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里梦外 大清康熙五十八年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湖北汉阳府孝感县城外突来异霞,红光漫天,城中百姓谓之奇景,纷纷出门观看,以致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可是城西宁府中却是一片寂静,下人们只顾着低头做事,谁也不敢发出言语,连这城外的霞光都不敢偷瞄一眼。 六重院落的大宅子显得异常空旷,府中祠堂上摆放着佛像,青烟袅袅,倒也颇有几份禅韵。 一名身着锦缎大袄的老妇此时正跪在绣墩上念念有词,身旁服侍的婢女也都跪成一片。 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了一名汉子,身着黑色劲装,剃光的额头上冒着青茬,一根又细又短的金钱鼠尾辫子缠在脑后,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 “娘,你已经跪了半日了,再跪下去怕是身子受不住.....”汉子在一旁跪着轻声道。 老妇无动于衷,只是长叹一口气,念道:“阿弥陀佛,大慈大悲,保佑我宝贝孙儿早日康复,老身愿余生礼佛,青烟不绝。”说话间却是看也不看那身旁跪下的汉子。 若是让这外人知晓汉子身份,看到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怕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人乃大清汉阳府城守营从三品游击宁忠源,年不过三十有六,之所以能受此职,也是祖上从龙入关的遗泽,数代人在这汉阳府经营,早已如同坐地虎一般。在这汉阳府一地,除却那么寥寥几位军政大员,其余人等没有不敬不怕的。 可就是这么一位,如今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前几日宁忠源独子宁渝在府中玩耍时突发高烧,随后便昏迷不醒,却让老太太惊慌不已,连夜派人去汉阳府城告知宁忠源,随后更是重金请来汉阳城名医陈德久,如今这名医病也看了,药方子也开了,可宁大少爷却一直未醒,急坏了府中上上下下。 就在宁忠源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从门外飞奔过来,嘴里叫着:“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原本跪着的老妇人此时长舒一口气,念道:“佛祖显灵啦,佛祖显灵啦。”不过这心口的一口气放下,整个人就垮了下来,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宁忠源喜不自禁,连忙爬起来扶起自己老母亲,让身旁的婢女好生照料,然后便快步走向了宁渝的院子。 可是,此时的宁渝,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小少爷。 来自后世2019年的小白领宁渝,占据了这个生活在18世纪的宁渝的身体,二者的灵魂在不断的融合,尽管意识还没有彻底清醒,可是这种来自灵魂的痛楚却依然让宁渝低声呻吟。 守在一旁的宁夫人默默垂泪,听到儿子的动静更是心如刀绞一般。 宁忠源望着正在把脉的陈德久,低声问道:“神医,我儿到底如何了?” 陈德久轻轻抚须,脸上虽然平淡如水,心中却翻天覆地,因为此病症他平生从未所见,初时脉象凝滞无比,离鬼门关也只是一线之遥,陈德久无奈之下,只好先开了一剂退热宁神的方子,可如今发现,这脉象又变得平稳无比,竟好似从未生过病一般,简直怪哉。 不过陈德久也不会砸自己的招牌,只好含糊道:“宁大人,贵公子如今脉象平稳,身体已无大碍。只是重疴初愈,还需几日好生休养。” 宁忠源和一旁的宁夫人一听此话,心中感恩戴德之下,连忙送上纹银一百两,并请陈德久给府中的老夫人看病。 尽管已有名医诊断,可是宁渝还是过了整整一日一夜方才醒来。 宁渝尽管闭着眼睛,可是感觉阳光仿佛穿过了自己的身子,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两世的记忆交织之下,让宁渝如同历经百年,无数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止,来来回回不曾停歇。一直过了良久,宁渝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了。 在一旁守着的婢女轻声叫了起来,连忙招呼屋内屋外的婢女过来,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了宁忠源夫妇,二人大喜过望,将老夫人也请了过来,一家人眼泪婆娑,不过考虑到宁渝初愈,未曾久待,便吩咐婢女好生伺候休息。 只是躺在病床上的宁渝却一直恍恍惚惚,如是这般养病三日,才渐渐弄清楚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状况。 原来自己已经穿越到了康熙年间,还是康熙五十八年,如果用公历来算,那今年就是公元1719年,也是波澜壮阔的18世纪开篇。虽然出生的地域跟前世没有区别,可是身份却大大不一样,从一个三十出头的上班族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土豪二代。 可千万别以为这土豪二字是现代人发明的,早在《宋书·殷琰传》中记载:“叔宝者,杜坦之子,既土豪乡望,内外诸军事并专之。” 何为内外诸军事并专之?说白了,妥妥的地方地主豪强,手里有人有钱有枪。 根据宁渝对自己身份的了解,发现自己还真是不一般的金贵,这宁家虽然明面上在官场上是一个从三品武官之家,可实际上远远不止于此,宁氏休说在这汉阳府橫霸一方,就是在这湖广地带也堪称一方豪强。 宁渝这一代人丁不算深厚,宁忠源仅有三子一女,其中宁渝为嫡长子,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以及嫡出的姐姐,但是家族实力却极为雄厚,宁忠源有兄弟七人,姐妹五个,这些兄弟们分别在湖广地带从军从商,还有一个更是中了举人,在地方为官。 虽然这些叔伯兄弟没有占据高位,但是手中握的资源却是实打实的,盘根错节之下,才让宁氏一族越发强盛,奠定了如今的赫赫声威。 除此以外,宁夫人娘家程氏一脉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族,程老太爷是以户部右侍郎的身份致仕归来的,在这湖广地带,也能堪称是大人物,除了等闲高官,这旁人也是难得一见。宁夫人的几个哥哥如今也身处高位,高的如今已是知府知州这样的高位,低的也是县令县丞一流,家中权势显赫无比。 在这个年代,做官的权势已经深入人心,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这普通的百姓如同草芥一般,任人欺压也是无力反抗,这钱财自然如海一般流了过来,享尽了人间富贵。 因此宁忠源安安心心在汉阳府做游击,拿着那份微博薪资,可家族的商铺矿山田地奴仆却日益多了起来,就仅仅在这孝感一县,就有良田三千余亩,在汉阳全府中,所有的良田加起来早已超过了两万亩地。 宁渝此时已经彻彻底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在前世的他本身就是一个孤儿,从小吃足了苦头,受够了磨难,孤身一人毫无牵挂。如今有幸重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更是彻底抛却了心中最后一丝羁绊。 宁渝美滋滋的想着未来的豪门少爷生活,却不经意间摸到了头顶的那根金钱鼠尾辫子,额头上的青茬断发有些扎手,那根辫子似乎正在提醒他,你只是一个奴才。 奴才,一个很刺眼的名词,在宁渝脑海里蹦跶出来,他心里有些发慌。 作为一个现代的灵魂,宁渝无论如何自我欺瞒,都不能掩盖他此时只是一个奴才的事实。 哪怕良田万亩,哪怕权倾一方,在如今的大清盛世,就是一介奴才。 在如今的大清圣君康熙皇帝眼里,这三千里江山,哪一处不是自家的牧场?哪一人不是自家的奴才? 予取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宁渝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发慌,因为无论他拥有再多,在这个八旗亲贵掌天下的时代里,他也只是一介草芥,在八旗的铁蹄下,一切都是虚幻。 可是在这大清的盛世下,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宁渝提醒着自己,如今不是1898,不是皇朝末期,而是一个所谓的康雍乾盛世时期。 第二章 奴才 在家中修养了几日,宁渝的身子骨大有好转,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宁忠源见到自家儿子已经大有好转,便带着亲卫护军回到了汉阳府城,儿子虽然重病处于,可也不能久待,毕竟军营里的公事也积累了一大堆,等待处理。 宁夫人并没有跟着回去,她实在有些不放心儿子,便一直在老宅陪着宁渝,老夫人看到孙儿身体无碍后,嚷嚷着要去城北的慈恩寺还愿,奉献香火,并让儿媳和孙儿一起作陪。 宁夫人原本有些担忧儿子的身体,只是见老太太态度坚决,只好低头不语。于是,宁渝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走出了宁府的大门。 宁渝穿着一身短打劲装,脚踏皮靴,戴着小小的瓜皮帽,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尽管宁渝前世不会骑马,可是今生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堪称弓马娴熟,毫不陌生,想来也是家族以武立家的遗风。 老夫人和母亲坐在一辆油蓬马车里,由六匹骏马拉着,车内的空间十分宽广,坐下二人后,还有两名婢女在一旁随侍。 车外除了几名小厮以外,还有四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原本都是军中劲卒,后来讨了恩典,从军中退了来到宁府做奴才。车后还有几担钱粮礼品,在众人的押送下缓缓向前,想来是给庙里的和尚。 可千万别以为这是宁忠源逼迫他们不得不从,实际上对于汉阳城守营的吃饷小卒来说,来宁府做奴才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见的好事,有多少人举着家业来宁府做奴才还不收呢。 要知道,如今虽是盛世,可给大清朝当兵也绝非好差事,特别是绿营上下吃空饷成风,很多时候根本不可能足粮足饷。绿营上下分为马兵、战兵和守兵三类,其中马兵月饷二两,战兵不过一两五钱,至于守兵,则只有可怜巴巴的一两白银。 一两白银能干啥?在这个时代,一两银子大概能买一石米,折合下来不到一百八十斤,若是孤身一人还则罢了,若是家里有个三五口,这一百八十斤压根不济事。 可如果投到宁家做奴才,这一个月下来不光是包吃包住,还会有额外的月例二两白银,像府中本事高强的护卫,一个月月例更是高达四两,年年还会有新衣添置,怎么引人不动心呢? 如今正值初春,天气晴朗,宁渝骑着马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穿行,可以看到的是街上人虽多,可是大多面有菜色,身着破衣烂衫,神情萎靡,几乎分不清男女,因为人人都是一个模子。 这些人大老远看到宁渝这一行车马,就忙不迭的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只是那一根根短小丑陋的金钱鼠尾辫,整整齐齐的向天空竖立着。 这跟宁渝前世所看到的辫子戏大为不同,那些电视里碗口粗的辫子,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看不到的,因为自大清入关以来推行“剃发令”以来,大清百姓发式必须依令,像后世那种阴阳头和大辫子属于违式,被官府看到了是要砍头的。 因此这个年代的男人发型,都是在后脑勺留下碗口大小面积的头发,结成细细短短的小辫子,看上去就如同猪尾巴一般。 街面上行人虽多,可沿街的酒楼、钱庄、当铺寥寥无几,几根幌子无力的垂在街面上,这一番场面却是与宁渝心中想的大清盛世颇为不符。 去城北的路上并不遥远,宁渝只是轻轻踢了几下马腹,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寺庙,看上去也没多少人在里面上香,香烟寥寥。 老夫人拉开马车帘子,笑着望着马上的孙儿,道:“乖孙儿,等会跟奶奶去佛祖那还了愿,咱们再去拜一拜那菩萨,这转过头你就要定亲了,到时候给奶奶生个重孙儿。”宁夫人笑着点头,一副渴望抱孙子的神态。 只是,宁渝却险些被这话惊到从马上摔了下来,啥情况?我这就要结婚了? 从记忆里,如今的宁渝按照后世的算法,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可是在这个年代,却是十六,这宁氏夫妇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连四十都没到,就要当爷爷奶奶了? 这却是宁渝大惊小怪,在这个年代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本已是成婚的年纪,更何况以宁家家世之大,这想来做媒的各路人马早已踏平了宁家的门槛。 尴尬之下,宁渝只好轻声道:“孙儿如今却还不曾想过这些,只盼望早日成就功业,也帮父亲分担一二。” 老夫人自然当是孙儿羞涩,也不多言,在婢女平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马车,宁夫人紧随其后。宁渝见状,只好快步跟了过去。 还未等众人走近,从庙里走出来了几个和尚,为首的长的肥头大耳,一点佛光禅韵都没有,反而浑身透着油腻。 那和尚见到老夫人,眼睛一亮,谄媚的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来,道:“贫僧今日听到这庙里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却是贵客到了。”说完又看向宁渝道:“小公子如今病体初愈,便上山礼佛,想来佛祖也会感念公子用心之诚。” 这一番话说的人人都高兴,只是宁渝却不自觉拧了下眉头,尽管在前世里他也算是见惯了一些阿谀奉承,可是像这和尚这般不要脸皮却是少见,连佛祖都敢拿来开涮。 老夫人却很是受用,笑道:“前些日子也是多亏了大师的平安护佑,让我孙儿渡过这一大劫。当日老身曾像佛祖发誓,若孙儿身子好转,将余生礼佛,青烟不绝。” 身后的管家周福走了出来,将礼单递给了那和尚,道:“大师,这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三十两白银,十石粮谷,还有两对前些日子老爷从府城带回来的香烛。” 和尚脸上的笑纹再也忍耐不住,一叠叠绽放开,道:“阿弥陀佛,如今有了这些粮米银钱,全寺上下的生计便有着落了。”说完,转过头对身后的和尚道,“智方,把老夫人带来的粮米放到库房里,然后去准备一顿斋饭过来。” 闲话不表,众人在这和尚的陪同下,将全寺大大小小的佛祖都问候了一遍。只是此时宁渝才知晓,这位和尚是寺中的方丈,法号圆慧,前些日子自己病重时,这位大和尚在庙里带着众僧为自己祈福整整一日。 直到前面有这么一番经过时,宁渝对这位大和尚倒也生出了几分敬意,倒不是因为他为自己祈福,而是这位圆慧方丈为了全寺的生计,甘愿低三下四的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富家少爷祈福,可见其人并非面上这般粗浅。 在还愿之后,宁渝在众人的陪同下吃了一顿庙里的斋饭,虽然斋饭简陋,无鱼无肉,可是粗粮红豆饭配上几根萝卜黄瓜条,倒也清爽可口,让一直胃口都不太好的宁渝,也多吃了两碗。 斋饭过后,宁渝正在饮茶之际,从门外走进了一位小沙弥,脸上红扑扑的,对着宁渝行佛礼,道:“小施主,方丈请你去大殿论禅。” 宁渝听到此话,心中有些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跟着小沙弥便向殿外走去。 第三章 论禅不论心 宁渝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走到庙里的大殿中,抬头便看到了一座巨大的佛像,正对着宁渝拈花含笑。 圆慧方丈从佛像后走了出来,手中捏着三炷香,点燃插在了巨大的香炉里,青烟袅绕,倒使得佛像的微笑越发玄妙。 宁渝不明白这老和尚搞什么鬼,也不去管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圆慧轻叹一口气,望着宁渝道:“小施主,你可知道贫僧为何将你引到这里?” 宁渝故作不解,道:“不是大师要与小子论禅么?只是小子年幼德薄,论禅倒是不必,静心听大师教诲便罢了。” 圆慧微笑道:“小施主不必谦虚,贫僧引施主前来,既是论禅,也是求援。” 宁渝笑道:“大师莫要戏弄小子,若说论禅也就罢了,可这求援让小子更是听不懂了。若是大师有何为难之处,为何不寻我祖母?” 圆慧摇了摇头,道:“前些日子贫僧为小施主祈福之时,突入禅定,天花乱坠,佛音缭绕,深知小公子来历不凡,将来必成大事。如此此事向小公子相托,却是最为合适。” 宁渝听到此话,心中却是一突,这和尚似乎有些门道,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只是面上不动声色,道:“大师为小子祈福,小子本当报之,还请大师明言,小子若是能办到的自当竭尽全力。” 圆慧面色沉寂,原本油头大耳的脸庞却显出几分神圣,道:“前年山下大水,淹死百姓千余人,毁田无数,而后去年洪涝稍解,又遇冰雹,雪上加霜,这附近州府百姓十停已去了三停。” 宁渝的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圆慧所说的这些事情,那些原本似乎离他很遥远,只是粗浅的记得一些。如今听来,却能感受到圆慧话语中的沉重。 圆慧不待宁渝开口,又道:“去年冬天,山下许多百姓活不下去,将家中幼子卖给了府县中的大富人家,只是这女童好卖,男童则剩下许多,无奈之下,这些人家便将男童送至我寺庙中,再加上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上上下下合计二百余人,大多都是十一二三岁的模样。如今寺庙田产无以为继,这些孩童敝寺再难以负担。” 宁渝虽然年幼,可是心里也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年纪较大的男童已经可以送去当小厮,或者去青楼做龟奴,年龄小一点的或许还会被人领养,以致于这剩下的都是不上不下的,又正是胃口最大的时候,正所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孩童寻常人家哪里养得活? 至于送给官府抚养?圆慧和宁渝都没有提及这一节,毕竟现在全天下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孩童,各地官府不仅无力抚养,更是无心抚养。 见到宁渝脸上微微有些沉重,圆慧便长念佛号道:“阿弥陀佛,此番为小公子祈福,贫僧已深感时日无多,原本当无牵无挂,就此归去。只是心中这桩事放不下,因此特来叨扰小公子,希望小公子伸出援手。” 宁渝前世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一颗心肠早已练得如同铁石,只是此时心中却有些犹豫,救下这二百多童子倒也无妨,只是家人会如何看他?世人会如何看他? 要知道在这世道,善良绝非什么好品质。老夫人等妇孺之辈可以洒出些许粮谷银钱,也是借着宁渝身子痊愈之名,一来表现宁家的良善,二来也是了结这段缘法,意思就是到此为止。 若是宁渝接下这二百多童子的生计,可不是一担两担粮谷能解决的,虽然对于宁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是这无缘无故的抛出去,就是菩萨也不过如此了,放在家族里恐怕会为人非议。 君不见后世富豪做慈善也会寻些由头,得些名利,这也是因为毫无来由的慈善根本走不通。更何况在这个年代,若是处理不好,就成了宁家邀买人心,图谋不轨。 想到这一节,宁渝就有些犹豫,正待婉言相拒,不料这圆慧和尚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个黑色木箱,将其打开后,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摞摞文书,正是那些童子的身契。 圆慧叹道:“小公子,如今这二百多孩童是死是活,全凭公子做主,若是公子大发慈悲,便将这身契拿去,给他们一口饭吃就成。” 宁渝深深望了圆慧一眼,道:“大师今日可是好生给小子讲了一番禅,若是小子铁石心肠,岂非对不住大师一番良苦用心?不过身契倒不必着急,小子还需亲眼见过那些孩童之后,再做打算。” 圆慧笑道:“小公子,论禅不论心,这些孩童将来无论是何缘法,都是他们自己的命,公子无需多虑。” 既有此事,宁渝倒也不急着下山,他为人谨慎,即便是答应了安置圆慧所说的二百余孩童,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至少还需要亲自见一见这些孩童,才好考虑作何打算。 不过在宁渝观察完之前,他没有将此事禀告给老夫人的意思,毕竟宁渝前世也是三十余岁,人情世故倒也知晓一二,给领导汇报工作时,将问题抛给领导之前,自己首先需要拿出解决方案,无论方案可行与否,这样领导就只需做是与否的选择,而无需大伤脑筋,自然也就会给领导留下稳重可靠的印象。 虽然在如今的宁家,老夫人是宁渝的亲祖母,将宁渝视作心肝宝贝,可那毕竟是血脉亲情的联系,在单独看待宁渝时,依然是将宁渝当成了孩子,这对宁渝后面行事颇为不利。 有了这番考虑,宁渝便托言于老夫人和宁夫人,感念佛祖大慈大悲,决心在寺庙里给老夫人祈福三日,三日后再行下山。 老夫人听闻孙子孝心,自然十分欣慰,原本打算也在山上陪同宁渝,只是考虑到自身与宁夫人并一众婢女都是妇孺之辈,留在山上怕是引来流言,于是便留下管家周福和两名护卫先在山上照顾宁渝。 圆慧明白宁渝心中所想,在老夫人下山之后,便领着宁渝向寺庙山后走去,还有两名僧人担着四大桶米粥一同前往,管家周福和护卫不放心小公子独自一人,便一起跟了上来,圆慧也不以为意,众人便一起向山后行去。 行至途中,圆慧怕宁渝误会,便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二百余孩童放在寺里恐扰了菩萨清净,于是贫僧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安置在山后草屋,每日里会总送些粥米,总不能教人饿死。” 宁渝轻声道:“若非大师菩萨心肠,这二百余孩童迟早成为路倒,被那野狗吃了去,如今有草屋寄身,每日里还有粥米度日,已是难为了大师。” 圆慧行了佛理,轻声念道:“阿弥陀佛,小公子果是明理之人。” 第四章 失亲孩童 不一会儿,宁渝等人便来到了后山,一处处草棚扎的十分简陋凌乱,用的稻草也都是即将腐烂的那种,幸好没有下雨,倘若下雨恐怕难以支撑片刻。 草棚虽然简陋,可是里面却传来了孩童的欢声笑语,声音清脆而有朝气,这让穿越以来的宁渝,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蓬勃的生命力。 是的,自穿越以来的宁渝,对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所见到的民众大多都十分麻木不仁,且古板无趣,旁人在他这位小少爷面前拘谨无比,连说笑都不敢大声。 如今,虽然还没有见到草棚里的孩童,宁渝内心却充满了期待。 圆慧和尚在门外叫道:“孩子们,快出来,放粥啦。”,说完便让两名僧人去各个草棚里叫人。 不一会,从草棚里乌央乌央出来了一百多个孩子,一个个身体十分瘦弱,身着破衣烂衫,甚至还有孩子就这么裹着草衣,在初春的天气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的小脸红扑扑的,先是一脸畏惧的望着宁渝和管家等陌生人,而后看到圆慧和尚,脸上露出笑。 随后断断续续还有数十名儿童出来,一直到两名僧人前来说全部到齐时,圆慧才赶紧让这两名僧人抓紧放粥,而那些孩童早已等之不及,一个个拿着破碗眼巴巴的瞅着放粥僧人。 宁渝望着桶里的清粥,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一碗清粥倒有七八分水,剩下的才是米,如此的粥吃一碗根本不顶饿,更何况一个孩子还分不到半碗。 圆慧看到宁渝皱眉,心中知晓缘由,轻声叹到:“非贫僧不愿多添粥米,实在是寺中上下无以为继,幸好有老夫人带来了这些钱财粮米,还可缓急一二,今日的粥已算多了。” 宁渝微微一叹,原先吃那斋饭时只觉得美味,如此见到这一幕,心中倒有几分复杂意味,以他的城府自然不会去问,为何这些孩子挣扎于生死一线,还给自己这一行人吃相对如此丰盛的斋饭。 看着一直在念佛号的圆慧,再看看那些面黄肌瘦的孩童,宁渝终是下定了决心,答应了圆慧,并讨了身契。 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要给老夫人祈福,宁渝倒也没有弄虚作假,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这般对他好的人,今日祈福既为报答,亦为心安。 从宁渝穿越以来,他一直都不懂自己内心何求,所谓的富家公子生活也只是吃喝用度不愁,可若是说起人生抱负,却又陷入茫然。此番茫然绝非读书做官,也非上阵杀敌,而是对自己人生的认同。若是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倒也无不可,至少宁渝知道,这后面上百年时光总的来说还是太平的。可是,真的这样过,行吗? 经过前世社会的宁渝,内心其实对所谓的君臣大义抗拒不已,因此才会那么在意脑后的辫子。久而久之,已经化作执念,过分的执念就如同作茧自缚,将会成为十分危险的境地。 为什么说十分危险?就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在这个人人为奴才的时代,一定要习惯于下跪,最低一层的贱民,几乎见到那稍有身份的老爷都要跪下来,而那再高一层的普通平民,见到当官的也要行跪礼,而如同宁渝这般官宦人家子弟,看到满洲权贵,同样是要行跪拜大礼的,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仅仅只是一个缩影,因为更深层的缘由,是在于宁渝那颗真正的自由的心,几乎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容纳。若是在这个环境下长期生存,要么甘愿被同化,成为这个时代的奴才,要么就是玉石俱焚的场面。 如今宁渝遇到了圆慧和尚,心中的桎梏慢慢被打开,二人虽然在这短短三天的时间里不过长谈过数次,可是圆慧和尚却成为宁渝精神层面上的良师益友。 临下山前,圆慧和尚送给宁渝一句二十四祖师子尊者偈曰,“正说知见时,知见俱是心。当心即知见,知见即于今”。 宁渝记着这句佛偈,捧着厚厚一摞身契,带着管家周福和两名护卫下了山,只是这心事却有些难以掩饰,便寻了管家周福,将山上孩童的缘由如实讲述了一遍,只是省去了与圆慧和尚的交谈。 周福原先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脸色有些紧张,如今一听却是浑然没放在心里,笑呵呵道:“公子此一节却是不用担心,宁家这些钱财倒也不算什么。若说这由头,那更是简单了,如今公子马上要拜书院大儒崔万采先生为师,养些名望也十分寻常,这旁人也不敢说三道四。” 宁渝此时便放下心来,对于他来说,无论是任何好事坏事,不是不能做,而是要考虑对自身的影响,如今无事倒也罢不过,书院大儒崔万采,这个人在宁渝的脑海中,却是毫无印记。 按下此事不表,宁渝又道:“等我回去将此事禀告祖母,你就去山上把那些孩童接了下来,祖母菩萨心肠,想必也不会反对,不过这人接下来可不能放置不管,却得想个归置法子。” 周福微微躬身,道:“小公子却是不用担心,宁家产业颇多,这商铺在全汉阳府有数十家,各类矿产也有七八处,这寻常二百余孩童虽然年幼,可在旁缝缝补补,讨份生计倒也不难。再等大一些,却是都能做工了。” 宁渝微微点头,只是心中一动,却想到了另一处关节,道:“府中可还有闲置的庄子?” 周福有些纳闷,道:“府中倒有几处庄子,可是都偏远的紧,最近的一处在云梦,离这里怕是有五十余里地的距离。若是步行过去,只怕得一日功夫。骑着马儿,怕也得半日左右。” 宁渝道:“若是五六十里地倒也无妨,你回去后先安排人把那庄子收拾一番,然后找个对那边情况熟悉的家仆,随时听我安排。” 周福在宁家是做久了的,早也有一片自己的人脉关系网,虽然这份权力在做主子的看来十分不起眼,可是用来做事却在方便不过。 原本路程就不久,众人很快便进了城,回到了宁府。 宁渝在婢女的侍候下沐浴更衣,这般年纪的他原本是对女色最为上心的,可是穿越前的宁渝原本也不缺女人,对这方面早已过了冲动的年纪,因此倒也没做什么事情。 随侍的两名婢女都是府中家生子,一个叫春竹,一个叫春绿,原本这两个名字都颇具诗情画意,只是宁渝读起来却感觉怪怪的,仿佛在骂人一般,不过这两名婢女已经听习惯了,倒也没觉得不妥。 宁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春竹在后面梳理着他的头发,要将那一小撮头发编成辫子。春绿站在一旁,手中托盘里放着毛巾等物,还有一杯上好的绿茶。 这茶可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漱口的,这也是满洲亲贵传下来的规矩,唤作“冲龙沟”,用的茶叶也都是上好的龙井。不过可千万别以为这个时代没牙刷,实际上很多人都是用骨质牙刷和青盐来刷牙的,不过这“冲龙沟”相对来说更奢侈一些,因此很多豪门大族会用这个法子。 宁渝一边享受着服侍,一边问道:“这两日祖母心情可还好?” 春竹一边服侍着宁渝,一边轻声道:“公子,昨日三老爷上门来了,老夫人心里头高兴,昨晚上还多吃了一碗红枣羹,现在三老爷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呢。” 得知三叔过来了,宁渝心中一动,却是有了主意,便立刻去正院给老夫人请安。 第五章 家族产业 见到宁渝过来请安,老夫人心里头高兴极了,她原本就十分疼爱这个孙子,如今孙子不仅长大成人,更是颇具孝心,不顾重病初愈的身子骨,给自己这个老太太在庙里祈了三天福,简直又心疼又满意。 此时堂上除了老夫人,还有一名中年人坐在下首,含笑望着宁渝,正是宁渝的三叔宁忠景,他乃宁家老太公的第三个庶出子,从小便与嫡出的宁忠源亲近,为人忠厚勤勉,后来在老太爷的指示下,让宁忠景负责整个家族的产业。 宁忠景此次回来是给老夫人禀告去年一年的家族产业的收入,而正好宁渝正好有幸过来,接触到了宁家第一手财政资料。 宁忠景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念道:“......兹康熙五十七年,宁家名下有上田一千五百亩,中田五千亩,下田足足有三万亩,得粮十万石,另有商铺三十八家,各类矿山八座,结银二十五万余两.....” 宁渝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思索,他自然知道所谓的上中下田为何差异如此悬殊,因为宁家作为官宦人家,通过各种方式可以将上田登记为中田和下田,来逃避赋税,想必商铺和矿山也有各种避税的法子。 厚厚的名册不一会就念完了,宁忠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瞧见宁渝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便笑道:“渝儿可曾听懂?” 宁渝恭声道:“三叔,账册虽然枯燥无味,可是经三叔讲过后,便好懂了许多。今日渝儿才明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道理。”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却是让宁忠景又惊又喜。 要知道,在如今这个年代,仅仅是懂得如何看账本就是一门了不得的学问,常常都是那些做掌柜的不传之秘,生存根本。当年宁忠景学习这方面知识时,也耗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如今宁渝却好似懂得七八分的样子,自然让宁忠景感到惊喜。 宁忠景笑道:“前段时间看渝儿还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病过一场却是转过弯来了,这家族产业可是家族根本,若是完全不懂以后可当不好这个家。” 老夫人道:“咳,这些杂事自然不需我这宝贝乖孙儿操心,去年乖孙府试高中,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再过两年宝贝乖孙就可以去参加科考了,回头中个大大的进士,岂不比你这拨弄算盘的强?”一番话却是说的宁忠景尴尬不已。 宁渝道:“祖母,叔叔说的也是正理,无论我能否得以中举,可我毕竟是宁家嫡长孙,日后早晚会接过家业,若是对这家族产业一概不知,岂非糊涂?即使真的做官了,岂不会被手下那些贪财奴才给蛊惑了?当然,孙儿绝非枉费举业,只是这二者并不冲突。” 见到宁渝给自己解围,说的又有理有据,宁忠景连忙笑道:“母亲,这渝儿说的也对,光是读书容易读成呆子。” 宁渝心想此时正好是个机会,便将自己受到圆慧所托之事说了出来,也幸好如今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说话条理清晰,再加上前面的一番表演,此时的老夫人和宁忠景倒没将他当成是小孩子看待,能够认真的听宁渝一一道来。 老夫人菩萨心肠,在听到那些孩童的处境时,心里早已是柔软了一大片,连忙道:“乖孙儿倒是心地纯良,此事老身自无不可,所需一切钱粮可找你三叔拨用,这部分支出就记在我的账上好了。” 宁家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账本,上面不光有自己的家族产业收入,还有一应的所用支出,而老夫人年年的收入颇丰,再加上晚辈孝敬,这部分钱粮确实不算什么。 不过宁忠景考虑的却不是这方面,他的想法与宁渝相同,那就是要把人用到合适的地方,道:“渝儿,这番事情你无需担忧,如今家族产业正在逐渐扩大,后面所需人手也不少,可以先让他们跟着学,总有口饭吃。” 这番话倒是与管家周福一致,若是原先宁渝也就答应了,不过现在的他却别有一番考虑。 宁渝稍微斟酌了一下,道:“多谢祖母和三叔的恩典,不过渝儿倒是有另外一番打算。那就是渝儿想把云梦的庄子重新归置起来,准备以这些孩童为主,教导培育他们,他们都是孤儿,无依无靠,日后必当死忠于我宁家,将来想必也是助力。至于钱财方面,前期我可将自己账上所有钱财都拿出来,后面等发展起来,就无需担心了。” 还未等老夫人开口,宁忠景便抢先道:“渝儿你有何打算?要知道,那云梦县虽然离这里不过五六十里地,可毕竟归属于德安府,而我宁家主要势力还是在汉阳府。” 宁渝作为前世穿越人士,自然知道云梦是一块多么好的土地。此地早在春秋时期时期就已经建起了一座楚王城,当时吴楚征战,楚平王令子昭王筑此城,而后数千年时间里,尽显人物风流。 不过真正吸引到宁渝的原因,是因为盐,这种看似不起眼,却在如今这个时代堪称聚宝盆的东西。 在后世探明,云梦县的井盐储存量有两百八十多亿吨,素来享有“盐海”的美誉。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云梦的盐矿还没有被人大规模开采,湖广行省更是历来被被视为缺盐地区,用盐主要靠调入淮盐、川盐等来满足。 一直到咸丰年间,时任湖广总督张亮基才派人在应城及云梦等地勘验,并开始熬制矿盐,“应盐”至此发轫。宁渝相信,若是在这个年代就将云梦的井盐利用起来,整个宁家的实力将会得到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到这里,宁渝便道:“三叔,在我下山之前,曾与圆慧大师请教过,当时大师跟我说过一个天大的机密,那就是在云梦似乎有井盐,只是具体位置却不清楚,因此我打算带着这些孩童在云梦庄子里先住着,一方面培育人才,另一方面就是寻找这井盐踪迹。”这番话倒是说的半真半假。 “井盐?你可没有哄骗你三叔?此事可万万不能开玩笑!”尽管宁渝说的不清不楚,可是宁忠景依然被盐这个字刺激到了。 什么是盐?那就是藏在地里等人来挖的钱!甚至在乱世时期,盐比钱更珍贵,属于国家战略资源! 如今,宁家居然有机会能获得一个井盐的矿,这可不是一件非同寻常的小事!比起宁家的那些商铺重要多了,楚地本来就缺盐,川盐和淮盐运到汉口价格不知涨了几番,喂饱了多少盐贩子! 宁渝不为所动,道:“三叔且不要着急,此事还需小侄进一步查验,正好顺着这个由头,也不会引人注意,如有所得,小侄必然会通知族里。” 老夫人听了半晌,却是年纪大了,有些迷糊,也不多问,只是拉着叔侄二人一起吃了个饭。 饭后宁忠景也不再多留,拿着账本就去汉阳城寻二哥宁忠源了,一来宁忠源作为族长,理应知晓去年宁家的收支情况,二来就是因为宁渝所言井盐之事,需要同宁忠源商量一番。 第六章 雏鹰营 过了两日,周福已经派人去山上将那些孩童接了下来,然后在山下宁家宅子先暂且安置了下来。 宁渝见此事已经处理妥当,便放下心来,只是吩咐先不要给太多吃食,应该一点点来,否则很容易发生吃太多撑死的惨剧,另外一人安排一套粗布衣衫,若是有人生病则先隔离开来。 周福在抓紧安排的时候,心里确实惊讶不已,这些做法看似简单,却无一不是生活中的宝贵经验,若是那些四五十岁的经年老吏倒也正常,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处事竟然也如此老辣。 对于宁家的下人来说,这位宁家少爷是天之骄子,可是这不代表他们人人心中服气,毕竟在更多的人看来,这位宁家小公子虽然天资聪慧,可毕竟年轻,还没能真正建立起自己的威望来。 此时的周福却再也不敢小觑这位小公子,几乎是看着宁渝从小长大的这位老管家,在这段时间对宁渝的变化是最有感触的,不过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宁家老祖宗遗泽深厚,这数代人下来竟没有一个纨绔子弟,整个家族势力如初生的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不过这样一来反而使周福更为忠心耿耿,毕竟跟着这样的主子,未来儿孙也会更有前途。 如此这般又过了数日,周福便带着一个年轻人拜见宁渝,道:“公子,如今云梦庄子那边基本整理完毕,只是这二百余人过去居住,怕是房子不够住......一时想建新的房子,这时间上恐怕得缓一缓了。” 宁渝微微沉吟了一阵,道:“这府中的木匠和泥瓦匠可有几位?” 周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道:“木匠大概有七八位,泥瓦匠十来位,这人数勉强够了,只是这木料泥瓦砖料还欠缺许多,若公子再延缓两月,想必应该可以将房子收拾完毕。” 宁渝轻笑道:“这倒不必,届时我会带两位木匠和两位泥瓦匠去云梦庄子,其余的你不必担忧。” 