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感冒（1）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的味道，他戴着口罩，穿梭在大厅人潮，见到的是个个紧张而冷漠的面孔，想着自己或许也不过如此。
他无暇多想，跟着指示牌寻找着发热门诊，这是预约医生的建议。找了一圈，还是在导医台问了一回才找对地方，看了看提示器，坐下排队等候。无聊之余，他翻看着手机，聊天软件有许多新的消息，扫了一眼，并不急着回复，而是打开阅读APP，接着看没读完的书。
不知不觉人已渐渐散去，他还低头看着手机，叫了号，他还前后看了看，只剩自己一人，再看了看自己的号码，确实是自己，才去了问诊室。“哪儿不舒服？”年轻的男医生看了他一眼问道。
“感冒，吃了药，不见好。高烧不退，咳嗽不止。”他回答道，皱了皱眉。
“你把口罩摘了，我听不清你说什么？”医生看了看他平静的说道。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照做，只是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回答。
“姓名？”医生接着问道。
“池鱼。”他答道。
“吃鱼？”医生有些疑问道。
“池塘的池，游鱼的鱼。”他解释道。因为曾经的一次经历，他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医生不够信任，他知道不该有这么深的成见，可他想谨慎些是必要的。
“你先去做一下血液化验和肺部CT，再过来。”医生开了单子交给池鱼道。
“感冒有必要做肺部CT吗？”池鱼看了看单子疑惑道。
“一般的感冒是不需要的，只是你现在的状况不一般。”医生答道。
“你是说我得了流感？”持续眉头紧蹙的问道。
“我只是怀疑，还要等结果出来，才能做进一步诊断。不过您也不必太担心，即便是病毒性感冒也是可以治愈的，你只需要安心配合治疗就行。”医生认真解释道。
“我不是担心得了什么病，我是怕治疗耽误时间。”池鱼无可奈何道。
“不管你要做什么重要的事，健健康康的才能争取更多时间，做什么都更有效率些不是吗？您说呢？”医生微笑着对池鱼说道。
“说的是。你们是要下班了吗？我是不是要下午再来？”池鱼问道。
“我是要下班了。这样，我带你去做检查吧，尽量不让你耽搁时间。”医生起身道，要带池鱼去做检查。
“谢谢你，医生。你不是担心我会跑吧？”池鱼开玩笑似的说道。
“医院就像是个大剧场，什么千奇百怪的剧情都上演过，我们医生冷眼旁观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你若是一走了之，那我只能是替你担心，你是对自己不负责，也可能造成对别人的不负责。”医生与池鱼边走边说道。
“你的话听着让人很舒服，你还这么年轻。”池鱼感叹道。
“请你放心，即便我没有修养到德能配位的境界，但我的技术是完全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也自认为对得起我的职位，否则这家医院不会接纳我，患者也不会容得下我。”医生略带自嘲的说道，他十分明白陆白的心理。
“没想到你这么直白和坦诚，让我觉得自己显得小人之心了。”池鱼羞赧道。
“你别误会，我只是实话实说。这是普遍现象，医疗条件的发展让我们医生的队伍变得年轻化，不必过度依赖少数德高望重的前辈面对数以万计的病患，这或许是一种进步。我们也无需熬到鬓发斑白才有出头之日。如果我的理想在于财富，我就没有必要选择去最好的医学院学习，完全可以学金融、计算机专业，或者直接投笔从商，我是不屑于在医院做个销售员的。”医生言语深刻，夹着诙谐的说道，这让池鱼心中明朗许多，没有了之前的顾虑，至少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医生没有了顾虑。
“很高兴认识你，医生。我很少和医生有交往，但我觉得你是一位有着仁心仁术的好医生。”池鱼欣然说道。
“余鹏。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但我真心不希望以现在的方式。对于你的称赞我是愧不敢当的，我会将它作为勉励，尽力实现的。我倒是挺佩服你的勇气，不是关注自身病情，而只在乎时间。”医生由衷的说道。
“余医生谬赞了，我只是被俗务纠缠的无暇安闲罢了，只能靠时间积攒一点价值出售。”池鱼羞惭道。
“一个珍重时间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应当受到尊重的。”余鹏诚恳说道。
“谢谢你，余医生。”池鱼若有所思道。
池鱼随余鹏医生来到一座独立的院楼，抽了血，拍了CT。
“你在这里耐心等待结果吧。我已经和这边的医生和护师打了招呼，他们会照顾你的。我先陪你到这里，那边还有事等我过去，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余鹏笑说道。
“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余医生。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就这么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池鱼感激道。
“别客气！我是一名医生，做的都是份内的事。和你说话挺投缘的，好像故人相逢。想必你也是路过这里，这个地主之谊我是要尽的。”余鹏热情道，临走时还互留了联系方式。
已是午饭时候，池鱼安静的等待着结果出来。从自己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不知写着什么。这时一位女护士提着一份盒饭，拿着一瓶水来到池鱼面前，叫他吃饭。
“谢谢你！你们医院还管饭的吗？”池鱼问道。
“住院病人是管的，你这份是余医生安排的。”护士微笑说道。
“那怎么行！多少钱，我付给你。”池鱼听了很不自在，执意说道。
“你是余医生的朋友，朋友请你吃顿便饭有什么的。大不了回头你再请他，也不薄了他一番盛情。按理说余医生应该请出去吃顿好的，只是医生就是这样，时间不大自由，他过意不去才是。”护士劝说道。
“我们只是初次见面，我已经很麻烦他了，真是心中不安。”池鱼尴尬道，更没料到余医生拿自己当朋友对待，真是太厚道了。
“真的假的？他可说了几遍你是他朋友，这里没亲没故，要我们多多照顾你的。”护士惊奇道。
“我们是一见如故。”池鱼开心道，心想得了一场病，换得一知己，太值了。
“你先吃饭吧，等结果出来，我再来叫你。”护士对池鱼说道。
“好的，谢谢你！麻烦你了。”池鱼礼貌道。
