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听天监 庚午年,农历三月十二。 清明。 宜祭祀,捕捉,解除,余事勿取。忌嫁娶,安葬。 端坐在吉祥县伏龙乡的听天监驿所中,王七麟看着面前的老黄历沉吟了一下,然后拿起毛笔在‘解除’后面又添了两个字: ‘入仕’。 我命由我不由黄历! 今天是他入职听天监的第一天,此次入职关乎他小命,所以不容有失。 此时一只狸花猫从案桌前路过,昏黄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 王七麟确实带着小心思进听天监的。 从记事开始他便经常会在沉睡后看到一座黑丹炉。 炉子叫做造化炉,能吸走他的魂魄送到一个叫地球的诡异地方。 他的魂魄附到了一个地球人的身上,能看到这人看到的一切、能听见这人听见的一切。 可是他不能控制这人的身体也不能影响这人的想法,他仅仅共享了人家的视觉和听觉。 从小到大他一直为此深感恐慌。 他听说小孩魂魄不稳容易被鬼抓去阴间,于是他猜那古里古怪的地球就是阴间。 为了怕被人当邪异污秽给灭了,他从不敢将经历告诉别人,一切压力只能自己承受。 这让他从小就早熟孤僻,为人不喜。 后来他知道了听天监这根救命稻草的存在。 听天监是朝廷为辟邪镇妖、驱鬼护民所设立的官署,势力遍布九州大地,专门解决世间诡事,而他的遭遇不就是诡事吗? 所以他一直想加入其中,如今努力了好几年,总算得偿所愿。 他正回忆着,忽的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春寒料峭。 因为魂魄经常去往地球,他偶尔会通过附身的青年看到一些让人羞臊的情景,所以身子有些虚,这一阵风吹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另外,每每想到那些情景他其实都想呵斥一句‘低俗不堪’,但是良心不允许,姐姐们的胸胸太大了。 摇摇头甩走奇怪的回忆,王七麟抬头看向四周。 听天监驿所屋子是泥坯墙建造,上有几扇贴着窗纸的窗户,其中正南的一扇窗子打开了,夹带着雨丝的寒风呼呼的往里吹,吹的他又打了个哆嗦。 见此他先关了窗户,又拿出早上入职后顶头上司杜操给他的《听天监案宗》看案子。 沉迷学习,时光飞逝。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走到了门口,这人嘎吱一声推开木门扯着粗野的嗓音喊道:“操爷说咱驿所里来了新人?嘿,是你小子吗?” 王七麟抬头看去,一条壮汉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 这汉子声音粗糙长得也粗糙,大脸大眼大嘴大胸大手大脚,从上到下似乎都比寻常人更大上两号。 他为了进听天监是下过功夫的,认识吉祥县听天监每个人,看清来人样貌后便起身拱手道:“在下游星王七麟,见过徐力士。” 听天监从上往下分七级,最低一级的官职叫做小印,他的顶头上司杜操便是一名小印。 小印下面有帮手分别唤作游星和力士,游星管文、力士管武,王七麟应征的是游星,而这大汉叫做徐大,是他的力士同僚。 徐大也拱拱手,嘴里哈哈大笑:“什么在下在上、见过听过的,说的倒文雅,你念过官学?” 王七麟摇头道:“家里穷,没念过。” 徐大给他一个滑稽的眼神:“那你文绉绉的装什么秀才?大爷我才是个秀才——不对,游星得能识文断句,你没上过私塾你怎么当游星?” 王七麟简单的说道:“私下里跟一位先生学过些许。” 他确实跟一个老秀才打过交道,但认字的本事是在地球那个森罗阴间断断续续学会的。 阴间字跟新汉朝的官文相差不多,只是更简单。 徐大没纠缠这话题,他凑上来看了看打开的案卷后撇撇嘴:“原来是看案卷?你现在是在看哪桩案子?” 王七麟道:“青山县……” 他刚开口,徐大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这个案子我熟,你想知道的话我说给你听,说之前我得问问你,青山县你知道吗?” 王七麟摇头,徐大道:“不知道就好,你要是知道了那我还说个什么劲?” “事情是这样的,那年有个破落户进了青山县里一间废弃屋子想避避债主,哪知进去后碰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且老头发现他后便往一张老旧大床下钻去。” “破落户以为这屋子空置多年有乞丐来鸠占鹊巢,他想抓出老乞丐赶走他,结果你猜他掀开床后看见了什么?” 王七麟道:“床下空无一人,只有个木头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块碎银。” 徐大抠抠鼻子不满的说道:“你还说你不知道青山县,那你怎么知道这案子?” 王七麟愕然的指着案宗说道:“这上面写的呀。” 他感觉自己这同僚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或者用他梦里听过的一个评价就是,胸大无脑。 想到这里他特意瞅了一眼。 真大,练得不错! 徐大没注意这奇怪的眼神,他悻悻的说道:“原来你已经看完这案子了?我还当你刚看,这才要说给你呢。” 王七麟见他为不能装比而不开心,便配合的说道:“那你再说一遍吧,案宗上记得不清不楚,我看的满头雾水。” 徐大顿时又快乐起来,男人的快乐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他继续说道:“那破落户没找到人只找到一块碎银就害怕了,他逃出宅子想回家,途经菜市场的时候用碎银买了些羊肉和一个羊头。哪知羊血荫透了装肉的布袋子,碰巧让巡街的衙役看见了,衙役便让他打开袋子。” “袋子一开,你猜怎么着?” “里面没有羊头,有个人头!”王七麟自觉的捧哏。 但徐大不领情,反而郁闷了:“你娘!大爷我不讲了,你小子压根什么都知道了!” 王七麟真是哭笑不得:“你讲你讲,我不说话了。” 知道他已经看完卷宗,徐大草草应付:“没什么可讲的,破落户吓得尿裤裆,把先前遇到的事讲给衙役听。衙役去老屋床下挖地一看,下面竟然埋了个衣衫褴褛的死人,但是,那死人没头!”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王七麟催促道:“继续。” 徐大道:“没有了,没有继续了。” 王七麟露出不解之色,徐大道:“这是个悬案,这人是被谁杀的、个中有什么隐情,当地大印是个草包,屁都没查出来。” 他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寒风吹进来,王七麟又打了个哆嗦。 徐大顿时咧嘴笑:“王兄弟这身子骨有点虚啊。” 王七麟不悦的问道:“你怎么不关门?” 徐大抱起手臂道:“大爷我怎么不关门?是你没关窗!” 王七麟猛的看向正南的窗户。 窗户又开了! 天色大亮,可这屋里却是黑乎乎、阴恻恻! 寒风吹进来像阴风。 2.造化炉 王七麟和徐大此时所在的地方叫做案牍库,属于官府的公文案卷库房,是听天监用来存放案宗之处。 这种库房很私密,门窗结实,内部皆有硬木插销,一旦闭合只能从屋子里打开。 王七麟记得自己先前关窗的时候插上插销了,那这窗户怎么开的? 他重新关上窗并特意锁上插销,然后作不经意的姿态问道:“咱听天监里会不会有鬼?” “当然有鬼。”徐大陡然一笑,黑脸上面皮跳动,森然。 “我这么大一个鬼,你看不见么?” 王七麟心里一跳,叫道:“别开玩笑!” 徐大道:“开什么玩笑?我真是个穷鬼,身上一个铜铢都没有!” 王七麟顿时无语。 徐大神经粗大,他压根没多想什么,而且此人善谈,后面他拉过太师椅坐下,又给王七麟讲起了听天监办过的其他案子。 听天监办过的案子都跟妖邪鬼怪相关,案情诡谲,徐大很会讲故事,将一个个案子讲的活灵活现。 王七麟叹服,这货就是不吃听天监力士这碗饭也饿不死,他可以去茶馆说书,这方面是把好手。 隅中之后,临近午时,两人的肚皮都开始咕噜咕噜的叫。 徐大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走,今天老七你刚入职咱驿所,大爷我请你下馆子,你带着多少钱?” “我带着,等等,”王七麟惊愕,“你请我下馆子,问我带着多少钱?” 徐大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是个穷鬼,没钱。” 王七麟叫道:“你没钱你请我下馆子?再说你的钱呢?一个月的俸钱有二十个银铢啊!” 新汉朝沿袭古代大汉朝的钱币制度,以铢为钱,分金铢、银铢和铜铢。 一个银铢是一百个铜铢,而一斤当年的好米不过才五个铜铢,这二十个银铢够十口之家宽宽绰绰活上一个月了。 之所以要折合成十口人家,是因为王七麟家里就有十口人。 徐大伸出粗壮结实的手臂搂住他,冲他挤眉弄眼:“大爷的钱都用来做善事了,县城里头有好些姑娘没有爹娘、孤苦无依,她们很可怜,我的钱都救济给她们了。” 王七麟肃然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徐力士你这是积阴德。” 徐大挺起足以让青楼姐姐自卑的胸膛说道:“那当然,所以……” “所以我的钱不能动,”王七麟咧嘴笑了,“我以后也想积阴德。” 一听这话,徐大颓然坐下。 这样只能等小印杜操回来再想办法解决午饭。 结果中午杜操没回来,两人饿的受不了,只好在乡间路口的茶摊吃了一碗高粱面。 王七麟请的。 杜操到了申时才回来,他是一名干瘦的中年汉子,眉毛刚硬、鼻梁高耸,嘴唇总是紧紧地抿着,显得面相有些阴翳冷酷。 早上王七麟来的时候他正好有要事要办,两人草草打了个照面后便分开了。 此时看见杜操进了驿所,他便走上前去恭谨的拱手道:“小人游星王七麟见过杜小印。” 徐大在后面扯着嗓子说:“叫什么杜小印?生分!要叫操爷,操爷!” 王七麟没理睬徐大说什么,他此时陷入惊骇之中! 就在他走到杜操跟前的时候,眼前情景陡然一变,他看见对方的玄黑色锦衣短袍上出现一道粗如儿臂的红烟柱,这红烟柱在锦衣上翻滚扭动,如同赤色小蟒。 紧接着以往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造化炉凭空而现,只有人头大小的黑色炼丹炉在他面前滴溜溜的转,但这次炉子没有吸他的魂魄,而是把那红色烟柱给吸了进去,随即又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整个人懵了。 还好杜操没有注意他的异常,而是先问徐大道:“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今天白天时分要待在张先生的医馆里吗?” 徐大磨磨蹭蹭的说道:“我听说咱驿所新来了兄弟,急于认识结交一番……” 他看杜操要发火,赶紧去拎出椅子来献殷勤:“操爷你先歇歇,我看你有些疲惫。” 杜操沉声道:“今天石大印带我们小印去诛杀了一个怨煞,好久没见过这么凶的秽物,我们都累得不轻。” 徐大道:“那怨煞一定是让操爷你给斩杀了,对不对?” 杜操阴翳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一分笑意:“侥幸而已。” 听了这话,王七麟钦佩的问徐大道:“徐力士,你学过梅花易数、四柱推算吗?算的真准。” 徐大说道:“不,我只是会拍马屁。” 王七麟无话可说。 杜操问他道:“小七,我今天让你看案宗,你看的如何了?” 王七麟道:“去年和今年的案子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 杜操满意的点头:“看的挺快。” 王七麟冲徐大拱手道:“多亏徐力士讲解。” 徐大说道:“咱是自家兄弟,无需客气,你今晚请我吃个饭就行。” 王七麟当没听见。 杜操又问他道:“这次听天监年试的时候,我听你说你以前练过功法,那你是练的什么功法?” 王七麟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杜操却立即反应过来,他脸色一沉道:“你敢在应试的时候说谎?” 王七麟急忙拱手道:“小人不敢,只是小人功法粗劣,怕是操爷看不上眼。” “说!” “小人、小人练过第九套广播体操还有军体拳。” 这都是他在梦里学的,没什么威力。 可是功法不是寻常东西,都被世家宗门所把持,普通百姓哪能接触到? 所以这两套拳法虽然威力不大,他还是勤学苦练过。 “军体拳?”杜操却是被唬住了,“这是军中操练的拳术吗?你且给我打一套看看。” “是!”王七麟拱手,随后退出两步厉声道,“格斗准备!” 徐大也退开几步,他怕被军中的拳术伤到。 “弓步冲拳!” “穿喉弹踢!” “马步横打!” “内拨……” 看着他拳打脚踢徐大咧嘴嘿嘿笑了起来,杜操喝道:“停下,花拳绣腿!”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扔给王七麟道:“这是我们听天监秘传的《八卦归魂刀》,你先拿去练,练成这刀法足够你在乡里自保。至于你那什么军中拳术,还是不练也罢!” 徐大真是个贱人,这货装模作样的立正站好,口中喊道:“格斗准备!” “你准备汇报张家医馆的事!”杜操厉喝道。 得意洋洋的徐大一下子蔫儿了。 3.太阴断魂刀 乡里的医馆最近出了件怪事。 死人有点多。 这医馆归张家所有,而张家乃是伏龙乡圣手,据说他们祖上曾经在前朝皇宫当差——民间的医馆不说自己家祖上有个宫廷御医好像就没脸开店。 不过张氏确实医术精湛,医馆从开门至今救治了不少乡民。 名气大了,来医馆看诊的外地人就多了。 其中有些病人不能舟车劳顿,来了后没治好不敢回去,他们便住在医馆里。 当然,这样的病人都是重病号。 最近死的就是重病号,一天死一个! 其中前天有个重病号临死前回光返照醒了过来,说有鬼缠着他反复的问:“呵气如冰,视瞳无影,白日见星,抱阳不暖,此为何故?借吾一口气。” 留下这么一句话,这人当天夜里便狗带了。 见此其他病人当天夜里便跑路了,有个摔断腿的是让个瞎子背着跑的。 他们都知道,医馆闹鬼了! 杜操当时去医馆查看了一番但没看出什么问题,便留下一张听天监配制的辟邪符箓贴在了门口,如果是小鬼游魂之类,这张符箓足够将之赶走。 昨天夜里医馆倒是没死人,张家人大为激动,醒来后顾不上撒晨尿先去祭拜大门口的符箓,然后去了一看这泡晨尿撒在裤裆里:符箓烧的只剩下个符根了…… 这鬼很凶! 本来杜操今天想再去医馆查探一番,但县里临时发现怨煞,听天监的大印召集了全县四个小印去查杀这怨煞,于是他就让徐大代自己办案。 徐大坐不住,在医馆里里待了半天跑了。 杜操对此大为恼怒,于是当徐大腆着脸问晚上能不能吃个烧鸡的时候,杜操让他去吃烧鸡屎。 徐大郁闷的跑去找乡里的狐朋狗友蹭饭,杜操等到夜色降临便闭门不出,这样王七麟懵了:他想要练《八卦归魂刀》,可没人指导他,他只有一本刀法秘籍。 回到卧室之后他更懵了,秘籍不见了,现在他连秘籍都没有了。 他明明记得白天把秘籍塞进怀里,可是这会他脱的赤条条了,连虱子都抓到两个,愣是没找到那秘籍! 联想白天莫名打开的窗户,王七麟感觉浑身发冷。 今天反常事太多! 毕竟今天是清明! 他又想起白天反常出现的造化炉,赶紧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随着他呼吸平静,识海之中出现了造化炉。 与以往不同,这次造化炉不再是毫无动静,而是炉子底下出现通红烈火! 火焰灼烧着炉子,一本册子在炉子口上缓缓转动。 王七麟明白了,消失的秘籍也被炉子给吸进去了。 炉下的火势逐渐变小,等到火焰熄灭的时候,炉子口上的秘籍消失了。 见此他下意识睁开眼睛,秘籍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但不是《八卦归魂刀》,而是《太阴断魂刀》! 他茫然的翻阅,发现书页的手感变了,由粗糙变得细致,里面绘制的练功图也变了,由简单变得详实。 秘籍除了有练功图还有详细的介绍,之前徐大给他提过一嘴,说杜操给他的《八卦归魂刀法》是听天监最基本的刀法,一般是游星和力士修炼。 这刀法本身简单,但听天监配备的腰刀比寻常刀具更长,控制范围大,这样和刀法配合起来杀伤力不差,足够应付普通鬼怪。 而《太阴断魂刀法》可就不一样了! 它以劈、扎、撩、砍、抹、带、摊、拉、截为主体,又有叼刀截斩、推刀转环、拉刀平扎、劈刀转进、撩尾换环、扎截削进、护腿剪腕、惊上取下等等无穷变化为后招,真是变幻莫测。 这样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攻击,这刀法都有招式可以应对,一旦接招成功,那整套刀法便能连绵施展,将敌方杀的魂飞魄散! 简单来说,就是这刀法擅长将对手拖入自己的套路里,然后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对手。 至于它有多少套路?那真是多了,用老话说就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 不止如此,这刀法最厉害的还是‘太阴’两字! 日称太阳、月称太阴,《太阴断魂刀法》在夜间能暂借月华之力,使得刀法威力倍增,练到极致,鬼神也不敢轻攫其锋。 看完介绍王七麟热血沸腾,他一把掀开被子跳起来,恨不能立马炼成这刀法去斩两个鬼来给职业生涯开个苞。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秘籍上说《太阴断魂刀》乃是夜战神刀,因为套路繁多极难学成,有天赋者得花费十年才能小成、一甲子才能大成,没有天赋者此生不能踏入门槛。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准备连夜开始修炼。 修炼之前他先虔诚的朝着家里祖坟方向叩拜一番,祖宗保佑啊! 他刚入职官衣和佩刀还没有下发,于是叩拜之后他取徐大腰刀抽出,比对着秘籍练了起来。 第一套刀法,夜黑风高,‘唰唰唰’,学会。 第二套刀法,夜凉如水,‘嚓嚓嚓’,学会。 第三套刀法,夜战八方,‘咣咣咣’,学会。 …… 最后一套刀法,万家灯火,‘啊啊啊’,结束。 一本秘籍翻到尾页,王七麟瞅着手里狭长的腰刀发愣:是秘籍说的太夸张还是自己天赋太惊人?又或者自家祖宗很给力? 就在他还难以置信的时候,秘籍猛的燃烧起来,迅速烧成灰烬、化作虚无! 不久后徐大醉醺醺的回来,推开门他抽了抽鼻子:“怎么有烟熏火燎的味道?妈呀,你偷偷吃烧鸡了?” 王七麟跳上床去盖上被子睡觉。 第二天一早,杜操就让徐大去县里的衙门给他领了官衣、官靴、腰刀和游星的装备。 至此他也算是个吃官家饭的人了,完成了家族的阶级跨越。 等他换上衣服挂上腰刀,杜操说道:“我昨天在县里的时候将医馆的事说了出来,石大印见多识广,他说医馆里是来了个食气鬼。这食气鬼没成气候,只敢缠着将死之人,不足为惧,所以今天你们俩去医馆,把这食气鬼给我办了。” 徐大猛的瞪大眼睛:“我们俩?” 杜操面色不佳,他淡淡的说道:“怎么,怕了?” 徐大哈哈大笑:“应该是那食气鬼怕了!” “那你们去吧,我身体有所不适,今天得休息一下。”杜操说到这里的时候面皮抽动了几下,确实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痛苦。 徐大关切的问道:“操爷,你是不是昨天斩杀那怨煞的时候留下了暗伤?” 杜操没回答,他仰头看着天说道:“徐大你在听天监当差也有快一年时间,是时候该自己办案了。小七入了咱听天监也得接受入行试炼,这次医馆里来了个食气鬼正好给你们两个练手。” 两人点头:“明白。” “另外小七刚来,徐大你护着他点。”杜操面皮又是抖动了两下。 徐大拍着大胸胸说道:“操爷你放心,有大爷我在,老七一根毛都掉不了!” 杜操疲惫的挥挥手道:“那你们去医馆吧,记着,食气鬼多在夜里活动,你们今晚将它斩杀了再回来。” 徐大豪迈的抱拳:“某定不负操爷所托,不斩鬼不归!” 4.食气鬼 伏龙乡是吉祥县六大乡之一,辖下有十一个村寨,人口数万,规模不小。 乡上阡陌交通,房屋星罗棋布,临着主街的多是青砖红瓦房,小路边上建起的则是茅屋。 张氏医馆便是一幢青砖屋,它院墙临街一面有十余丈长,朱红大门有一丈半高,门口左右各伏着一只半人高的石狮,石狮旁栽种着大柳树,看着就阔气。 徐大开门。 随着红色实木大门嘎吱嘎吱的打开,王七麟顿觉一阵森寒气息迎面而来。 《太阴断魂刀》蠢蠢欲动,他随时能抽刀A上去。 徐大往门上指了指,门梁有一截焦黑的符纸。 这是前天杜操所贴符箓的符根,符胆已经烧掉了,确实有鬼祟光顾过。 医馆规模大、屋子多,它是两进两出,内间是家眷住所,外间整体呈四合院布局,当中有个大花园,围绕花园是一圈屋子,有诊堂、有卧室、有汤房、有学堂。 进门扫了一眼房屋布局,徐大肃然:“主屋四平八稳,左边厢房如青龙守卫、右边厢房是白虎卧高岗,中间万花夺目、百草争锋,这屋子布置有高人指点,一如龙穴,是个吉屋。” 王七麟问道:“你懂风水堪舆之术?” 徐大道:“不懂,这是上次我跟操爷来的时候,操爷说的。” 医馆现在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青年在扫地。 见两人进门,扫地青年走上来拱手道:“徐大人您来了,这位大人是?” 徐大道:“这是我弟兄王七麟,操爷特意向上头要来的好手,小郎君你叫他七爷就行。” 小郎君温润的冲他拱手:“原来是王大人,徐大人您刚才提到了杜大人,那杜大人什么时候来?” 徐大自信道:“杜大人不来了,医馆里闹的只是个食气鬼,小角色而已,它只敢缠着将死之人,今天看大爷我怎么操它!” 小郎君愣了愣,毫不掩饰的满脸失望。 他是医馆张家长孙,名叫张玉宁,王七麟找他重新咨询了医馆的事。 没有什么新发现。 这事很简单,就是医馆闹鬼了,有食气鬼在吸将死者最后一口阳气,人家说的清清楚楚:借吾一口气。 当然,有借无还。 听张玉宁说完,王七麟突然问道:“昨晚医馆里有没有死人?” 张玉宁摇头,他又问:“二位大人,你们说这食气鬼只能吸将死之人最后的阳气,这有什么依据吗?” 徐大道:“它自己都说了,‘呵气如冰、视瞳无影、白日见星、抱阳不暖,此为何故’,这话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张玉宁点点头:“呵出的气冰冷、在别人眼里看不见自己影像、白天能看见星辰、即使抱着火炉也不觉得热,这是人死前的征兆。” 徐大拍腿道:“对嘛,它是反问病人你们知道自己要死了吗?所以要我说对付这食气鬼很简单,它只能缠着将死之人,你们医馆别留宿那些病人了,这样食气鬼没有阳气可以吸,时间长了自然会离开。” 王七麟摇头道:“不妥,食气鬼吸取将死者的阳气有可能是这口气吸起来容易、吸正常人的阳气困难,如果没有将死者,它可能会费心思去吸正常人的阳气,那样岂不是糟了?” “你以为正常人的阳气那么好吸?要是食气鬼能吸正常人的阳气那它就是修为有成了,咱可对付不了它。”徐大嗤笑,“行了,先去吃饭,大爷饿了。” 吃过早饭,王七麟提着腰刀在医馆里巡视起来。 没什么发现。 整个白天他巡视过十多遍,跟医馆上下混熟了,但没察觉到食气鬼的踪迹。 之所以巡视这么多遍也是为了熟悉环境,这样晚上要是打不过鬼,起码跑起来能更顺溜。 他必须得计划跑路,因为医馆上下先跑了,说是为了不妨碍他们晚上办公。 不过好歹晚饭给他们留下了,而且万幸晚饭很美味。 徐大觉得炖腊鱼好吃:(* ̄︶ ̄) 吃完饭太阳落山,暮色降临,夜空中月亮若隐若现。 今晚天气不太好,总有乌云在夜空中飘荡。 于是昏暗的月亮一会被挡住一会露出来,让人心里不踏实。 初春风大,光秃秃的树枝被吹得互相摩挲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 白天觉察不出什么,晚上这声音竟然很清晰。 医馆里有一圈灯笼。 夜风之下,猩红的灯笼缓缓摇曳,里面烛火被风吹的跳动不休,这样灯光忽明忽暗,反而更给这广阔的院子增添了几分森然。 徐大看向灯笼皱起眉头:“这么点光亮还不如没有,你说你点它干什么?” 王七麟问道:“不是你点的吗?” 他这话音一落,两人不约而同握着腰刀站了起来。 寒风凛冽,如同阴风。 徐大胆子大,他眯着眼睛徐徐扫视周围说道:“怕是这食气鬼来了。记住,鬼怕阳气、怕恶人,你越是心有底气,它越是奈何不了你!但你要是怕它,哼哼!” 王七麟笑道:“我不怕,食气鬼有什么好怕的?” 食气鬼不是恶鬼,据《异闻录》记载,这鬼是生前不管父母妻儿、不尽责,只顾自己享乐的人死后所变,没什么怨气。 多数食气鬼靠吸食空气果腹,对气味很敏感,能辨别天地间的各种味道。 在阴间阎王派它们守关,以查辨混杂在芸芸众生中的各鬼魂的气味,如有鬼魂作恶,阎王就会差遣食气鬼去找它们。 他的魂魄在地球上见过这种鬼,不过在那里食气鬼被惩戒变为狗的样子,叫做警犬。 这种食气鬼对人没有威胁,甚至还会被人所驱使去寻找东西,所以不用管。 另外还有一些食气鬼不一样,它们会吞食人的气息,这是开始修炼了。 它们的修炼过程是从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阳气开始吸,逐渐的有了道行又去吸正常人的阳气,这时候就不好对付了。 徐大见他面色如常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并扔给他一个干草编成的小球:“给大爷含住。” 王七麟拿到小球问道:“这是什么?” 徐大道:“冰台珠,听说过吗?” “听过。”王七麟恍然。 冰台是一种植物,它还有个名字叫黄草艾蒿,所以小珠子实际上是用艾草编织而成。 可是它所用的艾草不一般,是在老坟头长成。 这样的艾草从发芽到成熟饱受阴气熏陶,对阴气很敏感,接触到阴气会发凉,阴气越浓越凉,如同小冰块,所以用‘冰台’而不是艾草来命名。 另外人的嘴巴对冷热也很敏感,这样含住艾草球后只要一接触到阴气,便能有所感知。 再者艾草跟菖蒲、石榴花、胡蒜、山丹花并称为天中五瑞,有辟邪驱凶之功效,口含冰台珠还能抵御阴邪入体,算是一草两用。 冰台珠不是什么稀罕法宝,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接触的东西,看徐大这么随意分给他一颗冰台珠,王七麟猜测他要么有些本事要么有些背景。 他再猜测一下,徐大有些背景。 5.殓房 医馆里没有人声,只有草木被吹拂发出的哗啦声,一个个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像一只只阴沉猩红的大眼珠子。 试了几个方向,王七麟发现越往西北走嘴巴里越冰凉,徐大也发现了这点,两人猫着腰握着刀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西北角的厢房门口。 徐大低声道:“你知道这屋子干什么的吗?” 王七麟面皮抖了抖,有些困难的说道:“医馆的殓房。” 徐大又问道:“你白天进去看过了?” 王七麟点头道:“看过,当时没有问题。” “现在有问题了。” 徐大冷笑,抬脚将房门‘哗啦’一下给踹开了。 殓房里面漆黑一片,进屋后徐大掏出火折子晃了晃,看见供桌上有猪脚粗细的白蜡烛。 两人一人一根白蜡烛,屋子里头总算亮堂一些。 王七麟举起蜡烛看向靠着南墙的两张矮床,他记得这两张矮床上各有一具盖在白布下的尸体。 可是烛光照过去,只有一张矮床上还有隆起的白布,旁边矮床上空荡荡。 王七麟握紧刀柄快步走过去仔细一看,这具本来该搁置在矮床上的尸体落在了地上,但依然盖着白布。 徐大使了个眼色要他用腰刀去挑白布,他正要动手,却用眼角余光看见旁边矮床上盖着尸首的白布抖动了一下。 见此他一把拉住徐大指向旁边矮床。 不用他说什么,白布又抖动了一下。 徐大有功夫在身,快刀闪过,刀尖挑起白布甩开半截。 一条手臂露了出来。 一只老鼠也露了出来。 这老鼠下半截身子被死人抓在手里,上半截身子则伏在死人手背上啃咬人肉,白布就是被它带的抖动。 见此徐大退回来沉声道:“玛德,还是这具尸体有鬼!” 王七麟正要回身,却猛的反应过来:“不对!这人死了怎么能抓到老鼠?” ‘铮!’ 一声脆响,长刀出鞘! 《太阴断魂刀》起手式,夜黑风高! 刀尖扫过如长风吹起,白布一下子被卷飞出去,露出底下一张苍白清秀的少年面孔。 王七麟回头看向徐大道:“食气鬼是不是——你怎么了?” 徐大脸色难看,眉头紧皱、眼睛睁大,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个人我见过,昨天刚见过,他是张家孙辈中最小的一个!” 王七麟心里一沉:“他也是重病吗?” “身子骨比你还壮实!” 徐大一句话粉碎了他心里的侥幸。 这食气鬼,修为已成! 早上他问张玉宁昨晚有没有死人,这小奶狗竟然骗了他! 如果他们早知道食气鬼已经成了气候,那早跑了! 还好食气鬼一直没有动作,于是徐大赶紧闷声道:“走!” 他这声音像是个信号,话音一落被他踹开那木门无风自动,咣当一声给关上了! 徐大懊恼,刚才怎么没把这门给踹下来呢? 一道月光透过窗户飘飘渺渺的照了进来,矮床上少年就跟提线木偶一样诡异的站了起来。 依然双眼紧闭。 依然面无表情。 事情不能善了,徐大当机立断抽刀开打,口中怒喝:“老七先走,我来灭它!” 只见他双眸圆睁、快步上前,大手青筋暴起将长刀举起劈下。 顿时,钢刀化作流星斩,一刀劈向少年尸体的脑袋! 接着少年尸体抓起身边矮床将他砸翻在地。 将他砸翻后食气鬼扔掉床闭着眼睛冲他的脸贴了上来:憋说话,吻我。 徐大赶紧伸手捂住口鼻,这鬼是要吸他的阳气! 他的阳气只能给倚翠楼相好的,别人休想! 一道削瘦矫健梧的身影从后面冒出来将食气鬼撞成滚地葫芦,并顺手拉起徐大往后退。 徐大叫道:“门口在前面!” 王七麟叫道:“后面墙上也有!” 他白天的功课可不是白做的! 被撞翻的食气鬼却以为他们无处可逃,并没有急着站起来,而是又跟提线木偶似的缓缓起身。 趁着这空隙、借着招进来的月光,王七麟找到内室的门将徐大推了上去,将没有上锁的门一把撞开。 门后有门栓,王七麟眼疾手快,徐大关门他便将门栓给插上了。 接着食气鬼从外撞了上来:“咣!” 张家行医多年赚了不少钱,家具很讲究,死人用的矮床都是实木的,这门自然也是实木。 人的身体哪有实木结实? 食气鬼力气大,可是附着的尸体脆弱,撞了好几下并没有撞开门。 见此两人松了口气,王七麟拿出火折子一甩: 红光亮起,满屋都是森森牌位! 这些牌位颜色漆黑、用白漆写字,高低起伏放置在供桌上,打眼一看密密麻麻! 徐大骂骂咧咧的说道:“别怕,这是张家祠堂。踏马的,祠堂靠殓房,寿星嫌命长?” 王七麟冷静的说道:“不对劲,这祠堂外面是殓房,殓房里都是死人,那这祠堂的门板怎么会有门栓?张家人在防着什么人进来呢?” 他们正要思索,这会外面突然安静下来。 莫名其妙的,王七麟想起一句话: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他示意徐大点燃蜡烛,自己则偷偷的顺着门缝往外看。 一个灰白的眼珠! 没有瞳孔的死人眼珠! 食气鬼终于睁开了眼睛,它也在另一头贴着门缝往里看! 真-门缝窥人! 王七麟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 听天监这碗饭不好吃啊! 但食气鬼只是顺着门缝往里看,并没有再撞门。 被一个鬼盯着的滋味不好受,两人心里沉甸甸的。 良久,王七麟问道:“你有没有能报信的法宝?” 徐大断然起身道:“不用报信求救,这食气鬼只是劲大而已,不过是个寻常小鬼,你看咱用一张房门不就堵住它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王七麟不说话,你在人家面前一招没走完就被撂翻了,这叫寻常小鬼?那不寻常的得什么样? 徐大信心又来了,他说道:“众所周知鬼怕恶人,咱俩只要比它更凶、更狠、更恶,不怕吓不走它!” 说完他猛的扯着嗓子冲门外吼叫起来:“草你吗的小鬼崽子爷爷就在这里你来啊有种来吃了爷爷啊草你吗的草你吗的有能耐来啊你给我进来啊……” 不光咆哮,他还伸脚冲门板踢了起来,看起来确实极为凶恶。 但他大脚实在有劲,两脚上去半边门板塌了! 王七麟惊呆了! 你要请鬼吃自助餐吗? 食气鬼的脑袋从洞开门框钻了进来,他的半边脸已经撞碎了,另半边脸死气沉沉,整个脑袋就这么一点点冒了出来…… 徐大赶紧堵住门叫道:“快用供桌来挡住门板!” 王七麟用最快速度将供桌给拖了过来,他怒吼道:“你怎么不恶了?” 还好只是半边门板塌落,食气鬼仅仅能钻进个头来,用供桌挡住后这鬼便被卡住了,欲进不能。 见此徐大冲王七麟讪笑:“没、没事,你看它还是进不来……” 王七麟喃喃道:“乌鸦嘴!” 少年尸体忽然无力的耷拉在门板上,一道恍惚的灰色踪影从中冒了出来。 食气鬼,是鬼啊! 6.天官赐福丹 食气鬼飘飘忽忽的出现,像是个烟柱拼凑成的人形。 入职听天监第二天,王七麟现实中见鬼! 徐大叫道:“老七,跑!” 他想拖开供桌开门逃命,可是供桌像是焊在了门上,任凭他膂力惊人却也只能将木门晃的连连摇动,而不能将供桌给推开。 危机当前王七麟冷静下来,他摒弃杂念,《太阴断魂刀》在脑海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过了一遍—— 出刀! 刀影闪过,他双手握刀如猛虎出闸,带起冷冽寒光迎面劈上。 一往无前! 决死不退! 跑? 哪里跑! 《太阴断魂刀》为夜战神刀,一刀劈出、十荡十决,快刀斩下、千军辟易! 食气鬼躲避不及被他一刀劈中,古怪的冒出来一道红色雾气,就像人被刀子砍了会喷血一样。 一刀之下王七麟感觉劈中了冰块,锋利的刀刃下去三寸便被阻拦住,有森森寒气顺着刀刃传到他手臂。 食气鬼反击极快,又有一条黑烟缠绕所成的臂膀像他额头抓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七麟抽刀回身但不退避,刀光流萤般闪烁,带起劲风席卷密室。 夜战八方! 密密麻麻的刀影连绵不绝,就像长江大河滚滚流水,抓来的鬼影臂膀一瞬间便遭受了刀刃数十次劈砍,将恍惚的黑雾劈的不住翻滚,不住的往外冒出红雾! 食气鬼看着像是没有实体,可是王七麟知道它是有的,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一刀刀是劈在冰块上。 一如既往的坚硬! 一如既往的冰冷! 他不管不顾挥舞快刀冲着食气鬼便是劈砍,一片乌云散开,几道月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 银白的月色正好照在刀刃上,顿时,一股冷冽冰凉的辉光在锋利的刀刃上流淌开来。 它没有磅礴的气势,只有神佛阻不断的韧性,刀光在狭小的祠堂中闪耀,连绵缠绕住了食气鬼,让它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利刃入鬼体,‘铮铮’锐鸣起! 如砍精钢! 这一刻密室中真是但见刀走不见人行,快刀绵绵不断、滔滔不绝,砍瓜切菜一样的砍鬼! 食气鬼不敌,想外逃。 但是逃不掉! 一套刀法施展到最后,食气鬼被逼到了墙角。 万家灯火亮起,最后一刀斩出。 这一刀汇聚了他目前对刀法的所有理解,太阴之辉笼罩他全身,长刀劈落他的精气神随之沸腾,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他身体里澎湃喷出! 食气鬼察觉到不妙,身影幻化想要逃脱。 王七麟怒而挥刀,翻涌的气血直冲咽喉化作一声怒叱: “妖魔哪里走!” ‘咣当’一声爆响,崭新的腰刀撞上鬼头就此变成两截。 而食气鬼则跟斧头下的树墩一样,轰然的从中裂开,就此失去人形变成一条扭曲的赤红色烟柱。 遍布密室内的阴气消散了。 造化炉再度出现,它旋转着腾飞出来,将红烟柱吸了进去。 就此,造化炉下又有了红色火焰。 联想昨天杜操说他斩杀过一只怨煞的话,王七麟明白这红色烟柱就是妖魔鬼怪被杀后所变成的东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毫无疑问可以被造化炉所用。 食气鬼被斩杀,密室之中安静下来。 徐大倚在供桌上目瞪口呆。 王七麟道:“此处该有掌声!” 徐大被惊醒,他猛的跳起来叫道:“刚才那是你?那是你?” 王七麟冷静的说道:“不是我,是刀神李流水。” 徐大说道:“你胡说,明明就是你!” 王七麟没好气的说道:“你知道是我还问什么?开门!” 被他一阵吼徐大下意识想瞪眼摆谱,但他随即想到了先前王七麟出刀如神的情景,便立马变得乖巧可爱:“大佬这边走。” 走出殓房,王七麟抬头看向夜空。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快刀斩鬼,快哉快哉! 天色已晚,且大战之后他感觉浑身无力,于是两人没有赶夜路回驿所,而是睡在医馆里。 《太阴断魂刀》终归是神刀,他没有内力,整套刀法施展下来没脱力已经算他身子骨硬朗。 清晨。 医馆大门在嘎吱声中被推开,张长庚带着家里男丁在门口探头探脑。 王七麟看见他们气不打一处来:“给本官滚过来!” 昨晚杀了个鬼,他感觉自己身上一下子有了煞气,也有了官威。 看见他和徐大安然无恙,张家人大为欣喜。 张长庚激动的叫道:“两位大人果真是神威赫赫,那鬼是否已经被你们收服?” “已经被我们斩杀了。”徐大傲然道。 杀鬼他不行,装比第一名。 张家人感恩戴德,王七麟一把抓住张玉宁怒道:“差点被你害死,你昨天跟我说什么来着?” 正满脸兴奋的张玉宁顿时懵了:“王大人,我说什么了?” “你说昨晚没死人!” 张玉宁无辜道:“是啊,昨晚……” 他猛的扭头看向张长庚:“爷爷,玉壶他不是去庙里找禅师了?” 张长庚脸色一黯,道:“他昨天子时被那恶鬼给害死了,我知道你们手足情深,怕你做什么傻事……” 被王七麟抓在手里的张玉宁双腿一软,跪地痛哭。 王七麟看他样子不像作伪,看来不是故意骗自己,便只好松开手不再追究他责任。 两人本来想走,张长庚让他们在客厅等候,然后拿出一个锦盒。 盒盖打开,药香浮动,里面是两颗拇指肚大小的枯木色药丸。 张长庚拱手道:“二位大人,你们这次不光给我们医馆解决了个大麻烦,还给我幼孙报仇,张某无以为报,只能送二位一人一颗大补丹。” 徐大惊讶:“九草大补丹?传说中的宫廷补药?” 张长庚点点头道:“是的,我们张家祖上真的在前朝宫里当差,不过不是御医,而是药师。这九草大补丹便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秘方所炼成,有人参、龙涎香、何首乌、雪莲等九味上品草药,服用后能活血化瘀、补气壮阳,效用无穷!” 徐大跟王七麟对视一眼,赶紧下手。 补气壮阳啥的无所谓,他们看中的是活血化瘀。 没办法,在听天监当差经常会跌打损伤。 回到驿所,杜操不在,王七麟便回到房间想掏出九草大补丹珍藏起来,结果一掏没掏到! 这次有经验了,他直接盘腿坐下去识海找造化炉。 果然,造化炉下火焰沸腾,炉子口上一颗白色丹药在缓缓翻滚。 丹药炼成自动落在他面前,这次丹药比之前要大了一圈,颜色变成纯白,上面还出现四个小字:天官赐福。 浓郁的草药香变成了清新的草木香,王七麟想了想放入口中。 大药丸子入口,碰到唾沫便开始融化。 随着他吞咽口水,一道暖流从他嘴巴流入丹田,又以丹田为起点在他四肢百骸间流淌起来。 啊哈? 哎哎! 噢嚯!! 7.驿所寻鬼 无需炼化,天官赐福丹化作真气流入他的奇经八脉中。 王七麟顿时知道这丹药是好东西。 他正享受内热,忽然有风吹了进来开始外寒。 一扇窗户突兀的打开了。 看着半开的窗子王七麟脸色凝重。 这驿所有猫腻! 于是他去找徐大想问问驿所的过去。 徐大正在院子里撂石锁,一个得有四五十斤的石锁被他玩的团团转,跟骡子拉着个磨盘团团转一样,轻轻松松。 王七麟忍不住鼓掌:“漂亮!” 徐大是个人来疯,发现有了观众他表演的更来劲了,硕大的石锁从拳到肩、跃顶穿裆、忽而脑后、忽而眼前,被他玩出花来了。 最后他将石锁高高抛起,接着一手掐腰、一手举过头顶去接住了落下的石锁,口中大喊:“天王托塔!” 王七麟一直想看他失手,结果没看成。 失望! 徐大还要表演,王七麟拦住他道:“先别练了,我找你有事,这驿所里怕是有鬼……” “穷鬼?” “不是。” “色鬼?”徐大笑着对他挑挑眉。 王七麟不耐道:“不开玩笑,真的有鬼,昨天案牍库和今天卧房的窗户都会自动打开,就像昨晚殓房的门自动关上一样。” 徐大狐疑,道:“有吗?” 王七麟用事实说话。 他去把驿所里所有房子的门窗都关了起来,然后带上徐大躲在门楼上居高临下偷偷的看。 但门楼顶上空间小,徐大又高大魁梧,两人只能挤做一团。 逐渐的,徐大气息粗重起来,一阵阵热气喷到了王七麟脸上。 王七麟扭头警惕的盯着他:“干什么?” 徐大说道:“你弄得我喘不动气了。” 王七麟往旁边挪,尽量拉开空间。 徐大这人喜欢蹭鼻子上脸,他往旁边退让,这货便摊开身子抢占空间。 王七麟无奈,只好曲起腿来顶住他的腰。 徐大又不乐意了:“你顶的我很疼。” 王七麟怒道:“你怎么这么多屁事?” 徐大也怒了:“你把腿收回去我不就没事了?” 两人眼看要打起来,案牍库的一扇窗户从里面被缓缓的推开了…… 他们极目眺望,却没有在窗后看见任何踪影! 见此,王七麟倒吸一口凉气:“你看到了吗?” 徐大不耍幺蛾子了,他张开大嘴一个劲的倒吸凉气,跟含着个换风扇似的。 然后一只狸花猫从窗后轻巧的跳了出来。 徐大一下子颓了,他叫道:“嗨,你看看你这胆量!这是操爷的爱宠,名叫虎皮,原来是它开窗。” 王七麟也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他埋怨道:“这能怪我胆小?你来驿所已经一年了,连虎皮会开窗都不知道?” 徐大理直气壮的说道:“谁关心这些狗拉猫尿的事?让你一惊一乍的把我给吓饿了,午饭请我吃一碗焖羊肉?” “做梦!除非你把那颗九草大补丹给我,这样我请你去吃。” 徐大看着他一脸惊骇:“你虚成什么样了得吃两颗大补丹?小心你补的捅碎被子,咱一人可就一床被褥。” “与你无关,你就说你想不想吃焖羊肉?” “想吃。” “想吃就交出大补丹!” “交不出来,只能拉出来。” “狗肚子存不住二两猪油,你吃的倒快!” 一阵脚步声出现在街上,杜操的声音随即响起:“光天化日的,你们俩在上面干什么?” 王七麟回头,看到杜操带着一个哭丧着脸的壮硕青年快步走到了驿所门口。 他跳下去拱手道:“见过操爷。” 杜操点点头:“我早上去过医馆了,你们两个做的不错。” 三人打了个时间差,他去医馆的时候王七麟两人正好回来。 王七麟想将昨晚详情讲给杜操,杜操却先说道:“你去打开大堂,这小兄弟有些事要与我说说。” 粗壮青年皮肤黝黑,一身蓝色土布盘领衣,袖子窄小、裤子缺胯,尽管天气还冷脚上却只穿了麻鞋没有穿布袜,这一看便是刚从地里走出来的佃户。