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是谁、我在那 睁开眼,韩绛看到的是房梁,那种很古旧的房梁。 韩绛坐了起来,轻轻的揉揉发胀的脑袋,然后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不大,很白净,没有茧子,不是一双干活的手,而且应该很年轻,没有镜子韩绛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长相也无法猜出自己现在的年龄来。 韩绛脑袋还清醒,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最后的记忆,死于空难。 在刚刚穿越之后他还很清醒,雪花纷飞的深夜,身上光着、肚子空着,捡了一件不知道谁丢的袍子之后,他还没有找到一处可以让自己避寒之所人就走不动了,在风雪中只是默默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此时看来,自己是被人救了。 韩绛摸了摸床,床的木料不错,虽然他不认识是什么木头,可却知道有淡淡香味的木料肯定是好木头。再看这被子,蚕丝的,摸了摸,凭手感韩绛感觉里面填充的也是蚕丝。 屋内有一只火盆,上面烧着没有烟,反而有一丝淡淡清香的炭。 地板是木条铺的,床前的屏风是木制的框内部是非常精美的梅兰竹菊的绣品,似乎是蜀绣的风格,韩绛不太研究这个,所以不敢下结论。 这屋,韩绛可以确定,必是富户,而且不是普通的富户。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屋内的动静,推门进来。穿着短衣打扮,用蓝色的布在头顶扎了一个团子,进来的人看韩绛起来,先是打了躬,这才说道:“请小官人再歇一下,这是受了冻,别急着起床,小的立即安排人给小官人送碗粥,这是主君吩咐过的。” 韩绛开口:“不忙送粥,请告诉你家主君,韩某要谢过贵主救命之恩。” “是,小的这就去。” 穿着短衣打扮的人离去后,韩绛再看看了自己的手,拉开衣服又看了看身上,他清楚的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小官人。 既然加了一个小字,那么自己真的变小了? 可惜,这屋内没有镜子。 很快,这位青衣短打的仆人回来,打了个躬:“小官人,我家主君在书房等候小官人。” 有几个婢女这时入内,锦衣玉带,已经按韩绛的身形准备了一套衣服。 当韩绛看到婢女伸手解自己衣服的瞬间,下意识就准备伸手挡,可很快他意识到这样不对,看这婢女的打扮这里很象是古代,那么古代被称为官人,或是小官人的人,应该是什么身份? 韩绛记得穿越前,最有名的,就是西门大官人。 那小官人是什么鬼。 再想那个青衣短打的仆人,没鞭子肯定不是清。此时进来的婢女,秦时、汉时没这种穿法,也肯定不是明。 电视上演过,明朝的衣服很保守。 西门大官人是宋朝的,被称为官人无论大小,应该是也算是有身份的人。 那么有身份的人若自己更衣,会不会有失身份。 可既然已经挡了,韩绛自然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韩绛说道:“我脸上可否干净,若是脸上有污浊,很是失礼。” “是,是,是小的没想周全。” 准备替韩绛解衣服的婢女捧着衣服依次退到一旁,韩绛观察的很细。 这些人谁站站什么位置,一步迈多大,似乎都很有讲究,象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没一会功夫,又一队婢女到,除了为首一人之外,其他的有捧铜盆的,捧布巾的,还有捧着盒子,韩绛并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这一次为首的婢女向韩绛伸手,韩绛尽可能的保持平静,让自己站在这里没动。 婢女们很专业,先是替韩绛解开发带,洁面、用温热的布巾擦头发,然后再重新梳头、束发,再喷上香粉。而后替韩绛更衣,最后有人捧上一只托盘,托盘上有鲜花,也有金银打造的花。 韩绛并不懂,但还是随手指了一只金花。 婢女站在小凳上替韩绛将花另在鬓角处。 戴花! 韩绛记得水浒这电视剧中,男人就戴花,那么此时有可能是宋朝。 韩绛又想了:北宋、南宋?是真实的时空,还是架空的朝代? 这时,那位短衣打扮的小生这才上前:“请小官人移步。”韩绛赶紧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跟着这位短衣打扮的小生往外走。 门外,又是另一队婢女,有负责打灯笼的,还有不知道手上提着什么的婢女,韩绛看队伍的位置,中间空着,想来应该是给自己留的位置。 这么大排场,那么这一户人家已经不是富,而是极贵的人家。 短打小生在前带路,打灯笼的婢女为韩绛照亮,后面的婢女跟着。 正走着,韩绛看到远处的空中似有光亮,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短打小生赶紧退回几步:“小官人,可有吩咐。” 韩绛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刚才看到远处似乎有光亮。” 短打小生躬着身子小声回答:“那边有处入冬天停下建了一半的庙,也不知为何今夜突然走水,原本以为火早就扑灭了,怕是此时还有些没灭的火。” “继续带路吧。” “是,小官人。” 韩绛也没把一个建到一半的庙着火的事放在心上,眼下自己还不知道自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 穿过一片花园,然后走过很长的水边长廊,再绕过两道月半门之后,来到一处小院前。 