周福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应声了,随后便指着旁边的年轻人道:“公子,这是犬子周同,原先没能跟在老奴身边,从小在云梦那边姨娘家长大,如今却已经成人,对云梦的情况熟悉的不得了,这原先云梦庄子就是他在看顾的,快过来给公子请安。” 那年轻人长相敦厚憨实,忙不迭的跪下去磕了三个头,道:“少爷,这以后我就跟您啦,您说啥我干啥!” 宁渝心里对这年轻人十分满意,毕竟在这个年代,真的找了那等心思活泛的,怕是难以压制,而这般朴实的更加听话一些,用起来也更放心,道:“你父亲跟着我父亲跟了几十年,如今你跟着我,若是好好做事,将来也能跟几十年。” 周福一听这话,连忙激动的跪了下来,磕头道:“多写公子大恩大德,犬子若是胆敢冲撞公子,公子尽管下手段惩治就是,就算要了他这条狗命也是应该的,老奴绝无二话!”连带着周同继续磕头。 周福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在这个年代,当宁家的奴才可不是一件简单事,在这途中被赶走的数不胜数,这宁渝既然许诺周同能跟他几十年,便是保了周同一个未来,这是真正的铁饭碗,堪称恩同再造,这比许诺多少金银财宝还要管用。 宁渝将父子二人扶了起来,道:“好好做,宁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于宁家的人。” 待周福这边收拾妥当后,便吩咐周同带着几位小厮陪着宁渝一块上路,随行的除了十个护卫和几个工匠以外,就是那二百多孩童,还有几十辆大车,车上的粮食等物资一应俱全。 出发前宁渝心中有些担忧,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不过五六十里地,但是这大清朝治安相比是不太好的,若是路上出了剪径贼人,可该如何是好?便将这一节告诉了周福。 周福得了许诺,此时心情大好,微笑道:“小公子且放心,这整个汉阳府还没有贼人敢劫我宁家的车,这纵使遇到了一些不开眼的小贼也不妨事的,随车的十个护卫均是军中劲卒,杀过人见过血的,人人悍勇无比,这几十个小贼来了就别想或者回去!” 听到这话,宁渝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下来,这次去云梦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初始大业,若是起步就栽了岂不是惹穿越者前辈笑话?为了不当这个笑话,宁渝已经将自己能想到的都确认了一遍,必须万无一失。 一行人在出发之前,由宁渝安排将那二百一十个孩童分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队,每队二十人,然后安排了年龄稍长比较有威信的少年带领,并吩咐途中各自好好照看本组孩童,切勿掉队。 就这样,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孝感出发,前往五十里外的云梦,一路上平安无事,一直行了半日,众人便抵达云梦县的庄子外。 这片庄子其实非常偏远,距离云梦县城还有十几里地,附近左右均是荒山,除了几个猎户在此地居住,几乎没有其他的人烟。而且四周山道狭窄,道路难行,因此十分荒凉。 周同指着庄子向宁渝介绍道:“这庄子原先是老太爷建立的,后来老爷不喜此地荒凉,便渐渐废弃了。如今庄子里除了我看守以外,已经再无旁人。” 不过宁渝对此地倒十分满意,在宁渝看来,唯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再不受打扰的环境里实现自己的目的。 很快,第一个问题就来了,庄子里的屋子不过七八间,全部塞进去也不够住。 宁渝心中早有定计,将那些孩童全都召集到庄子前的空地上来,自己站在一块稍微较高的坡上,俯视着下面的二百余孩童。 宁渝掏出了怀里的身契,然后在所有孩童的注视下,一点点撕碎,然后丢在了火盆里,然后用火石点燃,火苗逐渐吞噬了这些碎片,化成了一团黑灰。 一旁的周同看到这一幕,惊讶的差点叫出声来。在世人眼里,这些身契可都是钱,如今居然有人将钱扔进火盆里。 宁渝不以为意,继续大声道:“今日,我宁渝,最后一次以你们主人的身份宣布,从今天以后,你们不再是我的奴才。我宁渝不需要奴才,我需要的是我的同志,何为同志?志同道合之士。” 此话一出,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不做奴才那做什么?他们习惯了做奴才,如今却一下子不让他们做奴才了,这让他们感觉到茫然。 “今日,是你们到云梦庄子的第一天,正所谓预则立不预则废,这第一天就是定规矩的时候,日后你们的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去拼搏。你们可知晓?” 台下孩童一个个懵懵懂懂的,只有一部分年龄较长的孩童眼里透着兴奋的光,那种光宁渝在前世时很熟悉,叫做希望。他们在这里看到了希望,这也是宁渝所希望看到的。 宁渝继续道:“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到你们每个人十六岁的时候,你们都将会生活在这里,生活在这个地方,我会给你们饭吃,给你们衣裳穿,我会请人来教导你们读书识字,会教导你们学会各种技能。等你们十六岁考核完毕后,还将会给你们每个人一份差事,你们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去赚钱,去成家立业。“ “你们在未来,将会成为在天空翱翔的雄鹰,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住你们的眼睛,而这里,将会是你们是希望之地!” “这里,以后叫作雏鹰营!” 第七章 思想教育 宁渝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将会在这里实行军事化管理模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雏鹰营成立的第一件任务,就是在各队队长的带领下,去山上砍伐树木,然后在木匠和泥瓦匠的带领下搭建自己的家,或者叫做军营。 宁渝将带来的砍柴斧头分给了各队的队长,每队三把斧头,然后一起向庄外附近的荒山行去,由于担心这些孩童年龄过小,若是遇上什么猛兽怕难以自保,便每队搭配一个护卫,这些护卫只负责保护他们,不会再做其他事情。 在少年们领着工具走后,宁渝便安排其余小厮在周同的带领下,将物资都运送到库房当中,并且开始给少年们准备吃食。 在这一方面,宁渝不会有任何的吝啬,他对周同下达的要求很简单,每日三餐,不准煮粥,全部要干饭,而且每天每人需要供应二两猪肉,每三日每队十斤鱼。 只是如此一来,却难为坏了周同,道:“小公子,这是不是吃的太好了...且不说鱼和肉,就是这每日三餐还不许煮粥就已经...这怕是比府中的小厮吃的还要好。” 宁渝道:“所需花费你无需担忧,如今我账上的银钱足以支撑一年,这一年里,你先按照我这个标准来做,若是无钱粮给你,是我的问题,若是我给了足够的钱粮,你要是还做不到这点或者胆敢克扣,严惩不贷。”说道后面,脸色尽管依然温和,可是语气却十分严厉。 初春时天气虽然有些寒冷,可是这些少年一个个在山上挥汗如雨,倒也不觉得冷。没有一个人敢于偷懒,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是给自己等人盖房子,还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生存机会。 在这个时代,生存从来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需要去抢去夺,需要去拼命。 没有人有任何的怨言,只是在各自队长带领下,一斧头一斧头的看着树,只有大树倒下的时候,大家才会齐齐发出一声欢呼。就连在一旁保护他们的护卫都感慨不已,甚至有护卫被他们所打动,想要主动的加入到少年当中。 只是被为首的一个叫董策的少年给拦住了,他在少年当中有很高的威望,也是如今的乙队队长。 董策一脸诚恳道:“小子感谢各位护卫大哥的援手,只是少主曾吩咐过,诸位护卫大哥只负责保护我们,剩下的事情理应全部都由我等自己来做,若是连累护卫大哥因此遭受惩处,也是我等所不愿看到的。” 听完这一番话,众护卫们这才散去,只是这少年铿锵有力的话语,却让众人佩服有加。 众人一直到快忙道天黑时才收工拖着大树返回庄子,等回到庄子时,已经有十张临时做成的大桌子摆放在空地上,桌子上已经有热气腾腾的大米饭等着少年们了,桌子上还有许多萝卜和青菜,这一下子勾起了许多少年内心的脆弱。 少年们大多都想起了曾经在家跟着父母时的情景,如今人事已非,甚至许多少年的父母双亲已经饿死在了去年的大雪天里,再想到今天的生活,不由得红了眼圈。 宁渝站在了临时做好的木台上,正好可以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正色道:“今日是我们雏鹰营的第一日,我今天要告诉大家一句话,从今日起,我雏鹰营所有人流汗流血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有什么委屈的,给老子憋着!这里是你的家,也不是你的家,是你的家是因为这里所有人以后都是你的骨肉兄弟!不是你的家,是因为在这里只要真正的汉子,那些哭哭啼啼的柔弱之辈,老子会一个个踢出去!” 所有人在台下呆呆的望着台上那道嘶吼的身影,他并不比这里的所有少年大多少,可是在不知不觉中,所有的少年都将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大哥,真正的亲人。 这个从慈恩寺时见到的公子哥,这个一路陪他们走来的阔少爷,在这一刻抛开了所有的斯文儒雅,用最男人的方式告诉在场的所有人,你们要强大! 少年们止住了眼泪,握紧了双拳,齐声吼道:“流汗流血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站在台上的宁渝知道,从今天开始的雏鹰营,将会让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他很期待,这柄宝剑的出窍,将会是多么的闪耀夺目。 在之后的十日里,少年们在工匠的引导下,终于盖好了自己的房子,虽然木屋十分简陋,可是能够遮风挡雨,每间木屋将会住下十人,十人为一班,设立班长一名。二十人为一队,设立队长一名。至于整个雏鹰营的营长,自然由宁渝所亲领。 在安排好一众建设事宜之后,宁渝便考虑到了上课一事,并亲自安排好了课程表,每天早上卯时(即后世五点)起床,参加晨跑运动,然后一直到辰时(后世七点)开始洗漱吃早餐。辰正开始上课,每日里会学习一些简单的文字,然后会有一个时辰的思想教育课,来教育这些孩子对宁渝本人的忠诚,以及对宁家的忠诚。 宁渝在前世看书时,发现袁世凯小站练兵都会有这样的思想教育课,以致于后面这些士兵不知有朝廷,只知袁世凯,而袁世凯也正是因为这批力量的辅助,终于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因此设立雏鹰营之初,宁渝便已做好了思想教育工作的准备,争取让这二百余少年真正成为自己的腹心力量。在白天的教育课只会到午正(即后世12点),后面的时间便都是培养这批孩子的军事能力和纪律能力。 如此又过了半月,宁家安排的两名先生也到了庄子,这二位一个姓甄,还是个童生,叫甄学问,一个姓贾,原本是个秀才,唤作贾秀才。这二人虽然真才学没多少,可是寻常教认字倒也不难,每人每月五两白银,堪称物美价廉。 这一日,宁渝将所有的少年都集合在一起,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生活,这些少年逐渐恢复了气色,一个个收腰挺胸,双腿并拢,两手贴在腿侧,站的笔直,接着左臂上抬横在胸前行了道军礼,齐声道:“先生好”。这军礼也是宁渝教给诸位少年的,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 甄学问和贾秀才一看这场景,感受到台下一道道逼视的目光,何曾见过这种阵势,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可是宁渝却依然不满意,脸上严肃无比。 “你们没吃饭吗?” “声音一定要洪亮!这样看上去像个什么?娘们唧唧的!” “你,就你,许成栋,双腿并拢站直!你要是再弯下膝盖,老子让你永远站不起来!” “董策,教教你旁边那人,看看什么叫军姿!” ...... 宁渝的声音在空中回旋,却把甄学问和贾秀才二人吓到了,他们二人一看台下这场景,感受到台下一道道逼视的目光,何曾见过这种阵势,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这他娘的哪里是教书?这明明是检阅士兵来了...” 第八章 何为教书? 甄学问和贾秀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战战兢兢问道:“宁公子,这如此多人,我二人纵使三头六臂,怕是也教不过来。” 宁渝微微一笑,道:“我已经为二位先生盖好了教室,请随我来。“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台下的少年也都纷纷跟上。 甄学问和贾秀才对视一眼,宁家势大得罪不起,且这份饷银也十分丰厚,实在割舍不下,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跟了上去。 所谓的教室,其实依然是木屋,一共有两间,不过这木屋使用了足足八根梁柱,内里空间极大,摆放了上百张木桌木椅,桌子上还有一个木盘,里面装着沙子。木屋里有一处讲台,台上上面树立这一块墨板,旁边放着一些粉状条。 少年们按照顺序依次就座,整个过程都十分安静,坐下后便端端正正的望着台上的三人。 此时的甄学问和贾秀才已经全看不懂了,疑惑道:“宁公子,即便如此,我等二人依然无法教授给这么多人...更何况这诺大的教师,却连一套笔墨纸砚都没有,却让我等如何教授?” 宁渝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背后的大黑板,然后举起手中的粉笔,道:“用这个就可以了。” 这粉笔与黑板都是宁渝在这段时间让工匠赶制的,黑板倒简单,无非就是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粉笔倒有些麻烦,不过根据宁渝前世的记忆,再加上工匠的用心研制,倒也没有费太多周折。 甄学问和贾秀才面面相觑:“这个我等从未见过,连是何物都不知晓...再说这先生哪有这般教授?不都是先生念一句,学生跟着背一句吗?” 这是传统的儒家教课方法,寻常孩童读个蒙学都要两年时间,主要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这三本,每本书学半年,最后一起背半年,然后就完事了,这种接近后世“填鸭式”的教育,其实正是从私塾里传承下去的,优点就是学生根基无比牢固,可是这不是宁渝想要的。 宁渝道:“两位先生,寻常的教课法子就无需用了,在这里,我希望两位先生能够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教会下面所有的学生读完三字经,并能认得写得三字经里的所有字。而后半年里,要学会《百家姓》和《千字文》。”好家伙,这一下子把时间缩短到了九个月。 此时的两位先生已然是呆若木鸡,看宁渝就像看疯子一般,齐齐叹息道:“小生才疏学浅,还请公子放过我等二人,这书我二人是教不了了。”说完便想当即离开。 这在当今的教育里,宁渝的这种要求何止是天方夜谭,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古至今,读书识字都是需要脱产的高级生活,非寻常家庭支撑的起,若是能写会自己的名字,已然可以称自己是个读书人,至于这识数百字,在很多地方县衙里都可以当个文书小吏了。 可是在宁渝的要求里,却希望像生产大萝卜一样,将下面的二百多为少年都变成能识能写几百字的高级人才,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宁渝也不做声,一边在墙上写字,一边道:“若是二位先生能在这九个月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二位先生届时另赠白银五十两。” 这二人听得内心激动无比,仿佛看到了那五十两白花花的纹银放在二人面前。只是一想到教授这么多人,又哀叹一声,齐齐摇了摇头。 此时宁渝字也写完,道:“先生不妨先看看黑板。”于是甄学问和贾秀才便抬头望去,发现黑板上有两个大字“宁渝。” 若说宁渝原本的字是极好的,只是用粉笔写来自然不如毛笔那般精致婉转,反而带着一股子杀气,这让二位先生又摇了摇头,心中已不知念了多少遍有辱斯文。 宁渝也不再管他们,对着台下大声道:“宁渝。这是我的名字,你们给我好好记着,记到骨子里。这黑板上的宁渝二字,也将会是你们学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字!” “宁是我的姓,在未来也将会成为你们当中某些人的姓,你们吃的宁家的饭,穿的宁家的衣,日后也就是宁家的人!“ “渝,原本是改变的意思,何为改变?改变你们的生活状态,改变你们的精神面貌,让你们能堂堂正正做个有用的人,这就是改变的力量!” “在做人方面,我希望你们能够不渝,因为你们的忠贞不渝,才是我们雏鹰营的底色,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不渝!” 雏鹰营的少年们在下面听得十分用心,特别是董策跟许成栋二人,对宁渝最为忠心,听到这番话更是激动不已,当即抢先喊道:“少主,我等当忠贞不渝,誓死忠贞少主,誓死捍卫雏鹰营!” 宁渝满意的点了点头,在这段时间他的特殊照顾下,董策和许成栋已经能够成为队伍当中的合格带领者,更何况是对他宁渝本人更是忠心不二,于是便趁热打铁道:“今后,董策和许成栋将成为营风委员,带领大家更好的学习,大家鼓掌!” 这个所谓的营风委员即后世的政委一样的角色,不过仅仅是职责类似,所宣讲的内容截然不同,而后宁渝准备在雏鹰营中大力推广这一政策,让更多人成为营风委员。 宁渝大声道:“日后营中每月将执行考核任务,考核内容为学习知识和军事训练等,其中名列前五的队,当月将获得一面雄鹰旗,并享受餐补加倍的待遇!名列后五名的队伍,将会获得一面母鸡旗,当月所有待遇减倍!” “此外,连续两月倒数第一的队伍,全队上下将会被记大过一次!连续三月倒数第一的队伍,全队上下将全部从雏鹰营开革!” 如此一番话,却是将台下少年的热血激发了出来,如今都是年轻气盛的半大小子,谁也不愿服输,纷纷叫到:“我们只要雄鹰旗!” 为首的董策和许成栋更是狠狠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入营开始便一直都是最大的对手,如今奖惩制度一出,自然谁也不愿落在后面,极为默契的在彼此心中写下了战书。 看到这一番热气腾腾的表演,却是把这二位先生给吓傻了,不过再看了看宁渝手中的粉笔,似乎又觉得通过这种方式来教学,倒也能大大加快教学效率,那五十两白银似乎也没那么遥远了。 想到这一点,甄学问先拱了拱手,道:“宁公子,这差事鄙人接下了。”随后贾秀才也不甘人后,同样是答应了此事,只是看到了台下气势冲天的学生,纷纷在心里念道:“这可真是...大大的斯文扫地了!” 第九章 云梦矿盐 康熙五十八年四月,此时距离宁渝来到庄子已经有两月时间,这两个月里不仅仅那二百名少年出现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就连这处云梦山庄,也让人再也认不出了。 如今的云梦山庄与其说是山庄,倒不如说是一处军营,大门外每日里都会有雏鹰营学兵站岗,戒备森严,走进大门以后,里面还有一块广阔的平地,这块平地经过了平整,如今学兵们每日里都在平地上训练。 宁忠源已经知道了这处雏鹰营的存在,虽然还没有亲自来过,但是却十分重视,亲自委派了六名军中高手前来帮助宁渝进行培训,而宁渝也结合了后世的军训法子,再加上奖惩措施和营风委员制度,让整个雏鹰营都焕然一新。 就在学习训练如火如荼之际,宁渝也开始进行了下一步,那就是带着学兵们外出训练。 “所有人听令,今天的命令很简单,三十里越野训练,所有人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完成,现如今是辰处,限午初抵达目标所在地。首队先到者,今天加餐!有鱼有肉!” “是!”台下学兵们齐声大吼道,他们的眼神里带着狂热。 此时台下的学兵少年,一个个昂首挺胸,背上扛着一把短柄木枪,这种木枪的长度比后世的步枪要略微长一些,前面固定着一柄粗铁打制的刺刀,这是宁渝模仿后世的三棱军刺画出的图样,让人回宁家打造送过来的,共计二百五十支。 由于这个时代的粗铁材质较脆,韧性不够,普通的手刀都是采用加厚刀体的方式,来增加刀体的强度,可是这样一来,切割稍硬一些的东西就会变钝,因此这时代的清军,用的手刀与其说用来砍人,不如说是在锯人。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三棱军刺反而成为更好的选择,它有三面樋的刀具,唯一的功效就是刺,而且打制的时候也很简单。至于使用精铁和钢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被宁渝给否定了,因为这时代的精铁和钢的价格实在太贵了。 为了更好的发挥这种武器的威力,宁渝还专门请那些军中高手熟悉这种武器,并让他们编练出一套简洁有效的刺刀术,传授给学兵。 虽然这些军中高手都是见过不少血的战场老手,可毕竟从未见过这种短小的刺枪,因此也十分头疼,并隐隐约约表示了质疑:有长枪不用,用这种短的,有何用? 宁渝没有告诉他们缘由,只是让他们抓紧熟悉,谁第一个能熟练使用这种刺枪,谁便能获得白银十两的奖励,由此刺枪才慢慢在雏鹰营中普及开。 随着一声下令,所有的学兵呈一列纵队像庄外的一个山头进发,那个山头距离山庄有接近三十里地,虽然道路没有那么畅通,但是对于这些学兵少年来说,并非难以跨越的阻碍。 学兵们一直沉默着沿着道路小跑,由于这段时间的营养补给还算充足,因此学兵们的身体也逐渐强壮起来,体能也逐渐得到提升,可以适应一些高强度运动的需要。 宁渝很清楚,在这种每日高强度训练的情况下,学兵们的伙食是重中之重,甚至少鱼少肉都不行,狼只有吃肉才有足够的力气去撕咬猎物,若是营养供应不上来,只会训练强度上来,会毁掉这些学兵的身体。 不过这种级别的营养供应,却让宁渝账上的银子如同水一般流了出去,宁忠景在最初接到采购物资单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上面的粮米划算开,每个人平均耗粮至少是这个年代寻常人家的三五倍,而且除了粮米以外,每个月还需要大概八百斤猪肉和三百多斤鱼。 正是在这种不计成本的供应下,才让学兵们逐渐恢复了身体状态,可是也造成每个月高达七八十两白银的支出。 千万别七八十两白银很少,在这个年代,寻常三口人家一年开销也不过七八两银子,这还只是伙食钱,后面的着装以及日常的等等一系列开销,以宁渝目前账上的千余两白银,也就勉勉强强支撑不到一年。 因此,宁渝这次一来是越野训练,二来是寻常矿盐,根据他后世的记忆,云梦的矿盐分布地带十分密集,因此这么多人用心仔细寻找,应该是能找到的。 天气逐渐炎热,学兵们的头上都渗出了汗,宁渝独自骑在马上,跟在最后面,既是督促他们不要懈怠,也为了防止有学兵掉队。 出自于纪律训练的考虑,宁渝将这些少年们称为学兵,一为学习,二为军事,让他们明白自己从根源上是个士兵。因此这些少年在长时间的纪律训练下,已经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一切唯宁渝命令为主。 学兵们在雏鹰营里称呼宁渝为营座——唯有董策,一直坚持在私下里称呼宁渝为少主,尽管宁渝已经在大庭广众下烧了所有人的身契,可是在董策眼里,宁渝就是他永远的主人。 董策努力的在最前面跑着,脑海里却想起了这些年的一幕幕,他是从北边逃荒一路逃过来的,家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成路倒,唯有他,挣扎着爬进了慈恩寺。 一直到宁渝出现以前,他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一直走到了雏鹰营,董策才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才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 对于雏鹰营,董策是真正地将这里当成了家,当成了自己一生守护的地方。 “董策,今天我可不会再输给你!”身体粗壮的许成栋故意用身体撞了一下董策,将他惊醒了过来。 董策的身体相对许成栋要瘦弱一些,因此差点被撞了个趔趄,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你个黑大个,好戏还在后头,今日我队必当为魁首!” 宁渝坐在马上,自然对这两人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不过也不以为意,良性的竞争是好事,能够促进彼此共同进步,当然如果有发展成私斗的趋势,宁渝也会再第一时间去解决问题,或者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两个时辰逐渐要过去了,目标山头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而此时队列已经不能维持,宁渝也没有过于强求,毕竟能够在两个时辰内奔赴三十里路,还是不那么好走的山路,这让那帮子绿营大爷来肯定是做不到的。 宁渝因为骑着马,便抢先上了山头,南方山丘比较矮小,因此倒也不太费力,不过望着眼前的一片苍郁之色,也让宁渝一直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 “禀告营座!乙队二十人已全部抵达,无一人掉队,请检阅!” 一身是汗的董策在宁渝的马前立正,尽管胳膊和腿上都有树枝划伤的痕迹,却毫不在意,见到宁渝眼中的满意之色时,才裂开嘴,笑的无比灿烂。 第十章 寻矿 随着时间的流逝,学兵们已经全部抵达,最晚的一只队伍是壬字队,晚了足足半刻钟。 宁渝脸色平静,道:“壬字队何故晚到?” 一名少年从队伍中踏步走出来,严肃的行了一个军礼,脸上带着羞愧,大声道:“报告营座,壬字队误事,过在千秋,与他人无关!” 宁渝沉声道:“宁千秋,该你担的责,一分都不会少。先说说是什么情况?” 宁千秋是宁渝的同宗兄弟,原本是三叔宁忠景的庶出子,比宁渝年岁小一岁,聪慧无比,二人从小便相熟,只是对这读书深恶痛绝,素来不被宁忠景所喜。 上一次宁忠景安排人过来送物资时,宁千秋一块跟了过来,然后见到雏鹰营所发生的一切,非要参与进来,于是宁千秋便安排他去了原本的壬队,再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折服了这帮被宁渝练得心高气傲的小子,做了壬队的队长。 宁千秋素来敬重宁渝,这下更是羞愧无比,低声道:“禀告营座,我之前到过这里,知道有一条小路,比现在这条路能近足足一刻钟,便带着兄弟们走了那条小路......”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你走了一半,发现这条小路因为之前下雨已经彻底被冲垮,已然不能通过,是吗?“宁渝接过话头,声音依然很严厉。 “壬字队听令,这一个月雏鹰营的所有卫生清洁工作,皆由你队执行!队长宁千秋,抄写营令十遍!” 宁千秋抬起头,道:“营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我队中兄弟无关。若要处罚,处罚我好了。”一旁的壬字队队员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望着宁千秋的眼神,却越发的柔和。 宁渝轻轻哼了一声,道:“从入营之时,我就跟你们强调过,从今天开始,你们是一个整体,既然你们全队误时,自然是全队处罚。” “至于你,宁千秋,我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可你要明白,为将者,若是不懂天时,不明地理,贸然带着队伍莽撞行事,那叫愚蠢!你如今身上承担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心,你的任何举动都会影响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宁千秋和壬队队员听完后,一个个面有愧色,表示服从命令,便退了下去。 宁渝也不再过多纠缠,当场表扬了乙字队,并且率先奖励了雄鹰旗,这表示他们在后面的伙食里会得到加倍奖励,这一下子羡煞了在场的其他队员。 许成梁和他所在的甲队一脸的晦气,他们其实仅仅比乙字队慢了百步不到,却错失了良机。 看着台上得意洋洋的董策,许成梁差点气歪了鼻子,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在心里默默为下一次竞争做好准备。 待所有学员都吃过了随身干粮,并且完成休整以后,宁渝又从马屁的包袱里掏出了一块石头。 这石头只有拳头大小,上面白花花一片,随后便在学员手中传开了,许多人在观察的时候,还在石头上舔了一口,然后叫一声好咸,便又丢给了他人。 宁渝笑了笑,道:“这个可不是寻常石头,这个是岩盐,是包在石头里的盐,我们寻常吃的盐,就是从这石头里取出的。那么为了我们雏鹰营将来的发展,就需要大家一起来寻找,地点就在这部分山地里。” 这番话却说的大家一愣一愣的,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平日里那么精贵的盐,白花花的,居然是从这种不起眼的石头里取出的,一个个惊叹道:“那这石头得值多少钱!” 不过这些学兵毕竟都是些少年,心思纯真,倒没有其它的想法,便根据宁渝的吩咐,按队划分区域开始搜寻起来。 有人不管看到什么石头,都挖起来舔上一口,若是苦中带咸,便惊喜的留了下来,有人更是见到跟岩盐差不多的石头,就全都留了下来。 一直寻到快日落时,宁渝依然没有从众人的收获里找到岩盐的踪迹,不过也没有过于失望,毕竟这也在意料之中,当即便打道回府。 就这样,在之后的半个月里,宁渝一直带着学兵们四处户外训练,并进行寻找,将整个云梦县范围几乎都走了一大半。 在这期间训练时,各队的成绩也得到了飞速的提高,而董策和许成梁二人更是你争我夺,轮流占据一二名。 营中其他学兵对这二人也十分佩服,将他们并称为虎狼,所谓的虎,是指许成梁,个性彪悍,又从小学武艺,一身横练功夫营中无人能及,因此被称之为虎。 董策就是那匹阴狠的狼,除了对宁渝忠心不二以外,跟这营里任何一个人都是不服输,一旦咬住,便跟一条狼一般打死不松口。 这一日,宁渝带着学兵们在云梦县南的一个小山头寻找矿盐,长时间一无所获让宁渝对自己的判断都产生了怀疑。 学兵们也察觉到了宁渝目前的状态,一个个在疯狂的寻找着,几乎人人见到一块相似的石头,都跟见到了宝贝一样,扑过去去舔上一口。 就在众人积极寻找之际,远方的学兵似乎出现了骚乱,甚至有人举着刺枪对着前方的人。 宁渝连忙赶过去,发现学兵们正跟十余名穿着号衣的粗衣汉子对峙,稍微思索下,便猜到了这群人的来历,应该是驻守云梦县的绿营兵丁。 自满清入关一来,八旗兵就很快的腐化了,原本的八旗劲旅已经不堪大用,因此后面消灭南明所用的官兵主力通常是降兵降将,宁家先祖便是原来的这些降兵降将,后来被改编成为绿营。 随着康熙即位以后,绿营的力量得到了一定的加强,成为了扑灭三藩之乱的助理,并且逐渐扩充到了六十万人左右。可如今天下太平,绿营兵丁也逐渐腐化,至少宁渝面前这帮如同叫花子一半的绿营兵丁,实在看不出什么可战之力。 “你们这些娃娃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想要造反作乱?”为首的一名四十多岁的绿营兵嘬着牙花子,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 此人名叫刁旺,原本是驻守汉口码头的绿营兵,每日里盘剥过往商家,油水十足,小日子安逸无比。后来不知何故却是得罪了上官,于是被赶到了这云梦县做了个小小的外委把总,手里管着这十来个人。 由于刁旺是被人赶到这云梦县,因此最初还不敢为非作歹,可是看着本地的千总把总一类肆意横行,于是也渐渐放开手脚,常常在云梦县内外勒索过往行人,名为官兵,实为盗匪。 原本刁旺看到宁渝这群人人多势众时,还不敢为非作歹,可如今一看都是半大小子,却起了轻视之心,想着好好敲诈盘剥一番。 第十一章 杀人立威 宁渝见到这个油滑似鬼的绿营老油子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他自然知道寻常解释糊弄不了这些小人,可若是真被对方探知自己这一行人的情况,恐怕难以善了。 在这个时代,若是寻常人聚在一起,那便是大忌讳,是要被官府给捉拿的,纵使他是宁家少爷,可在这件事情上若是没能处置妥当,便是一个大大的把柄。更何况此次寻找矿盐的目的,绝不可被外人知晓。 见到宁渝这方无一人应答,刁旺眼中却是渐渐起了狐疑之色,多年的从伍生涯让他的感觉变得十分敏锐,一边想着,一边渐渐拔出了腰间的双手带刀。 宁渝却一副摆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一边靠近过来,一边叫道:“狗日的,你个孙子还敢盘问本少爷,你可知本少爷是何人?” 这番话却是把刁旺惊的一愣一愣的,他不怕所谓的商贾那些人不过是肥羊;也不怕那些没功名的读书人,毕竟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对那些当官的,他也搬出上官的牌子抵挡一二,毕竟做官也需要注意官场上的规则————唯独怕的,就是有背景的官家子弟。 因为对于这些有背景的纨绔子而言,行事乖张,不会考虑后果,有什么问题家里都会给摆平,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是让刁旺吃不消。 因此,见到宁渝如此作态,刁旺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抱拳道:“本官乃云梦县正九品外委把总,敢问公子是何人?” 宁渝轻轻一笑,道:“我是汉阳宁家少爷,此番带着我的这些家仆外出踏青,你可有意见?” 刁旺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半大少年的身上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威胁,心中有些不顺,道:“原来是汉阳宁家少爷,却不知为何来我德安府踏青作甚?适才你家奴婢鬼鬼祟祟,不知捡到何物,见到本官就跑,莫不是做贼心虚?” 刁旺听见原来是汉阳府的人,便放下一半的心来,故意抬出德安府的牌子,却是不想低上一头。 宁渝的眼神微微一变,整个人却显得凌厉了许多,面上依然一副和熙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了一锭五两白银,一边向刁旺递了过去,一边道:“许是把总看花了眼,我这奴婢都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见到官爷有些惊慌失措也是应该的。” 刁旺却起了贪心,一手接过白银,一边不慌不忙道:“寻常小厮见到本官自然吓得屁滚尿流,只是你这些家仆却个个瞧着不简单,适才那小厮手中拿着的何物,可给本官先瞧瞧?” 宁渝此时却怒喝一声,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小的三棱军刺,趁刁旺注意力还在白银上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的军刺便狠狠地捅了下去。 刁旺来不及反应,便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口流了下来,原本想说什么却再也无力,眼神逐渐吧黯淡了下来。 而剩余的兵丁瞧见刁旺已然气绝,再瞧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少年们,一个个却是吓的跪了下来,甚至有人还尿了裤子。 “你这狗官,竟敢敲诈勒索到本少爷头上,如此今日便是杀了你!想来也没人敢说什么!”这一番话却是说给众位兵丁说的,宁渝想把此事变成**肆意敲诈勒索却遭反杀的铁案,自然少不得一番惺惺作态。 宁渝杀完人之后,将还带着血滴的三棱军刺递给了董策,发现这小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一点都没有被这场面给吓住,再看了看身旁其余的少年,也没见到谁的眼中有畏惧与退缩,心里暗道:“此番兵胆却是练出来了!” 不过杀完人,此事却还不能就这么了了,宁渝从怀中又掏出几十两白银,将银子给这些兵丁分了,然后吩咐道:“你们这上官贪婪无度,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向本公子勒索,在发生争执之下却不小心被本公子误杀,本公子也不为难你们,这番带着尸身去寻你们的上官,这是我的名帖,他若有异议本公子自有交代。” 那些兵丁在钱财的诱惑下,纷纷道:“这刁旺肆意妄为,本就该杀,小的们当为公子明言。”,说完后,一个个便欢天喜地的抬着尸身走了。 宁渝明白杀了朝廷的一个外委把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小事,这件事之后还有些首尾要处理,不过此时倒也不急,便召集众人:“今日却是杀了人,我等先回营洗洗血气。”一番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心里毕竟有些不顺,目的还未达到,却先惹下一堆麻烦。 只是一名少年此时却站了出来,正是适才与刁旺等人对峙的少年之一,名叫常有财,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石头,激动道:“营座,我找到了!是咸的!那边沟里,一大片,全都是!” “咸的?”宁渝快步走过去接过石头,也不顾上面是否干净,便放进嘴里舔了一口,果然一股咸臭的味道直冲心田,内心的激动却再也抑制不住。 找到了! 来到这个世界上,宁渝心里一直都有一块大石头,如今这块石头,随着矿盐的出现,却不知不觉减少了一半。 宁渝大喜过望,让常有财带路,果然在一片隐蔽的山沟里,发现了这一大片矿盐,这些矿盐石头被常年雨水冲刷,渐渐漏出了表层,若非宁渝等人吉星高照,再过些时日怕是会被人给发现。 这一大片矿盐,少说也有几千吨的储量,这在这个时代堪称是一个聚宝盆,在这里打下几口盐井,便是取之不竭的财富。 当机立断,宁渝安排宁千秋赶紧回宁家向此番事情通报给宁忠景,然后让宁忠景迅速派人联系宁忠源,将这里的此番事情全部告知宁忠源,在这件事情上,宁忠源出面是最为合适的。 宁千秋便骑着宁渝的快马,带着消息奔赴回宁家,在天黑时便能赶到,届时无论出现什么问题,有宁家的底蕴在,想来也是不怕了。 安排完毕之后,宁渝便带着人回了营地,内心松懈之下,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梦中,宁渝仿佛看到了一只牙齿快掉光了的老虎正在对他龇牙咧嘴,或许是梦话,又或许是真心话,宁渝对着老虎道: “没几年了,等着吧!“ 第十二章 问责 正在宁渝酣睡之时,刁旺那些手下兵丁抬着尸身却是回了营,原本这些人打算将这尸身抛掉,各自分了银钱便是,可是终究担心会泄露,到时候怕是到菜市口走一遭,只好硬着脖子去见了上官。 