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与鬼神打交道的听天监可比官府更神秘恐怖,所以青年进了驿所后便弯腰缩起了脖子,畏畏缩缩的像大雨中的麻雀。 进了堂屋坐下杜操抿了一口茶,他不言不语、面色阴郁,不怒而威。 王七麟问话,青年绊绊磕磕的说道:“青、青天大老爷在上,小人贱名钟二牛,我爹名叫钟大牛,我爹没念过学、没有文化,便给俺哥起名钟小牛,给俺起名钟二牛,给俺妹妹起名叫……” 在他颠三倒四、絮絮叨叨的诉说下,三人勉强听懂了怎么回事。 这钟二牛来自下马岭钟氏,是钟家的佃户,这次来是因为钟家闹鬼了,他媳妇被鬼闹的要寻死,出于无奈他来听天监报官想让他们去救救自己媳妇。 至于他媳妇被鬼闹成什么样,钟二牛倒是描述出来了,可他焦急紧张之下逻辑不清,王七麟最终也没听明白,只知道他媳妇时不时的变得跟个小孩一样。 等他说完,杜操沉声问道:“下马岭钟氏我很熟悉,你们钟家家长钟有福曾经拜访过我几次,既然钟家闹鬼,钟有福为什么不来找我?” 钟二牛‘噗通’一下子又跪下了,他磕着头叫道:“大老爷明鉴,俺们家长死了。” 杜操皱眉道:“钟有福死了?他才刚进而立之年呀。真是可惜,这是个厉害人,他是怎么死的?” 钟二牛道:“俺是种地的下宅,上宅的事不清楚,不过听人说是得了急病。” 杜操又问道:“你媳妇被鬼缠上是什么时候?” 钟二牛说道:“大约是三四天前。” 杜操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带人去钟氏看看。” 钟二牛着急:“大老爷,你能不能今天去看看?” 杜操淡淡的说道:“你放心,我去之前,你媳妇不会出事。” 他伸手从袖子里弹出来一枚符箓:“回去把这个贴到她心口,我保她十二个时辰内鬼邪不侵!” 看着钟二牛带着符箓欢天喜地的离开,徐大回过头来说道:“操爷,你身子还是不舒服?” 杜操将一直板着的面皮放松下来,他咳嗽一声露出几分疲态,道:“无妨,只是有些精神不佳,再让我歇上一天就没事了。” 徐大道:“要不然把这案子拖拖吧?这几天天气冷,我猜你是中了风寒。” 杜操摇头道:“不是风寒,我有数。这案子不能拖,恐生变故。” 然后他又古怪的笑了笑:“钟氏家长过世,我这个旧友却没有得到消息。嘿嘿,接着他们家里又开始闹鬼,那我必须得去看看他们这是搞的什么鬼!” 8.古怪钟氏 看他身体状态还是糟糕,王七麟和徐大便没提昨晚异常的食气鬼,反正已经解决了。 杜操回去歇息。 王七麟作为游星去记录昨晚杀灭食气鬼的案件。 虎皮继续去跳窗户。 徐大继续去撂石锁。 中午他们还是吃了焖羊肉,这是杜操给他们独自完活的奖励。 伏龙乡的焖羊肉在吉祥县也有些名气,大块羊肉用磨石砂锅炖的稀巴烂,肉汁混入汤汁,汤上飘着一层油珠子,光是看一看就让人流口水。 再洒上茴香菜、野葱碎加上胡椒粉,那一口下去糯香的汁水满嘴喷溅,软软的肉块轻轻一嚼满嘴松散,吃进肚里浑身舒坦。 这么一海碗羊肉要二十个铜铢,能换四斤上好的白米。 徐大克制了一下,吃了四碗。 王七麟骂他:“饭桶!” 徐大知道自己吃的多便不好反驳,只能讪笑着看向他面前,然后看见他面前摆着五个碗! 这把他气炸了:“你吃的比我还多?” 王七麟松了松腰带:“老丈再来一碗。” 徐大气急败坏:“你还能吃?” 王七麟道:“吃不下了,这一碗带回去晚上吃。” 徐大:“还能这么操作?” 王七麟这一碗是给杜操带回去的,这一碗肉起了劲,吃完后下午他的精神好转许多,面皮不再蜡黄,重新有了血色。 又转过一天,三月十四。 老黄历说今日宜祭祀、祈福、求嗣、斋醮、冠笄,忌开光、嫁娶、掘井、安葬、探视。 王七麟琢磨了一下他们今天去下马岭钟氏也有探视的意思,于是便用毛笔把老黄历上最后俩字给抹掉了。 徐大看见了问道:“你这是干嘛?” 王七麟说道:“人这一生,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徐大一怔:“这么说的话,那我的命运岂不是完蛋了?” 对此他忧心忡忡,看到街上有卖炒糖栗子的挑担人便掏出六个铜铢买了一包来宽慰自己。 他们要去的下马岭是个小山岭,地势陡峭,可是山脚的土地却很肥沃,所以曾经有好几个村子生活在那一带,一个村子一个姓氏。 岁月如梭、沧海桑田,经过钟家几代人打拼,他们赶走了盘踞在山脚下的其他家族,完全占据了这个地方。 杜操点评道:“钟氏很厉害,虽然蜗居乡下,但凝聚力强、人才辈出。他们是外来户,最初只有十余户人逃难来到下马岭,结果几代人之后,下马岭就只剩下他们钟氏一族了。” 下马岭距离乡里还有二十多里,步行过去可得好些时辰,于是徐大去雇了个马车。 一路摇摇晃晃,一座连绵横亘在平地上的山岭总算出现了,这就是下马岭,不算高大但确实险峻,有些山头简直是直上直下。 山脚下是星罗棋布的田地,往上一些山石上错落有致的分散着一些宅子,那就是钟氏住所。 进了钟氏村庄,徐大给他讲解道:“这钟氏的住所以高度做分水岭,下面的就叫下宅,住佃户、羊倌、猪倌这些没地位的人。上头的叫上宅,住的是家族里有地位的人。” 清明之后雨水充沛,春耕时节地里活多,下宅的人都下地了,只有上宅能看到几个老头倚在墙根看孩子。 上下宅之间设了卡子,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从上头问道:“来者止步,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顽童跟着喊:“什么人?那个黑大个子你在吃什么?” 徐大脸色一沉喝道:“肃静!你们看不见大爷身上的玄黑锦袍?听天监办案,让你们当家的出来!” 玄黑色的锦衣短袍是听天监专属,比兵将们的战甲还要威风。 顽童们被他吓跑,中年人看清他们衣着后急忙跑下来连连鞠躬:“各位官爷,对不住了,小人眼瞎……” “让钟有福出来。”杜操沉声道。 中年人面有难色:“我们、我们族长、不对,是我们前族长已经西去了,要不然小人去找我们现族长来拜见诸位大人?” “什么时候去世的?” “大约四五天前。” 杜操又问道:“你们现族长是谁?” 中年人面色有些古怪,道:“是钟有寿。” “带我们去见他。”杜操平淡的说道。 中年人又拱手:“哪敢劳烦诸位大人走动?我这就去把他叫出来。” 钟有寿是个驼背的小老头,头发稀疏、面皮发黄,中年人很快去把他找了出来。 小老头腿脚还不太好,在山路上走的一瘸一拐,他身边跟着一条大黄狗,这狗走起来同样一瘸一拐。 三人起初以为它也瘸了腿,结果中年人挥手斥责它,这狗竟然抬起腿来正常的跑向他们。 徐大看着有趣,他问钟有寿道:“老倌,你家的狗凶不凶?我要是摸摸它,它会不会咬我?” 钟有寿咧嘴笑道:“俺家的狗老实呢,不咬人,您咋摸都行。” 徐大放心的伸手去撸狗头,大黄狗却猛的张嘴咬了上去。 《太阴断魂刀》讲究个快,王七麟手腕一挑将刀鞘塞进了大黄狗的嘴巴,给它来了个深喉。 徐大逃过一劫,他怒视钟有寿吼道:“你不是说你家的狗不咬人吗?” 钟有福畏畏缩缩的说道:“可这狗不是俺家的呀。” 杜操扭头看向山下,嘴角含笑。 王七麟笑的肆无忌惮。 徐大悻悻的说道:“这老倌是不是脑袋里差点事?” 中年人嗫嚅道:“实在对不住,官爷,我们新族长他、他……” 他犹豫的看了看钟有寿,最终这个‘他’字后面也没说出什么话。 倒是有顽童大着胆子跑了上来笑道:“寿爷是个傻的,不信你给我几个栗子我给你证明。” 徐大抓了五六个糖栗子给顽童,顽童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两个给钟有寿看:“寿爷,你要哪个?” 钟有寿伸手拿走了顽童右手那两个栗子。 顽童笑嘻嘻的对徐大说道:“看到了吗?” 徐大纳闷:“看到什么?难道他选的不对?” 顽童瞪大眼睛说道:“当然不对,你让我来选。” 徐大满头雾水,也一手一个栗子、一手两个栗子摆开:“你选哪个?” 顽童将三个栗子一起拿走:“我全都要。” 徐大傻眼了:“草!” 顽童安慰他道:“你不算傻,寿爷以前才傻呢,以前他都是选一个栗子。哈哈,我们总是这么逗他。” 王七麟看向陪笑的钟有寿,下意识感觉老头可能不傻。 傻子能做族长? 蒙谁! 9.祟钱 见徐大难堪,中年人便挥着袖子大喊:“小孩子去一边玩。” 顽童们嘻嘻笑着跑开,凑在一起分栗子吃。 杜操掸了掸袖口摆出官威沉声道:“钟氏族长钟有寿听好,本官乃听天监小印杜操,今日到你族里调查一起诡案,你族里有个叫钟二牛的佃户,他此时何在?” 钟有寿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中年人,中年人脸上堆着笑说道:“杜大人是为二牛来的呀?真是不巧,昨天二牛不知道去过哪里,回来以后变得痴痴傻傻,到了晚上竟然跑进了山里,至今没有回来……” 徐大厉喝一声:“胡说!” 杜操抬起手制止他,然后一脸阴翳的盯着钟有福看。 钟有福吓得一哆嗦跪下了,见此中年人也下跪。 但是关于钟二牛的下落,他们咬死了就说昨夜走丢在山里了。 氛围一时有些沉滞。 报案人找不到了。 诡异! 王七麟看向蹲在墙边晒太阳的老人,他们一脸丘壑、面色木然。 有种说不上的古怪。 唯一正常的是顽童们,他们吃完了糖栗子后吵吵闹闹的又上来讨要起来。 徐大没好气的挥手道:“这糖栗子是大爷花钱买的,凭什么给你们?” 一个留着茶壶盖发型的顽童扯开衣领说道:“我有钱,我拿钱来买。” “我也有。”其他顽童纷纷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挂着一个用红线绳穿起来的铜钱。 见此钟有寿急了,赶忙起身驱赶几个顽童:“滚滚滚,都滚回家去,别在这里打扰大老爷办案!” “钟二牛既然走丢,那就不办案了,”杜操伸手扣住他肩膀道:“钟有寿,你带我去你们祖祠,钟有福跟我是老相识,我既然来了那没有不祭拜的道理。” 他又对王七麟使了个眼色偷偷说:“小七,弄一个铜钱下来。” 王七麟一怔,孩童们佩戴的铜钱有问题? 这钟有寿突然驱赶他们,莫非是因为露出铜钱的缘故? 按照本地乡俗,家里有人过世理应欢迎别人来吊唁。 特别是大家族讲究排场,来吊唁的人越多越有排面,来吊唁的人身份越高越有排面。 甚至有些人家好面子,还会找人佯装高官名仕上门整两句。 曾经有个土财主玩了一把大的,竟然找人冒充皇亲国戚给死鬼老爹吊唁,结果东窗事发,没过多久亲戚们来给他们全家吊唁了。 但钟氏不一样,杜操说要去拜祭钟有福,那钟有寿二人不但不高兴,反而打着哈哈回绝。 最后惹恼了杜操,他面色一沉说道:“你们这么怕本官去见死者,是不是死者死的见不得人?” 钟有寿顿时急了:“不敢乱说不敢乱说,族长是患了急病走的呀,是俺们祖上有规矩,族长去了要低调发丧,不能闹腾。” 杜操道:“我跟你们族长曾经有过命交情,他走了我去上一炷香,这叫闹腾吗?” 钟有寿为难的看向身边中年人,那中年人道:“当然不叫,大人这边请。可是,这两位大人跟我们族长没有交情吧?” 徐大一瞪牛眼要装比,王七麟挡住他笑道:“我们等在这里。” 他从徐大怀里夺走糖栗子去逗几个孩子玩,徐大顿时急眼了:“你敢虎口夺食?” 祠堂在内宅的最高处,杜操去了不多会便回来了,然后带两人离开。 徐大一肚子气:“咱这大老远来一趟,报案人被藏起来了、栗子被小兔崽子分掉了,这算什么事?” 杜操道:“算你不笨,知道钟二牛是被藏起来了,那他被藏哪里去了?” 王七麟正要推测,徐大伸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此时三人正走进山脚的农田里,周围有人在赶着牛翻地。 徐大瞪着眼看过去,老黄牛偶然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一人一牛对视,老黄牛转身就跑。 赶牛的大汉气急败坏的要去追,徐大冲上前去一把扣住他将他摁倒在了地里…… 很快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回来了:“钟二牛果然没有逃进山里,他是被关进钟氏的土牢里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不满之色:“操爷你说这钟氏一家搞什么鬼?族长死的古怪、死讯秘而不发也古怪,偌大一个家族找个呆傻货做新族长,这更古怪!” 王七麟高看他一眼:“想不到徐力士粗中有细。” 徐大提了提腰带哼道:“大爷我是有粗有细!” 杜操带他们走出田地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说道:“不止如此,古怪的地方多着呢,最古怪的是这内宅的孩子脖子上挂的那东西。小七,拿到他们戴的铜钱了吗?” 王七麟将一枚铜钱递给他,道:“拿到了,我用栗子哄骗一个小孩摘下来给我看,然后用一枚铜铢偷梁换柱了。” 杜操接过铜钱对他满意的点点头:“很好,嘿嘿,今晚有热闹看了。” 徐大问道:“操爷,这个铜板是什么?” 杜操把玩着这铜钱道:“什么铜板,这是祟钱!” 徐大脸上露出骇然之色:“这就是岁钱?” 王七麟疑惑问道:“祟钱是什么?” 徐大不屑的看着他道:“你连岁钱是什么都不知道?压岁钱嘛!” 杜操闻言给他一脚:“不懂装懂!这是祟钱不是压岁钱,不过二者倒是有些关系。你们自己看,这铜钱有什么独特之处?” 王七麟已经看过了,他说道:“这不是任何朝代发布流通的铜钱,上面没有年号,写的是平安压祟四个字。” 杜操哼笑道:“对,平安压祟,不过它是挂在死人身上能压邪祟,要是挂在活人身上,嘿嘿,那就是让人变成邪祟!” 祟钱是稀罕物,它是方士私自铸造的钱币,不用于市场流通,而是用于给死人陪葬,寻常死人还用不着,它专门给横死、冤死者所用。 这钱的用法是挂在使用者的额头,功效有二,一是防死者化身恶鬼僵尸作乱,二是给死者做买路钱,让它们通行阴间时使用。 因为每一枚祟钱都跟穷凶极恶的鬼怪邪魔打过交道,故而阴气极盛,放在孩童身上可以压住身上的阳气,变得形如阴魂,这样鬼祟将他们当做同类便不会再迫害他们。 但孩童们不懂,他们以为自己戴的铜钱是货币,便主动露出来要买栗子吃。 杜操看见后便知道钟二牛说钟氏闹鬼的事是真的,钟有寿肯定了解内情,他刚才就是发现孩童们露出祟钱担心被杜操发现古怪,才要赶走这些孩子。 “那么,钟氏明明知道有鬼却不敢让咱听天监知道,为什么?”杜操问道。 “他们在捣鬼,在干见不得人的事。”徐大立马回答道。 王七麟点头不语。 徐大都能明白的道理,他还用说什么? 他说的是:“不管是什么鬼,一切今晚都会揭晓。没了祟钱的孩童今晚会撞鬼,他是内宅的孩子,金贵,到时候钟氏必然会混乱,我们浑水摸鱼,去土牢找钟二牛跟他们对峙。” 杜操给他赞赏的一瞥。 这小子能成事儿,能成大事儿! 10.婴灵 他们得等到晚上行事。 下马岭和伏龙乡里隔着太远,不值当来回折腾一趟,于是白天便留在附近。 恰好有官路跨过下马岭通往乡里,官路上有茶摊供应高粱面和竹节烧肉。 三人中午在这里吃了,晚上还在这里吃。 竹节烧肉是好东西,它是用细竹子穿过鸡肉烤着吃,不需要什么佐料,洒上点盐巴便香喷喷。 三人吃的很愉快,王七麟感叹:“没想到这乡野之地还有如此美食。” 杜操看着细竹子道:“美味是美味,但这店家也忒省了些,串肉的竹棍是重复使用的吧?怕是还沾着前面食客的口水。” 徐大得意的笑道:“所以我中午吃过后把竹子都给折断了,哈哈,怎么样,大爷我机灵吧?”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王七麟赞叹,“不过你不折断有可能吃到自己的口水,你要是把自己吃过的全给折断了,那就只能吃人家的口水了。” 顿时,小机灵鬼有了许多问号。 湘江三月春水平,满月和风宜夜行。 今天是农历十四,月亮很亮,月光很白。 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如铺雪,但洒进山林里却像被吞掉了。 夜幕中的下马岭黑黢黢的绵连一片,仿佛洪荒时代无日无夜趴伏在北极的烛九阴。 钟氏的村子里亮着一些恍惚的灯光,它们过于晦暗,藏在山上仿佛鬼火。 让人看了不但不能心生明亮,反而会打怵。 三人走在乡间小道上,前两日下过雨的缘故,靴子踩在泥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声音有些杂乱,不止六只脚踩在地上! 王七麟仔细听,感觉像是身后还跟着人。 他忍不住要回头,前面杜操的声音响起:“夜里赶路,只管走自己的。” 三人到了山脚下,在阴影里仰望山上散布的石屋。 终于,一声孩子凄厉的啼哭响了起来。 接着有年轻妇女的尖叫声被夜风吹下来:“救命呀!小石头撞鬼啦!小石头撞鬼啦!” 又有上年纪的老人喊:“快找族长,不,找二爷!” 钟氏村子里很快多了若干火光,这是有人点燃火把、举着油灯出门了。 一时之间人影憧憧。 诡异的是。 村子里明明家家户户都养狗,却没有狗叫声。 杜操指向山脚下一隅说道:“钟氏土牢就在那里,跟我来!” 说是土牢,其实这是个地牢,深入地下。 听见山上传来的吵闹声,地牢门被人推开,一个汉子着急忙慌的往山上跑。 地牢很简陋,顺着台阶下去是个地下室,它用木栅栏隔开成两部分,一部分通着出口放有桌椅让看守居住,另一部分则用来关人,钟二牛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缩在两个墙角。 看见杜操进来钟二牛一怔,随即跪在地上磕头:“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 栅栏用铁链锁着,杜操一刀竟然没有砍断。 徐大上去开踢,手臂粗细的木棒子全被踹断了。 王七麟赞叹:好牲口! 山上还在闹腾,这次孩童的哭喊声更多了,走上山后才听见也有狗叫声,不过不是激烈的犬吠,而是低沉的呜咽—— 这些狗在怕着什么。 杜操问钟二牛道:“先带我去你家看你媳妇。” 佃户住在下宅最外头,这样如果有外敌攻打村子,那他们最先遭殃。 钟二牛火急火燎跑向一间院墙由石头堆起来的茅草屋,屋子木门紧闭,他上去敲门喊道:“开门啊,娘,给我开门啊。” 屋子里没有声音。 徐大说道:“让大爷来给你开门!” 钟二牛急忙摇头:“大爷你行行好,放过我家的门吧。” 这时候门板嘎吱一声被拉开,一个头发蓬乱的干瘦老妇人惊叫道:“牛子,你咋出来了?” 钟二牛问道:“娘,翠儿呢?” 老妇人一脸的慌乱无助,钟二牛道:“娘你别怕,我带了听天监的大老爷来,他们一定能救翠儿。” “你这这这,可是、可是祖训……”老妇人听了他的话却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惊慌。 杜操推开她走向院子西侧搭建起来的棚子,里面拴着一只羊,有个衣衫肮脏、满身恶臭的女人抱着羊腿含着羊奶在拼命的吸。 见此他皱眉问道:“我不是给你一张符吗?没贴?” “贴了贴了,”老妇人绊绊磕磕的说道:“昨天和今天早些时候我这媳妇还正常,可过了午时她就又犯邪了。” 徐大笃定道:“我掐指一算,你是昨天午时给她贴上的符?” 老妇人敬畏的看着他道:“大师算的真准。” 杜操看了紧紧咬着羊奶的少妇一眼,回过身来说道:“是被婴灵缠上了,我先赶走它。” 他一边说一边脱掉衣服,夜里光线不佳,王七麟依稀看见有什么东西从杜操身后一闪而逝,随即少妇软软的倒在在地。 穿回衣服,杜操又问:“你们家媳妇可是堕过娃娃?” 钟二牛抱起妻子摇头道:“没有。” 杜操问道:“那她被鬼缠上之前去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碰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老妇女说道:“没有呀,翠儿只待在家里、只操持家务……” “翠儿是去上宅拿绣线回来变成这样的。”钟二牛叫道。 老妇女说道:“不敢乱说!上宅谁没去过?这算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钟二牛坚持道:“根据祖训,族长过世七日内下宅不能进上宅。咱可从没有在这特殊时候进过上宅,翠儿嫁过来日子短,不知道这规矩,然后在特殊时候去了上宅,然后就出事了!” “上宅,有鬼!” 不多会少妇醒来,然后就呆呆傻傻的笑:“好多娃娃,好多娃娃,二牛,我要当娘了,我有好多娃娃了……” 杜操道:“去上宅!” 夜里上下宅之间的卡子依然有人把守,看见三人走来一个汉子大声道:“来者……” “滚蛋!” “好胆,你……” “听天监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杜操掏出一个孩童巴掌大小的木牌。 闪动的火光下,木牌上有血红的光芒在跳动。 大汉心里一哆嗦,赶紧拉开木门。 听天监办案,如有阻挡,一律按妖邪处置。 新汉朝对于妖邪,从来都是先斩后报! 杜操领路,三人直奔祠堂。 钟氏的祠堂是一座大石屋,推开大门正前方是一座两人高的石雕大佛,根据风俗大佛之下应该摆放牌位,但这祠堂风格独特,大佛面前是香炉和贡品,并没有牌位。 倒是屋子里用条凳架着一座红漆大棺材,从门口到棺材之间摆放有一座精巧纸桥。 这叫升天桥,桥接两头,一头阳间棺材一头阴间黄泉。 人死后架起升天桥,阴差便会从阴间跨桥而来带走阴魂。 升天桥尽头是棺材口,二者之间放了一个造型古旧、气质沉朴的青铜铃铛。 这是招魂铃,等到头七回魂,招魂铃能把死者魂魄召回来,跨过升天桥再回阳世看一看。 有一名小腹微凸的少妇正在侍弄长明灯,看见三人忽然推门而入吓了一跳:“你们什么人?这是我钟家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徐大道:“那你把我们当内人,我们不就可以擅入了吗?” 11.阴差跑了 少妇一声叫喊,周围的住户纷纷赶来将他们围住,目光不善。 上午他们见过的中年人越众而出,道:“三位大人来我们祠堂怎么不通报一声?” 徐大怒声道:“我听天监上达天听,有什么消息通报给圣上,哪轮得到通报给你?” “或者,你想做圣上?” 三人身上的锦衣短袍在跳跃的火光下闪动着玄黑色光芒,像是涂了一层墨水,又像是覆盖着一层寒冷阴气。 而他最后这句话比阴气还要冷。 周围的钟家人纷纷打了个寒颤。 中年人立马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这时候人群让开,有个小老头在个少年搀扶下一瘸一拐走来,正是钟家现任的族长钟有寿。 但没人把他当回事,好几个人想跟杜操来交谈。 这时候扶着钟有寿的少年沉着脸走出来说道:“族长在这里,轮得到你们说话?” 杜操冷着脸说道:“钟族长,我们白天打过招呼,那我不废话了,你们钟氏有鬼,我来抓鬼,职责所在,你理解吧?” 钟有寿笑嘻嘻的道:“杜官爷言重,我当然理解。” 杜操道:“很好,那我有些事要查。先前我上山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谁家孩子撞鬼了?怎么回事?” 钟有寿眨眨眼要装傻,王七麟将钟二牛拉了出来。 见此他说道:“劳官爷费心,是个老娘们不懂事瞎咋呼,那孩子只是梦魇了。” 杜操将祟钱扔在地上说道:“我一声令下,怕是你们上宅所有的孩子明天都会梦魇!” 看到这枚祟钱,钟有寿脸色大变。 他几番犹豫,最后拱手道:“官爷,我们钟家这孩子真没撞见鬼!” 他往左右吩咐道:“文字辈的留下,其他人先回去,都早些歇着,明天晌午地里还有活计呢。” 众人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农村晚上实在无聊,好不容易碰到个热闹,怎么肯错过? 钟有寿的孙子站出来厉声道:“有福族长尸骨未寒,诸位祖先所在的祠堂就在眼前,现在要守着他们的面违背族长的命令吗?” 王七麟冷冷的说道:“不错,想想吧,你们族长钟有福,急病死在家里才几天哪?忘了!他的棺材还在祠堂里面,现在就盯着你们呢!”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不情愿的离开。 钟有寿对此视而不见,他还是傻呵呵的笑:“文英,你去把小石头带过来。” 一个汉子答应一声,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不多会他又抱着个孩子回来,正是白天王七麟用铜铢换下祟钱那孩子。 不过这孩子没了白天时候的活泼,他此时面无表情、浑身僵硬,睁开的眼里只有眼白没有瞳孔,大汉抱着他就像抱着个木头人。 更古怪的是这孩子被放下后便往祠堂里走去,两条小腿迈的很快,嗖嗖嗖就跨上了升天桥。 要知道升天桥是草木和纸片扎成的,非常单薄,按理说连一只鸡都撑不住,可孩子走上去后这桥却纹丝不动,仿若石桥! 杜操上去将孩子给一把搂了下来,王七麟去帮忙,碰到孩子身体后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冰冷?” 孩子像是冰块雕琢出来的一样,触手生硬且冰冷。 杜操沉声道:“因为他撞阴差了,他现在是阴差附体!” 徐大道:“不错,只有阴差才能走升天桥。” 钟有寿畏畏缩缩的说道:“官爷你瞧,我说这孩子没有撞鬼吧?” 杜操皱眉思索了一阵,问道:“钟有福过世几日了?” 钟有寿道:“五日。” 杜操喝道:“不可能,他过世五天了怎么还会有阴差到来?按阴阳规矩,他过世当天这阴差就把阴魂给接走了,以后再不会来!” 王七麟快速思考,说道:“或许,他们族长的阴魂没去阴间,所以阴差今夜又来了。而且我猜测不错的话,阴差今夜出现不是巧合,他过去四天每个夜里都会来!你们知道这事,所以给孩子带着祟钱,对不对?” 钟有寿和留下的壮汉们对视一眼,一脸问号。 王七麟看他们的疑惑不似作假,便又问道:“那为什么给孩子戴祟钱?祖训记述?” “不,是族长叮嘱的。”钟有寿说道。 听了这话,王七麟又思考起来,他隐隐有些眉目了。 钟有福这个族长,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杜操围着棺材转了起来,然后在招魂铃跟前停了下来:“不对、不对,我看走眼了,这不是招魂铃,这是个金刚铃!” 招魂铃是用来引灵回魂的,金刚铃却是用来镇邪压魂的。 他用刀鞘拍了拍青铜古铃,突然问少妇道:“是不是钟有福还叮嘱过,说回魂夜的时候由你来摇晃招魂铃招他阴魂回来?” 他的目光如雷似电般扫向少妇,少妇吓得娇躯乱颤,低下头不敢应答。 杜操说道:“你是不是也戴了祟钱?而且从你怀孕后就戴上了?是钟有福让你戴的,并且只有过两天摇铃的时候才能摘掉?” 少妇没作答,只是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慌张摇头。 徐大严肃的说道:“我来检查一下。” 钟家人冲他怒目而视。 杜操摆手,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他对王七麟和徐大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嘿嘿,这钟有福不知道从哪里学了这么个邪术,竟然想要操纵自己轮回转世!” 他指向少妇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快要被人掉包了。” 他又指向钟有寿道:“难怪你们族长选了你这么个傻瓜来继承族长之位,这是给自己过些年能再坐回族长之位来铺路啊!” 王七麟反应过来,他指着金刚铃问道:“钟有福的阴魂没有被阴差拉走,而是藏在这里面了?” 杜操点头道:“不错,阴差找不到正主,只好每到晚上来祠堂寻觅。他应该也发现了这铃的古怪,但他是阴身,掀不开金刚铃,所以他附到了这孩子身上后,来到祠堂后第一时间就想跨桥去掀开金刚铃!” 祠堂里的几个钟家人都惊呆了,有人说道:“这是胡说!” 杜操喝道:“你们还不明白?根据阴阳规矩,一个人死后七日内阴差找不到其阴魂就不找了,孤魂野鬼就是这么来的。但钟有福不会成为孤魂野鬼,他找了个怀空胎的孕妇,到时候阴魂进入空胎中,鸠占鹊巢、转世重生!” 女人怀孕后,阴间会有小鬼来投胎。 但钟有福给这女人戴着祟钱,小鬼找不到她,无处可去,变成了婴灵,胎儿则变成了空胎。 上宅的人要么是阳气旺盛的成年人、要么是阳气不旺但带有祟钱的孩童,阴差婴灵纠缠不了他们。 可钟二牛的媳妇身子弱、阳气也弱,她来上宅拿绣线的时候被婴灵给缠上了。 钟有福猜到会有这种事发生,所以临死前安排好了一切:如果他死了族里闹鬼,那不准通知听天监。 钟二牛去报官,回来后便被抓进土牢看管起来。 听天监来查案,钟氏一族拒不配合也是这原因。 他将真相说了出来,钟家人却不信服,纷纷摇头。 钟文英说道:“大人明鉴,我们钟家不与听天监打交道的规矩并非是族长订的,而是记在祖训里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 钟有寿的孙子也说道:“福爷爷选我爷爷做族长也不是临时起意,什么给自己以后再做族长来铺路,这也是我们祖训……” “瓜儿,别说话。”钟有寿猛的捂住了孙子的嘴。 有人接着说道:“不错,我们祖训有云,‘万物有缺,极盛则衰。天道有缺,无暇必毁’。我们钟家人杰地灵、英才辈出,为避免天妒英才,所以族长都是由人才和蠢材轮流坐,这规矩已经流传好几代人了!” 徐大狐疑:“你们这叫英才辈出?” 他又冲王七麟笑:“那大爷我也算是英才啊!我比他们强壮又有才智!” “徐力士不是才智,是睿智。” “谢谢。” 杜操皱眉道:“不应该啊,但你们族长的阴魂肯定躲在这金刚铃里,不信自己看。” 他放开了阴差,阴差立马踏着升天桥走向金刚铃并伸手抓了起来。 金刚铃开,一大团模糊的黑影出现。 杜操得意道:“怎么样,我说吧!这就是钟有福的阴魂,阴差,拿下!” 号令阴差,威风赫赫! 威风不过三秒! 黑雾出现后便分散开,变成一团团小猪崽似的黑雾团。 雾团落地萦绕化作婴儿形状,眉目渐渐清晰、渐渐扭曲,它们用古怪阴鸷的面孔看向众人,猛的在祠堂里飞速的攀爬起来。 “不是钟有福的阴魂?是婴灵!”杜操惊呆了:“怎么、怎么这么多婴灵?” ‘咣当’! 一声脆响,金刚铃落在地上,阴差附体那孩童猛的晕眩过去。 徐大顿时愤怒:“阴差跑了!” 12.背有凶神 不光阴差跑了。 钟家人也跑了。 一屋子小鬼啊! 阴差都给吓跑路了啊! 老天爷给了他们逃跑时间,婴灵出来后没有攻击众人,而是直冲大红棺材而去,掀开棺材盖子就将里面的尸首给撕碎了。 碎衣、碎发、碎肉四处乱飞,棺材内外一片狼藉! 毁尸灭迹。 这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钟家人连滚带爬逃了出去,钟有寿的孙子跑在最前。 跑在最后的不知道是谁,反正很不是个东西,竟然把门给拉上了,听声音‘咔嚓’一声还给锁上了。 钟有寿腿脚不便利被落下了,他最后站在门内大叫:“日咱祖宗,你们不管外人也不管自己人?族长还在里面啊!” 祠堂里面阴风阵阵,王七麟连头顶都起鸡皮疙瘩了。 钟二牛的妻子曾经给过他们提醒,她说自己见到好多鬼娃娃,其实就是见到了诸多婴灵。 可惜三人以为那是她在胡言乱语,没有多想。 杜操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钟有福的阴魂呢?” 王七麟冷静的问道:“操爷,如果钟有福不是等到七日后阴差放弃追寻他的阴魂才进入空胎,而是提前进去了呢?” 杜操叫道:“不可能,阴魂投入空胎要费些功夫,而人死后七天内一旦入夜阴差便会来拿阴魂,他哪有时间操作?” “如果他是白天投入胎中的呢?” 杜操摇头:“白天出阴魂需要大修为,钟有福一个乡下泥腿子?绝不可能!” 少妇欲言又止。 王七麟猛的看向她,她怯怯说道:“我就是第二日正午摇过铃铛,这是族长生前叮嘱我的。” 杜操顿时石化。 “我早该想到的,”王七麟一拍额头:“这些婴灵被封印在金刚铃里了,钟二牛的媳妇怎么会看到?一定是那天钟有福阴魂离体封印婴灵被她给撞到了!不是婴灵缠上了她,是有个婴灵借她身跑了!” “你现在想到了?”徐大叫道:“孩子死了你奶来了,大鼻涕到嘴你知道甩了,早干嘛去了?” 王七麟没理他,他又有了更可怕的推测: “钟有福的阴魂能在中午投胎、能封印婴灵,他有大修为!那么,钟家历代族长是天才与蠢材交替,那些天才族长包括钟有福都是一个人的转生!” “这些婴灵则是以往未能投胎的小鬼所化,只是平时给镇压在金刚铃里了,所以被阴差放出来后才会那么愤恨的去毁掉他的尸首!” 杜操也想明白了,他失声道:“原来是这样!小七,这不是个村里闹鬼的小案子,而是本朝重案……” 他还要说什么,这时候众多婴灵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像一群黑狗一样贴在棺材口上盯着他们看。 每个婴灵都曾经很可怜。 但一旦成为婴灵,便意味着它们很可怖。 现在可怜的是屋子里这些人。 而一旦婴灵离开祠堂。 那可怜的就是天下人! 不见婴灵嘴巴动弹,一阵哭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哇儿哇儿、哇儿哇儿!” 哭声有虚弱、有凄厉、有声嘶力竭。 有的像钝刀劈骨、有的像指甲刮玉、有的像老猫哀嚎。 灌入人耳中,能直达心底。 王七麟顿觉恶心,他急忙站在窗户下抽出腰刀。 “铮!” 皎洁的月光照在刀刃上,如同挂上一层霜。 徐大也抽出腰刀,“铮!” 腰刀就剩下一半了。 握着半截刀他懵了:“老七!” 王七麟沉声道:“反正这刀在你身上也没用,不如给我用。” 一个婴灵从棺材上跳了下来,恍惚的面容上五官不断扭曲抽动,满脸怨毒阴狠的盯上了怀胎少妇。 杜操将腰刀扔给徐大,自己脱下上衣。 徐大抽出刀来说道:“杀鸡焉用牛刀,几个小鬼何须操爷请神?” 他狞笑着走向跳下来的婴灵,满脸嗜血之情:“让大爷来试试你的斤两!” 地上那婴灵没动,棺材里猛的窜出来一个婴灵! 这婴灵直冲到祠堂屋顶,兔起鹘落换了位置扑向徐大,一爪子将他给拍的倒飞回来。 王七麟急忙上去接住他,婴灵如老鼠般落地跳起还要追杀,太阴断魂刀螺旋绞杀逼上,刀光四处飞荡,仿佛翻涌的巨浪拍案卷起千堆雪! 婴灵被砍的连连后退,凄厉一声嚎叫带着一道红色雾气退回棺材下。 徐大满脸悲愤:“大爷被偷袭了!” 杜操拉开衣服露出上身。 古铜色的后背上是一幅血红色人形刺青,头有牛角、眼若铜铃,嘴角滴血、手捧人心,身上是烈焰焚烧、脚下有白骨成堆! 凶神在背! 杜操右手捏佛陀印、左手托住右臂肘子,削瘦的脸上血气上涌,两只眼睛一瞬间变成血红色:“君貌狰狞,君心公正!青林黑塞,唯君所命!” 血色刺青越发清晰,凶神大眼逐渐有了光泽,身形竟很快幻化成真,就像是要从杜操背上走出来一般。 王七麟第一次见到杜操施展他的伏魔手段,顿时大惊:“这是什么?” 徐大沉声道:“这是操爷的本命凶神,等着瞧吧,连怨煞都不是操爷对手,何况这几个小小婴灵?” 婴灵们似乎知道凶神厉害,它们不像先前对付徐大一样掉以轻心,而是全数跳出,像一阵旋风似的刮向杜操围着他飞转。 杜操痛苦的呻吟,凶神的上身从他背上逐渐冒出,两只手臂烈焰缠绕,大开大合抓住一只婴灵便往嘴里塞了进去。 其他婴灵见状不怕,而是围着凶神开始撕扯,也有婴灵像水老鼠一样爬到了杜操小腿上,三两口撕开裤子开始啃噬他的血肉。 情况不对,王七麟对徐大道:“照顾好自己!” 他伸手一拍地面腾空跳起,腰刀刀柄长,他双手持刀凌空劈出—— 一道寒芒起,光寒十九州! 刀风像暴风,嚣张围攻杜操的婴灵被绞杀的连连后退。 有两只婴灵冲他而来,带起阴风呼啸像刀子一样撕扯他的皮肤。 王七麟不退而向前,天官赐福丹所化的暖流从他丹田涌出,如山涧小溪般在他奇经八脉之间流淌,不疾不徐,源源不断。 太阴月华在刀刃上流淌,面对左右来敌他出手便是夜战八方,数道刀光带着月色从婴灵身上斩过,带起血雾道道! 一时之间,刀影纵横、杀气捭阖。 两个婴灵避开横扫而来的刀锋后又有两个刀花剜了上来,它们闪躲不及,胸口立马绽放两朵血花。 婴灵几次来袭却攻不进去,它们想要后撤压根没有退路。 太阴断魂刀一刀快过一刀,刀光连绵好比滚滚流水,斩不断、切不开。 婴灵陷入快刀套路中就像陷入洪水里的牛羊,哪能上岸? 雪亮的刀光之后是猩红的血雾,大量血雾流失,两个婴灵不约而同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变成两道红色烟柱。 造化炉轰然飞出。 另一边的杜操情况极差,诸多婴灵围着他撕咬不休,他脸上表情痛苦不堪,原本削瘦但结实的身躯竟然变得皮包骨头一样单薄。 但他背上的凶神却越发凶残,已经浑身是火,并且似乎要脱离杜操身躯的束缚,一边抓鬼它一边在往外冒! 徐大叫道:“凶神要出来了!” 王七麟落地借力往杜操跟前冲去,徐大瞪大眼睛也要来助阵,但来不及了。 13.青铜钟 火焰凶神从杜操背上爬出来的那一瞬间,王七麟以为自己又去了地球。 他在地球上看电视的时候,看到过慢动作。 这一刻整个祠堂里的时间变慢了。 凶神脱离人体猛的爆炸化作无尽火苗、杜操面露苦笑、婴灵仓皇后退、徐大眼角甩下泪珠…… 王七麟一一看清了这一切。 一瞬间一切减慢,一瞬间一切恢复。 凶神消失不见,无数火苗在祠堂里四处飞溅,婴灵抓狂的乱跑乱窜,可身躯沾到火苗便燃烧起来。 杜操软绵绵的倒地,徐大疯了一样扑上去抱起他来往墙角滚去。 有燃烧的婴灵要追杀他们,王七麟跨步上前挡住。 他的快刀上挑着几颗火苗,刀光一闪瞬息连绵成了刀山火海。 顿时在凄冷太阴中又有灼热太阳,太阴绵绵不绝、太阳山呼海啸,冰火两重天,一刀切过,造化炉出现收走婴灵所化的赤红烟柱。 其他婴灵仓皇后退,王七麟面沉如水、郎心似铁,寒光烈焰一起扫过,砍瓜切菜一样将已经被凶神烈焰灼烧的虚弱至极的婴灵给砍成赤红烟柱。 造化炉最后一次出现又消失,王七麟正好追杀到了棺材旁。 他低头往棺材里看了看,里面是一层腥臭肉泥。 钟家人得准备给他们的族长立一座衣冠冢了。 他将已经浸满汗水的刀柄放开,腰刀落地竟然像玻璃一样碎成一块块。 徐大对他说道:“动作小点,操爷睡着了。” 看着被徐大搂在怀里一动不动的杜操,王七麟心里的悲伤虽然没有逆流成河,但也很浓郁。 他和杜操相处时间很短,可是杜操对他很不错,临死前还救了他一命。 如果不是凶神裂体化作至阳至烈之火灼烧了婴灵,那他今天恐怕得折在这里。 这些婴灵很可怕,一个个怨气冲天! 而徐大跟了杜操一年,两人感情更是深厚。 他缓缓的走了过去陪同着坐在一边,不知多久听到了沉闷的敲门声:“砰!砰!砰!” 黑暗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很清晰。 它是从门里传进来的。 有人在屋子里敲门! 王七麟一把抓住杜操给徐大的腰刀站起,眼神如刀锋般扫向门口。 钟有寿在他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他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祠堂里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人在。 徐大的目光也很锋利,他对钟有寿说道:“别敲门,我们操爷在睡觉,让他好好睡一会。” 王七麟拍拍他肩膀道:“别这样,你坚强点。” 徐大问道:“坚强什么?” 王七麟沉重的说道:“你不要骗自己了,操爷已经死了!” “操爷没死啊,他只是昏睡了过去。” 徐大将怀里的杜操递到他跟前,此时杜操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但确实有气息。 他竟然真的只是睡过去了?! 悲痛之情顿时化作兴奋之情,王七麟有心情去继续处理案子了。 他看向钟有寿道:“钟族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吧?这位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处理,你也清楚吧?” 徐大笑道:“你跟个傻子说什么呢?” 王七麟冷笑:“你我或许是傻子,他可不是傻子!” 他继续冲钟有寿说道:“上一位族长是个厉害人物,那么他下一任的族长得是个傻货,于是你就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傻。如愿以偿,你成了这一任的族长,这样下一任族长又得是个厉害角色——” “你孙子就挺厉害的。” “走一步算三步,活一代算三代,钟族长你才是个厉害角色啊!” 钟有寿一张老脸皱巴的更厉害了。 王七麟喝道:“现在这案件内情你比我们更清楚,你说我要是将案件一五一十上报给朝廷,朝廷会怎么做?” 彻查! 满门抄斩! 诛九族! 转世重生是有伤天和的大邪术,有损人伦,皇家都不得去碰触此道。 结果乡下小地方竟然有人精通此术,朝廷一旦得知,肯定会以最为严酷的手段来处理。 这下子钟有寿的脸上再没有以往的憨厚与迟钝,他猛的跪下说道:“请王大人高抬贵手,这妇人怀里的孩子我明日、不,我即刻就处理掉,请王大人放过我钟氏一族啊!” 王七麟沉默了一会,道:“处理掉那怪胎,案子的事绝口不要再提!” 案子告一段落,他让徐大去开门,杜操需要房间来休息。 没有什么门是徐大一脚踹不下来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脚! 大门一开,徐大立马往旁边躲闪。 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外面什么都没有。 王七麟问道:“你怎么了?” 徐大讪笑道:“没什么,我以为外面又会有人用黑狗血泼我。” 他出门一看指着山下叫道:“踏马的,你们钟氏真没种,见祠堂有鬼竟然连夜跑路啊?祠堂不要了、前族长葬礼不办了,连你这现族长也不管了?” 王七麟跟着去看了看,山下路上有一条火龙,钟家人举着火把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跑了。 钟有寿跺脚道:“回头老夫一定整顿家风!” 气急败坏的骂了一通,他又悄悄的将那金刚铃塞给王七麟:“大人请笑纳。” 王七麟皱眉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钟有寿小声道:“大人误会了,草民不是要贿赂您,而是把这诡异物件交公!” “以草民猜测,我们钟氏祖宗修习的转生邪术肯定跟这物件有关,并且这不是个什么铃铛,这是个钟!” “我们钟氏祖上姓田,钟是改姓而来,正是以这青铜钟为姓氏,前朝时期还以此为家族图腾来着。” “不过它有什么古怪,却只有我那位祖宗才知道,因为寻常人等都见不着这钟,我也是百般考察才得到这么点消息。” 王七麟问道:“寻常人都见不着它,你怎么还能查到消息?” 钟有寿道:“谁会防备个傻子呢?” 刚下了山的田氏一族又被叫了回来,钟有寿直接安排人去给那少妇引胎。 王七麟想去监察,然后猛的发现青铜钟不见了。 