院内,两个穿着家丁服的人正被按在地上,四人持棍人正在用力的打,旁边还有人在计数。韩绛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样的打法肯定非常的疼。 韩绛不敢多看,只是看了一眼,表情平静,眼睛微闭站在一旁。 韩绛心里明白,这是别人的家事,既然自己穿越到古代,那么主人处罚家仆似乎是合情合理的,自己表现的要平静,尽可能的平静。 带路的短打小生进门请示后很快来到韩绛身旁:“小官人这边请。” 到了屋前,带路的短打小生似乎连进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在门边。 此时,韩绛才发现,这户人家等级森严,给自己带路的穿的是短衣,青色短衣。被按在地上打的穿的虽然是短衣,却是蓝色的。而屋内迎自己的穿的是长衣,颜色似乎是粉色的,在烛火下看不清,但肯定是暖色调。 第二节 高门大户 屋内,点着巨烛。一位淡紫色金线绣暗纹华服中年人背对着门站立,一个带有银线暗绣锦衣华服的,似乎也感觉象年龄不小的人跪在地上,可以看得出瑟瑟发抖很是紧张。 进屋后,韩绛才看清,屋里还有两个人。 一名穿着长衫,和刚才门口迎自己的那位穿的一样,确实是粉色,年龄看起来不超过十八岁的应该是书僮,正在长案那里磨墨。 而另一人则坐在书案后,穿的比在场的人都华贵。 韩绛入内,中年人转身的时候扫一眼磨墨的应该是书僮的人。 那书僮手一抖,磨掉在地上。 坐在椅子上的人很明显的叹了一口气,站着的中年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位:“你让我失望,你的长随连墨都磨不好。” 跪在地上的那位连头都不敢抬,低语吼了一声:“拖出去,打十板。” 韩绛倒是听懂了,那磨墨的不叫书僮,叫长随。 只是长随是什么样一种身份呢? 韩绛依然不知道。 不过,这与自己无关。无论是这中年人正在气头上也罢,还是这家的家法是这样也罢,自己还是当作没看到的好。 这时,中年人的视线落在韩绛的脸上。 韩绛立即上前三步,先是九十度一躬,然后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韩绛谢过救命之恩,此恩没齿不忘。” 中年人退开半步:“这礼我受不得,非我救你。” 韩绛面对坐在椅子上的人准备重新施礼,那人却说道:“刚才的礼,本公受下了。本公问你,你叫韩绛?” “是。” “那个韩、那个绛?” 韩绛回答:“韩非子的韩、淮南子中绛树在其南中的绛。”这话说完,韩绛有点后悔,自己应该直接说,绛,大赤。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是不是自己的时空,有没有淮南子。 已经说出口,想后悔也晚了。 坐着的那位点了点头,站起来在长案前,提笔准备写下韩与绛两个字,笔一蘸墨,却无色。 原本就站在那里的中年人扫了一眼屋内,自己的长随刚到门外,正在监督仆从给自己儿子的长随用家法。 眼下,最适合去磨墨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当中年人视线扫到自己儿子身上时,韩绛上前,捡起了上的墨条。 “晚辈愿为恩公磨墨。” “好。”那位贵人将笔放在笔架上,垂手站在了一旁。 韩绛穿越前自己花高价上过的国学课,他懂如何磨墨。 韩绛先用小勺给砚内加水,墨要垂直、不能用力要轻要慢,不能乱磨,要缓慢的画圆圈。最好用左手,韩绛的动作很轻,也很慢。 这样磨墨很慢,但贵人非但不急,还是一副很欣赏的表情。 能静下心磨墨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他侄子更是差,跪在那里侄孙他都不愿意去想。 足足十分钟后,墨磨好,韩绛将墨条擦干净收回专用的盒内,垂手退到一旁。 贵人在纸上写下韩、绛二字后,又写了三个字:韩侂胄。 韩侂胄,便是这位贵人的名字,自称本公因为他确实是公爵,韩侂胄看了韩绛一眼,韩绛站的很直。 自信阅人无数,韩侂胄见到的最多就是含胸驼背,身体微微往前弯。因为人需要谦卑,需要学会恭敬。 双腿并立,微微分开,挺胸而立的人多是权贵之人。 韩绛的站姿很有趣,看似双腿站立,却是只靠一条腿支撑,另一条腿虚站着,似乎随时都可以迈步离开?韩侂胄心说,这孩子戒心很重。 有点意思。 想到这里,韩侂胄说道:“本公姓韩,既然小郎也姓韩,本公可否以子侄相称。” 韩绛明显的愣了一下。 他倒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穿越被人救了,竟然还都是姓韩的,这是缘分?或是巧合。 不过,既然对方很亲切,自己也不能距人于千里之外。 韩绛后退,长身一礼:“这是晚辈之幸。” 韩侂胄又说道:“这是本公之侄,那这是侄孙。” 韩绛施礼,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倒是有些尴尬,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用什么称呼了。 倒是这位中年人乐呵呵一笑:“老夫韩同卿,吾儿韩俟。” 韩侂胄这时问了:“绛哥儿,你出自那一堂?看你举止倒是读过书,却不知礼,没人教过?” “晚辈惭愧,读过些杂书,晚辈失礼。” 但出自那一堂。 这个问题把韩绛问住了,他倒是知道自己出自那一堂,可这是穿越前的事情,当下这个时空是什么年代自己都搞不清,可不说,合适吗? 韩侂胄也不催,拿起茶碗慢慢的喝了一口水。 