中一栋的顶层,到了门口,邵征递给他一把钥匙,人就走了。 林聿言累得气喘吁吁,赶忙打开门,把顾耀扬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才长出了一口气,用手扇了扇风。 他想要喝水,但是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又不好随便走动。 顾耀扬的房子不是很大,应该是一室一厅,家具都是老式的柜子,该有的都有,收拾的也非常干净,阳台上还挂着一个沙袋,地上扔着几副拳击手套。 林聿言实在太渴了,坐在沙发上说:“喂,我想喝水。” 顾耀扬没睁眼,但眼皮动了动,明显是醒着的。 林聿言说:“水在哪里?” 顾耀扬依旧没说话。 林聿言闷闷地说:“你想喝死我吗?” 顾耀扬眉毛上挑,缓缓睁开眼睛说:“我不叫喂。” 果然是装的!林聿言气哼哼地瞪着他。 “厨房有水,水壶里是温的,有一次性纸杯,在柜子上。” 林聿言没急着跟他理论,拿着纸杯匆匆跑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嘴角湿润地走出来,顾耀扬已经站起来,正在伸着懒腰。 林聿言说:“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顾耀扬问:“你早知道我没事?” 林聿言说:“我又不傻。” “那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回来?” 林聿言无奈:“我不送你回来,你会从我身上下去吗?” 顾耀扬果断地说:“不会。” “所以啊。”林聿言说:“我又没有别的办法。”他看着顾耀扬想了想,挺认真地说:“现在我已经把你送回来了,那咱们之后,能当陌生人吗?” 顾耀扬表情未变,没说话。 林聿言说:“本来咱们之间也不算熟,我不知道自己哪里让你觉得好玩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总是逗我,我觉得这样不好。” “以后,你应该也不会再去学校了,我也绝对不会再来找你,那我们从现在开始,能当陌生人吗?” 顾耀扬轻飘飘地问:“你这样想的?” 林聿言重重地点头:“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又迟疑了几秒,还是关心地说:“你虽然没有真的晕倒,但背上是真的受伤了吧?可以找人帮你涂点药,别,别等严重了。” 说完,没等顾耀扬回应,直接走出门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林聿言站在楼门口准备给司机打电话,拿出手机,先是看到卓航给他分享的娱乐信息,又猛地想说的话。 那里住的都是重刑犯和暴徒,隔三差五就会火拼,虽然也有普通人生活,但到了晚上基本不会出门,经常一早起来街上就血流成河了,搞不好还会踩在断手短脚上面,特别可怕。 林聿言不禁咽了下口水,全身颤抖,脸色发白。漆黑的夜里不知道会隐藏多少可怕的事情,即便司机来了,也会有危险。他急忙把电话打给了家里的阿姨,又慌慌忙忙地跑到楼上,敲开了顾耀扬的门。 顾耀扬没想到他去而又返,靠在门口抱着胸问:“怎么?” 林聿言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要不,我们明天再当陌生人吧?今天晚上我能不能住在你家呀?”他尾音拉的有点长,像小孩子撒娇似的。 顾耀扬勾着嘴角问:“为什么?” 林聿言说:“你为了我受伤了,我当然要照顾你啊。” 第7章 林小少爷哪会照顾人?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但是大话说出去了,就得兑现承诺。顾耀扬去洗澡了,让他去厨房做饭。 林聿言这辈子没进过厨房,吃饭都是阿姨一碗一筷端上桌的,要问他说哪个好吃,能头头是道地说出来。 让他亲自下厨,还真有一定的难度。 但是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油盐酱醋白砂糖这些基本的调料还是能分出来的。 顾耀扬的厨房也不大,一个小方格,里面放着简单的厨具,还有一个单开门的小冰箱。 林聿言在里面绕了一圈,打开冰箱往里面探了探头,啤酒居多,还有几瓶密封好的腌菜,辣椒酱,不像是买来的,应该是自己做好储存的。 难道是顾耀扬做的?林聿言脑补他系着围裙下厨的画面,觉得不太可能。冰箱里没什么蔬菜,只有一个番茄,以及一包干面条。 面条很细,如果没猜错的话,直接放水里煮就好了。 他怕自己猜的不对,又拿出手机查了查,结果差不多,就是这么做。还可以把番茄放进去,作为辅料。 林聿言打了个没响的响指,开始了第一次的厨艺展示。 很简单嘛,往锅里加水,烧开,放入番茄。 水快烧开的时候,林聿言才发现番茄还没切,慌慌忙忙地找到了砧板和切菜的刀,忙活起来。 顾耀扬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没吹头发,毛巾搭在脖子上,光着上身去卧室找了件黑体恤穿上,厨房里“叮叮当当”乱响,听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 他皱了皱眉,走了过去,果然看到林聿言正弯着腰把勺子捡起来。 锅里的水已经了,丢了番茄的面汤顺着锅盖往外溢,流了一地,林聿言手忙脚乱地想要把锅盖掀开,顾耀扬却先他一步,把火关了。 锅里的面条煮成了坨,仅有的一点汤也全都流干净了,顾耀扬有点嫌弃,问道:“这是喂猪的吗?” 林聿言大眼珠四处瞥,小声说:“喂你的。” “嗯?”顾耀扬拧着眉逼近一步,林聿言赶紧挥着手说:“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话音未落,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把手背到身后。 但还是晚了一步,顾耀扬瞬间拽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左手抻了出来,食指上破了层皮,还在流血。 他想把手缩回来,却被顾耀扬拽到了客厅,强硬按在沙发上。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顾耀扬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个药箱,碘酒、纱布、止血药、创口贴应有尽有,跟开了个小药店似的。 林聿言的伤口不深,顾耀扬帮他消毒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表情皱皱巴巴的,怕得想缩进沙发里,药粉洒上去应该有点疼,明显听到他倒吸了一口气。 林聿言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赶紧低下头,结果顾耀扬是蹲在他面前的,低头看得更清楚,又慌慌张张地把头仰了起来。 顾耀扬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说?” 林聿言抿着嘴,犹豫几秒:“我说了,你又要说我是娇气包了。” 顾耀扬一怔,轻轻地帮他贴上了创口贴,等了几秒,竟然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林聿言也楞住了,急忙把头低了下来,不可思议地问:“你,你说什么?” 顾耀扬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逗你,也不该说你娇气。” 他态度突然转变,倒是让林聿言有些措手不及,急忙说:“没,没关系,我其实也,也没放在心上。” 顾耀扬点了点头,抬起林聿言的手指帮他吹了吹,问道:“疼吗?” 林聿言本来就怕疼,刀碰了一个更是疼得要命,又忍了好久没敢说,有点委屈:“好疼啊……”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顾耀扬平淡的表情上挂着笑,又帮他吹了吹,低声说:“果然,就是个娇气包。” 第8章 晚饭到底是顾耀扬做的,同样的方法,利落了很多,就是白花花的一碗,清汤寡水,没什么点缀。 毕竟唯一一个番茄被林聿言浪费了,只能这样凑合凑合。 但味道却出奇的好,也不知道往汤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林聿言还在研究,顾耀扬已经吃完了,他赶忙喝了最后一口汤,跟了上去。 “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吧。” 顾耀扬坐在沙发上收拾药箱,没有回应。林聿言看出来了,只有他想说话的时候才会开口,不想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理人。 这种习惯也太任性了,撇了撇嘴走过去说:“还是看看吧,挨了那两下肯定疼死了。”顾耀扬依旧不理,他犹豫了一会儿,坐在沙发上,捏着他的T恤,撩了起来。 背上果然红了一道,有点淤青,应该不是很严重。但林聿言的表情,还是怔住了。顾耀扬背上不止这一道伤,结实的背脊上斑斑驳驳地布满了疤痕,有深有浅,其中一条像是平砍上去的,从左到右,横在肩胛上面。 “疼,疼吗?”林聿言下意识地问。 “嗯?” “背上的伤。” “不疼。” 骗人,怎么可能不疼。他手上破了一点皮都快疼哭了,更何况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虽然看起来像是旧伤,现在应该没事了,但在当时不知道该有多疼。 他没经顾耀扬同意,把药箱拿了过来,从里面找到一瓶活血化瘀喷雾,问道:“可以帮你喷吗?” 顾耀扬看了他几秒,算是默认了。 林聿言点点头,把他的T恤全部卷了上去,对着今天受伤的地方,喷了几下。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还用过多的处理吗? 冰凉的触感停止了,顾耀扬等着林聿言把喷雾还回来,等了几秒,没见动静,扭过头,发现他正拿着手机认认真真地查资料,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尴尬地说:“好像要先热敷,顺序错了......”说着就想去浴室找毛巾,顾耀扬放下衣服,站起来说:“算了,就这样吧。” 林聿言说:“这样能好吗?” 顾耀扬对上他疑惑的目光,不在意地说:“没人管也能好。” 晚上,林聿言睡在顾耀扬的卧室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他自告奋勇地睡在地上,只铺了一床薄薄的棉垫子,很硬,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怕影响顾耀扬休息,只能闭上眼睛默默数羊。 林聿言很少在外面留宿,旅游不算,毕竟酒店条件很好,床也软乎乎的,唯有几次条件恶劣,是学校组织的学习旅行,目的就是体验生活,床也硬邦邦的,他当时也睡不着,数了一万只羊,最后都数乱了。 现在想想,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还挺舒服的,最起码有三层垫子,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感觉地板好像也不那么硬/了,果然任何事情,只要习惯了就好。他低喃了两声听不清的梦话,翻个身,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林聿言醒了过来,暑假不用早起,他还想赖一会儿,又猛地想起这是顾耀扬的家,急忙从床上下来,走出卧室。 察觉有点不对劲儿,又退了回来。 地上的垫子已经卷起来了,床上的毯子没叠,是他睡了一晚上,刚刚掀开的。 顾耀扬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透过窗户往外看,平静的街道上,似乎也没有血流成河。 林聿言简单地漱漱口准备离开,想了想,还是要跟顾耀扬说一声,找到纸和笔,第一个字还没写完,就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站着一个小男孩,手里举着两串烤五花肉,开心地叫:“哥哥!” 是昨天在车上遇到的小朋友,胡冬冬? 林聿言有些惊喜,蹲下跟他齐平,笑着说:“冬冬,早上好呀。” 胡冬冬说:“不早啦,已经十点半了,哥哥睡懒觉!” 林聿言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 胡冬冬说:“我八点钟就起床了,去朱伯伯家让他烤五花肉!但他跟哥哥一样睡懒觉,我就戳他酒窝,把他戳醒啦。”说完咯咯地笑,把其中一串递给他,林聿言接过来,问道:“为什么去这么早呀?” 一般来讲,烤肉都是中午或晚上吃的比较多吧? “因为我说了要请哥哥吃呀,耀扬哥说你今天就走啦,我怕你吃不到。” 林聿言怔了怔,他其实没把这句话当真,还以为是小朋友开玩笑随口说说,不禁有些抱歉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烤五花肉早就凉了,也不知道小朋友在外面等了多久。 胡冬冬说:“哥哥快尝尝,我跟朱伯伯很熟的,他每次帮我烤都会刷两层蜂蜜,可甜了!” 林聿言没在外面吃过烤肉,大多都是家里准备,或者是跟朋友一起去比较干净的餐厅,家里的阿姨也常常跟他说外面做得不卫生,如果想吃,她都会准备。 但此时胡冬冬的眼睛里面闪着迫切的光,大概就是那种急于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想要得到认同的目光。 他没再多想,咬下一口。 味道真的很好,虽然有点凉了,但一点都不油腻。 胡冬冬问:“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林聿言点点头,笑着说:“很好吃。” “哈哈太棒了!我就说好吃吧!”胡冬冬神气地挺着胸脯,自己也吃了一块,“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呀?” 林聿言说:“一会儿就走了。”又问:“冬冬,你知道顾耀扬去哪了吗?” 胡冬冬说:“去抓小黄了。” “嗯?”林聿言眨了眨眼:“小黄是谁?” “小黄是我奶奶养的小猫,昨天晚上挂在树上,下不来了。” 顾耀扬会帮忙抓猫? 林聿言有点震惊,想不出他爬树的样子,有点好奇,也想顺便告别。虽然顾耀扬性格恶劣,但他不能学他一样恶劣。不管怎么样都在别人家住了一晚上,还是当面说声再见比较礼貌。 “那他在什么地方?” 胡冬冬说:“就在这栋楼后面,很好找的。”他本想带着胡冬冬一起去,但没找不到顾耀扬家里的钥匙,又怕顾耀扬没带着,只好委托胡冬冬看门。 林聿言刚走,楼下就跑上来一个人,随手抢走了胡冬冬的烤五花肉,撸得只剩下一根签了...... 胡冬冬气得快哭了,大声骂他:“破四眼哥!” 