他看向识海,造化炉下火焰滔滔,可是没有炼这青铜钟。 此时铜钟待在炉子里面,而不是浮在炉子口上被炼化。 徐大过来找他:“你发什么愣?” “没什么,”王七麟压下关于青铜钟的疑惑先去叮嘱徐大:“这案子的内情你万万不能跟别人提起,否则不光整个钟氏要被诛九族,咱们作为知情人也会被杀了灭口!” 徐大点头道:“这个我知道,这事咱得保密。泄密一时爽,全家菜市场!” 他们两人一个力士一个游星,对朝廷来说渺小如蝇虫,帝王家可不会冒着转世投胎这种大邪术会被泄露出去的风险而保住两人。 钟有寿将青铜钟送给他也有这方面考虑,他就是要让王七麟跟这秘密牵扯上关系。 现在不确定的是杜操的口径。 14.十年功力 但实际上杜操最不用担心。 回去后他一连昏睡两天,王七麟没办法把他送去了张氏医馆。 张神医一番操作猛如虎,杜操醒了,然后进行了灵魂三拷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他完全失忆了! 张神医能名震乡里是有原因的,他第一时间表态:杜大人魂魄受损,我们医家只能治身上疾病不能疗魂魄伤损,自然也不能伤人魂魄—— 总而言之:雨蛙无瓜。 徐大着急了,赶紧跑去县城找他们的直属上司大印石周山。 王七麟留下照顾杜操,他去找张长庚。 张神医见了他急忙摆手:“杜大人变成现如今这样跟我没关系,你们将他送来的时候,他阴气盛于上、下气熏上而邪气逆,以致阳气乱、五络闭结而不通,其状若尸、形如尸厥……” “停停停,我不是来找你担责的。”王七麟摆手,“我找你打听点事。” 张长庚道:“王大人请讲。” “你家祖上是前朝药师,那是否知道一味叫天官赐福的丹药?” “天官赐福丹?当然知道,王大人您有天官赐福丹?” “我在问你!” 张长庚言简意赅的说道:“天官赐福丹是灵丹,对寻常人它能通脉络、肉白骨,对修道者能提升修为,据说一枚天官赐福丹能增加一年修为。” “那它珍贵吗?” “老夫行医坐诊已有一甲子却从未亲眼见过,您说它珍贵否?” 王七麟惊叹:“张神医已经行医六十年啦?那您今年贵庚?您真是保养得当,看着也就五十多岁。” 张长庚脸上的表情凝滞了:“老夫、老夫五十八岁。” 王七麟给他滑稽一瞥。 张长庚尴尬的说道:“行医多年,习惯夸张的说话了。” 王七麟说道:“那你上次给我们的九草大补丹珍贵吗?” 张长庚傲然抚须:“当然珍贵,这吉祥县能炼出九草大补丹的唯独我张氏一家。” “那一枚大补丹多少钱?” “一枚金铢!” 王七麟惊呆了:“给我来十枚。” 神医也惊呆了:“啊?” “今天我照顾你生意,给我拿十枚。”他掏出个小布袋拍在桌子上,里面叮当作响。 张长庚老脸堆笑,道:“王大人对我医馆有恩,您如果需要说一声,何须提钱?” 他看王七麟要收起钱袋又急忙补充:“只是鄙馆是小本营生,送您十枚丹药送不起,不过能给您一个成本价,五枚金铢。” “十枚就是十枚,”王七麟道:“我王某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入职听天监的时候在心底发过誓,绝不贪百姓一钱一饭、绝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定要做一名两袖清风、光明磊落的好官!” 张长庚肃然起敬,弯腰拜上:“王大人高洁!” 他拿出一个锦盒恭谨的递过去,王七麟将钱袋递给他。 张长庚试了试重量觉得不对,打开一看里面是十枚雪白的银铢在晃他眼睛。 王七麟提笔写下一张欠条拍给他,表情真挚:“有生之年王某一定会来还上,若王某还不上,那有子存焉,犬子来还,犬子还不上,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 张长庚怔怔的看着手中欠条,然后知道自己又多了一样传家宝。 狗官! 钟氏祠堂一战,王七麟一共斩杀了九个婴灵,如今有九道赤红烟柱缠绕在造化炉上。 他将九颗大补丹送入其中,一道道烟柱化作烈焰。 剩下一枚大补丹被他贴身收好。 下次再杀一个鬼,那他就又可以多上一年修为了。 前去县里的徐大迟迟没回,王七麟在医馆练刀。 这可是保命的本领,还是勤快点吧。 九枚天官赐福丹出炉,他的内力飙增到十年! 太阴断魂刀再度挥舞,破空声刺耳! 沉迷练功,时间飞逝。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好刀法!” 王七麟回头,一个红光满面、身材魁梧的壮汉矗立在门口冲他点头。 这人阔口高鼻、眉毛粗硬,一身玄衣上绣着松纹,正是听天监在吉祥县总统领,大印石周山。 石周山身后是徐大,徐大探头探脑,给他一脸哲学的笑容。 王七麟急忙拱手:“游星王七麟拜见石大印。” “免礼,杜小印呢?”石周山威严的挥手。 王七麟带他去去看杜操,石周山让其他人出去,自己跟杜操相处一番。 不多时他推门走出,面色难看:“把案子给我说一遍。” 王七麟跟徐大已经对好口风,便不疾不徐、仔仔细细的将婴灵案说了出来。 他省去了钟有福转世重生这段,只说钟氏常年溺杀女婴导致婴灵复仇,除此之外其他的实话实说。 石周山听完后怅然叹气:“你们轻敌了,十几个婴灵就是我也不敢独自应付。杜小印吃了大亏,凶神与婴灵同归于尽,他神魂受损,没了记忆。” 他在医馆院子里负手走了一圈,突然抬头看向王七麟:“徐力士说最终是你斩杀了那些婴灵?” 王七麟道:“徐力士谬赞,实际上婴灵被凶神爆裂后化成的阳火灼烧,我只是捡了个漏。” 石周山皱眉:“婴灵凶残,即使被阳火灼烧也不好对付,你能对付的了它们?” 王七麟道:“卑职自幼勤学苦练,身上功夫尚可。” 石周山点点头道:“好……” 话音落下,他猛的双臂大张如恶虎跳山涧、凶悍扑来! 人未落地,一拳挥出。 王七麟没有持刀在手,太阴断魂刀无招可用。 但还好他新增十年内力,眼疾手快,下意识的一拳迎了上去。 两拳相遇,强者胜! 王七麟感觉自己被寺庙的钟槌给撞了一记,一股巨力从拳头冲击全身,将他往后撞得连连倒退! 石周山没有追击,他收回手臂笑道:“反应很快、功夫不错,竟有斗力三品,很好!” 王七麟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便拱手道:“卑职莽撞了!” 石周山猛的又收起笑脸,他厉喝道:“清明之后妖邪横行,我们听天监现在正缺好手,我没法给你们伏龙乡补充一名小印,那么——” “游星王七麟听封!” “卑职在!” “即日起你交出游星官职,升为小印!” 王七麟猛的看向石周山,惊呆了。 有点草率吧? 旁边的张长庚立马拱手:“恭喜王大人高升!” 徐大却急了,他对石周山叫道:“石大爷,我这兄弟资历尚浅……” “我意已决,其他人无需多言。”石周山威严的摆手,“我先将杜小印的血木印移交给你暂用,等上头批复了你晋升的公文,我再把你所属的血木印和官服送来。” 王七麟迟疑的看向徐大道:“大人明鉴,卑职入职听天监不过数日,而徐力士却……” 石周山道:“你没有异议就行,我还有要事得先离开。杜操我带走了,他不能再留在听天监,让他提前告老还乡吧。” 他将杜操腰间所挂的血木小印交给王七麟,又给杜操雇了个车,风风火火的离开。 王七麟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拿着血木小印看向徐大,满脸尴尬。 昨天我还当你兄弟,今天就当你上级了。 想了想,他对徐大说道:“我请你吃焖羊肉。” 徐大叫道:“我要吃聚香楼!” 王七麟道:“那就聚香楼!” 徐大并不高兴,苦着一张大黑脸唉声叹气。 见此王七麟也不高兴了,他说道:“老徐这可不是我贪功,你如果觉得在我手下做事别扭,那……” “那个屁啊,你以为我嫉妒你升职?” “难道不是?” 徐大跺了跺脚道:“你真该请我吃聚香楼,这个消息除了我怕是没人会告诉你了!” 他上来一把搂住王七麟低声道:“你命在旦夕,成了替死鬼!” 15.秘辛 王七麟和徐大离开,张玉宁狐疑的看向爷爷:“刚才徐大人搂着王大人,叫他死鬼?” 张神医严肃道:“静坐沉思己过,开谈莫论人非。两位大人的事你勿要多谈,多年后这或许能成为我朝一段佳话。” 张玉宁还要说什么,一个汉子鬼鬼祟祟的走来冲他招手:“宁少爷,昨晚……” 张神医看过去,张玉宁抢先说道:“是傻大胆,他又来拿药了。” 听闻这话老头皱眉:“让他悠着点,补药不能多吃!也是怪了,他一个单身汉吃这么些补药做什么?” 说完他回过头去,站在门口继续遥望两人远去的背影,依稀看见了那年夏天…… 曾有少年不知羞, 曾有少年不知愁。 后来少年总害羞, 从此少年难忘愁。 伏龙乡的乡上地头面积不大,就是围绕东西和南北两条交叉的主街建起了几家店铺,聚香楼是最大一家。 酒楼是二层小楼,进去后徐大便像模像样的紧了紧腰带。 他知道王七麟出身贫苦没进过酒楼,于是想在他面前装个逼。 结果王七麟进了酒楼一看却露出失望之色:“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伏龙乡的聚香楼,还以为多豪华,原来不过如此。” 准备装比的徐大觉得口风不对,问道:“你以为多豪华?” 王七麟指了指屋顶道:“这里好歹悬挂一盏两尺口径的琉璃灯,墙上挂上有名画师所绘制的菜肴图,弄俩漂亮丫头站门口,有人进来就说‘欢迎光临’、有人出去就说‘谢谢惠顾’。其中这俩丫头要穿紧身的丝绸长裙,裙子开叉到大腿根……” “你说的这地方是哪里?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去看看名师画的图。”徐大向往。 “在梦里。” 掌柜的放下账本亲自出来招待两人,徐大道:“老规矩,猪蹄四法、干蒸肉、糖醋大鲤鱼、王八汤。” “猪蹄你给我上大的,鲤鱼也给我上大的——算了,我自己去挑。” 伏龙乡外有一条伏龙河,据说有鲤鱼在这条河中修炼得道,东流入海跃过龙门化为蛟龙,河流和乡里的名字都是因此而来。 这种乡野传闻没人当真,不过伏龙河中确实盛产金鳞鲤鱼且个大肥美。 聚香楼活鱼活养,后院有两个水池,一个水池养金鳞鲤鱼,一个水池养草鱼、鲫鱼、鲢鱼等杂鱼。 几人到了后院,打眼一看杂鱼池里有条鱼正在蹦跶,跳出水面要往鲤鱼池里跳。 见此王七麟赞叹:“这条鱼还真是有上进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谁说鲤鱼池里只能住鲤鱼?”徐大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今天轮到我草鱼住鲤鱼池了!” 涟漪波动,草鱼一甩尾巴终于跨过命运的禁锢跳进鲤鱼池。 徐大指着它道:“草鱼化鲤,好兆头,给我把它跟最大的那鲤鱼一起做了。” 鲤鱼池中一片动荡,随着草鱼跳进去,十几条大鲤鱼在水池里又是拼命游动又是往水面窜,搅和的水池一片浑浊。 小二操作一番愣是抓不到那草鱼,徐大接过网兜亲自下手,在池边一阵搅和最终才得手。 这草鱼在水池里的时候活蹦乱跳、翩若游龙,进了网兜却不动弹了,浑身梆硬,看起来死了。 徐大很失望:“真是晦气。” 他把草鱼扔回水池中,草鱼硬邦邦的漂在水面上。 但王七麟眼神敏锐,看到这草鱼的腹鳍在缓缓划动,它分明是靠悄悄划水而漂在水面上! 仰泳草鱼? 这条鱼不大对劲! 他对小二说道:“烦请小哥找个瓮帮我把这条鱼放进去,我有用。” 接下来他抱着水瓮、徐大抱着酒瓮上了二楼。 掌柜的给他们安排了最大的一间雅间,里面的大圆桌配了十六张太师椅,东西墙壁上全是字画,南边窗口有梅兰竹菊,这绝对是贵宾待遇了。 徐大纳闷:“你弄条死鱼干什么?草鱼啊?” 王七麟不答反问:“你刚才说我命在旦夕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徐大拍开酒坛子先灌了一碗酒,他的眉头皱巴在一起,满脸苦色:“先前石大印封你做小印,我说你资历浅不能胜任,你是不是以为我嫉恨你升职快?” “难道不是吗?” “是个屁!”徐大又灌了一碗酒,“伏龙乡小印是个催命符,这官职被诅咒了,每年七月半鬼门大开,时任小印就要被恶鬼杀死!” “还有这事?” 徐大闷哼道:“不信你去问掌柜的,是不是在操爷之前这伏龙乡的小印到了七月半就要换个人?” 稍候外面响起敲门声,小二推门来上菜。 先上来的是一道豆腐汤菜,小二一边放下汤盆一边唱了个喏:“吃饭先喝汤不用请药方,二位大人先尝尝我家的王太守八宝豆腐。” 汤盆里是细碎的嫩豆腐,雪白的豆腐碎滑润如脂,里头混杂着香菇、瓜子、松子、火腿丁等配菜,汤水浊白像豆浆,热气腾腾,有一股鸡汤的鲜美滋味往人鼻子里钻。 王七麟道:“等等,我们有点这道菜吗?” 徐大说道:“有,王八汤啊。” “王八呢?” “王太守八宝豆腐,简称王八。” 王七麟苦笑,道:“好吧,小二哥,我还要请教两句……” “大人客气了,您是要问这道菜是吗?嘿嘿,大人听我细细道来,我家这八宝豆腐可是不凡,里面八宝放的是双荤双素双干果,这没什么稀罕的,妙就妙在鸡汤一锅……” 看小二得意洋洋的要长篇大论,王七麟摇头道:“我是问你过去十年,伏龙乡的小印换了多少?” 小二一怔,道:“这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一年一换?” 徐大给他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同时火速挖了一碗豆腐汤吃了起来。 嘶嘶。 啧啧。 嘿嘿。 等小二离开,王七麟问道:“上头为什么不把伏龙乡小印的位子给撤掉?” 徐大冷笑:“谁跟你说没撤过?撤过的那年倒是没有小印死掉,可上头的大印死了!这吉祥县不能不设大印吧?接着上任的大印便是石周山,他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调拨了一个小印来伏龙乡管事!” 王七麟又问道:“但操爷没事,对吧?我的本事你见到了,操爷对付不了的婴灵,我能对付的了,那操爷能镇压那恶鬼……” “第一,谁跟你说以前的操爷是现在这样子?第二,谁跟你说操爷镇压了那恶鬼?”徐大打断他的话,“你没见过操爷刚来伏龙乡时候的手段,那时候他背上是两个凶神!” “可是去年七月半之后,他背上就剩下一个凶神了,另一个凶神给他抵了命,恶鬼可没有空手而归,只是被骗走罢了!” 说到这里徐大又迷惑的挠挠头:“另外有件事我想不通,操爷的凶神能耐的很,它怎么会奈何不了几个婴灵?这事有古怪,未必不是跟诅咒有关。” 王七麟又问道:“那这诅咒到底怎么回事?” 徐大吸溜着醇厚的鸡汤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只知道是以前伏龙乡的小印办了一桩大冤案,冤魂变恶鬼,年年回来复仇——嘿,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把大爷最爱吃的糖醋鲤鱼给送上来?” 他推开门去喝骂了两句,小二急急忙忙的将一盘糖醋鱼送来。 徐大一看就怒了:“这不是我抓的那条鱼,样貌不对!” 王七麟仔细看鱼脸,什么也没看出来。 小二却主动告饶:“大爷恕罪、大爷恕罪!” “我钦点的那条鱼呢?是不是被哪个狗大户给抢了?”徐大怒喝。 小二苦笑道:“大爷,说来您不信,您那条鱼——它自己没了!” 16.纸上蛤蟆 听见楼上喧闹,掌柜的愁眉苦脸赶来说道:“大爷我实话跟您说,您选了鱼后我便安排厨房紧急下锅了,但那鱼装入盘中后厨师转个头的功夫,没了!” 徐大森森道:“怎么回事?莫非你酒楼里闹鬼?” 掌柜的先去关门,然后苦涩一笑:“确实闹鬼了,最近半个月来,我厨房的菜肴时不时就会丢失,你说这不是活闹鬼是怎么了?” 王七麟问道:“那你们怎么不去我们听天监报案?” 掌柜拱拱手道:“七爷恕罪,本店虽然小本买卖,但丢几道菜却是能承受的住,可要是闹鬼的事传出去搞的没人敢来吃饭,那样小店就承受不住了!” 老话说,店的名人的影。 人没了影要死,店没了名要倒。 徐大一拍桌子道:“妈了个巴子,这什么鬼敢在我听天监的地盘上闹事?我看它是活腻歪了,办它!” 王七麟下意识走去水瓮看草鱼。 草鱼急忙仰泳。 他觉得这事跟这鱼有关系,但看这草鱼呆头呆脑的样子又不像。 徐大去厨房转了一圈,带着一嘴油回来了:“我含着冰台珠看过了,确实有几分阴气。不过我只听说过鬼偷人气,还没听说过鬼偷菜,你说这鬼又不吃菜肴,它偷了干什么?” 王七麟道:“鬼不吃人吃,如果是有人御鬼来偷菜呢?” 徐大顿时笑了:“那这人真是没有出息,他能偷菜就能偷钱,为什么不去城里找大户人家去偷钱?那多合算?” 王七麟心里一动,他问掌柜道:“最近你得罪过什么人?” 掌柜的委屈道:“小老儿向来与人为善,一直小心翼翼的与人交往,哪敢得罪人?” 徐大笑道:“笑话,你这老倌最吝啬,不谈钱还能与人为善,要是牵扯到钱,你怕连天王老子都敢开罪。” 掌柜的更委屈了:“大爷您也知道,我这店铺开在乡下小地方,全靠精打细算能赚几个钱,我要是不仔细点,那这店也开不下去。” “不说这些,”王七麟道:“先不吃了,趁着阴气还有残留我们含着冰台珠去追踪一下。” 当官必须有责任心! 三把火,烧起来! 冰台珠在厨房里头的时候变得凉爽起来,两人顺着这感觉推开窗户跳到后面巷子里,继续追踪。 转了两条巷子没察觉到鬼影,倒是看见几个衣衫破烂的孩童坐在地上和泥玩。 看见两人一身玄黑锦衣出现,几个孩童赶紧贴着墙根站好。 弱小可爱乖巧。 王七麟走过去盯着他们看,一个女童咧开嘴吓哭了。 “你吓唬个孩子干嘛?赶紧追鬼呀。”徐大不满的嘟囔了一句,然后掏出一把炒花生分给他们,很快哄着几个孩童开心起来。 王七麟看向女童的胸口道:“看这里。” 徐大顿时怒了:“看个屁,兵将女眷和娃娃的便宜绝不能占!谁敢干这个,大爷我捏碎他卵子!” 王七麟气的想劈了他:“你脑子里整天想什么?我让你看她衣服!她衣服上这是沾了什么?” 女童身上是打了补丁的粗麻布短衣,上面沾满尘土,其中她胸口位置有四五块油渍很显眼,最大一块上面趴着两只蚂蚁、还有一只苍蝇在嗡嗡的飞。 徐大顿时明白过来。 看几个孩童打扮就知道他们家里贫困,哪能吃得胸口落上油渍?而且这油渍还吸引了蚂蚁苍蝇,估计混有糖渍,这就更古怪了。 他给王七麟使了个眼色,蹲下跟孩童们一起分花生、玩泥巴,开始打探消息。 分完了花生,孩童们便不怕他了,等他们一起玩起泥巴,这时候已经能说到一起了。 孩子没心眼,徐大几句话套出消息:这四个孩子来自两个贫民家庭,平日里要吃个粗米饱饭都难,可是最近几天却有大鱼大肉可以享用。 他们聊了一会,泥巴变得干巴起来,徐大借机甩甩手准备闪人。 结果孩童们对他观感很好,竟然还想跟他一起玩,一个男童站起来说道:“黑脸哥哥不要走,咱接着玩泥巴。” 徐大笑道:“不能玩了,它已经干啦……” 随着他说话,男童掏出家伙什开始撒尿。 笑容逐渐消失.AVI。 男童一边自己尿一边招呼他:“黑脸哥哥你也来,你尿多,和泥更多。” 王七麟笑着去敲门,徐大脸色惨淡的跟上,嘴里念叨:“童子尿,辟邪的!” 破烂板门被拉开,一个面容憔悴的妇女问道:“你们是——啊,官爷!” 看清两人官服样子,妇女立马跪下了。 见此王七麟心里有数了,他说道:“大姐无需害怕,我知道你家近几日来吃到的菜肴不是自己偷来的,所以绝不会追究你们责任。” 妇女连连磕头:“官老爷明察秋毫、官老爷明鉴,这大鱼大肉确实不是草民偷的!” 王七麟扶起她道:“你不要害怕,把事情原委给我说来。” 事情很简单,妇女的丈夫死于五年前伏龙河抗汛,留下两个幼子和一个重病的婆婆,平日里日子过得苦,有时候婆婆的买药钱都出不起,只能求仙佛保佑子女健康、家事顺利。 然后大约十天前,家里供桌的盘子上忽然来了半只卤猪脸,之后隔着一两天盘子里便会多一道菜,有时候是鸡鸭、有时候是烧鱼…… “草民没舍得吃,都给婆婆和孩子吃了,草民知道这鱼肉来路不正,可家里孩子老人,着实缺油水呀。”妇女胆颤心惊的说道。 徐大问道:“你怎么知道它来路不正?你供奉神仙却不信神仙会显灵?” 妇女委屈的说道:“草民供奉的是佛爷,佛爷可不吃荤腥,他要是赐给草民银钱倒是正常,结果赐的都是鱼肉,这不对劲呀。” “而且,随着鱼肉来的还有一张纸。” 妇女拿出纸来,上面画着一只穿了道袍的蛤蟆,寥寥几笔,神韵尽出。 王七麟看后又问道:“除了你家,还有谁家出现了美味佳肴?” 妇女畏畏缩缩的看了他一眼,王七麟便笑道:“大姐尽管放心,我乃听天监本地小印,只求满身正气、为民做主,绝不会制造冤案。” 听了这话妇女安心一些,嗫嚅道:“草民不敢欺瞒大人,还有我家前院的十五哥家里也是这样。” 王七麟对徐大点点头,徐大去把那十五哥也叫了过来。 十五哥姓杜,家族十五个后辈里排行老大,能干活能吃苦,年轻时候任劳任怨给家里忙活。可大家长偏心,十五个孩子宠了十四个,就不把他当回事。 于是街坊就以此调笑,叫他杜十五。 这人年轻时候光景很好,后来身子垮了,成了潦倒汉子,媳妇都跟人跑了。 王七麟看这些人都是一脸困苦,便说道:“各位不要害怕,我不会找你们麻烦,相反,我要请你们去吃顿饭呢。” “吃牢饭吗?”杜十五问。 王七麟笑道:“不,是去聚香楼吃一顿午饭。” 他带着两家四口大人、四个孩子去了酒楼,然后又加了几道菜。 王七麟加的菜都是鸡鸭猪头肉这些硬菜,菜一上桌,几个人顿时风卷残云。 但谁也抢不过徐大。 王七麟等他们吃过一阵拿出画有穿道袍的蛤蟆像,杜十五默默点头。 他家供桌每次出现菜肴,也有这么一幅画。 王七麟问掌柜的:“你有没有得罪过道士?” 掌柜的下意识摇头,旁边伺候的小二提醒道:“前些日子那个瘸腿少胳膊的老道士?” 王七麟看向小二,小二讪笑道:“前些日子有个道士上我们门来讨饭,结果让我们掌柜的给赶出去了。” 掌柜的也讪笑:“那老道士是个残废,难道还是个高人?” 王七麟懒得回答,只是摇摇头道:“掌柜的,你把路走窄了!” 17.夜拍门 饭桌上王七麟一番询问得知,杜十五等两家得到的菜肴比聚香楼丢失的要少许多。 显然,伏龙乡里还有一些得了道士好处的人家。 吃过饭后,王七麟对两家人和掌柜的说道:“下午开始你们对外去宣传,就说最近家里多了菜肴的事是伏龙乡新晋小印王七麟以法术所为,那画上的道袍蛤蟆是他养的玩物。” 徐大冲他咧嘴笑:“你倒是会占便宜。” 王七麟道:“你以为我想占他这名声?”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不过你如果这么想,那我目的就达到了。”王七麟笑了起来,“另外你让你那些杂七杂八的朋友去查一下这道士的下落。” 老道士御鬼从酒店偷出的菜肴都分发给了周围人家,那他人应该也在附近。 伏龙乡是小地方,路东有人放屁声太响路西的人就能听到。 所以没有两三天,王七麟使用法术给贫苦人家送菜的善举便传遍了乡里和周围几个村子。 同时村里乡外都知道了,伏龙乡现在来了个新小印叫王七麟,修为高深、豪爽大方。 三月下旬,夜色如水。 王七麟坐在驿所大堂里往瓮里撒了一些嫩草茎,那草鱼在水里翻白肚皮不动弹。 死的很豪横。 他看了一会书又扭过头来看向水瓮,草鱼依然翻着肚皮漂在水面,但草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条从草鱼嘴里露出半截。 这鱼给人看着跟不看着完全两种形态。 王七麟想起梦中在地球书本上看到的一种怪猫,二者性质相仿。 这是一条薛定谔的鱼。 他正在沉思,很突兀,房门缓缓打开了。 夜风立马呼啸着吹了进来。 没有虎皮的身影。 ‘哗啦’。 一道水花溅了出来,薛定谔的鱼又变了状态,开始在水潭里惊慌的游动起来。 寒风呼呼的吹,让人遍体生寒。 外面是一望无垠的漆黑,让人心里发冷。 王七麟握起腰刀走到门口。 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卧房里隐隐亮着一点灯光,那是徐大在里面看黄书。 一切如常,他关上门回去准备继续看草鱼。 就在他刚回到案桌后面的时候,门外陡然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很有节奏感。 草鱼又开始胡乱游动。 王七麟没有去开门。 敲门声便一直响:“咚、咚咚,咚、咚咚……” 节奏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王七麟就是不去开门! 屋内灯花跳动了几下,突然轻轻地炸了一声。 就在此时,敲门声停了下来。 但短短几个呼吸之后,敲门声猛的变得响亮起来:“砰砰!” 王七麟抽出了腰刀。 接着门外响起徐大的驴叫声:“老七老七,你在屋里头没有?” 王七麟气急:“你在外面干什么?” “我、我在外面敲门啊!” “滚进来!” 徐大推开门一脸贱笑的走了进来,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王七麟问道:“刚才一直是你在敲门?” 徐大茫然道:“什么一直敲门?我就拍了两下,怎么了?” 王七麟问道:“那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门口有人?” 听到这话徐大明白过来:“没有,又出现异常了?” 王七麟摇摇头道:“还好,你来干嘛?” 徐大给他一个挑逗的眼神:“嘿嘿,当然是有好事找你,嘿嘿,你猜我今天弄到了个什么好东西?嘿嘿,最近我不是让弟兄们追查那老道士的踪影吗?老道士没找到,倒是找到一幅很古怪的画!” 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里是一卷古色古香的画卷。 “这画里面是个特别媚的娘们儿,给我画的那弟兄说它很诡异,如果你跟画里的娘们儿有缘,那她会走出来让你透……” 不等他说完,王七麟接过画卷将它一把给掰断了,接着又倒上火油点燃扔了出去。 徐大傻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王七麟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肯定是一幅邪画,得当机立断将它毁掉。如果你说的是假的,那就说明你弟兄在设计逗你,也应该毁了这幅画以免中计。” 徐大一时无法反驳,只好叫道:“那我弟兄明天来找我,你让我怎么说?” “就说不用谢,我是本地小印,除魔卫道是我本分。” 画卷燃烧后火焰极大,而且是诡异的青色并隐隐有女人哀怨的啼哭声! 王七麟看向徐大:“你那弟兄应该没糊弄你,这确实是一幅邪画,不过现在我已经把它烧掉了,你安全了。” 徐大不甘的说道:“可惜,可惜,你好歹让我透一次再烧!” 青色的火势渐小。 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 徐大因没能透而心头火起:“谁啊?” “是我呀。”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响起。 徐大迅速反应过来,他惊愕的看过去。 王七麟点了点头。 不用问,他懂。 徐大道:“你正面牵制他,我去包抄!” 话音落下,他一个箭步推开后窗跳了出去。 一阵穿堂风如一支利箭穿过。 阴气飒飒! 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有一个弯着腰的道士出现在门口。 他那一身靛蓝道袍上补丁摞补丁,头上尽管梳着个发髻可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一张脸惨白、脸颊带着古怪的红色,阴风一吹脚不沾地,轻飘飘的飞了进来。 草鱼疯狂转动,简直把水搅出一个漩涡。 王七麟沉声道:“你是谁?” 道士缓缓的歪着头看向他,面带诡笑:“王大人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王七麟正要问话,一声爆吼从门外响起:“装神弄鬼!吃我一脚!” 绕路杀来的徐大开大脚踢了进来,势若奔马! 但道士仿佛不受力,风一吹他便换了个位置,徐大一脚踢空没稳住,嗤啦一下子滑倒在地。 王七麟阴沉着脸看着他:您搁这儿给我表演劈叉呢? 道士随着夜风在屋子里转了起来,口中阴笑连连:“王大人沽名钓誉又口出狂言,那给贫民百姓送菜送肉的善举,当真是王大人所为吗?那蛤蟆,是王大人所养?” ‘养’字落下,尖锐的笑声响起,道士身影陡然一晃,变了方向轻飘飘荡荡的冲着王七麟飞来。 王七麟左手拍案桌腾空跳起、右手拍刀柄腰刀斜刺里劈出! 雪亮的刀光闪过! 案桌上油灯的火苗猛的跳动一下! 太阴断魂刀,夜黑风高! 一道暖流从他丹田贯彻奇经八脉,十枚天官赐福丹增添了他十年修为。 同样是一刀夜黑风高,但今夜的风可比前些夜里的风更黑更高! 结果刀光闪过、刀风呼啸,飞上来的道士奇怪的向后退,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这极快的一刀。 王七麟讶异,道士修习的功法很诡异,他刚才后退不合常理,仿佛身体没有重量一样,前冲的惯性说消失就消失,刀风刮过他这个人竟然随着刀风而后退。 刀影如麻,一刀又一刀接了上去。 刀风如龙卷风,带动王七麟衣服猎猎鼓荡,声音闷响像是藏着滚雷! 道士的身影随着他的刀影而急剧的晃动,笑声越发嚣张、越发尖利! 一记铁拳从后突兀袭来! 王七麟猛然转腕收刀,长刀化作风车般旋转,四处飞散的刀风全数收回。 回绞的风力像绳子一样绑住了道士身影,徐大一拳,正正命中! “给我开!” 徐大怒喝一声习惯性装比,然后道士真被他一拳给打穿了! 身躯挂在了他手臂上…… 18.游星 徐大气沉丹田迈开马步,右拳打开了天化身为龙! 老道士轻飘飘的挂在他粗壮的手臂上,小腹破开但没有血更没有内脏流出,只有一圈破纸片。 苍白的面色、浓艳的腮红、呆板平白的五官、僵硬的肢体。 王七麟惊呆了。 这是个纸人! 徐大也惊呆了,保持姿势不动弹。 王七麟凝重的说道:“老道士本事不小!” 他曾经听说过九州大地有神秘的纸扎人,扎出来的纸牛能耕地、扎出来的纸人能干活。 但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扎的纸人会说话、会打斗! “是不小,但你先把我扶起来,”徐大哀鸣:“我刚才抻着腿了,这会胯骨不大得劲。” 王七麟将纸人扔掉,扶着他去太师椅上坐下。 徐大双腿大开,这一仗真是惨烈,打的他合不拢腿。 穿堂风吹的油灯火苗摇晃不休。 火光恍恍惚惚、忽起忽落。 地上的被打碎了胸腹的纸人猛的翻滚了起来。 王七麟下意识要抄刀,却发现纸人只是被夜风吹的翻滚。 老道士能御鬼偷菜、能御使纸人,展示出来的本事让他极为忌惮。 于是他郑重其事的对徐大说道:“老道士肯定在附近,所以明天你给我发动能发动的一切力量,把他找出来!” “你看我现在还怎么动弹?”徐大成了捂裤派。 王七麟怜悯的瞥了眼裤裆问道:“你二哥安好?” 徐大道:“幸亏我有临阵缩卵的习惯,否则你以后在皇宫就有人照应了。” 让他这么一说,王七麟顿时遗憾。 还好上次买的大补丹还剩下一枚,这东西活血化瘀能力极强,晚上服下早上徐大就能拖着腿走路了。 他去找乡里泼皮们搜索老道士,有泼皮见他这幅样子便惊叹道:“大爷你昨晚莫非见着那画里的小娘皮了?” 徐大紧了紧腰带:“七次!” 干架我不行,装比第一名。 道士没有找到,下午一辆马车来到了驿所,两个杜家家奴来给杜操收拾东西。 王七麟让他们随意收拾,别的东西都好办,就狸花猫虎皮不好抓。 最后还是他上手帮忙,用徐大的袜子为引才把它抓到手。 一个小厮惊叹:“这袜子真厉害,味道像臭鱼、硬的像个干鱼。幸亏王大人拿出这么个宝器,否则还真抓不到这猫,我们回去没法交差了。” 另一个小厮说道:“对,这猫是我家大人的心头肉,他特意叮嘱过别的丢了不要紧,这猫不能丢。” 王七麟客气的回应,但一道灵光在脑海闪过:“等等,是杜大人叮嘱你们将这只猫带回去?” “是的。” 王七麟沉默下来。 杜操当初他下马岭回来便昏迷,送去医馆才醒来,醒来便失忆了,然后被石周山带走了,期间从未醒着回到过驿所。 那问题来了,他关于虎皮的记忆是哪里来的? 日升日落,又是晚上。 一天一天,月底到来。 徐大带人在外面翻找好几天,帮乡里人找到走丢的鸡鸭若干、找到被野猫叼走的衣裳裤衩若干、找到谁家汉子藏匿的私房钱若干,但就是没找到老道士。 可是他们在一处荒废茅草屋里找到一具尸体! 发现尸体的消息旋风般传遍了伏龙乡,闲在家里的人纷纷跑来茅草屋看热闹。 徐大带着几个泼皮堵在门口,王七麟走出来阴沉着脸说道:“是一个老道士所为!” 这话一下子引爆了现场,围观百姓顿时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接着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王大人厉害,不光会沽名钓誉,还会栽赃陷害!” 王七麟猛然扭头,看见茅草屋顶斜躺着个老道士。 这老道士一身靛蓝土布道袍,头发乱糟糟、胡须乱糟糟,正是前几天晚上那纸人的样子。 现场更炸了,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叫道:“这道士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有人反应快,叫道:“就是他杀人?” 王七麟做吃惊的样子:“谁杀人了?” 一个泼皮傻愣愣的说道:“七爷,刚才不是你出来说杀人的事是个老道士所为?” 王七麟笑眯眯的说道:“我说的是这里有道术,这道术是个老道士所为。至于杀人?哪里有人杀人?” 乡民们得知发现尸体是假消息,便失望的离开。 老道士坐在屋顶俯瞰他们说道:“王大人为了逼我出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行吧,现在我出来了,王大人来抓我吧。” 王七麟道:“谁说我要抓你?” 老道士抚了抚胡须淡然道:“你不是要抓我?那你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找我干嘛?” 王七麟说道:“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老道士的淡然变为好奇,道:“给我讲故事?什么故事?” 王七麟说道:“说是有个乡下人在集市上卖梨,梨的味道香甜,但价钱很贵。有个衣着破烂的道士去车前伸手向乡下人乞讨……” 这个故事是他在梦中看动画片时候看的,叫《种梨》。 故事讲完他笑道:“道长,你说这故事里谁错了?” 老道士道:“自然是那卖梨汉子错了,人家只找讨一个梨子解解渴,又不是要吃他一车梨,他为何那么小气?” 王七麟问道:“我弱我有理、我穷我应该?只要我弱、只要我穷那我就可以问人讨要东西,不给我就是小气,是吗?” 老道士正要说话,王七麟又拱手道:“那请道长将御鬼偷菜的法术教于我。” 老道士明白他的意思,又笑道:“我只道王大人刀法高明,没想到还伶牙俐齿。不过你说这些没用,我就是小气又能怎么样?” 王七麟道:“不怎么样,其实道长不光小气,还喜欢仗势欺人、欺负弱小,莫非道长修的道叫做强盗?” 笑眯眯的老道士一听这话勃然大怒,他厉声道:“王大人怎么血口喷人?我怎么欺负弱小了?” 王七麟道:“对你而言那酒楼掌柜的不是弱小?你没欺负他?对道士而言卖梨的乡下人不是弱小?你那同门没有欺负他?” “我算是明白了,你们修道的都是强盗!” “今天你从一家酒楼里盗取菜肴视作正常,以后有比你厉害的人从你身上抢夺秘籍法宝也会被视作正常!” “难怪当今圣上要管你们修行之人,如果任凭你们胡作非为,这天地之间,哪还有公道可为?!” 这一番话说的一句快过一句,语气一句重过一句,说到最后王七麟愤怒的挥手,衣袖扫过竟隐隐有雷声! 听到这声音老道猛的一惊,他辩解道:“那天我上门只是找那掌柜的讨一碗水、一碗剩饭,可他……” “可他为什么要给你?他给你是情分,不给你是本分!你有讨要的权力,他也有不给你的权力!”王七麟厉声打断他的话。 老道士不争辩了,他叹口气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印,老道说不过你。这样,我暂时身上没钱,等我去弄一些钱来给酒楼那掌柜的,是不是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王七麟道:“你怎么去弄钱?又用你的五鬼搬运术去偷钱吗?” 老道士羞恼:“莫要看不起人,老道五行命理、堪舆风水、捉鬼辟邪、求雨免灾之术无所不通,要赚些钱还不容易?” 王七麟笑道:“其实有一份赚钱的工作就摆在你面前,如果你有心还人掌柜的钱,那做这份工作便是。” 老道士问道:“什么工作?” 王七麟道:“我伏龙乡小印下还缺一个游星,月俸二十银铢。” 老道士顿时大笑:“原来大人设了个圈套在等我钻呢,可惜老道无拘无束多年,不习惯去给人当下属。” 王七麟握紧刀柄道:“那你准备坐牢吧,徐力士,用法术盗取百姓之财,按本朝律例应当怎么判?” 徐大迈前一步森然道:“当斩!” 王七麟惊呆了:“这就要斩了?” 徐大目不斜视:“不用,我吓唬他呢。” 王七麟猛翻白眼,他对道士说道:“你如果不愿意戴罪立功,那我就必须拿你去判刑。” 老道士悠然的看着他道:“你觉得你能拿下我吗?” 王七麟道:“我拿不下你,可听天监能!” 老道士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看,同时伸出左手掐着手指算起了什么。 然后他突然笑了,一拍屋檐跳了下来:“也好,那我就在王大人麾下赚点俸禄,反正就是三个半月,熬一熬总能过去。” 现在马上进入四月,四月到七月半正好三个半月的时间。 19.爹上门 联想徐大的告警,王七麟问道:“道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道士抚须道:“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徐大撇嘴:“还田鸡呢,你咋不说蛤蟆?” 老道士做吃惊的样子:“咦,你怎么知道老道的名字?” 徐大一头雾水:“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老道士又抚须笑道:“对呀,你怎么知道老道的名字是蛤蟆?” “你叫蛤蟆?”徐大恼了:“老头你敢戏弄大爷?” 老道士捏法印唱了个喏:“无量道尊,老道什么时候戏弄过你?老道的名字正是蛤蟆,谢蛤蟆。” 王七麟恍然:“难怪你会在纸上画上一个穿道袍的蛤蟆,原来那是你的标记。” 老道士又掐了个法印冲他微微弯腰:“正是。” 王七麟又问道:“你说的‘三个半月’到底什么意思?” 谢蛤蟆还要摇头,王七麟补充道:“我命令你回答!” 听了这话老道士无奈一笑,道:“王大人何必问我?您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 王七麟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对徐大的话将信将疑,那经历了杜操装失忆辞职和谢蛤蟆算命两件事,现在他对伏龙乡小印的诅咒已经深信不疑。 他加入听天监是想延年益寿,结果却要夭寿,这算什么事? 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他前些天还笑话聚香楼掌柜的把路走窄了,他倒好,把路走死了! 接下来乡里没什么事,他准备细查诅咒的内幕。 还没等他下手,刚收了谢蛤蟆的第二天,四月初一,有人忽然来敲门。 王七麟和徐大正在院子里吃午饭,听见敲门声他便问道:“谁啊?” 外面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回答:“你爹!” 徐大勃然大怒,摔了筷子就要杀出去:“草他娘,敢上我听天监来耍流氓?老七你别动,看我怎么出去弄他!” 王七麟苦笑:“别乱说,他娘是我奶奶。” 他去打开门,一个头包老汗巾、身穿灰色土布大褂、脚上踩着草鞋的老汉在缩着脑袋咧嘴憨笑。 这正是他的父亲,牌坊乡大王村的老农王六五。 牌坊乡和伏龙乡都属于吉祥县,但两地相隔挺远,得有六十里。 看见老爹风尘仆仆的样子,王七麟问道:“爹,你怎么来了?” 徐大凌乱的往左右看看,然后夺门而去。 谢蛤蟆坐在窗口哈哈大笑:“徐力士,你胆子真大,竟然想做王小印的爷爷。” 说完他伸出残缺的右手一挥袖子,整个人斗转星移突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老道谢蛤蟆见过王家老丈。” 王六五被这一幕惊呆了,又是手忙脚乱、又是惶恐。 见此谢蛤蟆衣袖一挥,整个人又消失不见。 王六五惊叹连连:“这位大人、你这同僚、这位高人,他他他,小七,这是个高人呐!这高人是谁?” 王七麟说道:“你儿子的下属。” 王六五瞪大眼睛:“你的下属?啊呀我的天老爷,崔碎嘴子不是胡说,你真做小印啦?” 乡村地带交通不便,官家邮差半月才走一趟,王七麟升为小印后没来得及将消息传给家里,不过乡民之间口口相传,这消息显然已经传到他们村里。 王七麟叹气道:“对,真做小印了。爹,你大老远来伏龙乡,就是为了确认这消息?” 王六五咧嘴笑道:“不光是为了这个消息,还是想给你送个信,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族老给你相了个亲,你得回去看看。” 王七麟大感头痛:“我这事业刚起步呢,然后就要结婚?” 王六五瞪眼:“那当然了,圣人都说,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你得先成家呀。” 他看清儿子一身玄黑官服,一时又有些畏怯,便补充道:“你要是不想急着成家,那就先回去看看,咱不能驳了族老的面子不是?” 王七麟点头道:“是,那这样吧,这两天我恰好没什么事,请个假跟你回家一趟,正好把刚发的俸禄给你们送回去。” 王六五顿时大喜,他挺起胸膛道:“这敢情好,回去爹领你去祠堂、去祖坟好好祭拜,得多多感谢祖宗保佑,咱王家竟然出了个官!” 王七麟想想小印诅咒,觉得祖宗也没怎么保佑自己。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放有残羹剩饭,一大盆白米饭、一盘炒鸡、一盘红烧鳝鱼和一碗猪油炒咸菜,王六五眼巴巴的瞅了瞅,吞了口唾沫赶忙转头做没看见的样子。 儿子现在当官了,他当爹的可不能给丢脸。 王七麟有些心酸,道:“爹你先坐,我去给你拿个碗盛饭,你还没吃午饭吧?” 王六五干笑道:“吃过了、吃过了,你看我出门的时候你娘给我煮了红薯,穷家富路,我吃的饱着呢。” 这时候门口探进来一张大黑脸,徐大弱弱的说道:“老七、老叔,咱去聚香楼吃,我刚才过去订好桌了。” 王七麟道:“这样也好,今天算我请,正好咱还得去聚香楼跟掌柜的谈谈赔偿问题。” 他喊上谢蛤蟆,一行四人进了聚香楼。 谢蛤蟆跟掌柜的打了个照面,两人一个尴尬一个心虚,掌柜的知道他已经做了游星,便抢先赔礼道歉,说自己有眼无珠。 