韩绛一咬牙,这个动作面部的表情尽落于韩侂胄眼底,韩侂胄看的清楚,这个少年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韩绛说道:“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流落至此并没有什么堂号。” 韩氏子孙,没有堂号。 韩侂胄心说,韩绛明显读过书,而且很聪明的一个人,他是不知还是不懂,或是不想说。 只是一瞬间的错愕,韩侂胄微微一笑:“天色已经晚,绛哥儿去休息吧。” 韩绛起身施了一礼。 韩侂胄这时吩咐道:“来人,带绛哥儿去休息,安排……”韩侂胄迟疑了下,侧头看了一韩绛一眼后问:“绛哥儿,老夫且问你。本公早年收养两个孤女,一人习琴棋书画,另一人习武,都是作刺客用的,一人擅毒,一人擅用针。打算安排一人在你身边伺候,你选文,还是武。” 韩绛心说,毒死和被刺死那个更难受? 既然对方挑明说了,应该不是打算要自己的命,或是试探,或是派人监视。既然这样,那随便选一个应该没有错。 韩绛回答:“晚辈选武。” “为何选武。” 韩绛:“我来历不明,韩公这里是高门大户,无论是文,还是武,其实并无区别。有人监视我反而轻松一些。” 韩侂胄很意外韩绛的回答,在他眼中,韩绛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却如此沉稳、老道,显然非寻常人。 第三节 救命恩人 听完韩绛的回答之后,韩侂胄吩咐道:“吩咐下去,彩与影自此时起,同为绛哥儿侍婢。院内依贵客礼待之。” 韩绛用在电视剧看到的礼节,长身一礼:“韩公,晚辈告退。” “恩。”韩侂胄缓缓点了点头。他对韩绛的非常欣赏,不仅仅是这智慧,更是这份进退之道,此时韩绛选择离开,绝对是最好的时机,既不用知道自己要办的事,也没有刻意讨好,更不会留在这里看自己教训侄子。 很老道,很聪明。 还是那个带路的小厮,韩侂胄吩咐:“你以后换蓝衣,在绛哥儿面前跑个脚,勤快点。” “是,主君。” 这小厮转身,又给韩绛一礼:“小的叫韩千,给小主人问安。” 话说韩绛离开之后,韩侂胄对跪在地上韩俟说道:“起来吧。”然后对自己的侄子说道:“同卿,坐吧。” 跪在地上的韩俟没起来,跪着向前几步:“叔公,你要相信我,这事真不是我的错。” 韩同卿刚坐下,此时又站了起来:“季父,我这个节度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这些年都没有管过公务。这么大的事,我也没主意。” 韩同卿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韩侂胄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废物,你们一大一小两个蠢货。就不能办一点让我省心的事,五万两制银算什么,可这事朝中必会有人让我难堪,脸面,脸面何在。” 韩同卿低着头不敢接话。 刚刚站起来的韩俟卟通一下就给跪下了,几乎是紧张的要哭了。 “叔公,我根本就不会做官,也不想做官,可偏偏给我派了活。我也是很小心,生怕出错让叔公难堪。当时江南东路的制银,我真的非常认真的清点了数字,一块制银也没少。可我运回来之后,一只箱子散了,还是小七发现,银子重量不对,一块银子少半钱。” 韩同卿问:“途中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船运,银子放在船上,十二个时辰有人守着。” 韩同卿再问:“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人偷换了制银,江南东路交银的时候,你可验过?” “抽验过。” “恩。也是,不可能每块制银都单独称一次。看来这事是有人贪了制银,找我韩家来背上这个罪名。” 韩同卿上前:“季父,这是巧合,应该不是俟哥儿的错。” 韩侂胄摇了摇头:“滚,连个墨都磨不好,还能干什么,你问的都是废话,这么明显事还需要问,从东南东路出库,银子就没给够,动一动脑子。” 韩侂胄此时虽然是五品官,侄子韩同卿有一个节度使的职,但韩侂胄却是韩家的家主。 韩同卿也不敢坐在,站在了自己儿子韩俟的身旁。 很认真的想了想之后,韩侂胄说道:“这事缓两天,我同你舅公商议一下。” “是。” 韩俟这才敢站起来,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官职不小,可从来不管什么事,也没有那个管事的能力。 韩同卿这时又问:“季父,那个韩绛怎么回事。”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们连个墨都磨不好,下去吧。” “是。” 韩同卿不同再问,韩俟一听能够离开了,赶紧逃着就往外走。 至于被打的很惨的长随,他那里还顾得上。 这时,韩府的二管事韩安到了,从仆婢手中接过一碗参茶。 “主君,消消火。” “恩。” “主君,府里多了一位哥儿,依什么礼对待。” 韩侂胄一指旁边的椅子:“坐着说。” “谢主君。” 韩安坐下之后,韩侂胄才说道:“傍晚从宫中出来。回来的路上说来也是怪事,当时就是想下车走走。说这走一走也就罢了,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绕到一边小路去,紧接着就发现了冻僵在雪地里的绛哥儿。” 韩侂胄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这事蹊跷,怪的很。怎么就会想着下车,又到了平时根本不走的路上遇到了绛哥儿,所以我让韩安把绛哥儿抬上马车,又前前后后看看,往前没有脚印,往后只有不足三十步的脚印,是赤脚的脚印。” 