来人抱着一台电脑,带着黑框眼镜,方块脸,脸上长了不少青春痘。 方四眼嘿嘿一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打开电脑,问胡冬冬:“刚刚那个人,是耀扬昨天带回来的?” 胡冬冬说:“不告诉你。” 方四眼说:“五串烤五花。” 胡冬冬犹豫了一会儿:“十串!” “小毛孩子还讨价还价?”方四眼敲着键盘,打开一个论坛,里面只有十几个活跃用户,人不多,倒是挺热闹。 “十串就十串,但我问你什么,你得老实交代。” 胡冬冬被收买了。 “昨天你们去批发市场,遇到什么了?” 胡冬冬说:“我在车里面,只看到有人追着耀扬哥跑。” 方四眼问:“几个人?” 胡冬冬掰着手指数:“五个。” 方四眼问:“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他是指林聿言。 “耀扬哥救了那个哥哥呀。” 方四眼明白了,在论坛里发了一条新贴。 [文昌快讯] 老大昨日外出,路遇仇家挡路,一人单挑八名壮汉,本该全身而退,却为救人一命,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不知能否逃过一劫。 随即有人跟帖:救了谁? 版主说:看他的穿着,应该是本市一位富家千金。短发白皮,琉璃大眼,淡粉薄唇,镶有可爱唇珠,娇小的身躯摇摆不定,掺着的救命恩人,步履蹒跚。 又有人跟帖:千金?不应该是“她” 版主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跟贴:我上周跟我哥去了文昌,感觉挺太平的啊,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老街嘛。 版主呵呵:愚昧,罪恶全都掩藏在黑暗之中,光天化日必定都是朗朗乾坤!我甚至怀疑你根本没有找对地方!或者你晚上再来探险,但不知是否能活着回去。 跟帖:我朋友也想成为论坛会员,账号能便宜点吗? 版主:3000一个,不议价。 第9章 这栋楼后面有一条小路,不算宽,种着两排高耸的白杨树。 不用仔细找,拐个弯就瞧见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奶奶,正仰着头往上看。 林聿言走到她跟前,顺着她的目光,也抬起了头。 顾耀扬换了一件T恤衫,还是黑色的,坐在十几米高的粗壮树枝上,一条腿弯曲着,一条腿随意地垂在半空中。 他嘴上叼着一卷纱布,手上捏着一只受了惊吓“喵喵”直叫的小黄猫,似乎在检查它受伤的前腿,帮它进行包扎。 林聿言怔了怔,眼前的画面像是他永远都画不出来的彩墨画,背景是蓝天,周围是树叶,风是往东南方吹的,一阵一阵地,沙沙作响。 胡奶奶是个小个子,穿着棉布缝制的上衣,双手托着,像是怕他掉下来,想要接着他,“快下来吧,先下来,下来再看,不急的。” 他没应声,倒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林聿言。那道目光和往常相比没什么不同,但林聿言却有点恍惚,像是突然之间,就不认识他了。 除了第一次见面,顾耀扬在他心里都不是个好人,独来独往,只跟校外的混混有联系,喜欢欺负人,但似乎只欺负过他一个人。 至少在学校,没见他对其他人怎么样。 理所当然的,林聿言就认为他不好了,甚至讨厌他,有点怕他,想躲着他。 可此时,他抱着那只小猫,把它固定在肩膀上,任由受了惊吓的小东西把他当成敌人又抓又咬,依旧把它从树上救了下来,递给了胡奶奶。 胡奶奶先绕着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大碍,才抱着小黄哄了哄,一直跟他说谢谢。 顾耀扬拍掉身上沾着的树叶,没应声,而是走到林聿言跟前,问他:“还没走?” “啊......”林聿言回过神来,“想跟你说一声。” 顾耀扬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我……”林聿言动了动嘴角,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说什么合适。 他之前不了解顾耀扬,似乎给他下了错误的定论,觉得有些抱歉。 这时,胡奶奶走了过来,好奇地打量他:“你是?” “您好。”林聿言礼貌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微微弯腰说:“我叫林聿言。” 胡奶奶慈眉善目的,脸上布满的皱纹,像是爱笑,眼角那里尤其的深,“是耀扬的朋友吗?” 林聿言说:“不是,我……是顾耀扬的同学。” “同学?”胡奶奶想了想:“同学不就是朋友吗?” 严格来讲,其实不算....... 但跟老人家说得太多,她也不明白,就随了她的意思,说是。 “真好,耀扬也有朋友了。”她和蔼地拍了拍林聿言的肩膀,又对顾耀扬说:“我前几天做了点酱菜,都密封好了,改天让冬冬给你送去,你要记得吃。” 酱菜?林聿言突然想起顾耀扬冰箱里那些瓶装的辣椒酱,原来都是胡奶奶送的吗? 胡奶奶又对他说:“一个人不要总是凑合,你最近不去小玲那里,就没人管饭了,要是不想自己做,就等我做好了,让冬冬给你送去。” 顾耀扬随意应了一声,像是没放在心上。 胡奶奶无奈地摇摇头,交代完就走了,估计腿脚不好,一瘸一拐的。 “走吗?” “嗯?” 顾耀扬说:“送你到路口,这里不能打车。” “哦,好。”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林聿言想了想,还是打破沉默:“这里的人……似乎挺好的。” “嗯?” 林聿言说:“我之前听卓航说,这条街有点乱。”又问:“你知道卓航吗?他是……” “你朋友。”顾耀扬点了一根烟,表情没变,但咬着这三个字的语气有点奇怪。 “嗯。”林聿言没在意,继续说:“他跟我说文昌街特别可怕,但我发现他说得也不全对,明明挺平静的,遇到的人也都挺好的。” 虽然只住了一个晚上,但是胡冬冬和胡奶奶都很好,也很热情。 顾耀扬问:“他是怎么说的?” 林聿言想了想,大差不差地重述了一遍卓航的话,“我其实不怎么相信现在还会有这种地方,打打杀杀,聚集火拼,明明都是电影里面的情……” 他话音未落,顾耀扬的表情突然变了,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迅速地飞奔起来,他跑的很快,双腿修长,像一只矫捷的豹子,林聿言不明所以,费力地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问:“怎,怎么了?” 顾耀扬没回应,只是沉沉地说了句:“别回头。” 别,别回头? 林聿言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卓……卓航说的都是真的?内心的恐惧再次跳了出来,紧紧跟着顾耀扬一秒都不敢放松。不知跑了多久,心脏都快跑出来的时候,终于被拽进了一条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胡同里。 林聿言累得差点坐在地上,刚想开口,就被顾耀扬抵在墙上,紧紧地捂住嘴。 他有点害怕,怕藏的不够隐秘,拽了拽顾耀扬的上衣,像是问:怎么了? 顾耀扬往巷子口看了一眼,等了几秒没什么动静,再转过头,突然笑了起来,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他骗你的。” 第10章 那,那拉着他跑什么?! 林聿言气得跳脚,抬手就把脑子里的那副画给撕掉了。 顾耀扬已经先他一步走了,留他自己坐在街口附近的小胡同里生气。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刚刚跑得太累了,得缓一缓。 林聿言哭丧着脸趴在膝盖上,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差。司机过来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外面太晒了,干脆就坐在这里等,脑子里疯狂地报复顾耀扬,他也只敢想想,毕竟打又打不过。 “喵”地一声,窄小的胡同里钻进来一只小猫,玻璃珠儿似的茶色眼睛不停地打量他。 是胡奶奶的猫?又跑丢了吗? 林聿言冲它伸出一只手,小猫试探了半晌,缓缓走了过去,它的前腿果然受伤了,绑着纱布,上面还系着一个简单的蝴蝶结。 林聿言看着那个蝴蝶结沉默了,心里却怎么都想不明白,顾耀扬对一只小动物都这么用心,为什么对他那么恶劣...... 他把小猫抱起来,怕它再次跑丢了。 “聿言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这时,有人叫他,林聿言抬起头,看到胡冬冬也跑了进来。 他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说:“我在这里乘凉。” “哈哈。”胡冬冬说:“我是来追小黄的!奶奶说它最近想讨媳妇了,总是往外跑!” 林聿言笑了笑,把小猫递给他,胡冬冬没走,说要陪他一起乘凉,也跟着坐在地上的石头上。 他可能经常在太阳下乱跑,皮肤晒得有点黑,笑起来露着一排干干净净的小白牙,特别可爱。林聿言喜欢他,也爱跟他说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顾耀扬的身上。 兔子被欺负久了,也开始记仇了,不止今天的,连带之前所有的仇一并想了起来,他以前总想着躲,但躲来躲去,一点用都没有。 林聿言问胡冬冬:“你知道顾耀扬,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 胡冬冬歪着小脑瓜,想了想说:“耀扬哥很厉害的,好像没有害怕的事情。” “那,那有没有喜欢的事情?” 胡冬冬又想了想,茫然地说:“好像也没有,抽烟算吗?他总抽烟。” “嗯......”喜欢抽烟,总不能把商店里的烟全部买空,让他抽不到吧? 林聿言觉得苦恼,他一点都不了解顾耀扬,比如他的喜恶,他的弱点,这会儿想要报仇,都找不到机会。 胡冬冬说:“哥哥如果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耀扬哥啊。” 林聿言挫败道:“他可能不会告诉我。” “那你就天天跟着他!” “嗯?” 胡冬冬说:“如果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贴近他的生活,收买他的朋友!” “这……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呀,不然就没办法了解他呀。” 林聿言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他突然站了起来,抱着胡冬冬兴奋地说:“冬冬!你可真是天才!” 胡冬冬咯咯地笑:“是四眼哥说的,他总收买我。” 趁着司机还没过来,林聿言又给他发了条信息,说暂时不回去了,跟着胡冬冬去了路口的那家小超市,卖了几件洗漱用品,又买了一根充电器,返回了顾耀扬家中。 顾耀扬见他又回来了,淡淡地问:“忘了东西?” 林聿言拎着塑料袋摇头,笑着说:“我可以在你家,多借住几天吗?” “理由?” 林聿言早就想好了,怕他不同意,一只脚先迈进屋子,“上次看你画画很好,想要跟你请教请教。” 顾耀扬哼笑了一声,没管这个理由合不合理,错开身子让他进来了。 既然找了这个借口,林聿言就真的像模像样地请教起来,他怕顾耀扬家里没有画纸,刚刚在小超市一并买了回来,没有画板,就随便找了一块木板,架在小板凳上。 “你以前学过画画吗?”林聿言主动问道。 顾耀扬站在他身后,“学过几天。” 林聿言惊讶:“真的只有几天?” “两三个月。” 林聿言有点羡慕,两三个月能画那么好,已经很厉害了,反观自己,怎么都不行。一直以来,他坚持不下去,也有自暴自弃的成分,总觉得自己在那么好的条件下还画得乱七八糟,就更加灰心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转着还没削的铅笔,有点低落。 “其实很简单。” “嗯?” 顾耀扬突然拿走他手上的铅笔,不知从哪找出了一个转笔刀:“如果画不好小鹿犬,就去画荷兰猪。” 林聿言垂着眼,闷闷地说:“你又嘲笑我......” 顾耀扬说:“没有。”过了一会,把削好的铅笔递给他,淡淡地说:“荷兰猪也很可爱。” 林聿言大概理解他的意思,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不合适画“小鹿犬”。 或许画点别的,尝试一下新的画风,会好一些?他犹豫半晌,刚打算落笔,肚子却先叫了起来,昨晚只吃了一点面条,这会儿早就饿了。 猛地灵光一闪,站起来问顾耀扬:“你吃饭了吗?” 顾耀扬说:“没吃。” “那我去做。” “你做?” “嗯!”林聿言先他一步跑进厨房,殷勤地说:“我已经学会了,不会再出问题啦。毕竟住在你家,不能白住。” 既然抢着做饭,顾耀扬也没管他,任由他在厨房翻来翻去,今天没有番茄,冰箱里也没有蔬菜,用不到菜刀,自然就碰不到手,除非他是个笨蛋,否则不会有什么问题。 很显然,林聿言还算聪明,十几分钟后端着两碗面出来了。 一碗放在顾耀扬面前,一碗留给自己。 “尝一下吧。”他说完,神情有点不自在。 顾耀扬没动。 他又让了一次。 顾耀扬迟疑地拿起筷子,他立刻双眼泛光,甚至想亲自喂他。 直到顾耀扬危险地眯起双眼,林聿言才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太露骨了,赶忙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但异常的举动还是被发现了。 顾耀扬挑了挑眉,心想算了,他刚刚那么可怜,让他开心一下。 随后挑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林聿言立刻像他往常一样变了脸,咧着嘴问:“怎么样怎么样!” “啊……”顾耀扬看似艰涩地把面咽了下去,配合地说了句:“好咸。” 第11章 林聿言第一次做坏事,没什么经验,漏洞百出。顾耀扬说完,脸上那副懒懒散散的笑,就彻底击垮了他的自信心,出师不利大概就是这样了。 本以为给他下了圈套,谁想他却主动跳了进去,还抱着胸站在圈里,欣赏他极为幼稚可笑的低龄手段。 林聿言觉得自己太急于求成了,讪讪地回到厨房,又帮他盛了一碗新的。 当天晚上,林聿言睡在客厅里,客厅的小沙发是两人位的,有软软的垫子,弯曲着,刚好能躺下一个人,虽然窄了点,但是比地上舒服些。今天早上他是从床上坐起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顾耀扬趁他睡着,把他挪了上去。 不单纯的借宿,已经够心虚了,他不想再占着主人的地方,让自己更加心虚。 但顾耀扬为什么要把他挪上床呢?是担心他睡得不舒服? 怎么可能......顾耀扬只会逗他玩,才不会关心他。 