王七麟摆手道:“掌柜的,给我们准备个桌,这次来我其实是来算账的,前些天……” “前些天的事咱就不提了,不提了。”掌柜的赔笑道,“这事是我有错在先,我祝某人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了。” 谢蛤蟆一瘸一拐的走进门说道:“祝掌柜无需如此,这事是老道错了,老道自会负责。你放心好了,前些天丢的菜价值多少钱,我会一一赔偿给你。” 最大的包间已经给一家为孙儿庆生的乡绅包下了,王七麟主动要了个小包间。 结果他们这边刚上菜上酒,乡绅主动过来敬酒了,并为占了大包间的事向众人连连道歉,一连干了三杯酒。 小二利索的上菜,照例有三菜一汤,另外还有一只烧鸡、半只炖大鹅,全是硬菜。 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回忆着先前乡绅的客套,王六五忍不住感叹:“真好,真好啊。” 20.衣锦还乡 吃过饭,王六五喝的醉醺醺,回去倒头就睡,嘴里梦话连连:“真好啊,草他吗的。” 王七麟伺候父亲躺好,出门看见徐大拦住谢蛤蟆推到墙边,伸出长满汗毛的长臂来了个壁咚。 他默默的回到房间,耳朵贴在门口。 “老道士,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 “有一桩好买卖想跟你谈谈,嘿嘿,你上次做了个纸人来对付我俩,那纸人怎么做的?” “老道做那纸人可不是要对付你俩,只是想吓吓王小印而已。怎么,你想学纸扎人法术?” “你会就行,我看你扎的纸人跟真人一样,那你扎上几十个女人,然后我去县里开个窑子,咱联手赚他一笔!” 空气忽然安静。 王七麟探头往外看,看见谢蛤蟆目瞪狗呆。 徐大得意:“怎么样,你是不是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商机?” 谢蛤蟆惊骇:“老道走过南闯过北,四海之滨喝过水,昆仑山巅断过腿。自诩也是老江湖,还以为走遍了山、看遍了贱人,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一人更比一人贱,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贱人?” 徐大不满:“你这蛤蟆嘴里吐不出珍珠,我也是为你着想,你不想早日赚钱去给人家聚香楼还钱吗?” 谢蛤蟆忍不住了:“你滚,好吗?麻溜的滚!” 徐大不死心:“这真是个好生意啊,财源滚滚啊。” 谢蛤蟆甩手,整个人遁地而去。 听天监里没什么事,第二天他雇了一驾马车回村。 正好他是清明入职的,这次回去一是探亲二是祭祖。 相亲的事顺便看看。 要是小娘子生的好看,嘿嘿嘿。 徐大和谢蛤蟆要跟着。 他们也想看小娘子。 上午出发,中午赶到。 牌坊乡是因为一个大贞节牌坊而得名,这牌坊出现于宋代,是当时朝廷为了褒奖他们乡里一位寡妇而建,历经蒙元,一直耸立到如今新汉朝。 马蹄哒哒哒的在路上敲打着,徐大看见一溜高楼亭台后来了兴趣:“嘿,老七,那就是将军府?” 神游天外的王七麟回过神来,道:“对。” 牌坊乡出过一位勇将军,将军年迈后告老还乡,朝廷感其为国奉献,在乡里给他修了这座将军府。 徐大问道:“我听说这黄将军有个孙女貌美赛天仙,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要跟她相亲?” 王七麟摇头:“我现在对女人没兴趣……” 徐大立马说道:“黄将军好像还有个长的赛潘安、比宋玉的孙子?” 王六五被这番话吓得差点尿车上,他急忙压低嗓音说道:“可不敢乱说,不敢乱说!徐力士,祸从口出!” 他又对王七麟道:“忘记给你说,这次你去相亲的是陆家庄陆财主家的女儿。” 徐大顿时对他挤眉弄眼。 坐在车顶翘着瘸腿优哉了一路的谢蛤蟆好奇的说道:“按照规矩,王老丈你能相中他家女儿不就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王六五小心的看了儿子一眼道:“小七从小有主意,这样的事还是让他自己决定为好。” 王七麟笑了笑没说话。 因为经常灵魂出窍去地球的缘故,他从小孤僻,跟家里人关系不是很密切,平时父母、姐姐见了他都有些心惊胆颤,不敢给他随便拿主意。 下了乡里的官路不到两里地就是大王村,看到有马车进村,田里劳作的村民纷纷行注目礼。 一些孩童追着马车唱童谣,村里人在街上碰见了就打招呼。 王六五端正身子坐在车把式身边,他老实了一辈子,即使儿子做了官可依然老实。 他们回家后热闹了,乡邻得知当官的王七麟回来,纷纷上门来看热闹。 徐大本想来看热闹,结果被人当成了热闹: “看那黑脸膛的,真壮实啊,跟牛一样。” “你说他耕地的话是不是比牛还好使?” “这块头,饭量能顶十个人,拉一次屎能喂饱全村的狗!” 成为村里同族的焦点,王六五骄傲。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铜铢,递给车把式当赏钱。 面子必须撑起来。 纵览王家族谱,他们这一支迁徙到当地后还没有出过官呢。 王七麟的母亲王陆氏和四个没出嫁的姐姐闻讯赶忙出来接他们,徐大诧异:“你家人丁挺旺啊。” 谢蛤蟆道:“不是一般的旺,王小印还有两个出嫁的姐姐不在家吧?” 王七麟钦佩:“厉害,你算出来的?” 谢蛤蟆道:“你爹路上说的。” 村里的族老和大户们纷纷上门,王陆氏将他们带回来的蜜饯干果一一摆放好又赶紧泡了茶,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喝茶言欢、其乐融融。 王七麟在旁边冷眼旁观。 谢蛤蟆问道:“王小印怎么不去搭话?” 王七麟道:“无话可说,以前我们家穷,孩子太多,村里人看了我们当看见瘟神,过年拜年的都要绕着走,农忙时节我爹娘去给人家帮忙,回过头来却没有个给我们帮忙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听见这话众人尴尬。 族老咳嗽一声道:“小七,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你现在当了官,为人要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徐大回过头来说道:“我家乡有句俗话,叫劝人大度遭狗骑。” 几个大户脸色大变,徐大一拳敲在身边木墩上,结实的木墩裂作碎块。 王七麟哈哈大笑,捡起木墩进厨房:“娘,我帮你烧火。” 晚上少不了一顿招待,他们家养的鸡倒霉了,一共喂养了十五只鸡,有一半亡命刀下。 徐大被叫来杀鸡,他捏着鸡脖子让鸡头对准族老和大户:“别恨我啊,你记住他们,是他们想吃了你们,以后要报仇别来找我。” 族老手一抖,茶水撒了。 他们这些人只能欺负老实人,一个横行乡里的混子就能让他们噤若寒蝉,而乡里混子被徐大吓得恨不得将鸡儿缩进前列腺,徐大面对村里人简直是血脉压制。 不光要杀鸡,积攒的鸡蛋、过年好不容易省下的咸肉、缸里养的几条鲫鱼和草鱼全拿了出来。 很快,半个村子弥漫着让人嘴馋的香气。 十多个孩子扒拉在门口垂涎,徐大拿了干果零食去分给他们,照例以极快速度赢得了孩子们的欢心。 老母鸡炖汤、小公鸡炒来吃,咸肉炒去年秋天晒的干野菜,今春的新鲜野菜拌凉菜,鲫鱼红烧、草鱼用老汤卤来吃,还有用猪油炒成油汪汪的过冬大白菜…… 王陆氏绞尽脑汁凑齐了一桌子能过得去的菜肴。 她和丈夫一样都是本分人,把家里存货都用上了却还是觉得难为情,绞着手说道:“家里光景不好,给你办个宴席都办不了,爹娘没啥用,小七,你只能靠自己。” 王七麟将刚领的五十个银铢里数出四十个塞给她,笑道:“娘很厉害了。” 在听天监当差面对的是妖魔鬼怪,环境险恶,朝不保夕。 所以朝廷给他们待遇很好,俸禄都是提前发放,像王七麟连着领了游星和小印两份俸禄,一共有七十个银铢。 四十个银铢是王陆氏这辈子接触的最多钱,粗糙的手里抓着这么些钱一时茫然。 21.陆氏 老母鸡炖的火候十足,汤汁粘稠,上面飘着一层黄澄澄的油。 看起来油腻。 但乡民村夫肚子里没有油水,就喜欢油腻。 准备上菜的王七麟看看鸡汤又看看忙活的母亲和姐姐们,犹豫了。 见此徐大接过汤盆倒了半盆汤出来,又把鸡腿捞出来放进盘子里说道:“给你娘她们吃。” 王七麟的六姐王六巧小声说道:“没有多少汤了。” 徐大顺手捞了个水壶往里倒了半盆水。 炒的公鸡就没办法弄虚作假了,不过这公鸡里有芋头一起炒,于是徐大专门挑出来一些鸡块,又把王陆氏挑出来的鸡头和鸡屁股放回去。 王七麟伸手搭在他肩膀笑,徐大又冲他挤眉弄眼。 但村里人不傻,筷子往菜里一扒拉就清楚怎么回事了。 有人想要抱怨,徐大那边却全力开动,筷子翻飞专挑鸡肉,鸡头、鸡屁股也不嫌弃,节奏带的飞起。 见此其他人顾不上说什么,赶紧哄抢。 第二天一早,王七麟先跟着王六五去祖坟烧纸上香,然后就要准备去陆家庄见姑娘了。 王陆氏的娘家便是陆家庄,二十七年前被王六五用五斤稻米做嫁妆娶回家来。 提到往事,王六五蹲在地上感叹:“你要娶人家陆小姐,怕是得用五斤铜铢。” 王七麟端了一盆水放在地上准备洗脚,盆里清水恍惚的波动,他一时精神恍惚。 盆中清水倒映出一张青年的脸庞,平平无奇。 但他梦里去地球的时候在电视上、书报上见过几张相似的脸庞,那些脸的主人有的叫杨过、有的叫项少龙、有的叫古仔。 这让他每次看见自己的样子便会陷入短暂的迷茫中。 庄周梦蝶式迷茫。 莫非那是自己的前生后世? 徐大走过来抢走水盆胡乱抹了几把脸:“你们这里的水怎么有点味儿?” 王七麟说道:“可能因为这是个洗脚盆。” 正在漱口的谢蛤蟆一口盐水喷了出去。 陆家庄跟大王村之间只隔着两个村子,不远。 陆财主具体名字被人淡忘了,他们家祖上一直很阔,半个陆家庄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所以他们家每一任当家的都叫陆财主。 满村茅草屋中,财主家的青砖红瓦大院分外气派,他们家里还跟县城的大户人家一样养着管家 王六五去敲开门,戴着四方巾的管家认出他来,然后从头到脚的打量王七麟,道:“你就是大王村那个进了听天监做游星的青年?” 王七麟道:“小印。” 管家没明白他的意思:“啊?” 王六五习惯性的陪笑道:“我儿子现在不是游星,他升官当了小印!” 最后语气要加重。 游星和力士就跟衙门里的衙役一样,不算官,顶多算是胥吏。 可小印往上就是正式官员了,其中小印是正九品,这官职听起来很小,却足够在县里横着走,更别说这乡村里头。 新汉朝吏治严苛,敢冒顶官职者处以重刑。 所以管家没疑问,赶忙弯腰屈膝请他们进门,自己快步跑着去通告自家主人。 王七麟正要往里走。 半开的门口嘎吱嘎吱的慢慢打开,门槛摇晃了一下。 吹进来的风带着一路没有过的森寒之气。 他立马警惕的回头。 什么也没发现。 这时候管家又哼哧哼哧跑回来了,很殷勤的伸手招呼:“官爷里面请,赶紧去坐下歇息,我们老爷正在劈柴,他擦把手就出来!” 村里地主就这样,农忙时节还得自己下地干活。 父子两人去了客厅,很快,个头不高但身板粗壮结实的陆财主风风火火的进来。 他正要说话,身后响起一个妇女的声音:“王六五,你儿子当官啦?这是真的?你不是来寻我两口子开心吧?” 王六五急忙起身:“不敢不敢。” 王七麟第一次见到陆财主,一看他那五短身材和小眼大嘴就失望了。 当爹的这个丑样,女儿要想生的漂亮,那当娘的得多好看? 他满怀希望的看向陆财主身后,然后一个人高马大的老娘们杀了出来。 肩膀宽广、胸襟豪迈,腰粗腚大、五官狂野,王七麟真想当场站起来抱拳说一声:再见。 难怪他爹刚才一听人家问话赶紧起来回应,怕是回答晚了惹人家不满,一拳头撸上来能把他小肠给撸成苦肠。 王六五似乎知道儿子心里所想,他小声说道:“别急,我打听过了,陆家小姐是个大美人,而且喜欢舞弄笔墨,她今年元宵节去县里灯会一趟,然后迷了两个书生回来呢。” 王七麟脸色一正:“爹你想哪里去了?儿子讨媳妇看中的是人品,相貌身段都是过眼云烟,红颜一瞬皆是枯骨,这道理我能不懂?” 陆财主夫妇坐下,然后财主夫人俩眼睛就跟雷达似的开始扫起了王七麟。 我要从南扫到北,我还要从白扫到黑。 可能是错觉,王七麟觉得她眼神色眯眯的。 介娘们可不像个好银呐! 陆财主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没有直接提儿女婚事,而是先喝着茶跟王六五聊起了农活。 氛围被他们聊轻松了,财主夫人作不满的样子甩了个白眼,用手帕捂着嘴嗔道:“你们两个光顾着聊地里的活,是不是也该聊聊孩子的终身大事?” 王七麟依稀听到门外有一声干呕。 他正要细细查看,陆财主招呼他说道:“夫人所言极是,我怠慢王大人了。这样,夫人你去带媛儿出来跟王大人见个面,让他们年轻人也聊聊。”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临了。 王七麟举起茶杯喝水,借助茶杯盖掩护眼神。 财主夫人进了内宅很快出来,她身后跟着个身穿红白长裙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算不上多美貌,但眉眼清秀、脸颊粉白,双眸流转之间带着羞赧浅笑,倒是有大家闺秀麻生希的味道。 然后就在他深情的凝视中,姑娘垂手站在门口,一个矮胖姑娘蹭蹭蹭进来了。 陆财主加上财主夫人再除以二,这就是王七麟对后面姑娘的印象。 用不着介绍,谁是正主一目了然。 王六五生吞了口唾沫,然后小声说道:“儿子呀,老祖宗说过,贱儿丑女好养,歪瓜裂枣好吃。这陆家小姐丑是丑点……” 这时候陆小姐含羞带怯的坐在他们对面,王七麟急忙低声对父亲说:“爹,丑不丑无所谓,主要是我喜欢枯骨,这个肉太多了!” 门口风吹,恍恍惚惚的飘进来两声笑。 这笑声像是有人捏着嗓子发出的。 但外面院子空空荡荡,绝对没人! 但这不是王七麟的错觉,王六五、陆财主和俏丫鬟纷纷下意识的往外看。 王七麟下意识往外走,财主夫人误会他意思了:“站住!你进了我家门还想往哪里跑?” 几个人愕然,财主夫人急忙改口:“咋了,一句话不说就想跑?看不上我女儿?当官了就嫌弃我家女儿长得丑?呵,男人!” 她一开口就停不下:“我能不了解你们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娘们嘛。是,我家女儿不漂亮,你想要漂亮的那去找黄将军的孙女!” “不过我提醒你,你要想娶黄家孙女得快点,她被鬼缠了,克死了家里好几个人,你去晚了怕是只能娶个鬼……” 听到这里,陆财主面色大变:“闭嘴!你这婆娘怎么什么都敢说?快给我闭嘴!” 母亲的话让陆小姐大惊,赶紧吃了两个苹果、一块甜饼来压惊:“娘,你别说了,人家害怕。” 王七麟安慰她道:“陆小姐不必害怕,你这一身阳气浩浩如炉火,即使有鬼也近不了你的身。” 22.同人卦 婚事指定谈不成了。 财主夫人一开口,王七麟就知道她是个老祖安人了。 他才不想找个祖安人丈母娘。 陆财主倒是明事理,一看事不可为便和和气气将他们送走了。 出门的时候他还说道:“王大人,我家婆娘管不住嘴喜欢乱说,你别把她的话当真。” 从他嘴里显然问不出将军府的内情,于是上路后王七麟问王六五。 可惜他一介老农,跟将军府扯不上一点干系,并不知道这件秘闻。 两人回到家里后,徐大和谢蛤蟆不见踪影。 王六巧细声细气的说道:“你们走后两位大人便结伴出门追你们去了,他们没有追上你们吗?” 王七麟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半晌之后,徐大和谢蛤蟆回来了。 正在修理锄头的王六五抬头问道:“两位大人去哪里来着?” 徐大要说话,谢蛤蟆抢着笑道:“我们在田野里随便转了转,欣赏了一下当地风景。” 王六五继续修理锄头,同时说道:“今天不怨我儿子挑剔,陆家小姐实在生的不好看。” “何止不好看,简直是丑出了特点,哈哈。”徐大心直口快的笑道。 谢蛤蟆也要笑,但随即反应过来。 被套路了! 窗口破烂窗纸后面,一张阴沉的脸在盯着他们。 谢蛤蟆冷静的说道:“我如果说,我用奇门八卦术算到了陆家小姐的相貌,王大人你信不信?” “我说我信,你信不信?” 徐大反应过来,对王六五叫道:“叔你算计我?” 王六五没反应过来:“算计什么?刚才的话是我儿子让我对你们说的。” 王七麟愤怒的走出来说道:“你们俩竟然跟踪我?当时陆小姐出来,在外面笑的是你们两个对不对?” 徐大指着谢蛤蟆说道:“是这老蛤蟆笑了,我可没笑。” 甩锅大会正式开幕。 谢蛤蟆说道:“是徐力士逼着我用藏身符跟着你去看热闹的。” 王七麟问道:“藏身符?你还有这样的宝贝?” 谢蛤蟆哀叹一声,道:“这道符也是我机缘巧合下所得,结果今天被徐力士给逼着用了,可惜,真是可惜!” 王七麟冷笑:“你猜我信不信你的鬼话?” 谢蛤蟆干脆利索的伸出残存的左手指着天道:“我若是说了假话,让道祖放天雷劈了我!” 修道者的誓言跳不出五行,不能乱发。 王七麟要气死了:“就为了去看个地主女儿长什么样,你们竟然用了这么珍贵的道符?!我草,我要杀了你们两个!” 徐大急忙道:“你先别生气,我们这趟可不是光偷看了,还得到了一样有用信息。” “将军府闹鬼!黄家的小姐黄轻云被个很厉害的鬼给缠住了,这鬼借她的手害死过人了,现在整个将军府愁云惨淡!” 王七麟问道:“是那对财主夫妻说的?” 徐大点头道:“对,你们走后财主就骂他婆娘管不住嘴什么都往外说。将军府闹鬼的事还一直在压着,财主家闺女跟黄家小姐是闺中密友,所以才探知到一些消息。” 王七麟看向谢蛤蟆,谢蛤蟆正色道:“王大人,你以为我耗费一张藏身符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吗?” “难道不是?” “不仅仅是。早上时候我给你算过一卦,算到的是《周易-同人卦》,所以我才愿意答应徐力士要求,用藏身符来跟踪你,看看你怎么来应卦。” 王七麟缓缓说道:“《周易-同人卦》,同人,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谢蛤蟆道:“不错!” 王七麟沉思。 字面理解,周易的同人卦说的是一大群人一同出现在原野上,这样利于涉越大河巨流、利于君子守持正固。 引申而言这一卦说的是借势,欲成就凡人不能之成就、解决凡人不能解决的麻烦,必须要借势。 放到自己身上就是他要解决小印诅咒需要借势,而具体去哪里借势,他今天的遭遇可以给予提醒。 联想在财主家里打探的消息,王七麟道:“看来我们应该去将军府走一趟?” 谢蛤蟆点头。 徐大一拍手道:“那犹豫什么?走,趁着还没到晌午我们赶紧去,说不准还能混一顿午饭呢!” “徐力士真是好出息!” “出席?什么席?” 王七麟摆手道:“你们两个先别闹,将军府都治不了的妖邪肯定非同一般,我们得做好准备才行,起码得先回驿所拿刀。” 徐大不屑道:“堂堂将军府,还能没有刀给咱用?” 王七麟摇头道:“咱听天监的腰刀都是精铁锻造,将军府的刀未必有咱的刀好使。” 徐大道:“这倒是,特别是你每次斩鬼都要毁去一把刀,普通刀还真不够你折腾。” 谢蛤蟆抚须道:“王大人,你要斩鬼用普通刀可不行,说来也巧,老道恰好知道你们牌坊乡有一把好刀,你如果能拿到这把刀,嘿嘿,那定然是如虎添翼!” “什么好刀?”王七麟好奇起来。 谢蛤蟆道:“你们乡上有个屠户叫牛二,他手里有一把屠刀。” 王七麟摇头:“屠户用的刀子杀的是六畜,不沾怨气、不留煞气,没什么用。” 谢蛤蟆抚须道:“牛二杀猪宰牛的屠刀当然没什么特殊的,可他家里还珍藏有一把刀,那刀是他祖上所留,你们知道他祖上是干什么的吗?” “前朝吉祥县的刽子手!他们家里珍藏的那把刀乃是断头刀!” 王七麟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蛤蟆大笑道:“老道云游天下,还有什么是老道不知道的呢?” “我老婆姓甚名谁、现在哪里?”徐大问道。 谢蛤蟆一怔:“我、我不知道。” 牌坊乡是小地方,屠户只有这么一家,所以牛二在乡里也是个名人,到了乡上后王七麟很快便打听出来。 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到了屠户家里后门上挂着铁将军。 王七麟很失望,准备去找邻居问问怎么回事。 徐大抽了抽鼻子说道:“里面家里有人,我闻见油渣出锅的味道了!” 王七麟上去敲门,结果屋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徐大推开他道:“进个屋费这么些劲干什么?” 他大脚开踹,大门顿开。 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屋子里果然有人冲了出来。 一个肥胖的汉子紧握着一把剔骨尖刀冲他们厉声道:“好一群强盗,竟敢强闯民宅,朗朗乾坤下这是没有王法了吗?不怕我报官吗?” 徐大道:“王法?大爷我说的话就是王法!你要报官?官在这里。” 他让开,王七麟露面。 肥胖大汉愣了愣:“你们听天监的大人?” 玄黑锦衣,上达天听! 徐大傲然:“不错。” 王七麟拱手道:“对不住,牛二哥,我这兄弟脾气火爆,一不小心踢坏了你家大门,不过请你放心,这朗朗乾坤之下当然有王法,我们肯定会给你赔偿修门的损失。” 认出他们身份,牛二大感惶恐。 他急忙扔掉剔骨刀说道:“大人客气了,不知道诸位大人来是为了什么事?” 王七麟想了想,没想到什么好话题,便索性开门见山:“牛二哥,我听说您家里有一把祖传的好刀……” “没有,”牛二急忙打断他的话,“我哪有什么祖传好刀?” 谢蛤蟆笑眯眯的说道:“别否认了,你藏着它不是什么好事,那是一把吃人血长大的刀,多年来你只给它吃猪血牛血,以为能喂饱它吗?” 一听这话牛二慌了:“三位大人,咱们有话进屋说,请跟我进屋里来。” 23.我答应 屋里香味飘荡,很纯粹的猪油香味。 徐大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 牛二立马钻进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大海碗,里面是满满一碗油渣。 这油渣刚刚出锅,色泽金黄,还带着亮闪闪的油星子。 牛二递给他们说道:“大人们如果不嫌弃就吃两口,不过这会有点腻,等它愣了撒点盐巴味道才好!” 徐大心都化了:“这样就行,大爷不挑。” 王七麟捻了一块油渣进嘴里。 喷香! 不过正事是买刀,他正色道:“牛二哥,本官是听天监小印王七麟,这次来找您的目的您已经清楚了,不知道您能否将您的祖传宝刀割爱?” 牛二苦着脸道:“哪有什么宝刀……” “那当然不是一把宝刀,那是一把破刀、妖刀!”一个妇女走出来大声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我跟你说,家里这么多事就是因为那把刀!今天听天监的大人来了,我无论如何都要说道说道!” 王七麟心里暗喜,急忙冲妇女拱手:“这位是二嫂?见过二嫂。” 妇女对自己丈夫泼辣,但见了官也慌张:“不敢当,大人言重了,我一个只会拔猪毛、炸猪油的妇道人家哪当得大人称呼为二嫂?” 牛二瞪眼如牛眼,冲她吼道:“你也知道你是个啥都不懂的妇道人家?给我滚回……” “要滚你滚!”妇女比他脾气还大,“我要是真滚了,你自己陪着那把破刀过日子吗?等你病了老了,让那把破刀来给你煮药给你收拾?” 这话把牛二给噎住了。 妇女对王七麟道:“这件事我做主了,王大人,我刚才听见你们在外面的话了。你们里面有高人,知道那把妖刀的古怪,如果你们真心想要,那只要帮我个忙,我能做主把刀送你们!” “请说!” “我要你毁了我们乡里的一个赌坊,把聚赌的人都给抓了,救出我家幺儿!” 事情很简单,牛二一共有二子一女,其中大女儿出嫁、大儿子夭折,如今就剩下一个宝贝似的幺儿。 可这幺儿不学好,竟然好赌! 牛二家里祖上三代操持屠户生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底在乡里算是丰厚的了。 但自从牛家幺儿接触牌九、骰子,他们家的钱便跟流水一样流进了赌坊。 到了今天不但家里没了存款,反而欠了赌坊好些债务。赌坊的泼皮为了讨债使尽了下流手段,牛二不得不关停摊子甚至大白天给锁了家里大门,以此来避祸。 等妇女说完,王七麟背着手去院子里转了转,然后回来说道:“给我们准备两件寻常衣裳。” 来时谢蛤蟆就把利害给他说过了,牛二家这把刀对于普通人没什么用处甚至有害处,可是对要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来说却是神兵利刃。 所以如果仅仅是毁掉一个赌坊就能得到这么一把刀,这真是无本万利的好生意。 徐大问道:“咱们怎么操作?换了衣服去了直接砸?” 谢蛤蟆笑道:“不得如此,这样会惹上麻烦,你们听我安排,这赌坊我恰好了解内情……” “你了解内情?”王七麟猛的看向他:“你怎么这么了解牌坊乡?” 谢蛤蟆哈哈大笑:“老道在这里混过,自然了解。” 新汉朝禁赌,乡里治安管理松弛,牌坊乡的赌档赫然就在一座茶馆里头。 茶馆门口聚集着几个泼皮,看见三个陌生面孔,他们便堵住了门口。 徐大冷脸道:“好狗不挡道,给大爷滚一边!” 领头的泼皮吊着眼睛道:“诸位来我们茶馆是有何贵干?” 王七麟淡淡的说道:“玩博戏。” 那泼皮跟着问道:“玩几把?” 徐大猛的伸出大手掐着他脖子拖到跟前,挥拳就开始揍:“你它娘好贼胆!竟敢骂我家大哥?嗯?你让我家大哥玩什么?好胆再给我说一遍!” 他们本来就是来找麻烦的,这方面徐大是行家,泼皮一个口误被他逮住结果就给揍了。 徐大出手狠辣,几个横行乡里的泼皮很没种的跑了,泼皮头子惨叫:“摇人!” 赌坊养着打手,打手不比泼皮,这是真能下狠手的! 一条精瘦的汉子从二楼冒头,看见徐大在操练泼皮头子便跳下来一刀砍上去! 王七麟没有刀在手,无法施展《太阴断魂刀》,但他有十年功力,眼力劲、速度和力量远超常人,当打手凌空扑下他拧腰一拳轰出! 这打手是个高手,身在空中如游鱼般滑动,手中快刀闪烁连劈他三刀。 谢蛤蟆正要出手相助,徐大拎着泼皮头子当棒槌砸向死士,两下给砸翻在地。 见此谢蛤蟆收回手道:“老道倒是小看徐力士了。” 王七麟则去抢刀。 快刀在手,天下我有! 打手让人砸成猪蹄,赌坊老板藏不住了。 一个打扮光鲜的中年人堆着笑脸出来打招呼:“这位兄弟饶命、饶了这小子的贱命,小人马秋,道上兄弟都喜欢叫我诨号麻球,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诸位兄弟呀?” 谢蛤蟆扫视中年人,看见他手上的一个玉扳指后笑了。 王七麟道:“你没得罪我,是你这兄弟得罪了我,我想进去玩玩,你这兄弟却辱骂我。” “这瞎了眼的杂种!”马秋咬牙切齿的拉起那软在地上的泼皮头子,给了他两巴掌后将他送进了茶馆中。 王七麟没多看,他拎着刀悠悠然走进茶馆。 里面泼皮横眉怒目,敢怒不敢言。 一群赌徒上来看热闹,不怕死。 马秋陪笑:“大爷,您想玩点什么?想怎么发财?” 王七麟道:“靠博戏还能发财?” 马秋笑道:“这是当然,老话说,小赌养家糊口,大赌发家致富!” 王七麟又问道:“我可没听说过有谁靠博戏发家致富,倒是听说有人输的倾家荡产。” “兄弟此话差矣,”马秋又笑了起来:“谁家小孩夜夜哭,哪里有人天天输?是不是这个道理?有人输有人赢,这博戏自古就是有去有回的活计嘛。” 有人叫道:“一点没错,吃喝玩乐都是赔,只有博戏有来回。” 茶馆赌坊里花样众多,死物局有意钱、关扑、骰子戏、打骨牌,活物局有斗草、斗蟋蟀、斗鸡等等。 谢蛤蟆冲西北角一张桌子点点头,王七麟走了过去。 “官爷要玩骰子戏?”马秋笑问道:“那不知要玩投琼还是彩战?” 琼是骰子的古语称呼,投琼就是扔出骰子然后赌大小、猜数字。 彩战的“彩”来源于骰子上的赤、黑二色,这个玩法就比较复杂了。 王七麟也笑了起来:“我不玩这个,我玩鬼!” 马秋一怔,习惯性堆笑。 徐大撸起袖子坐下:“大爷来玩!” 24.斩赌鬼 徐大能号令伏龙乡诸多泼皮、混子,不光靠拳头硬,还靠他三教九流无所不通,黑白两道无所不知。 他玩的是最简单的,投琼,猜大小。 这也是最快、最过瘾的,骰盅一开,输赢立判! 短短一炷香时间,十五六轮赌局就下来,他的面前铺满了银铢和铜铢。 他立马赢得了半数赌徒的心。 徐大伸手搓着银铢嘿嘿笑:“大爷又能去城里救济那些没爹娘的姑娘了,老七,你说我这次能积多少阴德?” 王七麟抱着快刀笑而不语。 有点心动啊。 有一次揭开骰盅,四点、四点、五点,双数同,开大! 徐大身边围着的赌徒又是欢呼。 一桌之外的马秋放下茶杯挥挥手,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取代额头冒汗的庄家去摇盅。 徐大和他对视一眼,一时之间惺惺相惜。 棋逢对手,针尖对麦芒! 骰盅晃过,书生拍下,他轻声吟道:“一片寒微骨,翻作面面心。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 “啪!” 徐大挥手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咱这是考秀才呢?怎么还吟诗作对上了?别废话,赶紧开盅!” 书生脸色一变说道:“买定离手、不得再碰桌子!” 徐大不耐:“开盅!小!小!小!” 杀红眼的赌徒跟着嚎:“开盅!快开盅!”“小小小!” 书生打开骰盅,四点四点一点,双数同,开小! 赌徒又开始欢呼,徐大洋洋得意的向左右抱拳:“这次买双小,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马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书生这次甩盅应该是四四六开大,徐大拍那桌子一下将一个六点拍成一点。 就从这一招他便看出来,自家手下不是这莽汉的对手。 不过他不着急,悠然的转动了拇指上的玉扳指。 一道模糊的黑影从墙角钻了出来。 赌鬼! 来前谢蛤蟆说他了解这赌坊内情,了解的便是这赌坊养鬼! 鬼能吸人的阳气和运势,赌鬼尤其擅长此道。 马秋养了个赌鬼,只要发现有人起势就放鬼去吸他的运气,这样不用出千赌场就能源源不断的赢钱。 除非鬼愿意显形,否则寻常人看不见鬼,按理说养鬼吸运势比出千要隐蔽的多。 但王七麟不寻常。 鬼影出,刀影现! 刀光闪过,雪亮刺眼! 太阴断魂刀至阴至柔至快,一刀起十刀出,往后一刀更比一刀快。 王七麟反手握刀转身贴墙壁追上那赌鬼,如屠夫劈砍猪排骨,咣咣咣就是一顿操作,将赌鬼安排的明明白白。 赌鬼是小鬼,只会吸人运势,面对源源不断的太阴断魂刀,它身躯扭动、惶恐逃窜。 而快刀得势不饶人! 王七麟人如虎跳、刀在人前,漫天刀光席卷阴气四处翻飞,阴暗的茶楼里像是吹进了混着雪的冬风,吹的众人衣衫哗啦啦的飘荡。 赌客叫:“这风好怪,脱我衣服!” 马秋见此吓得目呲欲裂,他扔出玉扳指大叫:“收!” 一条长臂舒展,一只大手拦截:“好嘞,那大爷不客气了,收下了啊。” 徐大抓住玉扳指塞进怀里。 当官美滋滋。 黑影冒出红雾,王七麟一刀快过一刀追着它狂砍滥斩。 最终一记力劈华山剁下,快刀崩裂,黑影化作一条红色烟柱。 造化炉飞出,后面的事王七麟不用管了。 赌客们聚集在一起拥抱取暖,普通人看不到鬼影,但他们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养成的赌鬼烟消云散,马秋当场爆炸:“日里粮!弟兄们给我上,把他们给老子剁喽!” 王七麟脱掉牛二的外衣拿出血木印拍在桌子上厉声道:“听天监办案,谁敢上前?” 正要蜂拥而上的泼皮打手们看见他露出的玄黑锦衣急忙停下脚步,有个傻子茫然的问:“大兄,怎么都停手啦?” 王七麟冷酷的说道:“按照新汉朝律令,私开赌坊是什么罪?” 徐大狞笑:“按律当斩!” 马秋脸色惨白,颓然坐下:“大人言重了,我这茶楼只是有些博戏而已,哪里称得上是赌坊?而且、而且我在茶楼摆博戏是跟县令和窦捕头打过招呼的。” “我是听天监,跟县令和捕头没有关系!” 马秋赶紧叫道:“但听天监跟地方事务有关系吗?” 听天监不是万能机构,按照皇帝立下的规矩,只管妖魔鬼怪,不得掺和地方人事。 王七麟一笑:“你如果不养赌鬼,还没什么关系,你竟然敢碰鬼?给我拿下!” 徐大立马一个饿虎扑屎。 泼皮们转身逃跑。 马秋急忙讨饶:“大人饶命、大人放我一马,这位大人,你你收了我的死玉,这可是个宝贝,你放我一马!” 徐大怒视他道:“什么屁话?你看大爷像是贪赃枉法的狗官吗?” 马秋叫道:“那你把死玉还给我!” 徐大道:“我凭本事收的玉,凭什么还给你?” “你不还我就是贪赃枉法!” “贪赃枉法?狗屁,贪赃枉法的事大爷不干!大爷只是收了你的玉没给你办事,这只是贪赃而没有枉法,哇哈哈哈!” 听见这话,逃跑的泼皮暗暗佩服。 果然厉害的泼皮都让朝廷收去了。 牛二的幺儿被关在厢房,王七麟将他救出来,带着他回家。 看见儿子回来、马秋几个人被绑着拖去见官,牛二不胜感激,然后爬上屋顶掀开房梁,从中拿出来一把鬼头刀。 这鬼头刀约莫半人长,刀身宽、刀背厚、刀尖弯,入手沉重,显得有些粗重笨拙。 它的刀柄弯曲,末端雕有鬼头,可惜多年未用、保养不当,刀身上下长满锈蚀。 王七麟持刀在手,大中午的天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一股森寒气息从刀柄传到他肩膀一直传遍他全身。 夏天有冰水喝了! 他又看向刀面。 斑斑锈迹中,几张狰狞的鬼脸一闪而逝。 谢蛤蟆在小牛的额头点了一下,小牛突然精神萎靡。 他对茫然的牛氏夫妇说:“我家大人不会占你家便宜,小牛三魂中的幽精受我震荡,之后一年精力不佳。但幽精管欲,这样他一年里对什么都不会有太强的欲望,这样便能戒赌。” 牛二嫂真性情,跪下磕头:“官老爷慈悲为怀、佛爷转世!” 牛二最后问道:“那我儿的幽精魂能自己恢复正常?” 谢蛤蟆点头:“能,如果你想让他恢复的快,那就给他吃些猪鞭牛宝之类,这个你家不缺吧?” 牛二憨笑:“不缺不缺……” “不缺你吃,不能给这小兔崽子吃,就让他老实一年!”牛二嫂说道。 徐大抹了抹下巴道:“那个,能不能给我弄点吃?” 牛二急忙道:“大人稍等,恰好我家有一幅新鲜牛宝牛鞭,都给你们。” 王七麟摆手:“我不用、不用。” 徐大道:“没让你用,让你吃!” 25.黑龙抬棺 申时,残阳西斜。 天色将暗。 徐大将马秋一行送去县里衙门又回来,王七麟三人才去上门。 他用麻布包裹了鬼头刀绑在后背,出门前对着水缸看了看。 嗯,更像那个叫杨过的人了。 将军府隔着牛二家里有点远,它独立于乡外一片荒地中,高宅大院、白墙琉璃瓦,阳光照耀褶褶生辉。 朱红大门高有两丈,门口左右却不是蹲坐着寻常的石狮子,而是两只异兽。 左边一只状若狸猫但长有粗壮虎爪,右边一只更怪,竟然长着两个牛头和八只脚。 见王七麟打量的仔细,谢蛤蟆诧异问道:“第一次来?” 王七麟点头:“对,这片地方有点邪,你看西北看全是土山,据传那全是上古大墓,里面藏着诸多妖鬼邪佞。” 谢蛤蟆往西北的土山带里看了看,目光幽深。 两人聊的热切,徐大却不说话,只是盯着红漆朱门看。 王七麟问:“你看什么?” 徐大沉声道:“这个门,我怕是踢不开!” 王七麟翻白眼道:“你要是敢踢开将军府大门,那咱三个就可以一起去地球旅游了。” “什么?” “没什么,敲门!” 朱红大门上镶嵌着光可鉴人的铜镜,两个门环为铜虎口衔着,威严森然。 自家六个姐姐,一个铜镜都没有,而人家却用铜来装饰大门,王七麟忍不住感慨。 人跟人的差距,比人跟狗的差距还大! 大门缓缓拉开,一个白眉白发、皮肤粗糙的老汉露出脸问道:“来者何人?” 王七麟拿出血木印道:“下官听天监小印王七麟,特来拜见黄将军。” 老汉接过血木印道:“诸位先请进,我去禀告我家老爷。” 听天监小印九品官,而黄家老将军黄化极以镇国将军位上退下来的,镇国将军是从二品,帐下给他擦军靴端尿壶的官都不止九品。 所以老将军会不会见自己,王七麟心里一点没谱。 还好,白发白须老汉去而复返找招呼道:“王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徐大也要跟着去,谢蛤蟆似笑非笑的拦住他道:“去哪里?将军请的是王大人!” “那大爷我呢?” “哪暖和哪待着!” 谢蛤蟆一挥袖子,整个人飞上了门楼。 逍遥自在一散仙。 王七麟之前见过最大的宅子就是伏龙乡的张氏医馆,但那不过是两进两出而已。 将军府才是真正的豪门大院,进门便是花园,四周围墙高耸、连绵成片,里面楼房高低错落、鳞次栉比。 他们穿过两个拱门后看见一片开阔操场,上面有石锁、有刀枪剑戟,远处还有骏马嘶鸣声传来,想必里面还有马厩。 王七麟暗暗感叹,自己以后吹牛逼有话可以说了。 不过这将军府大归大,人烟却不多,很冷清。 所以如果让他选是住冷冷清清的将军府还是住家里温情洋溢的茅草屋,他选择将军府。 真不能昧着良心选茅草屋。 老将军在会客厅等候。 他衣着简单,一套麻衣,头上白发以一根布条简单的绑着,这幅打扮一点不像大将军,倒是像乡间的老木匠,相貌和气质上也没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这位可是王大人?真是青年俊杰啊,快快看座。” 老将军开口后终于有了名将风采,他声音洪亮、语气坚定,说出来的话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丫鬟送上清茶,老将军把持话题跟他聊了起来,但聊的都是家事和听天监见闻。 聊的时间不短,但迟迟不入主题,等老将军转变口风,却是下逐客令了。 王七麟急眼了。 这还没有办正事呢! 他顾不上什么礼道,直接说道:“黄将军,下官得到一件消息,说是您的府上有些不安稳,需要我来查查。” 黄化极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有人偷偷给我写了一封书信……” “书信在哪里?” 王七麟说道:“这说来就古怪了,下官看过那封信后它便自己燃烧掉了。正是这点让下官生疑,几番犹豫之后决定上门来冒昧拜访。” 他的汗水里没有说谎的味道,没人猜到他在胡说。 再就是刚才老将军主导着话题已经把他的家底子掏出来了,知道面前这是个刚入职听天监不足一个月的土鸡。 一只入职听天监之前都没出过乡的小土鸡,在个二品大员面前有什么心眼?敢说什么谎话? 可惜他不知道王七麟在地球待过,地球上谎言随处可见,王七麟亲眼见过一个姑娘躺在床上气喘吁吁的说自己在跑步,还是穿着拖鞋跑。 黄化极皱眉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黄某一生光明磊落,不屑谎言,所以我告诉你,这是真的。但你管不了,得靠老夫自己解决。” “将军小瞧人了……” “送客!” 老将军是敞亮人,临行前送他一件礼物,一把边疆强兵所用的长柄苗刀。 “我看王大人没有带兵器,就送你一把防身,在听天监当差可得小心,刀剑不能离手啊!” 王七麟伸手摸向后背道:“我有……” 一摸一手空。 鬼头刀不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造化炉给吸进去了。 他谢过黄化极将长刀背了起来,失望的出门。 看见他出现,徐大问道:“怎么样?” 王七麟摇摇头。 徐大失望:“黄家小姐的美貌也是谣传?” “谣传你个头啊,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没指望,老将军说府上的事是家事,外人不能插手。” 王七麟说完看向门楼:“道长你下来,小心被人当刺客给射成刺猬。” 谢蛤蟆站在门楼上极目远眺,他又眺望了一会才落下来:“大人,你猜我在上面看见了什么?” 徐大期盼的问道:“两条大肉虫子打架?” 谢蛤蟆冷笑一声:“跟我来。” 绕过将军府的院墙,一片乡野出现在他们面前。 早春时节草木还未青翠,荒野上大片枯黄。寒风一吹草木含悲,其声瑟瑟。 吉祥县是一片山岭地带,牌坊乡内和伏龙乡内都多有小山丘,将军府的西北便是这么一大片山丘,此时在山丘深处穿梭着一支送葬队。 这支送葬队有些怪异,没有唢呐奏乐没有纸钱开路也没有人恸哭,只有一个人举着个招魂幡,后面跟随着八个人抬着一个红漆大棺材。 更怪异的是,抬棺材这八个人不是穿着孝服、披着孝布,而是穿着一身黑衣,隔远了看打扮跟王七麟等人一样。 徐大问道:“咱同僚?” 谢蛤蟆摇头:“不,这是黑龙抬棺。” “什么意思?” “黑龙一到,生死难料。他们是黑瑶族人,这是抬棺游天,黑瑶族你们或许不知道,是西域一个民族,他们有个风俗,就是人死后要抬棺游荡多地、游荡多日。” 徐大恍然:“难怪西域的部族被叫游墓民族,原来是有这习俗。” “黑瑶人不是游牧民族,”谢蛤蟆看向黑瑶族送葬队的身影,眼睛眯了起来:“有趣,竟然有黑瑶人去世了,将军府的事,怕是大事啊。” 26.看我眼色行事 黑瑶族在西域六十四国中名声不显,因为他们人很少且分散而居,像新汉朝控制的西北之地便有他们的身影。 黄化极当年曾经领兵征战西北,他的亲兵中有黑瑶人很正常。 黑瑶部族颇为神秘,他们信奉无生大黑天神,多有孩童含着玉石出生,生来不哭而是大叫,据传这种孩童的第一声叫与虎骨折断声一样,极能辟邪。 而这种孩童长大后能通灵,天生有镇邪驱凶的本领。 谢蛤蟆说道:“将军府碰上诡事,黄将军没有找听天监,必然如他所说,这是家事甚至牵扯到家丑,家丑不可外扬。” “但这诡事不可能不解决,我猜黄将军就是让他的黑瑶人亲兵去镇邪,现在看起码有一名黑瑶亲兵因此而死,那么这事一定很难办。” 王七麟道:“那我们要去看看吗?” 谢蛤蟆忽然谨慎起来:“不,咱回去。” “啊?” “能做黄将军亲兵的黑瑶人肯定不是凡夫俗子,他都镇不住将军府的诡事,咱们去干嘛?送人头吗?所以为今之计,咱赶紧跑吧。” 徐大抬头看看天:“这个点回去还能赶上晚饭。” 王七麟不悦道:“卦象不是说,咱们得给将军府解决这麻烦吗?” 谢蛤蟆严肃的说道:“我可能算错了。” 王七麟郁闷,先前遥望西方的徐大忽然说道:“不对呀,这黑龙抬棺,两队人?嘿,死了两个黑瑶人?不对,好像又是一队人?但我先前分明看见是两队!” “什么?” 王七麟跟着往西北眺望,此时黑龙抬棺队伍已经深入荒丘之中,踪影变得若即若离。 他遥望抬棺的队伍,慢慢的,当抬棺队伍越过一片小山丘往下走了的时候,山丘另一面又出现一支满身黑衣抬着棺材的队伍…… 后面的黑衣抬棺队,赫然就踩着前头那队伍的路线在走。 谢蛤蟆面色凝重:“是山里精怪在作祟,这支抬棺队遇上麻烦了。还记得我刚才说黑瑶人生来含着一块玉吗?他们死时也要含着这块玉,这玉叫六步气玉,对妖魔精怪来说可是好宝贝。” “六步气玉?名字真古怪。”徐大说道。 谢蛤蟆道:“也叫先天玉,这名字简洁明了吧?之所以叫六步气玉是因为黑瑶族讲先天时有句话,叫做‘六步之气,生长化收藏,皆先天时而应至也’。” 听到这里,徐大瞪眼:“这就是先天玉?据说里面藏着一口先天之气,一旦炼化便能从后天进先天?” 谢蛤蟆徐徐点头。 