韩安问:“马车上跳下来的?” 韩侂胄摇了摇头:“或许,你查一下那修了一半庙被人纵火,肯定有什么事。” 韩俟:“主君,我安排人去查。这事若同卿哥问起来,老奴怎么答。” 韩侂胄气呼呼的说道:“让他在府里老实待着,衙门那里替他告个病。” “是。” 话这韩府,韩侂胄今年四十二岁,韩俟是侄孙辈却已经三十五岁,他的侄子韩同卿都五十三岁了。 但辈份就是辈份。 韩同卿这一家属于大房,韩侂胄属于五房。其余三房已经绝户,韩同卿这一家子,对内管不了家,对外当不了官,所以韩家也就没有分家,以前是韩侂胄的父亲韩诚撑着这个家,现在是韩侂胄了。 韩侂胄吩咐道:“韩安,你去查一下临安府往前算五天的入城记录。” “是,我去查。” 韩侂胄继续吩咐:“还有,去看看,绛哥儿那院中要添点什么,依贵宾礼相待。” “是,主君。” 再说韩绛。 回去的临时住那小院的路上,韩绛问:“韩千,可否问你,今年是那一年?韩公可是朝中大员?” 韩千脸上马上就是非常自豪的表情:“回小主人的话,今年是绍熙四年。主君祖上是魏郡王,主君祖母是唐国长公主、故去的奶奶是太上太娘娘之妹、故去的大娘子是太上太娘娘的亲侄女,同卿哥儿家里二姑娘现是当今太子妃。” 韩绛听的仔细,心说这位韩公来头真是够大了,但这个韩千得意的样子自己不喜欢。 而这时,原本说到这里停下,韩千在韩绛眼中也只有落了一个话太多的毛病。 但是,韩千明显不止是活太多。 韩千又说道:“小主人有所不知,虽然主君现仅为从五品,可四品官都在献妻入阁、或还有送妹入府,甚至还有献子……” 第四节 中年熊孩子 韩绛听的心都快揪住了,有人献妻?有人献女、还有人献子!!这些事怎么能讲,自己听到这些事,对自己没半点好处。这多嘴的家伙是在害自己。 韩绛冷喝一声:“住嘴。” 韩绛刚说完,却见从旁边走出来一人,他直接伸手就是一记耳光。 韩千被这一记耳光打的晕头转向。 韩绛心里有些讨厌这个韩千,自己作为外人,听到这府里当家家主的一些隐密之事,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若让这府里其他人误会,自己私下打听,或是议论家主,更是一件祸事。 所以,韩绛才喊的住嘴。 可这突然冲出来一人啪就是一耳光,打懵了韩千,也打懵了韩绛。 韩绛看到韩俟怒气冲冲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满心都是戒备,从韩千的嘴里他已经知道这韩府的背景有多深,韩绛在反思刚才自己在屋里有什么出格或是错误没有,这韩俟为什么怒气冲冲。 韩俟走到韩绛面前两步停下,上下打量了韩绛几眼,又转头对韩千说道:“到一边去,自己掌嘴二十。明个就叫叔公换人,打发你去庄子里做粗话。” 韩千卟通一下就跪了,他知道在高门大户换人代表什么。 啪啪就用力往自己脸上扇,几下就见血了。 骂完之后,韩俟才看向韩绛:“你是谁?” 韩绛指了指自己:“问我?” 韩俟点了点头:“恩。” “韩绛。” “你……”韩俟似乎想再说什么,韩绛注意到韩俟在视线在自己身后,韩绛不知道韩俟看到的什么,马上冷哼一声:“哼。”然后气呼呼的走掉了。 韩绛微微的吐了一口气。 他看的出来这位韩俟傲气十足,虽然年龄很大,但却一种邻居家熊孩子的感觉。 但又仔细想来,以韩侂胄的身份,韩府的人傲气也是正常的。 韩绛一转身,看到了一个少女站在自己小院门口。 这让韩绛很疑惑,这少女什么身份,竟然吓跑了韩俟这位家中的主人,这实在是太古怪。韩绛又想到,或许因为这少女,韩俟对自己态度很不好。 就象是自己到了邻居家,吃了邻居家熊孩子的点心? 古怪,十分古怪。 小院内,韩绛走到屋门前,这一对双胞胎姐妹一脸从容的拉开了门,然后替韩绛将披风取掉,对于正在自扇耳光的韩千看都没看一眼。 刚才的事情这姐妹二人看在眼里,也听到了。 一个下等的仆从,换上蓝衣有点得意忘形了,这样的人重罚再扔到农庄或是杂役处干活也不算罚的重。 屋内光线有点暗,韩绛往屋内走的时候说道:“两位姐姐,可否请领纸笔,记下韩千,有错,妄议家主,被罚掌嘴二十。” “是。”只有一女回答。 韩绛回到屋内,坐下没多久便有婢女送来的粥,还有些点心。 韩绛喝了粥,吃了两块点心,婢女们收走了餐盘。 此时,已经是深夜。 韩绛心里有许多要思考的事情,轻轻的摆了摆手:“夜深了,休息吧。” 休息? 如果放在穿越前,韩绛的作息方式是洗脸、刷牙、换睡衣,然后回屋。 这穿越过来之后让韩绛有点非常不习惯。 一女已经在整床铺,另一女站在韩绛面前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韩绛,这让韩绛越发的紧张,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呢? 就在韩绛发愣了这一会功夫,蚕丝被中,韩绛都不知道名字,连长相都没有看清的其中一女已经钻进被子,很安静的躺着。 韩绛心说,或许这就是小说中的暖床丫环? 不好,韩绛此时对任何人都有戒心,当下说道:“你们,没有床铺与被褥吗?” “有。” “恩,你们叫什么?” 站在韩绛面前的回答:“影。”然后一指床铺:“彩。” 韩绛说道:“影,你们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是,小主人。”影应了一声之后,出去抱了一床被褥放在韩绛那床床边地台上,然后自己出去了,彩则又钻进了影刚放好的被褥之中。 韩绛记得自己看过红楼梦的电视剧,好象宝玉身边的丫环也是这样睡在床边脚塌上的。 似乎这便是府里的规矩。 韩绛似乎没得选择了,只能这样。韩绛内心祈祷着自己夜里不要说梦话。 上上等蚕丝被,绝对不比穿越前的棉被差。 