“不用客气。”护士说道，心里泛着嘀咕离开了，回去传播开这个趣闻。
第二章 感冒（2）
不知不觉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了。池鱼依旧写着什么，中午那位护士走到他面前喊他，面色稍显凝重。池鱼从她表情中已看出了结果，不多问什么，跟她去见医生。
“你好！根据你的肺部CT显示的炎症和血常规检查出的异常项来看，基本可以诊断为病毒性感冒，至于是哪类病原体引起的，还需要进一步的病原学检查。”医生仔细向池鱼说道。
“我需要住院治疗是吗？”池鱼问道，他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但是明知道不会。
“是的，必须住院接受治疗。”医生明确说道。
“知道了，我会配合的。”池鱼点点头道，接着又问：“我要住的一间病房有几个人？如果能够安静一些就好了。”池鱼从来没有住过院，简直无法想象要忍受嘈杂声，而且不知道要多久。
“我们病区是独立的，相对安静的多。加上你是单独一间，再安静不过的。”护士笑对池鱼说道。
“太好了，没想到还有宾馆一样的待遇，还是拎包入住。我都迫不及待的想去看一看房间了。”池鱼听说自己可以有个安静的住处，真是大感高兴。
“没问题，我这就带你过去。”护士忙说道，在带池鱼去见医生前，就已接到通知，布置好了病房。池鱼跟护士走后，医生却很纳闷，不知道他是乐观，还是无知无畏，没把病情放在心上。
来到病房，看到有一个标准间大小，设施一应俱全，虽然有些消毒液的味道，知道是安全需要，已经很知足了。
“我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池鱼先问护士道。
“在病毒检测确认危险性之前，只能委屈你暂时隔离在房间，请你理解。”护士礼貌说道。
“好的，没问题。还有吗？”池鱼爽快的答应道，心中却是求之不得呢。
“医生那边已经开好了药，我们马上就要给你进行输液，请你做好准备。”护士又说道。
“我可以先休息一下吗？我中午是要休息半个小时的，今天给耽误了。需不需要请人陪护？因为我可能会忘记自己在输液，输完了也不知道。”池鱼说明了自己的问题。
“这里是隔离病房，是不允许外人陪护的。请你放心，我们会对你进行专业护理的。你可以放心的休息，也不需要担心输液问题，我们会盯着的。”护士解答道。
“还真是特殊待遇，只是太麻烦你们了，还让你们置身危险之中，我为自己得这样的病很是抱歉。”池鱼致歉道。
“你千万别这么说，谁也不想得病的，照顾你是我们护理人员的责任。对于你的理解和配合，我代表护理人员向你表示感谢。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也请你指正。”护士微笑着诚恳说道。
“我不知道住院是这样一种体验。如果不是医院，或许我早该来了。”池鱼笑说道，护士尴尬的笑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说道：“你先换了衣服，休息一下。我要回去检查备药了。”
“好的。哦，对了。还有个事儿要麻烦你。”池鱼忽然想起来说道。
“什么事？你说就行。”护士干脆的说道。
“我的卡交给你，如果需要钱的话，您帮我付一下，密码890727。”池鱼清楚的说道。
“好吧，我会留好票据给你的。”护士犹豫了一下，又立刻答应了。
“谢谢你，沈护士。”池鱼感谢道。
“不用客气。你也不必担心，大部分费用是可以报销掉的，安心治疗就好。”护士微笑并安慰道。
“我会的，谢谢！我想很有可能是被你们赶走的，我一定不情愿离开。”池鱼笑说道。
沈护士难以想象这是他的真心话，只以为是玩笑而已，笑对他说道：“还是要祝你早日出院的。”
沈护士离开后，池鱼换上衣服，喝了杯水，倒在床上，瞬间睡着了。过了二十分钟，池鱼被手机闹铃惊醒，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很疲倦，还有些咳嗽，但是心里透着凉爽，头也没那么热了。动了一下手，有点疼，转头看见自己已经输上液了。
“感觉怎么样？”沈护士带着口罩，站在旁边问道。
“感觉好多了。”池鱼淡淡笑道。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沈护士继续问道。
“还有些咳嗽，头痛，身上无力。”池鱼答道。
“好的。”沈护士说道，又给池鱼测了一下体温，一并记录下来，转而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谢谢！”池鱼边说，边挣扎着要起来。
“你别动，我帮你把床头摇起来些，你靠着就好。”沈护士止住池鱼，去帮他把床头摇高了些，才把水递给他。
“我该不会下不了床了吧？”池鱼喝了几口水，随口问道。
“还不建议你赖在床上呢。输完液尽量下来活动活动，增强免疫力。”沈护士笑说道。
“好的，谢谢。”池鱼说道，把水杯递给沈护士。
“你接着休息吧，有事按床头的铃。”沈护士说道。
“嗯，好的。”池鱼点了点头道。
沈护士回到护士站，坐了下来。
“怎么样了，他？”几个年轻护士上来一起问道。
“看看你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像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沈护士笑说道。
“瞧沈姐你说的，不是你说的他让大家好奇了嘛。”一个护士说道。
“有什么可好奇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护士反问道。
“站在外面看不清楚长什么样，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么有趣。”另一个护士笑说道。
“正好他有两支药需要注射，谁去？”沈护士看了看身旁的几个人笑说道。
几个人争着举手，喊着要去。
“行了，行了。他又不是一天两天能走的掉的，有你们看够的时候。你们一替一天轮着跟我值班，都有份。学会礼让，小荷年纪最小，今天先让她去吧。”沈护士悠然说道，众人无可辩驳。
小荷护士高兴的不行，拿着药就要冲出门去。
“站住，田荷！”沈护士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小荷立即止住脚步，差点吓掉手中的药。
“怎么了，沈姐？我是忘了什么了吗？”小荷护士转过身来，看见沈护士一脸严肃，怯懦问道。
“你脑子忘带了！什么时候能长点记性？想什么呢？疯了吗？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病房？什么防护都不做，你是想让人看看你长的又多美是吗？”沈护士走到小荷跟前，一连串的质问道。
“对不起，沈姐！”小荷说道，立即放下东西，戴好口罩和手套。