第二天,林聿言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卧室门口徘徊了许久,都没等到顾耀扬出来,他只好先去洗漱,又想抽个时间回家,拿几件衣服。 糟糕......林聿言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莫名其妙,他还打算常住吗? 十点左右,顾耀扬醒了一次,他不怎么玩手机,大多的时间都在睡觉,偶尔看一眼林聿言,也不管他,随便他在自己家里干什么。 冰箱里最后一点面条都没有了,林聿言虽然非常积极地要帮忙做饭,但是没有食材,也没办法施展,想拉着顾耀扬出去买,但他明显不想去。 “我只会煮面。”顾耀扬说:“你呢?” 林聿言说:“我也……刚刚学会煮面。” “所以买那些没必要,放着也是浪费。” “那也要吃饭啊……”说着肚子又响了,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就带我去一次吧,下次就不用你了。” “还有下次?”顾耀扬轻笑着问:“你打算在这里赖多久?” 林聿言顾左右而言他:“我没赖呀……” 顾耀扬嘴上说不去,但还是穿上了一件薄外套,跟着他出了门。 四五点钟,太阳还高高挂起,行人也稍微多了一点,林聿言这才注意到,街上的老人和小孩居多,偶尔有个年轻人,都跟黄毛一个打扮,看起来像个小混混。 买菜的地方距离小超市不远,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支起来,林聿言没买过,也不会挑,随便称了几样自己爱吃的,打算回去学着做,他觉得做饭还挺有意思的,到也不嫌麻烦。 顾耀扬没有一直跟着他,大多是告诉他具体位置,就站在远处等,等他拎着几颗蔬菜回来,打算回家时,林聿言又跑到街边的肉铺,想买一块瘦肉。 虽然这个难度有点大,以他的水平还驾驭不了,但他还是想挑战一下。 喊了一声老板,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了出来,老板长得挺凶,额头上还有一道横疤,拿着砍刀扔到油裹的砧板上问:“要多少?” 林聿言有点怕,扭头看了一眼顾耀扬,见他距离不远,才放心地说:“两个人吃。” 老板叼着一根牙签,一刀下去,秤也没称,直接丢给他了。 林聿言小声说:“有,有点多……” 老板凶神恶煞:“多什么多,不多。” “哦……”林聿言瞬间就怂了,也不敢反驳:“那,那要多少钱?” 老板瞅他一眼,把刀甩到一边,粗声道:“送你了。” 送,送我? 林聿言急忙摆摆手,觉得不妥,但老板眉头微皱,脸上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地,就吓得他不敢强行给钱了,快步跑到顾耀扬身边,把肉递给他说:“老,老板不要钱......” 顾耀扬倒是痛快:“不要钱就拿着。” 林聿言说:“这样不好吧?” “那你就给他。” 林聿言小心翼翼地回头,见老板还在门口站着,赶忙拉着顾耀扬的手腕回去:“那,那还是算了吧。谢谢他。” 顾耀扬瞥了一眼林聿言白皙的手背,不易察觉地笑了:“你给我下毒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这会儿怎么怕了?” 林聿言小声嘟囔:“我没怕。”又说:“你别冤枉好人,我什么时候给你下毒了?” “多放盐也是下毒。” “乱讲,还不是你拽着我满街跑,跑得我腿都疼了。” 顾耀扬说:“你没上过体育课吗?加起来也没有八百米。” 林聿言说:“八百米还不远吗?我都快跑断气了。” 顾耀扬说:“娇气包。” “我......”林聿言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才不是。” 有了食材,林聿言又搜了菜谱,手机就放在橱柜上,一步一步地跟着做,顾耀扬没打算帮他,等他笨手笨脚地切完菜,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应该在阳台,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林聿言本想偷偷听着,但是顾耀扬除了“嗯”“啊”就没有多余的台词了,几分钟后挂断,又回到了卧室。 哪怕是在家里,他们接触的时间也不多。 一直这样的话,就算再住半年也不一定会了解他啊?林聿言想着想着,就有点走神了,期间也忘了自己是不是按着菜谱的步骤来的,等回过神,菜已经出锅了,看着卖相还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做下一道。 忙了四十分钟,只炒了两盘青菜,免费买来的肉没敢动,想先试试水,打算明天再做。 今天的林聿言真诚多了,亲自把筷子递给顾耀扬,脸上藏不住的期待和紧张,像是等待最终判决。 顾耀扬也非常配合,两道菜都尝了尝。他嚼得很慢,直到林聿言有些等不及了,才点头说:“不错,很好吃。” “真的吗?”林聿言立刻开心起来,不枉他忙了这么久,拿起筷子郑重地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刚嚼了两下,“吧嗒”一声,筷子又无情地掉回了桌子上。 他楞怔着,眼泪差点被灼口的咸味逼出来,茫然道:“你……你不是说好吃吗?” 顾耀扬靠在椅背上,端了杯温水,先喝了一口,才真诚地说:“我觉得好吃。” 第12章 两道菜只有一道勉强能吃,剩下的那道实在无法下咽,幸好做得不多,没有造成太多浪费,配着夹生的米饭,算是果腹了。 顾耀扬比他先吃完,拿着自己的碗筷去厨房洗干净,又去卫生间洗了洗手,看样子打算出门。 林聿言跟着站起来,问:“你要出去?” 顾耀扬换了鞋,打开房门,应了一声。 “我能去吗?”林聿言也想跟着换鞋,他脚上这双拖鞋还是新买的,塑料底子,有点硌脚,还有点小。 顾耀扬说:“不行。” 林聿言说:“为什么?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如果只是出去逛逛,我能陪你......” “我说了不行。”话没说完,顾耀扬就瞥了他一眼,目光强势且不容反驳,声音也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 林聿言怔了怔,看着他的下楼的身影,不敢再动了。 严格说起来,顾耀扬虽然喜欢拿他开心,但却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不会动手,更不会过分地羞辱他,让他当众难堪。 所以一直以来,林聿言也只是觉得他讨厌,并没有觉得他多么的危险,甚至十恶不赦。 放假之前老师让他送信,他虽然极不情愿,但也来了。遇到长相凶恶的卖肉大叔,虽然心里胆怯,但看到顾耀扬站在身后,就想应该不会有事。 这是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他眼中的戏谑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凌厉。 林聿言有点遗憾,刚想关门 ,就见楼下窜上来一道人影,带着黑框眼镜,冲着他打招呼。 林聿言说:“你是......” 黑框眼镜自我介绍:“我姓方,叫方杰。” 林聿言说:“你好。”又问:“你是来找顾耀扬的吗?他刚刚出去了。” 方杰胡子拉碴,像是几天没刮了,连声说:“不不不,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方杰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叫什么,也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 林聿言谨慎:“你,你怎么知道?” 方杰笑眼一眯:“胡冬冬说的。” 林聿言震惊:“冬......冬冬?他,他怎么会告诉你?” 方杰没瞒着:“那就是一只小馋猫,几串烤五花肉什么秘密都能抖出来。” “你......”林聿言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问:“你是,冬冬说的那位四眼哥吗?” “对,是我。怎么样?想不想跟着顾耀扬?”方杰还背着一台电脑,谨慎地往楼下看了看,像是怕顾耀扬去而又返,被当场抓个正着。 林聿言当然想跟,毕竟顾耀扬难得出门,肯定会有新的发现。 “但他说......不行......” “你也太听话了吧?”方杰愁得揪头发:“你是不是真的想了解他啊?” “当然是真的。” “那就学着变通一点,刚好我知道他要去哪,我带你过去。” 林聿言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带我去?” 方杰拍了拍他的肩膀,熟络地说:“既然搬过来就是朋友了,况且大家楼上楼下的住着,互相帮助,互相帮助。” 夜里八点左右,文昌的街道上已经没人了,偶尔有几家小店开着,灯光也幽幽暗暗的,没什么客人。 虽然卓航说的那些不是真的,但林聿言还是对这条街有些好奇,毕竟导航定位的时候,这里真的就只是一片空地。 方杰自己有车,一辆上了岁数,倒了七八手的小轿车,开起来“吱吱”乱响,安全带倒还健在。出了文昌街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路灯,像一个被城市遗弃了的地方。 林聿言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方杰说:“因为这里的人都不怎么出去,过自己的。”又瞅他一眼,觉得他还有疑问,就没卖关子,问道:“你觉得胡冬冬怎么样?” 林聿言说:“很可爱啊。” “胡奶奶你也见了吧?” “嗯,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 方杰点了根烟:“但这一老一少没来之前,就是在大街上要饭的。” “要,要饭?”这个词距离林聿言太遥远了,忙问:“那冬冬的爸爸妈妈呢?” 方杰说:“进监狱了啊,诈骗。” 林聿言楞住了,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说出来你也别嫌弃,在这条街住着的人,或多或少都跟那些事沾点关系,有的是被儿女拖累的,也有是从里面出来的。外面闲话太多了,也没那么多人愿意相信知错能改,邻里之间指指点点,生活不下去了,就搬到这边与世隔绝了。” “那,那顾耀扬......” “他?他不一样啊。”方杰吐了口烟圈,回忆道:“他是被人砍了一刀,扔在路边的。” 林聿言猛地想起顾耀扬背上的那道疤,怔怔地问:“为,为什么会被扔在路边......” 方杰说:“不知道,我也很好奇。”说着把抽完的烟头掐灭,顺着车窗扔出去,又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停了下来。 林聿言从车上下来,发现眼前这个地方异常眼熟,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第一天遇到顾耀扬的那条酒吧街? 方杰带着他穿过嘈杂的人群,进了一条隐蔽的小巷子,里面有一家没挂招牌小店,没什么客人,店内的摆设就像个普通的咖啡厅,让林聿言放松不少。 酒保向征性地询问了他的年纪,就让他进去了,方杰似乎跟店里的人很熟,挨个打了招呼,又靠在吧台问:“听说这次的奖金很高?” 酒保点头,竖起五根手指。 方杰说:“五万?” 酒保咂嘴,低声说:“五百万” “靠?!”方杰惊了:“哪个富二代攒得局?” 酒保说:“不清楚,但这次报名的人很多,估计要开二层那个擂台。” 方杰说:“五百万可是天价了。”又八卦地问:“这次耀扬打算参加?” 酒保耸了耸肩:“玲姐倒是想呢,但小扬哥不理她。” 方杰问:“那他今天过来干嘛?” 酒保递给他一张电梯卡:“报名的人多,下面就乱,还没开始比赛呢,先给打废了好几个,玲姐让他过来看看,别到时候把人都打没了,观众还看什么?” 方杰接过卡片跟酒保说了声谢谢,带着林聿言上了电梯。 林聿言虽然旁听了一会儿,但实在没听明白他们说什么,只知道可能有个比赛,心里有点好奇。 电梯没往上走,而是去了地下二层。 出来时,方杰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脚步问他:“你......有什么爱好?” 林聿言说:“我喜欢画画。” “嗯......”方杰沉吟半晌,又问:“还有吗?” 林聿言说:“百~万\小!说?” 方杰说:“还有吗?比如格斗?” 林聿言摇摇头,太暴力了,他不喜欢。 方杰咳嗽一声,有点不自然,“那待会你要是看到什么受不了,就来电梯这边等我。” “那顾耀扬呢?” “他不是在B2就是在B1,我先找找。” 林聿言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 跟楼上相比,这里宽敞很多,吧台酒柜,应有尽有,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灯光,甚至没有客人,正前方是两扇紧闭的大门,方杰轻轻一推,瞬间,惨烈刺耳的争斗声,穿透耳膜。 林聿言没敢上前,但还是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他整张脸都肿了,牙也掉了几颗,想要爬起来,但看起来手脚似乎都断了。 林聿言完全呆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想要走,却怎么都迈不开腿,那人似乎看见了敞开的大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里面冲了出来,但他伤得太重了,直愣愣地倒在林聿言脚边,死死地抓住他的脚踝,不停地说:“我不比了,让我走......让我走......” 他力气出奇地大,缓了缓,满手血污的,竟然还想顺着林聿言的腿往上爬。 林聿言挣脱不开,吓得眼圈通红,他本来就胆小,根本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全身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出来。 “林聿言!” 突然,有人喊他名字。 他赶忙抬头,看见顾耀扬从远处阔步赶来,急切地伸出双手,喊了声:“顾......” 话音还未落下,脚上的力道就松了,顾耀扬接过他的双手,将他拽进怀里,皱着眉说:“不是说了不要跟来。” “你当我在开玩笑吗?” 第13章 林聿言自知理亏,想要找方杰垫背的时候,人已经没影了。 说到底也是他自己想来,遇到这种事情怪不得别人,只是他没想到,刚刚他们所说的那场比赛,竟然跟黑市拳有关…… 这个词林聿言听说过,据说是没有任何规则的格斗竞技,是真的打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 大多都是有钱人攒的局,非公开报名参赛。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看这种比赛,甚至还有更残忍的斗兽场。 顾耀扬把他带到了一间休息室,靠在墙壁上,沉默着不说话。 