躺在床上,韩绛闭着眼睛,安静的躺着,他有心事,很快就忘记了身旁还有人的事情。 这一切太意外,太突然,到现在自己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 勉强能知道可能是南宋,却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历史。 韩绛从那位多嘴的韩千嘴里可以听到,这位韩公官阶高低不论,但后台确实太硬,绝对是外戚中的战斗鸡。估计本身在朝中,也可能管着非同寻常的公务。 以这样的背景,五品。 不小了。 夜里很安静,韩绛的脑子却越发的胡思乱想,想到自己前世的年终奖金,想到了穿越后那一夜的寒冷。 更多的是,韩绛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为什么被救了,还会当作贵宾对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空大亮,韩绛习惯性的伸手去枕头边摸手机,却摸了一个空,而且床很硬,韩绛睁开眼睛,一个陌生的少女衣着整齐,就跪坐在床边。 这是谁? 影跪坐在床边与睁开眼睛的韩绛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着。 足足五分钟,韩绛回来神来,自己穿越了,而且年龄也变小了。 这时,彩过来:“主人要洗漱吗?” 今日,天光大亮,韩绛这才看清这对姐妹的长相。 同样的打扮,瓜子脸,头发没盘,只是简单的梳了一个辫子,用一块丝帕扎着,有点象汉时的宫中的样子。 两女眼睛微闭,若不是衣服一个是绿色,一个淡蓝,韩绛分不清。 但若是睁眼,穿绿衣的眼中如清澈之水,而穿蓝衣的,看似平静却有些很厉害的样子。 韩绛问:“绿衣姑娘必是文,蓝衣为武。” 穿绿衣的彩回答:“是的,主人。” 第五节 韩绛是谁? 勉强分清两个所谓婢女、实为监视者之后,韩绛依旧躺着那里没动,再问:“韩公有何吩咐?” 穿着蓝衣的影回答:“主君派人来传话,或是主人午后有空,可去花厅品茶。” 韩绛问:“现在什么时辰?” “已时末,快到午时了。” 韩绛有点分不清这个时辰怎么算,不过听到既然马上午时,那么距离午后品茶的时间应该还有一个时辰以上,一个时辰两个小时韩绛是懂的。 “洗漱、更衣吧。” “是。” 彩到门外吩咐了一句,很快便有人进来。 韩绛这才发现,自己小看了古代,小看了南宋这个朝代。 彩看过韩绛的牙之后,在一个婢女拿着的托盘上取过一只小盒,用马尾制作的和现代极象的牙刷涂了盒内的东西。 南宋,刷牙。 这绝对颠覆了韩绛对古代的认知。韩绛猜测,那托盘上的八只小盒子,很有可能是八种不同的牙膏,彩是根据自己的牙齿情况选了牙膏,这实在太神奇了。 洗漱之后,厨师已经把饭准备好了。 饭还行,不过韩绛有点没胃口。可看到厨娘在门口一直微弯着腰站在那里,韩绛心想万一自己不喜欢这饭,厨娘会不会被罚。 吃,尽力吃完。 或许是错觉吧,韩绛吃完将碗筷放好,他看到厨娘眼中的喜悦。 吃完饭,韩绛看着这院中许多人在忙碌,这院子似乎好久没有人住,厨房那里有人在修理,柴房有人送柴来,侧院也有人在整理。 这时,韩俟又来了。 不过,韩俟却没进院子,背对着这小院的门高喊:“韩绛,你出来。” 喊人全名绝对是不礼貌的,但韩绛又没有字,韩俟也不愿意喊他一声绛哥儿,所以就直呼其名。 影把手上的东西一放就准备出去。 看这架势,韩绛更加相信,这位少女比外面那位要厉害,虽然原因不明。 不过,韩绛还是打算出去。 院门口,韩绛站在院门内,韩俟依然是背对着院门,只听韩俟说道:“你去给叔公说,要换人,我早上派人去市集找了六个婢回来。” 有点意思。 这是要抢人的? 韩绛回答:“你当时在场,她们是来监视我的。” 韩俟竟然一跺脚:“六个婢,送你了。”说完,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就走了。影倒是象没事人一样,接收了六个新婢女,安排她们去作院内杂活,不允许靠近正屋,正好把这个院子从其他地方临时借来的人手补上。 回到正屋,韩绛很想问一问,解开心中的疑惑。 没等韩绛问,影主动说了一句:“俟哥儿在临安城名声虽不好,却容不得外人欺负府里的人。”说完,韩绛看到影拿出一只小牌子,竟然是金的,上面有一个韩字。 瞬间,韩绛懂了。 这姐妹二人在韩府的地位是极高的,绝对不比红楼梦中的晴雯差。 韩绛也明白韩俟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的敌视,肯定就是因为这姐妹二人暂为自己的婢女。 这是吃醋了! 韩绛不由的流露出一丝笑意。 午后,韩绛更衣出门。 两边脸红肿还带有血印的韩千站在门外,见到韩绛赶紧上前:“小主人安好。” 韩绛点了点头:“前面带路,花厅。” “是。” 韩绛没想过韩千是不是心中有怨恨,也没询问韩千脸上是否用药,这与他无关,他之前不会信任韩千,之后也不会,韩绛不喜欢大嘴巴的人,这样的人或许人不坏,但会在不经意间带来麻烦。 花厅内,一位茶娘正在抹茶。 韩安正在低声汇报着:“主君,老奴派人查过,近十五天内没有韩姓的富商与大族子弟入城,这十五天,有富商七人入城已经派人核查过。有大族子弟两个车队入城,也同样派人核查过,与绛哥儿无关。” “还有吗?” “老奴斗胆说一句,依礼法,咱们韩氏三望两堂,莫说是有点身份的,就算是寻常子弟到了临安,纵然主君公务繁忙也要到府上递上一份帖子,主君见与不见,老奴也会依礼奉上一份仪程。” “主君,南阳郡韩氏,宗魏公那一脉。后辈断不可能与康国公同名。” 韩安说的没有错。 韩氏一族若有子弟到临安,肯定要到韩侂胄府上来,那怕只是礼节性的。