“别一天天的漫不经心的，在这里做好本职工作才是正经，医护无小事，别拿患者和自己的生命当作儿戏。”沈医生斥责道。
“记住了，沈姐。”小荷被训的面红耳赤，眼泪快要下来了。
“记在心里，不是嘴上。把接下来要输的液也带上，看着水吊完再回来。盯紧了，别忘了换。有什么情况，做好记录。不行别逞强，回来叫我。”沈护士止住怒火，再三叮嘱道。
“知道了，沈姐。”小荷仔细核对了药品，放在推车上推了过去，进了病房。
池鱼正在看书，也带着口罩。小荷见池鱼独自在病房里也带着口罩，觉得他果真像沈姐说的，有点怪怪的。
第三章 感冒（3）
小荷护士来到池鱼旁边，拿起注射器，将药剂混合吸入针管。这引起了池鱼的关注，他放下书，看着小荷护士操作，猜想着她会将药混入要输的药液里，还是要给自己打针。他紧张的忘记了说话，祈祷眼前的护士不要转向自己，这个小姑娘不是沈护士，虽然戴着口罩，看不见正脸，但从眉眼和身量上很容易辨别。最终小荷护士还是无情的面向了自己，在池鱼心里认为这是无情的，背对自己才是美好的。
“你这是要给我打针吗？”池鱼问道，想做最后的确认。
“是的，你侧过身，把裤子退一点就好，很快的。”小荷护士用温柔的声线说道，虽然看不到池鱼全脸，但眉目如画已然说明一切了，还有白嫩的手，修长的手指，口罩下高耸的鼻梁，完全可以向鉴定一幅画作一样，只展露些许就足以判定为真迹绝品，而医护人员，特别是一名女护士对青年男病患的鉴别，尽可游刃有余的做到一眼真假，堪称大师。
“必须打针吗？有没有其他办法，譬如注入要输的药液中去。”池鱼有点羞于启齿的说道。
“你是有什么担心吗？你晕针吗？”小荷奇怪道，她想自己问他是否晕针太多余了，手上已经扎上针了，即便是在睡着的时候，可现在他已经看着自己拿着注射器好长时间了。
“不，不是的。我很不喜欢打针，如果可以，我宁愿放弃用这个药。”池鱼指着小荷护士手里的注射器坚持说道。
“药是医生开了单的，而且这个是特别嘱咐注射用的，会对你的病症又很好的缓解作用，无论你如何不喜欢，都请你忍耐一下。”小荷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耐心的说明了情况，池鱼犹豫不决。
“那好吧。请帮我换个男护士来打针。”池鱼极不情愿的松了口，又要求换人打针。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做错了吗？”小荷先紧张起来，惊讶道，还怕是自己有什么问题，又要被沈护士说教。
“你别误会。我是觉得在女生面前脱裤子太不雅观了。”池鱼难为情道。
“这有什么的，在我们医护人员眼里只有病人，没有性别区分。”小荷护士笑说道，没想到池鱼这么保守，果然是个奇葩。
“可在我眼中，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不能混为一谈的。你可以把我视作禽兽，我只看你是个小姑娘，我是不能接受的。”池鱼认真说道，逗的小荷护士想笑又不敢笑，想着这是个什么鬼，古墓里出来的么？
“我们这儿没有男护士，你就把我当男的，我们都是把女人当男人使的。”小荷护士忍着无奈笑说道。
“我没那么好的想象力。要不你去帮我问问医生，可不可以换个方式，就像刚才说的把这针药剂混合到要输的液里去。”池鱼虽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礼，有些过分，可就是转不过弯。
“你就别难为我了。你看，我戴着手套呢，不算和你有肌肤之亲，你就通融一下嘛。”小荷护士被逼的没招，说出了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
“我不是古墓里爬出来的，也不是精神不正常。什么新鲜事物我都能理解和接受，学习和适应。可我有我坚守的观点，比如男女之大防，这是不该丢的礼节，这不是保守，礼节是羞耻之心的最后一道屏障，倒塌了就是放纵兽性，让人肆无忌惮的无羞无耻起来。礼崩乐坏，何以盛世？这是伦理之道。唉，我有点扯远了。快，液输完了，该换了。”池鱼发表一通让小荷护士瞠目结舌的观点，抬头看见悬着的药液袋空了，连忙招呼小荷护士，小荷护士赶忙给他换上新的药液袋。
“咱们别耽搁了，一会让沈护士看见了，又要批评我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小荷请求道。
“我会和沈护士解释的，不关你的事儿。这样，我真不想让你为难，我也退一步，你去帮我找个年纪大一点的，最好跟我老妈差不多的。”池鱼思索着说道。
“好吧，请问你妈妈多大年纪？”小荷勉强答应道。
“五十八还是五十九来着，不必一样，这个年纪左右的就行。”池鱼坦然说道。
“别说笑了。这个年纪早都退休了，让我上哪儿给你找去？再者说了，你想让人带着老花镜给你打针吗？”小荷护士仰头叹气道，又笑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病糊涂了，考虑不周，忘了这是退了休的年纪。”池鱼拍了一下额头道，也自觉可笑。
两人正在说笑时，进来一位护士，看了看池鱼和小荷护士，走到他们跟前，小荷立刻收住笑容，称呼道：“林老师。”
“你拿个注射器站着做什么？”那位护士柔中带刚的说道。
“我正要给他打针。”小荷轻声道。
“打针你不打，只顾着聊天，我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林护士批评道，小荷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别责怪她了，是我不想打针，在和她商量。”池鱼替小荷辩护道。
“请你理解，这不是你和她能自作主张的，这不是买卖，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健康。”林护士平静的对池鱼说道。
“我没说不用药，只是想能不能变通一下，换个方法。”池鱼和气的说道，以为这是个能做主的人，立刻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看了，这确实是需要注射的，没有任何问题。”林护士回说道。
“我难道没有一点选择的自由和权利吗？”池鱼不大喜欢林护士那么理智和冷静的口吻说话，强词夺理道。
“没有人不尊重你的自由和权利。有选择的空间，我们一定会预先告知。与此同时，你就应该谨遵医嘱，相信我们是以最专业和科学的方式，解决你的病痛，维护你的健康。你的配合对我们至关重要。你是怕打针吗？如果是，我可以为你打，保证不疼。”林护士保持心平气和说着，后又提出疑问。
“笑话！我堂堂七尺男儿，会怕打个针吗？”池鱼有些不快道。
“我并非怀疑你的勇敢，勇敢大概也不是用身高衡量的，听说拿破仑就不是很高的个子。大象未必不怕老鼠，我还见过许多怕老鼠的男生，这不会影响一个人的勇敢的品质的。”林护士侃侃说道。