这德安府府治所在地在安陆,因此在云梦县的清军只是一个汛地,最高级别的也就一个正六品千总,这千总大人姓钱名英,是德安府守备高如海的亲信。 钱英原本不在营中,可是近日得知消息,工部右侍郎署理湖广总督事务满丕升为左侍郎,届时总督府并湖广总兵官或可会查录军营兵备武器。 可钱英自家知晓自家事,这营内寻常刀剑盾牌倒也罢了,可是鸟枪火炮却短缺了许多,剩余的也大多不堪用,到时候却无法交差,心中郁积之下,连烟花柳巷都不敢留了。 在后世很多人眼里,对清王朝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只重弓马骑射”这一层上,实际上在康熙时代的清王朝,火炮无论是技术还是数量在全世界都属于领先地位。 因为本身满洲能取天下,其实也是依靠了火炮之利,才能打下辽东的那些坚城,而后在康熙年间平三藩收台湾,乃至于平定准噶尔都依靠了火枪火炮,用后来雍正的话来说,火炮就是“军中最紧要之利器”。 因此在如今的绿营当中,装备有四尺长的“金龙炮”,五尺长的后装“子母炮”,木制三脚架发射的“奇炮”,全是可以在草原上轻便携带的凶悍野战炮,还有重千斤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和重八千斤的“永固大将军炮”。 当然在钱英的这个汛地里,原本只有一些子母炮,可如今这些子母炮也难以使用了,实在无法交差。 而此时,刁旺手下的兵丁将刁旺的尸身抬了上来,这让钱英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黑了几分,这刁旺跟他也没多少关系,可毕竟是自己营中的手下,身上也有个外委把总的缺。 外委把总只是临时编制,算不得正式的正七品“经制官”,可好歹也是自己的属下,如今被人杀了,折的也是自家面子。 钱英黑着脸问道:“上官被杀,尔等为何没有拿下贼人,难道你们收了贼人的好处?”这一番话差点把这些兵油子给吓尿裤子。 一个兵丁壮着胆子从怀中掏出名帖,道:“小的听闻,杀人的自称是汉阳宁家的公子,这是他的名帖。” 钱英接过名帖,看了眼便丢在了桌子上,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却没有了原先的焦躁,反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让兵丁去叫了一个老童生过来。 这位老童生是钱英养在营中的文书,有什么文字上的来往,都是让这老童生草就,虽说这老童生五六十的年纪,也只考上了个童生,腹中草包一团,可写写书信倒也不为难。 待老童生摊开信纸,磨好了墨,将毛笔捏在手中时,钱英便一边斟酌,一边口述,让老童生书写。 “兹今日令公子至云梦,与属下把总刁旺相隙,发生口角,而后互殴致刁旺身亡,尚需妥善解决.....,前闻总督衙门或查阅兵事,营中火炮老旧不堪...” 虽说钱英不敢肆意撕咬,可也不想放过这大好机会,便仗着这件事向宁忠源写信要炮,不过这也是因为在如今的大清国,地方绿营的各级统兵官均归地方最高文官统辖或节制,纵然宁忠源是从三品游击将军,也无权管到隔壁云梦县的千总,就连总督,提督、总兵以及巡抚也都有各自的标兵,除了统辖为数不多的本标官兵外,都不直接统辖其它镇协营兵。 这种凌乱琐碎的军制,让军将之间互不统属,自然也无法辖制。钱英正因为如此,才打算敲宁忠源一笔,至于这刁旺是否冤屈,如今可还有谁会记得? 就这么的过了数日,宁渝见没人找自己问责,心中知晓事情已经过去了,想来也是家族在背后使了力,不由得感慨一声,在这个年代里,休说寻常百姓,这在很多人眼中难缠要命的把总,在一些人眼里也不过只是一只随时可以踩死的蚂蚁。 可是在营中少年们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波浪,宁渝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原来的少年们视宁渝如父如兄,而现在又增添了几分敬畏。 宁千秋从宁家又回到了雏鹰营,然后给宁渝带回来了一个消息,五日后举行家族大会,让宁渝准备一下赶紧回去。 宁家每年都会举行家族大会,不过那通常是在年尾,如果有重大事项时,才会临时召开家族大会,统一思想。 宁渝也正打算跟父亲宁忠源沟通一下,虽说重生已有数月,可是父子二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却寥寥无几。尽管宁忠源清楚宁渝现在做的事情,可毕竟是水中月,雾中花,隔着一层砂纸了。 对于宁渝来说,他想要在这个时代做出一些什么事情,首先就需要凝聚家族的力量,如果只是单打独斗,那么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很难改变自身的处境。 宁家虽然不是豪门贵胄,可也是地方实力派,上百年来集聚的力量也是足够做成一些事情的,比如如今的雏鹰营,若是没有家族支撑,宁渝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更何况还是一支不事生产的学兵。 在这背后,既有宁渝的许多心血,也有宁家默默的付出,那些海量的物资就是明证,因此宁渝来到这个时代的真正首要任务,不是雏鹰营,不是矿盐,而是用宁家少主的身份来获取族人的认同,来团结最大的力量,这才是他真正的立足根本。 这也是为什么在过去的几千年历史中,无论是谁当皇帝,首先要做的就是剪除世家大族的力量,就是因为这种大家族大团体,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因素。如果出现动荡,这些大家族也都是与皇权对抗的对象,二者彼此厮杀数千年,最后谁也奈何不了谁。 无论是西汉时的迁豪族充实关中的陵邑制度,还是隋唐时的科举取士,本身都是中央集权对地方实力派的打压和分化,而魏晋时期的世家政治与宋明时期的大地主官僚阶层,都是世家的一种反抗之道。 在如今被誉为封建时期最巅峰的大清康熙年间,宁渝所代表的地方派,还需要走更远的路。 第十三章 父子夜谈 宁渝将雏鹰营内事物交付董策与许成梁二人暂离,后勤诸事交由周同,只身一人回到孝感县宁家老宅。 宁忠源此时也从汉阳城回来了,隔了数月不见,却发现如今的宁忠源却好似老了许多,三十六七岁的汉子,瞧着却仿佛五十出头,辫子里夹杂着几根花白头发。 离族内大会还有两日,已经有许多族人回到了老宅,宁忠景作为总管杂事,带着宁渝将族内的亲朋倒也认了个七七八八,宁忠源这一辈有兄弟七人,分别是老大宁忠德,老二宁忠源,老三宁忠景,老四宁忠义,老五宁忠信,老六宁忠海,老七宁忠权,除了老大宁忠德早逝以外,其余的叔伯兄弟倒也都在。 在这些兄弟当中,唯有老四宁忠义跟随着宁忠源从军,在黄陂做了个正五品的守备,宁忠景在家族总览产业,宁忠义和宁忠信分别在负责商铺与矿山,老六宁忠海手里带着一支私盐贩子的队伍,将川盐与淮盐运到湖广一带贩卖,如今倒也有几分声势,唯有老七宁忠权自幼从文,拜了湖广一代的名士许耀为师,如今中了一举人,外放在襄阳府谷城县做了个县丞。 这些叔叔虽然没有宁忠源的高位,可一个个也都是要紧位置,因此宁渝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行礼问安。 至于宁家外戚一个都没有来,哪怕是老夫人那边的郑家和母亲那边的程家,也都没有通知,所有的族人都是宁家的嫡系与旁系。 这一番问安让宁渝在族内的威信也得到了大大的增强,原本族内许多人只知道有这么位少公子,却不知具体为人如何,如今宁渝这一番表演,再加上前世的阅历,倒也显得多出几分成熟,将原本的十六岁(虚岁)给掩盖了一番。 上百族人在宁宅团圆相聚,各个喜不自胜,吵吵闹闹,一直到黄昏以后,才渐渐安歇。 正在宁渝打算歇息片刻时,宁忠源却微笑着端着酒杯走过来,示意宁渝陪他饮上数杯。 不待多说,周福便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只是上的酒不是本地的楚酒,也不是花雕女儿红一类,而是厚重无比的西凤酒。 虽说前世宁渝也喝过不少烈酒,可此时毕竟只是少年身体,微微皱了下眉头,便给父亲和自己倒上了一杯,晶莹剔透的酒液倒在了古朴的青藤杯中,倒也有几分古韵。 宁忠源呵呵一笑,道:“看你小子这段时间也做过一些事情,怎的?一杯西风都喝不下?” 宁渝苦笑着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净,脸上便有些红晕,道:“这酒好喝,可是喝醉了却是麻烦,我不愿在酒香里麻醉自己。” 宁忠源收起笑,严肃道:“你不愿醉,我不逼你,可是你现在的这些做法,比不醉还要麻烦!” 听到宁忠源这意有所指的话,宁渝心中一个咯噔,道:“是杀了刁旺所致?” 宁忠源苦笑道:“别说一个刁旺,你就算是再杀十个,宁家都可以保你无事。只要你是真的因为耍少爷脾气杀人,无非就是赔一些烧埋银子便了事。可是,渝儿,你真是因为少爷脾气才杀人吗?” 宁渝沉默不语,这个问题上他不愿欺瞒宁忠源,也无法真正欺瞒。 宁忠源叹道:“早些年间,你曾祖乃大明朝的一员参将,后来事不可为,便投了大清,做了大清的臣子,用自己的脸皮,和宁家祖祖辈辈的脸皮,给宁家人挣下来这份家业。如今宁家已经是烈火烹油,渝儿,够了。” 宁渝一直沉默着,终于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道:“父亲,在这大清朝里,宁家所谓的强大,只是用沙子堆成的,再大再好,也禁不起一个浪头。” 宁忠源有些着急,道:“宁家数代人的经营,怎么可能是沙子做的?为父已经想好了,让你拜大儒崔万采为师,到时候在这湖广士林里,也能有你一席之地,我宁家自你由武入文,耕读传家,然后为父还给你选好了一门亲事,是那襄阳县县令柳含章的女儿......” 还未等宁忠源说完,宁渝便已经明白了,他跟宁忠源的区别,与其说是理想主义者与现实主义者的分歧,倒不如说是来自三百年后的思想,与这个年代的守旧思想的碰撞。 在如今的大清朝,虽然地方偶有乱局,边境偶有威胁,可毕竟都是疥癣之疾,旋起旋灭,康熙皇帝登基以来已经有五十八年,平三藩,复台湾,如今又在进行平准之战,天下威望归一。因此就连最普通的百姓,无论如何被欺压,都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宁渝头一次感觉到无力,粗暴的打断了宁忠源的话,道:“父亲,这偌大的宁家,或可在汉阳横行一时,可真的放在整个湖广行省里,可禁得起湖广总督满丕的一个手指头?可经得起如今当朝天子的一个手指头?”这番话说出来,却是天地变色。 宁忠源脸色反而慢慢恢复平静,深深地望了眼宁渝,道:“渝儿,你真的喝醉了。” 宁渝苦笑摇头,道:“父亲,从那次重病之后,我便想通了许多事情,也想去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孩儿也许现在还做不了,可是迟早会去做,就算孩儿不做,也会有人去做。” “如今已然时不我待,孩儿愿意去做这些事情,虽九死其尤未悔。” 宁忠源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道:“先不说这些了,你那个雏鹰营的我都清楚,也不说了,就说说那个矿盐吧。” 宁渝微笑道:“根据上次圆慧大师傅所说的资料,还有这一次实地半个多月的探访,终于找到了矿盐的所在,而且预计的储量会很大,到时候家族可安插人手到云梦县,至少县里的县令和汛地的千总得是我们自己人,后面就好办了。” 宁忠源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可知道,十日前圆慧大师圆寂了。” 宁渝一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却没有意料中的悲伤,只是微微有些失落。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圆慧大师才是真正触碰到他内心世界的人,是一个亦师亦友的存在。可真的等他圆寂了,宁渝心中反而有一些欣慰。 也许,圆慧大师已经皈依佛祖,寻到了真正的解脱。 第十四章 私盐之利 次日,宁家的家族大会召开,其实所谓的家族大会,在过去只有宁家的这几个兄弟,一起相聚着就把事情给办了,今年则增加了宁渝,毕竟这次的事情缘由就是因为宁渝。 对于矿盐一事,执掌矿山的宁忠信和贩私盐的宁忠海最为看重,毕竟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对这个侄子也是颇为热情。 宁忠信道:“大侄子,这个矿盐你可查清是真是假?还有那矿大概多大,能钻几口矿盐井?” 宁渝根据后世的判断和现如今对这个矿盐的观察,心里估摸出了一个数字,道:“那矿千真万确,至于多大暂时还不太清楚,几十口盐井总是有的。” 这番话却是让众人惊喜不已,宁忠景赞叹道:“渝儿最初跟我说的时候,还是半信半疑,如今看来,渝儿可真是我宁家的麒麟儿!” 宁忠源轻轻挥了挥手,在这里所有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这个儿子的脾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宁忠海道:“忠海,我宁家之前也没有开过盐井,你那边经常跟他们打交道。是否要去四川或者是安徽找一些矿盐师傅过来?” 宁忠海虽然只是三十不到的年纪,可性格却极为稳重,道:“这师傅倒也不用去请,我现在的队伍里就有这样的能人,只是到时候若开了井,这刚开始的投入可不小。” 宁忠源微笑道:“只要人在了,其他都好说,你给我们也说说。”其他人也竖着耳朵专注的听着。 宁忠海扳着手指头,道:“这井盐开起来,就要建好碓房、大车房、灶房、柜房,还有碓架、井架、大车、盐锅、盐仓等等,别的都还好说,这井盐制盐的法子是采黑卤,还需要盐锅每日里烧盐,需要的柴草怕是要山一般多,四川和安徽那边盐场都有自己专门的草场。” 宁渝根据后世的记忆,知道如今制盐的法子其实就两条,一种是海盐,一种是井盐。海盐是制成很大面积的盐田,放进海水,靠日照蒸发水分,水分晒干后收集起来就是盐。而海水成分复杂,这种制盐方法成本较低,可是质量不好。而井盐要经过卤水处理,所以都是最为精细的盐,价格也更高一些,不过这样一来,只能通过盐锅来烧制。 宁忠源道:“忠景,这所需的一切相应物资,你负责去准备,至于人手,既然忠海那边有靠谱的师傅,可以先用着,然后让把我们宁家其他的子弟安插一部分过去,另外一部分可以从家族里的其他奴婢来挑选。记住,要选那等质朴可靠的人。” 宁忠源之所以加上这句,也是因为财帛动人心,这井盐若是开起来了,几乎等同于宁家多了一个聚宝盆。 宁忠海继续道:“等井盐制成了,咱家的井盐肯定走不了官面,只能走私盐的路子。”其他人也都深以为然。 自从中国实现盐铁专卖制度以来,这两宗货物便是利润最大也是风险最大的买卖,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盐业专卖就必然有私盐,纵使再怎么打击私盐,在几十倍的利润驱使下,也难以将私盐彻底的消灭干净。 如今以两淮盐课为例,盐课清单包括奏销正课共二十五项、考核正课共九项、不入奏考正课四项、不入奏考杂项三十项、不入奏考杂费二十五项,也就是说盐从盐场出来,还不算利润,就需要加上这些盐课的费用,以致于两淮到汉口的盐为例,一引盐的正课是一两一钱七分零,此外还要养活庞大的盐政人员支出,因此到了后世的道光年间,一引盐的各种杂课后已达十二两。 而此时大清朝的人口至少在一亿以上,因为在四十年后的乾隆二十五年,人口根据统计就已经达到了两亿之多。而盐作为生活必需品,这么多的人口对盐的需求量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当然,人口在增加,盐的生产力也在上升,在乾隆年间沿海已将煎盐改为晒盐,因此成本大大减少,而产量大大增加,不过为了盐业专卖,清王朝控制了盐的运销,人为地造成了盐的供求失衡,反而导致价格上升。 宁忠海继续说道:“如今湖广行省根本就不产盐,所需的盐都是从川东夔州府云安县等地过来的,可这部分盐仅能供给鹤峰、长乐、恩施、宣恩、来凤、咸丰、利川等七州县,湖光行省其余州县,所行皆为私盐。” “这私盐之利,可远远超过我等所料,蜀中私盐船只偷行下楚者,不可胜计。若是我宁家掌握了这云梦盐矿,这楚地恐怕尽归我宁家所有。”说道最后,这个刀口舔血的汉子,都情不自禁的留下了眼泪。 在场的宁家人的眼睛里发着红光,对这一美好未来展开了有生以来最大胆的畅想。 宁忠景激动的拍了拍宁渝的肩膀,道:“这一番若非渝儿,我宁家恐怕这辈子都不敢想这样的伟业!” 宁渝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道:“诸位叔叔,这井盐虽好,可终究不是我宁家一家能独吞的大利!我们需要把郑家程家,还有所有跟我宁家有关系的戚族都拉进来,否则我宁家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恐有覆灭之灾!” 这番话倒让宁忠源为之刮目相看,毕竟有多少人在大利面前被蒙蔽了双眼,最终反而害了性命,如今宁渝却能忍住这个诱惑,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所图甚远。 宁忠海终归是私盐贩子出身,眼光不如其兄长远大,犹豫道:“可这部分利益若是跟人共享,我宁家所剩就不多了。” 宁忠源冷哼一声,道:“糊涂,这私盐之利,岂是我宁家能独吞?休说是与我等相关的戚族,就连这湖广行省大大小小的官员兵将,我们也要预留一份利!只有这样,才能保我宁家安危,更何况即使是这般分了下去,我宁家也能得最大的一份利!若再不知足,就跟渝儿说的一样了!” 这番话由宁忠源嘴里说出来自然不一样,众人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在静静思索后身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再瞧瞧云淡风轻的宁渝,不由得起了惭愧之心。 宁忠源望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再想了想昨日的话,发现对这个儿子实在是关心太少了,如今竟有点不认识对方的感觉。 第十五章 宁氏钱庄 宁忠源继续道:“当然,具体如何合作,却还需要细细思索。” 宁忠景犹疑道:“若是这么多家参与,这具体分配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协商,出了差子,反而会得罪人。”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宁渝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这自古以来利益面前是不能谈感情的,这戚族之间也分远近,偏颇了哪家,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众人也都考虑到了这一节,纷纷点头不止,只是说起办法来,却都一筹莫展。 不过,此时宁渝心里却是一动,这后世的制度倒可以借鉴一二,道:“父亲,诸位叔叔,我心里倒有一些谋算。” 一听宁渝有主意,这让众人倒是多了几分期待,如今的他们已经不再将宁渝当成一个孩子看待,而是真正从心底看重宁渝的想法,便是世间所谓的天才少年,也不过如此吧。 宁渝将肚子里那点后世的金融知识拿出来卖弄道:“为了防止内耗,我们肯定不能让其余人一起来参与井盐的开采,否则同时进入市场,会让价格走低,大家都捞不着好。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家垄断开采销售,然后将利益进行合理分配。” “至于合作方式,我建议成立一家钱庄,当然不是那种寻常的借贷钱庄,而是一家投资钱庄。所谓投资钱庄,那就是由我们几家共同出资,然后每家都在里面根据投入占据股份,然后这部分的钱庄投资,到时候就作为开采盐矿的成本,自然所获的利也由股份计算分配。” “到时候为了保障盐矿的运营掌握在我宁家的手中,可以成立一家盐业公司,由盐业公司专门来负责运营、制盐以及售盐,一切都由我宁家派人负责,其余家可作为钱庄投资代表来进入董事会,负责每年的盐业公司收入支出盈利的监督。”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云里雾里,唯有宁忠景长期接触经营,听懂了一点点,问道:“这个盐业公...司...是何意?” “所谓的公司,即指经营团体,可负责所有的管理事项,包括利润的分红和再投入,当然这部分重大事项需要到时候通过董事会表决,才能正式通过。” 宁忠景犹豫道:“这个董事会就由各大家派人来组成,就像如今的东家,只负责分钱,而到时候经营的公司,就是掌柜的,只负责店铺经营,渝儿,我理解的可对?” “三叔果然老辣!”这让宁渝一下子竖起了大拇指,毕竟在18世纪的初叶,中国人所接触到的金融知识,只限于老祖宗那一套,如今这么快很久能理解过来,这说明宁忠景还是颇具天赋的。 宁忠源一听也差不多快明白过来,不过还是有点犹豫,问道:“若是如此倒也合理,只是既然有了董事会和这个什么公司,就足够了呀,为什么还要成立一个投资...钱庄呢?”这番话说的磕磕碰碰,不过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记下来,也是难得。 宁渝微笑道:“无论是这董事会还是公司,都只是皮,真正的骨在于钱庄。在进行每次投资的时候,我们都是以钱庄的名义来投资,因此所产生的投资获利,也都是通过钱庄分配,如此一来,既可以跟盐矿之利做一个干净的切割,在未来也能吸纳更多的资源,来进行更多的投资。” “更多的投资?”这番话却说的众人都迷迷糊糊了,脑袋瓜不好使的此时更是如听天书一般。 宁渝道:“盐矿之利,纵使能利百年,可百年之后呢?若是没有其他水源,得利迟早会尽。可是通过这个投资钱庄,每次投资获利还可以拿去做别的投资,这样利上加利,收获自然更多,届时我们还可以发行票本,吸纳更多的资金和其他资源进来,一步步做大做强。” 这一点点抽丝剥茧,却是让众人都渐渐明悟了过来,宁忠景赞叹道:“等钱庄事成,那票本价格自然水涨船高,我等届时便可以这票本来汇聚财源,这钱自然是享不尽了。” 宁渝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三叔宁忠景竟然这么快举一反三,把未来的股票交易所都给琢磨出来了,赞叹道:“三叔请受我一拜,这宁氏钱庄掌柜非你莫属!” 宁忠景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道:“若非渝儿你提点,你三叔我至今也是糊里糊涂的呢,这钱庄我想还是你来操持的好。” 宁忠源道:“钱庄一事就由三弟负责,六弟从旁协助,顺便操持私盐一事,至于更各家各族去谈,只能我亲自出马,相比在这件事上各家应该都会踊跃参与进来。至于更多的细节方面的问题,就由劳几位弟弟了。” “至于官面上的事情,忠景,暂且包八万两白银,我要去总督府给老七买个云梦县令的实缺回来,还得把老四想办法调到云梦去做个千户。” 老七宁忠权本来只是个县丞,若是此番能补个县令倒也值得。只是亏了老四宁忠义,因为他本身就是实缺守备官,如今反而要降职去云梦汛塘驻所做个千户。 不过宁忠义倒也想得开,毕竟这武官不比文官,千户守备看似区别很大,实际上实权差不了多少。而云梦明摆着是宁家未来的根据之地,因此稍有委屈倒也无妨。 见到此事已经谈妥,众人兴高采烈的谈论起来,若是矿盐开采后,将会有多少收入云云。只是宁忠源的神色依然有些严肃,这让旁人都感觉到奇怪。 宁忠源缓缓道:“渝儿,如今你已经虚岁十六了,为父给你选了个名师,也就是汉阳城内的大儒崔万采,只是先生脾气古怪,收与不收还看你的表现,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亭鹤先生绝非寻常人,我知道你天资聪颖,只是还需要一番磨练。” 宁渝心里微微有些抗拒,搪塞道:“父亲之命,孩儿不敢稍有违背,只是还有一点,雏鹰营我有些放心不下,那群孩子在未来可谓我宁家根基。如今稍有放纵,怕是心血尽付东流。” 宁忠源虽然不明白宁渝为何如此看重那二百余少年,不过也不为己甚,微微思索道:“崔先生与寻常先生有所不同,并不强求于书籍,若是你能做一番实事,想必他也是乐意的,寻常时你可回雏鹰营,课业也不可放下。只是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你如何表现吧。” 宁渝见事无更改,只好同意,只是心中却默默想着:“若这老夫子只是一介腐儒,那本少爷可就不陪你玩了。” 第十六章 拜师风波 宁渝在老宅陪着老夫人和宁夫人吃了几日的斋饭,这斋饭是山上慈恩寺送下来的,依然是粗粮红豆饭配上几根萝卜黄瓜条,可如今想到圆慧和尚已经不在,心里头便有些空落落的。 老夫人也时常感叹,这么好的一个大和尚说去就去了,然后又想到了自家,这老太太心里却有些恐惧,去庙里的次数更勤了,想来这人无论到了多大岁数,终究是不愿意死的。 宁渝有时候在想,这北京城里的康熙皇帝若算算年龄也有六十有五了,至于记忆里康熙是什么时候死的,宁渝却记得有些模糊了,似乎也就这几年的光景了,恐怕他也会很怕死吧。 宁渝就这么在家里难得清闲了几日,然后过了五月初五,选了个良辰吉日,带上了府中的几名家丁与护卫,押着礼物便出发去了汉阳,准备着拜师大儒崔万采。 这孝感县离汉阳府城原本就没多远,因此行至午时便已然到了城内,然后宁渝让府中家丁当前带路,却是到了崔府门外。 说起来是崔府,实际上就是一所普通的小宅院,跟汉阳城内其他百姓没有什么不同,似乎很不愿意让人知道崔万采住在此地。 不过说起来奇怪,这宅院大门虽然紧闭,可门口还站着两位身强力壮的护卫,与这宅院风格倒也不同。 那护卫见到宁渝一行人,也不避不让,道:“来者止步,府内有客,还请诸位回避。” 宁渝被人拦路倒也不气,只是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这崔大师门下怎会有你们这般不讲理的恶仆?” 那护卫一脸高傲的模样,抬头道:“小的并非崔府门人,是抚标陈参将陈大人手下的护卫,如今我家公子前去求学,还望诸位速速离去。” 这么一说,宁渝就想起来了,如今汉阳城也算是鱼龙混杂,原来的湖广按察使张连登在去年升任湖北巡抚,而他的抚标中军参将正是这位陈礼陈大人,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张连登在湖广一代堪称威名赫赫,严格来说,官声也还不错,性格仁慈,堪称仁政爱民,早在康熙四十九年就做了湖广按察使,在去年也就是康熙五十七年才升任湖北巡抚,可见其根基深厚。严格来说,就连他老子宁忠源也是张连登的人。 张连登这个人做事情也十分有章法,其行政手段威惠兼施,去年随州数千名篙工作乱,原本是一场泼天大祸,可是张连登丝毫不畏惧,当机立断下令逮捕了为首作乱的十五个人,而后经过审讯,知道这些人都是为饥寒所迫,便只惩治了为首的数人,其余均不过问,随州百姓十分感恩戴德。 可是张连登此人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护短,因此跟着他一块升任的还有陈礼,做了正三品参将,官衔甚至还在从三品的宁忠源之上,而宁忠源素来看不起陈礼,认为此人徒有其表,因此二人之间素来矛盾重重。 宁渝瞧见这两位趾高气扬的护卫,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身后同样出来了两名宁家护卫,将辫子缠在脑后,便飞扑了过去。 那两名护卫也不敢随意在城中动刀,只好握着拳头迎上去,打了乒乒乓乓。可一动手才发现,这宁家护卫很明显都是军中劲卒,下手快准狠,没两个便被掀翻在地,动弹不得。 这院子内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汉子迈步走了出来,脸色黑沉。 “我道是哪位?原来是宁贤弟到了。”青年皮笑肉不笑。 宁渝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却记得不太清楚。 青年见宁渝似乎不曾认得他,脸色更是黑了几分,道:“前些年曾陪同我父亲,去你宁家做客,故而见了宁公子一面。” 宁渝瞬间明白了,此人乃陈礼的大公子陈世恩,前些年间宁忠源还是从三品游击时,这陈礼不过一正五品守备,因此曾想来巴结宁忠源,而宁忠源瞧见陈礼蛇鼠两端的品行,便淡淡的打发了。 如今张连登提携陈礼一路升到了正三品的参将衔,便对往事耿耿于怀,恼羞成怒之下,自然想要处处排挤打压宁忠源。连带着陈世恩在近日见到宁渝,新仇旧恨之下,恨不得咬上两口。 宁渝淡淡道:“原来是陈公子,却不知陈公子不在望月楼饮酒作乐,佳人相伴,何必来这读书之地,莫非陈公子还真读过几本书不成?” 这话却是毫不客气,这陈世恩在汉阳城里堪称头一号纨绔子弟,每日里只知去妓院青楼消遣,生的衣服好皮囊,却是一肚子草包,何曾看过半本书?他宁渝好歹也是受过教诲的童生。 这一番话却是气的陈世恩眼睛都红了,恨不得亲自上来拼命,只是见府中所谓武艺高强的护卫,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下无法动弹,只好强自忍了这口气。 “宁渝,你等着!宁家没多少好日子了!我们走!”放下一句狠话,陈世恩径自一个人离开了,至于地上的那两名陈家护卫,却是看也不看。 宁渝并没有将这句威胁忽视掉,而是暗暗记在了心里,想来这陈家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或可提醒父亲几句,早作打算。不过今日正事却是拜师,不可误了。 宁渝亲自下马去院门前,轻轻敲击三下,朗声道:“小子宁渝,奉家父之命,特意前来拜师,还望先生赐教一二。” 院门里却是毫无动静,宁渝心知这老先生今日被这陈世恩给恶心坏了,连带着对他的印象恐怕不佳,想到这里,在心里又狠狠地骂了几句陈世恩,这小子不学无术,倒连累本公子一块倒霉。 又过了片刻,正待宁渝准备退去下次再来时,院门却开了,门中出现了一位青衣上杉的中年人,瞧着年纪也不过四十出头,怎么看也怎么不像一代大儒,士林首领。 这倒不是宁渝以貌取人,只是在他眼里看来,这但凡中医都是老的好,这老师自然也是老的香。 不过宁渝面上却没有透露出来,依然恭敬地行礼道:“敢问先生是何人?亭鹤先生可在里面?” 那中年人脸色有些怪异,强自挤出一丝微笑道:“鄙人就是崔万采。” 第十七章 先生何以教我? 此时在崔家宅院前,宁渝竟有些进退不得的感觉,尴尬道:“小子失礼,没想到崔先生竟然如此清隽,气度俨然,让先生见笑了。” 崔万采笑道:“原本你父与我是旧相识,你我二人之间无需客气。”只是话虽说得客气,可身子却堵在门口丝毫不让。 如果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崔万采无论如何都会先把人迎进来,然后倒上一杯茶,聊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心里若是不爽了,就可以端起茶杯送客了,这是礼节。 可是崔万采却跟正常人完全不同,淡淡道:“如今,你却是见了,那我就要先问你三个问题,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你便可以径自离去。” 这副倨傲的态度,却让宁府其他的家仆护卫脸色一变,若是这位小爷受不得气,就这么走了,怕是老爷那无法交差,回头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宁渝心中倒有几分想笑,这师傅还真是做师傅的,时时想着考较,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道:“先生可要考四书五经这些圣人之言?” 这对于宁渝来说,不算简单,但是也不算太难,好歹也有个童生的底子,以此身的知识量,寻常问题也难不到他。 “非也。“崔万采不急不忙道。 “那是诗词歌赋?” “鄙人平生素来不喜诗词歌赋。” “难道是星相医卜?” “鬼神之道非君子所为。”语气依然很傲娇。 换做他人,若是被堵在门口这么许久,怕是已经拂袖而去,而宁渝毕竟是后世人,倒也没觉得多么羞辱。只是继续道:“还请先生赐教。” 崔万采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何为人心?” 这一问,却是问遍了天下苍生。 宁渝微微沉默,闭上了双眼,随后睁开眼睛坚定道:“人心,即天道。” 崔万采继续追问道:“何为天道?” 宁渝这次回答的却快了许多:“天道,乃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崔万采轻轻叹气道:“若大势未到,如之奈何?” 宁渝轻轻笑了笑,道:“何为势?这天地为势,这苍生为势,我辈自然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自然便能造出大势。” 这一番话说完,却让崔万采深深看了宁渝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年轻人了。 三个问题已罢,崔万采也不食言,当即带着宁渝走进院子,只是那些家仆都被打发在门外候着,那一车礼物,也只是拿了一包云梦的山茶。 宁渝打量着院子,虽然不大却显得极为雅致,里面隐隐有丝弦之乐,只是听得不大清楚。 见崔万采没有开口的意思,宁渝只好道:“先生在这湖广果然堪称大名鼎鼎,连原来那不学无术的陈家公子,竟也想在您的门下求学。” 崔万采轻轻哼了一声,“那陈家公子不学无术,所谓的拜师,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宁渝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话说道:“陈将军陡然显贵,家教一时没跟上来,倒也不足为奇。” 二人走到厅中,崔万采家中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仆人婢女,他就这么把宁渝带来的山茶打开,然后泡了两杯茶。 崔万采也不客气,闻了闻茶香,又仔细品了品,回甘良久,才轻叹道:“这山茶虽不如西湖龙井那般细腻,却也有几分质朴厚重,也算得好茶了。” 宁渝微笑道:“这茶在云梦山上到处都是,山民们在上山砍柴打猎时,也会采摘个几斤,却是不值什么钱。最初小子也是偶得,仔细品味之下,倒也有几分风味。” 崔万采望着青釉茶杯里起起伏伏的茶叶片,笑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这卢仝的诗用来形容此茶倒颇为贴切。” 宁渝见崔万采一直在这茶上打机锋,心中便有些不耐,道:“先生,茶好茶坏,终究也只是茶,娱人闲情罢了。” 崔万采又笑道:“茶乃小道,何为大道?” 宁渝心中倒有些得色,道:“得此茶后,我将它名为云梦香,然后派人去山上以三倍价格收购此茶,而后包装通过我宁家商铺行销湖广,重利之下,人人皆去采茶种茶,如今这山民的生活得到大大改善,衣食颇丰,岂不是大道?” 宁渝这话虽然表面只是在讲商道民情,可是隐隐之中也有指责崔万采不务实,说完便暗中端详崔万采的表情。 崔万采不为所动,只是又端着茶杯喝了一口,道:“如今,我却是相信了你所说的人心天道之论。只是,你终究是看的浅了,这是大道,亦是小道。“ 宁渝心中有些不服,道:“还请先生赐教。” 崔万采上身而立,将手负在背后,走出了屋子,宁渝也跟着走了出来。 崔万采望着远方的青山,道:“你宁渝能救这天下十人百人甚至是千人,我相信是不难的,因为你有手段。可是你若想要救这天下万人甚至是十万人,则力有不逮,更遑论这普天下亿万众生。” “小道能呈一时之利,利尽则人散。你今日可以高价收购茶叶,明日便有更多人种茶,你又一直收购多久呢?等到那一日,山民依然是山民,你宁少爷依然是宁少爷。” “何为小道?能行一时却不能行一世,能救千百人而不能救亿万人。唯有大道,方可一遂你心中所愿。” 宁渝听完这一番话,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回想起重生以来的种种过往,看似做了很多事情,却都是蜻蜓点水一般。 成立了雏鹰营,却一直不敢真正深入到那些学兵的内心,去真正将自己的思想传播开来,看似是时机不到,实际上是心有畏惧。 针对产业方面,无论是山茶还是岩盐,看似勇猛精进,实际上格局依然过小,带着山民们致富也只是收茶,为什么不利用山茶,去组织山民们做更多的事情? 就连拜师一事上,宁渝也是知道自己的内心的,看似谦逊有礼,实际上是任谁都没有放在心里。 而今被突然点破,宁渝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不由得深深鞠躬行礼道:“敢请先生授我大道!” 第十八章 收徒 崔万采微笑道:“何为大道?天道也,众生哉。” 宁渝再不敢小视这位真正的君子,道:“还请先生赐教。” 崔万采道:“若夫众生者,取之有时,用之有道。行火俟风暴,畋渔候豺獭,所以顺天时也。” “你若拜我为师,我既不会授儒家之学,亦不会授你法刑之论,你可还愿学?” 这话说出来,却是意味非常。为什么?因为当世显学,严格来说只有儒家和法家,那些什么先秦百家之言,到如今早已消失殆尽,仅剩下这些了。 自董仲舒罢百家之言,这世间真正的官方指导思想自然只剩下儒家了,可是儒家光靠道德仁义是治不了天下的,于是便跟先秦以来便最为强大的法家合作,也就是形成了外儒内法的思想。 这种思想跟荀子一脉相承,即性恶论推导除人人都有恶念,光靠道德的约束是不够的,那么只能用律法来约束,而集法家之大成的韩非子就曾经师从荀子,深受其影响。 自儒法合流以来,便深受帝王的认同,因为这种思想实在是太有利于君王统治了,不过由于一些刻意的限制,以至于真正的法家大臣都是披着儒家的外衣,比如张居正。因此在之后的时代里,儒家也就成为了人们唯一的选择。 就这么一位大儒,如今却一本正经的告诉宁渝,我不教你儒学了,法家你也别想学。 宁渝知道对方既然愿意收他为徒,自然有一些其他的学问,会传授给他,因此当前也不去多想,便认认真真跪下来行了拜师礼,叫了声老师。 可千万别小看这个年代的老师地位,所谓天地君亲师,可以说除了父母双亲,就是老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就连株连大案时也是绑在一起的,堪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崔万采盯着远方的青山绿水,摸着下巴的短须,笑道:“为师没有收过弟子,将来也不会再收第二个弟子。所以你不仅是为师的首徒,也是关门弟子。” 正在宁渝晕晕乎乎之际,此君又开口道。 “为师三岁开蒙,七岁便熟读五经,十岁便通过了童生试,在当时的声誉可不比你这位天才小。” “十八岁自觉读尽天下有用之书,参与科考后更是一举成名,成为当年最年轻的举人,而后更是勇猛精进,二十八岁高中。几十年寒窗换来了一身翰林官袍。” 崔万采叹息道:“后来为师深感官场如团黑墨,便辞官归乡治学,潜心十五年,终于将自身学问融汇于一炉,希望有个传人能将为师的学问传递下去。” 宁渝若有所思,道:“那老师你与我父是如何相识的?”之所以问这个,是因为在当时,以宁家的地位和宁忠源的官位,想要认识崔万采,几乎是不可能的。 崔万采脸上浮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今日却不说了。今日想跟你说的是,为师想要传给你的学问,乃杨朱之学。” “杨朱?可是‘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杨朱?”宁渝有些诧异道。 崔万采带着些许骄傲道:“正是此学,不过现如今很多人都称为帝王学。” “帝...王学?”这下却是吓到了宁渝,他左右张望,发现没有人在偷听采放下心来。 崔万采反倒被宁渝这番作态给逗乐了:“这帝王学虽然忌讳,但本朝并非没有高人精通,至少有两个半人是此道高手!” 宁渝小心试探道:“还望师尊指教。” 