徐大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追啊!不能让精怪抢走大爷的先天玉!” 谢蛤蟆拉住他道:“先天玉固然宝贵,但生命价值更高。” 徐大鄙夷:“老道士我发现你怂的很啊。” 谢蛤蟆冷笑:“老道只是不想不明不白的死!而且咱们一旦跟黑龙抬棺扯上关系,怕是会跟将军府扯上关系……哎哎,你们俩干嘛?” 王七麟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去看看。” 谢蛤蟆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就你懂的多!以前的教训都忘了?”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残阳瑟瑟,风也瑟瑟。 漫步走在荒野中,面前的草木土石被夕阳光照成恍惚的红色,一步下去,如踩血水。 小土丘上长着些许柳树、槐树,风一吹,枝叶摩挲着‘沙沙沙’的响。 走在背阴面再去看这些树木,树枝摇曳,如同憧憧鬼影。 王七麟正寻觅抬棺队,没看到人影,却听见侧前方一声惨叫。 徐大顿时甩腿如鸡奔,一边跑一边嚎:“听天监办案,咳咳咳!” 一阵山风打着旋吹过,呛着了。 又绕过两个小土丘他们看见了抬棺队,这时候红棺材被放了下来,九个汉子惊慌的聚集在一起。 见他们没事,徐大高兴的拍着胸膛说道:“我们是听天监的人,你们不用怕。” 三人走过去,这九个汉子却不开口,只是盯着他们看。 日落西山。 夜幕降临。 在荒山野岭中被九双眼睛盯着看…… 徐大大咧咧的走上前说道:“几位兄弟别怕,都是自己人,看见我身后那位了吗?听天监最年轻的小印,江湖人称翻天麒麟的王七麟王大人!” 九个汉子还是不说话,他往前走,汉子们往后退。 王七麟警惕喝问:“你们什么人?” 领头的汉子扛着招魂幡走上来张开嘴。 王七麟下意识后退。 徐大嘿嘿笑:“老七你怎么这么胆小?这弟兄是让你看他的嘴巴,古怪,他竟然没有舌头?难怪不能说话!” 他又问其他八个人道:“你们都没有舌头吗?” 八个人张开嘴。 里面空荡荡的。 只有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这算什么事?”徐大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黑瑶人天生就没有舌头?老道士刚才也没说呀。嘿,老道士呢?” 王七麟也诧异:“他怎么还没有追上来?” 他们此时位于两片土丘之间的凹地,抬头往四周看,夜色覆盖了这片地方。 太阳落山落的很快。 山丘上多有枯木杂草,徐大升起一团篝火,问道:“老七,咱怎么跟他们沟通啊?” 王七麟道:“这个不急,得先找到道长。” 徐大不屑:“可能他胆子小,就没跟咱过来!” 王七麟摇头:“不,他追咱了。” 夜风吹过,篝火猛的闪烁了两下。 王七麟回头,看见那九个人呆呆的坐在棺材四周凝视着两人,脸上表情木然。 这一幕,让人有点打怵。 徐大烤了烤手后问道:“喂,你们不过来一起烤烤火?” “嘿嘿,徐力士胆大,是人是鬼都敢攀关系?”谢蛤蟆的声音顺着夜风漂来,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东边的山丘上。 徐大愕然:“你怎么才来?” 谢蛤蟆说道:“老道得先护住抬棺人才能过来,已经来的够快了。” 王七麟转身跟徐大背靠背盯着棺材旁九个人道:“抬棺人不就在这里吗?” “这里?”谢蛤蟆冷冷一笑:“嘿嘿,谁跟你们说,这里的九个东西是抬棺人?” 徐大反应过来,立马一把抄起一根烧火木棒:“卧操!” 九个人又扭头看向山丘上的谢蛤蟆。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两位大人怎么知道,这东西就是你们那同僚呢?” 大红棺材缓缓打开,里面站起来一个穿道袍的男子。 夜风吹拂,他的宽大衣袖猎猎飘动、头上发丝随风摇曳,整个人站在棺材中却不显诡异,而是渊渟岳峙、仙气飘飘。 男子露面,冲着谢蛤蟆微笑:“妖孽,终于等到你了!” 一听这话,夜风更冷! 徐大懵了:“怎么个意思?” 王七麟低声道:“别说话,待会看我眼色行事!” 徐大看看漆黑的天色,更懵了! 王七麟缓缓的伸手摸刀。 一摸一个空! 刚到手的战刀也被造化炉给吞了? 我日昍晶? 这是个吞金兽吗? 王七麟当场骂娘! 27.鬼藏宝 他急忙闭上眼睛去观摩识海中的造化炉。 一把长刀漂在炉口上。 看造型赫然就是先前老将军赠与他的军中苗刀。 听名字苗刀像是苗家人用的刀。 但并非如此,它是刀身修长偏直形似禾苗才得以如此命名,乃是地道的汉家战刀。 王七麟转身错开徐大视线。 心里一动,长刀入手。 整体来看这就是一把苗刀,刀身四尺、刀柄一尺,长有五尺。 但又跟黄化极送他的战刀不同,它的刀柄末端咬着一个鬼头,抽刀出鞘,刀身不是单纯闪亮的银白,而是银白中分布着一道道血色锈迹。 王七麟明白了,造化炉将鬼头刀和战刀熔炼为了一把刀! 徐大向他靠了半步问道:“怎么办,老七,咱到底信谁?” “有个医生曾经说过,人一定要靠自己。”他紧握刀柄沉声道:“所以咱谁都不信,信自己!靠自己!” 徐大问道:“这个医生是谁?现在在哪里?” “在阴曹地府,他后来死了,死的还挺惨。” “干!” 三方人站在三个方向。 三足鼎立。 谢蛤蟆样的人高声问道:“王大人,你不信我吗?是否要核验一下我的身份?” 棺中道士随风飘起,他站在棺材边缘冷笑道:“你这妖孽一定吃了我那道友,得到了他的记忆,所以才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王七麟沉默不语。 他凝视着棺材旁边一行人。 哪里不对! 徐大举着个火把走出去说道:“要不这样,两位给我个面子,你们谁是妖孽就承认了吧。这大晚上的咱赶紧开打,打完收工各回各家。” 本来挺阴森诡谲的情景,让他这么一搞忽然有些喜庆起来。 棺中道士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该说啥。 见此王七麟猛的明白哪里不对了! 眼睛! 棺材周围那九个人一直没有眨过眼睛! 这时候徐大走向棺材问道:“道长,你看你能不能给我这面子?” 棺中道士嘴角抽了抽。 徐大猛的将火把扔向他又大吼:“不给我面子?老七砍他!” 妖刀出鞘! 五尺长刀化作一条银龙,王七麟双手握刀快步上前,修长笔直的刀身大开大合,直接将苗刀化作开山斧! 月光撒下,刀光雪亮。 刀身上的红斑锈迹扭动起来,如同血流。 妖异! 诡谲! 见两人动手,山丘上的谢蛤蟆同时飞了下来,两个宽大的道袍袖子甩动,连续有符箓如利箭般飞上来。 棺中道士没有反击,而是一甩袖子飘走了,那八个本来围在棺材旁边的人则纷纷四肢着地往周围逃窜,就像一群野兽。 王七麟以为要有一场血战,毕竟棺中道人看起来很有高手派头。 哪知这货跟徐大一样都是银样镴枪头。 都是装比好手。 谢蛤蟆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说道:“可惜,让这些妖孽给跑了。” 徐大埋怨道:“你刚才跑哪里去了?” 谢蛤蟆气道:“老道瘸了一条腿,你们跑那么快我怎么追的上?何况我还得去救护那队抬棺人。” “你真去救他们了?” “我不去救还能靠你去救?” 王七麟绕着红棺材转了一圈,道:“它们是什么东西?” 此时走近了看能发现漏洞,这红漆棺材应该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漆色已经脱落了。 他们用的招魂幡问题更大,已经破烂,指不定是从哪个老坟头子捡来的。 谢蛤蟆摇头:“我也不清楚,荒山野岭逢夜半、鬼哭人嚎神不见,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古怪的事多的很。走,我们先去汇合抬棺队。” 抬棺队隔着他们还有两个土丘。 他们选了个背风面,周围是大片的林子,这样能挡风。 一伙人如今放下了棺材,正围在一起点了篝火烤干粮。 徐大给王七麟一个眼神。 藏着六步气玉的棺材就在面前。 王七麟道:“别乱来,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先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九个人对谢蛤蟆很是恭谨,看见他出来立马有人让出位置。 王七麟在篝火旁坐下观摩手中长刀,刀柄上也有锈迹,一条条锈迹斑驳交叉组成两个字: 斩马! 谢蛤蟆看到他手中的刀后倒吸一口气。 王七麟知道他要询问这刀的来路,便率先岔开话题问道:“老徐,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有问题?” 徐大一怔:“我不知道啊。” “那为什么让我砍它?真就因为它不给你面子?” 徐大咧嘴笑道:“当然不是,我是信任这个老道士。” 谢蛤蟆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笑道:“为什么信我?” 徐大道:“老子不信自己人,还能信外人?” 谢蛤蟆一怔,失笑道:“如果我也是妖鬼假扮的呢?” “那就一起砍了!” 谢蛤蟆击掌大笑:“没毛病!” 听到这番对话,一个浓眉大眼的黑衣汉子问道:“道长、两位兄弟,你们也遇到怪事了?” 王七麟反问道:“你们遇到什么了?” 汉子们脸色都不好看,九哥皱眉道:“刚才我们看天色晚了,便卸下了棺材准备扎营。结果分发干粮袋的时候,有个兄弟没分到!” “我们一共九个人,将军府给准备了九个粮袋,可最后发完了却有一个人没有粮袋。” “但是让大家伙把粮袋放回来数一数,结果还是九个!再发,还是有个人没有粮袋!” “我们互相清点,人数没问题,就是九个人!” “我又让大家报数,最后一个兄弟喊的竟然是‘十’!我们当中,多了一个!” 一阵风从山丘之间穿流而过,篝火快速摇晃。 一个汉子低声道:“荒山野岭、深更半夜最好别说诡事,人在听,鬼也在听啊。” “怕个鸡,”徐大一脸不屑,“大爷在听天监当差,什么鬼没见过、什么怪事没经历过?” 九哥问道:“原来是听天监的官爷,那我们今天遇到的这种怪事你经历过吗?这是什么鬼在作祟?” 徐大:“柴太少了,我去捡点柴。” 谢蛤蟆抚须说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有一样东西随手放在了某处,可再回去找,怎么也找不到。等到不找了,某天却会突然出现。” 众人急忙点头。 谢蛤蟆道:“这叫鬼藏宝,你们今天这事就是鬼藏宝,具体什么鬼不好说,但多是没什么危害的孤魂游鬼。” 最后这句话没能安慰到九个人,这九条汉子缩了缩脖子又互相靠的近了一些。 油饼被架在篝火上炙烤,烙进饼里的猪油被烤了出来,千层面饼变得油汪汪,在火光下显得分外诱人。 徐大率先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他说道:“不如这样,你看我们现在隔着将军府还不算远,你们晚上回去歇息,我们三个给你们看着这棺材,怎么样?” 好几个人看向九哥,毫无疑问,这九哥是带头的。 九哥抱拳道:“多谢兄弟好意,但我家将军已经下了军令,我们得抬棺行走百里才能回。” “你们明天再回来继续抬呀。”徐大道。 几个人眼睛一亮,但有人小声道:“将军最近这些日子脾气变得暴躁易怒,我们要是回去?” 众人打了个寒颤,顿时脸色黯然。 王七麟听出他们是外地口音,便问道:“你们是黄将军的亲兵?” 九哥摇头道:“我们是军户子弟,并没有当过兵。” 徐大咧咧嘴道:“我说呢,咱新汉的虎狼们要是就你们这胆量,那还怎么去戍守边塞、开疆拓土?” 这话有点侮辱人了,几个人对他怒目而视。 徐大拉开衣襟露出黑铁般强硬结实的胸膛和好像野草似的胸毛,几个人顿时低下了头,但也有人目光更热切了。 吃过饭,一个汉子去解手。 这人没敢走远,去了旁边的林子里。 结果不多会林子里响起一声嚎叫:“救命!救命!” 28.山傀 随着叫声,他从林子里跌跌撞撞的冲出来。 王七麟一把抓起刀快步上去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大汉满脸惊惧:“坟、坟,好、好多的坟啊……” 王七麟冲徐大甩甩头,徐大拿起一根火棍当火把进了林子。 这片山丘上长了许多树木,都是粗有成人大腿的老树,繁茂的枝杈互相交叉,形如华盖,遮天蔽日。 所以尽管今晚夜色很好,林子里却阴暗晦涩。 徐大举着火把走进去,王七麟一刀斩下一束粗树枝,遮天蔽日的枝杈漏出个空子,顿时,雪白的月光如同利剑一样劈开夜幕照了进来。 月光之下林子里全是人腰高的土堆。 土堆前立着高高的石碑。 正是一个个坟茔! 在这阴森的黑夜里忽然看到这么片乱坟堆,谁的心里也发毛。 徐大往地上吐了口痰,骂道:“真是晦气,你们竟然选了个乱葬岗过夜。” 王七麟皱眉:“没听说过乡上还有个乱葬岗。” 后面进来的谢蛤蟆端详周围地势,他习惯性伸手掐指算了算摇头道:“走,这是囚尸地,活人是不能多待。” “囚尸地?” “对,你看这里的树,什么树?” 王七麟往周围看了看发现不大对劲,这里的树很多,却只有一个品类:槐树。 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全是槐树! 谢蛤蟆说道:“看出来了吧?全是招鬼树!” ‘槐’字是木头旁边站着个鬼,所以道家将之称为鬼木。 谢蛤蟆继续说道:“这里栽招鬼树,为的是不让坟里的鬼四处游荡,为什么不敢让鬼离开这里?这些坟里埋的死人都是凶尸,都是有问题的!” 徐大狐疑:“坟上栽个槐树,就成囚尸地啦?” “哼,无知,你看看这里的环境再看看那些墓碑,有没有异常?” 王七麟举着火把仔细查看,确实有异常。 虽然时节问题,土山上还没有长出来野花野草,但外面山地里保留着许多干草,而林子中的坟茔上却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 再看墓碑,矗立在坟前的墓碑不管高矮,上面通通一个字没有,就是块光板石碑! 谢蛤蟆缓缓的说道:“你说你在牌坊乡活了二十年没听说过这里有乱葬岗,那显然这乱葬岗存世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年,这里囚禁的都是老鬼啊。” 离开林子,九个人火速架起了棺材换地方。 可是再往前走还是林子。 这一片土丘地是乡间禁地,常有鬼怪传闻,所以多年没人敢深入进来。 没有人的破坏,林木繁衍茂盛。 等到篝火再生起来,众人结伴去周围林子里搜索了一下。 这次没有发现坟墓之类的东西。 王七麟正要回去,徐大悄悄靠近他用手戳了戳他又指向两人后面。 见此他回头看,看见谢蛤蟆蹲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反复摸索。 王七麟便试探的问道:“道长?” “嗯?”谢蛤蟆抬起头来。 “你在找什么?” “找树叶。” “找树叶?” “嗯,我想拉屎,找点树叶擦屁股,怎么了?” 王七麟狂翻白眼。 两人等着谢蛤蟆捡好树叶离开,结果谢蛤蟆捡了一片又一片,迟迟不走。 徐大不耐:“你要找多少叶子?” 谢蛤蟆也不耐烦,道:“要找许多,怎么了?” “没怎么,准备这么多,你待会除了要擦屁股还要擦嘴吗?”徐大好奇的问。 “滚!” 他去大号,王七麟去小号,从两个方向进了林子。 这片树林里也是盘根错节的槐树。 地上落叶缤纷。 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烂肉上。 王七麟随便找了个地方闭着眼开始放水,撒尿到一半正舒服的想呻吟一声,忽然感觉有什么捅了他后背一下。 深山老林里被捅,王七麟急忙转身。 这一转身吓一跳,尿了一手! 这把他气坏了,他一边把家伙往裤子里塞一边喝问:“谁?”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粗布白褂子的汉子站到了他身后槐树阴影里。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样子。 这人一句话不说,只是站在阴影里。 一动不动。 没有人息,不像是个活人。 有此发现后他凑上前去仔细一看。 顿时有些惭愧。 他的胆气还是不够壮,原来这汉子是个石头雕像。 只不过雕刻太逼真,恍若活人。 可是,这石雕哪里来的? 王七麟看向周围,树林里幽深黑暗,风一吹树枝哗啦啦的摇晃。 石雕静静的矗立在槐树阴影里,他想了想,刚才急着撒尿并没细看这里环境,可能没注意到这石雕。 但事情诡异,他赶紧走出林子。 谢蛤蟆良久才提着道袍出来,见此徐大露出坏笑要调侃他,但老道士更狠:“你要是开口,信不信我有法术能在嘴里塞上点热乎的?” 徐大立即捂上了嘴。 王七麟将石雕像的事说给谢蛤蟆听,谢蛤蟆听后脸色立马肃穆起来:“有这种东西?带我过去看看。” 三人又进了林子。 夜里视线很不好,刚才王七麟又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撒尿,所以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地方。 地上树叶上还有水渍。 但石雕不见了。 谢蛤蟆面色凝重:“这片荒地还真是邪门,难怪你们乡里当禁地。” 王七麟冷静的问道:“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 谢蛤蟆沉吟了一下道:“我猜是山傀……” 他正要细说,夜风吹进来,带着一道像是刻意压着嗓音的呼声:“王大人、王大人,谢道长、谢道长……” 谢蛤蟆急忙闭嘴,三人侧耳倾听。 呼声轻飘飘、软绵绵,断断续续。 徐大听后面色阴沉:“这是谁在叫唤?为什么没有叫我?” 王七麟想砍他一刀:这种事也要攀比? 谢蛤蟆急忙道:“别答应,可能是野鬼唤魂!” 他们没有答应,风声中这股捏着嗓音的呼唤声慢慢便停了。 王七麟挥手,三人先赶紧撤出去。 夜晚老林绝不是谈鬼的好地方。 结果他们一走出林子来,抬棺的汉子们纷纷围了上来,有人甚至流下眼泪:“你们总算出来了,刚才叫你们结果不答应,还以为你们也失踪了!” 王七麟郁闷:“刚才是你们在叫我们?” 谢蛤蟆是老江湖,他关注到了重点:“谁失踪了?” 九哥陈九铁青着脸说道:“一个叫苏耀金的弟兄,老软你来说。” 老软就是流泪的汉子,他说道:“你们进林子不久,小金哥也想解手,九哥怕出事让我跟他一起去,我俩也没走远……” “别废话!”王七麟沉声道。 老软急忙说道:“好好好,就是小金哥进林子蹲在一棵老树后面,然后他忽然说了一句‘你是谁’,然后就没声音了,我喊他名字,然后他没应声,然后我们去找,发现他不见了!” “你们找对地方了?” “找对了。” 王七麟冲谢蛤蟆说道:“我看到石像的时候,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九哥问道:“王大人、谢道长,怎么办?” 徐大嘀咕:“怎么不问我?” 谢蛤蟆沉吟一声道:“他有没有衣物行李留下?” “没有衣物,倒有个粮袋。” “拿过来。” 谢蛤蟆从怀里抽出一张黄表纸在粮袋上摩挲一番,然后用一只手娴熟的折出一个纸鹤,手指转了转指向鹤头:“风起,疾!” 纸鹤随着夜风便飞了起来,但接着便燃烧起来。 见此谢蛤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的生气没了。” 老软不负其名,双腿真是软,直接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陈九一脸沉重的问道:“死了吗?” 谢蛤蟆想回答,但摇了摇头:“你们还是别知道了。” 众人纷纷打了个寒颤。 那就是比死了还可怕。 陈九看向剩下的七个弟兄,决然道:“抬上棺材,返程。” 谢蛤蟆冷冷一笑:“山傀封路,走不出去了,这时候不能动,以不变应万变!” 29.黄家小姐 夜已深。 汉子们抬了半天的棺材已经累了,逐渐的都睡了过去。 鼾声此起彼伏。 营地里响声很杂。 风吹树枝摇曳摩擦发出哗哗哗声 篝火烧的噼里啪啦。 还有徐大时而磨牙、时而放屁、时而说一句梦话。 不知道他梦见什么,王七麟听见他说了一句‘三扁不如一圆,大爷今天过年’。 现在营地里就他一个人醒着,汉子们太累熬不住,他们醒着也没用,于是谢蛤蟆跟他和徐大商量,三人轮流守夜。 徐大说他能熬夜,他每次去倚翠楼都要一夜不睡。 谢蛤蟆信不过他,让王七麟来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 徐大感觉被小看了很生气,他赌咒发誓要跟王七麟一起守上半夜。 结果这会梦话就他最多。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时间消逝的会很慢。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王七麟听见有人在树林边陪笑道:“王大人、王大人,您能陪我去解个手吗?” 听见这话,他猛的抬头。 一个黑衣大汉抱着小腹半蹲在林边嘶嘶的倒吸凉气。 好像肚子疼憋不住了。 王七麟问道:“你什么时候过去的?” 大汉陪笑道:“我刚才肚子疼醒了,下意识就往外跑,到了林子边上才想起这地方危险,然后就想找您陪同一下。王大人,麻烦您了,我实在是肚子疼的受不住!” 王七麟将斩马交到左手,起身道:“走。” 大汉弯着腰、吸着气转身往林子里窜去。 王七麟脚步转快,左手往后一甩、手往前挪,刀鞘顿时向后飞射而刀柄被他握住,他右手顺势握刀再度加快脚步,斩马由上往下一刀劈出! 虽然我十年内力是吃出来的! 但这终究是十年内力啊! 抬棺人只是普通壮汉罢了,怎么能在他无知无觉中走到林子边上? 他出刀极快,从后面追上汉子后便是劈头一刀! 一声夜枭般嚎叫,汉子继续往前跑了两步,接着上身下身分成两截跌落在地。 造化炉立马出现。 但王七麟顾不上去管造化炉,这时候他的头顶响起了破空声! 对方不知什么来路,比他预想中要高明。 他以为对方想冒充抬棺人近距离偷袭他,其实人家仅仅是要把他引到树林旁就会动手。 太阴断魂刀中途转势,大夜弥天! 斩马妖刀带着诡异的呼啸声迎头撩上,可是这一刀却撩了个空! 树林两旁有几个黑影分从左右冲他扑来,如狼扑羊,悍不畏死! 王七麟心里一沉。 来不及变招! 两块燃烧的木头从他身后飞了过来,当头扑上的两个黑影眼看要撞上木头,赶紧手脚并用的减速转身以避开这着火的木头。 这一个空隙争取了机会,王七麟抽刀回劈! 刀锋比寒冬夜风更冷,他一步迈出不退反进,浑身上下斗志冲霄。 内力从丹田冲向四肢百骸,血气旺盛好像地下迸射的岩浆,王七麟蓄力挥刀! 一刀挥出寒光闪烁、血光流淌,斩马妖刀千军辟易,势不可挡! 唰唰唰! 快刀切开空气带出隐隐的音爆,王七麟连续几刀斩出将扑到近前的一个阴影给劈成碎片。 连绵的内力汹涌澎湃的顺着双臂经脉涌入斩马妖刀之中,妖刀刀刃极速的颤栗,一道寒光破刀而出! 刀芒! 它像一道激光般倾泻射出,只见王七麟挥刀如流星闪电,冲到他跟前的黑影连同空气都被撕碎。 带起的刀风席卷地上的枯叶枯枝飞起,刀芒掠过,枝叶化作零散碎片纷纷飞。 后面连续有燃烧的木头飞过来,火焰被刀芒撕碎,甩在黑影上便是一团火! 林子深处响起一声尖利的嚎叫,燃烧的黑影纷纷四肢着地飞奔而去。 穷寇莫追。 徐大扔掉手中的木柴不屑的笑道:“大爷就知道他们半夜要搞鬼,草他吗,没有创意!” 王七麟收起刀笑道:“原来你没睡。” 徐大道:“都说了我能熬夜。” 谢蛤蟆去林子里一看,找到一个断成两截的石头人。 看着光滑的切面,他惊异的看向斩马:“这把刀……” “我用牛二的家传宝刀跟黄将军换的。”王七麟含糊的说道。 谢蛤蟆欣然笑道:“那你赚了。” 他又面色一整:“果然是山傀!你起初碰到那石人的时候是不是用尿洒在它身上了?” 王七麟道:“好像是吧,当时我感觉身后有人急忙转身,应该洒在它身上。” 谢蛤蟆给他大有深意的一瞥:“幸亏你还是个童子,否则会有大麻烦!” 但山傀麻烦更大,被他一口气斩杀了四个,当夜再没有妖魔鬼怪现身。 六步气玉诱惑力显然没有被杀死的震慑力大。 朝阳升起,他们带上棺材原路返回。 路上谢蛤蟆问道:“你们要走一百里,那就围绕着乡里转上一百里,干嘛进这片荒山丘?” 陈九苦笑道:“我家将军怕吓到乡里百姓,让我们去人烟稀少的地方。” 看见抬棺队回来,黄化极大为诧异。 陈九将昨夜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得知自家隔壁的这片荒山丘中竟然隐匿着大诡异,黄化极更为诧异。 得知王七麟三人救了手下八个军户,老将军拱手施了一礼:“王大人青年俊杰,好身手。” 王七麟回礼道:“黄将军谬赞,其实昨晚妖孽现身,我当时害怕极了。幸好我兄弟及时援助,然后将它们给杀了个溃不成军。” 徐大昂起头等待夸赞,老将军却误会了,转身又冲谢蛤蟆拜了一拜。 这把徐大气死了:“莫欺少年穷,” 谢蛤蟆笑道:“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黄化极为表感谢领他们去吃早饭,将军府早饭却很简单,是玉米饼、白米粥、咸菜丝老三样。 徐大很失望:“还不如找个茶摊去吃。” 然后他吃了五个脸那么大的玉米饼、喝了五海碗白米粥,咸菜丝全给他搂光了,最后厨娘只好切了咸菜疙瘩给他们送上来凑数。 他们吃完饭又被请去待客厅喝茶,黄化极的儿媳黄姚氏亲自给他们奉茶。 这黄姚氏生的面色桃红、五官端庄,走起路来风姿摇曳、如踩莲步,真是满身风情。 但随后,一个青年扶着一个更有风情的姑娘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姑娘身段高挑、腰细腿长,一头黑发用一根红色细带绑着披肩而下,瓜子脸上五官秀美,真如外面说的那样是个罕有的俏佳人。 只是可能妖鬼缠身,她的面色苍白、娥眉紧蹙,但这让她多了几分温雅娇柔的气质,当真是举手投足黯然销魂,抬头回眸楚楚可怜。 徐大顿时捂住心头:“老七,兄弟怎么突然心疼了?” “去找张神医看看,我猜是心脏病。”王七麟关心的叮嘱他。 扶着姑娘的青年相貌与她有七分相似,只是阳刚气更重,长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英俊的相貌竟隐隐能逼的上王七麟。 看见两人进来,黄化极点点头,黄姚氏上前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姑娘就是他的孙女黄轻云,青年则是他的孙子黄流风。 徐大听了介绍后面色古怪,他看看黄流风又看看管家,然后给王七麟使了个眼色。 王七麟也看出来了,将军的孙子竟然跟管家有点像…… 但黄化极那边已经切入正题,他说道:“云儿,你来把梦里的鬼跟三位大人说说。” 30.跳塔姑娘 看见弱柳扶风似的黄轻云,三人都以为她是个病美人。 但她的言谈却有着不合气质的强硬:“爷爷,我梦见的是天将哥哥,不是鬼!我没事,这几天只是有些累罢了!” 姑娘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却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决。 这点跟黄化极很像。 站在她身边的黄流风哀叹一声道:“阿姊你什么都不知道!唉,爷爷,阿姊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我不许阿姊有事。爷爷你说句话,你快说句话呀……” “给我好好说话,”黄轻云脸色一板,“守着外人的面,你给我拿出黄家子弟的风骨来,娘们唧唧、哭哭啼啼,像个男人吗?” 黄流风双臂抱胸转身嘟起嘴:“哼。” 黄轻云一拍桌子道:“你再给我做这娘们样子我便打断你肋骨!” 三人目瞪口呆。 王七麟大开眼界,难怪说每一个姐都是弟弟的劫。 这黄轻云看着打不开水瓶盖,其实掀得开弟弟的天灵盖! 黄姚氏柔声道:“云儿,你先收起你的脾气,把梦中的事跟三位大人讲讲。” 黄轻云娇喘两口气道:“有什么好讲的?我在梦里被一群鬼给缠住了,有个天将哥哥将我救出,送我回家,我不是讲过几十几百遍了?咳咳。” 不过连续说了几句话,她的身子骨便有些受不住,脸上泛起红晕。 谢蛤蟆站起来道:“黄将军、黄夫人,以老道观察,您这孙女现在邪气侵入、阳气大损,魂魄飘零,故而身子才会变得这么虚弱。” 黄流风急忙点头:“对,我阿姊身子很虚弱,以前她很强壮的,五十斤的石锁……” “咳咳。”黄轻云咳嗽一声。 黄流风急忙捂住嘴。 谢蛤蟆拿出一张符箓甩进黄轻云的茶盏中。 符箓无火自燃,进去后杯中清茶出现一个八卦。 谢蛤蟆脸上露出一分傲然,道:“请小姐饮下这杯茶水,让老道来为小姐扶正去邪,暂补阳气!” 黄轻云看了眼茶水摇摇头:“谁爱喝谁喝,我不喝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正要装逼的谢蛤蟆傻眼了。 王七麟笑道:“黄小姐是怕我们在茶里下毒,所以不敢喝吗?” 黄轻云温婉一笑,拿起杯子便喝了下去。 为了证明自己一无所惧,她连茶叶渣都给吞下去了! 王七麟真想拱手说一句:是条好汉。 茶水入肚,黄轻云苍白的脸色顿时重现血色,原本要依靠着椅背和桌子才能坐稳的她也能自己站起来了,她惊叹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谢蛤蟆冷笑道:“谁爱说谁说,我不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黄流风悄悄冲他伸出大拇指,满脸仰慕。 汝甚迪奥! 王七麟以为黄轻云会发怒,哪知她瞪了瞪眼睛却忍住了怒气,说道:“你先前说这茶水能扶正祛邪,那我真是邪气入体了?” 谢蛤蟆抚须道:“入体?是入膏肓了!阳气不聚、阴气满身,你被鬼害了,若是没人来救你,你顶多还有几天可活!” 黄轻云下意识的叫道:“那苏郎骗我?” 黄化极猛的看向身边管家,那管家问道:“小姐,什么苏郎?” 黄轻云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大约是半个月前我开始做一个古怪的梦,梦里起初我出现在一个到处黑暗的地方,然后我会向着一个方向不由自主的走……” “一连七天都是这样的梦,第七天我看到了一扇门,并推开了它。” “我不该推开那扇门!” “门后是一个我不该去的世界!” “我推开门走出去是一条街道,两边全是做生意的,这是鬼市。” “鬼市里有人卖糖葫芦,有人卖骨头汤泡饼,有人卖炒下水,有人杂耍……” “但糖葫芦是用人眼珠子串成的,骨头汤是用人骨头炖的,卖的下水是人的心肝脾肺肾,杂耍的人摘下自己的头换上了个狗头……” 黄流风打了个哈哈道:“你们聊,我有事先走。” 黄轻云跟捏小鸡仔一样捏着他脖子将他摁下,面色不变:“我进了鬼市起初没事,但逛了一会看见有两个大鬼在欺负一个衣衫褴褛的小鬼,见此我很生气,便去跟它们理论!” 谢蛤蟆倒吸一口气:“你知道它们是鬼,还敢去招惹它们?” 黄轻云淡淡说道:“鬼怎么了?我该怕它们?” “不该吗?” “当然,既然人死之后会化作鬼,那我顶多被他们害死也变成鬼,到时候我继续跟他们斗就是了!若我斗不过它们那还有我黄氏的满门忠烈呢,谁在九泉下还没有几个亲朋好友?到时候大家伙一起并肩子上,怕它几个野鬼?” 黄流风鼓掌:“阿姊豪迈!” 黄轻云瞥了他一眼道:“阿姊要是还敌不过它们,就上来拉你一起下去跟他们打!” 黄流风眼含热泪。 黄轻云一拍桌子道:“出息,阿姊肯定是化作鬼也会护着你!” 黄流风:“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提前感动的落泪了。” 姐弟之间的小闹剧让王七麟三人失笑,黄化极却脸色铁青,他开口道:“苏郎?” 管家点头道:“是苏新安吧?他又是怎么回事?” 黄轻云道:“你们老打断我,我本来都要说到了!” “我跟两个大鬼打了起来,结果满街的鬼忽然全围了上来,这些混蛋竟然要拉偏架,一起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这时候苏郎出现,拉着我逃出鬼市,并焦急的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哪知道我怎么出现在这里?苏郎说这是地府,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于是他带我又跋涉了好长一段路……” “你没有问问他为什么出现在地府吗?”管家问道。 黄轻云道:“问了,苏郎说他乃天将转世,受十殿阎王委托看护鬼市……” 黄化极一拍桌子站起来:“一派胡言!” 管家急忙上去给他顺气。 王七麟看向他。 老将军为何如此激动? 黄轻云自顾自的说道:“苏郎还说我魂魄误进地府,时日长了就回不去了,于是他带我去了一座佛塔。” “这佛塔是地府和阳世的一个通道,他带我从佛塔跳下去,跳到底魂魄便会回到阳世。” “但古怪的是,我们从塔上跳下去后却不是一下子跌到底。” “而是慢慢的往下跌。” “一夜只能跌下去一层!” “下跌的过程像是爬楼,很难很累,我这些天气力越来越小,就是因为在跳塔途中太累!” “现在,我们已经从跌到第六层了。” “下面,还有五层……” 听到这里黄化极冷哼一声,管家苦笑道:“小姐,这事你前几天怎么没说?” 黄轻云道:“说这些做什么?反正我快落到底了,还有五天就要回来了。” 谢蛤蟆冷冷一笑:“还有五天你就要死了!而且死后——” “不得超生!” 黄流风哇的一声哭了。 31.闺房候鬼 谢蛤蟆这一句话说的森然。 黄轻云却不怕:“爷爷,把咱族谱拿出来,如果我死了,我就点齐咱们黄家英烈,去地府闹他个天翻地覆!” 黄化极脸色阴沉,恍若未闻。 黄姚氏看着他欲言又止。 黄流风带着哭腔说道:“阿姊你莫说这丧气话,你不会有事的,大武叔已经快马加鞭赶去京城找爹了……” 黄化极突然用手拍了拍桌子,管家叹了口气道:“苏新安死了,被砍头了。” 满室皆惊! 黄轻云猛的抬头看向管家:“你说什么?” 管家说道:“苏新安是逃犯,将军将他捉拿送去了县衙,审讯之后砍了他头。” 黄流风捂住嘴,不哭了。 黄轻云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爷爷:“你胡说!你没有这么做,他是天将转世……” “他是鬼。”谢蛤蟆打断她的话说道,“你的阳气便是被他吸走了,还不明白吗?你去的那鬼市里面都是鬼,哪有什么十殿阎王派天将看护?鬼话连篇,哼!” 王七麟不说话,看他们表演。 他在思索那座一夜只能掉一层的塔。 这塔诡异。 黄轻云没理睬他们,只是盯着黄化极:“他在骗我!” 黄化极挥手道:“我亲手砍了他脑袋!” 说这话的时候,老将军一脸冷酷。 王七麟暗暗心惊,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愧是杀人如麻的疆场悍将! 黄轻云俏脸含煞、目光如霜:“黄、化、极!你怎么能这么做?” 黄流风畏畏缩缩的说道:“阿姊,爷爷这么做肯定是……” “你滚出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黄轻云叱道。 黄流风捂着脸哭着往外跑。 跑到门口他停下喊道:“阿姊,我跟你相识二十载,你跟那苏秀才相识不足二月,你却为了他让我滚?你为了他这么对我?” “哼,我以后再也不理你啦!再也不让你欺负啦!” 听了这话徐大目瞪口呆,然后伸手猛挠手臂:“我身上痒痒。” 王七麟道:“回去撒点杀虫药,肯定是跳蚤太多的缘故。” 黄氏祖孙还在对峙。 黄轻云咬牙切齿的问道:“为什么你要害他性命?” 黄化极闷哼不语。 丁管家解释道:“因为他犯下了滔天大罪!这贼子仗着一身好皮囊、好嘴皮,从京城到九州各地,不知道多少姑娘被他蒙骗、被他侮辱甚至被他拐卖,他是朝廷要犯!” 黄姚氏悄无声息的离开又回来,回来的时候她拿了一张卷纸放开: 卷纸上面是个英俊男子的画像。 上头四个字:海捕悬赏。 海捕令是新汉朝缉拿重犯的最高通缉令,缉拿普通犯人只写个‘告示’,缉拿要犯则是用‘缉拿榜文’,只有缉拿重犯才会用海捕悬赏。 看着画像上的男子,黄轻云的脸色顿时通红。 黄姚氏柔声道:“公爹发现这所谓的苏秀才其实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后……” “不要说了。”黄轻云一把将海捕令给拍飞,“我要自尽!我现在就变成鬼去找他!我要把他挫骨扬灰,让他魂飞魄散!给我、给那些被他拐骗的姑娘一并讨还公道!” 黄姚氏急忙去追她。 尽管不是亲生的,但母女情深。 王七麟看的眼神发直:这将军家的姑娘,当真是性烈如火! 另外她背影真好看,纤腰大长腿的。 黄化极面色凝重的说道:“我这孙女小小年纪便没了娘,她爹又在京城为官,我一介武夫不会带孩子,把她宠坏了,唉,没想到惹出这些麻烦。” 王七麟道:“现在看来,缠着小姐的鬼就是那苏氏贼子?” 黄化极缓缓点头:“应该是他。” 王七麟又问道:“黄公子刚才进来的第一句话,说黄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这起诡事中,还有什么古怪的事情?” 黄化极叹了口气道:“王大人果然是拨草瞻风、洞察秋毫,不错,有些事我们一直在瞒着云儿。” “云儿精气神每况愈下,我知道她被鬼缠住后便去县里找了一名天师,但那天师当晚就死了,见此我又赶紧将我一个黑瑶族部下找来。” “我了解我部下的本事,可是他也压不住这邪事,于四天前夜里死去。然后我亲自给他守灵三天后,于昨日按照黑瑶族的规矩以黑龙抬棺之法,送他灵魂升天。” “这就是昨天王大人来了要帮忙却被我拒绝的原因,我不认为你们的本事能比我那部下更强……” “实际上我们就是没有他强,告辞。”谢蛤蟆拱手准备跑路。 徐大一把拉住他:“别丢了咱听天监的威名!” 王七麟没说话,他注意到一个小细节,悄悄的打量老将军。 接着黄化极又说道:“如果三位大人不想管,那我大门敞开,你们随时可以走。但如果三位大人能救我孙女摆脱苦难,以后三位有任何需求,只要我黄某人能办得到,万死不辞!” 王七麟明白了,谢蛤蟆之前所算的卦象还真准。 《周易》同人卦说的就是贵人扶持。 黄化极将是他的贵人。 于是他抱拳道:“黄将军放心,这件事我们听天监接了!” 谢蛤蟆愁眉苦脸的说道:“王大人,这件事不那么好接!” 王七麟道:“不好接也得接,今晚我们跟黄小姐一起,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在兴风作浪!” 徐大道:“不错,大爷我今夜亲自去试试它的斤两!” 黄老将军是讲究人,中午和晚上款待他们吃了大餐。 将军府上人其实挺多的,只是房间众多、面积庞大,导致看起来有些冷清。 不过黄化极的血亲家人不多,他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二儿子则在京城国子监做官,只留续弦的妻子和前妻的子女在家乡伺候老将军。 一天时间很快流逝。 夜幕再度降临。 三人被恩准进入将军孙女的闺房。 不过是在外间。 徐大要求去内室,黄将军握着刀问他要不要跟着上床。 其实只能进外间徐大也很兴奋,这正儿八经可是大家闺秀的闺房! 但进去后他失望了。 黄轻云不愧是将军带大的,她的闺房没什么女儿家东西,特别是外间更是简陋,除了家具便是墙上挂的刀枪硬弓。 其中北面墙上赫然挂着一个狼牙棒! 男人用的狼牙棒。 徐大失望:“这里多点臭脚丫子味不就是咱俩的房间了吗?咱房间通通风,也能叫闺房啦?” “鬼房差不多,里面全是你冤死的子孙。”王七麟冷笑。 谢蛤蟆不说话,一脸担忧。 徐大拍拍他肩膀道:“就是一个不甘心被斩了头的小鬼回来捣乱而已,小意思,我就能把它给办了!” 谢蛤蟆斜睨他道:“一个小鬼能反杀一个黑瑶族的通灵圣童?” 徐大说道:“有可能那苏氏贼子懂什么邪术,变成鬼之后有点厉害;也有可能那游墓民族的人名副其实,只是吹嘘的厉害。” 谢蛤蟆愁眉苦脸的说道:“但愿如此吧。” 月色穿过窗纸照了进来。 洒在青砖地上,清冷如霜雪。 时间流逝,将军府上下安静起来。 王七麟眼观鼻、鼻观鸡,内心平静如寒冬腊月结了冰的湖面。 逐渐的,他的耳朵中只有三人的呼吸。 粗重急促的是徐大。 轻缓悠长的是谢蛤蟆。 还有—— ‘咚咚咚!’ 32.侯门如海 敲门声忽起! 王七麟一个箭步到了门口要去开门。 窗户纸半透明。 他打眼一看没发现外面有什么踪影。 起码不是人在敲门。 他看向谢蛤蟆,谢蛤蟆说道:“装神弄鬼罢了,真正凶的才不会搞这一套,都是推开门直接干!” 有了这话垫底,王七麟便上去拉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寒风呼啸。 一张张黄表纸像雪花般随着寒风飞了进来! 谢蛤蟆双手捏法印,口中低喝:“疾!” 翻飞的黄表纸顿时落在了地上。 三人看向黄表纸,上面字迹猩红: 都去死! 谢蛤蟆拿起一张纸嗅了嗅,脸色顿时阴沉的厉害:“是人血!” 王七麟扭头正要说话,打眼往后一看: 闺房内室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 双眼紧闭。 嘴唇紧闭。 黄轻云! 见此他急忙给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扭头一看纷纷露出骇色。 王七麟心里同样惊骇。 开门没声音…… 走路没声音…… 太诡异了。 而且对方竟然夜游?这点很重要,却没人跟他说! 黄轻云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如常的迈着脚步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外门哗啦一声自动关闭了起来。 徐大恼怒:“又是这一招?” 他上去拉门。 果然,纹丝不动。 屋子里的气温开始降低。 但按理说屋门关闭,夜风吹不进来,屋子里不该这么冷。 但偏偏屋内很冷。 一种深入人骨子里的冷。 阴森的冷! 王七麟下意识要抽出斩马,谢蛤蟆却是面露喜色。 徐大看的心里发毛给他一个眼神:“老道士不会是吓疯了吧?” 谢蛤蟆瞪了他一眼道:“蠢材,是有鬼来了!” “鬼来了你高兴什么?” “这鬼是个小角色!”谢蛤蟆又是一笑,猛的从袖子里弹出来一张符箓。 符箓飞出化作千百张符纸在屋子里乱飞,接着诸多符纸聚集于一处缠在一起,竟然缠出个人形。 刀鞘落地,斩马出鞘! 王七麟双腿开弓鞋底摩擦青砖发出‘嗤啦’一声响,长刀劈刺、人随刀走,瞬间冲到了符纸纠缠的鬼影跟前。 鬼影不甘受制,猛的拉长化作巨蟒般形态扭转开来。 王七麟迎头而上,斩马刀掠过,月光泼洒在刀刃上爆发出冰冷寒光—— 夜黑风高! 