“打吧，打吧。我得做个合格的病人啊。”池鱼侧过身去，故作感叹道，他只是要极力证明自己不是个怕打针的男人。
林护士拿起注射器看了看，池鱼皱着眉回过头不去看，心中不安，只是无奈，没成想感个冒竟然搞得这么麻烦。
第四章 感冒（4）
或许是因为紧张，池鱼转过身去，却没有任何动作。林护士和小荷站在那里等了一分钟，不见动静，小荷上前推了推池鱼。池鱼回过头来，小荷递了个眼色给他，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紧张过度，忘了配合打针。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立刻找到话题，转过头去对小荷说道：“小田护士，请你回避一下。这又不是教学课，你就不要旁观了。”小荷听了池鱼的话，知道他很介意，为了早点让他打上针，自己就按照他的意愿转身要走到一边去。
“站住，小荷！前段时间还有病人反应你扎针、打针有些手生，过来看着，这是很好的临床教学，你要多看多学。回避能解决问题吗？你能回避多久，多少次？”林护士叫住小荷，让她看着自己打针。小荷多少有些委屈，自己已经熟练了扎针、打针的手法，已经没人拿这个说事儿了。
“你这是那我当教具呢？既然这样，那我就好事做到底，这一针就让小田护士给我打了。我信任她，相信她做的好，不需要像个小学生似的，让人指手画脚。”池鱼见林护士像是有意和自己较劲似的，又见小荷被牵连着受了委屈，也顾不上怕了，干脆的说道。
“谢谢你这么支持我们的工作，如你所愿，就让小荷为你打针。”林护士向池鱼说道，又递给小荷注射器，说道：“要学会争取机会，多上手。”
“没事儿，小荷！只管打，只当是练手了。有什么嘛！关羽都能刮骨疗毒，眉头不皱一下，还能谈笑风生，华佗也是好样的，敢于下手，咱们打个针还不是小菜一碟。”池鱼大义凛然的慷慨陈词道。
“怎么说的这么悲壮？像是要赴刑场似的，想象力蛮丰富的。”林护士淡淡说道。
“一件小事，让你说的我倒有点紧张起来了。”小荷护士好笑道。
“有什么可紧张的，平时怎么打，现在就怎么打。记住稳、准、轻的要领。”林护士对小荷说道。
“怎么感觉是要消灭我一样，差点听成稳、准、狠了。”池鱼诙谐的说道。
“咱们开始吧。”小荷护士轻声说道，池鱼稍稍退了一点裤子。
“往下些。”林护士指示道，池鱼又稍稍退了点。
“再下些。”林护士皱眉道，有点不耐烦，池鱼接着退了点。
“咱能干脆点吗？没人跟你在这个赏画玩儿。”林护士冷冷说道。
“我总不能直接脱掉吧。”池鱼回说道。
林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过去帮忙。池鱼感觉到有只手过来拉他的裤子，急忙一下按住。
“你，你要干什么？”池鱼回过头来，见是林护士，脸色泛红的问道。
“我帮帮你。这样慢，既耽搁你的时间，又耽误我们的工作。你不觉得吗？”林护士照直说道。
“知道了。我自己来，好了你喊停。”池鱼意识到自己太过拖延，说道。
“好的。”林护士点头同意道。等林护士撒了手，池鱼慢慢退下裤子，直到林护士说可以了，才停下手。小荷找准位置，用酒精棉擦拭几下，池鱼不由自主的肌肉收缩起来。
“放松点。”小荷拍拍池鱼说道。
“酒精有点凉。”池鱼遮掩道，深呼吸，慢慢放松了。小荷轻轻的扎上针，匀速推完药，拔出针来，拿酒精棉按住针口。
“好了，你自己按住，稍等一会拿掉。”小荷护士说道。
“我说嘛，打个针有什么的。小田护士的技术太好了，我一点也没觉着疼。”池鱼高兴道，没想到打针这么轻松，怀疑自己曾经打过的为数不多，记忆犹新的针，打得假了。
林护士查看了一下池鱼的病情记录，询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挺好的，舒服多了。感冒而已，过两天就好了。”池鱼笑答道。
“但愿如此。”林护士看了一眼池鱼，说道。又和小荷护士说了几句，离开了。
小荷坐到一旁，等着给池鱼换药。池鱼从枕边拿起书来，看了两行，又放在身上。
“小荷护士，你今年多大了？”池鱼看了看小荷问道。
“十九啦。”小荷微笑着回答道。
“刚才那位林护士也没见的有多大年纪，就让你喊她老师，也太好为人师了些。”池鱼点评道。
“哪有，她确实是老师嘛，给我们做临床护理教学培训的，我从进院开始工作就是跟她学习的。”小荷护士为林护士辩解道。
“她很厉害吗？”池鱼怀疑的问道。
“当然。他林老师可是最好的医学院毕业的，被我们医院抢来了优秀人才。”小荷护士带着自豪的口气说道。
“科班出身未必就技术一流吧？”池鱼质疑道，又想到竟然上最好的医学院学做护士，也是挺不解的。
“那你可说错了，林老师可是我们院公认的才女，技能考核回回第一。”小荷感到骄傲的笑说道。
“我说嘛，给人一种恃才傲物的感觉。”池鱼笑侃道。
“才没有呢，她待人很既平和又诚恳，连病人都对他评价极好，说她人美心善。她还是我们院的形象大使呢。”小荷护士带着钦佩之情由衷的说道。
“我可不这么认为。是你太偏袒你的老师了，把她完美化了，都有些神话了。什么都好，还很漂亮，不可能嘛。我看她未必有你漂亮呢。”池鱼反驳道，从刚才的短暂接触，完全可以否定小荷护士对林护士的评价，又不忘调侃一句。
“那是因为我们都带着口罩，你看不出来。不然会让你惊讶的，感叹什么才是名副其实的白衣天使，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的。”小荷笑说道。
“那你说的可不是美女，整个一个仙女了。我对美女的评价也没那么肤浅。”池鱼笑道，认为小荷护士说的是夸大了的溢美之词，不足采信。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才是美女？能让你肯定的美女都有谁？”小荷护士好奇道。
“李渔在《闲情偶寄》的‘声容部’有对美女所应具备的条件有详细介绍。当然，不同时代，也有不可取之处，但还是可以作为参考的。”池鱼说道，小荷皱了皱眉道：“没听说过。”
“这么说吧，品貌齐备，更兼内涵，就是我眼中的美女了。至于什么人算得上，林黛玉和薛宝钗就是上上之品，堪称双璧。”池鱼认真思索道。
“你的要求也太高了，而且还是书中的人物。”小荷护士泄气道。
“所以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嘛。”池鱼调笑道。
“现实中什么样的才算美女？”小荷提起兴致追问道。
“脂粉佳人如今就像这春天的鲜花一样繁盛，我也过了年少看脸的时候，你这个年纪上下便是出水芙蓉一般，在我眼里都是美女。年长的就贵在气质和性情了，容貌倒是次要的了。”池鱼侃侃而谈道。
“听你说话，真有意思。”小荷护士微笑道。
“意思大了，你慢慢细品吧。”池鱼感叹着笑说道，又拿起书来。
“你可以不必戴着口罩了，长时间对面部皮肤不好，你应该多呼吸些新鲜空气。”小荷护士提醒道。