康国公就叫韩绛,他这一支是北宋年间名门,其曾祖、祖父、父亲,连同自己都开府仪同三司,可以说显赫至极。韩侂胄的曾祖韩琦一脉与他们虽然不同宗,但却是同族,有深交。 韩侂胄低声问道:“会不会是蕲王那一脉。” 韩安回答:“主君,自蕲王故去,朝中以各种名目刁难,居家不检、羞辱官吏这种可笑的罪名都能安上。这一脉只能回归故里,老主君时咱们就年年派人照看,家中若有绛哥儿这年龄的,如何不知?” “也对,那你的意思?”韩侂胄已经想到了,但还是想听韩安非常肯定的说出来。 韩安说道:“绛哥儿,断然不姓韩。” “恩。”韩侂胄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们说的蕲王就是韩世忠,后人称颂的中兴四将之一,他为官的最后十年就在不断的被打压中度过,他的儿子们也自然不好过。 韩世忠和四个儿子、活着的时候,一贬再贬。现在,韩世忠与他的四个儿子都已经故去。朝堂之上在他们死后,却给一个追赠的高官。 这便是朝中许多官员对韩世忠这一脉的态度。 纵然是韩侂胄的爹爹、父亲有心,也无力改变,只能保往这韩世忠这一脉平安。 这时韩绛到了,韩安施礼后退了出去。 韩绛施礼后坐在下首的位置,韩侂胄问:“绛哥儿可是睡的好。” “谢韩公关心,睡的安稳。” 韩侂胄点了点头,很直接的就说道:“俟哥儿的事本公已经知晓,他坏了府里的规矩,本公会责罚于他。” 韩绛起身:“韩公,晚辈想了解一下府里的规矩,既然住在府里,自然是要守规矩的。” “好,等会派人给你送去。”韩侂胄没拒绝。 “谢韩公。” 第六节 初次试探 韩府花厅内。 韩侂胄拿起茶碗问:“绛哥儿可懂茶?” “韩公,我略懂,但对点茶之法只是见过,从未接触。” “绛哥儿认为什么茶更好。” 韩绛前世虽然不敢说懂茶,但也是算喜欢喝茶的茶友,可此时应该怎么回答呢。 短暂的思考之后,韩绛说道: “晚辈读过一点陆羽关于茶的书,晚辈认为茶各有千秋,都好。。” 韩侂胄问:“你喜欢什么茶?” “晚辈喜欢绿茶。以绿茶论,杭州白云峰的白云茶,宝云山的宝云,若不制茶饼,以雨后明前辰时采摘,取其一旗一枪,为珍品。” 韩侂胄点了点头:“之前宝云为贡品,老夫倒是品尝过。” 说完,韩侂胄轻轻一摆手,花厅内的人依次退离。 韩绛不知道的是,韩侂胄不是随口问韩绛的喜好,这个时代茶的运输能力有限,不同地方的人喜欢不同的茶,也只有顶尖贵族才有可能去品尝天下的名茶。 韩绛坐下之后韩侂胄问道:“绛哥儿,可曾读过书。” 韩绛在穿越前,可是名牌大学读完管理本科、经济硕士的。可此时这些书似乎算不上读书,韩绛回答:“晚辈读过一些粗浅的杂书,正学没读过。” 正学,就是四书五经,至少韩绛是这样认为的。 韩侂胄听完后,起身在架子选了选,将一只小竹筒放在桌上:“试试。” 韩绛双手接过,打开竹筒一看,是散茶,不是饼。 既然韩侂胄叫自己试,自己就试吧,宋式的喝茶法韩绛见过,却不会,先把菜碾成末,再冲泡似乎对水温和手法的要求极高。 自己还是用最笨的办法吧。 小炉烧水,大碗将开水凉一会,然后选了一个小茶锅,这东西在此时是用来烧水的,这桌上有好几种,韩绛挑的是带藤条提手,单嘴,样子很象后世酒店里装大壶茶的那种,不过这一只个头很小,很精巧。 韩绛就直接将茶叶放进去,就用这个壶泡了。 然后选了两只小杯,烫了之后,给韩侂胄倒了一杯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韩侂胄看着奇怪,心中很是疑惑。 这是茶吗? 茶能够这样喝吗? 虽然有疑惑,可当韩绛将杯子双手捧过来的时候,韩侂胄还是拿起了杯子,放在唇边品了一口,感觉似乎还不错。 茶如人。 韩侂胄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叫韩绛过来饮茶,一个能静下心来磨墨的少年,也一定能够静下心来品茶。 韩侂胄在观察,韩绛很心静,泡茶的时候很稳很专注,虽然说这个喝法却是如此简单,但此茶也别有一翻味道。 韩侂胄问:“这茶如何?你可喜欢?知道是什么茶吗?” 韩绛细品之后:“晚辈对茶不精,猜测应该是……巴东一带的,玉露。” 了不起。 韩侂胄又拿出一块茶给韩绛。 这一块韩绛一看就懂,再闻了一下:“这是滇池普洱,不对,叫步日。” “再来。”韩绛又拿出一罐茶。 又是一盒散茶,韩绛仔细研究了好半天,因为他前世喜欢福建的青茶、杭州的绿茶、云南的黑茶,对其他茶喝的不多,研究自然少。 韩侂胄笑着说道:“大胆说,又不是殿试。” “六安的茶。” 韩绛认为,这是六安的云雾,但却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叫什么。 韩侂胄笑了笑坐下:“绛哥儿坐,本公也喜茶。” 能品一口茶就能尝出产地,这还叫不懂茶? 韩绛这个年龄,肯定不是走遍天下的那一类,那么必是名门贵公子,普通的人在临安府买不起巴东的茶,因为运费太贵。 此时,韩侂胄已经可以肯定,韩绛这个名字不存在,但面前这个自称韩绛的人,有才华、有机智,读过书,还读的不少,看来有必要查一查,韩绛是谁了。 一个皮肤细白、手上没有茧子的年轻人。 这样的人,整个临安城也不会多。 要查,并不难。 韩侂胄越发的好奇了,韩绛是谁。他准备加派人手,查的更深一些。 韩侂胄说道:“今日叫绛哥儿过来,一来是这花厅内的茶,你喜欢便可自取。书房里有些书,喜欢读亦可自取。二是你把这里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需要吩咐便是了,安心住下。” “是。谢过韩公。” 韩侂胄正准备再问什么,韩安来报:“主君,本科状元陈同甫前来拜府。” “不见。” 