至阴至柔至快的太阴断魂刀连环斩出,丹田内力迅疾的涌入四肢百骸,如大江洪流,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原本想伏击三人的鬼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它也算是个聪明鬼,吃了太阴断魂刀后知道可怕,竟然卷起桌子砸向王七麟! 实木圆桌轰然飞起! 王七麟面色坚毅、目光如铁,他不躲不避继续迎头冲上,双脚践踏地砖,力量从双腿延续全身—— 手中斩马妖刀挥舞,圆桌悄无声息化作四块飞往四方! 但鬼影目的达到,它以此拖延时间,抓住机会带着符纸撞开窗户窜了出去。 竟然就这么被打跑了! 徐大往嘴里塞了一颗冰台珠:“跟我追!” 他一脚踹在门上,两扇门飞了出去。 听到喧闹声,等候在隔壁的黄将军和管家等人纷纷现身:“王大人,怎么回事?” 王七麟厉声道:“随我抓鬼!” 他一声吼出,双手持刀重重斩出! 内力汹涌澎湃灌入妖刀,冰冷刀芒嗖然喷射出来。 鬼影闪避不及被斩了一道,大蓬的血雾往外飞溅! 鬼影奔逃速度猛增,王七麟又是一刀斩出,这一刀却是斩在一张石桌上。 刀芒掠过,石桌轰然化作两截。 见此黄化极目光一缩:“神兵!” 鬼影被追的跟兔子一样狂奔,徐大甩开大腿跟鸵鸟似的狂追不舍,追着鬼影冲进一个院子又踹开门冲进一间屋子。 屋子里猛的响起妇人尖叫声:“救命!救命!” 王七麟紧随其后进屋,一个姿容秀丽、身段窈窕的妇人慌张的跑到了墙角瑟瑟发抖。 衣衫不整,香肩半露。 徐大急忙捂住眼睛,手指缝分开老大。 王七麟进屋又赶紧退了出来,惊鸿一瞥他已经认了出来,妇人是黄化极儿媳黄姚氏。 退出屋子他急忙扫视四方,叫道:“徐大,鬼呢?” 徐大吞了口口水叫道:“就在这屋里,就逃进了这屋里!” 黄化极等人随后赶到,管家大声道:“这是夫人的内院,你们赶紧出来。” 王七麟双手拄刀插在地上,道:“我也想出去,但那鬼怎么办?不管了吗?” 管家问道:“鬼逃进了这里?” 徐大严肃的说道:“不错,正是逃进这里后不见的!” 管家道:“大人,这可不能乱说。” 这时候披着外衣的黄姚氏惊慌的跑了出来,她无助的看着众人道:“你们干什么?你们要、要干什么?” 谢蛤蟆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他笑道:“夫人,养鬼为患啊。” 黄姚氏颤栗着叫道:“他们说什么、他们这是做什么?公爹大人为我做主啊。” 谢蛤蟆笑道:“夫人不必演戏啦,这一套在我们面前没有用,你竟然敢在我听天监面前御鬼?这是小瞧我们听天监的实力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管家低声道:“大人,这话不能乱说。” 谢蛤蟆掐了个法印,一张张符纸从屋子里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就像铺了一条路。 见此,黄姚氏一下子瘫坐在地。 符纸从门口铺到梳妆台前。 见此王七麟挥刀劈了上去! 梳妆台分成两片,一道黑影嗖然扑了上来。 王七麟举刀向前,步步为营、刀刀凶狠! 黑影被砍得连连后退,它根本挡不住斩马妖刀的刀芒,身上血雾翻涌,几乎不见黑色。 但它似乎知道穷途末路,并不逃跑,抓住机会又扑了上来。 “好胆!” 王七麟长啸向前,双手持刀劈出,一刀又一刀,没有技巧,只有速度!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黑影再度幻化如巨蟒想要缠上王七麟,王七麟后退一步蓄力化招——万家灯火! 诸多技巧融作一起,万家的光亮汇聚成一点寒芒! 刀芒如蛇吐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嗖嗖的突刺在鬼影多处。 鬼影抽搐化作红色烟柱。 造化炉飞出,将之吸走。 这时候谢蛤蟆慢慢悠悠的走到梳妆台旁伸手摸了摸,很快摸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人偶。 他把人偶递给王七麟,王七麟又递给黄化极。 这人偶雕琢的很精致,相貌活灵活现,正是海捕令上的苏氏贼子。 见此黄化极看向管家,管家道:“夫人,你解释一下吧。” 人赃并获,黄姚氏不做挣扎,她冷笑道:“我来解释?我解释什么?不错,苏新安的鬼魂是我操控的,黄轻云那小婊是我收拾的,但她罪有应得!” 管家叹气道:“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有什么罪?你可是她的娘亲啊!” 黄姚氏声音尖利:“她没有罪?她把我当过娘亲吗?我肚子里的孩子、真正要把我当娘亲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你们都忘记这些事了?” “是她毁了我一切啊!我若是能生下孩子、我若是还能生孩子,老爷他会把我丢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吗?” “本来该留在京城伺候老爷的应该是我!现在呢?是一个青楼的贱婢占了我的位子!以后她生下个一儿半女,还要占我主母位子!” 徐大一怔:“草,信息好多。” 谢蛤蟆抚须长叹:“一入侯门深似海。” 徐大点点头道:“你也见过这名器?喉门似海是真带劲,不过咱不是办公吗?不谈风月、不谈风月啊。” 33.看,飞刀 黄化极凝视儿媳妇,脸上皱纹在夜风吹拂下越加清晰。 黄姚氏怒视他,一脸怨恨。 站在庭院的黄流风双手在小腹上使劲的拧着,眉头紧皱、嘴唇哆嗦,看起来左右为难。 徐大关心的拍拍他肩膀道:“兄弟尿急?” 黄流风摇摇头又咬了咬红唇,然后终于鼓起勇气走了出去:“二娘,原来您一直怨恨当初补汤放蛊致您小产的事。您以前说已经忘怀,是假的?” 黄姚氏凄厉一笑:“忘怀?一个娘被人害掉了孩子,你让当娘的怎么忘怀?我这次引这淫贼小苏来府上,本来只是……” “你引那贼子来府上?!”黄化极大喝道,“原来他跟云儿相识不是偶然,是你的阴谋?” 黄姚氏愣了愣,然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不过事到如今她是掸子没毛光棍一条,已经看开了。 她并不狡辩,说道:“不错,是我引来的,我本想坏掉那小婊的清白,谁知公爹你一改往日粗枝大叶,变得倒是心细,那贼子漏出一点马脚就让你抓住了……” “二娘,那年补汤中的蛊虫,是我放的。” 黄流风忧愁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黄姚氏的话说不下去了,猛的看向他。 黄流风怯怯的往后退了一步:“当年不光我阿姊跟那苗疆夫人学蛊,我也学了。但我是偷偷学的,阿爹没给我蛊盅,我无处养蛊,看到有一罐温鸡汤能养蛊虫便用了起来。” “本来我想拿回卧房去养,我不想害你,我都不知道那鸡汤是给你补身子的。结果、结果我就出去一趟再去厨房,鸡汤已经被你丫鬟拿走了。”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我当时害怕,看见你那么疼,我怕被阿爹打,于是找阿姊哭,阿姊就替我背了罪……” 黄姚氏身子晃了晃,像是腿软似的贴着房门滑倒在地。 黄流风想上前搀扶她,但黄姚氏指着他叫道:“别靠近我!你别靠近我!你骗我,骗我!” “二娘,对不起。”黄流风含着泪说道。 黄姚氏失笑一声,然后又大笑起来:“你骗我!就是轻云这丫头干的!就是轻云干的!从我进府开始、从我进府,这丫头就找我的茬,就是她,哈哈!” 王七麟摇摇头,要是再让他选一次茅草屋和将军府,他愿意去住茅草屋了。 谢蛤蟆叹道:“这就是人生。” 黄化极给管家一个眼色,管家走来冲三人叉手说道:“三位大人,我府上要处理家事,你看你们?” “我们看我们的,你们处理你们的,我们不插手。”徐大说道。 “管家不是那个意思。”谢蛤蟆瞪了他一眼。 管家点头。 “他问我们怎么看,”谢蛤蟆接着说道:“我们站这里看。” 王七麟一人给他们一拳:“咱们去看看黄小姐!” 他觉得黄家这丫头挺惨的。 她弟弟坑她、她后娘坑她,人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她是一个姑娘一堆坑啊。 这么多坑,就是拉稀也用不了! 徐大磨磨蹭蹭的说道:“老七,你说咱仨是两根筷子夹骨头——三条光棍,这大半夜去找人家小姐,怕是不好吧?” 王七麟没好气道:“别废话,跟我走。” 他们出了内院往外走,夫人小姐不对付,所以两人的院子相隔甚远,中间甚至隔着奴仆的外院。 走到外院徐大忽然‘咦’了一声,然后往一条小路走去。 王七麟恼怒:“你怎么那么爱看热闹?” 徐大委屈道:“不是,老七,怎么这边有阴气?冰台珠变凉了。” 谢蛤蟆急忙挥手甩出一张符箓:“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 符箓化作几十个小光点,迅速的向一处偏院飞去。 三人急忙追着光点跑去。 偏院门口倒着两个汉子,其中有一个是他们昨晚认识的陈九。 两人胸口洞开,心脏不见了。 王七麟往院子里一看,里面摆放着一口红漆大棺材,此时棺材盖子被拍开,谢蛤蟆快步过去探头一看叫道:“无量道尊,六步气玉没了!咦,不对啊?他死的古怪!” 徐大甩开双腿狂奔。 王七麟紧随其后。 “王大人……草,又不等老道!” 两人速度快,冲到西北角墙壁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在爬墙。 老将军戎马一生,习惯了军旅要塞的生活,将军府墙壁建的跟城墙似的,又高又厚还插了铁蒺藜、三角钉之类,这黑影爬墙爬的很辛苦。 看见有人追来,黑影加快速度,硬生生趟过铁蒺藜遍布的墙头跳了下去。 徐大也去爬墙。 王七麟拉开门率先追出。 这里有个偏门。 黑影狂奔,王七麟冲出去转身一圈将斩马妖刀给甩飞了出去。 长刀化作一道标枪。 流星赶月! 黑影四肢着地跑的很快,但飞刀更快,它不得不往旁边翻滚一圈躲避。 王七麟甩着双臂以最快速度冲上去,靠近妖刀后他伸手往前抓住刀柄顺势一撩—— 大蓬的沙土飞了起来,凌空笼罩住了黑影。 黑影怪叫一声回身一记鬼爪! “妖魔!” 王七麟气贯丹田口爆雷音,双手持刀一刀劈上! 内力如大江流水顺着手臂涌入刀中,随即有凄冷刀芒呼啸而出! 黑影大惊失色急忙又是翻滚躲避。 王七麟双脚迈出像巨兽踏步,踩在地面上震得沙土松动,他快步追上黑影挥舞长刀化作风车,刀刃团团乱转,刀芒扫过地面就像铁犁耕地,下去便是一道沟! 野外没有遮拦,月光尽情泼洒在刀刃上。 太阴断魂刀全力施展,寒芒凄冷、刀光滔滔,黑影一步让、步步让,只能一个劲往后往周围躲避,否则就是一刀两断! 但此刀乃是夜战神刀,其疾如风、侵略如火! 在王七麟面前退让是饮鸩止渴,两杯毒酒摆在了鬼影面前:要么停下被一刀两断、要么多退几步受尽折磨后再一刀两断,二选其一! 鬼影逃命心切愣是找出第三杯酒:它竟然转身露出后背硬生生扛了一刀! 然后借着这一刀之势做孤注一掷的加速…… 数十道刀光化为一道寒光! 王七麟挥臂甩出,如掷标枪! 爷会飞刀! 惊喜不?意外不? 四尺长刃穿入鬼影就像竹签穿过山楂,将它一下子给钉在了地上,化作一道石人。 造化炉飞出吸走一道红烟柱。 王七麟拉开它的衣服,一片在月光中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圆形玉片出现在他的面前。 六步气玉! 先天玉! 他拿起这玉石准备待会交还给黄化极。 结果玉石在他手中没了! 他急忙看向识海。 造化炉上缠绕着五道火焰,但没有炼这六步气玉,玉石和他从钟氏得到的青铜钟一起被放在了炉子里面。 怪了! 徐大跑过来翻找石人全身,抬头愕然:“老七,先天玉呢?” 王七麟不知道怎么把造化炉中的东西取出来,他又不能暴露造化炉的存在,于是只好苦笑道:“我不知道啊。” 徐大狐疑的看着他。 “我真没拿。”王七麟立马脱掉外袍甩了甩,又脱掉靴子倒了倒,最后脱内衣。 后面跑来的谢蛤蟆看到这一幕惊呆了,他吞了口口水默默的转过身往后走:夜战之后野战,现在年轻人会玩。 34.案子没结束 还穿着黑衣的石像被抬了回来。 管家在向黄化极汇报情况,他沉重的说道:“我清点了人员,少了老软。他昨夜应该跟小金一起被山精害了,回来的是假货。” 王七麟惊怒:“这山傀到底是什么玩意?变化为老软的山傀跟咱们相处了一天一夜,竟然愣是没人认出他是个冒牌货?太狡猾了!” 管家道:“它的确狡猾非凡,我验过了老九的死亡时间,正是咱们去追鬼的时候,它趁着府里大乱动手的。” 谢蛤蟆说道:“山傀是山精水怪的一种,它们收的是人的魂魄,留下的是躯壳。就拿这个老软来说,回来的是他也不是他,而你昨晚斩杀的那个,怕就是小金。” 黄化极愤怒的一拍桌子:“可惜我离军多年,否则定然引先登营尽斩这些鬼崽子。” 事情算是完美结束了,三人被送去客房歇息。 王七麟诧异,黄化极竟然没管丢掉的六步气玉? 这不对吧? 徐大也注意到这点,他冲两人冷笑道:“难怪咱没找到玉,原来这黄化极自己私藏了!” 谢蛤蟆道:“如果棺材中没有六步气玉,那山傀鬼怪们为什么追着这棺材?” 徐大挥手道:“肯定是昨天时候放在棺材里来着,回来后取走了。” 谢蛤蟆点点头,这个解释说的通。 但他又给王七麟使了个眼色,凑上来低声道:“通灵圣童死的古怪,中毒死的!” 王七麟眉头皱了起来,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天色已晚,先睡觉。” 一夜好眠。 清晨他正睡的香,黄流风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人、大人,大人快起床,快去看看我阿姊,我我我阿姊她不对,她、她好虚弱。” 王七麟汇合徐大和谢蛤蟆,迅速赶去黄轻云的闺房。 黄轻云已经醒过来了,但面如金纸、双眼无神,白天还算殷红的嘴唇变成灰白色,已经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谢蛤蟆甩道袍道:“不该如此,纠缠她的鬼已经被斩杀了……” “道长,昨天那种符水?”黄流风着急的打断他的话。 谢蛤蟆道:“那符水是扶正祛邪、大补阳气的,按理说鬼被斩杀她体内就没了邪气,不该继续虚弱下去。” 说着话他又在一盏茶中施了一张符。 八卦符水再度出现。 黄化极急忙喂给孙女,谢蛤蟆拦住他道:“甘露扶正符用一次效力减弱一次,你给她少喝点,这不是治病良药。” 但符水见效比良药还快,黄轻云喝了两口脸色便又红润起来。 黄流风心疼的问道:“阿姊你在梦里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麻烦了?” 黄轻云轻轻摇头道:“没有呀,还在下落,降到第五层了。” 谢蛤蟆站起来背着手开始转悠:“这不应该呀,怎么会这样?” 王七麟捂住脑门,好像有事儿在发愁。 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个刚入听天监不足一个月的菜鸡而已。 将军府这种案件不该由他来负责,他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烦恼和压力。 谢蛤蟆猛的停下问道:“轻云姑娘有没有夜游的习惯?” 黄轻云的丫鬟花儿摇头:“没有。” “从没有过?” “从来没有!” 谢蛤蟆使了个眼色带徐大和王七麟出去,道:“坏事了,先前夜游的不是这姑娘,是她阴魂!难怪她会这么累、阳气会损耗这么厉害,我以为是被鬼给缠了,其实是她阴魂离体!” 老话说,阴魂离体,命不久矣。 徐大恍然:“难怪她走路没有声音,难怪当时那么冷!但她阴魂怎么会离开身体呢?” 天有阴晴、地有阴阳,人有肉身和魂魄。 谢蛤蟆知道王七麟懂的少,便解释道:“有个词叫失魂落魄,这丢了魂或者魄都常见,也都有办法治。但一起丢了可就不行了,三魂七魄合而为阴魂,不过在人身子里的时候它更应该被叫做精气神。” “正所谓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所以正常来说精气神怎么会丢呢?只有死人才没有精气神,明白了吗?” 王七麟点头:“那黄轻云的阴魂怎么会离体呢?” 谢蛤蟆迷惑摇头。 王七麟还想查线索,他回去又问黄轻云道:“黄姑娘,你仔细回忆一下,梦里除了见到那苏氏贼子,就再没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了吗?” 黄轻云道:“要说诡异,那塔里的东西有些诡异,里面全是佛像。” “浮屠塔里供奉佛像有什么诡异的?” “我说的是,里面全是佛像!每一层从窗口落下的时候我往里看,发现里面全是佛像!我从塔顶开始掉下,到现在一共看了六层,这六层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佛像!” 王七麟正要问话,黄化极忽然惊慌的站起来,还‘咣当’一下子带倒了椅子。 众人齐齐看向他,他故作沉稳的说道:“里面都是佛像?这么古怪吗?” 王七麟继续问道:“黄姑娘你记错了吧,不是从塔顶掉落的,或者你见过的不是五层。” 黄化极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王七麟笑道:“塔都是单数层,三五七九十一都有,但按照黄姑娘所言,她从塔顶跌落,昨天她落到了第六层,那就是今天跌落到第五层,她又说她已经看了六层,那这塔岂不是有十层?” 黄轻云说道:“你算术真不错,这塔就是有十层呀。” “十层?你确定?”这话却是黄化极抢着问的。 黄轻云道:“当然能,我每天晚上只会下落一层,非常无聊,早就将塔层数的清清楚楚,怎么了?” 谢蛤蟆脸色越来越难看。 黄化极脸色也很难看,他带着管家离开,不多会管家回来说道:“三位,苏氏小鬼已经被你们斩杀,府上诡事至此结束了,多谢你们援手,假以时日我家老爷一定为你们请功。” 事情不对! 王七麟摇头:“恕我直言,丁管家,案子没有结束。” 徐大沉声道:“不错,而且你们是把我听天监当成什么了?这年头你就是去青楼叫姑娘也不能喝之即来、挥之即去,何况我们听天监?” 谢蛤蟆凑上去对他说:“你留在这里也没有先天玉了。” 徐大很忧伤。 丁管家苦笑道:“王大人,老夫托个大,希望你能叫我一声叔。请给丁叔一个面子,我府上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家老爷很难受,有事以后再说,行吗?” 谢蛤蟆也拉了他一把道:“王大人,既然主人家已经说话了,咱们先走吧。” 见此,王七麟深深的看了黄家姐弟一眼,又看了管家一眼,抱拳道:“丁叔,那我们告辞了。” 他有一些猜测但没有证据,所以不便说出。 而且这事涉及二品大员镇国将军,他区区一介小印,也不敢多说。 男人都知道,酒喝多了屁股疼,话说多了脖子疼。 黄化极并没有撸完嫌人丑,还是给他们准备了礼品。 特别是得知王七麟家就是牌坊乡后,丁管家直接给他备了一辆马车。 车上有绫罗绸缎、粮食酒肉,甚至还有个姑娘家的梳妆台,全是农家生活所需。 马车有将军府标识,它摇摇晃晃行进大王村,王氏的族老赶紧带人前来接待。 35.外甥 王六五正带着家人在地里忙活,得知将军府差人给他们家来送礼把他惊到了。 他对来报信的汉子摆手道:“阿招,别来开我的玩笑,我儿当官了,你们不能再欺负我。” 汉子赔笑:“六五叔,我哪敢开你玩笑?过去都是我不懂事,您是长辈,请万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如果我得罪过你,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掉。” 王六五道:“那你不是开玩笑?” “真不是开玩笑,马车就停在你家门口,将军府的总管都来了!还有小七、王大人,他一起回来的!” 王六五带着两脚泥要回家,昨天刚回门的大女儿直起身说道:“爹,你带黑豆一起回去吧,他、他也想他舅舅了。” 一个三两岁的孩童抬起黑乎乎的小脸道:“娘,豆不想。” 他说完又低下头抠起老鼠洞,妄图从里面抠出点老鼠冬粮。 “不,你想。” “不,我怕舅舅。” “那你怕不怕娘的鞋底?” 孩童垂头丧气的拽着王六五衣服往后走,看到门口大马车,他陡然欢呼雀跃起来:“外公,大马、大车、大马车!” 街道两边站了不少人,有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汉子、有洗着衣服出来后的妇人,最多的是孩童少年,众人脸上又是好奇又是敬畏,看见王六五出现纷纷行注目礼。 王六五习惯性的谦卑,冲着周围点头哈腰。 看见老爹带着外甥回来,王七麟甩手将妖刀插进地里笑道:“咦,爹你从哪里捡了个孩子?” 幼童赶忙用王六五的衣服擦擦脸冲他讨好的笑:“舅、舅舅,是我呀,我是黑豆,过年的时候你还抱过的黑豆呀。” “九九九是谁?”王七麟问。 幼童眨眨眼。 “那我抱过你吗?” “抱过、抱过,当时你把我吓尿了,尿你一身。” 王七麟叹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记起来了。” 孩童有些怕他,加上周围人多他害羞,便抱着王六五的大腿将脑袋塞进他衣服里。 王六五跟管家见礼,然后把孩童拎出来说道:“黑豆你这是作什么?忘记你娘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黑豆努力想了想,道:“忘、忘记了。” 王六五咂嘴:“你这孩子,忘记你娘教你说,见到舅舅说什么吗?” 黑豆赶紧点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说什么?” “你见了舅舅要有、有礼貌,要跟他亲热,要对他说好话。” 徐大、谢蛤蟆哈哈大笑。 王六五无奈道:“这傻孩子,唉,你赶紧说好听的话啊。” “舅舅,”幼童绞尽脑汁想了一番,道:“祝你寿比南山,早生贵子。” 王六五要瞪眼,徐大上来笑道:“别再吓唬这娃了,嘿,小子,看看这是什么?” 他张开手掌,里面是一把沾着盐粒子的炒蚕豆。 幼童顿时咧嘴笑了。 “你叫黑豆,这是蚕豆,喏,黑豆吃蚕豆。”徐大逗着他说道。 幼童高兴不已,用衣服兜着蚕豆蹲在徐大脚边嘎嘣嘎嘣吃了起来。 吃了两个想了想,又赶紧去给王六五和王七麟分一个。 王七麟挽着袖子冲父亲说道:“爹,我去帮黄将军办了点小事,将军客气,一定要给你和娘亲姐姐他们带一些礼物来。” 王六五小声问道:“你现在本事怎么这么大了?能给大将军办事?” 王七麟道:“我去给他掘粪耕地来着,这点本事我总有吧?” 王六五讪笑:“你别调笑你老子。” 他开门去收拾厢房,王七麟带着徐大搬东西。 谢蛤蟆坐在门口晒太阳:“老道手脚都不便利,就不去帮忙啦。” 徐大道:“你就是懒。” 谢蛤蟆甩出一张符来说道:“要不然这样,王大人,我折一个纸人来代劳,如何?” 王七麟笑道:“免了,能吓死人。” 徐大腆着脸道:“你折个女人出来呗?别照黄轻云和她二娘的样子折,兵家女眷我不碰。” “我给你折个母猪出来!” “能吃吗?要是能吃的话你折猪折牛羊也行,咱不开青楼咱开肉铺啊。” 谢蛤蟆认输。 他想自己余生不会再见到比徐大更贱更不要脸的人了。 礼品搬下来,管家告辞。 在王六五这等老农眼里,将军府的管家可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于是见人家要走就把家里男丁全叫过来送客:“黑豆,快过来。” 王七麟介绍道:“丁叔,这是我外甥,别看他傻,其实他可聪明了,来黑豆,叫人。” 黑豆努力装作聪明的样子:“丁叔。” 王六五尴尬的笑道:“错了错了,黑豆,这是你丁家爷爷,给你丁家爷爷行个大礼。” 黑豆立马跪下:“丁家爷爷好。” 咣咣咣,三个响头! 王七麟仰头闭上眼睛,不忍卒视:“用不着这么大的礼,你这是准备把你丁爷爷送走呢?” 丁管家赶紧摸了摸怀里,摸出来一枚银铢递给他。 王六五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丁管家道:“应该的,磕头钱。” 黑豆拿到银铢惊喜,然后看向来看热闹的人,众人赶紧散去。 中午头王陆氏和女儿们回来,看见厢房里又是盒子又是箱子的,女人们大喜过望。 顾不上洗手王六巧先去摸梳妆台:“哎呀,娘快来看,这上面还有面铜镜哩,这台子真好看。” 王六五喊道:“洗手,都快洗手,看看你们这一身泥,跟一群土猴子一样。” 老大王巧娘给儿子收拾了一下,她问道:“给舅舅问好了吗?” 王七麟笑道:“问了,差点祝我长生不老。” 黑豆嘻嘻笑,偷偷把蚕豆塞进娘的怀里:“快吃,你快吃,别让爹看见。” 王巧娘出嫁得早,跟他有些生分,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不知道说什么便去帮忙收拾东西。 王陆氏看着一筐筐的绫罗绸缎满脸欣慰:“小七这一当官,钱也有了东西也有了,这下好了,咱家终于有嫁妆了,老三老四好好拾掇一下先嫁出去。” 这话说的心酸。 王家六个闺女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有点诡异,弄的是家里又没钱又没地位。 断断续续的,六个闺女只嫁出去两个,剩下四个没人家肯要。 王六五骄傲的看了眼儿子说道:“你不用急,小七现在当官了,这媒婆子马上就要踢碎咱门槛了。来,今天将军府上给送了些鸡鸭猪羊肉,中午咱做一桌好菜。” 黑豆急忙跑进厨房翘着脚尖用胳膊撑着灶台往上瞅,吞口水跟喝水似的。 王七麟过来问道:“你想吃什么?” 稚童一溜烟跑了。 36.满院飘香 将军府知道乡下人终年吃不上几口肉,为了表达谢意丁管家特意送来好几挂肉。 黄牛、水牛要耕地,少有屠宰;猪肉下贱、狗肉上不得台面,鸡鸭肉块头小显得不够气派,所以唯有羊肉最合适,他送的肉最多的便是羊肉。 王七麟放下菜板将一条羊腿放了上去,说道:“娘,丁管家给送了芝麻,你去炒芝麻,炒熟以后用石臼把它捣成糊糊,咱们涮肉吃。” 王陆氏问道:“涮肉吃怎么还用芝麻呢?” 王七麟道:“按我说的做。” 王陆氏不吭声了,去把已经清洗干净的芝麻拿回来放在锅子里炒。 王七麟拿过菜刀来切肉,他试了试,感觉菜刀不如妖刀顺手。 他把妖刀抽出来往羊腿上比划了一下,妖刀上的红锈顿时更浓,腥味弥漫。 它不想切肉! 王七麟换上菜刀先剔肉,把骨头放进锅里炖汤,然后快刀蹭蹭蹭跳动,厚薄均匀的羊肉片被被切了下来。 黑豆翘脚趴在灶台上看,连连吞口水。 王七麟注意到他做到一件很牛的事,竟然一口气连吞了五口口水! 普通人做不到这点。 他诧异的看向黑豆,黑豆跟小狗一样跑了。 干柴放入灶台,大火熊熊燃烧,烈焰舔着锅底,清水煮开,羊骨汤开始出味。 黑豆又像小狗一样跑了回来,扒拉着门口仰着头使劲吸气。 过了一会他垂头丧气的说:“还是饿。” 王七麟笑,他把羊肉片下锅,几个呼吸后便捞了上来递给他。 黑豆又跑了。 徐大走进来:“你老吓唬娃娃干嘛?嗯,羊肉真香,让大爷先来两口。” 王七麟:“我给我外甥煮的。” 徐大:“舅舅。” “干!” 他菜刀耍的好,一扇羊骨头进锅炖汤、肉全给切成片,堆在一起很惊人。 王六五心疼:“怎么切了这么多?” 王七麟道:“你不是说中午吃肉过个瘾吗?” 王六五道:“我说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掉过头来他又心疼:“浪费了,我和你娘一辈子没吃这么些羊肉。” 芝麻炒熟用石臼碾成芝麻糊,王七麟去看了看说道:“继续磨,还有家里要磨粮食吗?赶紧搬出来啊,有牲口不用多浪费。” 正在拉石碾的徐大给他一个眼神杀。 徐大天生神力,比骡子还能干,很快将芝麻糊碾到出油,这时候加上水慢慢便调和成了麻酱。 王七麟家里有个老坛,里面存放着几块祖传腐乳,他把腐乳汤倒了出来,放入麻酱里尝了尝,味道挺好。 这是他在地球上学的吃法。 他在院子里吊起一个小铁锅,往里面加上煮好的羊骨汤,将羊肉端出来说道:“把肉放入汤里面涮一下,然后蘸着麻酱吃。” 蒸汽郁郁翻滚,羊肉鲜香滋味随着风能吹遍半个村子。 王七麟舀了一碗羊汤吹了吹喝下。 满口滚烫,香味打着旋的在嘴里翻滚然后进入肚子里,肚子里顿时不光香喷喷还暖洋洋。 一行人围着火堆坐下,正好天气还有些凉,被火一烤身上热乎乎。 王六五端着一摞碗过来说道:“这不是乱坐吗?不合礼数、不合礼数。” “穷讲究。”王六巧说道。 王六五瞪了小女儿一眼,往碗里舀麻酱和豆腐**,然后挨个分。 王七麟接过碗说道:“谢谢爹。” 王六巧接过碗说道:“谢谢爹。” 黑豆接过碗说道:“谢谢爹。” 王六五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一行人哄笑,黑豆慌忙道:“对不起,外公,谢谢外公。” 王七麟拍拍他肩膀道:“没事,兄弟,都是自家人。” 黑豆眨眨眼,吓得几乎要哭了。 羊肉片下锅,王七麟抓了些过冬葱和香菜片扔进锅子里,道:“立马就能熟,赶紧吃。” 他夹了两片放入黑豆碗里,黑豆蘸着麻酱塞进嘴里,然后:“哈、哈。” 王七麟问道:“怎么还吃笑了?” 黑豆眼睛突然红了,开始流眼泪。 王七麟郁闷:“怎么又吃哭了?” “被你吓哭的,嘶嘶,好吃,嘶嘶,啧啧。”徐大捞肉飞快。 黑豆流着泪说道:“不是,是这个太好吃了,怎么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真香!” 王七麟道:“所以以后舅舅送你去念书,你要好好念书做大官,做了大官好好的治理天下,让百姓都能吃上肉,好不好?” 黑豆点头,嘴巴空不出来了,全力咀嚼。 王六五举起酒杯嘬了口酒,眯着眼品味道:“这将军府的羊肉就是不一样,嗯,这味道真是绝了。嘿我说你们别光吃肉啊,听我说话——你娘!” 锅子里筷子划拉的跟赛龙舟时候的船桨一样。 他赶紧放下杯子也开始划拉。 徐大吃了一会有些丧气:“这完全发挥不出来我的战斗力啊。” 王七麟安慰他道:“是我爹娘姐姐他们战斗力也很强。” 没人说话,都在努力捞肉。 将军府送的是肥山羊,得有七八十斤,一挂就是半只羊,剔下来的肉有二十斤,结果全进了众人肚子里大家还不饱,王六巧最后徒劳的用筷子在里面翻找。 王六五不满:“你挽起裤腿进去捞吧,好不好?我再给你弄个笊篱?” 王七麟笑道:“六姐等等,还有呢。” 他又去拎出一挂羊肉继续切。 王陆氏看向自家男人:“你怎么不心疼了?怎么不劝他省着点了?” 王六五为难的说道:“我原本想劝阻他,但这羊肉实在太好吃了。” 王陆氏擦擦手去给儿子打下手,同时找了个空说道:“你大姐的男人不是个东西,没有钱还乱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竟然领回家里去了。” 王七麟点点头:“大姐就为这事回来的吧?” 王陆氏叹了口气:“你有出息了,你大姐就能有个指望了。你要是没有出息,你大姐受了气也不敢回来说。” 王七麟没吭声,王陆氏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又叹了口气。 又是一大盆肉进锅里,黑豆还在努力的夹。 王七麟问道:“好吃吗?” “好吃,真好吃,比娘烙的面饼还好吃。” “那你不要爹了,要舅舅行不行?以后跟着舅舅天天吃肉。” 黑豆想了想,小心的看着他问道:“能不能不要爹,也不要舅舅?然后还能天天吃肉?” 王七麟笑了:“能,不过那你每天吃的就是炒肉了。” 黑豆欣喜若狂:“炒肉我也喜欢……” “竹板炒肉、扫帚疙瘩炒肉、鸡毛掸子炒肉,你喜欢哪个?” “我、我喜欢舅舅。”黑豆的小黑脸上挤出一点笑容。 生活终于对我下手了! 37.消失的人 家里姐姐多就有这好处,吃完饭收拾起来干脆利索。 王七麟决定把大姐接到驿所去住,正好驿所里需要个能管厨房、管卫生的女人。 王巧娘没意见,她没什么主见。 得知此事王陆氏高兴的不行,一边给他们收拾东西一边说:“难怪人家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把她们娘俩接过去最好,不受气,黑豆还能吃上饱饭,好!” 王七麟苦笑:“娘,这话你们不能说自己。” 王陆氏满不在乎:“嗨呀,乡下人矫情什么?咱这些庄稼人还不如人家豪门大院里的鸡和狗呢,我听说人家少爷小姐把狗当孩子养,不知道真假。” 王七麟沉默。 地球上有些人把狗当爹娘养。 这个是真的,可惜不能对人讲。 王陆氏习惯了他突然的沉默,给他打理了一个包袱,里面放的是自家腌的咸菜。 酱瓜、酱生姜、风瘪菜等等,这都是他平时喜欢的下饭菜。 中午饱饱的吃了一顿羊肉,下午他们便返程回伏龙乡。 王七麟出门,王六五在晒干肉。 瘦肉切成薄片做风吹日晒,现在阳光还不烈,天气不暖,所以晒过的肉不会臭掉。 王六五看看肉片,满是丘壑的黑脸上挂满幸福:“等晒好了我给你送一些去,你大姐会做哩,用来炒干菜可下饭了。” 王七麟有心想劝慰他自己吃,但他不太擅长跟亲人沟通,便只能笑笑。 全家人送他们出门,脸上洋溢着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笑。 王七麟心头却沉甸甸的。 伏龙乡小印诅咒压在他心头,这个威胁不除他就开心不起来,这不光关乎他的性命,还关乎一家人的未来。 几个人出村,族老带着家族有头有脸的人来送他们,还特意派了一辆骡车来送他们。 叮叮当,叮叮当,骡铃响叮当。 黑豆眼睛亮晶晶的,他想骑骡子。 但小孩很懂事,知道这不可能,便依偎在母亲怀里只是畅想。 徐大对他招招手:“过来骑大马。” 黑豆骑到了他脖子上,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王七麟倚着妖刀看的很好奇:“你怎么这么有孩子缘?” 徐大说道:“可能我也是个孩子。” “二百斤的孩子?” “侮辱谁呢?二十斤零着三千两而已。” 黑豆还没有出过乡里,从牌坊乡到伏龙乡,这距离对他来说可能跟出国一样,进了伏龙乡后他又是紧张又是好奇,于是在脸上蒙上了一件衣服,抠开一个眼偷偷往外看。 王巧娘要揍他:“本来挺小个窟窿眼,我缝两针就行,现在让你弄成个破洞,又得多一个补丁了。” 回了乡里是傍晚了,王七麟带他们去吃焖羊肉。 车把式来过伏龙乡,听说过焖羊肉的名声但从来没舍得吃。 这次有人请客他也不好意思多吃,就吃了一碗。 黑豆吃了两大碗。 见此车把式又加了一碗。 王巧娘注意到这点后随手抄起了扫帚,黑豆急忙摆手:“焖肉、涮肉都行,不要炒肉!舅舅,舅舅!” 王七麟低着头继续吃肉,装没听见。 “祝舅舅长生不老!” 王七麟道:“大姐,放他一条狗命吧。” 王巧娘吃了一碗肉,最后把他和儿子的碗涮了涮水悄悄喝了下去。 徐大照例吃了四碗。 王七麟吃了一碗。 徐大很奇怪:“你今天怎么吃的少?” 王七麟:“因为我付账。” 一行人心满意足回到驿所,不多会几个泼皮突然联袂而来。 黑豆急忙往母亲怀里窜,他对这种气质的男人太熟悉了。 徐大展示了他的威风,当头给泼皮一人一记拳头:“直娘贼,卡着点来的吧?埋伏在哪里偷看着我吃完饭才敢上门,是不是?” 泼皮头委屈的说道:“大爷恕罪啊,小的们怎么可能短你吃的?是刚打听到你回来啊。” 徐大道:“算你小子有良心,那算你们欠我一顿饭啊,明天补上。” “不是吧?” “对对,不是,还有接风洗尘宴,两顿,你们欠我两顿饭。” 泼皮头子还要说话,后面小弟捂住他的嘴:“大哥你可闭嘴吧。” 徐大喝问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一个泼皮慌张道:“大爷,傻大胆找不见了。” “哦,他没有来找我。”徐大道。 泼皮道:“我们知道他没来找你,可是,画!” 徐大猛的皱起眉头,他给王七麟使了个眼色,王七麟开门说道:“大姐,我带你去熟悉一下驿所。” 到了正厅推开门,他打眼一看,桌子的水瓮口伸出来一个鱼头。 水花四溅,鱼头不见了。 王七麟很诧异,这鱼还能脱离水面呼吸?又或者它是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热闹? 他去看草鱼,黑豆爬上椅子也去看,黑脸堆笑:“一条大鱼,娘,明天咱吃炖鱼。” 仰泳草鱼,再度现身。 黑豆更高兴了:“这条鱼死了,太好了,娘,省去杀鱼的麻烦了。” 水面有细微波纹。 草鱼在瑟瑟发抖。 谢蛤蟆随后也看了鱼一眼,诧异道:“大人这条风水鱼还真是非同一般。” 王七麟送大姐去歇息,回来问道:“怎么非同一般?” 谢蛤蟆道:“大人是要考验老道的本领?这鱼极有灵性,是条非同一般的灵鱼。我猜它有过什么机缘,或者吃了帝流浆、或者吃了天材地宝、或者得过大能点拨。总之,你在哪里发现它的?那地方可能有天材地宝。” “聚香楼后院的鱼池子里。” “打扰了。” 徐大风风火火走进来打断他们的交谈:“麻烦来了。” “怎么了?” “还记得你烧掉的那幅画吗?送画给我的伙计不见了!” 王七麟问道:“你是说他被那幅画里的妖女给抓走了?不会吧?他给你画的时候人是在的吧?然后画就被我烧掉了,按理说那妖女也被我烧死了吧?” 徐大肃然道:“怪就怪在这里,有人看见我那伙计家里又有了那么一幅画!” 王七麟道:“让见过那画的人进来,我有话问他。” 几个泼皮畏畏缩缩的全进来了。 徐大道:“他们全见过。” 王七麟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傻大胆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 “最后一次见到他家的画呢?” “也是前天晚上,昨天再去,他连人带画都没了。” 王七麟又问道:“傻大胆给过徐大一幅画,你们见过吗?” 众人纷纷点头。 “两幅画像是一样的吗?” “一样。”“对,胸雪都这么大。”“腿这么长。”“那小娘皮长得老带劲了。” 王七麟一拍桌子:“本官在问案,你们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泼皮们哗啦啦跪下了:“大人息怒!”“大人恕罪!” 这就是听天监之威。 王七麟厉声道:“再问你们一遍,两幅画像一样吗?” 泼皮们不敢说话但一起点头。 王七麟道:“那两幅画的背景是否一样?” 这次泼皮们没有反应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泼皮头目为难道:“大人,我们没太注意背景。” 王七麟下意识皱眉,泼皮头子以为他要发火急忙辩解:“不是我们不细心,是那娘们穿的太少了,露出那么些肉来,谁还顾得上看画的背景?” 38.意外来客 王七麟看向谢蛤蟆。 谢蛤蟆沉吟一声道:“大人为什么问画的背景?” 王七麟道:“我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个书生得到一幅画,画的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每到夜里这女人便出来与他同床共枕。” “后来这书生不见了,家里人怎么都找不到,偶然情况下有人注意到他挂在家里这幅画,发现这幅画不光画了一个女人,还画了一群男人,只是用作背景,很难发现。” “其中,失踪书生的画像就在这群男人里面!” “栩栩如生!” 一群泼皮颤颤发抖。 谢蛤蟆道:“江湖上有个门派叫生花楼,据传他们一支妙笔能画尽苍生,能把人画进画中也能把妖魔鬼怪画进去,我想大人说的那幅画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王七麟道:“去傻大胆家里看看。” 傻大胆是个绰号,他本名叫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姓沙,天生胆子大加上有点憨乎乎的,于是得了个傻大胆的绰号。 有个叫侯俊的青年跟傻大胆从小一起长大,他说道:“这傻大胆从小就什么都敢干,小时候夏天晚上我们躲迷藏,他带着一把铁锨,你们猜是干什么?” “玛德大人是来查案的,不是来猜谜的,你有屁快放!”徐大瞪眼。 “是、是,这小子用铁锨挖开半个坟躲进去!” 又有人点头:“这种事他后来也干过,有次他躲债便是躲在个坟堆里,还从坟里摸了人家牌位。” 王七麟道:“这样的人倒是适合到咱听天监当差。” 谢蛤蟆说道:“有一个就够了,那不就是吗?” 徐大在左张有望。 傻大胆住在乡里一处老宅里,宅子破破烂烂,厢房塌了半边,墙壁东倒西歪,如同废墟。 时值傍晚,夕阳西下。 余晖照在破残老宅上有种阴暗的荒凉。 谢蛤蟆进门后抽了抽鼻子:“不对,院子里有古怪的臭味!” “尸臭味?”王七麟问道。 侯俊讪笑道:“傻大胆家茅房塌了,他平时就在院子里方便。” 谢蛤蟆嘴角一抽,想吐。 徐大很关切的给他拍背:“怎么干呕成这样?有了?谁的?男娃女娃?不对,刚才吃焖羊肉你又加辣椒又加醋,这是儿女双全啊!” 他刚才听见谢蛤蟆埋汰他的话了。 大爷报仇不隔夜。 屋子里乱七八糟,破衣服、破鞋子随处扔,用完没刷的碗筷堆在个盆子里,床上几床又破又脏的被褥互相纠缠,王七麟也是在穷人家长大,可还没见过破落成这样的人家。 但这家里虽然脏乱差,却有几分烟火气。 他掀开锅子,锅里有冷粥,徐大让他看窗台,窗台上放着半只啃得凌乱的烧鸡。 侯俊拿起搭在床脚的青布衣裳给他看:“王大人,这就是傻大胆平时所穿的衣裳,你看他衣裳在这里、吃的烧鸡也放在家里,说明这个人没远走,对吧?他要是远行,肯定得收拾一下吧?” 徐大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子:“你他么把能说的都说了,让王大人说什么?” 侯俊委屈道:“小人心急了。” “光凭这些还不能断定他有没有出行,”王七麟扫视周围:“傻大胆家里有没有钱粮?” “粮食有点,都在瓮里,钱没有,他倒是做梦都想有钱,但他整天游手好闲,哪里能有钱?”泼皮们笑道。 王七麟惊呆了,你们好意思笑话自己伙计游手好闲? 不过照目前分析,傻大胆确实不像是离家远行了,所以难怪混混们见他和画都没了,就急着去找徐大。 徐大含上冰台珠摇摇头,屋子里没有阴气。 谢蛤蟆凝重道:“这房子里面有古怪,让我感觉很别扭,但具体是哪里古怪,我还说不上来。” “反正,闲杂人不要再轻易进来了!” 屋子漏风,阴风嗖嗖。 泼皮们争先恐后的跑了。 回了驿所王七麟问道:“你说他那房子古怪,大概是哪方面古怪?咱们一起琢磨一下。” 谢蛤蟆道:“我是糊弄那些泼皮而已,不能让他们感觉咱没有本事。” 王七麟:┓(′?`)┏ 这事也是怪了,后面三四天他带着徐大、谢蛤蟆发动了乡里泼皮去寻找傻大胆,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找到。 倒是有人来上门找他了。 当时王七麟在屋子里喂草鱼吃草,然后看见外甥迈着小短腿飞奔进来,激动的黑脸更黑,话说不利索:“有有有人……” “有人怎么了?” 黑豆冲他伸手比划,双臂使劲张开。 “有人在天上飞?” 