“可以吗？我怕给你们造成危险，没敢摘。”池鱼诚恳说道。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已经做了防护，你就不必担心了。”小荷护士笑说道。
“好吧，我还真是觉得别扭，呼吸不畅呢。”池鱼说道，摘下口罩。
小荷护士心中有点激动，盯着池鱼看了一小会儿。
“怎么了？我是不是病的不成人样了？”池鱼见小荷护士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知所以的问道。
“没有，没有。很好，很好。”小荷连忙回答道，有些不知所措。
小荷护士不再打扰池鱼看书，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看着吊着的药液袋，等待更换，直到夜幕降临才完。小荷收拾好东西，才对池鱼说道：“你下床活动活动吧，顺便洗洗手，我一会给你把饭菜拿来，这么晚，该饿了吧？”
“谢谢你，小荷护士！”池鱼停了片刻，才放下书，下了床，头有些晕，站稳了，笑着对小荷护士说道。
“不用客气。”小荷回说道，笑着离开了，没一会儿带着晚饭回来了，池鱼已经洗漱好了，精神了些。
“你不是也没吃呢么？”池鱼吃了两口，抬头对小荷护士说道。
“等你吃好了，我下班回家吃去。”小荷微微一笑说道。
“真不好意思，还要耽误你下班。”池鱼羞愧道，飞快的吃起饭来。
“你别着急快吃，这样不容易消化。我还没到下班时间呢，也不饿。”小荷护士劝说道。
“没事，我肠胃好。”池鱼笑说道，还是很快吃完了饭，对小荷说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对了，晚间林老师值班，有什么情况按铃叫她就行。”小荷收拾好东西，叮嘱池鱼道。
“那真是无趣的很。没关系的，我这里不需要人看着了。”池鱼有些失望道。
“那可不行，还要输液呢。”小荷护士认真说道。
“还要输液？早知道我也不用吃饭了，输液也输饱了。”池鱼说笑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恢复健康，你就忍耐些吧。”小荷护士脉脉温情的说道。
“没关系的，你们这儿太好了，条件好，人更好，我还以为自己落入人间仙境了呢。这么多天使在身边，哪里还会觉得病痛之苦。”池鱼像和朋友之间一样，诙谐笑说道。
“你这是赶的巧，现在我们病区没什么人，才会有这么多医护人员围着你转，不然可没这待遇。”小荷护士笑着道出实情。
“我一直都很幸运。”池鱼心满意足的说道。
小荷护士和池鱼道了别，离开病房。池鱼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又将换掉的衣服洗好，搭在窗前晾着，之后开始在病房里来回走着，怕林护士突然进来，又把口罩戴了起来。
池鱼心中好笑，自己怎么怕起一个小护士起来了，何况是一个自己印象不好，不大喜欢的人。
第五章 偏见（1）
短暂的活动了一会儿，池鱼感到身体还是有些绵软，又回到床上休息去了。他拿起手机，打开便签，开始记录着什么。不时地往门口方向看看，好像担心有人进来一样。许久不见人来，池鱼专注于打字，也就忘了身外事。
“池鱼。”只听林护士验证性的清晰的叫了一声池鱼的名字。池鱼竟然没有发觉她进来，突然听到叫自己，不由得激灵了一下，忘了自己接下去写什么了，有些气恼，又不好发作，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林护士，不冷不淡的说道：“你怎么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是推门进来的，没听到声音是因为你在十分投入的玩手机。”林护士回说道。池鱼对于林护士说自己是在玩手机，只是无奈的微微摇头。在她俯身给接输液器到自己手面上的留置针的时候，池鱼偷瞄了一下林护士的工牌，上面写着——林海棠护师。他也不清楚护师跟护士有什么不同，却在心里想着护士的士是白衣战士的士，她的这个师却是好为人师的师，担不担得起海棠之名，有待商榷。
池鱼见一只手在输液，已经不便打字了，只好选择看书。林海棠站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觉着无聊，也去拿了自己的书回来坐下看，偶尔看一眼液输没输完。池鱼感觉眼睛疲倦不堪，于是放下书，准备睡一会儿。看见林海棠也在看书，猜测不是言情小说，就是时尚杂志。池鱼躺下后，侧着身，背对着林海棠，摘下口罩，悄悄的睡下，没两分钟就睡熟了。
林海棠眼看输液完了，放下书，起身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去帮池鱼取下输液器。正要动手，却见池鱼发癔症似的挥了一下手，口里说道：“你别过来，我不打针，不打针。”林海棠冷不防的下了一跳，也没见池鱼醒过来，知道是梦话，心中暗自好笑：“白天还嘴硬，梦里倒说实话了。”等池鱼平静下来，又去取他手上的输液器。池鱼这时睡的浅，察觉动静，醒了过来，睁见林海棠在旁边，往一旁挪了些身子。
“刚刚梦里那个拿着那个棒子似的注射器要给我打针的，跟她一模一样。唉，真是冷若冰霜，铁石心肠。一点也没有沈护士的通情达理，小荷护士的温柔可爱。可惜没得选，不然绝不希望她来。”池鱼心里念叨道。
“今天要输的液都输完了，你自由安排吧，早点休息，不要熬夜。衣服不要乱搭在窗前，有要洗的通知我们，我们会拿去消毒清洗，晾干后给你送来。有什么不舒服，按铃。”林海棠拿起书，准备出去，走到床头，回身对池鱼说道。
“你忘了帮我把针头拔掉了。”池鱼指着手面上的留置针对林海棠说道。
“这个留置针可以用上三五天的，省得多次扎针了。”林海棠解释道。
“不行，不行，留着这个太不舒服了，影响我睡觉，还是拔了吧。”池鱼执意说道。
“好吧。”林海棠爽快的答应道，过去帮池鱼起针。
直到林海棠走出病房，关上了门，池鱼才感到身心轻松起来。翻看了一下手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和聊天软件的消息等待着他的回复，不是关于工作催他的，就是让他消费的推荐。当然，也少不了几个真正关心他的人的问候，还有邀请他去做客游玩的，这是真正了解他的人，投其所好了。无聊的消息他从来不看，不想白白浪费时间。他也不怎么回电话，拿起电话他不知该说什么，还不如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实在。也不喜欢视频连线，因为不确定对方看到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见面是他认为的，最为真实可控的谈话方式，他会将自己修饰一新，干净整洁的出门会面。与任何人见面，他也不会高谈阔论，聆听占据着他大多数时间，分析占据着余下不多的时间，仅剩下的一点时间，他会给出建议和理由。他会限定这种有目的性的谈话时间，从不在这方面拖延。如果是与亲人朋友的闲谈，他反而会给予更多自认为是奢侈品的时间。他总在思考自己的价值是什么，自己为什么而抉择。他想到，自己绝不是像只宠物供私人玩耍，也绝不是像动物园里的猩猩给人观瞻。所以他不露踪迹，飘泊远行。