他两只手上都缠着专业的防护绷带,垂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 林聿言缓过来了,刚刚的画面太过突然,实在没有心理准备,偷偷看着顾耀扬,也跟着不出声。 他想起顾耀扬家里的阳台上吊着一个沙袋,还以为他是用来锻炼身体的,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这时,门开了。 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先看了一眼顾耀扬,又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聿言,有点惊讶地说:“呦,这不是前几天碰到的小帅哥吗?” 林聿言立刻站起来,女人鲜艳的红唇和乌黑的卷发,让他瞬间回忆起两人在哪见过,如今在灯下仔细看,大概三十岁左右。 “你,你好……” “呀,好有礼貌。”她走过去又想戳戳林聿言的脸蛋,刚好对上顾耀扬投来的目光,讪讪地把手放了下去,笑着说:“叫我玲姐就行。” 林聿言还没开口,顾耀扬就走了过来说:“你回去吧。” “我……” “现在回去。跟谁来的,跟谁走。。” 他态度冷淡,不想多说。林聿言只好抿着嘴角,点了点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休息室只剩下两个人了。 顾耀扬问玲姐:“你来干什么?” 玲姐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反问道:“这是我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来?” “倒是你。”她话锋一转,连带表情都严厉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擂台不打,职业不签,让你去学校认识认识正常的同龄人,你倒好,校园大门朝哪开知道吗?” 顾耀扬懒声说:“东南西北全都开。” 玲姐气笑了,翻开手机说:“再过一个星期就满十八岁了,你真的打算,这么一直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顾耀扬点了根烟:“不然呢?我本来就是个死人。你想让我怎么活的有价值?” 玲姐看了他半晌,尝试着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记在心里也没用。你总得有新的生活吧?我还以为这两年你想明白了,干什么也都不拼命了……” 顾耀扬没让她说完,挑了挑下巴,意思是让她出去。 这到底是谁的地盘?玲姐翻了个白眼,起身走了。留下顾耀扬一个人,久久没动。 凌晨四五点钟,喧闹的酒吧街终于安静下来,盛夏的天已经亮了,太阳躲在薄薄的云层里,朦朦胧胧的,不那么刺眼。 顾耀扬从电梯里出来,刚好碰到一个正在打扫的服务人员,礼貌地喊他一声:“小扬哥。” 又指了指靠在墙角的桌子。 桌子上趴着一个人,脑袋歪在臂弯里,像是睡着了。 顾耀扬安静地看了几秒,走了过去。 那人好像在做梦,微微皱着眉,嘴里不知道嘟囔什么。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附近的天桥下,那时顾耀扬还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就被拉着跑出了十几米,一边跑还一边告诉他不要害怕,实际上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早就六神无主了。 那副表情真有意思,顾耀扬第一次见。他很想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怕的要命,为什么还会出手“救”他。 毕竟从来没有人救过他,他是第一个。 越了解,就越觉得好玩,原来他胆子那么小,像个爱红眼睛又怯生生的小兔子,明明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却没有半点高傲,除了娇气一点。但似乎没什么不好。 顾耀扬拉着一把椅子坐下,垂着眼等他醒过来。 半个小时后,林聿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顾耀扬坐在对面,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含糊地问道:“你下班了?” 顾耀扬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很喜欢睡地板,沙发和桌子?” 林聿言说:“不喜欢啊。” “那干嘛睡这里?方杰呢。” “他回去了。” “我不是让你跟他一起回去?为什么没走。” 林聿言犹豫了半晌,才说:“我……我是想跟你道歉。” “道歉?” 林聿言说:“因为我没听你的话,偷偷跟过来……还看到了不该看的。”他知道黑市拳见不得光,顾耀扬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 顾耀扬皱了皱眉:“所以你在这里趴了一个晚上?” 林聿言说:“对啊……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就想在这里等等你。” 顾耀扬说:“你是白痴吗?” “不是。”林聿言低着头说:“昨天擅自跑过来确实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既然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过来。” “因为我想了解你啊……”他心急口快,突然说漏嘴了,想要收回去,已经晚了。 “嗯?”顾耀扬蓦地靠近他,调笑着问:“想了解我?难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林聿言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们都是男生啊,我对你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顾耀扬不易察觉地怔了怔,表情未变,又靠回椅子上,一根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那又是为什么?” 林聿言犹豫了几秒,说了一半实话:“因为你总是逗我,我想知道原因。” “哦。” 哦?! 林聿言说:“我都直接问出来了,你都不能解释一下吗?” 顾耀扬说:“需要理由吗?” “怎么不需要?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都是需要理由的呀。” “我觉得不需要。”顾耀扬淡淡回了一句,站起来问:“走吗?” 林聿言说走,结果挪了两步,腿动不了,他在这里趴了一个晚上,全身都是麻的。 顾耀扬等了他一会儿,见他磨磨蹭蹭的,随手抻过他的手腕,把他背了起来。 林聿言吓了一跳,急忙说:“我,我自己能走。” 顾耀扬让他闭嘴,他挣扎了几下,不敢乱动了。 一是怕顾耀扬不小心把他摔下来,二是怕随便乱动,增加重量。 顾耀扬看起来又高又瘦,背却很宽,以前没注意到,他的左耳朵上面,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耳洞,今天还插了一根不起眼的茶叶棍。 “顾……顾耀扬。”林聿言轻轻晃了有所好转的双腿,小声问道:“你……你也打过那个比赛吗?” 顾耀扬知道他问什么,“以前打过。” “是为了赚钱吗?” “不然呢?”顾耀扬说:“打着玩吗?” 也对,林聿言说:“那现在不打了吗?” “嗯。” “现在不缺钱了吗?” “还好吧,主要是怕死。” “诶?”他似乎发现了两人的共通点,趴到顾耀扬耳边兴奋地说:“你也怕死?” 顾耀扬停下脚步,扭头瞥他,林聿言担心他找不到目标,主动歪着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不怕吗?”顾耀扬问。 “我也怕呀!”他突然笑了起来,咧着嘴角,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是刚刚钻出云层暖暖的太阳。 顾耀扬没出声,背着他调转方向,冲着远处一个巨大的垃圾桶走了过去。 林聿言瞬间不笑了,紧紧攀着他的肩膀,慌张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顾耀扬挑了挑眉,沉声说:“看不出来?当然是把你扔进去啊。” 第14章 林聿言立刻哀声求饶,连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才逃过此劫。 邵征的小面包停在路口,刚推开车门准备下来,看清眼前的画面,脚下一滑,差点坐在地上。 “你,你们这是?”他没想到林聿言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还趴在顾耀扬的身上,难道是,“受伤了?” 顾耀扬说:“没。”把人放下来,让他自己活动活动再上车。 林聿言有点不好意思,也没过多的解释,听话地跳了几下,跟邵征说了声“谢谢”,一起钻进车里。 他不会……一直没走吧?邵征心中疑惑,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了看。 顾耀扬靠在椅背上睡觉,林聿言坐在他旁边龇牙咧嘴的扮鬼脸,还不敢明目张胆,始终偷偷摸摸的,可能是靠得太进了,顾耀扬睁开一只眼瞥他,他立刻怂着扭头,老老实实地趴在车窗上看风景。 但外面有个屁的风景可看?倒是前不久刚拆了一个棚户区,车轱辘碾过去,黄土漫天。 “耀扬。” “嗯?” 邵征见顾耀扬醒过来,开口说:“我待会要去周伯那一趟,给他修点东西,你去吗?” 顾耀扬随口“嗯”了一声,应该是去。 邵征又看了一眼竖起耳朵的林聿言,问道:“他去吗?” 林聿言立刻抢答:“我去!” 顾耀扬轻笑道:“你是跟屁虫吗?” 林聿言哼了两声,不想承认,但他此时此刻的行为,又确实很像。 那位周伯似乎不住在的文昌街,比文昌街还要更偏僻一点,已经快到郊区了,面包车开过一条废弃的火车道,停在几十米处的林荫路上。 上午十点钟,天又热了起来,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吵个不停,风吹在身上,竟然凉飕飕的。邵征从车里拿出一个工具箱,迈上眼前的台阶。 台阶不算太宽,两边都是自建的简易楼,周伯家在左手边这栋,一扇上了红漆的小门,门口还有一把竹藤椅子,椅子旁边放着十几盆花。 邵征敲了敲门,等了几分钟,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伯推开了门。 “今天这么早啊?”他看了眼邵征,又看见了顾耀扬,似乎有些惊喜,笑着说:“耀扬也来了?” 顾耀扬点头,淡淡道:“看看你会走了吗。” 周伯两条裤腿都是空的,听他说完这话,眼中的惊喜立刻消失,不乐意地调转轮椅,扭头走了。 邵征咳了一声,先一步进屋,林聿言眨了眨眼,跟在顾耀扬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周伯的房子有点特殊,不算大,但里面满满当当的,养了很多盆花,朝阳的那面尤其多,很多林聿言都叫不上名字,粉白相间的,特别好看。 他家里的灯坏了,水管也堵了,邵征去通水管,顾耀扬随手搬了一把椅子,站在上面,把灯泡拧了下来。 林聿言帮不上忙,只好蹲在花丛里仰头看他,心里还是觉得,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喝点水吧。” 周伯转着轮椅过来,递给他一杯香喷喷的花茶。 林聿言急忙道谢,又坐在周伯递来的小板凳上。 “是第一次见你。”周伯看起来只有五十几岁,但脸上的皱纹却不少,一双眼睛镶在深凹的眼窝里,手很糙,气质却很儒雅,他问道:“是耀扬的朋友吗?” 林聿言担心再次出现胡奶奶那样的情况,直接点了点头,又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 周伯似乎很欣慰,笑着说:“真难得,耀扬也会交朋友了。” 这句话听起来耳熟,胡奶奶也曾说过。 林聿言不解地问:“为什么……会难得?” 周伯跟他一起晒了会儿太阳,目光停留在顾耀扬的身上,像是回忆着什么。 他说,得有五六年了,那时候顾耀扬才十二三岁,被人发现的时候,倒在文昌街的路口,上半身缠着绷带,渗出了好多血。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别的地方,或许就有人救他了,哪怕帮他打个急救电话,或是叫个救护车。但文昌街的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一些事情,受尽了外面的白眼,早就没有那份同情心了。 就算有,也都不敢上前,他伤得太重了,根本不像普通打架斗殴所造成的。所以谁都不想惹上事。他大概在那里躺了一天,等有点力气了,就爬起来,缓缓地挪到了现在居住的地方。周伯那时候是他的邻居,腿还是好的,出门时被他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想绕着走,却被他拦了下来。 顾耀扬当时递给他一些钱,让他帮忙买药。 周伯想了许久,才答应下来,拿着钱去附近的医院买了点伤药,又买了一些绷带回来。亲眼看着他自己动手换药。 周伯问林聿言有没有受过伤? 林聿言伸出快要愈合的食指,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磕磕碰碰如果不算的话,那他似乎没有受过伤,他从小就被保护的很好。 周伯点了点头:“那你应该不能体会那种疼,薄薄的纱布粘在裂开的伤口上,连着刚长好的嫩肉,一点点地往下扯。我看着都心肝颤,他却吭都没吭一声。” 林聿言听着,心脏也跟着紧了紧。他就知道,那道伤疤,一定很疼。 周叔说:“后来,我就帮他送了几次饭。还有胡老太,她也心善,知道街上来了这么一个孩子,就跟着我轮流送。” “他倒是没拒绝,但也从来没说过谢谢。”周伯笑了笑:“我这辈子遇到太多这样的白眼狼了,也没放在心上。” 周伯说,他也坐过牢,经济大案,被人诬陷的,出来之后妻离子散,工作更找不到了,没地方住,就去文昌租了房子。 大概半年左右,顾耀扬的身体恢复了,不出门,也不上学,再给他送饭,他就开始拒绝了,态度始终冷冰冰的。 周伯把饭菜拿回去,没放在心上,想着或者某一天,这孩子就自己离开了。 “那,那然后呢?”林聿言问。 周伯沉默了半晌,才说:“然后,我出了车祸。下半身瘫痪,需要截肢。” 林聿言的目光挪到他的双腿上,不知道说些什么。 “其实我不记得那段时间的事了,毕竟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醒过来的时候,腿已经没了。