韩安施礼准备退下的时候,坐在那里的韩绛不由的动了一下,韩绛想说话,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插嘴是错误的,所以没开口。 韩侂胄一摆手,韩安立即停下。韩侂胄问:“绛哥儿识得此人?” “回韩公的话,我不认识。” “本公以为你想劝我见他,你刚才欲言又止,有话尽管讲。” 韩绛起身:“韩公,晚辈失礼。晚辈并没有话要讲,刚才让韩公误会了。” 韩侂胄脸色微变:“本公视你为子侄,你却戒心如此之重,诚何在?” 韩绛暗自后悔,刚才不应该有那么一点点冲动,他已经知道现在是绍熙四年,那么这一年的状元又叫陈同甫,韩绛曾经在另一本书中读到这个名字。南宋辛弃疾传中读到陈同甫,当时只有两句话。 韩绛记得,中了状元仅一年就病死,却是永康学派创始人。后来韩绛查了永康学派之后,便对这学派很喜欢,因为这个学派与朱扒灰的理学是针锋相对的。 这会,韩绛真是骑虎难下。 韩侂胄却不急,慢慢的拿起茶碗等韩绛开口。 韩绛再施一礼:“韩公,我是外人,欲插嘴已经是过错,我有错。” “不。”韩侂胄摇了摇头:“现在是本公想听你说说,你刚才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 “我……” “讲。” “我想请韩公开中门,迎接这位状元。” “理由?” 韩绛一咬牙,这个动作看在韩侂胄眼中。只听韩绛说道:“一个状元不值得韩公亲迎,韩公可明说,你迎的不是状元,是一代宗师。” 第七节 五十多岁的老进士 韩绛建议开中门迎一个区区的今科状元。 “他配吗?迎的好处?”韩侂胄问的非常直接,他讲的就是利益,没好处的事情他不干。 韩绛继续说道:“他配不配一代宗师不重要,重要的是,韩公敬他是一代宗师,可以得到名士之心。五十一岁中状元,加上他之前受了不少罪,他的寿命还能有多久。正如名画一样,活着的画师所画的画作,永远没有死去画师的贵。他的价值在他身后。” 韩侂胄来了兴趣:“继续讲。” “韩公,这里是临安府,临安所在便是浙西,那浙东呢?东莱先生、香溪先生、儒志先生。晚辈以为皆是名士,是真正的宗师。” 听完这翻话,韩侂胄看韩绛的眼神都变了。 韩侂胄站了起来,在躬身说话的韩绛肩膀上拍了两下:“绛哥儿,下次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本公待你至诚,你却戒心十足,不好。” 韩绛微微抬头,正在思考如何回这话。 韩侂胄突然哈哈一笑:“罢了,本公待你也不诚,本公救你就如押宝,押你奇货可居,就算押错了,招待一位韩氏族人几日也没什么。本公书房、茶室随你进出,不设禁。你安心,纵然本公押错了,你也是府中上宾。” 说完,韩侂胄迈步往外走,走的同时说道:“韩安,开中门迎客。” “是,主君。” 韩侂胄离开,韩绛躬身相送,一直到韩侂胄离开花厅这才直起身来。 一摸脖子,这大冷天韩绛竟然出了冷汗。 刚才多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韩绛倒是听到了一句实在,韩侂胄救自己就是在押宝,那么韩侂胄认为自己是谁? 正如韩侂胄确信韩绛是假名一样,韩绛也深深的相信,韩侂胄一定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此时空真实存在的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 韩绛知道自己并不是穿越到某个人身上,自己确实是整个人穿越过来的。 至于年龄变小,相信是穿越的因素。 拿着茶杯再品一口茶,韩绛将茶含在嘴里细细品味之后,不由的赞叹了一句:“好茶,是我喜欢的豆香味。” 看看窗外的雪,韩绛心说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心中有点乱。 最让韩绛心中不安的是,自己说自己叫韩绛,这确实是自己真实的名字。这么巧合这位大人物也姓韩,而且还是一位后台雄厚,权势很大的外戚。 放下手中的杯子韩绛走到花厅外,韩千立即迎上来,韩绛吩咐道:“带路,去韩公书房取几册书,而后便回吧。” “是。” 这宅子很大,韩绛相信自己走估计会迷路,更何况这花厅建在水边,七绕八拐的,岔路很多,没个熟悉路的人带路,还真不好走。 韩绛在韩侂胄的书房倒是发现了些好东西,是邸报。取了一些后在回去的路上,韩绛吩咐道:“韩千,去问一个府中管事,可否准备笔墨纸张。” “是,小的送小主人回院就去问。” “恩。” 韩绛要纸笔一来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来是想试试,自己还对古文记得多少。 再说韩侂胄。 出了书房没走多远,韩安就问:“主君,真的要开中门?” “要,这事有意思。比起咱们那两个饭桶,绛哥儿厉害的远超我的想像。” “老奴……” 没等韩安说什么,韩侂胄继续说道:“图名,绛哥儿这作法没错。图利,仅一个东莱先生就让我在意。图权,本公不可能不往上升,那么就需要名士之佐。” “主君英明。”韩安听懂了,他也知道东莱先生是谁。 东莱先生就是东莱吕氏,吕氏出过吕蒙正、吕夷简等等当朝宰相,门生故吏偏天下。 所以,韩府这一次是真的正门大开,韩侂胄亲自出迎。 陈同甫叫陈亮,他在门房等着,却见中门大打,韩侂胄亲自来迎,一直便慌了神。 “陈先生。” 韩侂胄这称呼有讲究,不提状元,不提公职,只提先生。 “先生自成一派,有宗师之才,韩某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陈亮差一点就跪了,若不是韩安赶紧上前扶着,他腿软的都已经无法站住。 临安府,韩侂胄竟然亲自正中门迎他。 