崔万采道:“其中一个人自然是为师,还有一个人是已经过世的李文贞公,最后的这半个当属当朝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的张廷玉了。” 这两个人宁渝都不陌生,前面的李文贞公乃康熙年间名臣李光地,深知为官三味,后来雍正即位后还追授他为太子太傅,这老头前两年就死了,结局还算不错。 至于张廷玉那可了不得,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张英曾经还登上过相位,后于康熙三十九年高中,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简在帝心,仅仅磨勘了四年不到,就开始入职南书房了。一直做官做到了乾隆年间,还成为了有清以来唯一一位配享太庙的汉臣,堪称殊荣之至了。 宁渝又道:“老师,只是学生还是有些不明白,这帝王学,不,这杨朱之学学之何益?”他内心里始终对帝王学这三个字有些忌讳。 崔万采深深地望着宁渝,缓缓开口道:“为众生,为天道,为人心。” “你出身大富大贵之家,本该玩乐的年纪,却做出这么一番事来,若不是心有猛虎,又岂能解释?” “日后,无论你做什么,为师都不会感觉到奇怪。只是,还望你能记住我的这番话,行大道,顺人心,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杨朱之学,便是告诉你如何洞察时势,如何捕捉人心,又如何顺从人心,成就伟业。人心似海,这杨朱之学便为舟。” 。。。。。。 一番话说完,却已经是黄昏时分。 宁渝也不急于这一时,这一天所接受的内容已经足够多了,还需要好好消化,便带着门外的家丁护卫就此离去,往汉阳宁府方向去了。 在宁渝刚刚离开后,从崔家内屋里出来了一名小少女,瞧着眉眼如水,身段更是如同谪仙人一般,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瞧见崔万采又在品味着山茶,少女也给自己沏上了一杯,轻抿了几口便又放下,道:“这茶初尝下来,倒也寻常得紧。”声音如同空谷黄鹂鸟一般,透着轻灵。 崔万采却没有理睬,自顾自地又饮上一杯,道:“这茶刚开始喝的时候,有些涩口,可是再泡上几次,便出了韵味,这时候你再尝,感觉苦味里带着回甘,可真真是回味悠长了。” 少女撇撇嘴,道:“父亲大人,等您发觉这茶只是徒有其表时,怕已经晚了。我倒不可惜您,就可惜您这上好的景德镇青釉杯,白白浪费了。” 崔万采笑道:“姒儿,我知道你天性聪颖,学什么都是过目不忘的记性,倘若你是男儿身,纵使做不得一国宰辅,那也是督抚阁臣之流,可是,你身上有个最致命的缺点,这个缺点局限了你的能力。” 崔姒心中有些不服,道:“还请父亲赐教。” 崔万采轻轻说道:“当你觉得自己是诸葛亮时,可千万不要觉得这世间没有司马仲达。” 第十九章 火炮 自重生以来,宁渝这还是第一次到汉阳城宁府。 瞧见那几位怯懦的妇人,拉着两名孩童向自己问好时,宁渝却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妇人是他名义上的姨娘,而这两名孩童是他的庶出弟弟,分别叫做宁熙与宁杰,一个十岁,一个只有八岁。 其实宁渝还有个嫡亲的姐姐,只是这姐姐已经嫁给了隔壁黄州府的知府公子,寻常也难得回来一趟。 这时节毕竟比不得后世,交通也好,通信也罢,都不是那么顺遂心意。 宁忠源瞧着这位如今已经一表人才的儿子,心里甚为满意,如今什么光景?休说这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子弟,就是寻常的商家子弟,一个个都惫懒无比,骄纵妄为。而他宁家有子如此,堪称祖宗保佑了。 晚饭吃过。宁忠源便拉着宁渝进了书房,让府中下人沏上两杯茶,这茶也是宁渝在云梦搜集的山茶,宁忠源尝过后觉得不错,便一直在书房里常备着。 宁渝将拜师一事简单说了一说,中间环节虽然隐去了不少,但是依然让宁忠源啧啧称奇:“这夫子脾气还是如此,跟当年也没啥区别,不过渝儿,你可要好好学,这夫子是个真有本事的人!” 宁渝却是想到了一节,将那陈世恩的事情也说了,特别是最后那句威胁的话,在宁逾眼里,这句话似乎并非寻常。 宁忠源听完轻哼一声,道:“前些日子里,总督府传来消息,要查录军营兵备武器,这件事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可是那老小子,竟然仗着自己握着抚标,便上书巡抚大人,要重点检阅咱城防营的兵备,还要看我城防营演练!” “说什么汉阳城关系一府安危,更关系到整个湖广行省之安危,万不可懈怠。可那老小子什么底细老子还不清楚?仗着张巡抚的关系,把好好的一个抚标折腾的七零八落,所谓的兵备早就被卖空了。” 说到这里,宁忠源又叹口气道:“我这城守营不说战力如何,可在这湖广一带也是数一数二的,这别的倒也不妨,唯独这大炮却都是前明的货色,早已不堪用了,上个月还被那云梦的钱英给讹走了几门。” 宁渝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毕竟还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道:“父亲,这番却还是我惹出来的麻烦,这个问题我来想办法解决。” 宁忠源笑道:“你这混不吝的小子,杀个把人算个什么事,我宁家的人,又岂会真的怕了谁?你莫担心,这些日子我在找隔壁府的那些参将游击做交易,准备高价买个几门炮回来,也不妨事。” 宁渝微微思索了一会,道:“这怕是难了,这次绝非我汉阳一府检查兵备,这临近的州府恐怕也会面临这个问题,想也想得到那帮兵油子会做出什么,别说你去买炮,恐怕他们也想到处去买炮,而且,在暗地里还有个陈礼在盯着您的一举一动,恐怕这么做还会被人抓到把柄。” 宁忠源连茶叶一起倒进了喉咙,然后狠狠的将杯子放在桌上,道:“这番却是我栽了,也不过罚俸降职罢了,待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去找那老小子的晦气!” 宁渝有些好奇,道:“父亲,我宁家好歹也是军门世家,这造炮对我宁家来说也不陌生,毕竟曾祖父老人家就是造炮起家的,如今咱家作坊铁料也都不缺,为何不让家族帮忙铸造?” 宁忠源苦笑道:“你小子岂会明白造炮的奥秘,你老子我也是从小接触火炮的,这时间上是来不及,如今离检阅之期,不过一月,即使强行铸成,一经试射便会炸膛,如何能用?” 宁渝知道宁忠源说的意思,这年头造炮主要通过泥范铸炮法的方式来铸造大炮,在铸炮前需要以炮模口径为基数,用泥先制成外模和内模,接着用起吊装置将外模吊套于轴心合一的内模之外,用青铜或钢铁溶液浇注其中,即可铸成炮身。 其中最为关键的是就算泥范做好后需要自然阴干,如果强行用炭火烘烤,经常是外干内湿,浇铸时水分蒸成潮气,致使所铸火炮常有蜂窝状孔穴,发射时容易炸裂,这也是宁忠源为何说强行在一个月容易炸膛。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用铁模铸造。再过一百年以后,浙江嘉兴县丞龚振麟痛感中国泥模整体铸造法的不切实用和烦琐,而立志改革,后来在1841年发明了铁模铸炮法,而这个方法比欧洲还要早三十年。 毕竟泥范只能使用一次,每次铸炮都需要重做,而铁模可多次使用,不用清洗炮膛,消除了泥模铸炮多蜂窝易炸膛的缺陷,缩短了铸炮周期,时人称其为:“至去冬以来,浙江铸炮,益工益巧,光滑灵动,不下西洋。” 宁渝想到的也是这个法子,道:“父亲,前些日子里,我从一本前朝的杂书上看到,铸炮或可使用铁模,便可多次使用,也不会因为泥范外干内湿而导致炮身出现孔洞,自然也不会炸膛了。” 宁忠源有些半信半疑,道:“你说的这个法子,真的可行?” 宁渝笑道:“无论行与不行,咱们都可以试上一试。父亲你可以先联系隔壁州府,我可以先试验这新的铸炮法,二者若是其一可行,也便是成了。” 宁忠源此时却来了信心,道:“或许这前朝的火炮技术大多流失,以致于此法没有流传下来。这大清朝所掌握的火炮技术,也并不比前明强到哪去,这一百多年来的铸炮,不过都是在红衣大炮的基础上改进而已。” 这话宁渝倒是深以为然,其他时代和国家的造炮技术都是在不断上升的,唯有这大清朝,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再过八十年以后,嘉庆四年时清廷打算将前朝的一百六十门老古董——“神枢炮”翻新一下,重新拉到战场上去,还没有开始动工,就先定下了一个很威风的名字——“得胜炮”,可是改进过后才发现,新的得胜炮的射程还不如老古董神枢炮。 满清糟糕的铸炮手艺在后来的战争里吃尽了亏,一鸦战争前,关天培为了改善虎门炮台的防御态势,新造大炮四十门,经过试射后,四十门变成了三十门,因为其他十门都炸膛了,其中一门炸膛大炮的炮身孔洞,能“贮水四碗”。 后来清军的失败也就可想而知了,先不说这中间有什么猫腻,单纯从铸炮技术来说,唯独满清造炮技术是在缓慢下降的。 第二十章 汇通钱庄 宁渝与宁忠源定下铸炮一事之后,也不再耽误,在汉阳待了一夜后,便一大早去崔府告别了这位刚认的老师。 崔万采听完宁渝所说事宜后,倒有些惊奇,道:“你这是从何处看的书?为何我从没有看过?” 宁渝一下子冒出了冷汗,他在讲述的时候,却是忘了身旁这位号称读遍天下有用之书的天才,以崔万采的实力来说,什么过目不忘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招数了。 见到宁渝冒出窘态,支支吾吾也回答不出,崔万采也没有过多逼迫,道:“做事,有时候不光要看着路,也要看着天。” 宁渝一时之间还不能理解这句话,只好应了,然后带着家丁快马加鞭回到孝感县。实在是时间紧张,要不然宁渝还真想多在老师身边多听教诲,受益匪浅。 经过了半日的奔波,宁渝赶回了孝感县宁家老宅,便记着去寻宁忠景,想着跟他商量铸炮一事。 可是在宁家老宅,宁渝不光见到了宁忠景,还见到了郑家程家的两位当家家主。 程家家主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唤作程远芝,是老太太的嫡亲弟弟,按照亲属关系,宁渝还得唤一声叔爷,是隔壁黄州府的大族,宁渝的姐姐宁凝出嫁就是程家家主保的大媒,两家关系亲如一家。 郑家家主名叫郑先,四十出头的年纪,是郑夫人的哥哥,也就是宁渝的大舅。 此时三人汇聚一堂,明显是为了宁氏钱庄与矿盐一事而来。 待宁渝行过大礼之后,宁忠景才笑眯眯道:“二位家主,渝儿才是发现云梦盐矿之人,也是这次宁氏钱庄的主使。” 程远芝素来疼爱这位侄孙,心里高兴,道:“我这好侄孙可不得了,我还记得渝儿是康熙四十四年出生的,出生那日霞光漫天,跟前些日子那霞光差不多,煞是好看呐,我还记得那年.....” 这老爷子年纪终究是老了,这一提起往事来就是个不停,也不管其他在座的人听不听的惯,只顾自己说个痛快。 郑先心道若是再让着老爷子聊下去,这正事可就没法聊了,便开口提醒道:“老爷子,这往事咱先放一放,这眼前这事是个什么章程呢?您给断一断啊。” 程远芝这才住了口,抚着花白的胡子,良久之后才说道:“要说渝儿这矿盐一事,肯定是个天大的好事,宁家人不愿意吃独食,肯分出一部分给咱们程郑二家,那是宁家人厚道!至于具体章程,就由你们小辈去谋划吧!” 这话说的却是漂亮,宁忠景和宁渝同时起身逊谢。 郑先接过话头,道:“宁三爷这刚刚说的什么盐业公司我倒是明白了,这心里头主要还是不太明白,这钱庄是怎么个操办法?渝小子,你给舅舅说道说道。” 宁渝也不客气,道:“叔爷,舅舅,这钱庄可以看成是一个台架子,这上面不管唱的是什么角儿,那都在咱这台架子上演出的,这回头赚了钱,那肯定是要先分一部分给这台架子。”考虑到这些个清朝大地主的文化水平,宁渝故意把话说的更贴近时代。 “这盐业公司便是这个角儿,但一个角儿还不够,撑不起来一台戏,那以后还会由更多的角,比如我宁家的矿山、商铺,还有程家的土地码头,郑家的丝绸行、酒楼等等,咱们都能捧上来。” “怎么捧呢?比如说我这盐业公司,前期筹划招募人手购买设备需要十万两,后面打通人脉关系,扩大生产又要十万两,那这前期的二十万两白银,就可以通过钱庄来汇聚财源。” 在场的几位都属于人精,自然不难理解,一个个听得无比认真。 宁渝喝口茶,接着说道:“然后钱庄投这二十万两,可是盐矿本身不仅仅值二十万两白银,比如说长远看来,这盐矿值一百万两,那这二十万就占两成的股,回头比如一年赚了二十万辆,那就可以分四万两到钱庄。” “那钱庄也是这么个说法,比如前期钱庄经营也好,投资也好,需要一百万两的总股本,那这一百万两就由各家来分,股份就按照各自的出资来分配。” “比如我宁家出五十万两,你们二家各出二十五万两,那就我宁家占五成,你们二家各占二成五,回头赚钱了,就按照这个模式来分。” “如果后面要接纳新股东,咱们就按照比例来稀释股份,这样一来,钱庄的经营越旺盛,这股份也就越值钱,可能现如今投下的二十五万两白银的二成五股份,在将来就值二百五十万两。” 一番话说完,宁渝口干舌燥,可是让堂下诸人听得津津有味。 郑先抚掌大赞,道:“渝儿,你还真是个天才,这钱庄竟然还有这般妙处,寻常我等也只是拿钱庄做些放贷的生计,却是可惜了。只是有一点,若是钱庄投资的生意赔了呢?” 宁渝正色道:“这做生意有赚有赔也很正常,如果真的赔了,我钱庄所有股东一起承担便是。只是在投资之前,却需要由钱庄董事会表决通过。” “如此一来,我钱庄董事会为了自家盈利,自然会对投资的生意百般审核,赔的几率自然大大降低了。”宁忠景在一旁接口道。 宁渝笑道:“三叔果然深谋远虑。这投资的生意目前只针对我宁、程、郑三家的田产、商铺、码头、矿山所用,比如想要扩大规模,就可以借助钱庄之力,实现一飞冲天。”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在心里合计着自家的生意需不需要钱庄,然后又想到若真的通过钱庄之力,自家的买卖便又能扩大许多闺蜜了。若家里或者戚族手里有闲钱的,也可以拿出来投资分红,这可比藏在地里强多了。 宁渝又说道:“原先打算用宁氏钱庄这个名字,不过现在想想却有些不合适,不如各位来取个名字?” 程远芝摇头晃脑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财源自然要汇通天下,不如就叫汇通钱庄吧!”众人眼前一亮,便定了这个名字。 渐渐地,一个在后世几乎堪称巨无霸的近现代银行组织逐渐露出萌芽,而在座的众人也都没有想到,他们所缔造的这个汇通钱庄,在未来将翻起多大的波浪。 第二十一章 铸炮坊 天色已晚,程远芝和郑先已经先行离去了,特别是程远芝,在晚宴上还喝了许多酒,这年纪毕竟大了,不耐酒力,因此便早早散了场。 待这二人走后,宁渝才将父亲宁忠源遭遇的困境,原原本本的跟宁忠景说了。 宁忠景叹口气道:“前些日子里,二哥隐隐约约跟我透过口风,可当时也没细说,原本我以为这事情不打紧,可是没想到,却是二哥向我隐瞒了。如今也只好去附近州府去购炮,我这就吩咐人去办这件事。”说完,便要唤人进来。 宁渝伸手制止,道:“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只是需要家族里面来配合。” 宁忠景一听侄子居然还有主意,也就没有立马去叫人,道:“这二哥的事情,家族自然是不计代价。渝儿,你便说吧。” 宁渝微笑道:“这买炮是不可能了,可是造炮却可行,毕竟这是咱宁家的老手艺。” 宁忠景哭笑不得,道:“渝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寻常造炮,哪次不得三五个月。这校阅之期,不过月余,哪有时间来造?纵使强行造了,也怕是抵不得用。” 宁渝轻声道:“我自然知道这其中关节。可如果我没有把握,自然也不会跟三叔来讲,在前些日子里,我正好在书中看到一门铸炮法子,如今正好来试,若是成功,一个月内便能铸出六门子母炮,也可交差。” 宁忠景抚着胡须沉吟道:“既然渝儿有把握,倒不妨一试,我这边也会抓紧购炮,双管齐下。不过我宁家的铸炮坊如今变成了打制农具的铁匠铺了,你拿着这张条子,去铁匠铺寻一个叫叫雷驼子的人,他或许能帮到你。” 宁忠景也没过多去问这法子如何,径自写了条子,交给了宁渝,并安排了一个熟路的家丁,让家丁次日带宁渝去铁匠铺。 次日清晨,宁渝便跟着家丁,带到了孝感县城外的一处村子,毕竟这铁匠铺原本是铸炮坊,自然不会设在城里,后来主营业务变成了打制农具后,这附近的村子也会派人来光顾,因此倒也挺热闹。 如今已经到了七月,夏忙基本上已经过去,稻田里的谷子也都被收割了,宁渝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有半年多,望着这一方天地,在感慨之余倒也有几分自豪,毕竟穿越到这个世界上,也还是干了一些事情。 那家丁想来应该来过多次铁匠铺,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也不陌生,不断向宁渝介绍着这村落的风景。 如今的宁渝,再见到那些衣不蔽体的农户,枯瘦如柴的孩童时,内心却没有太多的波动——这个世界,生存本来就没那么容易。 家丁带着宁渝七拐八转,来到一处村落最北端的大院里,这大院子临山而起,与寻常农家院落却不一样,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铁渣矿石,还有些残缺不全的农具,甚至还有一个半锈的大锅炉。 铁匠铺位于村落最里面,如今过了夏忙时节,也没多少人过来打制农具,整个院子倒显得有几分冷清,里面屋子门口处坐了一位赤膊的老头,正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哼着曲儿,还有几个大汉正在敲打着铁块,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家丁见到老头,便悄悄指着告诉宁渝,这就是雷驼子,性格古怪乖张,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宁渝心里知道,这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有点本事,因为若是只有脾气没有本事,怕是早就饿死了,这老头瞧着挺健壮的,想来本事也是有的。 宁渝走到老头身前,微微低头道:“雷大师,小子宁渝,还请大师为宁家主持铸炮一事,这是我三叔宁忠景的手令。” 严格来说,这大院也是宁家的家产,这雷驼子也可以说是给宁家工作的打工仔。 雷驼子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眼宁渝,一直看得宁渝有些不自在,这才开口道:“铸炮?几门?老头子不识字,这手令还请公子拿回去。” 宁渝倒也不以为意,这世上不识字的人实在太多,真识字的反而少之又少,便耐心解释道:“家父一月后将率城守营参加校阅,故而需要在一月之内,铸子母炮六门。” 雷驼子听完冷笑道:“这六门子母炮不难,但是这一月之期纯属天方夜谈,宁家这几位都是懂炮的,岂会不知这铸炮再再赶工,也需三月之期?这一个月铸成是想当场炸了?居然派你这个不晓得事的娃娃来办事,可笑可笑。” 宁渝却不急于辩解,只是淡淡道:“雷大师倒不必着急,不妨先听听小子的铸炮之法,如果按照此法,一个月六门子母炮并非难事。” 雷驼子却仿佛听到世间最大的笑话一般,纵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鄙夷道:“老夫虽然不识字,可说这铸炮技术,这整个湖广一带,老夫说第二,谁敢说第一?你这小少爷却是不知从哪看来的书,就敢在老夫面前卖弄铸炮学问?” 宁渝还没生气,一旁的家丁却是忍耐不住,插嘴说道:“你这驼子别不知好歹,你可知我家少爷可是个天才,这前些日子...前些日子还得了个童生呢。” 这话说的,却让宁渝尴尬不已,只是再看那雷驼子,已经翻转过身子,不再看他们二人,摆明了不愿意再搭理他们。 宁渝制止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家丁,只是淡淡说道:“寻常铸炮法,无一不是用泥先铸成外模和内模,而后将铁水浇筑其中,待冷却后便形成炮身,其中这泥模便是紧要之处,要等它自然晾干,里面才不会留下气泡,铸成的大炮也就不会炸膛了,大师,我所说的可对?” 雷驼子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哼哼了两句,没有搭理宁渝。 宁渝也不气恼,道:“如此一来,这泥模制造时间便大大延长,也不可用炭火烘烤,否则会导致泥模外干内湿,还是会导致炸膛,铸炮时间才会迁延日久。那么,想要缩短铸炮用时,那就要在这泥模上做些文章,大师,我说的可对?” 雷驼子虽然还是没有搭理宁渝,可是呼吸却渐渐放慢了,很明显是在等待宁渝继续说。 宁渝却没有继续说,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小子在过去看绿营的炮时,常常发现这炮的质量实属堪忧,即使是我宁家过去铸的炮,如今大多也不能用,正所谓”弹不圆正,口不直顺“,打出去不过就是个大号的烟花罢了。” 雷驼子再也忍耐不住,翻过身子咆哮道:“你小子如何懂得制炮?就是我当年给宁家制的炮,才让你爷爷在四十多年前的平乱中活了下来!若非如此,岂能让你小子今天在这里大放厥词!” 第二十二章 制炮 宁渝见到雷驼子终于暴走了,也不再故意气他,只是叹息道:“并非小子怀疑大师的能力,而是时代在进步,敢问大师,如今的制炮法跟前明时期的铸炮法有何区别?” 雷驼子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好呐呐道:“制炮原本就不易,只要好用就可以了。”说话底气却没那么足了。 宁渝又步步紧逼,道:“我观如今的绿营火炮,无一不是质地脆硬,炸膛事故屡屡出现,兵卒们便不敢再放十成的火药,每次放炮时,只敢放进五分,甚至还有的炮手只放了三分,这般放药与烟花何异?” “为了增加威力,便不断加厚火炮管壁,也就出现了数千斤的大将军炮,可这种炮的真正威力却实在堪忧,又不便运送,实在是无用之物。未来的铸炮之法,需得三点,炮愈轻,工愈精,力愈大,如此施用灵活,尤胜巨炮之笨重。” 雷驼子闷声闷气道:“可如今是受限于铸炮所用的生铁,这种生铁铸成的炮身上难免会有蜂窝孔洞,不能光滑,铲磨也难以进行,在放炮时自然不能迅利。可若是以熟铁打造,问题却更多了,首先这熟铁无法铸造,只能打造.....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个干啥,我老头子信你了,你是内行人,你说咋打就咋打。” 宁渝心知如今要紧是铸炮,至于这炼铁一事可以放到后头,先解决了这要紧的大炮再说,便诚恳道:“雷大师,前者我所说的要紧之处,就在于泥范制作耗时更久,且泥范只能使用一次,这每次铸炮都需要大量泥范,自然就迁延日久。那么可以选择铁模铸炮,以铁模代替泥模。” “铁模?铁模!”雷驼子眼前一亮,他终究是老于此道的高手,这一想通便如捅破窗户纸一般,如今简单点拨一下,心里便有了底。 雷坨子做事风风火火,当下翻身起来,也不顾一旁的的宁渝,对着正在铸打农具的那几名汉子吼道:“收拾家伙,铸炮!” 那些汉子便停了手中的活计,开始进进出出地忙了起来,原本这里便是铸炮坊,因此铸炮所需的一应物资俱全,图纸也都有,便都拉了出来,开始做准备工作。 雷坨子佝偻着,然后颤悠悠地向着宁渝跪了下去,道:“这番却是得了公子指点,若是能成,坨子我感激不尽!” 这年头,手艺就是吃饭的家伙,也是命。他雷坨子正因为有了这门手艺,才能养活这一大家子几十口人,还能收几个徒弟养老送终。如今宁渝相当于是平白地告诉他一门手艺,如何不感恩戴德? 宁渝也不客气,生受了这一跪,道:“雷大师,小子提出的不过是一个设想,具体怎么做,还得您这边再仔细研究。” 雷坨子继续跪着,道:“还请公子在此地多留几日,也希望公子能够多加指点。” 宁渝想着能够快速将炮铸出来,便留下来进行指点。 在随后的几日里,宁渝根据自己前世的记忆,然后结合雷坨子的经验,开始铸炮。 铁模铸炮法的要点就是先铸出铁模,雷坨子等人便先制造泥型,然后用车板旋制内面,使表面光洁,形状规整,烘干备用。 泥型制好不过一日的功夫,接着就利用泥型翻铸铁模,将炮口那一节倒置在泥制平板上,用泥充填其中一瓣,烘干后,盖上泥制平板,将型箍紧,浇注后便得到第一节铁模的一瓣。 随后便用这个法子铸成另一瓣铁模,然后逐节浇注,就铸成层层榫合的整套铁模。到了这一步,也不过才花了四天时间。 雷坨子望着刚刚冷却后的铁模,内心激动无比,对着宁渝恭谨说道:“公子,接下来可以先涂上一层泥沙涂料,制成泥芯后,就可以浇筑炮身了。” 宁渝想了想,吩咐道:“这涂料里可以加上一些煤粉,可以减少气泡。” 雷坨子大喜道:“公子所言甚是。”便吩咐手下的工匠去准备煤粉。 待泥芯也完成后,雷坨子亲自将铁水浇了进去,烟雾缭绕间,宁渝望着众人的黝黑脸庞,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这些人可是宁家真正的宝贝。 宁渝之所以对雷坨子那么客气,不就是因为在这个年头,技术人才都是稀缺而宝贵的吗? 铁水浇筑完毕,待稍微凝固成型后,雷坨子便让安排工匠将者铁模脱去,趁炮身还是红热时,清除炮身上面的毛刺,而后待彻底冷却后,将里面的泥芯清除干净,炮身便铸成了。 雷坨子再回头看看铁模,几乎没有损伤,完全可以继续投入铸造,大喜道:“恭喜公子,这铁模铸炮法,果然可行!可谓用一工之费而收数百工之利,不光是节省时间,这铸炮的费用也大大降低了!” 宁渝自然知道此法肯定可行,因此并没有多么惊喜,淡淡道:“如此便放心了,雷大师,明日装上炮架火门,咱们试试这威力如何。” 雷坨子忙不迭的点头,然后指挥手下的工匠开始装备炮架,众人看到这几日忙碌出了成效,一想到后面的奖赏,一个个便鼓足了劲,要好好做出一番事来。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将一门子母炮铸了出来,宁渝便安排人把这门大炮拉到大山北麓,这里地域空旷,人烟稀少,平时也不会有什么外人来,正好可以作为试炮场地。 雷坨子抚摸着炮身,激动说道:“公子,这铁模铸炮果然神奇,由于这铸型是铁,里面不含水分,也就没有什么气孔,再加上公子说的煤灰,这整个炮身铸出来浑然一体,等闲放炮决计是不会炸膛的,我看这次药量可以加到七成!” 宁渝见到铸炮已成,心里头也舒坦了,便笑道:“雷大师,我还没来之前,就听人常说这云梦的雷坨子素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为何今日看到的雷大师却虚了?” 雷坨子脸色涨红,将脑后的辫子盘在脖子上,朝着双手狠狠吐了口唾沫。 “加十成!” 第二十三章 炮响 雷坨子这一声却是吓到了其余的工匠,在他们看来,放十成药就是在找死。 在如今的绿营当中,虽然规定了每百斤炮重配火药四两,像那种三千斤的大将军炮,规定用药是七斤八两。可实际上,没人敢这么加药。 宁渝是清楚这里面的门道的,在每次演习中,都会用红布包将火药包起来,上面写着规定的用量,可实际上填放的火药远远不足,往往只有三成或者是四成,少数质量好的炮能用到五成。 可如今雷坨子却喊出了放十成药,让其余工匠都以为这老头疯了,于是便纷纷劝着改七成,还有人对着宁渝怒目相加,认为是宁渝在故意逼迫。 雷坨子固执道:“老子自己造的炮,老子比谁都清楚,别说了,放药,老头子来做炮手。” 若是做炮手,就需要亲自点燃火线,若是没有炸膛自然无事,可若是炸了膛,炮手首当其冲,往往非死即伤。 宁渝自然知道这一节,内心不由得对这个固执的老头子起了敬佩之心,不仅仅是为了这份勇气,更是为了这个态度。 一个制炮的工匠,连自己对自己的炮都没信心,又如何能拿出去给别人用? 雷驼子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当即便填充了十成的药量,随后握着炮绳,用力狠狠拉了下来。 “轰。。。”随着一声巨响,烟雾缭绕之间,子母炮里面的铁弹便飞了出去,狠狠击在了远处的目标山坡上,看一下距离却有近二百步。 可千万别小看这二百步的距离,要知道如今绿营的子母炮射程不过百步,再远便失去了劲头。 宁渝望着那弹子将山头击出一个小坑,惋惜道:“据说陕西绿营都用上了爆炸弹了,我湖广这边还在用这铁蛋蛋。” 雷驼子嘿嘿笑道:“先不管这爆炸不爆炸了,我驼子敢打包票,这全天下的子母炮里,都没有咱这门打得远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是要大肆庆贺一番的,只是宁渝惦记着后面铸炮的事情,便让雷驼子抓紧时间铸炮,商量铸炮成功后再大肆痛饮。 另一方面,宁渝抓紧时间赶回了孝感县,将铸炮成功一事跟宁忠景说了,宁忠景大喜过望之下,当即决定亲赴汉阳,与宁忠景商议,不过在临走前谈及雏鹰营,叮嘱宁渝去云梦看一眼,可以顺便去云梦找宁忠海,看看私盐一事进展如何。 宁渝自从回到孝感县参加宗族大会以来,便一直因为一些琐事在外忙碌不止,虽然说这些事情也很重要,可以说奠定了未来的根基,可是无形中也耽误了雏鹰营的培养。 或许在宁家其他人眼里,这二百余孩童济不了什么事,可是在宁渝看来,人才是宁家未来的根本,因此他对雏鹰营的重视是非常高的,如今基本事情已了,便可趁着这个机会去一趟雏鹰营。 宁渝也不耽搁,带着几名得力的护卫便出发了,打头的那个护卫首领叫宁四,是宁家的家生子,忠心耿耿,武艺高强,而且性子坚毅无比,平素不爱多话,是宁忠源专门安排宁渝身边的护卫。 由于众人都是骑马,因此速度相对来说快了不少,也就两三个时辰,便赶到了雏鹰营。 宁渝走进营中时,便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总感觉训练场上人少了一些。他对这雏鹰营的每个人都观察过,因此一下子就能发觉到不同。 见到宁渝回来,学兵们也都没有止住动作,依然一板一眼地在训练场上比划着,只是一些人的眼神余光却在观察着宁渝的神态,隐隐约约透着紧张。 宁渝走了一圈才发现,是宁千秋的壬字队和丁字队中有一些人不见了,包括壬字队的队长宁千秋和丁字队的队长张小五,这个张小五为人油滑,原本宁渝是不愿意将他纳入到雏鹰营,可是这张小五却颇会交际,与营中许多少年都关系匪浅,如此一来,宁渝也就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这张小五为人究竟如何。 可如今的情况就是,在训练的时间,两队的队长加上一些队员消失了。 宁渝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很多想法依然停留在前世,以为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说出来的,大家懂了就都会懂,没必要做的那么生硬。 可如今却是不行了,这是1719年,只有胡萝卜没有大棒是不行的,是做不了什么事情的。 宁渝的脸色由白到黑,不过短短一瞬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下定了决心。 “停!董策!许成梁!”宁渝站在台上喝道,声音坚硬如铁。 董策站了出来,脸上带着愧色,只是眼光依然坚毅无比。许成梁虽然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可是身上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宁渝用眼神逼视着众人,在每个人的脸庞上扫视了一圈,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离开之时,我将雏鹰营交于你等二人,如今宁千秋与张小五何在?”宁渝的声音如同标枪一般,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如同标枪一般投射了过去。 董策强撑着身体没让自己跪下去,大声道:“禀告营座!属下失职,昨日丁字队与壬字队部分队员外出饮酒作乐,如今仍在营中酣睡!” 许成梁默不作言,只是望着董策的眼神带着怜悯。 宁渝自然也瞧见了许成梁的表情,道:“许成梁,你说,是与不是!” 许成梁严肃道:“是的,禀告营座,不过此事与我等二人无关,昨日我等亦有劝阻,只是那宁千秋...”说到这里,便欲言又止。 宁渝此时反而不气恼了,只是淡淡的道:“宁千秋如何?” 许成梁终究是少年,见到宁渝似乎想轻拿轻放,心中不服,便脱口而出:“那宁千秋说他是营座你的堂弟,无论他在这雏鹰营做什么事,那都是在自家,旁人管不着!” 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全场哗然,众人都在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这董策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这人家才是一家人!”见到宁渝没有说话,台下的声势却是越发地浩大 唯有董策,依然保持着标准的立正姿势,凝望着台上的宁渝,只是眼神中,却不自觉带着担忧。 宁渝冷哼一声,道:“董策,许成梁,带人把宁千秋与张小五等人押过来!” 第二十四章 严肃军风 一会的功夫,董策和许成梁便带着各自队的学兵,将宁千秋与张小五等人如同死猪一般拖了过来。 一共十二个人,如今却还未清醒,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趴在训练场上只顾酣畅大睡,酒臭味在训练场上弥漫开来,让众人如同到了酒肆一般。 宁千秋咬了咬腮帮子,大声道:“董策,你他娘的不知道去弄几桶水过来给这些大爷醒醒酒?”他很愤怒,恨不得杀了这十二个人。 董策连忙带着人去挑了十二桶水,每人头上浇了一桶水,却把这十二人都淋得如同落汤鸡,还有几个人打着冷战,这入秋后的井水不比寻常,一桶水浇下去便叫人生受不得。 宁千秋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睛,瞧见了宁渝在台上,也不想如今是何处境,便叫道:“营...营座,不对,大哥...好像..好像又不对....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汉阳么?” 张小五却一个激灵,直接跪了下去,他是知道宁渝杀过人的,对宁渝天生有一种畏惧,叫道:“营座,冤枉!是宁少爷...不对,是宁千秋,他主动邀请我等去饮酒...若非如此,属下万万不敢啊!”剩下的那些学兵们也都跪着求饶,还有人向董策与许成梁一起请求对方说情。 宁渝瞧着这台下的百般丑态,内心五味杂陈,只是不到两个月,这个所谓的雏鹰营,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这些人,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宁渝亲自带过的?为了培养好这批人,宁渝又谋划了多少事情?寻找矿盐原本就是为了在日后能够有更多的钱财,来培养着二百多张嘴。 可如今的结果,却让宁渝感受到一种背叛,他没有失去信心,可是却不再有那么多的包容与耐心,想到这里,便大声喝道:“所有人立正,安静!” 台下的学兵们连忙列好队形,连宁千秋和张小五等人也努力站了起来,身形却摇摇欲坠,这队形自然是不消说了。 宁渝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扫视着每一个人,场上的气氛却越发的严肃,谁也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良久,宁渝才缓缓开口道:“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亲自带你们进来的。曾经,我以为我会以你们为傲,今日,你们让我很失望。” 语气虽然并没有那么严厉,却如同一柄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董策在队列的最前面,脸色却如同铁石一般,死死地捏着手心。 “雏鹰营立营之初,我就跟所有人说过,这里是雏鹰营,这里不要奴才,我宁渝只要同志,我宁渝只要能跟我一起努力并肩作战的兄弟!” “若只想发财,诸位请往他处去。若只想活命,诸位也可去我宁家的矿山农庄。这里,这里不需要好逸恶劳之辈,也不需要游手好闲之徒!” “自今日起,营中设立营法官之职,由常有财担任,之后所有的营房条理都会出台,届时违反条例者依条理处置。” 常有财便是之前率先找到盐矿的少年,此时突然得知自己被任命,内心十分激动,出列大声道:“是!” 宁渝继续说道:“至于今日之事,宁千秋与张小五开革出营,其余参与人等,每人十记军棍,禁闭三日!” 许成梁听到宁渝如此处置时,却有些不敢置信,原本他以为宁渝肯定会包庇这位堂弟,还有可能会牵连到董策,可没想到宁渝却如此铁面无私,不由得起了羞愧之心。 宁千秋酒已经醒了大半,却是不敢相信,他已经习惯了雏鹰营这里的一切,习惯了每日与这些战友一起训练,习惯了与这些人的种种一切。可如今却要把他开革出营,宁千秋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 “营座,一切责任我都愿意承担,我再也不敢肆意妄为了......千秋愿领军棍处罚,愿关禁闭啊!”宁千秋跪在宁渝面前,只觉得心如刀割。 其余人等也不忍看到这一幕,纷纷求情,就连董策和许成梁二人也心有不忍。他们看不惯油嘴滑舌的张小五,可是对于宁千秋的表现却是看在了眼里,纵使前面宁千秋酒后狂言惹得董策不快,可毕竟也是气话。 董策诚恳道:“营座,千秋是个真正的人才,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营内比试壬字队常常排在前三,甚至还得过第一,这些也都是千秋的功劳,还请营座深思。” 宁渝轻叹口气,扶起了地上的宁千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可是,若不将你开革出营,如何说服他们?如何说服我自己?” 话说到这个份上,宁千秋的酒意已经彻底醒了。他无力地摊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宁渝也不再多说,只是挥了挥手,让身后的护卫将宁千秋和张小五拉了起来,然后对宁四道:“看好这两个人,送回孝感县宁家老宅,将此事源源本本跟三叔禀告。” 宁四略微同情的望了一眼瘫软无力的宁千秋,便带着人将宁千秋与张小五押了下去。 没了宁千秋的撑腰,其余人也都没有什么魄力继续反对,而宁渝没有包庇宁千秋这一点,也让其他所有学兵都为之振奋起来。 宁渝见到再也无人表示反对或者不满,便当即下令,让常有财带人将犯错的学兵们拖下去施行军令。 所谓的军棍,实际上就是拇指粗细的枣木棍,打在屁股上并不会真正受很严重的伤,只是那种痛彻心扉的滋味,会让他们记住这一天。 随着棍棒击打人体的声音传来,训练场上的学兵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忍之色,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勺饭吃的兄弟,如今却人事皆非。 犯错的学兵们强忍着剧痛,死死咬着嘴里的布团,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众人只能从他们充血的面庞和露出青筋的脖子上,可以看出他们忍耐的多么辛苦。 整个训练场上除了棍棒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的杂音,学兵们望着台上的那道身影,内心里透着崇敬。 这是他们的天,也是他们未来的唯一依靠。 第二十五章 敢问大志? 处理完这件事情后,宁渝一个人在营地办公室里发呆。 这间办公室是宁千秋带着壬字队的学兵们,一点点建立起来的,粗犷的原木风,里面的设施也很简陋,可是宁渝却很喜欢。 宁渝明白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开始,在未来的前进路上,这些学兵们不一定能够牢牢跟住自己的脚步,甚至连真正的未来恐怕都看不到。 