之后还是胡老太说的,说钱是耀扬给的。” 林聿言问:“他……有钱吗?” 周伯说:“应该有一点,但他那时的钱,也只够自己花的吧。医药费多贵啊,能凑齐,都是他为了还我那几顿饭的恩情,帮我……凑出来的。” 周伯说得很含糊,但林聿言还是怔了怔,似乎知道顾耀扬为什么会参加那种比赛了…… 十几分钟后,灯和水管都修好了。顾耀扬洗了手,叫了林聿言一声,准备离开。 周伯趁林聿言站起来之前,又对他说了几句悄悄话,“耀扬是个苦孩子。别看他面上冷,嘴又坏,但是人很好。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啊。” 林聿言对他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应。 回去还是邵征开车,他闲着无聊,等红灯的空挡,又往后撇了一眼。顾耀扬又睡着了,林聿言再次凑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这回没做鬼脸,也没偷偷摸摸,看了许久动也没动。 像是他的脸上,长出了一朵花。 第15章 邵征把他们送到楼下,人就走了。方杰的车也在,昨晚就回来了。 顾耀扬上楼的时候往他家门上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又上了一层楼,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林聿言换鞋的时候总觉得身上有点奇怪的味道。他的衣服已经穿了三天,虽然借了顾耀扬的浴室洗澡,但衣服始终没有换过。 浅色的T恤皱皱巴巴,上面还有做饭时不小心喷上的油点子,林聿言把上衣掀起来闻了闻,嫌弃地躲远了一些。他第一次这么脏,已经等不及回去拿衣服了。 于是趴在顾耀扬的房门口,讨好地说:“你能借我一件衣服吗?我快要臭了......” 顾耀扬打量着他,从衣柜里拿了一件薄衬衫,也是黑色的。林聿言一声“谢谢。”刚要走,顾耀扬又问:“内裤要吗?” “啊......啊?”林聿言睁大眼睛,脸有点红。 “不需要?” “嗯......”也,也不是。 “还是你想光着下半身,一直等内裤晾干了再穿?”顾耀扬面无表情,说这话的时候也没看着林聿言,而是在衣柜里翻翻找找,递给他一条没开封的。 林聿言犹豫了半晌,又说了声:“谢谢。”匆匆跑进了卫生间。 午饭是胡冬冬跑腿送来的,胡奶奶做了两菜一汤,还包了几个饺子。 小朋友本想跟林聿言聊天,但不凑巧,又蹦蹦跶跶地走了。 刚打算关门,邵征去而又返,听着卫生间里淋浴的声音,问顾耀扬:“他......这几天都住在你家?” 没得到回应。 顾耀扬坐在阳台的地垫上,邵征也跟着走过去,捶了一下沙袋,坐下问正事:“玲姐又找你了吗?” “嗯。”顾耀扬拿着一个打火机,开开阖阖地转着玩。 “她说的事情,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顾耀扬抬眼:“她找你当说客?” 邵征讪笑:“我哪说得动你,我就是觉得,正正当当的打比赛,总比在黑市好。”他和顾耀扬是在玲姐的酒吧认识的,玲姐不是一般人,面上开着不起眼的小酒吧,实际上却做着更大的买卖,黑市擂台全市就那一家,说是见不得光,但圈内人基本都知道。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很多职业选手过去特训。打残打废都不要紧,赢了就行。 但很遗憾,自顾耀扬去了之后,就没人能赢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的防身技巧,哪怕前些年身形处于劣势,也没人能赢得了他,横扫,肘击,招招狠辣。 渐渐的,就有些职业赛的经纪人想要签他,但不知道为什么,顾耀扬始终没有点头。 邵征说:“我一直挺想问的,你别嫌我废话多。你跟玲姐,是不是早就认识?”不然怎么会又让他去学校,又一直想让他签职业,都是很好的发展。 顾耀扬没打算告诉他,直接让他走了。 地板上的拳击手套落了一层灰,看样子许久没用过了,顾耀扬瞥了一眼,又闭上眼睛,靠着墙假寐。 将近半个小时了,林聿言还没出来,他洗完澡顺便把自己的衣服全都洗了。 第一次亲自动手,没控制好洗衣液的用量,差点把顾耀扬这套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给淹了,顾耀扬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本没想动,又怕他笨手笨脚地摔倒了,叼着烟走过去,跟他收拾了半天。 林聿言的裤子也洗了,只穿了一件衬衫,光着两条细白的腿。 衬衫有点大,刚好能盖住大腿根部。他脸上红红的,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坐下吃饭时候,也埋着头不出声。 顾耀扬没管他,吃过饭没去睡觉,而是坐在沙发上,罕见地打开了电视。 林聿言一根青菜嚼了四五分钟,想等他回房间再站起来,但等啊等,竟然发现他找了一部长达三个小时的原音电影,还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没办法,总不能一直坐在餐桌前,林聿言抿着嘴角想了想,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挪到厨房,双腿紧绷着,又从厨房挪了出来,坐在沙发上。 屏幕上播放着一部经典的爱情电影,男女主从小一起长大,经历了漫长的战争和分离,才辛苦地走到一起。林聿言很早以前跟着妈妈看过两眼,但他那时候看不懂,坐了一会儿就跑去画画了,也不知道具体讲了什么。 如今有机会重温,就跟着顾耀扬一起看了下去,看到分别和重逢的时候,还偷偷红了眼睛,看到重逢之后有大胆露骨的床戏,又慌乱地低下了头。 他没想到这部电影的尺度竟然这么大,客厅里都是男主的低喘和女主的呻吟,越激烈就越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应该干点什么才能让这段画面赶紧过去?林聿言随手拿起沙发上的毛毯,毯子是他这两天盖的,灰蓝色,上面有菱形的图案。 啊,太好了,这里有一根线头,先给拽下来。 “你是想把我的毯子拆了吗?” “啊?” 顾耀扬突然开口。 男主竟然还抱着女主缠绵。 林聿言游离的眼神对上了焦,看到毯子锁边的细线都要被他拆完了,急忙停手,窘迫地笑了笑。 顾耀扬无奈地叹了口气,拿了一个杯子递给他,“帮我倒点水吧。” 杯子里有水,还满满当当的,林聿言感激地看着他,心想他果然是个很好人。 立刻丢了毯子站起来,去厨房帮他换了一杯温热的。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外面臊人的声音停止,才走出把杯子递给他,还咧着嘴笑,就差说声谢谢了。 顾耀扬接过水杯站起来,也对他笑了笑。 林聿言开始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但顾耀扬的笑容太耀眼了,让他立刻警惕起来,本还想提前预防,却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慌忙蹲在地上,拽住了松松垮垮,正往下掉的内裤。 顾耀扬好心送给他的内裤有点大,他腰太细了,根本撑不起来。 “你……” 顾耀扬喝了一口水,垂着眼看他涨红的脸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跟着蹲下,戳了戳他的鼻尖,贴心地问“不然给你买条小号的?” 林聿言拽紧内裤蹭到沙发上,又迅速拿毯子蒙住了头,没什么底气的小声说:“不,不需要!” “这,这个号,我也能穿。” 第16章 顾耀扬开心了,拿着杯子回到房间。 林聿言听到关门声才漏出两只眼睛,本想关了电视睡觉,但电影还有一个小尾巴,他想看完,又怕顾耀扬突然出来笑话他,只好一边蒙着头,一边提防着,直到片尾曲响起来。 电影还是好看的。 就是内裤……真的有点太大了。 林聿言心里嫉妒,但想想自己才十七岁,尚有成长的空间。又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打开手机,翻开昨晚刚刚编辑过的备忘录,备忘录没有名字,上面记录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其实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通过一两件事情就够了,虽然他还是闹不明白,顾耀扬为什么总是逗自己开心,但至少知道了,他并不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街头混混。 他会画画,看得懂没有字幕翻译的原音电影,一个人居住,家里的卫生却保持的很好。应该在酒吧上班,因为身手厉害,所有是帮忙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逗他的时候会笑,不想说话的时候,深沉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光。 他心里藏着事,应该不想告诉任何人。 林聿言不猜了,放下手机,又想起顾耀扬坐在树上帮小猫包扎伤口的画面。他没犹豫,从沙发上爬起来,紧紧拽着藏在衬衫下的内裤,坐在简易的画板前。 心里想,再努力一下吧,毕竟才十七岁,如果成为不了大画家,那就当一个小画家。 他画了一个晚上,直到凌晨才躺下睡觉,画纸上的轮廓已经勾出来了,蓝天绿树,还有树上抱着猫的少年。 这次画得还不错,本想让顾耀扬看看,顺便显摆一下,但想了想,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把画藏了起来。 算了,还是不要让他看见了。 两个人关系又不好,偷偷画了他,怪不好意思的。 第二天,林聿言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半梦半醒中,还以为睡在家里,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砰”地一声掉在地上,疼得他立刻清醒过来。接通电话不太高兴地说:“你干什么啊,一大清早的。” 电话是卓航打来了,扯着嗓门吼:“还早?十一点了!” 林聿言“哦”了一声,上半身歪到沙发上。 卓航说:“你去哪了?” “嗯?” “嗯什么嗯?我问你去哪里鬼混了啦。” 林聿言坐直,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叫鬼混。” “哼哼。”卓航一副别瞒了,我全都知道的语气,“今天我给你打电话,是你家阿姨接的。” 放假期间他们通常用家里的电话联系,一直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 林聿言眨了眨眼,心想完了。 他这几天没回去,跟阿姨撒谎,说去了卓航家,但顾头没顾尾,忘了找卓航通气了,他急忙问:“那,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话啊,她开口就问是不是你缺东西了,要不要司机帮忙送过去。”卓航讲义气:“我是谁啊,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帮你兜下来了。” 林聿言瞬间了松了口气,去朋友家外宿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让父母知道他住在顾耀扬这里,就有点难办了。 母亲还好,父亲在他交朋友这件事上,一向非常严格。 他跟卓航说了谢谢。 卓航又问:“快告诉我,到底去哪了?” 林聿言刚想说,但又想也不喜欢顾耀扬,含糊片刻,最后只说了句朋友。 卓航明显不信:“你有哪个朋友是我不认识的?”又神秘地笑起来:“林聿言。” “啊?”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你不要乱猜。”林聿言松了口气,去阳台拿了自己的衣服。 卓航笃定:“肯定是!不然你去哪里住了?难道不是住在女朋友家里?” “当然不是。”林聿言有点害羞:“我,我还没上大学呢,怎,怎么会谈恋爱。” 卓航两耳不闻,认定他有对象了,语重心长地让他做好防护措施,挂断之前还说了一句,可恶,他三年前屯的安全套,到现在还没用上。 林聿言这次彻底洗不清,换了衣服,倒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又听厨房有动静,趴在门口看了看。 顾耀扬正在做饭,同样照着菜谱进行,但是喷香的味道已经散发出来了。 他咽了咽口水,还没接到邀请,就主动跑进去,帮着端盘子。 半个小时后,饭菜上桌,一荤一素,还有软硬适中香喷喷的米饭。 两人没什么话说,林聿言想了想,把卓航误会他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气哼哼地为自己抱不平:“我根本就没有谈恋爱,我还从来没喜欢过谁呢。” 说起来也奇怪,卓航喜欢的人从幼儿园就开始排长队了,今天喜欢邻桌的小美,明天喜欢前桌的小莹。林聿言除了喜欢画画,似乎对所有女孩子都不感兴趣,虽然她们又漂亮又可爱,但最多,也只能做个普通朋友。 他这么多年交朋友都很被动,因为父亲管得严,关系好的也只有卓航,以及卓航认识的几个人,都跟家里有一些合作关系,跑不出一个圈子。 第一次想要背着父亲主动结交的朋友,就是顾耀扬。 结果他还是个坏蛋,总欺负人。 林聿言偷偷撇嘴,夹了一块红烧肉尝了尝,眼睛都亮了,又夹了一块,心里夸赞着好吃,好奇地问:“你谈过恋爱吗?” 顾耀扬坐他对面,只吃了几口青菜,他似乎不爱吃肉,随口说:“没有。” 林聿言平衡了,原来大家都一样,又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耀扬听他说完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这个深邃的眼神......明显是有! 林聿言有点期待,虽然他有可能根本不认识顾耀扬喜欢的人是谁,但拦住他好奇呀! “喜欢你。” “嗯?” 顾耀扬淡淡地说:“我喜欢你。” …… 时间有那么一刻是静止的。 林聿言怔住了,筷子尖上的一坨米饭,也跟掉进了碗里。 “你......”他似乎是信了,愣愣地对上顾耀扬的目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直到顾耀扬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林聿言才突然咧开嘴角,学着他抬起下巴,轻快地说:“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说完又“哈哈”地笑起来,样子傻乎乎的,像是终于抓到一次机会,翻身做主了。 顾耀扬等他高兴完了才站起来,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说了句:“白痴。” 