黑豆摇头,拉起扫帚跨在上面开始跑。 “有人骑着扫帚在天上飞?” 徐大道:“有人骑大马!” 黑豆使劲点头。 骑马到来的人出乎王七麟的预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黄化极。 他胯下的战马长得高大,一身黑毛油光发亮,四个蹄子有碗口那么大小,跑起来鬃毛舞动、声势骇人,一看便是一匹千里良驹。 黑豆扒拉着门板伸出一只眼睛偷偷看它,然后慢慢收回脑袋,闭着眼睛双腿夹着扫帚在院子里跑。 想象自己骑马啸傲疆场。 迎面而来的风,甚为喧嚣啊。 跑了几步他撞到了一座山,睁开眼睛一看。 是他亲娘。 确认过眼神,是打不过的敌人。 黑豆扔下扫帚狂奔,跑的比马还快:“舅舅与天同寿!” “大姐,上茶。” 老将军拦住他道:“不必上茶了,王大人,老夫有事相求。” 王七麟道:“将军言重了,有什么话您但讲无妨。” 老将军叹了口气,说道:“云儿昨晚一直睡到先前才醒来,醒来她说,她到二楼了,明晚就要落到地上。” 王七麟问道:“落到地上会怎么样?” 老将军苦笑道:“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让她落到地上,我不能让她冒这个险。” “所以?” “所以我要你去那座塔里瞧瞧,如果还有鬼缠着云儿,那鬼应该是藏在塔里。” 王七麟惊喜的问道:“那你知道那座塔在哪里吗?我也猜测过那座塔有问题,但我回来后查过典籍,没有查到过有十层的塔。打听过一些人,也打听不到那塔的位置。” 黄化极颓然,几次欲言又止。 见此谢蛤蟆一甩道袍道:“王大人,你当然没查到那座塔、也打听不到它的位置,因为寻常来说没人能见到一座倒向地里建的塔!” 黄化极猛的瞪着他厉声道:“你知道什么?” 谢蛤蟆缓缓的说道:“黄将军莫怕,我不知道你在保守的秘密,不过我知道十层无极塔是怎么回事。” “正所谓数有单双、有阴阳。天数为单数、为阳数;地数为双数、为阴数。天在上,向天发展要用单数,所以佛塔都是单数层,三层、五层、七层、九层。” “以此类推,那十层的双数塔是怎么建的呢?” “它是向着地下建的!” 听到这里,黄化极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无量道尊。”谢蛤蟆手掐道印唱喏,脸上挂着深藏不露、神秘莫测的微笑。 你以为你看到了第二层,你把我想在第一层。 实际上我在第五层! 39.十级浮屠 听过谢蛤蟆的话,黄化极缓缓坐下。 一段秘辛娓娓道来。 乡里人都说,狐死首丘、落叶归根,所以黄将军告老还乡后回到牌坊乡。 其实并非如此,他回来是要看守一座邪塔! 将军府是在三十多年前建起的。 三十多年前新汉朝多地诡事频发,听天监总统领青龙王问天寻策,发现阳世出现了一条新阴路,地府诸多恶鬼正是顺着这条路逃脱出来,在各地作恶。 这阴路的起点便在牌坊乡内! 于是听天监监理、兵部调集一支边军在将军府的地址上建起了一座无极浮屠。 但全乡没人见到这座塔,因为这塔是倒向地下建的,它的任务是朝向阴路起点,镇压住地下邪祟! 就像谢蛤蟆说的那样,地数是阴数、是双数,所以这座塔一共是十层。 并且为了镇压邪祟,塔里塞满了天师高僧施过法的道家神雕和佛雕。 “从这座塔开始建起到结束,期间诡事频发,但有高人坐镇没出什么乱子,可到了最后一步,乱子还是来了!” 塔是向着地下建的,塔尖在下、塔底在上,这点跟阳世的塔正好相反。 所以阳世的塔最后一步是封顶,无极浮屠塔的最后一步却是封底。 “塔底无论如何封不上,它是用一块块石板嵌合起来进行封堵的,本来这些石板尺寸都是算计好的,按理说正好能堵住塔底,可是偏偏却堵不上!” 黄化极的脸色开始难看。 “起初最后几块石板个头太大嵌不进去,工匠重新测算后切割了石板,结果这些石板又太小,全掉入了塔里!工匠多次测算,却怎么也测算不准!” 听到这里谢蛤蟆沉声道:“阴路天成,哪有那么容易镇压?这是地下的鬼在作祟,它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来阳世间的通路,怎么甘心就此被封堵?” 黄化极苦笑道:“谁说不是?谁说不是?嘿嘿,谁说不是?” 连续三句‘谁说不是’,语调连续三变,最后一变竟带有哭腔。 “你们猜,我们最后怎么压住的地下邪祟?” 谢蛤蟆双手合十道:“无量寿尊,一定是哪位天师或者高僧舍身成道,坐化镇邪!” 黄化极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阴鸷,他眼角下垂、嘴角上挑,连连冷笑:“嘿嘿,道长想的真好,什么天师高僧、什么大儒大能,到了生死关头都是假的!他们竟然将我偏将关入塔中,以他阴魂镇邪!” “可怜我那偏将忠君爱国、满腔热血,对朝廷赤胆忠心、对上司尊崇有加,一生为人更是坦坦荡荡,最终却落得横死阴路的下场!” 看着他满腔悲愤的样子,王七麟轻轻摇头。 徐大被老将军的满腔悲愤所感染,怒道:“这帮牛鼻老道、秃驴和尚真够缺德,他们是要打生桩啊。” 黄化极怒道:“打生桩岂能跟封阴路相比?封阴路那是要跟恶鬼凶神朝夕相处,日夜战战兢兢,只有等上天封了这阴路,才能去阴司报道,落入轮回!” “可是上天什么时候会封这条阴路?即使封了阴路,这阴魂的身上沾满恶鬼凶神的孽障,还不是会被阴司当做恶贯满盈给送入地狱折磨?” 王七麟悚然:“这么可怕?” 黄化极点头。 说出无极浮屠秘闻后,众人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黄轻云所去的鬼市便是无极塔下的阴路入口,那里聚集恶鬼众多,从而形成鬼市。 真正纠缠她的不是苏氏小鬼,而是无极塔下镇压的大凶邪祟,所以要解救黄轻云,仅仅是斩杀苏氏小鬼没用,得去镇压塔下邪魔。 到了这里,黄化极说道:“请大人出手,再去镇压邪魔!” 王七麟还没说话,徐大先笑了:“开玩笑吗?我家大人哪有这个本领?来,道长送客。” 谢蛤蟆怒视他:“你是力士我为游星,殊途同归、官阶一致……” “一致对外!” 谢蛤蟆一甩袖子,对黄化极说道:“老将军,请吧。” 黄化极起身后满脸失望,道:“老夫还以为王大人少年英雄、一身正气。” 徐大摆手道:“用不着拿话来压人,我家大人确实少年英雄、一身正气,但也不能去送死吧?” 王七麟点头,知我者,徐大爷。 黄化极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金黄色经书道:“不是去送死,甚至不必跟妖魔打交道,只是去佛塔下送一本经书而已。” 徐大斜睨他:“这么简单你怎么不去?你府上那么多亲兵,怎么不让他们去?” 黄化极道:“因为我偏将的阴魂还被锁在塔中,进入塔中难免要跟它打交道,所以得仰仗王大人这般高手。不过偏将的阴魂没有大修为,不足为惧,如果三位大人有所顾虑,那老夫愿意一同前往。” 王七麟沉默不语。 谢蛤蟆挥袖子:“请吧,老将军。” 黄化极陡然说道:“如果王大人愿意帮老夫这个忙,那老夫愿以千枚金铢相赠,府上宝马神兵,若有所需可以自取,更会上书朝廷表彰大人。” 王七麟皱眉道:“黄将军这是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 黄化极继续说:“另外,王大人,我听说你至今单身未娶,如果能把云儿救回来……” 四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色胚们,我们见面了。 王七麟起身道:“黄将军勿要多说,为官一任,庇佑一方,这件事我义不容辞。” 黄化极此行是志在必得,他还带了随从带了马,一声令下有三名随从将马牵过来交给三人。 王七麟无奈道:“我不会骑马啊。” 徐大摁着马鞍翻身跳了上去,姿势豪迈潇洒:“大爷带你?” “我骑你脖子上吗?” “滚!” 最终徐大在乡里找了一辆板车,套了一匹马,让马拉着板车、板车拉着王七麟,他们一起赶往将军府。 距离上次离开没隔着几日,三人再度回到将军府。 将军府面积广阔,其中后院占了一半。 王七麟跟随丁管家走了进去,跨过后院门的时候他低声道:“道长待会随我入塔,老徐你在外面给我守住门,我不出来不准关门!” 徐大道:“这你放心,你不出来我肯定不让他们关门啊。” 王七麟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在他耳畔说道:“除了咱们自己人,你谁都不要信!一定给我把入塔的大门守好,一定要小心!” 徐大看看左右低声道:“有鬼?” “大鬼!” 40.入塔 看到他们停在门口,丁管家回头问道:“三位大人?” 王七麟笑道:“我看你们门口这幅画有些意思,这是画的什么?” 丁管家说道:“就是寻常的神荼和郁垒两位门神,王大人如果喜欢,等今天事了我送您几幅。” 王七麟摆手道:“看看即可,送就免了,本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后院的四周高墙壁垒,地上铺着厚实的青砖,砖缝之中不知道浇灌了什么,修的简直是铁板一块。 另有东南和西北两个角落用硬木修筑了两架风车,风车中心位置缠绕着一圈圈粗如儿臂的铁锁链,也不知道平时怎么保养的,竟没有一丝铁锈。 黄化极指挥着几条大汉摇动了风车,有粗重的铁链从地里收回。 后院中央位置的一片青砖地面从中间裂开,缓缓的立了起来。 就像是有巨手从地下推开了两扇青砖拼接的大门! 谢蛤蟆面色凝重,伸出手来掐指算了算。 徐大问道:“算到什么了?” 谢蛤蟆摇头:“我没算。” “你没算你掐手指干什么?” “缓解压力。” 黄化极走向地宫入口冲他们招手,王七麟将妖刀交在左手道:“走!办正事!” 地宫入口是长宽各有一丈余的方形,一排石阶螺旋通往下方,没入黑暗,不见终点。 丁管家拍拍手,有汉子上来递给他们油灯。 徐大道:“怎么不用火把?” 黄化极道:“下面空气太稀薄,火把会与人争夺空气,还是油灯合适。” 王七麟问道:“那我们不用等一会,让地宫换换气吗?” 黄化极一怔,拍了拍额头道:“对,得让它换换气,老夫心急了,竟然差点误了大事。” 风吹了一阵,三人估摸着差不多了,提灯走入黑暗。 石板台阶僵硬冰冷。 王七麟踩在上面走了几步,冷意便穿透鞋底。 脚掌变得冰冷。 他运转丹田中的内力,随着暖流涌入四肢百骸他才感觉舒服一些。 这地宫很不正常! 王七麟家有地下室,地下室应该冬暖夏凉,即使不暖也不会这么冷。 油灯晃晃悠悠,灯火摇摇晃晃。 离开地宫开口后,光芒迅速变得晦涩微弱,仅仅能照亮他们脚下的石板台阶。 身后有人捅他。 他回过头去,谢蛤蟆无声的指了指墙面。 王七麟举起油灯看向墙壁。 一张狰狞凶残的苍白人脸在冲他不怀好意的笑! 整个墙壁上都是这样的石质人脸。 很逼真。 谢蛤蟆低声道:“钟馗像。” 王七麟点点头。 越往下走,地宫空间越大。 而且地宫竟然挺深的,他们足足走下去一百道石阶才走上平地。 前面带路的黄化极笑道:“你们要紧随我,咱们马上就要进塔里了。” 顿了顿他又凝重说道:“当年我那副将的阴魂还在塔里,你们小心,他如今变得凶残成性,一旦发现有异常请二位大人不必留情!” 王七麟意味深长的一笑,道:“放心,他跑不了。” 可惜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到了这里他们已经是处于无极浮屠的底层,也是最接近地面的楼层,进去后有螺旋台阶,沿着台阶往下走,就是二层、三层直到顶层。 顶层在地下最深处。 黄化极就要把镇邪经书送到顶层去供奉。 此时他们走到了无极浮屠跟前,王七麟举起油灯上前细看,发现这石塔表面没什么出奇的,就跟普通的塔一样,仅仅是石板、石块、青砖建成罢了。 石塔的门很矮小,三人得弯腰钻进去,它实际上没有门板,只有一道黑色门帘。 王七麟伸手一碰,发现这也不是一道门帘,而是无数垂下的细线。 他下意识摸了摸这些线,却感觉手感像是—— 头发! 这时候黄化极低声笑道:“王大人知道这是什么?” 谢蛤蟆沉声道:“龙日垂髫!” 龙日是端午节,一年中阳气最盛的一天。 垂髫是对稚童头发的称呼,男童未曾破身,阳气旺盛。 而头发是从人体最顶上长出来的,最近太阳,阳气更盛! 黄化极说道:“我们在这里很安全,没有阴魂恶鬼敢靠近这里,龙日垂髫之于鬼,如同烈焰之于人。” 进门后王七麟发现自己猜错了。 这些头发不是做了个门帘,而是里面有个通道,通道上垂下来的全是这头发! 干枯冰凉的头发扫在人的身上…… 王七麟感觉像是有无数小手在身上挠痒痒。 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 还好这通道只有两步远,王七麟感觉头顶一空后下意识松了口气,但随即这口气又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他下意识想快步往前走以离开龙日垂髫通道,可是往前迈出一步,面前黑暗中突然模模糊糊出现一堆脑袋! 油灯举起。 全是佛像! 一座座佛像倒垂在屋顶上—— 不对,王七麟随即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才是踩在屋顶上,无极塔是往下建的,地面在他们头顶,佛像是正常站在地上。 诸多佛像或宝相庄严、或怒目金刚、或开怀大笑,不知道它们脸上涂抹了什么颜料,极其逼真。 它们身上则写满了梵文,王七麟凝神看去,依稀听到耳边响起了念经声。 抑扬顿挫…… 余音袅袅…… 恍恍惚惚…… 妖刀冰冷的让人握不住。 王七麟下意识握紧刀柄,随即也回过神来。 他扭头一看,谢蛤蟆在他身边半眯着眼睛咧嘴微笑,竟然沉醉其中。 见此他急忙晃了晃谢蛤蟆,谢蛤蟆闷哼一声:“好厉害的佛陀阵!” 黄化极举起油灯笑道:“王大人果然是高手啊!不过越往下阵势越厉害,大人们要更加小心!” 昏黄的焰火半明半亮的照向周围,照得黄化极那苍老的面容有些死气沉沉。 往后照的灯光受阻,一个黑影从黑暗中飘荡出来,出现在他身后。 王七麟深吸一口气道:“我注意了一个细节,黄将军不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极为善谈,可是一旦跟家人在一起就不太说话了,怎么回事?” 黄化极道:“什么怎么回事?老夫脾气如此。” 王七麟又问:“你说你黑瑶族部下死于阴邪,可几日前他棺材被山傀给掀开了,我怎么发现他是死于中毒?” “还有,将军二品大员,要找人下这无极塔陪同,应该有的是人员可以调动,怎么非得来找我一介小印?是不是这黑瑶族部下发现了什么,让你不敢再去接触相熟的厉害人?” 黄化极喝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黄将军又是怎么回事?今天在我驿所时你表现的可真是激动,但此前哪怕你孙女要死了,你都没有这么激动过!”王七麟缓缓拔刀。 黄化极面色难看:“我为我那偏将不值……” “我又没说你为什么而表现的激动,你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你那偏将?”王七麟笑了起来。 “看你身后!” 黄化极转身。 一道黑影在他身后缥缈的摇曳。 “这才是真正的黄将军吧!”王七麟冷森森的说道,“偏将大人,你漏出的破绽太多了!” 从上次被黄化极驱赶他就怀疑这老将军有问题,但这种事事关重大,他不敢随意提出。 此时在地下只有他们三人,他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41.阴路关 谢蛤蟆长袖飘荡,一白一黑两道灵符飞了出去。 灵符飞出相遇后如雌雄蝴蝶般互相吸引,贴在一起飞快转动,随即化作一个八卦。 八卦比哪吒还厉害,不见风也能长,很快变成一把大伞挂在他们头顶。 摇曳的人形黑雾样貌大变,竟然变成一个满脸凄凉的精瘦老头。 跟旁边的黄化极一模一样! 王七麟心里暗道一声:果然这样,老将军身体里的魂魄不是他本人所属,而是他那偏将! 黄化极被八卦大伞笼罩住后却猛的变得恍惚起来,他眼神呆滞的晃了晃,一道阴魂从身躯中走出。 这阴魂长得剑眉入鬓、鼻如悬胆,面目英俊、虎背蜂腰,竟然是个外貌极为出色的中年人。 只可惜这人眼睛狭长、嘴大唇薄,气质狠戾,让人看了心里难以生处好感。 王七麟诧异,这人跟黄流风竟然有五六分的相像,跟管家更像! 随即他明白了,丁管家就是当初被葬入无极浮屠中以身镇邪的偏将的兄弟。或许出于愧疚之情,黄化极将他带在身边给自己做了管家。 而黄将军只有一位儿子,早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现在京城为官的二子乃是他领养的偏将之子。 难怪将军府没人发现黄化极换魂后的变化,原来有管家心甘情愿给他打掩护。 也难怪副将发现黄轻云被苏贼纠缠后便怒不可遏的将他给斩了,起初王七麟以为是黄化极纵横沙场手腕冷酷,原来是副将在守卫自己孙女! 这是亲孙女。 偏将阴魂现身后立马往后退去,他躲入一片黑暗中悲怆狂笑:“听天监名不虚传,我就不该让你们插手我家内事!只是没想到,一名小印竟然也有这番本领!” 王七麟缓缓抽刀。 斩马出鞘,血色锈迹挣扎扭曲。 偏将厉声道:“王大人,我自认对你不薄,你为何非要跟我作对?” 王七麟道:“我说为了正义和公道,你信不信?” “正义?公道?我不信!不信!” “世间只有强权,哪有正义与公道?若有正义与公道,我为什么会被镇压在这邪塔之中?为什么?” 偏将阴魂厉声狂笑,塔里顿时掀起一阵阴风。 若有若无的敲木鱼诵经声又开始响起。 王七麟看向头顶诸多佛像,愕然发现他们的嘴巴竟然在眨动! 好像真的在念经。 太极图的光亮逐渐消弭,又化为一黑一白两道灵符并慢慢燃烧。 谢蛤蟆肉疼的哆嗦:“两仪归真符啊,我师傅就给我留了这么一张!这可是价值万金的神符!” 灵符消失,塔里又归于黑暗,只留下三朵昏暗的火苗。 火苗猛的摇曳。 一道阴风席卷而来。 王七麟甩手将刀鞘向风卷来的方向扔去,却双手持刀拧腰反向劈了一刀! 声东击西。 叼虫小鸡! 金石之声,其音铮铮! 妖刀劈中一块寒冰,逼得王七麟后退两步。 阴风同时消失。 偏将阴魂后退,尖利声再度响起:“王氏小儿,为何非要与我作对?如果你真要主持公道,那为何不予我公道?” 王七麟暗道去你娘的公道吧,你还真信老子是这样的人? 他之所以要揭穿偏将阴谋,其实是怕他在无极塔里搞鬼! 偏将阴魂能抢占老将军身躯,便能抢占他的身躯。 而老将军的身躯已经老化腐朽,他的身躯却是青春充满活力,并且还是一名听天监的小印,虽然自认长得平平无奇,但还是有几分小帅的。 反正如果他是偏将阴魂,肯定迟早选择他的身躯。 整个牌坊乡和伏龙乡,没有人的身躯比他更完美! 现实不给他自夸的时间。 敌暗我明,情形危急。 王七麟低声道:“道长,带老将军走,我断后!” “哪里走?” 阴风嗖嗖的吹了过来,像数九寒天夜里拉开了窗户。 这次王七麟不再防备左右,他双脚使劲蹭地,往后退的身影猛然改为向前。 后军变前锋! 后撤改前冲! 他说要走是诱使偏将阴魂来袭,果然,偏将阴魂怕他们进入龙日垂髫过道中,立马着急的发动攻击。 太阴断魂刀,晓行夜宿! 他脚步极快将双方距离缩短,斩马妖刀横向劈出中途变招改为上撩,刀风如狂浪般逆转撞击上阴风! 一人一阴魂,短兵相接! 油灯火苗疯狂摇曳,火光闪烁,照出佛影在地上晃动。 塔中没有月光,太阴断魂刀无法威力尽显。 但王七麟觉得这阴魂不是很厉害,刀法连环绞杀,他能感觉到自己一刀又一刀的劈在了阴魂身上。 偏将阴魂凄厉惨叫起来,声音像一蓬钢针塞入耳中。 王七麟感觉耳膜剧痛,眼前一黑。 同时一记硬拳正中他胸口,冰冷的寒意像蛇一样钻进他胸膛灌入他全身,运转流畅的内力顿时凝滞了! 紧随寒意之后是爆发的力量,这一拳将他打的倒飞起来,几乎失去反手之力! 就在此时一道道梵音响起。 他感受到的痛楚迅速消失,体内寒意如汤沃雪,内力再度运转起来,他的视野不再黑暗,头顶亮起朦胧柔和的光芒。 佛雕的光头在发光? 偏将阴魂清晰起来,王七麟不再被动挨打,一个鱼跃跳起来拖着刀两个箭步冲上去便开劈。 凌厉的刀锋从阴魂上划过,十年内力全力翻涌,王七麟一口气劈出十几刀。 刀刀不留情! 偏将阴魂挥拳出招,一拳一拳正中妖刀,竟然正面扛住了刀锋! 梵音越来越响亮,一些古梵字飘荡在黑暗中,将偏将给包裹住了。 偏将阴魂的攻势一时停滞,王七麟抓住机会内力灌入刀中,寒冷清冽的刀芒冷飕飕的迸射出来,他以夜黑风高转万家灯火—— 杀招频发! 底牌全出! 偏将阴魂被劈的全身扭曲,最终刀芒斩落,它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化作烟柱。 梵音声调更高压住了啸声,造化炉随即飞出,将烟柱给吸入其中。 王七麟松了口气,他想仔细打量塔中布局,结果恍惚朦胧的光芒消失了。 塔里再度陷入黑暗。 完全黑暗。 油灯已经被阴风和刀风吹灭了。 王七麟一边往外退一边感叹,厉害了,塔里的灯是智能化控制。 社会社会! 他退到龙日垂髫通道口后低声道:“道长,你们在哪里?咱们现在先撤出去……” “王大人,我们已经出来了。”谢蛤蟆的声音从塔外传了进来。 王七麟差点气死。 谢蛤蟆竟然没给他掠阵,而是自己先跑了! 黄化极虚弱的坐在地上,他阴魂离体多日能保存下来全靠这无极塔的奇妙,但他终究没有什么大修为,失去无极塔的力量支撑,他便陷入虚弱状态。 王七麟将他背了起来,三人赶紧爬了出去。 看见黄化极满脸疲态,丁管家大吃一惊:“你们在地下遇到了什么事?” 王七麟正要冷笑,黄化极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摇摇头:“我累了,需要休息。” 丁管家往左右叫道:“还不去找架床?其他人把门关闭。” 黄化极又是勉强的摇了摇头:“不必关上了,下面阴路十余日前关闭了。此道阴路关闭,不知哪里又有阴路洞开,我朝又要百鬼夜行了!” 辨认着他说话的腔调,丁管家呆若木鸡,随即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黄化极轻声道:“老丁,扶我回去吧。” 丁管家老泪纵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哪有脸面接触将军?只求将军好心,给老头子解答一个疑问。” “当年决定将我大兄的阴魂关入塔中的人里,有你吗?” 黄化极轻声道:“老丁,我们是兵,军令如山!” 42.双鱼玉佩 得知又有新阴路出现,王七麟皱眉。 难怪这段时间区区一个乡里头都有这么多诡事连续出现! 阴路。 只是这么个称呼。 其实这并非是具体的一条路,而是代表阴间与阳世之间又开了一条通道。 阴邪鬼怪只要进入这通道,它们具体去往哪里不好说,可能与执念相关、可能是随机出现,正所谓通幽曲径、百鬼夜行,人有人道、鬼有鬼路。 所以要想堵住阴路,就得在根源位置下功夫。 王七麟让徐大去通知石周山。 他不去了。 因为这货坑了他,他怕见面后忍不住拔刀砍他。 这还无所谓,他怕砍不过人家,那样岂不是尴尬了? 当初在医馆时候,石周山对他的试探一拳让他记忆犹新。 自己不是石周山的对手,这点他清楚。 这次将军府的事彻底解决了,王七麟要去告辞。 黄化极倚在床头问道:“王大人这么着急要回去吗?不如在府中歇息一晚,好歹让老夫招待一二。” 但他身体虚弱,多说两句话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就在他弯腰咳嗽的时候,一本金黄色佛经掉落出来。 看到佛经,黄化极愣了一下。 王七麟以为他不知道这佛经来源,便解释道:“这是那位……” 黄化极举手示意他不必多说,道:“我都明白。” 轻轻抚摸经书,他递了上来:“王大人,这经书是你们听天监交由我的,乃是佛道名师孙禅师所留,有辟邪戮魔之功效。” “本来这经书是要放入塔顶,这样当阴路断绝,经书可以将留在塔内的阴魂鬼邪给诛杀。只是我没放,我不想让他魂飞魄散,所以这次阴路关闭,他便跑了出来。” “现在塔内阴魂已经被你斩杀,它已经无用,正好我苦恼于该送你什么礼物来表达谢意,这样我就将它赠予你吧。” 王七麟沉默了。 苦恼于该送什么礼物?千枚金铢、宝马神兵,还有大长腿孙女,这些都可以啊。 当然他最想要的还是关于伏龙乡小印诅咒的真相和破解方式。 现在老将军给他这本经书很可能就跟破解诅咒有关,因为这经书出自孙禅师之手。 孙禅师是个有通天大能的异人,他是新汉朝少有的道佛双修名家,当年一朝悟道便以绝伦风姿踏海去了东瀛。 毫无疑问,这种人身上的虱子都比人多一分仙气,更何况遗留的经书? 随后黄化极也给他介绍道:“据当时将经书交给我的玉帅所言,此书内藏有一招大威能功法,只是要想参透得需要机缘和悟性,希望你能参透它。” 王七麟心头大喜,接过经书连连道谢,转身离去。 黄化极又叫住他:“王大人,你没有疑问吗?” 王七麟有很多疑问,比如他的阴魂怎么被替换、比如他的阴魂怎么会去了无极塔、比如他怎么把黄轻云的阴魂带入阴间、比如黄轻云为什么一夜只能从无极塔跌落一层。 但他没问,只是摇头道:“好奇心能害死鬼。” 黄化极失笑:“你是个聪明人,王大人,我想你以后能在听天监立下一番功业。” 他带着经书离开,徐大已经借了将军府一匹快马赶往县城了,这样他和谢蛤蟆坐着板车返程。 路上他把经书拿给谢蛤蟆看:“黄化极说这本佛经是孙禅师留下的,里面藏着非常厉害的一招,你看看是什么?” 谢蛤蟆随便掀开一看,指着里面的图像笑了:“这不是佛经,这是一本道经,《抱朴子》!” 王七麟诧异:“这是用梵文写的吧?用梵文写的道经?” 谢蛤蟆大笑着将道经归还给他:“孙禅师此人,放荡不羁、天真烂漫,或许是他开的小玩笑吧。” 两人都不认识梵文,他把道经收了起来,然后闭目看向识海。 造化炉将能将《八卦归魂刀法》炼为《太阴断魂刀法》,他猜也能炼化这本道经。 出乎他的预料,此时造化炉已经火力全开了,只见炉子下火焰熊熊,但燃烧的不是红色火焰,而是一道赤青色烈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火焰。 不用说,这火焰是斩杀了副将阴魂所成,这阴魂比他以往碰到的鬼怪都要厉害许多。 如果不是无极塔中满天神佛相助,他这会已经躺在棺材里等待黑龙抬棺了。 炉子上炼制的正是前段时间得到的六步气玉,玉片在炉口上缓缓的翻滚,本来晶莹剔透的玉片如今出现了一道道鱼纹。 等到车子走到半路,他的怀里多了一枚玉佩。 一黑一白两条鱼口尾相衔,太极鱼,双鱼玉佩! 高级鬼魂炼化出来的先天玉,王七麟知道它肯定有大威力,但具体有什么威力他还不清楚,反正佩戴了这块玉佩后他感觉身上暖洋洋的。 初春的寒风,变得如娇媚少妇般温柔。 此次在无极塔内与阴魂交锋让他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水平的不足,他决定再去买几枚九草大补丹练一练。 之前他斩杀了五个山傀和一个苏氏小鬼,已经积攒了六道赤红火焰,可以炼六颗天官赐福丹。 于是他先把《抱朴子》道经放到一边去,打算先用造化炉炼天官赐福丹。 回到驿所他看到黑豆孤零零的蹲在门口柳树下玩泥土,地上掏了两个洞,掏出许多土来。 小盆友在伏龙乡没有伙伴,只能自己玩泥巴。 王七麟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心里一软:“黑豆,你在做什么?” 黑豆回头,灰头土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在挖老鼠窝。” “小心被老鼠咬了。” “才不会,我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娃娃。” 他说完失望的站了起来:“舅舅,你们这里怎么那么穷呀,老鼠窝里一点粮食都没有,跟我家一样穷。” 王七麟笑道:“我们这里不是穷,而是老鼠不存粮食,它们存钱。” 黑豆震惊,随即飞一样冲进院子去找了个烧火用的小铁铲,激动的又跑回来准备开挖。 王七麟拎着他衣领把他拎走,他大叫:“放开我,我还能挖……” 抽了抽鼻子,他又好奇的问:“什么味道?我闻见芝麻的香气啦。” 王七麟服了,他们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厨房正在烙芝麻饼,于是他要了几张用包袱给裹了起来。 将外甥拎进屋后他打开包袱,烙的焦黄酥脆的芝麻饼露出面容。 一张张饼还温乎乎的,薄薄的饼子上撒了芝麻粒和红糖,麦香味、芝麻香味和甜甜的滋味融合在一起,黑豆张开嘴要欢呼,结果流出口水来。 “洗手,回来吃。” 黑豆飞奔出去,又飞奔回来。 “脸呢?” 黑豆急忙指着腮:“在这里,舅舅在这里。” 王七麟翻白眼:“我是说,脸怎么没洗?” 二话不说,孩童又飞奔出去。 终于拿到芝麻饼,黑豆赶紧掰下一点边放进嘴里,然后再度飞奔出去。 很快他又飞奔回来:“娘说,先给舅舅吃。” 王七麟摇头:“舅舅不爱吃,你吃吧。” 黑豆再度飞奔出去。 王七麟也饿了,闻见饼的香味更饿,他对谢蛤蟆招招手说道:“趁着徐大不在,走,出去吃。” 卧房里头,正在缝补衣服的王巧娘看着儿子举起来的芝麻饼问道:“不是让你先给舅舅吃吗?” 黑豆认真的说道:“舅舅不爱吃,豆先给娘吃。” 王巧娘抚摸着他的冲天辫说道:“舅舅怎么会不爱吃呢?他是舍不得吃,去,豆要懂事哟,还是先去让舅舅吃。” 黑豆使劲点点头:“先给舅舅吃,豆懂事。” 他跑回去一看,屋子里没人了,然后挠着头跑出门去,看见王七麟和谢蛤蟆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拐角。 见此他急忙追去,等他拐过街头看见了一家铺子,他舅舅正坐在八仙桌旁夹起一块软颤颤、香喷喷的大羊肉…… 烙饼一下子不香了! 43.再查医馆 徐大骑着一匹黄骠马回来。 春风得意,一脸浪荡。 黑豆躲在门口悄悄往外看,然后回过头来先确认了一下娘没在院子里,再然后他骑着扫帚闭上了眼睛—— 沙场的风儿,依然喧嚣! 王七麟把玩着妖刀问道:“你怎么把马骑回来了?没顺路给人家将军府送回去?” 徐大理直气壮的说道:“不顺路啊,而且老将军不是说办完事奖你一匹马、一千金铢吗?” “奖励的事不要再提,回头我告诉你原因,”王七麟摇头,“反正你该把马给人送回去。” 徐大分析:“就算我们不要奖励,那你看,我们帮了将军府大忙吧?大爷把马送回去再回咱们伏龙乡,将军府不能让大爷走着回来吧?他们会让大爷骑着马回来,这样大爷骑马回到乡里,到时候再送回去、再骑回来……” 说到这里他一拍手:“死循环!” 王七麟道:“也有可能人家弄个马车把你拉回来。” “爷们只骑马,不坐车!”徐大义正言辞的说道,“不过我这次去县里也干了正事,我托我县里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傻大胆,没有他的消息,你说他到底去哪里了?” 王七麟也觉得古怪,只能摇头。 他问道:“我让你盘查他的人际关系,你有没有安排人去做事?” 这一招是从地球上学的。 徐大愁眉苦脸的说道:“盘查了,但傻大胆没有什么古怪的关系。他就跟那几个怂货混在一起,偶尔去聚香楼混点剩饭剩菜、去寡妇门口偷瞄两眼,哦,俊哥儿说他前些日子时不时去医馆。” “去医馆?” “对!” 桌子上还有黑豆没舍得吃的芝麻饼,徐大鼻子好使,嗅到后捞出来开始啃。 黑豆耳朵好使,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急忙惊恐的跑回来。 徐大满脸无辜:“我本来不想吃的,可是这饼太香了。” 黑豆露出弱者的假笑:“我不爱吃,大爷吃。” 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 王七麟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的想到了医馆里的食气鬼…… 食气鬼能嗅妖鬼,在阴间专门给阎王守关。它们来到阳世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有一个原因便是阴间发现有鬼邪作恶,食气鬼来寻找它们。 那么,如果那个食气鬼来到医馆的原因,并非是简单的想来吸食病人阳气进行修炼呢? 或者,它可能犯了全天下食气鬼都会犯的错误:本来不是想来吸人阳气修炼,只是碰到了一群重病人,忍不住就吸了他们最后一口阳气…… 王七麟猛的站了起来,他说道:“医馆可能有问题,我得再去探探!” 他等待太阳下山后才出发,从医馆卧室方向爬墙跳了进去。 今夜他是搜查官。 一身黑色紧身衣。 下场也和搜查官一样—— 王七麟落地后前面就是卧房,他小心往前走了几步,门口灯笼摇晃,一间房子里猛的响起一个声音:“谁?” 被人发现了! 一道身影潇洒的伸手往窗户上一撑便跳了出来,夜风吹动他两鬓的发丝,雪亮的月光照在他的白色长袍上,当真是翩翩美公子。 不过他五官死气沉沉的耷拉着,看起来没什么生机,这很减分。 张玉宁! 王七麟心里一动,他想到了当初被坑的经历。 那会他怀疑过这张玉宁有问题,怀疑过他故意骗自己说不知道有健康人被食气鬼给吸了阳气而死的事。 可是后来看对方得知弟弟死讯后的痛苦悲怆不像作假,他也就没怀疑。 说时迟那时快,脑海中回忆起这段经历仅仅是一瞬间,随即他快步向张玉宁冲去,作歹徒架势持刀像他劈去。 张玉宁冷笑,他脚步如踩滑轮,身姿一晃避开了这一刀,白袍在夜色中飘荡,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味道。 两人近距离交错而过,互相看清了彼此样貌。 张玉宁的俏脸上五官古怪的扭曲了一下,随即他连退几步冷静的说道:“啊,是王大人?我还以为是哪个小毛贼想进来偷东西呢。” 王七麟没有追击,他微笑道:“张公子,好身手啊。” 张玉宁道:“什么身手?你是说我刚才避开的那一下?哦,草民自幼跟随爷爷和爹爹修习五禽戏,身手还算敏捷。” 刚才那一下可不只是敏捷,王七麟已经确定这小奶狗有问题。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你们医馆最近可不安稳,刚才本官巡街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墙头鬼鬼祟祟,所以才爬墙进来看看。” 张玉宁冲他抖了抖眉毛问道:“有吗?” “本官还能骗你不成?”王七麟不悦,“还有你冲我抖眉毛干什么?” 勾引本官? 这有点不尊重人,他王七麟像是好男风的人吗? 张玉宁急忙拱手:“王大人息怒,我不是要质疑您,只是、只是这太可怕了。” 王七麟道:“也没什么可怕的,现在天色黑了,有可能我眼花了。不过今晚你们小心点,尽量不要住在医馆里了,我明天带人进来搜查一下,看看是否藏着歹人。” 张玉宁又拱手:“多谢王大人,王大人恪尽职守、揽辔中原,伏龙乡有您管制,真乃百姓之幸!” 王七麟得意的摆摆手:“都是本官该做的,另外本官最近遭受了一些跌打伤害,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治跌打损伤的药?” 张玉宁道:“当然有,跌打酒、七厘散、正骨水……” 王七麟摇头道:“我这人碰不得酒,也不想用散药,有没有药丸?” 张玉宁微笑道:“当然有,百宝丹、舒筋丸。” 王七麟还是摇头:“这些我知道,见效太慢了,有没有见效快的?” 张玉宁道:“我家另有祖传神药,九草大补丹……” “那就这个吧,给我弄几个用用。”王七麟说道。 张玉宁暗骂一声狗官,脸上陪着笑去给他拿药。 但他一笑,眉头带着眼角一下子耷拉下来。 王七麟惊讶的指向他的脸。 他赶紧捂住眼睛郁闷道:“抱歉,王大人,近来春风料峭,我的床头靠着窗户,晚上被吹了几次,好像得了吊线风。” 王七麟叮嘱:“那你好好治啊,另外多拿几颗大补丹,徐大人最近肾虚,我顺便拿两粒回去给他吃。” 他已经确定了,张玉宁这小奶狗上次绝对坑了他。 所以这次他要坑回来。 我王七麟做官光明磊落,绝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但也不能被人白坑了! 张玉宁拿出了五粒大补丹,王七麟失望:“就这些?徐大人肾比较虚啊。” “这已经是我手头上所有存货了。”张玉宁面无表情的说道。 王七麟收下药盒笑道:“行吧,那我先走了。” 他又爬墙跳了出去。 张玉宁阴沉着脸离开。 王七麟出去后便给徐大和谢蛤蟆使了个眼色,离开医馆后他说道:“里面绝对有鬼……” “又有鬼?这到底是个医馆还是个坟场?”徐大惊呆了。 王七麟改口:“里面有问题,老徐你弄几个人去惹事把人都引出去,咱们趁机上屋顶,看看是怎么回事!” 44.脸呢 食气鬼! 诡画! 失踪的傻大胆! 丰神俊朗又神秘莫测的张玉宁! 另外谢蛤蟆曾经说过,江湖上有个古怪门派叫生花楼,门内弟子妙笔生花,一支笔能画天下万物。 从生花楼这名字和他们做的事就能判断出来,这个门派做的事跟绘画有关,门人中男子风流倜傥、女子妩媚可人,非常在意个人形象。 那么把这些元素综合一下呢?一个推测出现在王七麟脑海中: 张玉宁不知道怎么拜入了生花楼门下,在医馆中绘制鬼画。 傻大胆因为性情憨傻,被他所利用,只是不知道他利用傻大胆做了什么、现在又把傻大胆怎么样了。 谢蛤蟆给他一个推测:傻大胆可能已经被他绘入画中,做成了一幅诡画! 当然这些还不是事实,实情如何他们得在今晚探知。 先前王七麟说明日带人来医馆搜查是给张玉宁施加压力,让他赶紧转移有问题的东西。 这叫打草惊蛇! 不多会之后,几个泼皮捂着头、包着脸的来到医馆,他们进来后便开始嚷嚷,张神医出门一看他们全受了皮外伤,便赶紧带着徒弟处理。 张玉宁没有出现。 见此泼皮们便执行了B计划,他们在医馆里又打了起来。 听到喧闹声,张玉宁终于从卧房急急的赶了出去。 王七麟三人立马悄悄的翻墙而入。 张玉宁的卧房就在前面不远处。 房门半掩,门口挂着一盏灯笼。 夜风吹的灯笼摇晃,里面的灯光也在晃。 王七麟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往左又往右。 第一次来医馆过夜时候的回忆涌上心头。 他突然想到了那些无人点亮而自燃的灯笼,便拉了谢蛤蟆一下低声说了出来。 谢蛤蟆想了想,拿出一张黄表纸折了个纸鹤,然后咬破中指在上面点了两个眼睛、潦草写了一个符。 接着他手掐请神法印口中快速念道:“人手一张纸,鬼眼一座山,千山能飞过,百鸟自快活。疾!” 黄纸鹤抖动翅膀飞了起来,先是高飞到灯笼上方,又徐徐降落下来。 王七麟盯着灯笼看,灯笼中隐约伸出一支纤细的小手要去抓那黄纸鹤…… “嘶,怎么回事?” 谢蛤蟆正要解答,一阵夜风恰好吹了过来。 灯笼摇晃,纸鹤燃烧,带着红灯笼一起燃烧。 这下子谢蛤蟆顾不上回答,他低声道:“快点上房,机会!” 王七麟压下心头疑问,借着徐大肩膀悄然而利索的跳上屋顶。 谢蛤蟆腿脚不利索,结果爬墙倒是快,跟壁虎似的几下子蹬达上了屋顶。 徐大则重新爬墙跳了出去。 他今天是支援兵种。 灯笼燃烧,张玉宁很快回来了。 时值三月下旬,月亮弯如一道弓弦,夜色不甚清晰。 他抬头扫视墙壁,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秀气的面容有些阴鸷冷漠。 后面有人跑来问道:“宁哥,怎么了?” 张玉宁低头道:“没什么,灯笼烧了。” 那人随意道:“刚才有一阵风吹的大,可能灯笼摇晃火烛倒了给引燃了,门口有一个灯笼也烧了。” 张玉宁道:“是吗?我过去看看。” 等两人身影消失,谢蛤蟆爬到王七麟跟前小声道:“他肯定跟生花楼有关系,医馆所用的都是纸灯笼,里面绘有小皮鬼,能点灯、能监视四周。” 王七麟恍然:“今天发现我的不是张玉宁,是灯笼里的小鬼?” “对。” “但那天我们含着冰台珠,怎么没有发现这些小鬼?” “小皮鬼算不上鬼,是小孩走丢的魂所化,能力很弱,鸡鸭都不惧怕它,更没什么阴气。” 王七麟点头。 家有一老,真的很叼。 他找了个位置藏好,掀开瓦片抠开封泥弄了个缺口,一只眼睛贴上去后—— 下面一盏油灯在飘忽飘忽的闪烁。 张玉宁这卧房很宽敞,用屏风隔成几个区域。 王七麟记得张玉宁走之前在书桌位置来着,于是他找到书桌爬了过去。 从上俯瞰,他能看到书桌上有一张画,上面画的是一只狸猫,这狸猫眼睛大张、前爪翘起,好像要扑抓什么东西。 极为逼真,栩栩如生。 前院的喧嚣声渐渐平息,外面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张玉宁回到屋子里。 他进屋后先挨个去窗口拿下一张小纸片,看到纸片的位置都没有变化,这才松了口气。 屋顶上的王七麟暗暗心惊,这小奶狗很谨慎啊。 接下来张玉宁掀开床板开始捣鼓起来,从中拿出了一卷又一卷的画。 显然,王七麟的小计谋得逞了,这货准备连夜转移。 将画卷全搬出来后,张玉宁打开一卷挂在了墙上。 王七麟定睛看去,这是他的自画像,上面的张玉宁白衫飘飘、握着折扇在踏青。 画像更是逼真,画纸上的他抬腿要踩到草地上,仿佛下一步能从画里走出来。 收拾出东西张玉宁站在书桌前拿起笔又开始泼墨,他继续在猫扑图上绘制,绘制完后拿起来欣赏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就给撕碎了。 图纸撕碎的时候,王七麟隐隐听见下面传来一声猫叫。 邪门! 屋子里张玉宁坐了下来,看着书桌开始发呆。 这样就无聊起来,王七麟没事干看向识海,造化炉已经将五枚九草大补丹炼成了天官赐福丹,他取出来放入怀中。 可惜现在不是服用良机,否则又可以多几年内力了。 发了一会呆,张玉宁起身去打开了屏风,屏风有夹层,里面还有画。 他拿出一幅画来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得快点动手了,要来不及了!” 喃喃了几句他将画放到了书桌上,王七麟定睛看去,结果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张空白的纸! 张玉宁又拿从墙上挂的画里摘下两幅在上面涂抹起来,但涂抹之后就会不满意的摇头去撕掉。 其中一幅山水画撕碎后,王七麟看见有一道流水落在地上。 快到午夜时分了,张玉宁看看天色站到了书桌前,拿起一支笔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空旷的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夜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在屋子里回旋,呜呜有声。 豆苗大的烛光不住的跳动。 王七麟偶然间瞥了眼墙壁上的张玉宁自画像,图像中他踩在草地上要往前走。 不对! 刚才图中人迈出了一步,那一步没有踩在草地上! 这时候一直静默的张玉宁开始持笔挥毫,笔走龙蛇在图上画出了一张浓眉大眼、咧嘴憨笑的面容。 画好后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图像并随手放下一样东西。 