宁渝在心里仔细思索着,盘算着,他希望这件事是最后一次,那么光靠目前的根基肯定是不够的,也不是靠简单的奖惩制度就能解决的,从一个好士兵到一个兵油子,这中间需要的时间比许多人想象的都更短。 想要解决这件事,目前看来只能靠宁渝自己一个人。 制度很重要,可是光有制度是不够的,宁渝在大脑里快速思索着前世上的经验教训,训练、成军、纪律、精神...等等,宁渝似乎抓到了什么。 教育,是的,正是宁渝一直推行的教育,根子依然出在了教育问题上。 自近代以来,近现代军队跟传统军队的区别,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军事思想和武器装备,更关键的就在于教育机制。 为什么在后世的甲午战争当中,清军被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他们的日本新式军队所击败?这其中可以分析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将无战术,兵无战心,稍有损失便会溃散。 这样的传统军队即使装备上飞机大炮也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成为敌军的战利品。只有真正经过教育的士兵,才能承受巨大的伤亡,继续组织兵力在战场上厮杀。 雏鹰营虽然还不是真正的军营,也不是真正的士兵,可是宁渝一直将他们看作是军人的,在这种环境下,学兵们看似每日辛苦训练,可是随着一天天长大,这些少年们的内心是迷茫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宁渝有些头疼的拧紧眉头,这个问题继续深入下去就会很大,也超过了宁渝目前的掌控能力。 只是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宁渝却想到了跟崔万采的天道人心理论,也想到了自己临走前崔万采送的那句话。 “做事,有时候不光要看着路,也要看着天。” 在崔万采看来,自己一直都过于着重细节上的问题,却忽视了真正的形而上的东西。 宁渝越是思索这句话,心里越是明朗了几分,他决心要好好闭关几天,想清楚这个问题再出来。 可这么一来,却让外面等候的董策常有财等人傻了眼。既然宁渝不愿此时见他们,只好泱泱地回去了。 常有财担忧道:“营座这次是气坏了,现在都不愿意见我们了。” 董策一向表现十分出色,因为在雏鹰营中也建立了威信,他微微思索了一会,便沉声道:“既然营座有自己的主意,那么我们便先回去便是。这段时间,各队需当用心训练,我有预感,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迎来真正的考验了。” 整整三天,宁渝都在办公室里复盘自己重生以来的所作所为,除了吃饭以外,几乎再没见过任何人。 一直到三天以后,宁渝才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眼睛里带着血丝,可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显得更加锐利,如同一柄刚刚打磨好的宝剑,正待着出鞘的一日。 宁渝一出来后,便立刻召集了董策、许成梁、常有财等所有队的队长,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之后,这才发现今日的宁渝,与之前的那个形象有了很大的区别。 宁渝微笑道:“这几天以来,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 在座的队长们立刻保持端正的姿势,保持最好的聆听状态。 “这起事件,宁千秋他们有责任,你们也有责任,但是,主要责任在我。”这话一出,却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向了湖面,激起了一番涟漪。 宁渝缓缓道:“是我枉顾了如今队伍的现状,仅仅设置了一些权力过低的队长,一旦我不在,你们便很难针对突发事件进行处理。” “既然我们已经得到了教训,就不要出现下一次的错误,这里我先颁布一些命令。” “下个月将从所有雏鹰营学兵当中,挑选五人组成参谋处,参谋处负责整个营地的军事训练,并负责每月的考核。入选参谋处的五人轮流担任参谋长,负责配合执行我的一切命令。” 这话一说完,在座的队长们的眼神都变得无比火热,这个参谋长,堪称是雏鹰营中的二号人物了,而在座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对手。 宁渝将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继续说道:“此外,雏鹰营将成立教导处,选拔学习思想过硬的学兵充入,负责管理所有学兵的学习及思想,并负责管理课程内容,该部门的所有成员将定期下到各队担任教导员。” “最后,成立军法处,军法处长暂定常有财,负责整个营地的军法执行。另外从本月起,营中将执行淘汰制度,连续三次考核末位者,将从雏鹰营清除。当然,最近这段时间也会有新人加入雏鹰营,参谋处需要负责跟进分配。” “我希望的雏鹰营,不是看似和谐无比的羊圈,而是充满厮杀的狼窝。” “希望你们当中,能够产生我所需要的狼王。” 所有的学兵队长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群初出茅庐的少年们,对于生存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在后续的半个月里面,雏鹰营中的风貌大为改观,在考核完成后,宁渝提拔了董策、许成梁、高如宝、陈孝先、蒋正方等五人组成了第一任参谋处,并提拔了十人充入到教导处,并分别在排名后十位的队中担任教导员,一下子让竞争变得越发激烈起来。 到了这一步,宁渝也就放下了心来,不仅仅是放心雏鹰营的后续运作,而且对于自身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对于未来的道路,越发的明晰了起来。 宁渝心里默默想着,或许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第二十六章 宁家别院 如今的云梦县,已经是人事已非。 宁家动用大力气,将云梦县的县令换成了宁家的老七宁忠权,汛地的驻防千总换成了宁家老四宁忠义,整个云梦县的地主豪强们都在惊呼:这宁家吃错什么药了?放着好好的汉阳府不去经营,偏偏来这鸟不拉屎的云梦县凑热闹。 而此时的云梦县宁家别院里却是一片和气融融,这处别院是宁忠权到任前就置上了,据说前一任主人还是一个致仕京官,家中需要钱财应急,便将此地的别院转给了宁家。 宁忠权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原先得中了举人,原本还想继续考科举,做个响当当的进士官,可毕竟天资有限,其恩师许耀也曾说过他无缘琼林宴,倒不必强求了。 如今宁家给他捐了个县令,宁忠权心里也颇为开心,便老老实实地从谷城县带来了这云梦县,做他的七品县太爷。 而此时宁渝也到了这宁家别院,拜访这位七叔宁忠权,与此同时还有六叔宁忠海也在一旁作陪。 如今这二人都知道了宁渝的所作所为,倒也没有小觑这位天赋异禀的大侄子,言语之间也颇为热络,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宁渝在日后也是响当当的宁氏族长。 宁忠权瞧着这府中的美婢侍女,心头不由得意道:“却道是'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千钟粟与这黄金屋,我也不甚稀罕,唯独这颜如玉,却是割舍不下,这读书果然是好啊妙啊。” 宁渝听着这话却是有些腻味,也不好直接反驳,便提醒道:“七叔,无论是这颜如玉还是这黄金屋,可不是你光读书就能得来的。” 宁忠权大为不服,撇着嘴道:“侄儿这番话所从何来?我这颜如玉怎么就不是书中来的?” 宁渝也不客气,道:“七叔可知,这寻常的举人得官不过一介小小的教渝,怕是磨断了脊梁骨都怕不上去一步,何来的颜如玉?可即便是中了进士,若是选在翰林院,十年清苦的翰林下来,怕是连家人都难以养活,又何来的黄金屋?” 宁忠权有些挂不住面子,便依仗长辈身份道:“侄儿,据说你前般也得了个童生,如今这说话却如此不晓得事?” “我看不晓得事的是你!”还未等宁渝说话,从门外传来了一道粗犷的声音,随即便穿过月亮门走了过来。 见到此人,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行礼,却是宁家老四宁忠义到了。 宁忠权有些悻悻地,佯笑道:“四哥,今日里怎么有空过来了?“ 宁忠义身体粗壮,身着棉甲,看上去却是一副魁梧有力的模样,他撇了宁忠权一眼,然后又望向宁渝,眼神中却带着明显的赞赏味道。 “老七,说你是个腐儒还不自知,这宁家之所以有今天是读书读出来的?是那几本破书本子能换来的?我看你真是读书蒙了猪油心。” 这番话却是说的极重,让宁忠权白净的脸庞浮现出一片红,如同一块红布一般。 宁忠义叹息道:“自从父亲走后,大哥又走得早,若不是二哥替了军职,在战场上拿刀片子立了功,这宁家又岂会有今日这番红火?” 宁家的发家史可谓一言难尽,早年宁家太祖是明末湖广明军,后来跟着上官一起降了清,由于后续作战不甚得力,因此也没立过大功,连个参将都没有混到,到死也只是个游击将军。 后来宁家太祖去了后,宁家长子宁忠德自幼身体不佳,过了没几年便早夭了,当时只有十**岁的宁忠源袭了父职,在战场上厮杀才换来了宁氏的今天。 宁家几兄弟当中,老四宁忠义是最敬佩这位二哥的,因此也早早的从了军,在这绿营当中厮混了多年,也谋得了一个守备官,如今家族既然有令,他也毫不客气的官降两级,到这个云梦县做千总。 宁忠义望着众人,道:“大侄子这番事做的不错,我等既然来这云梦县,便是给大侄子保驾护航,我宁家基业,可千万别在咱们兄弟手里丢了!” 宁忠海抱拳道:“四哥,你说的是,这云梦县的矿盐,在日后可是我宁家长盛不衰的根基,我宁忠海就算是死,也不会给咱宁家丢人!” 见到众人如此表态,宁忠权也讪笑道:“四哥,六哥,这我不是一朝得意忘了形嘛,这云梦官面上的事情,以后就是我老七的地盘,自然是万无一失!” 宁渝正色道:“几位叔叔,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如今这矿盐该如何进行,还需要共同商议个对策出来。” 宁忠海一直在推动这件事的进展,对其中情况最为了解,因此率先开口道:“如今采集矿盐的青壮初始有三百多人,都是我宁家多年的老底子,用起来可靠放心,不过这些人拖家带口的,老的小的加起来怕是有千余人,这些人的生计如何我正担心呢。” 宁忠权试探道:“如果把青壮留下,其余老弱病残送回孝感老宅如何?” 这话一出,却是让在场众人都微微皱了下眉头,只是宁忠海和宁忠义二人不通民政,在这方面也想不到一些好的解决法子,便默不作声,同时看向了宁渝。 宁渝苦笑道:“这人送回去简单,可是却不妥,容易影响到留下来的人的斗志。毕竟他们忠心我宁家,如今让他们抛家舍业,却是寒了众人的心。” 宁忠权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只好问道:“那大侄子你可有良谋?” 宁渝微微思索了一下,道:“这些人当中,若是八到十三岁的孩童,可以送到我那雏鹰营当中,若是老人和妇孺,可以将他们编为后勤营,每日负责给工人浆洗和做饭,如此却是两全其美。” 众人一听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便决定依计行事。 见到这件事已经了了,宁忠海又道:“有了这三百多人,再加上我搜罗的一些盐矿里的一些老师傅,便可以开始采卤烧盐了,这方面倒不用担心,刚开始一个月可以打下六口盐井,第二个月便能烧盐百石,再放到市场上去,转手便是数十倍的厚利!” 说到此时,众人的眼神也变得越发火热起来,这发财的机会可真不多见了。 第二十七章 检阅 康熙五十八年八月中旬,湖广行省总督府衙门颁布检阅兵备事的条令,湖北巡抚张连登亲自来到汉阳府城检阅兵事,随从的还有他的抚标一营,让这汉阳城倒也显得颇为热闹。 在此时汉阳城外的校阅场上,四千七八百名士兵在场上等待检阅,而张连登与宁忠源等几位参将游击将军在点兵台上指指点点,不时地发出几声笑声,倒显得颇为和谐。这些将军当中,有许多都是从各个分管的汛地赶来的,平时都见不着面,自然想着好好拉近关系。 抚标营参将陈礼笑吟吟的指着台下的兵士道:“素闻宁将军是在战场上厮杀的汉子,这带的兵果然不同寻常,这无论是队列还是容貌,都比前面看到的那些酒囊饭袋强多了,尤为可恨的,那荆门营和绥宁营的二位将军,为了去城里嫖赌,连营中的大炮都卖尽了,简直是丢人哪!” 这一番话说的却是夹枪带棒,众人听了都微微侧目,很明显这是冲着宁忠源来的,主位上坐着的张先登只是抚了抚胡须,脸色微沉,却没有说话。 陈礼自然不会忘记过往的恩怨纠纷,前不久自家的儿子更是与宁家的小兔崽子发生了冲突,新仇旧恨之下,自然想着狠狠咬伤宁家一口,这前不久听人说宁家通过私下途径到处在买子母炮,便断定宁忠源营中的子母炮无法交差,于是刚来便迫不及待的点开了。 宁忠源却好似没听懂一般,自顾自的说道:“陈参将,我宁某人带的兵自然都是好样的,有没有大炮都能克敌制胜。” 这话一说出来,许多人便在心里暗暗给宁忠源判了死刑,若平常说这话自然没什么,可这个节骨眼上,不明摆着表明营内的那几名大炮都是滥竽充数嘛。这让其他的一些游击和守备心中不由得放松了下来,这如今天塌了也是高个子顶着,自家那点破事估计也不会追究了。 陈礼见宁忠源不敢正面回应,趁热打铁,望着张连登道:“禀告巡抚大人,我看这宁将军带兵有方,待会不如让宁将军的汉阳营先来?也好来个开门红!” 张先登轻轻点头,望着宁忠源微笑道:“这远来是客,这如今到了宁将军的地盘上,那就先请主人家做个表率吧。” 宁忠源点头回答:“禀告巡抚大人,素闻湖广行省各标营当中,唯有巡抚大人的抚标堪称精锐,前些日子似乎也未曾参与检阅,不如今天一并检阅,一来既可振我军心,二来也让属下等人好生观摩,效仿一二。” 张连登同样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可,今日哪营表现最好,我事后给他个彩头”,说完又笑着望向陈礼,“陈将军可要好生表现啊。” 这一下子堪称是彻底撕破脸了,众将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不敢再发出声音,生怕战火烧到他们头上。 对于陈礼和宁忠源而言,这一次校阅同样是有进无退,如今武昌汉阳等地都归湖北巡抚张连登辖制,他们头顶上却连个总兵都没有,如果恶了张连登,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混了。 陈礼的脸上没有丝毫动静,可早已恨得牙痒痒,在之前检阅过程中,他一直都是优哉游哉的看戏,时不时地还会收点好处,帮助下面的一些营来过关,可如今,无论自己的营是骡子是马,都必须得拉出来溜溜了。 想到这一点,陈礼不由得心中大骂张连登:“好你个老东西,平日里捞到什么好处不紧着这位大爷一分,就是指望着能照应一二,可如今转眼间就把自己给卖了,实在是可恨!” 可是张连登毕竟不会通心术,脸上始终带着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道:“既然如此,便开始吧。”说完后,身后的鼓手们便开始擂起了鼓。 三通鼓后,宁忠源挥了挥手,台下八百余名官兵变开始了各种演练,一个个在下面喊杀震天,但是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一些动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这年头的绿营官兵,能使出来的也就那两下子,众将也都知道,倒也不以为意。 反而是文人出身的张连登在上面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点头,左右环顾众将道:“老夫这一路看来,一直觉得乏善可陈,如今见这汉阳营风貌,倒令人耳目一新啊!”众将纷纷点头迎合,唯有陈礼冷哼一声,心道等会表演炮术可就精彩了。 前面的一通演练完毕后,后面就是演练鸟枪和火炮的环节。在汉阳营目前的编制当中,有二百名鸟枪,五十名炮手带着六门子母炮,除此之外,其余人都是拿着长刀盾牌。 二百名鸟枪手组成了三排的横阵,据说这是前朝沐英传下来的鸟枪三连击阵法,威力颇大,便一直被人所沿用,如今的绿营兵丁也一直在用这个老古董阵法。 汉阳营鸟枪手将火药从药罐中倒入药管中,然后掏出火条将膛内火药压实压紧,接着取出弹丸装入铳膛,再把将弹丸压入火药中,最后将发药罐中的火药倒入药室的火门内,装上火绳,一直到这一步,才算是做好了准备,整个过程繁琐无比,耗时四分多钟。 若是后世人看到恐怕会笑掉大牙,可是在这个时代,鸟枪的使用就是这么麻烦,甚至宁忠源的汉阳营还算比较快的了,其他营的鸟枪手更为不堪。 鸟枪手们一只手平端着着鸟铳,另一只手举着火把,正对着一百步外的稻草人靶子,如果算后世的距离,大概也就七十多米。 随着鸟枪千总的一声令下,第一排的鸟枪兵们点燃了火药绳,随着一阵轰鸣,一排弹丸将对面的草人打的尘土飞扬,然后第一排鸟枪手退往最后一排,第二排鸟枪手继续点火开枪...这个阵型就在于鸟枪手们可以循环往复,不断轰击对方的草人,随着十八轮轰鸣过后,对面的草人靶子已经不成形了。 见到这一幕,张连登在台上若有所思,缓缓道:“这鸟铳竟有如此威力...”原来这番见闻不仅使得张连登感到震惊,却也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第二十八章 七成药 半个时辰的演练下来,硝烟还未彻底散去,让这校阅场内变得白茫茫一片,刺鼻的硝烟味道,却成为了军人的最大享受。 张连登明显有些亢奋,脸上出现一片不正常的红,激动道:“继续,让我看看你汉阳营的实力。” 宁忠源顶着盔甲,朝着校阅场内的鸟枪千总便挥手示意,没有说一句话,只有身上的甲叶发出一声声碰撞的声音。 鸟枪千总见到手势,连忙让人将那六门看似老旧的子母炮推了出来,脸上透着一丝紧张的味道。 陈礼见状冷笑道:“这整个湖广,检阅来检阅去都是那么一回事,尽是些样子货,本将军实在是担忧无比啊!” 张连登却有些诧异,问道:“陈将军何出此言?我看着汉阳营的兵士们还是尽心尽力的,我大清的绿营将士若都能如此,乃朝廷之幸事啊!” 陈礼便连忙道:“禀告巡抚大人,末将这一路走来,见到的绿营演练中,有不少却是敷衍了事,特别是在火炮演练中,根本不敢按照火药规定用量来放炮,往往只放三成四成,这炮响是响了,可是打到天上却软绵无力,跟只大号烟花也没太多区别,不知今日汉阳营用药是否也是如此。” 张连登脸色有些微沉,心中暗骂陈礼不识大局,若是这一路走来的绿营都是如此不堪用,那如何向总督交差?如何向圣上交差? 想到这里,张连登便想小事化了,道:“这前番汉阳营的操练大家也是看在了眼里,想必是极为出色的,既然如此,这汉阳营自然也不会在火炮上出什么纰漏。陈将军,还是先看看吧。” 可这陈礼却不通上意,一门心思的想要钉死宁忠源,不管不顾道:“巡抚大人,若是一而再再而三放置不管,将来又该是如何情形?末将也是公忠体国,还请大人三思。” 这一番话说的却是人人牙恨的痒痒,你陈将军倒是公忠体国,我们这群人就是酒囊饭袋了?于是便一起望向宁忠源,希望他能狠狠的驳回去。 却不料宁忠源并未反驳,反而顺着陈礼的话风说道:“巡抚大人,陈将军所言倒也有礼,末将愿意接受检查,并继续后续的考核,只是....” 张连登正有些不所措,见到宁忠源如此这般说,心里想来是有底的,不由得展颜一笑,道:“宁将军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不违背这大节,老夫自无不可。” 这话也是颇具深意,什么叫大节?那就是忠于朝廷忠于大清,忠于他张某人,至于其他的可不就是小节了么。 宁忠源笑了笑,道:“卑职承蒙大人垂青,如今得领汉阳营,为了不辜负大人苦心,卑职日夜督促士卒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这检阅亦是士卒们用心劳苦,还望大人能体恤一二,给我汉阳士卒添些壮心。” 张连登抚须微笑,道:“宁将军这话倒也无不可,不过老夫想到了一个注意,等会火炮演练过程中,将诸位将军标下的火炮都拉出来,核检查完毕后,谁的炮最利,打的最远,我向总督大人请赏!并上报朝廷请功!”说完,便又转头望向了陈礼,“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抚标营,陈大人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这话一说出来,却是让众将心里惴惴不已,不由得心中暗骂陈礼,对宁忠源倒没有什么恶感,毕竟这枪打出头鸟嘛,谁让这陈礼多嘴多舌。 陈礼知道有了前番,抚标参与检阅已经成了铁板钉钉,不过他心里倒也不慌,这是因为陈礼也算是在张连登身边待久了的,知道这老头最为好面子,你若给他面子,他便回敬三分,可你要让他丢了面子,那可是不死不休。 有了这番计较,陈礼便早早做了准备,寻了关系去两广搜罗了几门子母炮备在营里,而这些炮也都是暂借,等到检阅完毕后,还要还给人家的。至于抚标营中原来的几门子母炮,如今已经化为银票,塞进了陈礼几房小妾的腰包里了。 随着一通鼓后,众将都吩咐士卒们将自家营中的子母炮拉了出来,只是这一下子却是千奇百怪,新旧不一。 “禀告巡抚大人,各营合计子母炮二十四门,我抚标营独占八门。待火药弹子检查完毕后,便开始演练。”陈礼道。 张先登自然知道陈礼所谓何意,不过这毕竟只是小事,便将心思转回了正题上,挥手道:“开始吧。” “放药,七成!” 负责指挥试炮的千总大声喊道,说罢便有士兵前往各炮处检查火药弹子。随着各营的检查开始,不断有不合格的火药被剔除,然后换上了足有七成标准的火药及药丸,再看看那些被更换火药的炮手,脸上无一不露出绝望的神情。 可是那些士兵却丝毫不管不顾,若谁的动作慢了,便是一顿拳打脚踢,随后便粗暴的换上火药。 所谓的七成标准,其实也是不符合标准,不过现在在目前的绿营当中,已经算是佼佼者,要知道即使是一些边防重地,子母炮所用火药也不过五成,这才不会炸膛。 陈礼自然不会去管这些士兵的想法,毕竟他是从两广搜罗来的子母炮,质量较内地高上许多,这七成火药虽有风险,却也不比过于担心。 众将脸色阴沉,却不敢多说,毕竟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不是台面上的事情,这张巡抚是文人出身,自然不会体会到这些丘八的难处。 士卒们换好火药后便退了下来,可是那些子母炮旁边的炮手们,却一个个跪在了地上,甚至有人以头抢地,还有人口吐白沫,无论身后的千总把总如何逼迫,却再也不敢上前放炮了。 原先以这些质量奇差无比的子母炮放炮,哪年不炸膛几个?更何况之前都是四成药五成药,如今却是足足七成,这不炸膛就是见鬼了。不过也有例外,宁忠源的汉阳营和陈礼的抚标营都安然无恙,只等令下。 见到炮手们如此作态,台上的张连登脸都黑了,再看看那些将军们,也无一不是低下了头。 第二十九章 炸了 此时台上台下鸦雀无声,张连登冷哼道:“莫不是我湖北绿营就找不到一个真汉子?” 宁忠源当仁不让,迈出一步抱拳道:“卑职愿去开炮。”说完也不待张连登作何表态,大步向台下炮阵走去。可旁人都当他是痴心疯了,这升官受赏自然人人乐意,可如果要以小命为代价,这些人可都是要多远跑多远了。 汉阳营炮手虽然不至于失态,可毕竟心里有些打鼓,如今见到宁忠源都亲自前来开炮,心里也有了底气,手中的火把拿着也更稳了,映在了一张张绷得紧紧的脸上。 宁忠源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驱离开了炮手们,自己拿着火把向引线靠了过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随着一声巨响轰鸣,一团白色的烟雾将炮位隐藏了起来,依稀可以看到宁忠源拿着火把,相继点燃了剩下五门子母炮的引线,连着五发弹子伴随着巨响,向靶场上狠狠砸去。 台上的众人无一不睁大了眼睛,似乎在寻找炸膛的痕迹和一团模糊的血肉,可一直到宁忠源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这些酒囊饭袋才醒悟了过来,原来放炮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宁忠源单膝跪在张连登面前,大声道:“禀告巡抚大人,卑职所属汉阳营火炮演练完毕。”说这话时,却是看也不看旁边的陈礼。 张连登神情有些复杂,这满营的将官,却只有这么一位敢于出头的,可毕竟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嫡系,想到这里,不由得望了一眼陈礼,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自己亲手提拔的这位嫡系将官,能够作一次表率。 陈礼看懂了张连登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走向抚标营的炮台,不过还没到炮台时,从队列里便出来数人举着铁甲,将陈礼身上的棉甲换了下来。 待穿好了铁甲以后,已然过了半刻,陈礼抬头望去,却发现不少人的眼神里带着鄙夷之色,有心发作,可如今毕竟不是时候,只好悻悻的吐了一口唾沫,举着火把走向火炮。 陈礼颤颤巍巍的点燃了第一门火炮,随着一声轰鸣,弹子发射而出,狠狠的击在了远处靶场的山坡上,虽然看得出来,距离不如刚刚汉阳营的火炮,却足以让陈礼的脸上浮起一片喜色。 得此鼓舞,陈礼又走向了第二门火炮,又是一声轰鸣,弹子成功击发出去,于是陈礼也放开了胆子,一一点了过去,随着一声声的轰鸣,陈礼脸上的得意之色也难以掩盖。 在最后的两门炮前,陈礼特意望了一眼宁忠源,却发现宁忠源此时也正在看他,只是陈礼的眼神里带着挑衅的味道。而宁忠源的眼神里只带着冷漠与不屑,仿佛一头猛虎正盯着待毙的羔羊。 陈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是长时间的安逸使他早已失去了那种敏锐的嗅觉,就这么自顾自的点燃了引线。 随着引线燃烧殆尽,一声巨大的轰鸣随之而来,只是此时被发射出去的不是里面的弹丸,而是陈礼破碎的尸体,身上的那副铁甲如同破布一般,被撕了个粉碎。 终究是炸膛了! 台上的众人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这一天实在是太邪门了,宁忠源跟陈礼二人就跟玩命似的,可前面偏偏就是一门都没有炸,实在是难以想象。 如今可算炸了! 张连登在台上瞠目结舌,没想到竟然出现如此严重事故,死了个朝廷在职的参将,可偏偏又是在他的示意下,为振军心而去点燃火炮,这一下却是他张巡抚的责任了。 可是很多人都忽视了,此时正待在一旁的宁忠源,望着校阅场上的那一团火光,虽然面无表情,可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张连登为了避免承担责任,便立刻下令将场上抚标营的炮手尽数捉拿,一来是为了顶锅,二来也是给这件事定个性,可不是他张某人作祟,只是纯粹的意外事故。 不过既然校阅场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兵备校阅也就难以继续了,张连登连夜带人从汉阳城赶回了武昌城,不过在临出发前,却是跟宁忠源好生说了一段话,大意无非就是在此次校阅中,唯独汉阳营表现最为出色,他张某人也不食言,要给汉阳营并宁忠源请功受赏。 宁忠源心中自然知晓这是张连登的拉拢之举,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表忠心的话。 只是宁忠源表面上云淡风轻,却难以掩盖内心的得意与骄傲,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宁家在给陈礼设圈套,就是为了一举干掉这个难缠的敌手。 从一开始,宁渝那边的炮造好以后,便经过了多番的实验,发现十成的火药发射依旧安然无恙,宁忠源便起心在这次校阅中设个圈套,随后为了拖陈礼这个对手下水,更是安排人一路给他散布烟雾弹,就说宁家一直在寻找子母炮,与前番的事迹倒也暗合。 有了这一番铺垫,陈礼为了打击宁家,自然会选择从这个故意暴露出来的漏洞入手,因此也正落宁忠源下怀。至于为何炸膛,关键不在于炮,而在于火药。 因为陈举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派去检查火药的士兵当中,就有宁忠源埋藏多年的暗子,故意在抚标营倒数第二门子母炮中添置了足足十四成的火药,而陈举所找到的子母炮,最多也就能承受七分,因此炸膛也是意料之中。 整个谋划当中,最关键的一环还是如何说服张连登下令更换火药,而对陈礼示弱就很有必要,只有先示敌以弱,才能击之以强,陈礼根本就不会想到,自己的生死其实并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在一个他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少年手中。 因为整个计划的最初谋划者,就是远在云梦的宁渝。所谓的战争,不仅仅只有面对面的厮杀,还有这种看不见的手。 此时宁忠源除了内心的兴奋以外,还有许多不解,而这些不解都是来自宁渝。自从这小子大病过后,便跟换了个人似得,就算这铁模铸炮法是从书中看来的,可又是为什么如此了解人情世故?想来想去便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的盘问一番。 不过,此时的宁渝,却正在经历一次与这个世界最大的碰撞。 第三十章 真正的战争 宁渝坐在了崔府的前厅里,面对面的正是老师崔万采。 如同上次一般,屋内依然传来了淡淡的琴音,不由得让宁渝浮想万千。 根据宁渝的了解,崔万采的发妻早年身亡,便留下一个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儿,如今似乎也没有续弦。想来这府中弹琴之人,就是他的女儿了。 想到这里,宁渝心里有些异样,这老师究竟是何意?要许配给自己为妻?可是自己毕竟年幼,这如今又是忙碌之时,待会是拒绝呢?还是答应呢?真是让人纠结,宁渝在心里长叹。 “动心了?”正在宁渝心里想东想西的时候,崔万采突然蹦出来了一句。 宁渝不由得老脸一红,心虚道:“老师,学生不知老师所谓何意。” 崔万采笑眯眯道:“为师我像你这个年纪,可没你这般虚伪。好了,今天来府上所谓何事?” 宁渝便将自己这最近的事态全都说了一遍,脸上带着三分疲惫七分不解,说道:“老师,这世上做事情实在是太难了。” 崔万采轻声道:“为何做事感觉无力?表面看是人的问题,其实还是大势的问题。” “如今太平年月,这纵然有饿死人的情况,可挣扎着也能活下去。既然能活下去,人就会贪图安逸,贪图享受,你想推动他们去做什么,就会困难重重。” 这一番话却如同拨云见日一般,将宁渝心里的烦恼说开了。 说来说去,如今是太平年月,想要在太平年月做出什么事情来,绝非寻常难度。 崔万采微笑道:“不知你对前明太祖如何评价?”这一番话说的宁渝心惊肉跳,在本朝谈论前朝的事情是大忌讳,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弄不好就是杀头的罪过。 至于留下只言片语?那就更不得了,自康熙继位以来,便屡屡兴起文字大案,八年前的南山集一案砍了多少人的脑袋? 宁渝思索了一会,道:“明太祖皇帝起于微末,却能在元末群雄中杀出一片天地来,接连战胜了陈友谅与张士诚,更是将北元驱逐到大漠之中,堪称一代人杰。” 崔万采点头,微笑道:“太祖皇帝能得起,就在于一个字——势。无论是大元,还是陈友谅张士诚等势力,都没有得势。” “何为势,是对天下大势的一种掌控和利用,你若懂得了如何取势,便不会担心大势,因为你可以借势,最后你自己便是大势!” 字字珠玑,声声灌耳。连同屋内的琴声,也不知何时停了。 崔万采喝了一口茶,向屋内笑道:“继续弹,莫要停了。” 宁渝缓缓开口道:“老师,那根据你所见,本朝的势取自何方?” 崔万采没有说话,只是指了一下宁渝。 “我?”宁渝不敢置信。 崔万采还是没说话,又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 “老师这是何意?”宁渝有些不明白了。 崔万采叹息道:“大清之势,从一开始就来自像你我这样的汉人。” 宁渝有些沉默,道:“还请老师多多赐教。” 崔万采站起身子,望着屋外,声音有些微妙:“自大清入关以来,便是借着汉人的力打的天下,无论是平灭南明还是打下张献忠之辈,抑或是平三藩,都是靠的这绿营经制兵。” 崔万采沉声道:“如今天下在册绿营经制兵足有六十万之众,被安排在各个星罗棋布的塘汛驻扎,每地不过三五百兵,互相辖制,互不统属,一旦有事,便驻守待援。这大清真真把前明的教训学到骨子里了。” 崔万采叹息道:“若只是绿营倒也无妨,无根之木不能久存,可这大清很明显是由高人的,取势有道,一进关便大肆封赏,这地方实力派尽数归附,便使得绿营这颗大树越长越高。” 这点宁渝这也知道的,就好比湖广绿营总共不过四万人,可这四万人却被分为几十个营,上百个驻守防汛,控制每一处要道,镇压一切。 宁渝试探道:“那这大清命脉就在绿营之上?”,这话若是让外人听到,恐怕会吓死。 崔万采摇头道:“痴儿,这绿营只是表象,此势虽成,可毕竟是抱薪救火,这大清君臣自然是忧心竭虑,既用之,且防之。” 随后崔万采斩钉截铁断言道:“这清廷上下是万万不敢彻底信任绿营的,就在三十年前,湖广总督蔡毓荣被抓入狱,而后旗下的督标五千精锐被裁撤,当今圣上更是以‘此总督之缺无用’下令废掉湖广总督这个职位,导致绿营士卒作乱。” “此乱虽然鲜为人知,可是影响力却颇大,当时的乱卒首领夏逢龙将新任巡抚柯永升都给逼死了,更是拥数万之众,接连攻占武昌、咸宁、嘉鱼、蒲圻、汉阳等周边各县,声势之大,震动朝野。” “后来此乱平息之后,荆州便进驻了数千的八旗兵,形成了今日的荆州满营,从此乱之后,圣上便尤为忌惮绿营了。” 宁渝默默感叹道:“我曾祖、祖父包括我父亲,都是这绿营沿袭军将,想来他们心中也是清楚的。” 崔万采颇具深意的说到:“如今这大清江山,一大半是在这些地主乡绅的手里的,若真有什么泼天大乱,账面上的六十万绿营兵打光了不要紧,只要这满天下的地主乡绅还站在满清这一头,就还会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青壮能打出来。” 宁渝一下子明白了,彻彻底底明白了,满清能得天下跟什么八旗骑射无双没有半毛钱关系,就算这十几万八旗兵是铁打铜铸的,又能耗过几时? 关键还是在于势,借势以自成,便是大势。 而这大清江山的势,不在于那一百多万八旗子弟身上,而在亿万万的汉人身上。 似乎一缕阳光穿透了浓浓的黑雾,宁渝第一次发现了摧毁眼前这座高山的可能,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 这场战争在人心,在大势,在天道。 崔万采带着欣慰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弟子,一切都不用多说了。 北方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你做好了应对这场战争的准备了吗? 第三十一章 大怒 康熙五十年八月下旬,康熙皇帝自热河行宫启程前往土城围猎,随行命皇三子和硕诚亲王允祉、皇十五子允禑、皇十六子允禄、皇二十子允袆、随驾。 围猎是自满清入关以来的传统活动,主要是为了提醒后世子孙,不要忘记骑射本领。因此康熙帝屡次亲自下马射猎,还带着几个儿子一同,就是希望能够让他们不要忘本。 如今的康熙皇帝已经有六十五岁了,按照这个年代来说,已经是长寿之极,皇帝这份职业也干了五十八年了,在中国历朝历代也是非常罕见的。 康熙帝手中拿着一把金线缠丝弓,正专心致志的瞄准一只麋鹿,左手扳指微微一松,这箭便狠狠的扎在了麋鹿的脖子上,麋鹿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两声无助的哀鸣。 身旁的侍卫们纷纷大声叫好,康熙自己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得色,毕竟如今他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可是他仍然像一只垂垂老矣的雄狮,想跟所有人亮出自己的爪子,以表明雄心未老。 和硕诚亲王允祉亲自从宫人手中接过长箭,双手捧着单膝跪在地上,兴奋道:“父皇天威,神箭无敌。”其余的几名皇子也都跪在地上,大声贺喜道“父皇天威,神箭无敌。” 这么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可不多见,康熙帝便想抓住这个机会来堂教育课,便微微颔首道:“朕自幼至今,用鸟枪、弓矢获虎一百三十五只,熊二十只,豹二十五只,猞猁狲十只,麋鹿十四只,狼九十六只,野猪一百三十二只,哨获鹿数百只。其余围场内随便射获野兽,不可胜数。” “朕甚至曾在一日内射兔三百一十八只。如果是常人,一辈子亦不能达此一天数目。朕所以屡次谕示尔等,是因为你们年纪还轻,应当勤学。凡事没有学不好的。朕不过也是由学而能,哪有生而能者的人。” 允祉跪下道:“父皇射猎无双,无敌海内,纵观数千年也未曾有人有如此壮举,更何况对于父皇而言,这些也不过是小道,平三藩收台湾,平葛尔丹,无一不旗开得胜。如今那策妄阿拉布坦也不过是父皇箭下的猎物,随手射之。” 康熙帝登基五十多年,这每天的奉承话不知听了多少,可如今这番话依然搔到了他的痒处,这一辈子要什么有什么,所求的不就是个圣君的身后名嘛。 望着眼前跪着的诸皇子等人,康熙皇帝继续开始教育课。 “朕甚至曾在一日内射兔三百一十八只。如果是常人,一辈子亦不能达此一天数目。朕所以屡次谕示尔等,是因为你们年纪还轻,应当勤学。凡事没有学不好的。朕不过也是由学而能,哪有生而能者的人。” 这一番殷切有加的话,却让允祉等人红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的想哭,还是强自挤出的泪。 就在这一片父慈子孝的场景时,却有人不识好歹的呈上了一摞奏本。虽说这康熙皇帝外出行猎嗨皮,可是这每天的工作还是要干的。 康熙皇帝熟练的拿起一本放在最上面的奏本,然后便有小太监在一旁备好了朱笔,以供皇帝朱批。 只是一翻开奏本,康熙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了几分,“吏部议覆,浙江巡抚朱轼疏参浙江巡盐御史哈尔金,往绍所掣盐,风闻挟妓酣酒,因而殴伤平民,又额外加派、勒写银票。” 一帮饭桶,康熙帝在心中骂了一句,不过再怎么生气,这手中的朱笔却没有停下,“着刑部尚书张廷枢,内阁学士德音,前往审理。” 随后又批复了几本,康熙皇帝脸色好了几分,可是看到了最后一本来自湖北巡抚张连登的奏本后,这脸色便跟黑炭一般,狠狠的将手中的奏折摔了出去。 “张连登这是想干什么!朕屡有旨意,绿营不得擅自增加鸟枪火炮,更何况湖广乃腹心之地,纵使有一二贼人,何须额外添置子母炮?尤为可恨的是,就为了区区的武备检查,便伤了我大清一员参将!” 这一番雷霆雨露却是让人心惊肉条,无人敢于主动进言。 康熙皇帝的脸色在愤怒里带着些许的担忧,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局势的不稳,这大清国内国外都是波涛汹涌,暗流滚滚,自己还在一日,这些宵小就不敢妄动,可如今自己还没有死,这些人便忍耐不住了。 望着面前只会跪下磕头的一帮奴才,康熙皇帝不由得怀念起了当年的李光地,无论这李光地做事藏了多少私心,夹杂了多少的利益,可毕竟是个能干事情的人,在这种时候,也往往会有主意。 其实张连登所上的奏折十分简单,也就是将这次军备检查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只是在末尾加上了一句,“臣以为这鸟枪火炮威力巨大,可派人多铸多造,以备军资,可缓于轻重之间。” 