出门了。 第17章 林聿言的回答并没有影响顾耀扬的心情,他说的那句喜欢,看起来也非常随意。 就跟平时聊天一样,他问了,他就答了。 到底是真是假,可能除了顾耀扬自己,没人知道,他无所谓林聿言怎么理解,也不在意是否能得到回应。 他们两个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样就好,到此为止就好。 手机连续响了十几声,顾耀扬站在楼下的某棵树下抽完最后一根烟,也没拿出来看一眼。 接下来的几天,林聿言都没有回家,顾耀扬那件黑色的衬衫被他用来换洗,大了不少的内裤随便改造一下,把腰上多余的部分抻了抻,打了个结,也就不掉了。 他赖着不走,顾耀扬也没赶他,只是把爱情电影换成了恐怖片,一天到晚鬼哭狼嚎,阴森森的。 林聿言其实挺嫌弃自己那点胆量的,有时候甚至还不如个女孩。眼下也不怪顾耀扬叫他小姐少爷了,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竟然还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顾耀扬没让他跟着看,播放之前还贴心地递给他一副耳塞,让他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但林聿言想练练胆儿,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结果可想而知,林小少爷的叫声,比鬼还要嘹亮。 顾耀扬一边嘲笑他,一边拿着遥控器放大音量,又用耳塞堵住耳朵,开始播放下一部。 这部的剧情紧张刺激还略带悬疑,林聿言本想放弃躲出去找胡冬冬玩,但看了两眼又走不开了,抱着双腿往顾耀言身边蹭了蹭,看着看着,就直接躲他身后去了。 沙发一共就那么点地方,林聿言挤来挤去,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索性趴在顾耀扬背上,双手拽着他的衣服。 人类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觉得危险就敬而远之,但如果危险解除了,就会放松警惕,甚至放下所有的戒备心。 这些天过去,顾耀扬早就在林聿言的心里变了副模样。所以他觉得,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顾耀扬的身后...... “啊!” “啊啊啊——怎,怎怎么了怎么了?” 顾耀扬突然喊了一声,林聿言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紧紧地拽着他的双臂,一会儿看看刚结束的电影,一会儿又看看始作俑者,大眼睛飞快地眨来眨去,随时准备逃跑。 顾耀扬抬手把电视关了,起身淡淡地说:“没事,清清嗓子。” 林聿言楞了几秒,反应过来气得忘了害怕,拼了似的把顾耀扬拉回到沙发上,毫无章法地跟他扭打起来。 至少他认为是扭打,如果忽视他被锁住的双手以及被困住的双脚,他应该会赢的。 原本今天不想再搭理顾耀扬了,但到了晚上就坚持不住了,房间里黑洞洞的,窗外连点月光都没有,闭上眼睛都是些灵异血腥的画面,爬起来开了灯,跑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顾耀扬还没睡,椅着门问他:“怎么?” 林聿言没承认自己害怕,理直气壮地找了个理由:“你今天喊的那一声,对我的心灵造成了严重创伤。它现在特别胆小,你,你得对它负责。” “哦?”顾耀扬问:“怎么负责?” 林聿言说:“它申请去卧室睡觉。” 顾耀扬倒是挺大方地点点头:“那行,我睡客厅。” 说完要走,林聿言急忙拖住他的手臂:“别,不行,你也要睡在卧室里。” 折腾半晌,林聿言终于又回到了卧室,他依旧睡在地上,现在也不在乎是软是硬/了,只要有人陪着就行。 关了灯有点睡不着,察觉顾耀扬也没睡,就想跟他聊天。 “李老师的信,你看了吗?” 顾耀扬说:“没有。” 林聿言说:“你不是拿走了吗?” 顾耀扬说:“拿走了不代表会看。” “那.....下学期,你还不去上课吗?” 顾耀扬应了一声,又说:“我不去上课,你不是最高兴的?” 林聿言坦诚地说:“前些天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觉得,你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是吗?” “是啊,如果你能少逗我一点就更好了。没准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呢。” 顾耀扬轻笑:“那还是别当朋友了。” “你......”林聿言刚刚支起手肘,听他这么说又撇了撇嘴,躺了回去,小声嘀咕:“你这个人还真是......” 讨厌? 不够友好? 具体该用哪个词形容,林聿言也不清楚,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不够明显吗?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床。 他果然还是想和顾耀扬成为朋友。 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一早,林聿言又是在床上醒来的,顾耀扬不在家,七八点的时候,似乎听到他接了个电话,应该去上班了。 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坐在画板前继续画那副没完成的作品。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家里的阿姨打来的。 她问林聿言什么时候回家,明天父亲有一天的空闲,要过去吃饭。 看来,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林聿言站起来到处看看,除了那几张画纸,似乎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又翻了翻手机备忘录,拿着顾耀扬家里的钥匙,走到街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酒吧街。 白天的酒吧街基本没人,林聿言凭着那天的记忆,拐进了玲姐的小店。酒保正躲在吧台后面打瞌睡,林聿言正想着怎么叫醒他,那位面熟的大哥自己却先醒了。 “呦,这不是方杰带来的小孩吗?” 林聿言礼貌地说了声:“您好。”又问:“顾耀扬在这里吗?” 酒保似乎知道他跟顾耀扬认识,拿起手机说:“等等啊,帮你叫一声。” 林聿言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了,酒吧里这么安静,根本想象不到,下面会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比赛场。他想,顾耀扬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也可能会有危险吧..... 但他们之间又没什么关系,他也没办法给出合理的关心。 几分钟后,顾耀扬从电梯里出来,手上依旧绑着专业防护绷带,问他来干什么。 林聿言对他笑了笑,说自己该走了,又把钥匙递给他。 顾耀扬点头,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态度冷冷淡淡的,更没说以后再见的话。 倒是林聿言,手上始终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过来的时候特意让司机绕了一圈,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场,说是最大的,其实也没大到哪去,幸好他要买的东西不算特殊,很容易就找到了。 他递给顾耀扬,说:“这个送给你。” 顾耀扬没接,疑惑地看着他。 林聿言只好帮他打开,问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顾耀扬怔了怔,没有出声。 林聿言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早了,就当我提前送的,如果晚了,就当我后补的吧。”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颗深蓝色的钻石耳钉,怕顾耀扬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又解释道:“那天你让我跟方杰回去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玲姐说了。” “她没说具体的日期,我就只能今天送给你了。”前后应该差不了几天,林聿言举着那颗耳钉,但顾耀扬皱了皱眉,依旧没接。 “你,你不要觉得贵重。”林聿言说:“这个不贵,应该是人造钻石的,钱也是我自己赚的。” 顾耀扬垂着眼看他:“你还会赚钱?” 林聿言说:“别小瞧人了,学校里组织的好多比赛都有奖金,我也不是特别差劲的好不好。”顾耀扬始终没有接受的意思,林聿言就试探性地抬起手,碰了碰他左耳朵。 见他没躲开,就把他耳朵上的那根茶叶棍取了下来,微微踮起脚,帮他把新买来的耳钉带了上去。 “为什么,送我礼物。” 林聿言盯着他看,心想,果然还是这个适合他,阳光下闪闪的,特别亮眼。 又咧开嘴笑:“需要理由吗?” “为什么不需要?你不是……” 话音未落,林聿言就抢先一步,洋洋得意地说:“我觉得,不需要。” 第18章 林聿言走后,顾耀扬又回到了地下一层。这边是个办公区,玲姐也在,桌上摆了好几份合同,都是圈内顶级俱乐部的邀请,想跟顾耀扬签约。 玲姐说:“这几家都非常不错,就是总部远了点,在国外,但待遇方面有足够的保证,比黑市强多了。” 顾耀扬拽了一把椅子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合同看了看。 玲姐有些惊讶,往常他对这些事情理都不理,今天居然有了动作,“你觉得……哟?”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顾耀扬的耳朵上,问道:“哪来的耳钉?” 顾耀扬挑了挑眉,没告诉她,但眼神里却透着明显的愉悦。 玲姐怔了片刻,靠在椅子上点了根女士香烟,觉得有些欣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在顾耀扬的眼睛里,看到一点光了。 玲姐本名叫邹玉玲,她嫌老气,从不对外公开,十几岁就开始在底层打拼,黑白两道都认识点人,自然也认识顾耀扬的父亲。那是个厉害的人物,活着的时候,在临州市一手遮天。 但毕竟是道上混的,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都做过,活着是命大,死了,也是应该。 顾耀扬虽然没掺和过父亲的事情,但是作为他的儿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刀就是架在脖子上的,随时有可能丧命。 他不可能去外面上学,也不可能认识正常的同龄人,每天除了学习防身技巧,就是跟着私人老师上课,哪怕会的东西再多,对他来讲,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毕竟,他很有可能活不到明天。 十二岁那年,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父亲被仇敌杀害,母亲也受到了牵连,就连顾耀扬都被砍了一刀,只剩下一口气还活着。 玲姐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再次见到他,就是在黑市的擂台上了。或多或少,顾家对她有些恩情,她也没什么能帮的,就让他暂且留在酒吧了。 “你觉得,顾鸿那个老头子,还会从牢里出来吗?” 玲姐轻轻吐了口烟圈,烟嘴上沾了一层淡淡的口红。 顾耀扬翻着合同,说:“不知道。” 玲姐说:“我觉得他出不出来,对你都没什么影响了吧?” 顾耀扬似乎正在研究某条合同的条款,并没有回应玲姐的问话。 “你这几年始终混着日子,是想等他出来给你爸妈报仇?还是怕他出来再给你补上一刀?” 顾耀扬沈默不理。 玲姐说:“我劝你别等了,等他出来都什么年月了?没准他哪天得个癌症死牢里了呢?你刚满十八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总不能一直这样……” “你这话听起来倒像个好人。”顾耀扬抬眼瞥她,冷冷地开口。 玲姐没点儿自觉,反问:“我哪里不像好人?” 顾耀扬不想跟她废话,合同仍回桌上,站起来说:“就这家吧。” 玲姐眨眨眼,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就这家?” 顾耀扬没解释,转身离开,又补了一句:“但我不做选手。” 不做选手…… 难道他的意思是……同意签约? 玲姐在办公室楞了十几分钟,没想到说了两年多的事情,顾耀扬竟然就这么利落的答应了?!急忙踩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跑到门口,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喊道:“那你要做什么?!” 没人理她,除了空荡荡的回声。 林聿言中午就到家了,先把身上的衣服换掉,他怕阿姨发现上面洗不掉的油点子,问他和卓航干什么去了。他不太擅长撒谎,阿姨又什么情况都会跟父母说。 倒也不怪她,那是她的工作职责。 一猛子扎进软绵绵的大床上,竟然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才过去一周左右,却充实的像是过了一年。他见到了很多没见过的事情,遇到了一些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的人,学会了煮面炒菜洗衣服,虽然饭做得非常难吃,衣服也没干净,但是至少这些,都是他亲手做的。 看了眼时间,想给顾耀扬发条短信抱个平安,又猛地想起,他根本没要过顾耀扬的手机号。 算了。 林聿言闭上眼睛,想着他们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有联系了,报不报平安,都无所谓了。 躺了五分钟又匆匆爬起来,跑到书房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顾耀扬随意留给学校的地址,还有一串清晰明了的手机号,林聿言“嘿嘿”笑了两声,把手机号存上,又发了一条短信,自报家门。 半晌,没人回复,林聿言猜想他正在忙,把手机放在一边,回房间去了。 第二天,父亲准时回来,他向来守时,刚好晚上七点。 