王七麟下意识以为他放下的是笔。 可他随后一看—— 是一张脸! 赫然就是张玉宁的脸! 王七麟全身汗毛一下子炸了起来,食气鬼、张玉宁自画像、白天时候他控制不住的面部表情…… 真相浮出水面…… 就在他弄清真相的瞬间,屋顶震动、瓦片碎裂,谢蛤蟆猛然的动手了:“妖孽敢尔!” 声音响起之前,一道火符飞了出去。 张玉宁听到响动一边伸手去摸那张脸一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预料中的白板脸没有出现。 王七麟看到了一个仰起来的后脑勺! 45.合半颅 这不是张玉宁,这恐怕也不是什么生花楼弟子。 这是个邪魔! 谢蛤蟆凌空扑下,道袍迎风展开如同大鸟。 一道火焰符拖着熊熊烈焰直飞而去,大鸟再振翅,又是几道火焰符飞出。 顿时,半个房间上方烈焰滚滚! 邪魔临危不惧,他仰头直面谢蛤蟆也挥动手臂。 桌子上的画纸飞了起来,并且变长变宽变大。 火焰冲撞画纸,画纸又迅速的变黑变硬。 被烧焦了。 但火焰终究被挡住了。 邪魔又是挥手,墙上一张画纸飘动,一条吊睛猛虎从中奔袭而出,仰头就是一声虎啸! 屋顶再度破碎,一道人影穿过熊熊火焰杀了下来,踏焰而至,声势骇如杀神。 长刀劈出! 猛虎抬头! 虎头被从中劈成两截,这猛虎顿时消失,墙上的画也破碎了。 可怜百兽之王,只来得及装个逼叫了一声就被人给劈了。 王七麟落地翻滚,左手拍地面身躯打横着飞向前方,右手握住妖刀嗖嗖嗖三刀飞出! 邪魔又是挥手,屏风爆裂,一张白纸飞出来化作一道白床单一般飞向谢蛤蟆。 谢蛤蟆落地顺势后退,连连甩手放出符箓抵挡这白床单。 王七麟直面邪魔,三刀斩落他站稳身改成双手握刀,一刀劈出,孔雀开屏! 几十道刀影连绵成排的扫向邪魔,邪魔身影闪现竟然全数避开。 王七麟心里一惊。 邪魔身影再度闪现,一步到了他跟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森寒气息狂虐的顺着肌肤涌进他身躯,他的心里陡然出现一股残酷、暴虐、怨恨的情绪。 双鱼玉佩中的太极鱼开始游动,邪魔掐在他脖子上的手一下子燃烧起来,他的身影再度闪现,急忙后退。 火焰接着森寒气息涌入王七麟身躯,将冰冷感全给烧掉了。 王七麟恢复正常,他知道这邪魔辣手,便迅速的运转内力逼出刀芒,身影旋转如流风,追着邪魔一刀接一刀的斩出。 刀芒杀了邪魔一个措手不及,它身影后退避开了刀刃却差之毫厘被刀芒扫中。 血一般的红锈在刀刃扭曲,邪魔身上顿时被划了一道口子,浓烈的红雾喷了出来。 趁你病要你命! 王七麟步步紧逼,邪魔身影一闪出现在一道屏风后面。 谢蛤蟆一张椅子甩了上去。 椅子要撞上屏风的瞬间化作一只山狸。 山狸利爪撕开屏风,但屏风下是一道冰盖,顿时将山狸给冰封了起来。 接着冰盖延伸要将他们给一起冰封。 王七麟一刀斩出,冰盖出现裂纹但没有破碎。 劲风扑面。 他抬头一看,一个后脑勺隔空而至,苍白的大手冲他拍下。 气焰嚣张。 王七麟急忙后退。 身后也出现了冰盖,大手已经挥到了面前,王七麟不得不调动十年内力全力冲邪魔劈出。 刀刃劈中手掌。 邪魔向后飞、王七麟往后退。 接着邪魔身躯在空中诡异一晃,再度劈手冲他飞来。 旧力枯竭,新力未生! 王七麟暗暗叫苦翻滚躲避,怀里有东西在晃动,他迅速想到了先前炼化出来的天官赐福丹。 这真是几颗懂事的灵丹! 反应过来后他起身,同时抓出一枚药丸子塞进嘴里。 入口即化。 新生的内力源源不断的涌入他四肢百骸。 邪魔紧追不舍,王七麟扭腰一记回马刀! 更强劲的内力如岩浆般一飞冲天,涌入妖刀后刀芒如毒蛇吐信般闪烁不定,猛增一尺! 这打了邪魔一个措手不及,它等于送上门来,刀芒从它头上划过,一蓬乱发被切断,化作满天血雾。 邪魔后退,王七麟追逐,他一手持刀猛砍一手从怀里掏药丸子往嘴里猛塞。 新力生出! 新力生出! 新力又出来了! 妖刀化作无尽刀影将邪魔层层缠绕,它不管往哪转都有刀光在等候着! 血雾冲霄。 万家灯火! 寒意凛然的刀芒猛然洞穿了邪魔,邪魔闪现的身影凝滞不动,随即化作一道粗大的红色烟柱。 造化炉飞了出来…… 短短几个回合,王七麟感觉有些虚,他等造化炉出现后便拄着刀蹲在了地上猛吸气。 与此同时,徐大一声厉喝在门口响起:“何方妖孽,让大爷来会会你!” 卧房外面人声鼎沸,张神医的惊恐叫声、泼皮们兴奋的讨论声,当然还有徐大威风赫赫的咆哮声。 内力运转一个小周天,王七麟站起身走出去说道:“肃静!” 张神医踉跄着冲他跑来,叫道:“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王七麟道:“捉鬼!” “不是鬼,是精怪,这是个合半颅!”谢蛤蟆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说道。 张神医期盼的看着两人道:“那我孙儿……” 谢蛤蟆轻声道:“节哀顺变。” 张神医两眼一翻就要倒地。 王七麟想到了墙上那幅诡画,道:“应该没死。” 张神医踉跄一步赶紧往屋子里冲:“没没死?宁儿?宁儿!” 屋子里一片凌乱,到处是碎裂的桌椅纸片,但没有人。 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 张神医祈求的看着他问道:“我家宁儿没有在屋里,对不对?” 王七麟带他走到张玉宁的画像前道:“你孙儿应该被封印于此了。” 张神医以为他在胡言乱语,正要绝望的叫,结果画像中的张玉宁很慢的眨了眨眼睛。 这把老神医吓一跳,赶紧往后退:“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谢蛤蟆道:“你孙子在这两个月有没有去什么古怪的地方?” 老神医连连摇头:“顶多去乡下村里看诊,绝没去古怪地方呀。” 谢蛤蟆问道:“没有去乱葬岗、老坟地、杀人场这些地方?” 张神医说道:“没有,他没去。” 谢蛤蟆抚须皱眉:“怪了。” 王七麟也觉得古怪。 他知道合半颅,这妖邪乃是被斩落的首级或者被敲碎脑壳所化,当人的首级、碎裂的脑壳带着怨念聚集在一起,又有小鬼附着于上,合半颅就出现了。 按字面理解,这妖邪就是两个一半的脑袋合在一起,其实也可能是好几块脑袋合在一起,所以有时候一个头上没有脸,有时候有好几张脸。 这是比较少见的妖邪,所以王七麟猜测它可能是从新阴路跑出来的。 他又问谢蛤蟆道:“道长,这合半颅怎么会生花楼的法术?” 谢蛤蟆摇头:“不晓得。不过或许这不是生花楼的法术,只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怕妖邪难对付,就怕妖邪会法术。 这时候正在屋子里收拾画的徐大忽然叫道:“傻大胆?” 泼皮们要往里挤,王七麟知道情况不会很好,便对徐大说道:“维持秩序。” 徐大将一幅画递给他,然后一步冲到门口抓住挤的最积极那泼皮,一把给掼在地上! 简单粗暴,有效。 王七麟看这幅画,正是先前合半颅在桌子上画的那张脸。 他说道:“我知道了,这合半颅想用傻大胆的脸。” 徐大挠挠头道:“那它是瞎了眼吗?能看中这么一张脸?张家少爷的脸不好吗?除了老七,伏龙乡里就他长得帅气。” 张神医怒视他! 王七麟想到了傍晚见面时候张玉宁那无法控制的面容,道:“张少爷的脸应该是用不了多久了,如果我猜测不错,一张人脸它不能用很久。” “一张脸不能用很久,但他可以再画一张,”谢蛤蟆摇头:“所以它看中的不是傻大胆的脸,而是傻大胆的身子。” 徐大更疑惑了:“馋他身子?” 说完他笑了起来:“唉呀妈,这口味也太独特了。” “蠢材,”谢蛤蟆沉声道,“前些日子你那弟兄说过,这傻大胆天生憨傻,他可能是生来就魂魄不全,这种人很容易鬼上身、妖邪附体。” “但又听你弟兄说他从小敢去荒坟并且没事,那他应该是阳气重、火气旺,所以妖鬼不能近身。” “可是这傻大胆前些日子却得到了一张能出来妖女的诡画,王大人将这画烧掉后,他家里又出现了一张,怎么回事?” 王七麟也分析出来:“合半颅一直给他这种诡画。” 谢蛤蟆点头:“不错,不光给画还给他补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王七麟道:“肯定不是房事扶贫。” “对,是为了榨取他阳气、浇灭他阳火!” 王七麟道:“我明白了,他只是暂用张玉宁的身份,因为不能占用张玉宁的身躯,他只能不断给自己画脸。而一劳永逸解决这问题的办法就是,去侵占傻大胆的身躯!” 谢蛤蟆看向画像:“这也是他一直将张玉宁封锁在画里而不是杀了他的缘故,要使用画脸秘术需要人的血气。” “同样道理,傻大胆也活着,也被封进画里了!” 46.真言 果然,他们继续在画卷中翻阅,找到了封印了傻大胆的画。 张长庚绝望的问道:“王大人,这怎么办?” 王七麟安慰他道:“你先别怕,小郎君在画里性命无虞,我会尽快想办法把他带出来。” 张长庚紧紧抓住他手腕道:“王大人,您一定要费心呀,我、我现在就六个孙子啦……” “这么多?还以为你就一个了呢。”徐大道。 张长庚剜了他一眼:“张某人孙子虽多,却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一个不能少。” 王七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他给救出来。” 张长庚哆嗦着手说道:“王大人,你一定要想办法呀。那个、那个老夫无以为报,家里还有几枚九草大补丹……” 王七麟一甩手道:“张神医把本官当什么人了?” 张长庚反应过来,猛点头:“对对,两袖清风,一琴一鹤。” 除了将张玉宁画像留下,其他画卷都被搜罗起来带回了驿所。 谢蛤蟆特意将屏风夹层中一张纸给抽了出来,他说这是异兽皮硝制而成,具体什么兽不好说,肯定是好东西。 于是王七麟就将这张纸给收了起来。 徐大道:“刚才老头要给你大补丹,你怎么不要?” 王七麟摇头道:“那岂不是索贿?我不干那种事。” 老神医又没坑过他,这时候他怎么能要人家的九草大补丹?否则岂不成了趁火打劫? 王大人是个有底线的人。 他要是需要大补丹,那他宁愿写一张欠条去赊也不会收人贿赂。 原则! 造化炉炼化了五枚丹药后还留有一道火焰,今晚他又得到一道火焰,所以此时有两道火焰。 回到驿所,王七麟将孙禅师手抄的《抱朴子》贴身放好,他想了想,又把新得到的这张不知道什么异兽的皮所硝制而成的纸给一起放入怀里。 他想看看能不能一次炼两样不同的东西。 造化炉干活,他去睡觉了。 自动化的炉子就是得劲。 清晨起床他听见院子里响起姐姐的叱责声,便推开窗户打着哈欠往外看。 一轮朝阳升起,柔和的霞光照耀着老娘打儿子的场景,很温馨,很柔和。 王巧娘握着扫帚敲在地上吓唬黑豆,黑豆一个劲抹眼泪。 王七麟拿着牙缸去水缸里舀了一杯水漱了漱口,道:“大姐,教育孩子要有耐心,你不能老是揍他。” 黑豆狂点头。 王七麟好笑的看向他问道:“你小子又犯什么错了?是不是尿床了?” 黑豆使劲摇头:“没有,舅舅,没有,豆昨晚出来尿的。” 王七麟问王巧娘:“那你为什么揍他?” 王巧娘欲言又止。 王七麟皱眉:“咱们一家人,有话直说。” 王巧娘说道:“昨晚他出来撒尿,是在水缸里尿的。” 王七麟看看牙缸又看看水缸:“这个吗?” 黑豆皱巴着小脸辩解道:“我睡迷糊啦,以为这是尿桶。” 王七麟摸了摸他的翘天辫说道:“不用多说,舅舅都懂。走,咱先吃早饭。” 黑豆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王七麟又对王巧娘说道:“吃完饭再揍他,那时候有劲!” 笑容逐渐凝固。 早饭是水饺,荠菜猪肉水饺。 现在这节气荠菜蓬勃,绿油油、嫩乎乎的很惹人爱,此时的荠菜也是最好吃的,滋味清香鲜美。 农家女儿谁没有一手操持厨房的好手艺?掺了高粱面和地瓜面的水饺不甚白,但形状饱满滚圆,盛在盘子里像是一个个小黑胖子。 王七麟先虔诚的去供了供:“保佑弟子破解身上诅咒啊,要不然以后你们没有饺子吃了。” 他回来后,黑豆迫不及待塞了个水饺在嘴里,小黑脸上顿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王七麟问道:“好吃吗?” 黑豆习惯性使劲点头:“娘包的饺子,好香。” “那你就多吃点,吃饱了抗揍。” 他惊恐的想放下碗不吃了,可饺子太香,他光是这么想想就有泪水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算了,挨揍就挨揍,先吃饱再说。” 四月初的荠菜水饺有着春天的味道。 清新。 王巧娘包水饺的时候往里加了铁锅炼出来的板油,加上荠菜出水,饺子里有汤汁,这汤汁最是鲜美,鲜的人舌头都麻酥酥的。 吃完早饭他回到房间闭目看向识海。 造化炉真是夺天地之造化,不光自动化,还能多线化: 炉口上有一本金灿灿的佛家经书和一张图画在飘荡。 之所以能确定这次的经书是佛家的,因为经书上有个霸道威猛的佛像,这是明王像。 明王像左边竖排写了一行字:降三世三昧耶会。 右边则是一个大字:临。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拿出经书后打开,里面出现了一幅幅图像:不动明王大手印! 图像之后是一段繁杂的佛家咒语:金刚萨埵心咒! 看完经书王七麟明白了,这经书中记载的是佛道两家修行之精华。 ‘临’字真言! 道家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中的‘临’字真言。 本来这九字真言是道家秘术,孙禅师却以通天大能将道佛两宗的秘法结合,九字真言每一个字结合一个佛家大手印和一段佛家法咒,它们融合在一起拥有了无上大威力。 拿‘临’字真言来说,它结合的手印是不动明王印,结合的法咒是金刚萨埵心咒,一旦使用能让人定力无穷、不动不惑,任何妖邪不能侵蚀其心与意志。 另外,它一旦施展,使用者可以暂借天地灵力。 这就很霸道了。 如果使用者所处之地灵力充沛,那临字真言将能使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震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宝贝?王七麟看完后眼眶都红了! 放下佛经,他又拿起了那张图。 图上画的是一个面目身形极尽狰狞、极尽彪悍的佛。 只见这尊佛头戴白马头,满头长发蓬乱如狮鬃,他颈挂骷髅头,腰围虎皮裙,面有三眼,三眼怒睁,生有八条手,每条手臂分别持骷髅碗、绳索、大蛇、骷髅杖等。 王七麟见过类似的画像,那就是杜操背上的凶神。 他凝神看向这幅画,依稀有一尊怒佛大踏步而出,冲他做忿怒咆哮:“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救苦救难,若有违本心,本金刚定斩不饶!” 王七麟急忙甩甩头从幻象中走出来,这不是凶神,这是佛教护教大金刚,马头明王! 马头明王的忿怒形相是为降魔除障所生,是为了利益众生而现,其背后是对众生之悲心,而并非忿怒与嗔恨心。 这也不是一幅佛图,它是一张镂神图。 镂神图是一样神物,新汉朝把纹身和刺青称为镂身,镂神的名字由此而来。 这种图上真有一缕神念,贴到背上后顺着纸上图像纹下来就会将神念藏于身体中。 杜操背上的凶神就是这么来的。 当然,王七麟手中的镂神图可比杜操用的珍贵许多,杜操背的是邪神,这可是佛教大金刚,乃是正神。 可是要背马头明王比背凶神还要危险,马头明王嫉恶如仇、光明磊落,背着他的人若是一生所行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那马头明王能庇佑他万邪不侵。 不过若是这人做了坏事,那马头明王会亲自将他送入地狱! 比如刚才马头明王一出现,就喝令王七麟去将困于图中的张玉宁解救出来,因为他已经承诺人家了。 所以有好东西在手里,他也用不了。 他这辈子不可能无愧于心。 徐大和谢蛤蟆更用不了,这两个货指不定干了多少亏心事。 这样他只能将镂神图先收拾起来,然后准备练临字真言。 开练之前,他照例朝着祖坟方向跪拜:“祖宗保佑,保佑不孝子孙练成临字真言,只要我能练成,那以后你们的香烛我包了!” 47.邀请函 “嗡班则尔萨垛吽……” 心中默念金刚萨埵心咒,王七麟双手十指紧扣、食指伸出相接,接着双手内缚、两食指竖合,随即双手作金刚拳、右拳上仰、左拳覆其上…… 临字真言有大神通,但很难学。 金刚萨埵心咒是梵语,照着念一遍都很难,更何况将整个法咒全背下来? 而不动明王印更难,它不是一个手印,而是有十四个根本印: 独钴印、宝山印、头印、眼印、口印、心印、甲印、狮子奋迅印、火焰印、火焰轮止印、商佉印、剑印、羂索印、三钴金刚印! 这些根本印姿势迥异,毫无联系,但要发挥真言威力就得将之一一给施展出来。 并且念咒、结印速度越快,真言威力越强。 如果只是一字一顿的念咒或者一下一下的施展大手印,那临字真言没什么威力。 但如果能激流般念咒和幻影般施展大手印,那临字真言的最大威力可以贯通天地、全借灵力! 这和有些事一个道理,慢了不行,必须要快。 王七麟读了一遍金刚萨埵心咒就记住了,练了一遍不动明王印便学会了。 这堪称奇迹。 不过他已经猜出来了,造化炉凝练出功法后会将之镌刻在识海中,所以不管是《太阴断魂刀》还是临字真言,他都是看一遍就学会了。 造化炉牛逼! 当然他只是学会了,距离精通还远得很呢。 临字真言跟太阴断魂刀法不一样,这个真得熟练了才有用,所以他必须不断练习。 练习大手印有个好处。 手指变得很灵活,学乐器简单了。 照例,他学会了临字真言后,金黄的佛经便化作一道烈焰灼灼燃烧。 王七麟大步走出门。 心头畅快,真想仰天长啸! 但这真言对他以后应对诅咒有帮助,对于解救诡画中人毫无帮助,谢蛤蟆说要将里面的人救出来,除非有大神通,否则只能进去拉人。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进入画中,更不知道怎么往外救人。 于是王七麟想去问问石周山,顺便打听一下自己身上的诅咒。 他不能再犹豫了,得赶紧去调查诅咒、解决诅咒。 就在他生出这想法后,石周山竟然当天派遣麾下游星向威给他送来了一张请帖。 徐大拿到请帖对他笑道:“你莫非跟石大印心有灵犀?石大印要请你去县里一聚。” 向威说道:“不错,黄化极将军亲自去找石大印为你请功了,他说你救了他们一家,除掉了一个很厉害的怨煞。这让石大印大为高兴,正好你成为小印后还没有跟同僚们见过,于是他召集咱们吉祥县五名小印一起吃个饭。” 黑豆晃晃悠悠的上来送茶。 大人的恶趣味发作,向威故意吓唬黑豆:“听天监还有童工?小孩,你娘不要你了?” 黑豆眨眨眼,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见此他正要笑话两句,王七麟收起请帖道:“麻烦向大人了,帖子我收到,明天一定按时去县里拜访石大印。另外我有一件事想问问您,您是我在听天监的前辈,还望您能指点一二。” 向威目光游移,问道:“什么事?” “关于我们这伏龙乡小印的职位,好像有个不太好的传闻?” 一听这话向威仰头大笑:“哈哈,哪有什么传闻?即使有你也别放在心上,只是传闻而已嘛。” 王七麟不死心,还想再问,但向威就是打哈哈,滴水不漏。 他明白从这个老油子嘴里得不到内幕消息,就抱拳道:“行吧,看来大人很忙,那您忙,我不留您了,咱们明天见。” 向威一怔,这小印挺尿性啊,不管饭? 他只好抱拳离去,到了院子看见黑豆扒拉着门板看自己的马,于是又生出调侃之心:“你娘不要你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黑豆咬咬嘴不说话。 王七麟低声道:“别怕,骂他,舅舅给你撑腰。” 黑豆便探出头去说道:“你媳妇儿也不要你了,她要徐大爷。” 乡下孩子都知道,骂小孩要骂爹娘、骂大人就骂丈夫媳妇。 这就是所谓的,打人专打脸,揭人就揭短。 向威的妻子是个美少妇,徐大听了这话感觉美滋滋:“算大爷没白疼你。” 误打误撞,这话碰到了向威的逆鳞。 他媳妇年轻靓丽,听天监一群大老粗总想占点便宜,所以他一向很反感被人拿媳妇说事。 黑豆的话让他脸色一沉:“你这小孩好没礼貌,竟敢辱骂官员?” 黑豆怯怯道:“我没有骂你,要是骂你我就不这么说了。” 向威怒笑:“还狡辩?那你骂我你会怎么说?” 黑豆想了想跳出来说道:“你娘不要你啦,她要道长爷爷,然后你多了个爹爹。” 向威真被这话给气到了,挥舞马鞭竟然要抽下来。 但马鞭一挥出,一道寒光嗖然闪过。 两截马鞭落在了地上。 向威惊骇的看向正在徐徐收刀入鞘的王七麟,忍不住失声:“好快的刀。” 王七麟沉声道:“向大人怎么不讲理?大家都听到了,是你让他骂、他才骂的。” 说完他又摇摇头:“像你这样的要求,我这辈子没听过。” 向威见他出头,知道讨不到好处,便一夹马腹悻悻然离开,临走前不情愿的嘟囔了一句:“明日午宴或许开席很早,请王大人莫要迟到。” 看着他背影远去,谢蛤蟆摇头:“王大人,这向威不知道黑豆身份,所以才欺负他,你怎么不解释两句,反而直接拔刀?” 王七麟道:“我不是冲他拔刀,是冲他主子拔刀。我之所以还剩下三个月的命,全是他主子坑害!” 恨屋及乌。 谢蛤蟆明白过来,道:“那你应该抽刀砍他的鞭而不是他的鞭子!” 农历四月,万物欣欣向荣,草木逐渐茂盛,春风习习。 一条宽阔的大河横亘在大地上,湍流滚滚但还算清澈。 王七麟跳上一块石头看向河底,飘摇的水草也长出了新叶,河中出现了嫩绿色。 他脚下的石头摇晃,几尾小草鱼慌张的窜了出来,看到王七麟的倒影后又受惊的钻了回去。 这让他想到了驿所那条有些修为的草鱼,它的胆子也这么小。 一艘渡船划了过来,船上老汉乐呵呵的笑道:“一人一枚铜铢就能舒舒服服的过河,大家伙还不快来?” 这里是伏龙河,王七麟带着徐大前往县里去应约参加宴请。 他上船递给老汉两个铜铢,老汉看了眼他的官服急忙堆笑:“不敢不敢,听天监的大人坐船不用给钱,老汉能给你们撑船是三生有幸。” 徐大粗鲁的摆手道:“收着,我们是清官,不干欺侮百姓的事。” 王七麟在船头坐下,他将妖刀插进板缝里当靠背倚靠上去,悠悠然的看着河中风景。 徐大也在看,他看了一会失望了:“没有看见大金鲤,要不然咱就有口福了。” 王七麟道:“石周山有钱,他请客你还担心没有好菜?” 徐大想想道:“也是,唉,那我早上不应该吃饭的。” 因为占便宜少了,他很懊恼。 老汉舞篙,渡船缓缓离开码头。 一名挎着包袱拎着竹篮做探亲打扮的妇女问道:“船家,你终年在河上往来,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老汉笑道:“有趣的事不多,吓人的事不少。” “说来听听。”有人起哄。 老汉说道:“伏龙乡的事大家都了解我就不多说了,我说说小水乡的一件事。” “前些日子小水乡淹死一个妇女,可这妇女的浮尸却是趴在水面上!” “老话说得好,伦理正常、女下男上,乱了纲常、男下女上。放在河里这句话通用,若是女人浮尸脸朝下男人浮尸朝上就是正常,女人浮尸脸朝上,那就是被水鬼给害了,这样的浮尸不能捞,得让河里鱼虾鳖将它吃了。” “妇女的家里人明白这道理,不敢去碰那女尸,只能准备立一座衣冠冢。可在头七那天准备封棺了,有人往棺材里一看……” “这妇女躺在了棺材里!” “睁着眼睛!” 48.吉祥县 小水乡的小印叫侯德才,年纪大约四十岁,据说养有一名祖传的家神,靠家神庇佑来解决诡事。 水鬼回棺这起案子王七麟知道,听天监内部信息互通很及时。 跟他经历的下马岭钟氏转生和将军府阴魂换体两件诡事相比,水鬼回棺这事不值一提。 里面没什么弯弯绕绕,侯德才请家神抓了水鬼,这事就结束了。 死去妇女一家很高兴,本来要立衣冠冢,现在好歹有个全尸能落入祖坟。 但撑船老汉是个人才,把这么一件清水似的案子说的波云诡谲。 船上的大闺女小媳妇儿瑟瑟发抖。 因为徐大在带节奏,他时而大呼小叫,时而往人家身边凑。 大闺女小媳妇儿们被他吓坏了。 王七麟看着江水沉思,他以前在村里也听说过一些诡事,但没这么多。 很显然,新阴路诞生的影响逐渐显现出来了。 渡船乘风破浪,河面晃晃荡荡。 王七麟的影子在水中摇曳晃动。 逐渐的,他感觉自己影子变得淡了起来。 而水下有个黑影在逐渐的深重了起来。 就像是这黑影在吸食他的影子。 下意识的,他开始默念金刚萨埵心咒:“嗡班则尔萨垛吽……” 同时双手手指转动,一套根本印开始安排。 他再细细查看,发现水中没什么异样。 不过既然使出了临字真言,他索性盘腿坐在船头开始练了起来。 沉迷修炼,岁月如梭。 渡船剧烈晃动了一下,靠岸了。 大闺女小媳妇们慌忙拿起行李下船,徐大不甘的叫道:“姐姐妹妹们,我也有个乡间传闻,你们不听吗?这个可是真事,哎哎,别跑啊,小心磕着。” 女人全走了,徐大懊恼回头。 一个老爷们倒是跟在他身后陪着笑:“大爷,我听,你讲给我听呗。” “滚!” 王七麟收起刀上岸,这里有骡车送往县里,价钱倒也便宜,两枚铜铢一个位子。 吉祥县是一座建立于隋朝年间的老城,历经近千年时光,它饱受风吹雨打、刀劈火烧,迄今以更雄伟的姿态挺立在大地上。 一圈厚重的青石城墙环绕着小城,四周开有四门,分别为东华门、西华门、文曲门、武曲门,城内最高建筑是一座鼓楼,若有战事,鼓声会毫无阻碍的传遍全城。 城墙雄伟坚固,它用了山石砌筑,砌墙所用的灰浆是用石灰、桐油、糯米汁等混合而成,灌铸的坚若铁石,抵御着风雨侵蚀和刀兵来袭。 城门口有四名身穿皮甲的士兵在值守,新汉朝立国至今,国力强盛、海清河晏,所以守卫并不森严,官兵看一看乡民的脸就让他们进去了。 到了王七麟这一车的时候守卫官兵甚至没多耽误,看到他和徐大的玄衣立马放行。 入城后热闹起来,街道跟这座城池一样已经上了年头,铺路的青石被车轮碾碎又铺上了青砖,砖石相间不甚整齐,但相比乡下已经很有格调了。 无尽岁月下来,无数车轮脚步在进城的路上压过踩过,留下一些痕迹。 根据新汉朝律例,城墙内外五十尺之内不得有民居,以防止起了战事的时候耽搁往城墙调兵遣将。 但新汉立国之后吉祥县再没有经历过刀兵之乱,所以这条律例执行的不太严格,一座市场在城内铺开了,牲口市、粮市、肉菜市都在这里。 有人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木棒子在门内转悠,看见有小孩出现便到跟前叫卖两声。 可惜百姓艰苦,养活一家子人口已经不容易,多数没有闲钱再去给孩子买些零食,所以门口聚集了一些衣着陈旧的小孩在眼巴巴的流口水。 糖葫芦便宜,一个铜铢能买两根。 徐大很阔气的甩出五枚铜铢,小贩急忙低头哈腰:“大人您要几根?” “那边的小孩,一人一根。”他指着孩童道。 小贩早就注意到了这里孩童是八个,他以为自己占了徐大便宜,屁颠颠跑去挨个分了一根准备走。 徐大伸手又薅了三根下来。 你可能小赚,但我永远不亏。 徐大分给王七麟一根,王七麟看了看糖葫芦上只挂了点糖霜,一点糖浆没有,难怪便宜。 再往县里走,道路两侧出现了民宅小院。 这都是老百姓住的地方,道路阡陌、屋子矮小,有臭水沟、有垃圾堆,很有生活气息。 几个大乞丐在追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其中一个一边追一边喊:“孙子别跑!” “不跑的才是孙子,追我的也是孙子!”少年反唇相讥。 “看我不把你肠头捶出来!” “你还是给小爷嘬出来吧。” 王七麟往前走了两步抽出妖刀亮了亮相,乞丐们面如土色,转身狂奔。 少年竟然不怕,他看着乞丐们逃跑的身影露出吃惊的表情:“刚才追我的时候,他们竟然还留有余力?” “当然了,得留下力气揍你。”徐大笑道。 少年不领情,歪头看看两人后吐了口痰,拔腿就跑。 徐大气的大骂:“这孙子!” 再往县城中央走就出现了一些独门独院的清雅房屋,然后是茶楼酒肆、医馆布坊之类的店铺。 在这里王七麟看到了名闻全县内外的倚翠楼,可惜他们来的太早,人家关着门,只能闻见脂粉香气。 王七麟下意识驻足观看。 徐大贱笑:“骚动了?” 王七麟严肃:“不,这里杀气冲天、冤魂无数,不是个好地方。” 再跨过两条街就是府衙,府衙旁边是听天监的驿所,独门独院、门可罗雀。 没人想跟听天监发生关系,所以有人从门口经过就会步履匆匆,恍若逃命。 王七麟走到门口后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驿所周围笼罩着一股每个男人都很熟悉但不愿意闻的味道,他捂着鼻子道:“里面有人在对天喷射?” 徐大道:“是石楠开花了,四月嘛。” 石楠树因为花香味独特,被道家认作是阳气最足的树,很多地方的驿所和道馆都会种这种树。 县里驿所院子里便有一排石楠树,所以这个季节空气里的味道就比较带劲了。 一个两鬓斑白的玄衣汉子推门而出,看见两人后笑了:“徐大,这位小兄弟莫非就是你们伏龙乡的新任小印王兄弟?” 王七麟抱拳:“在下王七麟,见过侯大人。” 这个貌不惊人的玄衣汉子就是吉祥县内五名小印之一的侯德才,他们先前坐渡船刚听船家提起他来。 侯德才不像官,倒像是个老农,他笑眯眯的抱拳回礼并让开路。 但王七麟注意到,他偷瞥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侯德才在听天监混迹时日长久,他肯定知道小印诅咒的内幕。 王七麟心里一动,拱手问道:“侯大人,我有件事想请教……” 不等他说完,侯德才满脸歉意的说道:“对不住,王大人,我还有事在身,先不能跟您聊了。” 看着他的背影,王七麟又生气又无奈。 侯德才老油条,显然猜到他想问什么事而故意离开的。 49.我替陛下分忧 听天监院子宽阔,地面半边青石半边泥土被用作演武场,石周山麾下几个游星和力士正在练功。 看见他们两人到来,向威笑了:“王大人来的可真早,这是怕误了时辰吃不上饭,特意提前半天来吗?” 王七麟一怔,半天? 但他没有去问,他去搭腔掉价。 徐大喝道:“提前半天?什么意思?你不是说……” “石大人请的是晚宴,你们不到中午就赶来,这不是提前了半天吗?”向威得意的笑。 王七麟明白了,自己是被这人给坑了。 请帖只写了赴宴日子,没写具体时间,但向威临走之前说过是午宴。 这就是自古以来不能得罪领导身边人的原因。 徐大愤怒,提着拳头就上去了:“你这贼皮子竟然敢戏耍大爷?” 几个游星和力士停下手中的活,纷纷站到向威身后。 目光挑衅。 笑容轻蔑。 徐大又走了回来。 他为人粗鲁但不莽撞,面对肯定会吃亏的局自然不会出手。 向威笑了起来,他得意洋洋的看向王七麟,笑容含义不言而喻:这是我的地盘! 王七麟拖着刀往前走。 石周山坑他,他没办法,这向威竟然也来坑他? 那必须得用拳头好好说道说道! 听天监是强者为尊的机构,他要是受人欺凌而不反抗,那只会让人看轻,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去欺凌他! 这绝对不行! 昨天向威见识过他的快刀,看他走近心里有些发毛便问道:“王大人,你要做什么?” 王七麟道:“我看你们在这里练功很勤快,帮石大人考校一下你们的本事,看看你们是不是在装腔作势。” 一名膀大腰圆的力士捏着拳头越众而出:“好,那洒家先来。” 这力士自称洒家又头顶铮亮,王七麟以为他是佛家弟子。 不过他不光没有头发,也没有胡须、没有眉毛,只有一脸横肉,所以看起来有些怪。 徐大在后面叫道:“白虎,这里是大爷跟向威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叫爷什么?”力士大怒,他一记箭步跨出两三丈,下沉马步拳头开砸! 风声呼啸,势大力沉! 向威在后面提醒道:“小心他快刀……” 王七麟压根没有拔刀,他左手结根本印、心里默念金刚萨埵心咒,同样一步向前挥臂直拳! 十五年的内力,闹呢? 狭路相逢,两拳相遇! 没有技巧,强者为王! 内力如江水般浩荡冲向右臂经脉,王七麟一拳撞上,内力顺势蓬勃放出! 白虎力士只有几分蛮力,他跟王七麟一样都没有修习内家功法的机遇,所以他没有内力。 天生蛮力哪扛得住十五年内力? 力士袖子如遇劲风,呼的一下子往后刮,他整个人则被一拳打了个趔趄。 “再来!” 王七麟心如止水、面沉如老僧,右拳收回张开捏狮子奋迅印,左手又握拳轰了出去。 院子里的天地灵气从全身每个毛孔往里钻,这让他气势更足! 后面的力士看到白虎后退便知道不妙,急忙抢上来接应。 四个游星对视一眼,有人想要抽刀,向威一把压住:“别动刀也别让他动,他快刀是我生平仅见!” 王七麟听到这话感叹一声,这货不傻。 但徐大更不傻。 对同僚自然不能抽刀,可是演武场的兵器架上有竹刀! 王七麟挥拳挫开冲到近前的力士,逼退他们后徐大一声叫:“七爷,接刀!” 长刀在手,太阴断魂! 王七麟冲几个人诡异一笑,向威脸色就变了。 刀影幻化,他拧腰错步杀了上去。 一把竹刀飞速转动如光轮,裹挟长风簌簌,冲进人群便四处劈砍。 几个力士压根看不清长刀的套路,只能咬牙靠硬功夫来顶。 刚上来的游星们就惨了,被竹刀砍的鸡飞狗跳。 其中向威算是厉害的了,他也是拿着一把竹刀出手的,面对闪烁刀光他还能咬牙应付几下,挡住了砍到身上的竹片。 但好戏不长,徐大浑水摸鱼上来一把从后面搂住他脖子给摁倒在地,然后两人在地上翻滚起来。 侯德才回来后被这一幕给惊到了,他赶紧厉声道:“都给本官停下!” 王七麟收刀后撤,他不想把场面弄的太难看。 力士和游星们倒吸着凉气往后退,向威听到侯德才的命令后也停手了,可徐大没停手,趁机在他肋下掏了两拳,把他掏的裤裆里直哆嗦。 这牲口下手贼狠! 王七麟收刀在手挽了个刀花,面色阴沉、声音狠戾:“你们整天练的是什么玩意儿?花拳绣腿!朝廷用银铢养着你们整天吃干饭吗?” 一个力士怒道:“你算老几,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们。” 王七麟反手将竹刀往地上一戳,桐油浸泡又经过烈日炙烤的坚硬竹刀居中而断:“咔嚓!” 一行人顿时眉头乱跳。 扔掉竹刀,他向皇城方向双手抱拳:“本官当然不算什么,可朝廷呢?看到朝廷花费钱力物力竟然就培养你们这一群蛀虫,本官实在意气难平!” 徐大补充:“王大人忠君爱国,一心想为圣上分忧解难、处处为圣上着想,咋滴,你们不满意啊?” 日您亲娘,一群人在心底骂了起来。 但王七麟官职比他们高,这话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他们无话可说,只能满腔怨愤的暗自骂娘。 向威反应很快,他冷笑道:“我们是蛀虫,那徐大算什么?刚才他偷袭我还被我打的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呢。” 王七麟看向徐大,徐大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都是同僚,没好意思下狠手。” 向威一口气憋在胸口,两眼发黑。 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王七麟冲他说道:“向大人的本事不错,这点我非常佩服。” 向威以为他要示好,便冷笑一声。 结果他继续说道:“王某人自愧不如,所以不如这样,我这个小印让出来给你坐吧?” 向威立马急眼了,他回身道:“看什么?大家伙继续练!王大人发话了,我们功夫不到家,加把劲继续练!” 石周山没有在驿所内,据说县衙门最近有点诡异,他特意过去看看。 王七麟拖了一张椅子监督向威一行人练功,徐大去街上买了蜜饯、糖冬瓜、瓜子、炒栗子之类零食,两人一边看一边吃。 有人想歇息,王七麟就拎着刀过去问:“朝廷给你发银铢,是让你歇着玩吗?给我练!” “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吃过午饭后石周山才回来,看见手下人汗流浃背他满意的点头:“今天练得不错,晚上一起去鼎盛楼。” 聚香楼是伏龙乡最好的酒楼,鼎盛楼则是吉祥县第一酒楼。 二者之间的距离,比县和乡的距离更大。 下午其他三个小印断断续续赶来,分别是管辖石山乡和狼山乡的常规之、管辖牌坊乡的孙缪、管辖七仗乡的崔旺。 常规之和崔旺见了他都很热情的寒暄,毕竟听天监终日与鬼邪打交道,时不时就得互相助力,都乐于搞好关系。 孙缪对他态度就不冷不淡了,王七麟对此没意见。 黄化极来县里给自己请功相当于打了他的脸,自己越界去人家地头上办事,人家不爽也能理解。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万家灯火逐渐亮起,千百户民宅的烟囱开始飘荡起烟雾,吃饭时候到了。 50.案件互换 只看中心区域,傍晚的县里比白天时候还要热闹。 街道上马车来往、人流如织。 士子们读了一天圣贤书,晚上光线不佳就出来喝个花酒散散心。 商人们宴请宾客,也去喝个花酒联络感情。 乡下的豪绅地主呼朋唤友,他们更要去喝花酒,来了县城不能喝花酒那不是白来了? 所以晚上的青楼是真热闹,规模最大的倚翠楼更是人头攒动、挨山塞海,花灯从楼顶一直亮到下水道,整个四层木楼灯火辉煌。 一行人从街道上走过,上百号男人在倚翠楼门口涌动,就跟听见开饭信号的猪娃子一样,互相推搡拥挤,口中还嗷嗷叫唤! 侯德才连连摇头:“红粉亦枯骨,佳人终骷髅,为了几个女人疯狂成这样,这些人真是吃得太饱。” 徐大偷偷对王七麟说道:“人老了说话就是硬气!” 石周山笑道:“是我们出来的时辰不对,每月的五、十日的申时和酉时交接时候,倚翠楼都有花魁来抛绣球,谁能抢到谁就有资格做花魁的入幕之宾。” 侯德才问道:“不花钱吗?” 一群人都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他,王七麟不明所以,也用这眼神跟着看。 徐大拱手:“大人虽然英明神武,可玩姑娘还是要花钱的。” 石周山笑道:“对,怎么能不花钱?只是倚翠楼四大花魁可不是有钱就能约到的……” 他还没解释完,门口的男人忽然亢奋的嚎叫起来:“蕊姑娘、蕊姑娘!”“蕊姑娘出来了!”“蕊儿看我一眼!”“蕊儿哥哥今晚一定要……” 三楼临街的阳台窗户打开,一道娇柔的身影娉娉婷婷的走了出来,她的黑云秀发挽成坠马髻在脑后,发髻上插着金步摇,走一步晃三晃。 徐大捂着心口陶醉了:“七爷怎么回事?我心慌。” 王七麟关心的问道:“那你去找张神医没有?你的心肯定有毛病,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还心疼来着。” “滚。” 实际上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这花魁脸上挂着一道白纱巾,只露出两只眸子,她的眼皮上抹了金粉,眨眼之间顾盼生辉。 街道被堵住,一行人只好停留下来看热闹。 花魁身边的侍女讲明规则,又有一队小厮吹来连吹带拉,然后花魁将绣球抛了起来。 众人争抢,人群大乱。 这时候一个青年在里面连闪带避、不能闪避就冲撞,像一头灵活的花豹似的将绣球抢到了手。 听天监的人懵了:“王大人?” 抢到绣球的正是王七麟,向威冷笑:“王大人够心急啊,不想喝热汤想要吐热浆呀。” 徐大掏了掏耳朵假装没听清:“咋了?向大人想喝热浆?” 王七麟抢到绣球后高高举起:“十个银铢!十个银铢这绣球就是他的了!” 听天监这边更懵了。 徐大眨眨眼,这么有生意头脑的吗? 一个肥胖的青年冲过去塞给他一把银铢,抢走绣球跑进了倚翠楼。 王七麟得意洋洋的回来,男人的钱就在这时候最好赚。 十个银铢可不是小钱,几个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咬耳朵商量起来:“这是条发财的路子啊。” 鼎盛楼一样是四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三楼是包厢,四楼整个只有一桌。 石周山在吉祥县里吃的很开,他定的就是四楼,而且看他那样不打算出钱,因为如果花钱的话就他的俸禄在这种地方请一顿饭可不大行。 听天监的威风在鼎盛楼这等顶级酒楼里更是显露无疑,他们一群人穿着玄衣劲装一进去,大厅里吵吵闹闹的声音立马没了,不少人看到他们后便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掌柜的立马迎上来带他们上楼,楼上有汉子正堵在楼梯口耍酒疯,看见这么一行人上楼,汉子的额头猛的见汗了,赶紧推开雅间门钻了进去。 一行人落座不久,一道道冷盘就送了上来,上一道菜报一个菜名:“鼎盛白切鸡!”“碧螺大虾仁!”“云家咸水火腿!”“枣泥拉糕!” 凉菜只是开胃,正戏是热菜: 什么伏龙金鲤、铜钱包、清炒栀子花、春笋炒肉、鼎盛童鸡、蜜汁火方、虫草母鸭,什么叫化公鸡、油爆大虾、火腿蚕豆、伏龙鲫鱼汤,洋洋洒洒一大桌子。 王七麟跟徐大对视一眼,战意高昂:中午没吃饭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房间里面有清秀可人的姑娘负责端茶倒酒,但石周山的酒杯是向威负责的。 酒水入杯,石周山起身道:“诸位同僚下午都已经熟悉了,那石某在此不做多说,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诸位同僚,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众人起身举杯。 徐大一边喝酒一边去抢公鸡腿。 但他筷子伸过去后发现鸡腿不见了。 在王七麟的盘子里。 不动明王大手印岂是白练的? 石周山对王七麟表现很热情,频频将话题转向他让他讲述将军府断案秘闻。 王七麟没有推辞,他一五一十介绍了一下,然后顺势将话题转向合半颅,又把画中封人的问题说出,问道:“诸位大人可有解决良策?” 一行人纷纷摇头,石周山沉吟了两声后说道:“画中封人应该跟生花楼有关,季虎,你二哥仲虎拜在了生花楼门下,那你应该了解此中之道吧?” 一个游星冲王七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抱拳道:“大人明鉴,卑职二哥虽然拜入生花楼,但我跟他修习方向不同,对此了解不多。” 了解不多,而不是不了解。 那么他不说就是不想说了。 王七麟看向董季虎,董季虎摸了摸鼻子低下了头。 侯德才说道:“季虎,你如果有法子那就说出来,这是咱们吉祥县的案子,可不是王大人的私事。” 董季虎为难的看向向威和其他同僚,这些人面有不甘。 白天白让他给揍了? 向威脑子灵活反应快,他说道:“不错,王大人手头的案子是咱吉祥县的案子,但季虎手头上也有一桩案子,同样是咱吉祥县的案子。” “那么季虎帮王大人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王大人?” 王七麟冲董季虎点点头道:“你手头上有什么案子?” 董季虎叹了口气。 他正要讲述,这时候牌坊乡主管小印孙缪举杯道:“既然你们互相有需求,那不妨私底下去聊,石大人说了,咱们今天是来加深感情的,酒桌上不谈公事。来,诸位,我先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