很正常的一番话,可是在多疑焦虑的康熙帝眼中,却藏着别样的味道。 因为张连登不了解康熙帝,对于火器的威力,康熙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无论是平三藩还是打葛尔丹,都大大借助了火器之利。 而每年国外的一些传教士也会将西方最先进的火器带到皇宫里。以供康熙皇帝欣赏使用。可是越是了解火器,康熙心里却越是忧虑,因为这个火器实在是太可怕了,它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武装起几万个甚至几十万个汉人,以汉人的底蕴,几乎是无穷无尽。 若真到了那一日,以二百万八旗国族如何能敌?怕是跑回关外都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康熙帝便忍耐不住,他如今无非就是希望自己临死之前,能够博得一个身后名。可是这帮子奴才,却在挖他的大清江山的墙角。 “着刑部并有司前往审理此案,总督满丕行事颟顸,罚俸三月,张连登屡出狂言,不思孔孟之道,着停职闭门反省,好生读书。” 这一番发作却是重重抬起,轻轻放下,实在是如今的康熙皇帝不愿意再掀起政潮,若是局势动荡,有需要大量的心血来平稳局势。 既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康熙皇帝的倦意便拥了上来,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游猎,躺在舆榻上挥手道:“回宫吧。” 第三十二章 各方准备 当康熙皇帝的怒火传递到湖广总督衙门时,总督满丕彻底慌了,这位满丕跟二十年前的那位伊尔根觉罗·满丕可不是同一个人,既无后者家世,又无后者才能,平生贪财无度,在这湖广总督的位置上,挂起地皮来,可谓是天高三尺,地薄三分。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满丕心急如焚,连忙叫上了自家的师爷郑显时,商议如何共度难关。 郑显时是绍兴人,说的一口吴侬软语,慢条斯理道:“大人切莫担忧,此事牵连不到大人身上,这张连登此番确实不曾察觉圣意,方才惹下这般祸事,回头大人可以参其一本,罚三月俸也就无事了。” 满丕这才放下了心,别说罚三月俸他也不会在意,真正让满丕如此紧张的,还是在于一个词——圣眷。 康雍乾这三任皇帝的特点都各有不同,但如果真正说起最好名的,其实并非是后世盛传的十全老人乾隆皇帝,而是这位康熙皇帝。 正因为如此,康熙晚年期间的官场才会一团漆黑,对于贪腐不闻不问,对于犯罪的官员也是放纵有加,一心一意的经营自己的圣君慈父形象。 满丕虽然是一肚子草包,可是对于上意的揣度却有一手,心中知道最要紧的不是处罚,而是康熙对他的态度是否发生了改变。因此听到郑显时的分析,内心这才平稳下来。 既然牵连不到自家,满丕的心思便又活泛起来,便试探道:“那先生,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郑显时稍加思索,便说道:“张连登此举已经断绝官场之路,若能全身而退都算是幸事,这新任的湖北巡抚空出来却是一个机会,大人不妨提前做打算。” 这满丕与张连登一直都有一些不合,不过就在前些年刚刚出现噶礼张伯行互参案,由于康熙五十年的辛卯江南科场案,时任两江总督噶礼和江苏巡抚张伯行二人互相参奏攻讦,酿成了好大的风波。 虽然这件事的真相纯粹是噶礼肆意包庇同党,可是康熙皇帝依然选择了和稀泥,命总督赫寿调查审理,赫寿后以通贼事查无实据而上报,这个案子便不了了之了。 因此满丕委实不愿意跟张连登再出现一次督抚之争,可如今张连登倒了,若是能换来一个跟自己对路的巡抚,这以后日子也过的舒服多了。 想到这里,满丕心中便有了计较,道:“那先生,这新任巡抚当以何人为好?” 郑显时笑道:“大人心里应该更知道答案,朝中刑部左侍郎宪德与大人世代交好,为人勤勉有力,若是能右迁湖北巡抚,想来心中也是会感谢大人恩情。” 满丕便笑道:“那还请先生手书奏章呈递圣上,就说那张连登在任期间贪腐无度,做事不力,如今更是狂悖犯上,请朝廷酌情处置。” “至于新任巡抚一职,我将修书一封给宪德,一来早做准备,二来也能承我恩情。” 这一番话说完,满丕心里头高兴,便笑道:“先生,既然正事已了,不妨听听那四海班的新戏。据说四海班当家花旦小庆春,身段就跟那柳条似的,想想简直那个妙啊!” 郑显时自无不可,笑着应了。 花开两支,各述一表。这满丕如何打算不说,可是宁忠源此时却感觉到不对。 宁家在朝廷也有自家的关系,这张连登倒霉了自然不说,可是宁忠源在这次校阅中露了脸,好事却变成了坏事。 宁渝如今也长期住在汉阳宁府中,只是偶尔去看下雏鹰营的情况,再就是去老师那里学习,日子却比之前过的好多了。 从这件事情里,宁渝隐约感觉到不对,或者说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康熙如此作态,想必不会就此罢手,只是在处罚了张连登以后,便会由明转暗。其中宁家首当其冲,毕竟在这件事中,宁家实在是过于靠近中心了。 张连登上的奏章对宁忠源和汉阳营推崇备至,可是放在康熙眼里,却成了威胁。 宁忠源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带着凝重,忍不住道:“原本以为是好事,却不料祸事上身了。” 毕竟连张连登都吃了挂落,更何况小小的宁家? 宁忠源叹气道:“原本以为除掉了那个陈礼,能够省心两天,可如今这态势,却是更恶劣了几分。” 宁渝冷笑道:“如今这局面,却不是我宁家想躲便能躲过去的,为今之计,只有给总督满丕送银子,喂饱这匹狼,才能缓过去。” 宁忠源点头,“这边我会跟你三叔办好这件事,你却不要担忧。” 宁渝明白,如今的情况比起之前更加恶劣,还需要更多的准备。想到这里,宁渝便说道:“父亲,回头我这边需要更多的资源来支持,无论是雏鹰营还是矿盐都需要多派人手和物质,另外针对这次的制炮,我心里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那就是铁矿。” 宁忠源好奇道:“如何?这云梦也有铁?” 宁渝笑道:“在之前寻找矿盐的时候,我便找到了铁,而且那地方的储量很大,位置也十分隐蔽,因此便想着待此番事情了了,就开始炼铁。” 宁忠源有些担忧道:“这同时炼铁,怕是有些吃不消,需要的人力实在是太多了。如今宁家又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在被人告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怕是万劫不复。” “禀告父亲,这家族内公开的铁矿,我们回头直接专卖给他人,以表明自家决心,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以掩盖我云梦铁矿。” “如今宁家正是有进无退,若是退了一步,这后面又该如何?还是需要早做打算。”宁渝跪下说道。 此时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团结全族,共赴难关了。 “他娘的,干了。” 宁忠源原本从内心里就对清廷感到排斥,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此时已经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正如萌芽一般,等待着生长。 谁说一定不能成呢? 第三十三章 后患 过了一个多月,朝廷对这件事情的最终处理意见下来了。 张连登虽然上了这么个奏章惹了祸,可毕竟念在为国分忧的份上,之后认错态度积极,上了请罪折子,更是痛哭流涕,这让好面子的康熙皇帝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下来,也就罢官去职,回老家种田了。 纵然还有一些清流御史喊打喊杀,可毕竟不是主流声音了。得知自己躲过一劫的张连登,连夜带着家人回了咸阳老家,再也不敢出咸阳一步。 不过张连登人走了,可是他空出来的那张湖北巡抚的宝座,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在经过一番运作后,满丕的那封信起到了作用,保举了刑部右侍郎宪德升为了湖北巡抚,从官品的角度来说,刑部右侍郎不过是从二品,而湖北巡抚是正二品,因此说是右迁也不为过。 更何况在刑部当一个没实权的右侍郎,跟做权倾一方的地方大员相比,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宪德在接任之后心里也十分感恩戴德,十月份到职后便去拜访总督满丕,姿态放的很低,满丕也颇为受用,便大开中门,迎接宪德过府。 在酒席间觥筹交错之际,宪德却是问及了这次事件的缘由,满丕便得意的添油加醋叙述了一遍,这老北京的旗下大爷都生了一张利嘴,将整件事讲得是天花乱坠。 宪德听闻后,除了感慨那张连登自己作死以外,却对宁忠源这个名字上了心,感慨道:“常听人说惟楚有材,如今却还未到任,便已经领略了一番。” 满丕笑道:“这宁忠源的祸事却是不小,原本这番逃不过他去,不过这宁家也是根基深厚,上下打点倒也蒙混过关了,如今仍然领着他的汉阳营。宪德大人,这将来还得多多提点啊!” 宪德常年在京城做官,养成了一副谨小慎微的性子,可这到了地方上,这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了,试探道:“据说,这宁家人都求到了您的头上,愿意出五万两白银保人?” 满丕呵呵一笑,夹起席上的缩项鳊,笑道:“此鱼唯独产于武昌樊口,那里的水势回旋,深潭无底,抓起来非常费劲,有时候还会淹死人,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不辞劳苦去抓,为何?只因为这鱼吃起来的味道实在鲜美啊。” 听到满丕意有所指,宪德连忙也夹了一筷子缩项鳊,放进嘴里细细品味,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浓厚起来。 ----------------------------------------------- 此时的孝感宁家老宅里,宁氏兄弟们也都汇聚在这一起,这也是宁家的传统,每次有大事便集体商议。 宁忠海的面孔透着红,笑道:“如今云梦盐矿已经出盐三千多石,后面出盐速度还能继续加快,这销路如今也不愁,前前后后入账白银五千两白银,别看如今这量小,可是这市场颇大,我预估算了下,后面再加大人手,每个月出盐能有两万石,到明年这个时候,一年下来出盐量有五十万石。” 五十万石,放在后世也就五万吨,可以说小到不能再小的数字,可是在如今却是一个天文数字。根据康熙五十八年的湖广私盐盐价,这五十万石盐能卖到八十万两白银。 要知道,以偌大的宁家产业,一年下来的进账也就二十五万两,可是一个云梦盐矿,就足足抵了宁家三年的纯收入。 宁忠景感叹道:“这盐利堪称聚宝盆,也幸亏了渝儿。不过渝儿却是越发能干了,这折腾个盐矿不说,如今在云梦又发现了一处铁矿,据说渝儿弄了个高炉炼铁法,据说那矿里都能产钢了!” 这一番话却是震惊了众人,在如今这个年代,哪怕是精铁都能卖出高价来,至于这钢就更不得了了。 宁忠源笑道:“如今我宁家产业蒸蒸日上,也多亏了诸位兄弟的鼎力扶持。”众人一片欢笑,氛围越发的热烈。 宁忠景又接着说道:“汇通钱庄也走上了正轨,如今参与到这一块的湖广大家族,除了程郑二家,还有李、王、薛等三家,其余中小世家也有十几家,不过他们所持的股份稀少,因此只有几个联合代表。” “这一番也是得亏了私盐之利,让这些家族趋之若鹜,如今光股份都卖了三成出去,拢了八十万两白银回来,其中有一成股份送给了满丕。” 宁忠源冷哼道:“这头硕鼠,原本打算只给他送五万两白银,可是这个老王八蛋却不愿意咬勾。为了过这关,只好送了一成股。不过我宁家所占的股份,依然是大头。” 宁忠义却微微皱眉道:“二哥,最近这朝廷的气氛有些不对啊,张连登下去了以后,这新来的宪德却三番五次前来为难二哥,动不动就是暗示要好处。这满丕毕竟是总督,干涉不到地方民政,再加上他也是别有用心,这一番却是颇为可恶。” 宁忠景也叹口气道:“是啊,自从这宪德到任以来,便前前后后以各种名义向我宁家要去了三万两白银,这数目虽然不算特别大,可若是一直持续下去,怕是难以持续。” 宁忠源冷哼道:“我早就看清了那满丕和宪德的嘴脸,分明是蛇鼠一窝,瞧着我宁家是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两口!如今给他们送钱,也不过是借机拖延时间,若是局势有变,老子非亲自砍了他们不可!”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低调行事,积蓄实力,日后就算有变,我宁家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番话说出来,却是透着忌讳。 不过在如今的宁家兄弟眼中,这个所谓的朝廷一直在侵蚀自家的利益,心中早就恨得牙痒痒,如今听到这番话却感觉异常的痛快。 宁忠义的性子外粗内细,冷笑道:“二哥,我宁家在这湖广经营百年,也不是好相与的,若是逼得急了...哼!” 如今不过是康熙五十八年,就算从顺治开始算起,满清入主中原也不过七八十年,远远还没有到深入人心的地步,民间自发的反清斗争也从未停息过,因此宁家兄弟有此念头也不足为奇。 宁忠源知道若是继续这么发展下去,迟早会被人一口吞掉,因此心中的那点担忧也抛到云外,决绝道:“诸位兄弟,如今当加快我宁家的发展速度,至于渝儿那边,也需要更多的支持,给他人,更多的人,更多的银子!” 第三十四章 飞速发展 云梦县宁家铁矿场里一片沸腾,一座座高炉耸立在庄子内,黑色的烟雾向天空扩散开,如同一团团黑云一般。 略带炽黄的铁水从高炉里流淌出来,带着白雾,众人发出了欢呼声。 负责宁家矿山的宁家老五宁忠信,激动的望着刚刚从高炉里生产的铁水,他仿佛看到了神话。 什么时候炼铁变得这么容易?甚至可以说,这不是在炼铁,而是在炼钢。 望着一旁站着的宁渝,宁忠信张着嘴,好不容易才将惊讶吞进了肚子里,笑道:“你小子这脑瓜子咋长的?这铁的质量可比我在大冶铁山上看到的强多了!那铁都不纯,又脆又不耐用,可咱这铁可太纯了!” 宁渝笑道:“这高炉炼钢法本来炼的就是钢,这出来的铁纯度高自然不足为奇。” 所谓的高纯度精铁,实际上就是宁渝前世了解的土法炼钢的产物,通过土砖垒成一座小高炉,然后将木头烧成炭,将铁里面的过高的碳脱掉,使含碳量降低而成为钢。 因此在这个十八世纪的初叶,宁渝拿出来的这项技术,简直就是划时代的产物,因此宁渝还特意叮嘱过,不要让无关人接触炼铁的核心部分。 宁渝在这里已经待了有十天了,经过了十几炉的实验,这高炉炼钢终于炼出了第一炉优质生铁。如果用这种铁来铸炮,宁渝相信能够将子母炮的寿命再延长一倍之多。不过炼出的这种铁并非自用,而是将它铸成武器兵备,然后高价出售。 除了子母炮比较敏感以外,像鸟枪刀剑这些都是可以铸造的,且质量要强上官营许多,因此也能卖出价格来。 宁渝心中自然不会反对,因为他明白如今的宁家最缺的是时间,是资金,只有经过充分的发展,才能将潜力转化为实力。 这边的一番事情一结束,宁渝便立刻回了雏鹰营,宁四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护卫之后,内心对宁渝也是颇为敬服,因此一直以来都是宁渝的车马夫和护卫长。 此时的雏鹰营,已经不再仅仅是二百余学兵,经过收纳大量的矿盐工子弟后,学兵的数量已经上升到了三百五十余人,不过其中年龄层次不齐,于是宁渝便又将十二岁以下的少年划为童子营,归属于雏鹰营编制下,童子营的学兵在十二岁时会经过考核,通过考核者可以进入雏鹰营,如果没能通过便分到其他矿场或者是农庄里。 可是进了雏鹰营的学兵们,却再也不愿意离开,因此一个个都十分努力的拼搏训练,就连童子营当中也是一片喊打喊杀声。 有时候宁渝也会想,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可是每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宁渝都在告诉自己,其实自己并没有选择,若是不能前行,那么这个结果将会异常的悲惨。 如今的雏鹰营中有一片办公区域,分别是参谋处、军法处以及教导处,每日都有人安排值班,相关的军营条例已经出台,人人都需遵守条例行事。 董策抱着一摞纸张走了过来,向宁渝行了军礼,然后道:“营座,如今军营训练已经接近饱和,每日里所需的肉食补充也大为增加,这是本月的军需供给。” 现在的雏鹰营还没有正式组建后勤处,一应的物资供应直接由宁家老宅在负责,而参谋处负责审核后勤供应以及承担了一部分的后勤责任。 不过这个现状很快就会得到改变,宁渝会在不久之后便组建后勤处,因为马上有一大批的后勤物资会来到雏鹰营。 宁渝简单翻了翻,然后用毛笔签上了字,即表示同意,随后用毛巾擦了擦脸,问道:“雷驼子那边可曾派人过来?” 董策毕恭毕敬道:“禀告营座,雷驼子的徒弟过来了,说公子之前的吩咐如今有了进展,只是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 宁渝连忙将毛巾放下,“人在哪里,赶紧带我过去。还有,营中这段时间要加强戒备,防止有人混进去。” 雷驼子派来的人是他的徒弟,宁渝上次也亲眼见过,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护卫跟着他一块去了制炮坊。 如今的制炮坊在宁渝的大力支持下,已经扩大了许多规模,甚至将山后面的一片空旷的山谷都利用了起来,大量的工匠每日里在那里打制一些铁质农具。 这些农具在主要是提供给周边府县使用,依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在打制农具之余,雷驼子在宁渝的吩咐下,也开始制炮。 不过在宁渝的提点和雷驼子的改进下,如今的制炮工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因为原来的铁模铸炮法虽然大大加快了铸造速度,降低了成本,但是在火炮质量上的提升并没有特别高,这主要是因为炮芯部分,依然是沿用老办法——铁芯裹泥。 这种法子会导致范泥调制不当,湿气问题很难解决。泥范颗粒缝隙大,就会吸聚空气中的湿气,铁水灌入后,湿气受热蒸腾出来,在铁水中形成气泡,导致造出来的炮依然会有蜂窝,只是相对过去来说会少很多。 因此在宁渝的设想里,就是将泥芯彻底丢掉,从而彻底解决气泡问题。可是想要解决内膛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这项技术一直到几十年以后,英国人靠着蒸汽机的蛮力直接在实心铁柱上锤钻出炮膛。 这个法子过于硬核,很明显是如今的宁渝所无法解决的,因此只能换一种法子,也就是铁炮芯。 雷驼子就这个问题研究了很久,可是发现实在没办法将铁炮芯给取出来,如果太早取炮芯,这里面的内膛没有冷却完毕,如果太晚取,铁芯就会跟炮融在一起,彻底成了个铁柱子。 宁渝后来思索了很久,让制炮场上的木匠老高在台上多设一个螺旋吊车,然后把铁芯插进炮范里,当灌铸进去的铁水冷却初步成形时,就摇动手柄,转动铁芯,接着就把它吊着取出来,就能够解决黏连的问题。 到了这一步,宁渝心中的铁模铸炮法才算大成。 其实只按照原来的法子制炮,原本也足够使用,至少能甩如今的清王朝一大截。 可是在宁渝的心中,在这个时代真正最理想的大炮,是在后来美国南北战争里扬名的拿破仑炮。如今做的这一切,只是打基础罢了。 第三十五章 雷式型燧发枪 宁渝再次来到制炮坊时,里面的匠人数量增加了许多倍,如今大概有八十多人,一副热火朝天的场景。 雷驼子见到宁渝,一脸兴奋的从屋内拿出了一只长长的鸟枪,不过这款鸟枪却跟寻常的大相径庭,长长的枪管浑然一体,整体透着乌黑的光。 “少爷,这你说的燧发枪,我们给做成了,来上眼。”雷驼子一脸兴奋道。 宁渝接过了燧发枪,双手虽然很稳定,可内心的激动却难以抑制,在17世纪,有了这燧发枪和拿破仑炮,任谁来也不怕了。 这杆燧发枪其实就是宁渝根据前世褐贝丝燧发式火枪提出来的复制品,虽然说比不上原版,但是放在如今的中国,已然是不得了了。 整款枪全长四尺五,前面还可以加上三棱刺刀,总长能达到四尺八,也就是后世的一点六米左右。 雷驼子兴奋道:“少爷,这枪打的可远哩,能打到两百步去。可比那些鸟枪把总手里的玩意好用多了。” 宁渝放在手里掂了掂,不是很轻但是也没有很费劲,特别是它取消了火绳,利用燧石摩擦为作发火装置。 很多人都误以为燧发在西方炙手可热,在东方默默无闯,实际上在明末就已经出现了燧发枪,不过没有得到及时推广和普及。 早在崇祯八年,当时的兵器专家毕懋康写了一本书,叫做《军器图说》,书中就记载了一种“自生火铳”,也是比较原始的撞击式燧发枪,扣动扳机,龙头下压,弹簧的蓄能作用,促使燧石在火门上摩擦生火,完成火铳射击。 明崇祯八年(公元1635),兵器专家毕懋康出版了《军器图说》,书中图文并茂地记载了一种名为“自生火铳”。这是一种撞击式燧发枪,扣动扳机,龙头下压,弹簧的蓄能作用,促使燧石在火门上摩擦生火,完成火铳射击。 只不过早期的燧发装置不够稳定,因此后来就被舍弃了,依然是依靠火绳发射,不过如今宁渝自然不会继续走火绳枪这条路,而是直接换成了燧发枪。 宁渝欣喜的望着手中的滑膛枪,道:“如今这一把燧发枪耗银几何?需要几日才能制成?” 说到这里,雷驼子叹口气道:“别的都好说,这枪机部分做起来也不算复杂,可唯独枪管,让人无可奈何啊。” 宁渝当然知道,对于一把枪来说,打不打得准很多时候都是由枪管的制作工艺所决定,枪管一定要非常直而且光滑,才能保持弹道不会出现偏离,因此后世的枪管材质都有一个统一的名称——无缝钢管。总而言之,在这个年代无缝钢管简直就是神器。 “原来做鸟枪的时候,都是把铁皮卷在柱子上,变成一根长管,然后把两边焊接在一起,接着将铁管再放炉中烧到发白,同样准备一根钢芯,粗细同上,长度要长于成铳的长度。然后将已烧至红亮的铁管套在钢芯上,把铁管接口处大力的敲砸成一体。” “后面焊接的时候,还要撒上白铜粉,等到钢芯冷下来了,还要把铁管再回炉加热,这样做起来就能当成枪管了。” 雷驼子一点点介绍着自己过去的经验,神情有些无奈:“可是这样一来,做一杆鸟枪的成本,大部分都在枪管里,一杆鸟枪能花三两四钱白银,这还是咱自家的工价,就这燧发枪,一杆得五两银子。” 宁渝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价格可着实贵了。 要知道这年头的鸟枪可不是什么耐用货,寻常的鸟枪能用到两年都算不错了。 想要把成本降低下来,就需要把枪管的成本给解决下来。 可就宁渝所知,枪管制造问题在这个年代几乎是无解的,一直到19世纪后半期,那时候新式炼钢法和新式特种合金钢刀具出来后,才开始将枪管的制作成本和时间大大降低。 因为想要做出枪管,还得走之前锻打的老路子。因此宁渝也只好让雷驼子一点点积累,等到炼铁技术再发展上一个台阶,就可以考虑利用水力锻锤来制作,速度会加快许多。 宁家虽然目前有潜在的危机,但是并没有非常紧迫,无论是燧发枪还是火炮,都可以慢慢去准备去储存。 不过看着乱糟糟的工坊,宁渝依然有些头疼,道:“这么做法实在是太乱了,而且也很没有效率。” 雷驼子诧异无比,道:“我这炮坊不乱啊,这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的。我雷驼子是邋遢了点,可我这炮坊可是心肝,每天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再说这也不影响制炮啊。” 宁渝无奈道:“我说的不是东西乱,是人乱,你瞅瞅,每个人都是单独做一杆枪,这速度能不慢嘛。你把所有在册的工匠,都分为不同的组,比如说着做枪机的就做枪机,这做枪管的就专门做枪管,然后组装的专门组装,再设立一个质检员,如果零件合格就给钱,不合格就扣钱,这收入就跟自己的手艺挂钩,做的多拿得多。” 雷驼子目瞪口呆的望着宁渝:“你这小子的脑瓜子咋长的?这太精了吧,不过倒是一个好办法,我这几天就开始实行,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用,那一个月下来制一百杆燧发枪问题不大。” 宁渝虽然对一百杆燧发枪不是很满意,但是目前来说也足够了,后面只能慢慢扩大生产规模来提高产量了。毕竟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也就这么大,再想在效率上提高,需要跨过的技术门槛太多了。 枪的事情完了后,宁渝又将拿破仑炮的概念和一些技术上的细节,跟雷驼子讲了讲。其实在这个时代,拿破仑炮的技术含量并没有那么高,相对于枪的来说,炮的发展往往会更加迅速。 不过历史上的拿破仑炮所用的材质是青铜,而不是铁铸造而成,因此极其坚固,能够经受重装药或者双倍装药的爆炸力而不会破裂。可是对于宁渝而言,青铜材质的成本实在是无法承受,因此只能通过精铁来制作,相对来说性能化差一些,寿命也会短很多。 雷驼子听完宁渝的介绍,眼睛中放着光,可是看着宁渝的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不过他想到了一件事情,然后道:“这枪是制成了,还请公子赐个名字。” 宁渝笑道:“既然是你雷驼子制成的,那这枪便叫做雷式型燧发枪吧。” 第三十六章 拿破仑炮 宁渝其实想的很清楚,在这个时代里,并不是越先进的东西越好,而是越容易大规模生产的东西才越好。燧发枪和拿破仑炮严格来说,都是可以大规模生产的兵器,而且在这个时代里,并没有太多需要跨越的技术难题。 相对于目前清军所用的子母炮和劈山炮来说,拿破仑炮的性能实在是太过于强了。 从射程上来说,六磅的拿破仑炮的有效射程一千三百多米,而十二磅炮的有效射程大概有两公里,而此时的子母炮有效射程大概多远呢?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也就是宁渝之前让雷驼子制造的子母炮,放十成药能打到三百米。 这个差距已经不是人力所能解决了,因此宁渝果断抛却子母炮,选择了制造拿破仑炮,要解决拿破仑炮的技术难题,特别是钢材方面需要多注意,不过这一点宁渝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云梦的铁矿已经在正常运作,每天出产的熟铁都达到上千斤,这一个月下来,三四万斤熟铁问题不大。 后面的事情便都交给了雷驼子来解决,宁渝有时候真的很庆幸,在这里能够遇到一位这个世界上难得的枪炮大师,不仅经验十分丰富,而且学习起来的能力也很强大,因此后续的很多事情都可以交给他来解决。 宁渝望着雷驼子道:“这段时间却是颇为辛苦,转眼就要过冬了,过段时间宁家会送来几车炭,给嫂夫人他们用,然后吃食方面也不用担心。这边我会跟父亲说,一切都是以最高的标准来供应。另外,制成我说的这种大炮之后,每人奖励白银五十两,大师你拿一千两。” 在这个年头,一千两白银真不少了,因此雷驼子有些恐慌的跪下来,道:“少爷,这钱却是多了,驼子承受不起啊。自打老太公开始,我姓雷的就在吃宁家的饭,这宁家的事也就是我雷驼子的事情,自然是义不容辞。” 宁渝微笑着将雷驼子扶起来,道:“这认真说起来,您还是我的长辈,这后面的事情还很多,若是真的制成了这种大炮,一千两真不算多了。” 这一番话却是说的雷驼子感激涕零,便连忙去招呼工匠们,开始进行试制了。如今院子里的工匠们也都知道这位小少爷是谁,因此看着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敬畏,不仅仅是身份上的敬畏,更是对其学识上的敬畏。 宁渝见这边的事情已了,便也不再多待,回了孝感老宅。 目前雏鹰营、盐矿、铁矿、制炮坊这边的事情,全都已经走上了正轨,因此宁渝也过了一阵子舒心的日子,时不时陪着老夫人去烧烧香拜拜佛,只是每次去慈恩寺时,宁渝总会想到圆慧大师傅。二人虽然仅仅一同待过几日,聊过数次,可是圆慧所说的一些话,却深深的影响了宁渝。 这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间到了冬月。 “嘭!嘭!嘭!”一阵阵沉闷的枪声从雏鹰营里的靶场传来,宁渝手中也端着一杆燧发枪,手指轻轻扣动了扳机,正前方的靶纸上出现了一个小洞。 一排排的雏鹰营学兵已经换上了刚刚制成的雷式型燧发枪,正在参与枪术的训练,而距离一百五十米外的靶纸上出现了一些分布零散的小洞,精准度虽然还不高,但是射程却足够了。 想要让枪的精准度更高,就需要在枪膛里划膛线,但是如今划膛线这工艺还不是非常完善,长时间使用铅弹会磨损膛线,最终还是打不准,因此宁渝也就没有过于强求。 “禀告营座,今日枪术训练完毕,请指示!”董策大声道,已经在雏鹰营里待了快一年的少年,如今身材变得十分高大,双眼炯炯有神,满脸透着坚毅。 “各队回营之后,交一份雷式枪的使用报告,主要讲缺点,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宁渝放下手中的枪,拿着宁四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下脸。 如今这个天气还是比较冷的,不过宁渝和雏鹰营的学兵们也都不太在意,不过这次的训练倒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这一百杆枪当中,仅仅只有两把的枪机出现了问题,没有一把炸膛的,这已经让宁渝很满意了。 不过宁渝决定到时候安排几个学兵去学习下怎么维修,到时候随军组建一个枪械维修班,也可以让燧发枪的使用寿命变得更久一些。 而制炮坊也传来了消息,雷式炮的研发已经快要结束,大概在明年开春能够制造出四门六斤雷式炮出来,所谓的六斤雷式炮便是以六磅拿破仑炮为原型,在这个基础上研制的。至于还有十二斤炮和二十四斤炮,目前人手不够,需要继续调拨人手过去。 宁渝想也不想,便大笔一挥,又拨付了三万两白银,这个权限是他跟家族里商议后得到的——凡是他认为值得投资的部分,三万两可以自行决定,然后又安排了一百名可靠的匠人供雷驼子使用。 制炮坊本身就处在孝感县,是宁家经营了百年的老地盘,每日里都会有人去监控路口是否有外来人进入,整体是处于外松内紧的状态,因此安全上不用特别在意,也不必担心有人泄密。 现如今的雏鹰营里,学兵一共有四百余人,其中一百余人在十岁以下,只进行基础的教育课和军事训练课,还有一百余人在十四岁以下,按照之前的训练科目来进行规划,剩下两百人在十四岁以上,开始接触燧发枪和更高深的军事训练课。 这一举动虽然很敏感,但是在如今的雏鹰营里,学兵们已经初步完成了思想教育课,说一句只知宁渝不知朝廷丝毫不为过。因此宁渝也很放心的开始进行线列战术和排枪的训练。 近现代的线列战术也必须要通过燧发枪才能实现,因为在火绳枪时代,以密集的火枪手队列射击则是近乎自杀的举动,因为在装备火绳枪或者是鸟枪时,需要在行军时携带四至六米长的火绳,火绳或是绕在脖子和肩膀上,或是缠在子弹带上,而开火的时候很容易引燃周围的散落火药,因此需要间隔二到四步才能开火。 有了燧发枪就不一样了,士兵们能以密集的阵列队形来进行装填齐射,不用担心出现混乱。 因此,在宁渝看来,雏鹰营可以转向更加专业的军事化组织了。 第三十七章 军事编制 宁渝经过后世的教育,自然明白如果仅仅只有近现代化的武器,却没有近现代化的军事组织能力,那么战斗能力也不会高到哪去。 因此针对目前雏鹰营的发展,宁渝选择将目前的所有学兵分为四个连,以连为基本作战单位,每个连都有正副连长一名,并教导员一名,军鼓手两名,而十岁以下的孩童为童子连,大概一百余人,十四岁以下的少年为预备连。只有剩下的两百名十四岁以上的学兵组成正式连,分别为一连与二连。 另外,针对炮兵建设方面,宁渝打算组成一个营直属炮连,由六门六斤炮和两门十二斤炮组成,炮连编制人员直接从正式连进行选拔,至于正式连人员缺口,逐渐从预备连进行补充。 在宁渝的设想里,未来的雏鹰营将会成为一个类似于军校一般的存在,从里面不断孵化出更多的军队,从连到营,从营到团再到师。至于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宁渝从来都不会坏意,以这种每日教育训练长达十个小时的军队,去对付五日一操十日一操的满清绿营,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至于齐射无双的八旗劲旅,宁渝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因为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为什么要担心? 在宁渝的设想里,在未来的半年时间到一年时间里,将雏鹰营里的两个作战连队扩充到一个满编营的规模,也就是五百五十人左右,设立四个步兵连,每个连一百二十人左右,然后加上一个五十人左右的炮连,一个十人左右的后勤班,剩余的人员为营内的指挥人员。 这样的一个综合性质的步兵营,对付三千清兵毫无问题,而五个这样的步兵营组成的步兵团,宁渝相信便可以打下武昌了,而三个步兵团组成的步兵师,打下湖北不是难事。 至此,宁渝感觉自己一点点的经营,终于出现了成效,虽然目前只是萌芽状态,可是未来却大为可期。 过了几日,宁渝便又来到了汉阳城,他决心针对如今的现状,跟老师崔万采盘盘底。从一开始宁渝就知道,这位老师对满清隐藏着深深的不满,上一次的谈话更是**裸的暴露了想法:好徒弟,师傅支持你反清大业。 因此宁渝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崔万采会去泄密甚至去告状,只是摸不着头脑他想要干嘛。为了确保放心,宁渝便专程来逼宫来了,一来是将崔万采彻底打上贼船,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向对方请教未来该如何。 崔万采似乎对宁渝的到来一点都不感觉奇怪,依然是备好了山茶相佐,琴音悠长。 宁渝心里很不满,这老头子每次都弄个弹琴的调调,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引荐给自己认识一下,实在是太古板了。 其实这倒是冤枉了崔万采,因为并非崔万采不安排崔姒见他,而是崔姒自己不愿意现在出来见他,她需要考察,自己这个未来的夫君,担不担得起她的信任。 是的,在崔万采和崔姒看来,以后崔姒是指定要嫁给宁渝的,至于其他的因素,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或者说无需考虑。 宁渝端着茶,面对面望着崔万采,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是事到临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无论他干的任何一件事,在这个时代都太离奇了。 崔万采先开口道:“看你这模样,比起最初见到你时却是大为不同了。” 宁渝好奇的看着这老师,心道他还会看相?这可真是博学多才啊。 “不知有何变化?还请老师赐教!”不管心中怎么腹诽,宁渝面子上的礼节却从不放下。 崔万采微笑道:“如今看你眉目之间少了许多郁气,倒是多了几分洒脱。想来前番两次的教诲你是听到了心里,那么这一次的功课,为师便更有信心了,也能接着往深里说。” 宁渝连忙道:“还请老师赐教。” 崔万采吹了下茶面上的浮叶,笑道:“前番说的是势,可是光有势还不够,还需有术。” 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宁渝却感觉到了万钧之力,此时的琴音也略微快了两分。 “为师这番言论可不是法家的法术势,你却不要胡思乱想。所谓的帝王术,最终也是落在了术上,只有术成方能势长。” 宁渝听完心道,这总算是说到戏肉上了。 “我华夏之治可分为两个大阶段,第一个大阶段,起于先秦,终于魏晋,贯穿了整个汉朝,所谓的中心思想便是外儒内法。可是势尽则衰,最终分崩离析,而后便引来了五胡乱华之祸事。” “第二个大阶段,起于隋唐,一直到今天还没有真正终结,如今的外儒内法又出现了大的变革,特别是有清一来,帝王权柄之盛可谓亘古未有,这便是因为满清帝王看穿了儒法的本质,便不再为其所制,这便是帝王术的根基,跳出儒法,自成一家。” 这一番话却是说的酣畅淋漓,入骨三分。 崔万采又叹道:“想要跳出儒法的圈子,就需要拿出足够凝聚人心的东西出来,否则只会让偌大的国家分崩离析,因此自隋唐以来的帝王,无论如何天才,都难以彻底摆脱儒法的限制,可是这样一来,国家能够大一统,却无法真正长久。” “哪怕以洪武皇帝之才情,给民众制定了万世一法,寄托于户籍制度与卫所制度,想要实现长治久安,可是人死政息,天下更是变幻莫测,仅仅两百余年便分崩离析。这便是儒法的威力与要紧处,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寄托,则势不能久。” 宁渝深思一番,道:“若是等到将来,这满清之势或可长久?” 崔万采轻笑道:“虽然满清帝王已经成就帝王术大成,可是天然受其自身身份的限制,只能通过商君之术才能维持其统治,可是一旦对外则无法力敌,纵使长久一些,最终也是会走向灭亡的。” 宁渝回想后世历史,无一不被这个老师所猜中,心中的赞叹更是多了几分。 第三十八章 资本力量 “在过去的千年时间里,儒法的力量无可动摇,可终究是千年的东西,这面子上修饰的再光鲜,也难以掩盖内里的一团腐朽,一旦时局有变,这世道便一去不返了。” “明清大变之际便是如此,偌大一国家,巅峰之时拥兵百万,可是大势一去之时,便如黄河东流,一去不复返,非人力所能挽回。” 宁渝沉默,后世无数人谈及明清之失,可无论再怎么复盘,都无法模拟出大明王朝末期时的那股子暮气。 就如同垂垂老矣的老人,一旦寿终正寝,便是任何良药都无力挽回了。 儒法之道在大明的尸体上死去,又重新在大清的身体上复活。 崔万采起身而立,背朝着门外,望着光线灰暗的屋内,深深叹了口气。 “为师学了一辈子儒法之道,最终到头来却发现这儒法之路越走越窄了,因此为师不教你儒法之道,你可服气?” 宁渝躬身行礼,内心无比平静,道:“老师之言与学生却是相同,学生亦认为儒法之道,已然不可行,未来世界局势之变化,风云莫测,儒法只会被大势碾压。” 崔万采奇怪道:“你倒颇为奇怪,这儒法之道唯有学透了才能参悟,可我看你也不过只是初窥门径,又如何悟透?” 宁渝苦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后世而来,对之后几百年的世界历史都了然于胸。 既然不能说,宁渝便只好再一次扯谎道:“学生之所以领悟并非出于儒法,而是格物之道。” 崔万采这才满意的抚须道:“难怪如此,看你这一路行事,无一不是从器具之道入手。先前你父亲一事,便是如此,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想以器物入道实在很艰难。” 宁渝自然明白崔万采说的意思,在儒法统治的时代里,他们所希望的一个理想社会是一个静态的社会,是一个停滞的社会,人人安守本分,当官的就好好当官,种田的就老老实实种田。因此求变求新讲究流通的工商,就成为了受排斥的对象,自然便是小道。 “老师,如果说,如果说这器物之道的发展远超如今的趋势呢?”宁渝仔细的斟酌道。 这一点是当世所有人都无法料到的,哪怕是学贯古今的崔万采,也难以预料到后世的科技发展的有多快,短短几百年的时间里,人类几乎可以说是上天下海,无所不能。 正因为如此,崔万采才会认为器物入道艰难,毕竟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一千年前用的东西跟现在用的东西,没有质的变化。 崔万采被这个问题给滞了一下,良久才叹气道:“天人之道终究无穷尽矣,以你的天赋,若真的钻研器物之道,真的或许能成事,只是我华夏一脉势如山海,怕是穷尽你一生都难以撼动。” 以如今崔万采的认知,是真的深入到了民族文化的内核了。君不见,后世自一鸦战争一来,一百多年的历史都是讲一件事,庞大的华夏文化一脉,在势不可挡的器物面前,是如何艰难的转身? 