林聿言站在客厅乖巧地等他进门,喊了声:“爸爸。” 林致远四十几岁,穿了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带着眼镜,面容严肃。许久没见儿子,也没有任何热情的表现,微微点头,直接去了餐厅。 阿姨给他递了温热的毛巾擦手,又递给林聿言一块,带开始上菜。林聿言规规矩矩地坐着,直到父亲拿起筷子,才抬手夹了一颗虾仁。 “最近去卓航家里了?”林致远声如沉钟,眉宇间藏着一个浅浅的“川”字。 林聿言“嗯”了一声,怕自己说错话,没敢补充。 林致远似乎对这件事情有些不满,看着他说:“我不阻止你和他交朋友,但也不要过分亲密。你们以后是竞争对手,不要因为关系好,就忘了这一点。” 林聿言应了一声,并没有反驳。心中腹诽着父亲一向如此,所以他才会没有朋友。 “去哪所大学选好了吗?”林致远又问。 林聿言说:“现,现在还没开始报......” “去学管理吧。”林致远没听他说完,自行决定:“学校我已经给你找好了,本市那所经管。不能走的太远,假期要去公司实习。” 林聿言怔了怔,放下筷子说:“可是爸爸,我想报艺术......” 林致远皱眉,再次打断他的话:“你还想学画画?” 林聿言点了点头。 林致远不客气地问:“你画得好吗?” 说完这句话,林聿言彻底沉默了下来,父亲吃过饭就走了,他还有个会议要开,没等儿子把饭吃完。 林聿言听着沉重的关门声,始终低着头,盘子里的虾仁还剩下一半,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他确实画的不好,可父亲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难受。 手机响个不停,阿姨帮他从楼上拿了过来,林聿言说了声谢谢,离开餐厅接通了。 电话是顾耀扬打来的,他收到短信现在才有时间回复。 林聿言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说声:“喂。” 顾耀扬立刻问道:“声音怎么了?” “没事啊。”林聿言随意编个理由:“刚刚打喷嚏了。” 倒是顾耀扬那边乱糟糟的,听起来不在家里,“你去酒吧了吗?” 顾耀扬说:“没有。”又不知对谁说了一句改签,才问:“你发短信有什么事?” 林聿言说:“没事,就想告诉你一声,我到了家。” “哦。” 他心里委屈,又不敢吭叽出声,先遮遮掩掩地假装打个喷嚏,才吸着鼻子说:“那,那没什么事情,我先挂了。” 顾耀扬说行,同时挂了电话。 林聿言轻轻叹了口气,打开画室的门,坐在地上翻着从小到大画过的东西,有些还可以,有些确实不怎么样。明明前几天才恢复的信心,父亲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入谷底。他觉得无地自容,很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莫名地,就想到了顾耀扬。他身后可真安全,如果他在就好了,可以让他暂时躲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咚”地一声,阳台的窗户像是被人砸了一下,林聿言疑惑地站起来,走过去推开了玻璃门。 外面的风有点凉,好像是阴天了,院子周围的矮墙上多了一层防护网,是他前些日子让阿姨装上的,据说通了电,没人敢爬进来。 他低下头,刚好看到墙外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身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 是顾耀扬。 “你,你怎么来了?” 顾耀扬椅着灯柱,轻飘飘地说:“来看你哭啊。” 林聿言差点忘了这茬,急忙擦了擦红肿眼睛,强压着成倍增长的委屈,哽咽地否认:“我,我才没哭。” 说完,豆大的泪珠就不给面子的砸了下来,甚至比刚刚还要汹涌。 林聿言胡乱擦着,心想太奇怪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份额外的委屈是哪里来的,可从见到顾耀扬的那一秒开始,它就莫名地来了。 第19章 顾耀扬站在外面上不来,林聿言只好换了一件衣服下去了,阿姨已经睡着了,也不用跟她解释外面是谁来了。 他的鼻音还是有点重,眼泪倒是止住了,刚刚那股莫名的情绪实在摸不着头脑,此时站在顾耀扬面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看了一眼行李箱,问道:“你要去哪啊。” 顾耀扬说:“国外。” 林聿言怔了怔:“去旅游吗?” 顾耀扬说:“不是” 林聿言又想了想,突然睁大眼睛:“你不会是……” 顾耀扬问:“是什么?” “你不会要去打职业比赛吧!” 顾耀扬看似惊讶地说:“这也能猜到?” 林聿言擦了擦眼角,有点得意:“玲姐提到过。” 顾耀扬捏着他的红鼻头说:“你到底偷听了多少?” 林聿言赶紧抢下自己的鼻子,翁声翁气地说:“就听到几句重点。”又急切地问:“到底是不是啊?” 他眼中的惊喜根本藏不住,刚刚还哭的乱七八糟,这会儿又要开心地笑起来。 顾耀扬说:“差不多。” 林聿言心里高兴,他本来就担心顾耀扬一直留在黑市会有危险,如果去打职业比赛那就不一样了,最起码,生命安全是有保证的。 虽然被对手打在身上肯定还是很疼,但孰轻孰重,还是打职业赛好。 “你为什么哭?”顾耀扬看着他微肿的眼睛,沉声问道。 这么近距离的,也没办法再隐瞒了,林聿言叹了口气,老实交代:“是我爸爸……说我。” 他本以为顾耀扬会笑话他没出息,父亲说几句就哭鼻子,却没想到他认真地问:“说你什么?” “就,就不同意我报艺术类的院校,你也是知道我画画不好,但又想继续学……他,他就觉得我可能在浪费时间吧。”又苦涩地笑了笑,低着头扣着手指:“不过我都习惯了,他就是这样,而且他说得也是实……” “不是。” “嗯?”林聿言抬起头,听到顾耀扬说:“他说得不是实话。你画得很好。” 林聿言撇了撇嘴,眼睛里又起了一层薄雾:“你不用安慰我。” 顾耀扬说:“没有。” 林聿言安静了几秒,嗓子里像是哽着什么东西,强忍着变调的声音说:“那你还说……我的小鹿犬,像荷兰猪。” 顾耀扬“噗”地一声笑出声,“那个确实有点像。” 林聿言气哼哼地把头扭到一边,顾耀扬却突然对他张开了双手。 林聿言问:“干什么?” 顾耀扬说:“抱一下吧,要走了。” 林聿言“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半点犹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感觉他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像是不停地安慰自己。 “顾耀扬。” “嗯。” 林聿言问:“我真的画得好吗?” 顾耀扬说:“真的。” “你没骗我吗?” “你猜。” 林聿言把正张脸贴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就知道你是逗我玩的。”但此时他真的很需要这样的安慰,还是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问顾耀扬什么时候回国,顾耀扬说不太清楚,林聿言又问:“那我们可以电话联系吗?” 顾耀扬说:“可以。”撑开手臂,抵住他额头,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这么想跟我联系?” 林聿言眨眨眼:“有什么不对吗?”偷偷用了点力气,又把顾耀扬的额头顶回去,学着他勾起嘴角:“普通朋友还能偶尔联系呢,更何况,我,我们还同过居。” 他知道这话有点暧昧,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主要是想在言语攻击上更胜一筹。 要是顾耀扬听完觉得害羞就更好了。 但顾耀扬根本不会害羞,弹了他额头一下,看了眼时间,准备走了。 林聿言的心情好了很多,也不再开玩笑了,让他到了国外注意身体。 顾耀扬点头,人都走了,又回头退了几步,说道:“你前几天画得那副画确实很好。” 前几天?那岂不是…… “但有些刻意突出我了。猫都画成猪了,树也有一点歪,你就不怕我从那棵树上掉下去。” “你,你……”林聿言瞳孔地震:“你怎么可以偷看我的隐私?” “哦?”顾耀扬疑惑地问:“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隐私?” 林聿言一下子就解释不清了,跑到他身后推着他走,“你快点吧,一会儿赶不上飞机了。” 第20章 顾耀扬要去的那座城市叫莫斯汀。 需要飞十一个小时,跟临州市有着八小时的时差和严重的气温差。这边是盛夏,那边是严冬。 林聿言还没去过那里,但以前做过旅游攻略,知道那边有着漂亮的极光和雪堆的房子,他前些年和父母提起过,很想等三个人都闲下来了,一起过去看看。 但等了好几年,父亲越来越忙,母亲也没能抽出时间。 而且父亲向来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旅游如此,如今跟儿子同桌吃饭,也变得如此。 林聿言坐在书房打开电脑,又搜很多关于莫斯汀的介绍,顺便看了眼天气情况,果然很冷,将近零下二十度了。 也不知道顾耀扬能不能习惯那里的温度,他如果怕冷就糟糕了,住的地方会有空调和壁炉吗?条件会不会很艰苦?他的衣服带够了?能吃得惯那里的食物吗?听说那里的人都喜欢吃生的东西......不过幸好他会做饭,如果条件允许,可以自己做吧? 林聿言又输入了几个关键词,查找着关于格斗比赛的新闻,他对这个行业不太了解,第一次坐在电脑前搜索相关资料。按正常流程来讲,顾耀扬应该先去某家俱乐部进行训教,再由俱乐部推荐到职业赛场,通过一轮又一轮的选拔和淘汰,最终有机会进入相关组织举办的职业赛事。 那具体的推荐条件是什么?如果大老远跑过去,没人推荐就糟了。 啊,找到了。林聿言点开一份密密麻麻的推荐须知,零零总总十几页,他对着电脑一条一条地仔细,甚至还建了一个文档,把比较重要的粘贴下来,刚准备翻到下页,手上的动作却顿住了。 奇怪,他这是……在干什么? 林聿言怔了怔,看着桌子上的笔记和电脑屏幕上显示专业资料,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又不是他去参加职业赛,他了解的这么详细,准备干什么? 深夜,临州机场依旧人山人海。 玲姐的行李箱塞满了冬衣,坐在贵宾区无聊的补妆,她旁边是邵征,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穿得规规矩矩,要是时间允许,还想把头发给染黑了,好好捯饬一下。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顾耀扬还没回来,眼看改签的那班红眼就要飞走了,连他的人影还没见着。玲姐把眉笔扔进包里,问邵征:“他不会反悔了吧?” 邵征说:“不会的,耀扬向来说什么是什么。” 今天上午刚敲定了俱乐部,下午就定了机票。玲姐跟着过去考察,也带上了邵征,让他跟着跑腿。 本来这会儿几个人都应该在天上飞了,但顾耀扬中途打了个电话,说了句改签人就走了,仍下他们两个枯等,催也不敢催。 邵征是不敢,玲姐是催不动。 她把披散的卷发绑起来,模样年轻了许多,打眼一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个黑市拳场的负责人,又问:“你知道耀扬给谁打的电话吗?” 邵征其实猜到了一点,百分之七十是林聿言。可他又觉得林聿言没那么大本事,毕竟顾耀扬平时连电话都懒得接,主动联系谁更是不可能。 没等邵征回应,玲姐又问:“他那个耳钉也是很奇怪,是不是......姓林的小孩送的?” 邵征不知道,玲姐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吧台打了电话,找到今天早上值班的人,又问了她刚刚猜测的事。 结果还真是。 她跟邵征对视了一眼,八卦地问:“那个林小朋友,是耀扬的同学?” 邵征说是,又把他们认识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玲姐听完翘起腿,纤细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敲了敲,意味深长地吹了个口哨。 邵征见她那副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大家都泡在声色场所,男男女女那档子事比谁都敏感,但他还是觉得不可能,帮顾耀扬解释:“耀扬就是觉得好玩,肯定对他没意思。” 话音刚落,顾耀扬就拖着行李进来了,禁烟区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冷声说:“谁告诉你我对他没意思?” 邵征眨眨眼:“你不是……单纯的逗他玩玩吗?等玩够了再把他踹……” 顾耀扬冷眼撇他:“我对他没意思,逗他玩什么?你见我逗你玩了?” 第二天,卓航终于见到林聿言了。 两人还是约在校外的快餐厅,打算找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去游乐场玩一圈,这时候水上乐园刚好开放,卓航心里打着带色的小算盘,特意邀请他暗恋了两个星期的学姐一起参加。林聿言难得迟到一回,半个小时后才到,顶着两颗核桃似的大眼睛,还挂着异常明显的黑眼圈。 卓航问:“你昨晚当贼去了?” 林聿言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说:“没有。”他昨晚没睡好,怎么都想不明白手上那些莫名的举动,要说他对顾耀扬是普通朋友之间的关心,好像也不太对,卓航也打过游戏比赛,他连看都没看,说起来有些对不起卓航,可他对游戏真的没有一点兴趣。 但他对格斗更没有兴趣啊? 林聿言想不明白,就打算回房睡觉,可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这几天跟顾耀扬相处的过往,以及第一次见他时的画面。 他也不清楚那一幕为什么会这样深刻,明明都过去很久了。 卓航今天也有点反常,没打游戏,反而抱着一本建筑图鉴看得津津有味,边看还边查阅资料,电脑上都是关于某位建筑师的相关资料。 林聿言跟着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想学建筑设计吗?” 卓航说:“不学不学,钢筋水泥的,太枯燥了。” 林聿言说:“那你看这些干什么?” 卓航说:“当然是为了追人啊。” “追人,你要追谁?” “一个学姐,她马上就要走了,我得把握最后几天的机会。” 林聿言不懂:“追人为什么要看这些?” 卓航说:“你这么傻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对象?” 林聿言无奈:“都跟你说了我没谈恋爱。”又问:“你追过那么多女生了,这次是认真的吗?” 