想了一会，他回复了一个哥们的信息，这个哥们就在这座城市，知道他要路过，一直在联系他。匆匆过客的他现在终于在这个陌生城市里感觉到了一缕温暖，更因为自己成了一个危险的病人。他以实情相告了，对于仅有的两个从小就是邻居和发小的哥们，他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哥们十分担心，要过去看他，被他严肃的拒绝了，并要求哥们替自己保守秘密。他告诉哥们：“很快我就会需要你帮忙，等我安排好了，你才能过来，不然只是徒劳。”他的哥们诚恳允诺。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点半，池鱼依旧没有休息，拿着手机看书。这时林海棠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她，又继续看书。
“别玩手机了，你可以睡觉了。”林海棠催促道。
“睡不着。”池鱼随口说道，他并不辩解自己是在看书，毕竟自己拿的是手机，也没必要跟她争论。
“不玩手机，相信你躺一会儿就睡下了。”林海棠认真说道。池鱼默不作声，但还是把手机放下了，漫无目的的看着四周。林海棠站了一小会儿，干脆坐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池鱼不解的问道。
“监督你睡觉！谁知道我前脚刚走，你是不是又拿起手机来玩。”林海棠较真起来说道。
“我没那么小孩子气，不信你可以把我的手机拿走好了。”池鱼悠然说道。
“你还是睡吧，睡着了我自然就走了。”林海棠平静的说道。
“真是睡不着，困了自然就睡了，不用劳烦你在这儿陪着。我怕我还没睡着，却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池鱼着忙说道，还不忘调侃一句，极力推辞林海棠陪着，想让她离开。
林海棠知道他最后说的那句是苏轼《海棠》诗里的，因为自己名字的缘故，自己对于和海棠相关的东西都很经意的了解过，因为自己的名字也是源于其中。听到池鱼说出那句，心中一动，知道是拿她说事儿，也不免顺着想起下句——“故烧高烛照红妆”来。想到这里，她觉得是房间的灯太明亮了，所以他才睡不着，于是起身到门旁开关的地方，关了灯。
“别，别关灯。”池鱼连忙说道。林海棠不知怎么回事，又连忙打开了灯，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别关灯就是了，不然我更睡不着。”池鱼迟支吾着说道。
“看来你不只是怕打针，还怕黑呢。”林海棠若无其事的说道。
“什么就怕了，针不是打过了么？我有喊叫一声么？”池鱼争辩道。
“喊叫？三岁也都不见得打针会喊叫。你说你不怕黑，为什么不让关灯？”林海棠略带嘲讽道，觉得他不过是个有几分书生气的弱不禁风的人。
池鱼先是有些气恼，稍微平复一下，只是枕着手悠然说道：“因为我喜欢光明。”
“不经历暗夜，怎么知道光明？”林海棠反问道。
池鱼心中可乐：“我这是要和她辩论哲理吗？大可不必。”于是转念一想，对林海棠笑说道：“你说你也不走，再关了灯，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我是替你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就凭你现在出了门就能被风吹倒的样子，你能做什么？”林海棠忍气冷冷说道。
“那我该替自己担心了？”池鱼玩笑道。
“你……”林海棠皱眉道，没说出话来。转身向门口走去，关灯出去了。池鱼感觉自己自己玩笑开大了，有些后悔不该肆无忌惮的失言了，乖乖躺下睡了。
林海棠回到护士站，那边就有值班护士领了一些药过来。
“谁的药？”林海棠问道。
“就是今天刚来的感冒的那位，刚开的药，确诊是新型流感了。”值班护士回答道。
林海棠仔细看了诊断报告，核对了药单药品，说道：“明天一早开始用药吧。”
“我刚去领药的时候还见他病房亮着灯呢，要不要先通知他一声？”值班护士说道。
“不必了，让他睡个好觉吧。”林海棠平静的说道，和两个夜班值班护士交代一番，又去池鱼病房外观察，听没什么动静，又回去值班去了。
池鱼终于睡着了，不希望过早醒来。林海棠却焦急的等待天明。
第六章 偏见（2）
一早醒来，池鱼感觉眼睛有些干涩，口渴的厉害，身体酸软无力，又输着液，想去拿水杯也不大轻松，让他有点烦恼。
“想喝水是吗？”护士上前问道。
“你是？”池鱼似乎听出了是谁，但还不敢确认，因为她穿着严密的防护服，声音也略有变化。
“睡了一觉就把我忘了吗？”护士故作生气的笑说道。
“是小荷护士吧。你这包裹的跟棉花糖似的，声音也不大清晰，我是有点不敢确认。”池鱼强撑着力气笑说道。
小荷把水递给池鱼，池鱼喝光杯子中的水，爽快的躺下了。
“你感觉怎么样？”小荷关切的问道。
“还好，活着呢。”池鱼深吸一口气，诙谐道。
“没和你玩笑，你要如实反馈身体情况，我好记录下来给医生看。”小荷认真说道。
“头沉的很，眼睛又酸又涩，浑身没劲。还真是‘病来如山倒’，诚不欺我。”池鱼讲明感受，感慨道。
“呼吸感觉困难吗？”小荷护士补充问道。
“轻微的有点吧，不碍事。”池鱼自我感觉了一下答道。
“有什么不舒服尽早说，你这里一直会有人守着的。”小荷嘱咐道。
“好的，谢谢！是不是我的病挺严重的？我还有多少时间？”池鱼表示由衷的感谢，转而问道。
“你别担心，安心配合治疗就好。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一会儿林老师过来跟你详细说明。想吃点什么？”小荷护士安慰道。
“想吃火锅了。”池鱼随口说道。
“这个还真不好弄，何况你现在也不适宜吃那个。”小荷护士无奈道。
“跟你开玩笑的。等我好了，请你去吃火锅好吗？”池鱼笑说道。
“一言为定，那你可要赶快好起来。”小荷护士高兴道。