这一转身,几乎是沉沦于九幽之下,难以再复。 宁渝轻轻抬起头,眸子中透着坚定,这一眼似乎看穿了天地春秋,更是让隐在帘子后的崔姒捂住了小嘴,她实在从来没见过如此幽深的眼神。 “老师,若是寻常的器物之道,学生自然不敢大言。若是有了这个呢?”宁渝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黄澄澄的铜钱,上面写着“康熙通宝”四个字。 崔万采今日对这个弟子实在是有些刮目相看,只是还不够,“若是加上它,或可加快器物之道发展之势头,可是也极为容易做他人嫁衣,到头来一场空。” 宁渝不慌不忙,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铅弹,道:“若是再加上这个呢?” 崔万采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惊讶,笑道:“若是加上这个,能成一时之势,却难以长久。” 自然,若只是铜钱加铅弹,这器物之道早已成为大道了。虽然已经足够惊世骇俗,可是在崔万采看来,依然不够。 宁渝没有失望,只是长叹一口气,道:“还差一样东西罢了。”这样东西是现如今的宁渝却是无法给予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这件东西出现的那一天。 崔万采此时的眼神却透着光彩,他望着宁渝,如同望着一柄逐渐出鞘的宝剑,锐利而颇有朝气。 他厌烦所谓的君子藏锋之说,藏着藏着,就没了。 大丈夫行于世,就该一展内里锋芒,方才不负大争之世。 崔万采望着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穿透了千山万水,直捣黄龙一般,用极为罕见的激昂语气道:“宁渝,为师再教你最后一课。从今天以后,为师再难以帮到你了。” “何为天道?既是人心,亦是大势。纵观千年,大势之变动变幻莫测,非人力所能阻,唐宋元明之失,其失之于根底,根基不稳。” “你今日既然有志于大势,便不可不知,人心绑在大势上,大势也会被人心左右,当今康熙皇帝拿捏人心如数珠子,便是玩弄权术到了极致。” “可是人心思变,终究不是棋盘上的云子,绝非黑白泾渭分明。若只是讲究这一点,便迟早失了分寸。” “宁渝,为师希望你的器物之道,能够真正左右大势,动摇人心。若真的有了这一日,器物之道,便是天地大道。” 望着此时飘飘似谪仙人的的崔万采,宁渝内心的千言万语,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什么都不必说了,也无需多说了。 只是在临走前,崔家少女亲自奉茶而出,精致的面庞上泛着微红,轻声道:“敢问师弟,此道乃何道?“ 宁渝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的铜钱,微笑道:“我这身本事,想来也都是源自这枚铜钱,若真的说起我未来的道,那就叫——资本论吧。” “资本论....”崔万采和崔姒同时念及这个词,反反复复咀嚼一番,只是前者的笑容越发微妙,后者却露出了一丝困惑。 崔家父女瞧着宁渝的影子,在夕阳的斜照下渐渐拉长,一直到消失不见。 “为父给你选的这个夫君,如何?“ “呵,满脑子的造反思想...深合我意。” 第三十九章 桃花山匪徒 宁渝回到宁家老宅后,发现父亲等人都已经汇聚在了一起,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到来。 如今的宁渝,已经用他自己的行为,去证明了自身的能力,也在族内赢来了一片赞扬之声,在族内的威望日益上升,已经无人能动摇他的少族长之位。 因此在很多事情上,宁忠源和几个兄弟也都会去听听他的意见,不过像这次,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情况,还是非常少见。 不过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阴沉,宁忠海更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脸色无情发黑,上一次宁渝见到时,是宁忠海私盐队伍里有人吃里扒外,结果被喂了狗。 宁渝好奇道:“发生何事了?竟然劳动这么多叔叔一同商议?” 宁忠源低声道:“私盐出了岔子,我们有一批盐被这边的桃花山给劫了,押盐的伙计都被砍了头,留下了两个人的命送了回来。” 宁渝微微吸了口冷气,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在这湖广一带敢如此嚣张跋扈,甚至敢动到宁家头上的劫匪,却没有几个,这件事情里透着几分古怪。 宁忠海低声道:“我手下的几条汉子,都是他妈的硬骨头,一句软话都没说,这个仇,我得给他们报。”说话间,却是透着一股子森冷的杀气。 宁家人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宁忠景微微叹口气,神情有些焦虑,道:“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我知道桃花山,那是一帮子坐匪,平日里对咱宁家也是不敢得罪,如今吃了熊心豹子胆,怕是另有靠山。” 所谓的匪,可以分为流匪与坐匪,流匪都是亡命之徒,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坐匪则不一般,有家有口的,做事往往会留有三分余地,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否则一旦势弱,便是他们的灭亡之日。 宁忠源毕竟是军人出身,行事雷厉风行,也不愿意多说什么,挥手道:“回头我这边给新来的巡抚大人行文,清剿桃花山,若是当地绿营不力,可请调我汉阳营。” 在如今的大清制度当中,各个防区都是各地镇戎自行负责,若是出了岔子,也需巡抚行文下调令,才能跨区域支援,否则就是造反。这种制度导致各地的镇戎在平乱时难以集中力量,因此常常会导致小乱作大。 宁渝想想道:“这怕是不可,父亲,我宁家此番绝不能公然清剿桃花山,只会平白引人怀疑,若是有心人打探一二,这批私盐也就就漏出去了,到时候怕是难以收拾。” 无论再怎么做,都需要在如今的大环境下行事,否则只会引起他人的觊觎,就算宁家能够抵挡一二,却难以抵挡更高层级的伸手。 宁忠源轻轻叹道:“若是不能在第一时间将问题解决,这以后私盐之路怕是困难重重,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不好交代,如今这私盐买卖,也不是咱一家的生意。” 这段话却是透出了宁家此时处境的无奈,由于汇通钱庄的成立,将宁家变成了这湖广各家族的领头人,可是这毕竟刚刚成立,许多隐藏的力量没有被挖掘出来,导致宁家还不能彻底消化这块肥肉。 而此时牵着宁家和其他家族的纽带,目前就在盐和钱庄上,盐如果废了,目前这个松散的联盟怕是会分崩离析。因此宁家不能对这件事选择忍让和退缩,可是硬碰硬却难以动用全部的力量,很容易吃大亏。 宁渝不由得在心中暗叹:“如今这世上可没有什么简单的人,不声不响之间,便有人给宁家设立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再回头看看宁家众兄弟的神色,也是非常为难,想来也都是想到了这一点上了。 宁渝微微思索了片刻,便说道:“官面上的力量无法调动,我们可以调动自己的力量,比如我的雏鹰营,宝剑初成,如今却是到了该磨一磨的时候了。” 宁忠义长期驻扎在云梦,因此对雏鹰营的情况颇为熟悉,也经常会前去进行一些指导,微微皱眉道:“我看过你那雏鹰营的兵,一年练下来个个都是好苗子,可是我却担心这帮子生瓜蛋子,怕是一上战场厮杀就尿了。” 宁渝坚定道:“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该让雏鹰营的上,我这次会亲自指挥作战。” 宁忠义也就不再多说,不过宁忠源却皱了眉头,严厉道:“首战必胜,否则我宁愿冒险动用汉阳营,这不仅仅关系到你宁家一族的安危,更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宁忠景有些犹豫,道:“那桃花山我打过交道,如今匪徒大概有一千多人,能战之兵起码也有五六百人,我看那雏鹰营目前也不过四百多人,真正能战的也就两百人.....这会不会太冒险?” 宁渝却跪下斩钉截铁道:“此战必胜,若是不胜,我雏鹰营满营都死在桃花山,我宁渝也死在那桃花山!” 这一番话却是地动山摇,宁忠源欣赏的神情也难免带了几分担忧。这自古兵家都是大事,再怎么说风云变幻莫测,从来都没有必胜之理,可既然宁渝都如此说了,宁忠源也不好表现出舐犊情深。 宁渝微笑道:“这一番作战,却是有三大胜。我雏鹰营士兵都是日日操练,从来不敢懈怠,如今一连与二连都是精锐之士,士气高昂,而桃花山不过一帮匪徒,日日为生计所忧,纵有五六百人,可是毕竟未经训练,战斗力有限,因此这便是一大胜。” “其次,是因为我雏鹰营此番装备的燧发枪先进无比,待过两日新的燧发枪全部送到后,可以将一连和二连全部装备完毕,而桃花山都是一些大刀片,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杆鸟枪,装备简陋无比,因此这是二大胜。” 这番话说的倒是酣畅淋漓,让宁家几位兄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有人点头相应,想来也都是听进去了。 宁渝又道:“最后,是因为我雏鹰营的所有士兵,都是粗通文墨之辈,心中也晓得何为抱负,对胜利的渴望强烈无比,这一点又是那帮只会混吃等死的匪徒所不能比的,这是第三大胜。” “总之,等我雏鹰营胜利之日,便是桃花山众匪覆灭之时!” 第四十章 出鞘 冬月,大雪将大地覆盖,彻骨的寒冷在身体里窜来窜去。 在兵法上,这是最难以进行作战的季节,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危。可是,历来也有许多兵法大家趁此机会出其不意,一举歼灭敌军。 一条长长的行军队伍在雪地里行进,人人穿着厚厚的棉袄,背着一杆长长的燧发枪,略带稚嫩的脸庞上带着坚毅的神色。 宁渝骑着马走在最前方,如今的他正处于身体发育的阶段,看上去倒显得比较成熟,嘴唇上已经带有青涩的胡须,而身后是董策与许成梁,还有一干护卫。最前方是宁家派过来的一个探子,前些日子一直在此地盯着。 一直行了半日,众人才见到了一座破破烂烂的营寨立在山间,说是营寨倒不如说是难民营,几间简陋无比的草扎棚子在风中摇晃,上面已经堆了厚厚的雪。 不过在在营寨外却没看到什么哨探,只有高坡上才有一件草房,里面的人似乎仍在酣睡。 董策轻轻一夹马腹,便赶上前来,低声道:“营座,根据之前资料,前方二里地便是桃花山一众土匪的聚集地,看样子粗粗估计在千人上下,除掉老幼妇孺怕是还有五六百人。” 宁渝呵呵一笑,“咋了,怕了?这五六百人若是都拿不下来,你们这一年的训练,都喂了狗?” 董策连忙翻身下马,跪在马前,语气十分坚定。 “我雏鹰营初战,若不胜,我董策当死阵前!” 其余学兵也异口同声低吼道:“雏鹰营初战,若不胜,我等当死阵前!” 宁渝望着这些学兵,不对,这些战士时,心中带着几分自豪,这就是自己花了一年时间锻造出来的钢刀,今日出鞘,便是锋芒毕露之时。 随着二百余雏鹰营士兵慢慢摸到近前才被人发现,高坡上惊慌失措的土匪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原本寂静无比的营寨里一下子如同热锅蚂蚁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这些人与其说是土匪,不如说是难民,人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拿着的武器也十分简陋,唯独那股子精气神却无比昂扬,望着宁渝这一方也都不慌张。 想必是跟绿营打过很多交道,因此养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宁渝望了一会,便下令道:“开始吧!” 董策和许成梁得令后便回到连队准备进行指挥,他们本身也是一连和二连的连长,不过此时还身兼参谋处成员的职位。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鸣,一连和二连摆出了两条长长的横队,扛着枪向桃花山匪徒走去,一直到近前两百步的距离才停了下来,举枪相对。 桃花山匪徒们有些惊慌,在仓促之下组成了一个简陋的方阵,一个个手中拿着刀枪。 军鼓手此时开始敲起了鼓,士兵们的心便跟着鼓点一般,忽上忽下。不过尽管内心有些紧张,可毕竟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因此也能维持阵型。 宁渝带着护卫站在后方的一个高坡上,举着一只望远镜观察着敌方的阵列,身旁只有一干护卫和两名传令兵,不过这里的位置倒也比较险峻,也不担心匪徒攻上来。 可对于宁四等人,却如临大敌一般,如今的护卫加起来也不过八人,纵使武艺再高强,在大军中也算不得什么了。 在此时宁四的心里,却想着等一会若是事有不逮,便护着宁渝先冲出去,否则宁家未来的希望苗子若是折了,他们这些家生子一个都活不下来。 宁渝有些紧张,双手死死握住望远镜,内心反复在告诉着自己,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打起来,就凭这群乌合之众是无法正面相抗的。 两门原先制成的子母炮构筑放在阵后,与敌阵相隔三百余步,七八个炮手正在装填弹子,只是如今朝廷对开花弹管控极为严格,因此宁家使用的如今还是实弹。 负责开炮的炮手中,有一名是宁家的另一名族弟,如今宁家人对雏鹰营越发重视起来,因此除去先前被开除去营的宁千秋,又增加了十余人进入了雏鹰营,以增强管控能力。 那名负责开炮的宁家子弟名叫宁铁山,生得粗壮,指挥人将实心铁弹裹上一层油布,这才塞进炮口,至于火药,则放了足足十成。 这门炮若是以原来绿营的炮来打,怕是要当场炸膛,可是这门子母炮原本就是用新矿场出的优质精铁铸造的,还用了铁芯铸造工艺,因此几乎没有什么气泡,内膛十分光洁平滑,因此无需担忧炸膛的问题。 此时桃花山众匪依仗着人多势众,集结在一团,朝着雏鹰营士兵冲了过来,纵使是一团散沙可此时也显得气势不凡。 五百步...... 宁渝的手心冒着汗,让望远镜上都沾染了一层汗迹。 四百步...... 炮手们的心也提了起来,等待着命令的到来。 三百步...... “开炮!” 宁渝果断下了命令,身旁的传令兵便开始挥舞起了令旗,鲜红的令旗在风中作响,在炮手们的眼里却是最美丽的风景。 宁铁山微眯着双眼,拿着一根引火绳,插进火门当中,而另一门炮也做好了准备,随着哧哧一阵细响,引火绳被点燃了。 轰——轰——! 两门子母炮一前一后发出了怒吼之声,两枚铁弹向着三百步外的匪众们砸了过去,其中一颗弹子准备砸在人群当中,犁出了一道血肉之路,另一颗弹子则偏过去了。 宁铁山嘴里轻骂了一句,便开始清理炮膛,准备下一次发射。 而就在这个过程当中,桃花山众匪也出现了一阵骚乱,不过也没过多久,便在一些强人的弹压下,又继续发起了冲锋。 董策紧张的望着前方的众匪,手里平端着燧发枪,这枪虽然能打到两百步远,但是准头却非常差,因此平时都是练习的一百五十步开枪距离,以这帮子匪徒冲过来的速度来看,能够打出三发齐射。 在过去的战争当中,战争的胜负会被许多因素所决定,从军心士气到战士本人的厮杀能力,都会影响到战局,不过到了近代以后,战争变成了一道残酷的数学题。 将军需要计算在一个合适的距离,通过齐射的方式发射出更多的弹丸,将敌人击倒,还需要计算这个距离下的命中率与发射频次,从而寻求最大的杀伤力。 这也是为什么宁渝还会亲自安排董策等人学习数学的原因,因为近现代战争,需要不是一个勇猛无比的将军,而是一个能够真正去计算战争的指挥官。 第四十一章 铁与血 随着鼓点的响起,土匪们也都越来越接近了过来,董策甚至能够看到那些人口鼻中冒出的热气,在初冬里呈袅袅烟雾状。 两百步...... 又是两声炮响,不过这次铁弹都砸到人群里,翻起来一片血雾。 不少土匪已经开始惊慌失措,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往日里的绿营的火炮,在今日威力变得如此之大,这超越了他们的想象——到现在为止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一帮少年。 一百八十步..... 董策拔出了腰间的刀,高高竖起,第一排士兵下蹲,第二排士兵站着,同时端起了手中的燧发枪,每人腰间还挂着刺刀,等到白刃战展开后,他们将会把刺刀固定在枪口上发起冲锋。 一百五十步..... 董策的腰刀狠狠劈了下去,所有的士兵同时扣动了扳机,如同一阵暴风骤雨一般,足足两百余枚铅弹从枪里击发了出去,浓白的烟雾一瞬间将整个队伍吞没了进去,一股子刺鼻的硝烟味道让人既反感,又有些沉迷。 宁渝听惯了后世高昂而尖锐的炮火声,如今听到这枪炮声,却感觉有些浑厚的味道,沉闷的枪声比起鞭炮声来说,少了许多氛围,可是却更为可怕。 通过望远镜,宁渝可以看到桃花山众匪的最前面一部分人,被这些弹丸纷纷击中,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了七八十人,这一场景如同地狱一般,让剩下的数百名匪徒惊骇不已,一个个竟然直接丢下了手中的刀枪,向山寨后跑去。 这一幕也是符合常理的,因为大部分军队也就这个模样了,伤亡率达到百分之十都崩溃,都已经算强军了。 这些桃花山匪徒在上山前,也不过都是活不下去的失地农民,本质上没有经过任何的专业军事训练,在伤亡达到百人左右后,还是最勇敢的百人之后,其余的人便如鸟散一般,撒下一地的刀枪,再无战斗之力。 “所有人投降不杀!让炮兵停止开炮。”宁渝很快下达了命令,这个年代什么最值钱,其实说来说起还是人。 从这一刻开始,战争其实已经结束了,如果再杀戮下去,就变成了屠杀。宁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但是他十分理智,非常反感无意义的屠杀。 董策接到命令后,依然十分冷静,指挥着士兵向匪徒们靠近,不时放枪制造威慑,并且让士兵大声呼喊:投降不杀! 越来越多的匪徒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趴在了地上,任何敢于拿着武器继续反抗的匪徒,都会被点名式射杀,一直到所有人都乖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受降不过半刻钟,宁渝留下了两个队的士兵看守投降的匪徒,剩下人继续朝着山寨出发。 不一会,山寨里面的匪徒也带着其余的人走了出来举手投降,毕竟所有能战的匪徒都已经出去作战了,剩下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妇孺罢了。 宁渝安排许成梁去接收这些残余的老弱,并再三叮嘱道:“这些人未来还有用,不许士兵打骂,不允许私自抢夺财物,我雏鹰营的士兵不是土匪,若是有人敢趁胜肆意妄为,军法处必将严厉制裁。” 许成梁刚刚打完这一场大胜仗,脸色兴奋的通红,行礼后便急匆匆带着人去接收降兵了。 董策性格向来沉稳,可是如今首战取得大胜,内心也是兴奋不已,过来禀告道:“营座,此番作战我军大获全胜,消灭匪徒一百一十五人,其中包括匪首黄成、董大海等人,战场上俘获匪徒五百二十人,其中轻伤四十七人。我军除了耗费一些弹药,无一人伤亡。” 宁渝吐了一口气,笑道:“我雏鹰营这一番可是出了口大气!注意,轻伤者及时救治,另外及时甄别匪徒,其中罪大恶极者另行关押。” 战场上的烟雾渐渐散去了,宁渝望着这一片战场,铁与血的交织,让这片白茫茫的大地上点缀着红色与黑色。 过了半个时辰后,许成梁过来兴奋道:“禀告营座,营寨内还有四百四十七人,其中三百八十五人是妇孺,剩下的人都是老人与伤病员。另外营寨内有白银八千两,粮谷九百多石,我们丢掉的一百石盐也在里面。” 说到这里,许成梁有些犹豫,道:“另外,兄弟们将山后围住后,抓到了三个人,似乎身份有些不一般。营座,你看......” 宁渝心里微微一动,这些人想必跟这次的事件有一些关系,若是深挖下去,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在宁渝的心中,对于这件事一直都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此时的当务之急不是这个,便说道:“董策许成梁,等会把队伍带回去,召开战后反思会议,总结下此次作战的一些不足,要注意,我只听不足的地方。” 这种战后反思会议,其实宁渝之前一直在召开,不过之前都是训练反思大会,这一次还是真正的真刀真枪。 不过说起来,雏鹰营士兵的心理素质都非常不错,在战场上厮杀也没有什么畏惧心理,只是看到死人时才会有些不适,这比起过去真刀真枪面对面的厮杀,似乎更容易接受一些,经过这一次的考验,下一次这些士兵端起枪来只会更加稳定。 宁渝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这些俘获的匪徒,将其中罪大恶极的公开审判杀掉,其余可以吸收的青壮,送到辅兵营,妇孺等随着缴获一同送往孝感县。至于此战行赏,等我回来后再行决定。”辅兵营是宁渝之前建立的另一个次级营地,主要是以修建为主,作战为辅,算得上是预备力量。 想来这一次有了这么多青壮的补充,雏鹰营的战斗力也能得到一定的上升。 董策与许成梁立马行了个军礼,指挥人打扫完战场后,将原来的桃花山营寨一把火给烧了,押解着剩余的青壮返回雏鹰营。 宁渝带着三个队的士兵,押解着三百多名妇孺和私盐等财货,往孝感县出发,这回头之路却是更加的舒心。因为在胜利之后,宁渝便早早派了护卫回宁家老宅报信,行了半途,便看到宁忠景带着宁忠海等候着他。 宁忠景望着长长的队伍和那一车车的财货,一脸欣慰之色,大笑道:“宁家麒麟儿,果然不负众望!” 第四十二章 两淮盐商 宁渝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很久没有睡的如此香甜,以致于全身骨头都发出了咯吱的声音。 婢女春竹和春绿打来了水,服侍着宁渝起床,如今的宁渝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这让一些侍女们都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年头,虽然有严格的婚嫁制度,但是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做个填房的姨娘还真是个不错的出路了。 春竹小脸微红,低声道:“少爷,老爷和几位大爷在前厅里等着,说要等你议事。”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帮着宁渝系好了腰带,俏生生的小手在腰间滑动时,让宁渝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懈怠。 若真是做个啥也不愁的少爷,那生活还真不是一般的美妙。 等到一切打理完毕后,宁渝来到了前厅,此时宁忠源等人一脸春风,正聊得开怀。 见到宁渝走进来,宁忠景连忙拉着他的胳膊,走到正厅大声道:“来来来,我宁家千里驹到了,这回可把我给镇住了!” 其余人便一起起哄,原本也都是三十上下的汉子,性子本来就没那么拘束,这平日里调侃宁渝也不算少了,就连宁忠源也生出了几分笑意。 宁渝求饶不过,一一行礼,最后才苦笑道:“这一回不过是打了一些土匪罢了,却算不得什么正经台面。” 宁忠源轻哼一声,笑骂道:“夸你小子两句,还真上天了不成,以两百青涩少年兵,竟然将这为祸多年的桃花山一众全部剿灭,自身无一伤亡,这样的胜仗,你老爹我可打不出来!” 得,这一下子谦虚过了头,反而遭人骂。 宁渝只好端正态度,道:“这番作战原本就是不对等的作战,严格来说,我这二百少年兵比这七八百匪徒要强太多了,取得如此战果也不足为奇。” 宁家兄弟虽然都是军伍世家出身,可正儿八经在军内的只有宁忠源与宁忠义,除了他们听出点名堂,其他人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宁忠义性子粗爽,笑道:“你这小子,什么叫做不足为奇?给你这几个叔叔们解释解释,让我们也听听你小子的高见。” 其他人也都是全神贯注的竖起了耳朵,连久经战阵的宁忠源也放下了父子关系的面子,如同一名好学的学生一般,凝神静听。 其实从这一仗之后,宁家等人对宁渝的印象又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从原来的天才后辈,变成了能够参与到宁家发展大计的核心人物,别看这一点似乎没什么,实际上却非常重要,说明宁渝能够在家族内调动的资源,已经得到了大幅度的增长。 从目前的情况来说,原本真正能够左右宁家发展大计的人物一共只有三个,分别是宁忠源、宁忠景与宁忠义,如今宁渝成为了第四个人,甚至他的话语权比宁忠义要更高一些。 这种话语权并不会因为伦理上的尊卑关系而发生变化,原因就是目前的宁家还处于兴盛阶段,更加讲究能力,而非辈分与出身。这说明了宁渝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目的,基本上已经全面实现了,那就是团结宁家绝大部分的力量。 宁渝内心有些激动,微微平复了一下内心,才缓缓道:“之所以说这是不对等的战争,除了开战前所说的三必胜,还有组织与组织之间的高下。” “雏鹰营是严格的上下等级关系,并且建立了完备的内部编制,在战时指挥时更加如臂使指,能够充分发挥出这两百个人的力量。相反对于桃花山而言,不过是一群没有经历过严格军事教育的匪徒,所谓的几百人,不过就是几十个敢打敢拼的亡命之徒加上几百个只能打顺风仗的农夫。而我一战,正是将那几十个冲在最前面的人给消灭了,后面的那几百人也就没有战心了。” 宁渝一边说着,内心却在感叹,这其实是封建主义军队的通病,对于目前的雏鹰营来说同样如此,只是在对抗损失方面,雏鹰营实在强上太多,宁渝有信心哪怕伤亡只要在百分之五十以下,雏鹰营是绝不会溃散的,可这一点上目前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宁忠源听完后,感叹道:“这桃花山匪徒原本都是郧阳的流民,后来朝廷将郧阳镇给裁撤掉后,大量的郧阳流民便汇聚到各地为匪,这桃花山就是其中一脉,战斗力颇为不俗,寻常绿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没想到真被剿灭也是如此简单。”、 宁渝轻声道:“从这次的事情里,我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不过前番是必须下此狠手,否则我宁家威名不复存在,如今这面上的桃花山已经覆灭,暗中的那只手却还没抓到。”不知为何,宁渝此时想到了从后山抓到的三个人,或许,他们知道一些什么。 宁忠景冷哼一声,道:“从你这次抓回来的一些人嘴里,却是没有问出什么来,不过根据我从其他方面的消息,这次的事件背后,恐怕是淮北盐帮在作祟。” 说起了淮北盐帮,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贩私盐真正影响到的还是原来那些盐商贩子的利益。 淮北盐帮,说起来还是两淮盐邦的一个分支。从西汉吴王刘濞“诱天下亡人煮海水为盐”,两淮盐业便得到了飞速的发展,成就了赫赫有名的两淮盐帮,正所谓“两淮盐,天下咸。” 而在如今的康熙年间,湖广缺盐,因此进入的私盐都是淮盐与川盐,不过川盐还没有真正成气候,因此主要还是淮盐为主。而宁家的私盐出现,严重损害了两淮盐商特别是淮北盐商的利益。 如今的两淮盐商堪称是汇聚天下财富,哪怕是晋商在这个年代也难以撼动其锋芒,据说曾经康熙皇帝想要治黄河,结果经费远远不足,扬州的盐商便一次捐了三百万两,其实力堪称富甲天下。 可如今的宁家,却被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给盯上了。 第四十三章 表彰 针对淮北盐帮的问题,宁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无论从哪方面着手,都有些无力,不过可以想到的是,随着宁家私盐的越发兴盛,淮北盐帮的出手是不会停止的。 这一次不过是一道开胃菜,用意就是告诉宁家,赶快收手。 宁忠景打算找人去跟对方试着谈判,很明显,目前的宁家奈何不了远在两淮的盐帮,力量更是不及对方,除了和谈别无他法,而这次打击桃花山,也给和谈增添了筹码。 这方面的问题宁渝没有去接触,而是回到了雏鹰营,开始准备进行战斗表彰大会。 严格来说,在宁渝的多番准备下,这些雏鹰营的学兵根本就没有开过几枪,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拼搏,就像是一次度假式的战斗。 不过宁渝依然决定进行叙功,这一番也是为了考虑到士气,毕竟有功不赏会严重破坏雏鹰营的凝聚力。 因此,宁渝回到雏鹰营后,跟一帮参谋处的一群人制定好了表彰大会的流程,还抓紧去宁家铁匠铺去制定了一批勋章。 在如今这个年代,无论是绿营兵还是八旗兵,立功后都是给赏银,战前会临时加码,以激励士心,可是这种表彰只限于数人至十余人,比如先登,比如破城,赏额也往往十分丰富,像先登赏银就是五十两左右。 可是宁渝希望建立的勋章制度是能够推广到营中更多的人,让每个人都能成为表率,这样才能更好的带动其他人的进步,而不是沦为精英的游戏。 在康熙五十八年冬月二十五,宁渝在雏鹰营的训练场上召开了雏鹰营的战斗表彰大会,红旗招展,士气如龙。 此时的雏鹰营分为两大部分,分别是正营学兵与辅兵营,辅兵营是宁渝这次打完仗正式设立的机制,主要收纳无法进入正营但仍然有一定战力的士兵,这些人在平时负责营地的修剪,在战时负责打扫战场,不承担主要作战任务,这种机制与绿营的战兵与守兵颇为相似,因此也不足为奇。 宁渝站在台上,望着台下的数百名学兵和辅兵,大声喊道:“我们雏鹰营的第一战,打的漂亮!打出了男人的气势!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他们才是宁渝如今最大的依靠和底牌,是那张能够打出去的王。 台下的学兵们的眼睛有些微红,这群少年们正处于人生最关键的时候,而宁渝就是指引他们前进的兄长,同样也是他们最大的依靠。 “接下来,我将为这场战斗中奉献的人,进行授勋。何为勋章?即奖励战功,目前雏鹰营只授忠勇与忠武两级勋章。”宁渝的话语刚刚落下,便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 “董策,训练有功,指挥有功,授三等忠武勋章,可授田五亩。” “许成梁,谋划有功,指挥有功,授三等忠武勋章,可授田五亩。” “常有财,训练有功,指挥有功,授三等忠武勋章,可授田五亩。” ........ 全程授勋下来,董策、许成梁和常有财三人获得三等忠武勋章,其余八名队长获得三等忠勇勋章,十四名学兵获得四等忠勇勋章。可以看得出来,这种新的激励方式比起单纯的奖励银钱更加高效。 宁渝为了突出勋章的重要性,专门找家族要了三千亩的军功田,这些田便是要在未来授给雏鹰营士兵,以激励他们作战。因此勋章也绑定了军功田,像董策等获得三等忠武勋章的军官,可以得到五亩田地。 至于忠勇勋章,则专门授予士兵及低级军官,像那些队长获得的三等忠勇勋章,可以获田三亩,四等忠勇勋章可以获田一亩。 别看小小一亩田,在这年头是能卖七八两银子的,可以说是一个家庭真正的根本。 对于那些学兵来说,是能够感受到勋章里的沉重的,毕竟这年头,有块田比什么都更重要一些。 宁渝望着台下激动的学兵们,大声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兄弟们,未来前景可期!还望大家继续努力杀敌!” 这么一番激励过后,宁渝能够明显感受到越发蓬勃的士气,心里暗道:“如果这不是两百人,而是两万人,这湖广属谁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一点,宁渝也没有懈怠,继续安排好士兵努力训练,另一方面便是快马加鞭赶到了制炮坊。 如今的雷驼子顶着个制炮大师的名头,因此平时也不会亲自下去干活,都是指挥着手下的徒弟来制炮。 见到了宁渝不畏寒冷风雪赶过来,雷驼子的目光有一些异样,他实在是无法将眼前这个有些黑瘦的身影,跟宁家少爷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这啥时候大家豪门子弟都这么拼了? 不过雷驼子也明白宁渝的来意,连忙道:“原先试验过,这新炮采用的熟铁虽然比起之前的生铁要强上许多,可毕竟只是熟铁,还是会出现炸膛的情况,打不到那么远,因此可以肯定的是,公子说的那种炮是铸不成了。” 宁渝轻叹口气,道:“原本这炮用青铜铸成会更加坚固一些,也不会轻易出现炸膛的情况,可如今铜价高昂,只能选择熟铁制造,所幸如今矿山用高炉炼铁,出熟铁的产量也高了起来。不过还请雷大师在熟铁的范围内,制成这雷氏炮。” 雷驼子嘿嘿一笑,“这便是我这一个多月来的成果,还是用熟铁铸炮,不过在原来的铁模制炮法的基础上,再进行了改进,试了一种新的办法,可以让炮管的内层比外层先冷下来。” 宁渝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了解制炮的,在制炮刚刚完成后,如果依靠自然冷却都是由外往内,就会导致外层比内层冷的快,这样一来由于热胀冷缩的原理,就会形成层层膨胀的结果,使得炮管的强度降低,也就更容易炸膛。 因此听到雷驼子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时,宁渝内心有些激动,催促道:“还请大师解开小子心中疑惑。” 雷驼子笑道:“原先老头子还想不透,后来想到了这一点,既然这炮芯已经换成了铁的,为啥不做成空心的?” “后来老头子发现,只要在里面加上一条管道,然后加水,就可以让炮膛内先冷却,这样铸炮比起原先的铁模铸炮,要更强上几分,因此如今新铸的这六斤雷氏炮,打起来也有个两里地。”说到这里,雷驼子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 宁渝笑道:“您老是真的高,小子是彻底服气了。” 第四十四章 雷式炮 宁渝心中喟叹,这雷驼子还真了不得,居然在他的指点下,居然无师自通把这么大的一个难题给解决了。 原本宁渝提出来的铁模铸炮法将原有的铸炮法进行了改良,可以说将满勤16世纪的铸炮技术,进步到了17世纪,大大提高了铸炮的速度,但是针对质量上没有质的改变,给到宁忠源绿营的子母炮,也只是能够填充原本标准的十成火药,并不能进一步提高威力。 而如今的雷驼子却在原来的铁模铸炮法上更进一步,将铸炮的方法从17世纪更进一步到18世纪,不仅提高了铸炮的速度,而且质量上也得到了飞跃。 如今的雷氏炮只有拿破仑三分之一的重量,可是性能却差不了多少,比起如今绿营用的子母炮、劈山炮要强上太多了。 宁渝感慨道:“雷大师,原先我许诺过,若是将炮铸出来,奖白银千两,但如今您这边的成果大大超过了我的想象,因此小子决定将奖赏白银千两提高到三千两。” 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让雷驼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无论他如何自傲于自己的手艺,可是一直都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制炮的工匠而已,放在这个时代里,堪称是下等人了。 如今宁渝对他如此厚赏,让雷驼子内心有些感动,三千两白银虽然说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可是这份尊重更让雷驼子心折。 雷驼子当即跪下来,大礼拜倒,“公子但有所命,驼子自当从之。” “这三千两白银,驼子只取百两为子孙计,一千两给手下的徒弟们分一分,他们都很辛苦,这些日子里也是没日没夜的,不能苦了他们。” 说到这里,雷驼子坚定道:“剩余的一千九百两,驼子将会投入到扩建工坊里,为公子铸出更多的大炮。” 宁渝有些诧异,现如今是人人只为求财,这突然出现一个不爱钱的确实罕见。 根据雷驼子这边的规划,大概到明年四月过后,这制炮坊一个月下来能制炮八门,燧发枪五百杆,维持这个速度基本上就到极限了,再想继续扩充规模,所需要投入的人力和物资将会更上一个台阶。 宁渝得到这个承诺也就满意了,至少在目前为止,人员的增长其实是有些跟不上武备的增长速度。在以后等到人力更充足以后,再行扩张也不迟。 康熙五十八年腊月二十九,宁渝结束了手头上的一切事物,回到了孝感老宅。 孝感县堪称是宁家的大本营,上万人都依附于宁家的这颗大树下生活,而此时的宁家堪称一时鼎盛,所有的宁家旁支族人都汇聚在老宅准备祭祖大典,因此显得极为热闹,不过此时的宁家也没有放松警惕,将整个孝感县布置得固若金汤,寻常外人压根进不来。 郑家的家主和程家家主也都到了,还有一些湖广一带的一些家族也派了代表过来,这所谓的乡绅豪强,莫过于此了。 程远芝原本是朝廷户部的致仕高官,平日里看似糊涂,这其实心眼也是不小,这段时间以来汇通钱庄在他的指导下发展十分迅速,到目前为止,已经足足吸储了三百万两总股银,除了云梦盐矿以外,还针对各族的产业也进行了选择性投资。 这其中的关系人脉都是这个老头子出马打理的,虽然宁家在湖广也是人脉根基深厚,但是毕竟比不得程远芝这等老狐狸,因此宁忠景也是颇为佩服,在这方面从来都是唯程老爷子马首是瞻。 至于郑家原本就是这湖广的大地主豪强,人脉关系也是四通八达,齐心协力周旋之下,如今的汇通钱庄已经开始在湖广全面铺开,获利颇丰。 二人见到了宁渝,也是颇为亲热,虽然听说过年前桃花山一事,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难免会觉得有几分夸大,对宁渝的印象依然是停留在很有能力的天才后辈上。 程远芝笑道:“先前看到渝儿的时候,便觉得渝儿非同寻常,不仅是经营有方,更是得了其父真传,堪称我等后辈中的麒麟儿,。” 这一番话却是引起了一番轰动,毕竟能够让程老爷子这么夸赞的后辈,确实只有宁渝一个人。许多新来的中小家族也开始留意这位宁家麒麟儿,对宁家的实力也开始进行新的评估。 郑先的态度却有些保守,虽然也勉励了宁渝几句,可是宁渝也明显能够感觉到对方内心的担忧,毕竟一个地方豪强之子,居然能够带“家丁”将为祸一方的桃花山众匪给消灭掉,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宁渝也不以为意,对于他来说,如今能够折服宁家内部大部分人已经是超强完成了任务目标,至于其他的家族,无论再怎么亲近,也只可引为奥援,却不可为依赖,唯有宁家,才是他真正的根据。 宾客欢聚一堂,杯筹交错之间,气氛很是热切。宁家兄弟也是笑容满面,到处敬酒交际,不过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的重头戏其实还没有开始。 宁渝是知道的,这个重头戏就是湖广商会。 在这年头,朝廷对于任何民间团体组织都非常敏感,可唯独对于商会网开一面,这也是因为在满清入关之后,晋商八大商在这其中出了大力,狠狠的将汉奸的帽子戴在了头上,这也让清廷对于晋商一直都优容有加。 长期以往,清廷对于商会的管控其实并没有那么像,像后世的徽商、浙商等十大商帮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发展起来的,而对于当时的商人而言,最可靠的关系就是以乡土情缘为纽带,发展起来的商业团体组织。 而对于宁家来说,目前看似发展壮大,实际上隐患也不小,在外有淮北盐帮盯着,在内还有总督巡抚盯着,因此发展湖广商会也就成为了必然。 以宁家、程家以及郑家的实力,再加上一些中小家族,勉强是可以把这个摊子给立起来,更何况有了盐矿和汇通钱庄,便让这个商会的发展有了美好的前景。 