卓航埋头苦读:“当然是认真的,我真的喜欢她。你见我哪次这么积极查阅资料了?我又不懂建筑,除了知道这房子盖得挺好,那房子盖得不错,根本不知道这些作品背后的故事,我为了她可是熬了整整一夜,连她想要报考的那所大学的住宿条件都查好了,但听说环境特别恶劣,心里担心她,怕她吃不好睡不好,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饭,要是饿到了可怎么办......” “咣当”一声,对面的椅子倒在地上,卓航吓了一跳,赶紧抬头,林聿言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惊恐地贴着墙角。 卓航问:“你怎么了?” 林聿言呆滞半晌,摇着头说:“没,没事。” 第21章 不可能的。 林聿言扶起椅子,又坐了回去。虽然他在行动上跟卓航有些相似,但他对顾耀扬绝对不是喜欢。 他们都是男生,而且真正相处的时间根本没多久,彼此还不熟悉,又怎么会产生感情? 林聿言觉得自己有理,又看了眼时间,想着顾耀扬应该转机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顾耀扬发来一条短信,回复了他昨晚的消息。他昨天还是把整理好的资料打包发了过去,也不管顾耀扬有没有了解过,都是有用的东西,重复了也没关系。 敲定了后天去游乐场,林聿言就回家了,下午睡了一会儿,爬起来又开始画画。 他其实专注的学过一段时间,但因为什么风格都想尝试,就变得哪种风格都画不好了。之前还特意请了老师,老师碍于父母的关系,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偶尔指点指点,也都是书面上的内容。有一天,他听到老师跟朋友打电话,说富家公子可不敢惹,就算画得像坨狗屎,也得夸到天上,又说他母亲是有名的设计师,空出点时间自己教教,就比他教得好,自己不过就是混点工资,根本没上心。 说完转头,看到了坐在楼梯上的林聿言,急忙挂断手机,慌乱地解释起来,林聿言认真地听他说完,尴尬地笑了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找过老师了。 他不是怕别人嘲笑他画的不好,而是怕,给忙碌的妈妈丢人。 此时坐在画板前,又在新的画纸上勾勒出顾耀扬的模样,按着他昨天挑出来的问题,一点一点的改进。 画他眼睛的时候,冲他吐了吐舌头,画他嘴巴的时候,还在上面贴了张封条。 到了凌晨,林聿言都没睡下,偶尔看一眼手机,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两个小时前,他给顾耀扬发了信息,问他是不是快到了。但是始终没得到回应,如果航班没有晚点的话,这个时间刚好到了,他想到再等等,结果又等了一个小时,顾耀扬依旧没有回复。 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画笔也放到一旁,又发了一条短信问:到了吗? 这次没等太久,信息发过去的瞬间,顾耀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沉声问:“还没睡?” 林聿言揉着眼睛说:“等你的短信啊。” “你......”顾耀扬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竟然说了句:“抱歉。”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所以怕手机铃声吵醒我吗?”林聿言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抱歉两个字,新奇的不得了,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笑着问:“已经到了吧?” 顾耀扬“嗯”了一声,没反驳他之前的那句话。 林聿言问:“那边冷吗?” 顾耀扬说:“还好,下雪了。” 林聿言说:“下雪不稀奇,不下雪才稀奇。”又问:“你已经到俱乐部了吗?” 顾耀扬:“嗯。” 林聿言说:“昨天都忘了问你,你要去的那家俱乐部叫什么名字呀?” 顾耀扬说:“light3。” “啊,我知道!”林聿言查到过这家,据说是当地最顶级也是最权威的格斗俱乐部,名字的意思是“光和太阳”,听说负责人的祖籍也是临州市的,至于为什么把总部设在那么偏远的外国雪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条件和待遇都应该不错,林聿言问:“宿舍的环境好吗?” 话音落下,顾耀扬就把电话挂断了转成视频,林聿言立刻跟他挥了挥手,笑着说:“晚上好呀。” 顾耀扬对着屏幕看了几秒,才问:“还在画室?” “嗯。”林聿言说:“一直在画画,就忘了时间。” 顾耀扬应该在外面,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毛绒绒的领子上沾着刚刚落下的雪花。他果然喜欢黑色,由里到外所有衣服都是黑色。 林聿言问:“还没到宿舍吗?” 顾耀扬拿出一把钥匙,又切换镜头给他看了一眼面前的房子,是一栋两层高的小别墅,厚厚的雪花堆在屋顶上,门口挂着一盏镂空尖顶的壁灯。 看起来还不错?林聿言左右歪着头看了半天,很想进去参观一下,但又怕是集体宿舍,窥探到外人的隐私就不好了。 顾耀扬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挑了挑眉,问道:“想进去看看吗?” 林聿言说:“不太好吧,如果有外人的话……” “没有外人,我自己住在这里。” 林聿言眨眨眼:“你自己住?格斗选手的待遇都这么好吗?” 顾耀扬说:“我比较特殊。” 林聿言疑惑地问:“哪里特殊了?” 顾耀扬把镜头转了回来,调笑着说:“我不是外人。” …… “幼,幼稚。”林聿言怔了几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赶忙转移话题,催他进门。 顾耀扬说:“你先去洗脸刷牙,回卧室。” 但林聿言想先参观一下房子。 顾耀扬说:“不行。” “可是......” 顾耀扬冷漠:“挂了。” “好好好,别挂别挂,我现在去。”林聿言拿着手机冲到浴室,急匆匆地洗完跳到床上,问道:“现在可以开门了吗?” 顾耀扬说:“躺好。” 他又乖乖地躺下,等着他打开房门。 虽然在门外就有了心里准备,但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林聿言还是感叹连连。 深咖色的地板,暖黄色的灯光,古典的皮质沙发上扔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正前方真的有壁炉,但看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设计,不过房间里应该不冷,顾耀扬把外套都脱掉了。 林聿言问:“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嗯。” “为什么?我昨天查的资料,看很多选手都是一起居住的。” 顾耀扬这次没逗他,“我不是来做选手的。” “嗯?那,那你去做什么?” “你猜。”顾耀扬卖了个关子,带着他在屋里走了一圈,林聿言越来越精神,每一个角落都不想放过,顾耀扬瞥了眼时间,国内已经凌晨三点了。 可有人不想睡觉,问东问西,好奇的要命。他戳了戳屏幕上那双硕大的黑眼圈,走到了一个老式留声机前。 林聿言问:“这个也可以用吗?” 顾耀扬说:“应该可以。”又随手挑了一张唱片,放了一首轻轻柔柔的曲子。 林聿言跟着听了几分钟,眼睛就睁不开,可他还想去楼上看看,迷迷糊糊地问:“二楼是你的卧室吗?” “嗯。” “我能参观一下吗?” 顾耀扬嘴上说可以,却一直在留声机旁边徘徊,他刚刚放的这首曲子是本地著名的晚安曲。 此时正顺着话筒钻进了林聿言的耳朵里,态度强硬地哄着他,直到他沉沉地睡着了。 第22章 隔天,林聿言顶着三十八度的高温,来到游乐场跟卓航汇合。 同行的还有卓航那边的几个朋友,学姐也成功约到了,都带着泳衣,热得满头大汗。 其中有一个男生叫许泽,长得白白净净,跟林聿言关系不错,之前聊过几句。 今天能见到他有些意外,如果放在平时,像这样的暴晒天气,许泽根本不会出门。 他撑着一把太阳伞,跟林聿言打了声招呼。 林聿言对他笑笑,还没张嘴,就被拉到伞下一起站着。 许泽说:“别站阳光底下,到时候晒得跟卓航一样黑,可就完了。” 林聿言笑着说:“晒一会儿没事。” 许泽拖了一个大号的行李箱,里面都是些护肤品防晒霜,知道他是来游乐场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长途旅行。 随手翻出一瓶防晒霜涂在手背上,还分给林聿言一些,“怎么没事了,虽然我们都是男的,但也要活的精致一些。” 他说话有些娘气,总喜欢翘着小指头,有些人觉得恶心,林聿言倒觉得没什么,毕竟这是人家与生俱来的特点,不存在好坏之分,也不该报有歧意,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男孩子必须又高又壮,说话必须粗声粗气。 许泽也挺喜欢林聿言的,每次出去玩都跟他凑一起,这次也不例外。卓航总说他粘着林聿言,许泽觑着眼瞥他,说茫茫人海难得碰到一个同类,当然要搞好关系。 林聿言傻乎乎地跟着点头,许泽也喜欢画画,且跟他一样没有天分。 园区内,所有娱乐项目都排满了人,游泳池里都跟下饺子似的,根本挤不动。许泽嫌脏,拉着林聿言坐在附近的咖啡厅避暑,这边消费高,人并不是很多,靠窗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穿着泳衣到处跑的男男女女,卓航正跟学姐坐在水池边聊天,具体聊什么不清楚,但看他那副侃侃而谈的样子,估计是把建筑图鉴啃透了。 “唉......” 许泽趴在窗户上看了半晌,发出一声长叹,林聿言问:“怎么了?” “果然就不该来。”许泽嘬着冰咖啡的吸管,喝了一口:“这种地方根本扒拉不出几个有姿色的。” 姿色?林聿言眨眨眼:“你,你在看什么?” 问出来他就后悔了,大家都穿着泳衣还能看什么?干咳了一声,端起咖啡想要转移话题,谁知许泽冲他飞了眼儿,轻声说:“看男人嘛。” “噗——” 林聿言刚入口的咖啡连冰块一起喷了出来,没来得急擦嘴,赶忙跟许泽道歉,又问他:“没事吧?” 许泽先他一步躲开了,倒是没喷脸上,嫌弃地擦了擦桌子,问道:“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林聿言赶紧摇头,心中惊骇不已,他万万没想到许泽竟然喜欢男人。 其实喜欢男人倒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国外很多地方,同性婚姻都合法了。林聿言也从来没有歧视过这种关系,只是突然得知身边的朋友也是,多少有些惊讶。 稍微平复一下,发现许泽正眯着眼看他。 林聿言急忙摆手:“我绝对没有歧视你的意思。” 听他说完,许泽楞了几秒,嘴角抽了抽,嘟囔道:“不会吧……?” 林聿言问:“什么?” 许泽沈默许久,从头到尾打量他一遍,才说:“没什么。”又随口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林聿言说:“没有。” “一直都没有?” 林聿言还特意仰头想了想,肯定地说:“没有。” “不应该啊。”许泽说:“从小到大遇到了这么多人,欣赏或者爱慕的总是有的吧?” 林聿言说:“喜欢的画家算吗?” 许泽直白:“你想跟他上床?” “不不不,不想,我就,我就是喜欢他的画。” 许泽头疼:“那你还是喜欢画,不是喜欢人啊。” 林聿言困惑:“那.....好像没有。” 许泽想了想,又问:“那有没有特别注意过的人。” 林聿言怔了怔,顾耀扬算吗? 许泽发现异样,立刻问:“男的女的?” 林聿言觉得没什么不妥,告诉他:“是男生。” 许泽立刻打了个响指,心道,果然。又帮他要了一杯咖啡,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吗?” 林聿言说:“不是天生就知道吗?” “当然不是,认清自己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许泽想帮帮这个呆瓜,说道:“我当时跟你一样,对任何女生都不感兴趣,周围的朋友都有喜欢的对象了,就我没有。” 林聿言说:“那也可能是……还没有碰到喜欢的人呢?” 许泽说:“当然有这个可能,但最不能理解的,我竟然对女孩子无法产生某种冲动。”又让林聿言往窗外看:“你呢?你看那些长腿峰胸,会觉得蠢蠢欲动吗?” 林聿言没动,就是脸红了。 他觉得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别人看非常不礼貌,赶紧挪开目光,摇了摇头。 许泽审视他,意味深长地说:“这就非常不正常了。”他给林聿言发了几张照片,全是赤身裸体的肌肉型男,兴奋地问:“看这个呢?” 林聿言老实评价:“身,身材挺好的。” “没别的了?” 林聿言又看了几秒,“嗯”了一声。 诶?许泽有些疑惑,难道是他猜错了?不应该啊,明明第一次见面,他就在林聿言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整整一个下午,两个人都在咖啡厅探讨这个问题,许泽给林聿言发了无数张男性大尺度照片,库存都快发完了,可他除了有点自卑,没有任何反正。 离开游乐场时,已经五点多了,林聿言又跟朋友们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到家中。 他倒在床上想到了顾耀扬,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就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几秒钟,对面发了视频。 “刚回来?”顾耀扬知道他去游乐场了,随口问了一句。 “嗯。”林聿言看到他身后有很多柜子,问道:“你是在更衣室吗?” 顾耀扬说是,他头发湿漉漉的,出了很多汗,随手撩到后面,漏出饱满的额头。 虽然不清楚他具体干什么去了,但看样子,应该刚训练完,身上那件黑色的跨栏背心紧贴着身体,汗珠顺着侧脸流进颈窝,又缓缓渗进皮肤。 此时才发现,他的肩很宽,腰却很窄,贴身的衣服下面藏着异常明显的肌肉线条,特别好看。 林聿言莫名地吞咽着口水,盯着他一动不动。 可能觉得这样视频不方便,顾耀扬随便找了把椅子,把手机支在上面,曲着长腿,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一圈一圈地拆着手上的防护绷带。 拆完一条,再抬头,视频里的人没了。 等了半晌,对面传来一阵磨磨蹭蹭地脚步声,问道:“去哪了?” 林聿言的嘴角有点湿,手上端着一个玻璃杯,红着脸说:“喝水……有,有点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