许久的输液过后，小荷出去给池鱼打饭去了。池鱼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立刻回想自己有哪些没做完的事，拣要紧的，可以短时间完成的排序列出清单。他已经极力避免麻烦琐碎的无聊事项的打扰，即便这样，他还是发现自己要做的事还是太多，都是被自己拖延住了，完美主义造成的拖延症。他计算着清理这些事情所需要的最短时间，以及自己能可以挺的住的时间，最终在他的推算，一个清晰的数值出现眼前——81天，至少需要这么多时间。老天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吧，他为自己祈祷多一点时间，考虑到中途因紧急治疗耽误的时间，需要补偿。有些注定完成不了的，必须阐明自己的方向，写下具体脉络。他脑海中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句子，也有最爱的一部书《石头记》残缺的八十回的脂评本。顾影自怜，唏嘘不已。顾不得多想，没等小荷护士打饭回来，池鱼已经开始着手工作了。
“别忙了，赶快吃饭吧。”小荷护士说道，把早饭放在餐板上，池鱼拿下自己的东西，本来没什么胃口，想到是小荷辛苦打来的，自己也要靠着食物的能量撑下去，于是坚持吃了个干净利落。
小荷护士收拾餐具时，林海棠走了进来，看见池鱼把早饭吃光了，笑说道：“胃口还不错嘛。”
“这不是吃饱点，才有力气等……”池鱼清楚的听出是林海棠的声音，回怼道，又想起自己昨晚唐突了她，又收住了话。
林海棠向他讲述了病情和治疗方案，池鱼听的似懂非懂，直到她最后说道：“你的病症虽然有些危险，但我们是有明确治疗方案的，也有信心医治的好。所以，你不必害怕。谨遵医嘱，配合治疗。好好吃饭，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池鱼想听到就是这个，无论好坏，有个结果，自己的准备也好有个方向。他猜想林海棠肯定是以为自己怕死，她无论如何不会知道生命对我的意义只有时间，时间让我变得更有眼力和体会，我像一个旁观者认知所处的世界，描述对比辨别的观点和理论，偶尔蒙生一点见解。我把时间的线有条不紊的编织成网，而不是一团乱麻。她怎么会理解我呢，正如我不理解她一样。人嘛，至多是面对面的自说自话，理解彼此的成本太高了，费心非时，何况是流星般的擦肩而过。最大的善意就是给予快乐，这是我的人生秘诀。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好消息，我很幸运的逃过一劫。”池鱼舒展着笑意说道，确实感到高兴，也减少了对林海棠的抵触情绪，毕竟她为自己带来了好消息。他时而也觉得诧异，自己跟他人从来不曾初见就起了矛盾，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小气起来，像是针对她。
“不用谢我，我只是个传达者。”林海棠说道，虽然是客气，却像是在撇清自己没为他做过什么，又面向小荷说道：“一会儿疫苗到了，你去取了给他注射。”交代过后就走了。
“疫苗？现在打疫苗还有用吗？”池鱼没来得及问林海棠，也不想问她，怕言语不合，向小荷护士问道。
“疫苗不是只有预防性的，还有起治疗作用的。”小荷护士释疑道，对于比常人掌握着更多医学知识感到自信。
“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特别是医学方面，无知的让我羞愧。”池鱼感叹道。
“你又不是这个专业的，学来干嘛使。”小荷说道，忽然又好奇的问道：“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知识啊就像水一样，平时不见得紧要，干渴的时候就知道储存它的好处了。至于我是做什么的，我挺头疼回答这个问题，我不是和你一样有稳定工作，但我也是工作着的，像个打短工的，有活就接，没活就歇，值得庆幸的是我一直在工作，没饿着。”池鱼边想边说道。
“不明白，是你的工作需要保密，不便说吗？你不会是黑客吧？”小荷纳闷道。
“我的工作光明正大的很，一点也不黑，没什么可保密的，怎么让你说的我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的呢，违法的事我从来不沾。”池鱼赶忙解释道，又挥了挥自己的笔说道：“我是靠它吃饭的。”
“你是写书法的？”小荷护士忽然冒出一句道。
“我还卖字的呢。小姑娘，你的想象力真够清奇的，我用水笔写书法呀？”池鱼爽朗的笑道。
“你是作家？”小荷护士再猜道，这回她很深信不疑，因为在她眼里池鱼就是文质彬彬的，说话也出口成章。
“我倒也算是以写作谋生，只是范围大些，多是盈利性的。作家是个遥远的梦想，混上个作者就不错了。”池鱼自嘲道。
“写作也能赚钱的吗？”小荷护士惊奇的问道。
“很早以前我也怀疑过，不得已把它慢慢练成了技能，后来就能靠它工作了。赚钱谈不上，毕竟不是做生意，能让人心甘情愿掏钱付费的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我不是。我也志不在此，能够保证自由的生活，腾出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为了这个，我会根据不同时期的实际需要制定收入的下限和上限。”池鱼认真倾诉道。
“我没听错吧，收入还有要定上限的？”小荷护士将信将疑道，大感不解。
“怎么说呢，积累财富是很耗费精力的，我是不允许自己在这方面花费太多的，而且过多的财富会鬼事神差的给你制造诸多琐碎和烦恼的事，让你应接不暇，身心疲惫。除非你本身致力于财富过做生意，否则会不堪其扰。”池鱼思索着说道，也不知道小荷是否理解。
“你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小荷护士迷惑着笑说道。
“哪里是我与众不同，而是世人一味趋同。”池鱼坦然笑道。
两人正在说笑，林海棠来到门口催小荷护士过去拿疫苗。
“哎呦，对不起，差点忘了。你稍等一下，给你打完疫苗再接着聊，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小荷护士见林海棠转身走了，笑嘻嘻的对池鱼说道。
“她可真是的，自己拿来不就是了，还单单让你跑一趟。”池鱼替小荷护士鸣不平道。
“你别误会林老师，现在不是她的班，她是不能动药的，不然是要承担责任的。”小荷说着，赶忙出去。很快拿来疫苗给池鱼注射上，满是纳罕道：“林老师那么漂亮，如果说女生嫉妒不喜欢也就罢了，我还没见过男生不喜欢她的，只有你好像不大喜欢她。”
“我没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无法评判你所说的漂亮。太过漂亮就预示危险，就像山林里异常漂亮的花会有毒一样。”池鱼歪解道。
“林老师那么关心你，一夜没睡，等我们早上来到安排工作。昨天夜里怕你担心，想让你睡个好觉，特意嘱咐没向你告知病情。你这么说她，不觉得过分了点吗？”小荷护士严肃说道。
“她会关心我？或许是睡不着呢，担心我传染别人。”池鱼静静的说道，知道自己的话离谱了，甚至有些可恶。
“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小荷护士甩手道。