宁渝对于这样的商会也是非常期待的,因为这也预示着,作为资本的力量独立走到台前,其实并非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保护好这颗种子,在未来将会带来想象不到的收益。 康熙五十八年要结束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康熙五十九年,宁渝十分期待。 第四十五章 湖广商会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十五,湖广商会在武昌城内正式挂牌成立,这家商会容纳了湖广一带大大小小的商家,汇通钱庄成为了湖广商会的资金池,因此实力之雄厚,连总督府都有所听闻。 在宁渝的建议下,新的湖广商会并非是十分松散的商业组织,而是一个有着一定完善制度的近现代意义商团,商会内部采取会员制度,入会需要三名介绍人,交纳会费,并根据商家信用值来划分权限和利益。 所谓的权限,也是宁渝的一个设想,通过建立多层级别来提高组织内的战斗力和向心力。权限分为五个等级,对应了不同的权利和商业资源。 五级商人为商会最低级别的商家,指全年经营额度在一千两以上及五千两以下的商家。每年的会费仅仅是五十两白银,在通过投资审核之后,可以享受每年三千两额度的低息借款或者投资。 四级商人需要满足全年经营额度在五千两以上三万两以下的标准,每年会费为一百两,在通过投资审核之后,可以享受每年一万两额度的低息借款或者投资,此外可以参与商会的年终大会,聆听大商家的经商分享。 可千万别小看这个年终大会,其实就是宁渝给这些商人提供的一个交流平台,因为受到时代的限制,大部分的商家们一年到头来都不太可能聚在一起,那么这么一个平台可以让更多的商家有机会进行合作与交流。 再往上的三级商人,就是指全面经营额度在三万两以上及十万两以下的商家,每年的会费为五百两,可以享受每年五万两额度的低息借款或者投资,除了参加年终大会以外,每年还有三万两的投资额度,这个投资额度是宁渝根据后世的基金创立的,主要是汇通银行在进行投资时,可以进行跟投,并可以享受项目分红。 至于二级大商,是指经营额度在十万两以上五十万两以下的商家,每年的会费为一千两,可以享受每年十万两额度的低息借款或者投资,每年的投资额度更是高达五万两,其他的一些隐性权限也非常大。 最高级别的一级总商,采取的是邀请制,目前主要有宁家、程家、郑家以及湖南的王家、许家等七大家族组成,首先必须满足经营额度在五十万两以上的商家,其次需要受到五级总商的邀请,并且通过湖广商会的表决,通过后才能进入。 一级总商可以提交投资草案,来决定投资的项目和规模,如果通过总商会的表决后,能够得到汇通钱庄的支持以及整个湖广商会的资源支持,因此是整个湖广商界的幕后大玩家和最终决策者。 因此这样的一个商会组织,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来自湖广各地商家的追捧,甚至连附近临省的商家也都受到了吸引,想要加入其中。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成立,自然也逃不过总督府的注意,湖广总督满丕和湖北巡抚宪德以及湖南巡抚张昌恩也都派人道喜,一方面是为了拉拢湖广商会,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探查这个组织背后的一些东西。 新成立的湖广商会由程远芝担任名誉总会长,由宁忠景、郑先与湖南王家的王自海和许家的许重元担任副会长,并轮流担任署理副会长,总览商会一切事物。 而最关键的汇通钱庄目前仍然由宁忠景担任,不过宁忠景已经决定等到年后钱庄进入正轨后,将钱庄事物交给宁家老五宁忠信,而家族里的盐铁款矿山这一块让宁渝逐渐接过来。 宁忠信的性子颇为沉默寡言,不过在经商这方面却是一把好手,对于账目常常是过目不忘,因此转过来去钱庄正是颇为合适。 而宁渝心里也颇为乐意,毕竟原先铁矿上有家里的长辈在侧,做一些事情难免会束手束脚,如今大权在握,且如今还刚刚开春,矿山没有开工,因此趁着这个机会将负责打理矿产的管事们都召集了过来。 根据目前的资料,宁家掌握的铁矿有四座,除了云梦发现的铁矿规模品质比较大以外,另外三座都是小矿,即使是用了高炉炼铁法,这每日里出的熟铁加起来也不过五百斤。除此之外,还有两座煤矿,这倒是让宁渝颇为欣喜,不过储量同样不大,每日里出煤也不过一千多斤。 不一会,从外面进来了几个管事,一个个进来后先老实跪下,如今都已经接到了消息,家族里的矿山都被大少爷宁渝接手了,因此也不敢怠慢。 宁渝盯着账本看了好一会,才慢悠悠道:“张福,你是管着孝感县这边铁矿对吧。” 下面一个长相憨厚的年轻人有些紧张,“小。。。。。人正是。” “根据这个账本上的记载来看,可以看出你平时的工作还是很扎实的,这账本上的数字我是没看出什么毛病,待会去账房里支取十两银子,这是给你的奖赏。”宁渝云淡风轻道。 一番话说的张福面露喜色,原本他就是一个比较老实憨厚的人,在宁家办差以来也都尽心尽力,生怕被赶出府去。后来这幅性子也得到了宁忠景的认可,被提拔到了孝感县的铁矿当管事,如今又得到了宁渝的认可,内心自然是感恩戴德。 宁渝又慢悠悠的翻开了第二本账本,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这让地上跪着的管事有些忐忑,特别是两个心虚的,脸色更是青白一片。 “杜五,我记得你是十年前进府里的吧。”宁渝语气淡淡的。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管事立马将头深深伏在地上,低声道:“小的确实是康熙四十九年入府,承蒙几位老爷恩惠,如今已经吃了十年的宁家的饭了。” 宁渝冷哼一声,“亏你还记得自己是康熙四十九年进府里的,这良心却让狗吃了!”一边说着,一边将账本砸了过去。 “这本账上有多少猫腻?你当小爷真是白纸一张啊!” “康熙五十八年以前的旧账就不说了,仅仅康熙五十八年这一年,你记录的铁料就没有对上账,短了三千斤生铁和一千斤熟铁,被你吃下的银子,更是不下三千两!” “你府里的那两房小妾,你老家新盖的三间大瓦房,真当我宁家是瞎了眼?”说到这里,宁渝的语气越发阴冷。 杜五将头深深伏在地上,苦笑道:“如今是生是死,全凭少爷发落。” 第四十六章 内部审查 杜五一脸悔恨,涕泪横流,不住的磕头。而其他跪下的宁家管事们,心里再也不敢小看宁渝,能够一口说出杜五账册里的漏洞,想来也是经过了精心准备,绝非寻常可以糊弄。 果不其然,随后宁渝又是一本本的翻账,没有问题的会得到奖赏,有问题的也会当场指出来,一直到宁四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将那些犯事的管事拖了下去。 在这一过程当中,宁渝没有做出任何的处罚措施,而这一切都会由家规决定。宁渝不愿意将个人的情感好恶强加在规则之上,无论是轻或重,都是对规则的破坏。 不过针对奖赏这一块,宁渝却是可以自行决定的,因为收纳人心,本身也是他这个少族长的份内之责,给人留下刻薄寡恩的形象总归是不好的。 对于这一番处理,宁忠景也是颇为认可的,特意找到宁渝,笑道:“这段时间主要在新的湖广商会和钱庄的事宜上忙碌,族内的事情也就荒疏了。所幸有渝儿查漏补缺,才没捅出什么真正的大篓子。” 宁渝对这个三叔一直都是非常有好感的,当即也笑道:“三叔说的哪里话,没有三叔在里外撑着,我宁家也发展不到如今的地步。世人都说我父在阵前搏杀,撑起了偌大的宁家,可是没有三叔在后方的支持,宁家也是发展不起来的。”这一番话说的宁忠景老怀甚慰。 宁忠景感叹道:“你今天查出的那几个家伙,其实也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我对他们向来是放心的——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些人,黑了心肠,渝儿,这些人叔叔我会处理好的。” 宁渝微微皱眉,又舒展了眉头,认真道:“三叔,我觉得这件事给我们最大的启迪,不是如何去做事后的惩处,而是要加强内部审查。” 宁忠景好奇道:“内部审查?渝儿你说的详细些。”却是产生了兴趣。 这便是宁忠景,他是一个真正为家族愿意奉献一切的人,自从执掌宁家内务以来,便一直致力于整顿家族风气,因此是一个真正能做事的人,而这也是宁渝一向佩服宁忠景的原因。 宁渝坚定道:“叔叔,但凡大族之家,都需要有一对躲在黑夜的眼睛,盯着身后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如今的宁家,内忧外患之下,就更需要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至于怎么做,侄儿打算秘密挑选人手,组建一只秘密的密探,将会深入到我宁家的所有产业以及布局当中,这批人会从雏鹰营当中挑选一部分,另一部分会从我宁家子弟中挑选。” 宁家本身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除了嫡系一脉,支系一脉的人口也是非常多的,在这个年代,什么人最放心?自然是宗族血脉最让人放心了,因此现在的宁家子弟中,本身就有一大批进入了雏鹰营,以及其他产业中。 宁忠景轻轻点头,道:“渝儿既然心里已经有了方略,三叔自然会鼎力支持。这家族内部不用担心,三叔替你去推开。只是......”说话间,却是有些犹豫。 宁渝心中一紧,对于他来说,这一类事情是必须团结家族大部分力量才能做的,否则肯定是无法继续下去,而宁忠景的支持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便轻声道:“三叔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说一说。” 宁忠景此时反而犹豫再三,在宁渝的反复催促下最终长叹一声,苦笑道:“还能有什么事情,还是那个孽子的事情!” 宁渝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是去年被踢出雏鹰营的宁千秋,给他这个三叔出难题了。 根据宁渝的了解,自从宁千秋被宁渝赶出了雏鹰营以后,也不说再去雏鹰营的话了,只是整日里酒醉不醒,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宁千秋虽然只是宁忠景的庶出子,可是内心对他还是关心的——原本宁忠景去年便想着让宁千秋去钱庄做事,只是宁千秋自己不愿意,便一直拖了下来。 如今的宁忠景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想到了宁渝,作为一个父亲,他其实也不太愿意让宁千秋加入雏鹰营,可毕竟是对方把宁千秋从营内赶出去的,恐怕这个难题还得宁渝来解开。 宁渝细细思索了一下,心里也有了定计,便跟着宁忠景去了孝感县的一所别院,这处小别院是宁千秋回来后居住的宅子,平日也没有安排什么人来伺候,只有府里的一个老仆在每日里照顾他生活,做一些汤水送过去。 宁忠景带着宁渝走到大门前时止步,深深叹口气,道:“渝儿,我就不进去了,这商会的事物繁忙,明日里便要去武昌常驻一段时间,这府里上下就拜托渝儿了。”说到这里,宁忠景深深望了一眼别院,”至于这里,渝儿看着办吧。”说完便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宁渝读懂了宁忠景没有说出口的话,很简单,若是宁千秋还有用,便拉他一把,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若是不堪用,便让他在这别院自生自灭。 他宁忠景不需要这样的废物儿子,宁家也不需要这种废物子孙。 宁渝虽然从后世穿越而来,可他自幼都是孤儿,因此对于这种生存哲学并不陌生,那就是生存从来都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价值只会被淘汰。 这种残酷的生存哲学,原本早已经深深烙进了宁渝的骨子里,在这个时代不断生根发芽,最终占据了宁渝的整个思想。而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也几乎都抱着这样的生存逻辑。 不努力,是真的会饿死的。 宁渝走上前去扣了扣大门,里面却是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一个老仆才从里面把门打开,见到是宁渝,便恭敬道:“少爷过来了,千秋少爷在里面。” 宁渝点点头,便大跨步走进去,这别院并不大,跨过小别院就是正厅了,因此宁渝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带了正厅,此时宁千秋依然在饮酒。 宁千秋抱着酒坛子正在酣睡,鼾声震天,酒液将胸前的衣服全部都打湿了,整个屋子仿佛一间大大的酒缸。 第四十七章 宁千秋 宁渝推开了大门,阳光照在了屋子里,在宁千秋的脸上洒下淡淡的光斑,若非怀中的酒坛子,倒也有几分洒脱不羁。 宁千秋感受到了阳光的炙热,嘴里呢喃道:“你个.....你个死老头子,扰到小爷睡觉了。”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遮挡着阳光。 宁渝轻轻哼了一声,“我雏鹰营出来的兵,还没有这么窝囊的!” 这一句不算重的话语,落在了宁千秋的耳朵里却如同炸雷,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下意识行了一个军礼,叫道:“禀告营座....”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起来。 宁渝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内心也是非常不好受,叹口气道:“虽然是我把你踢出去的,但是在心里,我还是将你看做是我雏鹰营出来的兵,既然是雏鹰营出来的兵,就要明白什么是雏鹰营。” “我明白,我是雏鹰营出来的兵,我自然心里很明白。”宁千秋脸色有些涨红,他辩驳的很大声,可是底气却不足。 “那你跟我说说,什么是雏鹰营?” “雏鹰营,雏鹰营就是....” “就是什么?” ........... 良久的沉默,宁千秋自嘲笑道:“在那里生活了三个月,可是我还是没搞明白那是个什么地方。堂兄,你说的对,我确实不配待在那里。” 从营座到堂兄,宁渝听出了宁千秋的落寞与绝望,如果他现在转身离去,宁千秋这辈子恐怕都毁掉了。 宁渝没有说话,带着宁千秋走出了别院,一路上骑着马,带来的孝感县城外的小土山。 宁千秋望着前方带路的宁渝,原本已经绝望的内心夹杂着隐约的希冀,他想抓住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宁渝站在崖顶之上,其实离山脚也没有多远,背影带着一股子桀骜不屈的味道,更是融入了骨子中的旷远,让人感觉到一种孤独,一种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孤独。 宁千秋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对方的这种孤独,但是能够感受到那份寂寥,说什么呢?宁千秋明白,自己这位堂兄,从来都不需要他人的安慰,因为其他人不配去安慰这个真正的强者。 “你可知,我为何创建雏鹰营?”宁渝的声音有些缥缈。 “千秋不知。” 宁渝继续道:“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在做好事,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可是我宁渝从来不做好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计成本的去培养这些人。” “我培养他们,给他们最好的武器,传授最好的军事知识,灌输对我宁渝的忠诚。为了保障他们未来的供应,我专门组织人手去寻找矿盐,并且为了发展矿盐专门成立了汇通钱庄,就连如今的湖广商会,也有我的一份心血。”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宁千秋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一向是极为佩服这位兄长,可是让宁千秋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这位堂兄。 宁渝轻轻叹息道:“这世上,从来都不缺有心人,可是像我这般年纪,便如此处心积虑的去做这些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可知为了什么?” 宁千秋望着宁渝漆黑的瞳孔,呆滞的摇摇头,为什么?现如今的宁渝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缺了,以后能够接替宁忠源的官职,如今还考的了童生,至于钱财美人,这宁家还会缺这些东西?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去做点什么,也许什么都不做,凭借我宁家的权势地位也能舒舒服服的活上一辈子,可是,你真的甘心么?”宁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蛊惑。 “千秋不甘心。” “从某个阶段来说,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可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会告诉自己,这条命是需要去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宁渝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望着宁千秋,“如今,这个理想,我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了。” 宁千秋已经听不懂了,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只好沉默以对。 宁渝回过头来望着他,“这个理想,我一个人扛不动,我需要帮手。” 宁千秋有些迟疑,轻声道:“堂兄,你让我回雏鹰营吗?” 宁渝笑呵呵的摇摇头,道:“不是回雏鹰营,而是一件更重要的使命。” “这世间的参天巨木,想要长成需要百年甚至千年。可是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也只会让世人赞颂那满目的清脆与坚实的树干。” “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参天的巨木想要长成,真正离不开的是黑暗里的根,没有根在最底下输送养分,这树木也就离死不远了。” “千秋,你愿意做我宁家的根吗?” ........ 康熙五十九年三月,宁渝从雏鹰营选拔了二十名少年,加上宁家的十名子弟,展开了为期半年的训练,在结合了这个时代的特点和后世的一些经验,宁渝创建了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特务组织——影子。 尽管在后世,这个特务组织鲜为人知,但是不得不否认的是,宁渝创建的这个组织,在未来的大业上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关键。 从那一天以后,宁千秋便从人们的视野当中彻底消失了,除了宁忠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消息,其余人对其踪迹毫不知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宁千秋也逐渐被人们所淡忘。 宁渝在此事之后,专门去了武昌找宁忠景请罪,可是知道了事情原委的宁忠景,无论再怎么不舍,也不得不承认宁渝的做法更利于宁家,这是一个宁家男儿的决心与勇气。 待到宁千秋一事了却后,宁渝便回了雏鹰营之后,这才突然想起来,在剿灭了桃花山众匪,从后山抓到了三个人,一直都来不及去审查,将他们关在密牢中已经有个把月了,趁着现如今开春,却是可以去好好审问一番。 宁渝感觉那三个人跟淮北盐帮的关系应该十分深厚,想来从那三个人的嘴里,应该能知道一些东西。 第四十八章 密探 现如今的雏鹰营,得到了宁家的大力支持,因此整个雏鹰营的扩张变得十分迅猛,只是在宁渝的有意限制下,目前人员主要还是以流浪的孤儿为主,另一部分是宁家的子弟,总人数已经扩充到了一千人,其中能够真正作战的人数也扩张到了五百五十人。 宁渝将这五百五十人组建了一个真正的作战营,被命名为一营,辖制四个连,加上一个直属的火炮连,下辖六门六斤炮和两门十二斤炮,因此战斗力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此之外,宁渝也专门让人去定制了相关的军装,这一点不仅仅是为了日常的需要,也是为了更好的提高士气。 宁渝参考了后世德**装的款式,进行了一定的修改,相对于如今的服饰,要更加修身而简约,不过颜色上变成了鲜艳的大红色,要更加具备辨识度,脚上的靴子也换成了精良的皮靴,这全套下来花费其实也不算少,不过考虑到目前的作战营只有五百五十人,宁渝也就忍痛配备了,这一切只为了更好的突出士兵的荣誉感和集体精神。 在宁渝看来,近代排队枪毙的作战模式十分残酷,也十分考验士气,跟传统旧式军队在这一点上就有了天壤之别,所以在维新初成的日本,经过了简单的欧式训练的日本士兵,能够将武器装备远胜于他们的清军击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士气这一点。 宁渝依然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而董策坐在门口的办公桌上办公,表情凝重而严肃,快速的审阅雏鹰营相关的文件,还会在上面写上几句话。 宁渝的办公室其实跟参谋处的大办公室挨在了一起,就在隔壁,而参谋长是直接在宁渝的办公室内进行办公的,这也是宁渝的决定,之为了更方便进行沟通,其中参谋长是参谋处成员轮流担任三个月,如今正好是董策。 宁渝一边处理这最近积累下来的公文,一边低声道:“董策,将之前抓到的那三个人带到这里来。” 董策应了一声,便出去传达了命令,过了一会,便有几个学兵拖着几个神情萎靡的人走过来,领头的是一名疤脸汉子,一脸的横肉,只是望着宁渝等人时却带着惧意,剩下的两个人长相平平无奇,反而显得淡定了许多。 学兵们将这三人的双手绑的死死的,让他们跪在了地下,随后便行了军礼出去了。董策站在那三人的身后,右手握着一柄短铳,神情戒备的望着这三人。这种短铳也是宁渝鼓捣出来的,不过在营地里也只有四五把,主要被授予了各部门的长官。 宁渝并没有抬头,一边批改着堆积的文件,一边说道:“我的耐心很有限,十息之内,好好想一想自己来历,多构思一下,然后说出你们的身份,你们的目的,如果让我察觉到你们当中有人说假话,就按照通匪处理。” “十,九,八......”宁渝轻声报着数,速度不快也不慢,带着一份决绝的从容味道。 疤脸汉子倒在了地上,挣扎着一边磕头一边叫道:“小人不敢触怒大人虎威...只是小人等都是这附近的山民,平日里打猎为生,后来被这桃花山...给强押着在山上,这才从了匪,后来大人带领大军消灭了这桃花山,小人等也就悄悄的从后山逃了出去,可是被大人给抓到了,小人实在是冤!” “哦?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是我冤枉了你,董策,把他拉出去毙了。”宁渝的口气依然淡淡的。 董策面无表情,让人带了出去,也不管这疤脸汉子如何求饶,过了片刻,从屋外传来了一声枪响,屋内剩下的两人的身体不约而同一起抖了一下。 宁渝这才抬起头,笑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莽撞了?这人都没怎么讯问,就直接杀了岂不是可惜。” 一边说着,宁渝的微笑也越发浓烈。只是这副笑容落在了剩下两人眼中,却如同阎罗一般,狰狞而可怖。 “我不这么想,因为我不在乎。杀了他,还有你们,如果你们也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现在我已经知道大概的原委,让你们也不过只是再确认一番。如果不说,那么也就不用再说了。” 宁渝这番话并非诈对方开口,而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在宁渝想来,能够派来做密探的,恐怕对于生死也会置之度外,因此从一开始宁渝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剩下的两人当中,一名是三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另一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此时已经闭上了双眼,也不言语,很明显是不打算招供,准备直接等死了。而那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公子,别怪我,我想活啊!” 年轻人听到了中年人的话,眼睛睁开,最终又缓缓闭上了,依然是一言不发。 宁渝瞧见了这二人的动作,微笑道:“董策,把他带下去先关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年轻人,随后等年轻人被带下去之后,又轻声道:“人活一世,实属不易,你能做这个决定,是对你自己负责。” 中年人似乎非常明白如今的处境,摇头苦笑道:“若非家中还有老小,我又岂会贪生怕死。” 宁渝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表态,只是给他倒了一杯水,“说说吧,你的个人身份,为什么来这里?你的目的是什么?” 中年人颤抖着喝了一大口水,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是盐帮的人,叫马涛,这次来桃花山就是负责联系桃花山的人,劫你们宁家的盐。” 这一点宁渝早就已经知道了,因此也没有感觉诧异,继续问道:“你们盐帮的手能伸到湖广来?” 马涛苦笑道:“如今淮北盐帮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总舵主很看重这湖广一带的私盐贸易,可是自从宁家开始产盐之后,这湖广的盐就卖不上价了,卖的量也越来越少,因此总舵主便想给宁家一个教训。至于为什么找上的桃花山,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宁渝追问道。 “是因为小公子,他是白鹤道的人。”马涛的脸色有一些凝重。 第四十九章 白鹤道 “白鹤道?”宁渝有些摸不着头脑。 马涛苦笑道:“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白鹤道,小公子是当年白鹤道传人的一脉,他认识这桃花山的首领,因此这次便跟我们盐帮达成了合作,他们出人,我们出钱,到时候湖广私盐他们拿一半。” 宁渝依然没有搞明白这个所谓的白鹤道,便问道:“你说的这个白鹤道?是指?” 马涛看出宁渝确实不明白白鹤道的一些情况,便有些犹豫,不愿意继续开口。 宁渝冷哼一声,“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不妨说个彻底,我相信就算你不说,这个白鹤道我去查一查也不难弄清跟脚,不过你这可就是两头不讨好了。“ 马涛长叹一口气,认命了一般,便低声道:“早些年间,陈近南曾在襄阳活动过,当时就住在襄阳城南“白鹤洞“,号“白鹤道人“,藉传道为名,到处去联络反清志士,筹谋反清大业,因此白鹤道便是陈近南所留下的一个反清组织。” “小公子也姓陈,具体叫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很多人都叫他小公子。他是白鹤道的传人,一直跟我盐帮都有来往,这次总舵主便是找的小公子,来负责联络桃花山。” 宁渝这一下子彻底明白了,什么白鹤道,其实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天地会! 真正的天地会,还要再等四十年,由万云龙在福建创立,但是民间针对清廷的反对活动,其实从来没有停止过,桃花山便是白鹤道经营良久的一处反清大本营。 这让宁渝倒感觉有点怪怪的,从根本上来说他也是属于反清阵营的一份子,不过这正儿八经的反清还没开始,就把真正反清的桃花山给灭了,颇有一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马涛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担心这里面的牵扯太大连累了自己,连声道:“总舵主是心属朝廷的,他本是计划着等宁家倒下后,再将原本给桃花山的这一份,献给总督府,到时候总督府也会派人将桃花山给灭掉.....绝不会背叛朝廷!背叛我大清啊!” “哼,卑鄙小人!”不知何时,小公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小脸绷的紧紧的,带着几分秀气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怒火。 这句卑鄙小人,不知骂的是盐帮,还是总督府,亦或是二者都有。 马涛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宁渝,叫道:”大人,现在就让小人去亲手杀了小公子,我盐帮子弟对朝廷是忠诚的!”说着,便挣扎着想爬起来。 小公子却有几分心灰意冷,冷笑道:“这天下要不是你们这些狗奴才,江河岂会沦落于外族?要杀便杀吧!” 正在这时,宁渝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三棱刺刀,从马涛的背后一下子捅了进去,望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马涛,宁渝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盐帮对朝廷是忠诚的,可我宁某人不忠于这个朝廷啊!” 看着马涛缓缓倒下,小公子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错愕起来,他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宁渝低头擦去三棱刺刀上的血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先前剿灭桃花山,是因为你桃花山先杀我宁家人,便互相抵消了。如今放你一马,是念在陈老将军一面,等会会有人送你出去。” 小公子脸色复杂,拱手道:“我知道你,你是宁家的宁渝,若是将来有机会,你若是有难,我会救你一命!” 宁渝虽然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大口气,不过当下也就应了,让董策带人秘密将小公子送了出去。 董策回来后,有些欲言又止,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宁渝笑道:“心里有话便说,我挑中了你们这几个人来参谋处,可不是让你们只带着鼻子跟眼睛,这该问的就要问,才不枉我的栽培。” 董策听到这番话才放下心来,低声道:“听刚刚的那些人的言谈,那位小公子似乎...来头不小......就这么放了?” 宁渝站起身,看着远方的天空,轻声道:“做大事者,贪图一时的所谓斩草除根,其实是一种战略上的懒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记住保密守则,接触过小公子的学兵,也需要注意。”董策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说归这么说,可宁渝自己心里明白,虽然说放掉小公子有放掉的理由,可是在这件事情是,自己是有感情用事的,无论是陈近南还是天地会,都让宁渝感觉到一种骨子里的亲切感。 清军自从入关一来,闻风而降者不可胜数,有骨气宁死不降者也数不胜数,这些人虽然有很多的不足,可是不能否认的是,正是这一批人的存在,才让汉子骨子里的热血没有彻底凉透。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小公子所代表的的白鹤道势力其实并不小,在如今的大清朝能够经营出桃花山这么一股子势力,其实已经不能说差了。而且其隐藏下来的势力也不小,毕竟哪怕经过了上百年的围追堵截,后来的天地会依然能够掀起不小的浪潮,充分说明了反清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宁渝正是希望在这方面布下一颗闲子,以小公子的地位来说,未来的白鹤道或者说天地会,也能够成为一把挥向满清的利剑。 不过如今毕竟时机未到,宁渝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资助白鹤道,若是引起了他人的怀疑,所遭受的反击是如今的宁渝所无法抵挡的,因此宁渝也只是将对方释放了出去。 这件事情结束以后,宁渝的日子又陷入了平静,平日里除了待在雏鹰营,也会经常会去崔万采那里进行讨教,虽然崔万采说自己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以教给宁渝了,不过宁渝抱着这么一根大腿岂会放松,因此崔家别院里,倒时不时传来了几声欢声笑语。 除此之外,宁家的势力也在不断的膨胀,宁渝提拔了好几个精明能干的管事到各个矿上,矿产的开采和冶炼也日益提高,而湖广商会的新加入商家也越来越多,宁忠景都在抱怨宁渝将自己得力的干将都抽调走了,至于宁忠信所在的汇通钱庄,规模也日益扩大,影响力已经逐渐辐射到了南方各省。 第五十章 千古圣君 紫禁城乾清宫弘德殿,大清康熙皇帝正一边饮着新上的春茶,一边翻看着今日的奏折,突然翻到了一本奏折,脸色变得阴沉无比,将手里的茶杯狠狠摔了出去。 “户部行文,各省亏钱实多,积弊已久,所应上缴钱粮更是久拖不决......地方督抚大员,一个个都在给朕叫苦!” 在下方,首席满洲大学士兼任户部尚书马齐正坐在小凳上,他的年纪其实比康熙还要大上两岁,如今已经是六十八岁高龄了,花白的辫子微微抖动着。 这本奏折就是他呈上去的,当即跪下来一脸惶恐道:“启禀皇上,今年的考计虽然已经圆满,可是臣担心,在这么下去,国库恐入不敷出,有损圣君威名。” 望着这位满族亲贵大臣,康熙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他明白如今满族大臣种能济事的没几个,可是着朝野大事小事不能都让汉臣去做,否则他这江山也就坐不稳当了,因此对于这位颇能任事的马齐,也是青睐有加,虽然早年间马齐作为八爷党,被康熙狠狠发落了一番,可毕竟康熙实在无人可用,因此自从康熙五十五年将马齐提拔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便再也没有动过了。 “哼,我大清如今虽是国泰民安,可毕竟西北正在用兵,草原诸部也需安抚,这钱粮之事可万万不能轻忽。朕宵衣旰食,纵是再怎么节用,也难以为继。”康熙徐徐道来,又轻轻看了马齐一眼。 马齐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一副快要过气的模样,其实历史上的他比康熙活的还久,低声道:“皇上乃圣明天子,以一己之力承担整个大清江山,做臣子的岂能委屈了君父?这钱粮一事,户部多方筹措,想来也无大碍。” 听到这个回答,康熙的脸色又好上了几分,道:“常言道日久见人心呐,还是你马齐深知朕心,起来坐着吧,把具体方略说说。” 马齐有些艰难的爬上了小凳,抚着花白的胡须,道:”启禀皇上,如今西北用兵多年,这陕甘原本就荒凉,如今想来也是无力筹措。中原又遭遇大旱,缓急之间还需要赈济,这南方多是鱼米之乡,富商豪贾数不胜数,或可多加筹集,一解国用。” 一提起南方,康熙的脸色却阴沉了几分,轻哼道:“前不久两广总督上奏折称两广多有违禁开矿,言称堵不如疏,矿利不能让给民人,由官府开矿则矿利尽归朝廷....由此民情亦是反复,多有匪患作乱,如今在南方筹集钱粮,或可一驰矿禁?” “皇上,这矿禁的口子是万万不能开的,矿民都是因矿利而聚,可是这矿毕竟是无根之水,一旦开采完了这矿利也就尽了,矿民们无以为生,便会聚众为匪,行不法之事。因此老臣向来是主张全力禁绝,以防后患。” 康熙轻轻唔了一声,又道:“前明地主豪绅私自开矿,以致于天下隐患重重,致使社稷倾覆,大清不得不防此覆辙.....” 话虽这么说,可是康熙心里却不以为然,实际上禁止地方上开矿,并非其他原因,而是为了避免地方实力膨胀。 在开矿一事上,清政府与地方官员从来都尿在一个壶里,地方上的州县官员都是想着开矿以扩充财源,毕竟地方用度确实紧张,可是这样一来,势必会造成督抚权职过大,这是康熙所不愿看到的局面。 马齐心里也是如明镜一般,刚刚康熙皇帝所言,便是担心向南方要钱粮与开矿禁会绑在一起,因此才出言试探,作为户部尚书,马齐自然是全力反对开矿禁,只有财源尽归中央,他这个户部尚书说话才有底气。 从这一节便可以看出,康熙皇帝与马齐之间早有默契,不过谁也不愿意真正挑开,真挑开了马齐担不起,康熙则有损圣名。 马齐心中叹道,这做官啊,还是糊涂点好,不过皇帝说话,自己也不能当泥塑木偶,便轻声道:“皇上,矿令是万万不可开的,至于这钱粮一事,不妨让地方州县官员征收钱粮应随征随解,迟延不解者,知府查报参处。如州县批解钱粮而布政使抵充杂派,扣批不发者,许州县官申报督抚,并报部院题参。” “至于这现有的亏空.....可让各督抚查明原因,如知府共同徇隐以致亏空者,即行参革,由知府独赔。州县官有虚报亏空者,督抚据实题参,审明定拟,于本犯名下追还。” “如系因公挪用以致亏空者,州县官革职留任,限年赔完。仓谷霉烂者在一年内完补,准其开复。州县亏空钱粮,知府揭报而布政使不转报,或已转报而督抚不即题参者,许知府申报部院,将督抚布政使照徇庇例议处,仍令分赔。卫所官员亏空屯卫等项钱粮,照地丁例处分。” 这一番话却是说到了康熙的心窝子,能够看出这首席满洲大学士确实有几把刷子,不愧是君臣相得的好榜样。 不过康熙仍嫌不够,轻哼一声道:“各地方督抚于州县亏空事前不尽心防范,事后不竭力补项者,理应严加议处,责令分赔。”话语中对地方督抚的怨气之重,令马齐心里微微一寒。 这位爷如今为了这千古圣名,怕是都快要疯了!这么一来,这天下岂非官不聊生? 想到这里,马齐也不顾圣君威严,苦苦哀求道:“皇上,这督抚毕竟代表朝廷.....还是要留上几分面子啊!” 康熙却开始步步紧逼,“若非朕先前优容太过,又岂会在御极六十载下次狠手?可若是朕不这么做,大局岂能相安?马齐你是满族亲贵,应当明白我大清社稷得来是多么不易!若有什么顾虑,便直言吧!” 此话一出,马齐也无可奈何了,毕竟这位爷都已经如此直白了,什么叫御极六十载下次狠手?说白了康熙自己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多刷上几层金,又哪来的千古圣君? 马齐心里一叹,只好硬着头皮叩头而出了。 康熙望着马齐离开后,也没有继续审阅折子的心情了,招呼了殿前的小太监。 “前些日子这赵氏风寒,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启禀皇上,赵贵人身子已经递了牌子,想来已经康复。” “唔,摆驾吧。”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