“好了，好了，我错了，不提她就是。”池鱼忙认错道，自己也疑惑是怎么了，一提到林海棠，言语好像是不受大脑控制了似的，跟失去引力的星球一样，莽撞乱窜。
小荷护士坐到一边不说话，池鱼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七章 偏见（3）
先放下林海棠和自己想不明白的矛盾关系，池鱼思考着自己接下来做什么，自己显然不止有三个月的时间，那么有些事还值得做吗？如果真是不可挽回生命，剩下残存时间，我还是要做这些眼前迫不及待交差的工作吗？
池鱼动了和一些合作方解约的念头，他恍然彻悟，自己还是作茧自缚起来了，自己争取到的自由，消费在换了衣裳的杂事上，使自己不能专一专注做点更有意义的事。他有了明确的打算，将杂事置后，将理想提前。也许只有生死考验可以使人清醒时光有限，理想不该是怀揣着的，而是应当实现着的。于个人而言，不必等到物质生活的异常丰富，理想不必是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层级的攀爬，而是抉择的方向，我们生而理想。
池鱼收住胡思乱想，见小荷护士默默坐在那里，于心不忍。低声下气，主动搭话道：“还生气呢，我已经自我反省半天了，你就宽恕我吧，你只当我是一时鬼使神差，神经错乱了。”
“哼！真不想理你。”小荷松了口气道。
“千万别，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多久，你要不理我，即使病不死，也无聊死了。”池鱼似调笑，又似无奈说道。
“你愿意留，我们还不愿意伺候呢。这不是度假疗养的好地方，特别是我们这儿。你就踏踏实实的享受几天特殊待遇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小荷护士笑说道。
“这儿挺好的，我乐意住着，多些日子才好。”池鱼诚挚说道。
“住的久的，说明病的不轻。”小荷接话道。
“还可能会玩儿完，小命不保是吗？”池鱼毫不介意的笑说道。
“那倒不至于，到了我们这儿，是没那么容易的。”小荷自信满满说道。
“看来要进鬼门关，还要征得你们的同意才行啊。”池鱼调侃道，却心生敬畏。
“虽然夸张了点，却也很形象。”小荷淡然说道。
“不行了，背后躺的酸疼，该起来活动活动了。”池鱼说着从床上下来，房间里来回活动。
“你为什么叫池鱼？池里的鱼儿吗？”不一会儿，小荷护士忽然开口问道，似乎是早该问的问题，偏偏这才想起来。
“这么说也没错，就是太苍白了，没内涵。”池鱼点头又摇头的说道。
“你说个有内涵的听听。”小荷护士面向池鱼，像等听故事一样认真。
“也没什么，庄子那几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池鱼清晰诵读道。
“好像哪里听过。”小荷护士想了想说道。
“难道你们上学时都不学古文了？”池鱼诧异道。
“怎么不学，只是没学过这个。”小荷反驳道。
“如果你记不得，也是情有可原的。”池鱼悠然笑说道，以为是小荷忘记了。
“我记忆力挺好的。这段话跟你名字有什么关系？”小荷护士也在回想，只是没有印象，也不在纠结，转而问道。
“这里面不就有鱼，又有池吗？天池的池，可化作鲲鹏的鱼。”池鱼认真解释道。
“那你怎么不直接叫池鲲鹏？”小荷护士天真问道。
“人总要谦虚低调些嘛。志向可以高远，但总不可能一步登天，要有自知之明，知所从来，徐徐渐进。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池鱼坦然微笑道。
“和你聊天跟上课似的，有时虽不明白，入耳却感觉很舒服。”小荷护士愉快的说道。
“这就对了，我不过是借古人的妙语阐明自己的道理，说明你已感受到这种语言的魅力了。”池鱼高兴的说道。
“我可没这么高的悟性。你左一句古文，右一句古文的，你的工作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具体做什么的？”小荷护士先是自嘲一下，又兴冲冲的问道。
“猜的不错，很有关系。看过金庸的《天龙八部》吧，记不记得少林寺藏经阁有个扫地僧？我的工作性质应该跟他有点像。”池鱼认真说道，自信说的已经很明白贴切，很容易理解了。
“你是扫地的？”小荷护士疑惑道。
“我还扫地机器人呢。你这脑洞开的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啊。”池鱼乐不可支道。
“那你就直说嘛，说的话跟谜语似的。”小荷护士埋怨道。
“是我说的太含蓄吗？你看这个扫地僧，他显然不只从事扫地工作，你看他两扫帚把书都还回书架上了，这是在整理那些武功秘籍，他武功又那么厉害，说明他还深入研究了那些秘籍。我主要也是做这些工作的，还有古籍的校勘，好不让这些秘籍出错，让人练得走火入魔。至于保洁就不是我的工作范畴了。总之就是古典文献的整理、校勘和研究。”池鱼耐心详尽的说道。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图书管理员嘛。”小荷护士好像豁然明白过来道。
“好吧，你这么理解也还好，我也挺喜欢这个名称，其实我小时候就想当图书管理员，打理一座图书馆。”池鱼欣然点头道。
“这多好呀，你现在不是如愿以偿了嘛。”小荷护士开心说道。
“说的对，我竟然如愿以偿了，多么幸运啊。”池鱼爽朗清脆的笑出声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门外都听见笑声了。”林海棠走了进来，对小荷护士笑说道。
“林老师！我们在谈论他的工作。老师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他是一名图书管理员，而且这是他从小的梦想，现在实现了。”小荷护士乐不可支道。池鱼自打林海棠进来，就收起笑脸，默默不语。听到小荷这样向她介绍自己，也只是悻悻的笑了笑。
“是你自己猜的，还是他向你介绍的？据我所知，好像并非如此。”林海棠故作神秘道。
“他告诉我的呀。”小荷护士指着池鱼说道。
“你可想好了再说，是你认为我是图书管理员，我已经解释的够多了。”池鱼分辨道，却疑惑林海棠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都糊涂了，一份工作有这么难描述吗？”小荷护士迷惑不解，着急道。
“我描述的很清楚，只是你的思维有点跳跃，跟我不在一个节奏上。”池鱼无可奈何的笑说道。
小荷护士将池鱼跟她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向林海棠说了一遍后，说道：“老师听的明白吗？”
林海棠会心一笑，池鱼羞赧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