原本陈亮很可怜,很无奈,他考中的状元,其他人都分了差事,有了官职,可唯独他,只有一个虚职,连一个闲差都没有。 他的几位好友凑了一点银子,他买了礼物,就是想求一求这位当朝权贵韩侂胄。 韩侂胄只需要点个头,当今吏部尚书赵汝愚不再插手,那么陈亮的好友,当今侍郎徐谊就可扛住其他人的压力,给他一个实职。 所以,陈亮来了。 韩侂胄这种迎接的架势,确实吓到陈亮了。 “先生请。”韩侂胄竟然亲自去扶陈亮。 “韩公请。” 陈亮当真是受宠若惊。 韩侂胄是什么人物,这世上没好处,没利益,对他的权势,对他的家族没帮助的事,他根本就不会粘,纵观史册,他打压理学、为岳飞请封王,包括主持北伐等等,那一件不是为了巩固他的权势。 不过,史是史,人是人。 此时的韩侂胄还真把韩绛的意见听进去了,对陈亮以礼相待,论忽悠一个还没有做过官的人而言,韩侂胄才是宗师级。 小半个时辰后,陈亮离开韩府,一步三回头,热泪盈眶。 深有此生遇知己,虽死无憾之感。 话说韩侂胄,把陈亮忽悠走了之后,韩侂胄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大门关上的时候韩侂胄给韩安说道:“让同卿拿我的帖子去吏部,让赵尚书对这个陈亮松松手,把人往谏台安排一下。” “是。”韩安领命。 韩侂胄回到书房之后,翻开一些公文准备处理一些公务。 看着正在磨墨的长随,不由的想起昨夜韩绛磨墨时的反应,加上今日对陈亮一事的神来之笔。 在韩侂胄的眼中,韩绛的优秀超出了他见过的,听过的,整个临安城所有少年郎,无人能及。 第八节 候门长子 一直到傍晚,韩侂胄处理完公务之后吩咐道:“去看看,韩安得空叫他过来。” “是。”长随放下了手中的墨条,快步出去安排小生去叫人。 韩安刚刚才见过韩同卿,把韩侂胄交待的事情说了,这会听到召唤赶紧就过来。 韩安到了之后,韩侂胄问:“绛哥儿的事,可有再加派人手去打听吗?这会有什么新消息?” “回主君的话,有。” “恩。”韩侂胄点了点头。 韩安说道:“老奴认为绛哥儿是包着锦袍倒在雪地中的,从身上的皮肤,手脚的茧子上看,必是大户人家的贵哥儿,而且就在这临安城内某一家。” 韩侂胄点了点头,这个分析和自己是一样的。 那么,韩绛是谁? 韩侂胄越发的感觉兴趣了。 韩安离开。 再说韩绛这边。 下午,韩绛在自己院内,翻看了一会邸报,了解了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也把朝中的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 而后,韩绛铺开纸,准备把自己高中时必背的古文,也不记得是庄子还是孟子的《劝学》准备默写十偏。 韩绛想写,除了让自己心静下来之外,更多的是想练练字。 既然身处南宋这个时代,韩绛认为写字是生活必须的技能。 当韩绛写第二遍的时候,彩拿了两本字帖过来放在韩绛面前,然后退到一旁。 很古朴的字帖,保存的很好。 韩绛一看,这可是好东西,别说是放在自己穿越前,估计这个时代若是真品也是很贵的。颜真卿和柳公权的楷书字帖。 韩绛写的很认真,他深信,在南宋若是连字都写不好,肯定是不合适的。 快到傍晚的时候,韩府的规矩送到,不是一本,是好多。 韩绛捡重点的翻翻,发现自己倒是真小看了古代的豪门,韩府的牌子分了许多等级,从最次是木牌,就是临时雇佣过来干杂活的人。长居的仆从铁、铜、银的牌子,代表着仆婢的等级。 银牌子大小都是一个管事的级别,有些小庄子的庄头也不过是银牌子。 金牌非常少,这都是府里相当高级别的,享受真正韩府家人级待遇的。最后是金镶玉的牌子,一共只有四只。 这规矩里写的清楚,首西席、府内大管事、内院大嬷嬷、府内分管外院的府内二管事。 再细分,竟然还有掌衣婢、掌餐婢、掌妆婢等等。 韩绛心中不由的感慨,这比红楼梦的荣国府规矩还大,分的还细。不愧是大宋朝老牌权贵。 韩绛看完这些韩府规矩,已经是二更天了。 影安派人准备了夜宵,韩绛这才让影收拾了桌子,把府内规矩给还回去。 再说韩侂胄这里,同样安排人备夜宵。 这时,二管事韩安进来垂手站在一旁边,打眼色叫下等仆从退远,韩侂胄接过长随送来的茶碗后问问:“绛哥儿在作什么?” “回主君的话,一下午都在练字,看邸报,读府中规矩,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只是偶尔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听彩姑娘说,似是吟了一首有关雪的诗,声音太小没听清。” “还有,彩姑娘取了两本字帖过去,都是古本真品。” 字帖什么的韩侂胄还真没当回事,家里太多,多到他都不知道有多少,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文士,也不想作文士。 韩侂胄关心的反而是韩绛有没有被照顾好,所以问:“餐食没有差错吧。” “不敢有差错,一切依同一等贵宾来府上用餐的标准定的。” “胃口如何?” 韩安回答:“彩姑娘说,那感觉看起来如难以下咽,却是将餐食一粒米、一片肉都没有剩下。吃完饭,绛哥儿自己将碟子一一摞好,将碗筷子摆在空碟上。还有,就彩姑娘观察,绛哥儿似乎不喜欢油腻的肉。” “恩。” 韩侂胄说道:“还是年少,心中有事,自然没有胃口。不过也算出色,他明白一定要吃,连不喜欢的菜也没有留下,因为不吃饭便没有力气,强迫自己必须吃。” 韩安也说道:“主君,如此看来,这个绛哥儿忍耐的心性真是了得。” 韩侂胄微微点头。 韩安又说道:“主君,就府上派人去查,舅公家也有些消息送来,倒是有了些结果。” “说来听听。” 韩侂胄将茶碗放下,坐直了身体。 韩安说道: “今晨,临安城中能查到的有三位哥儿没回家。分别是城南兵部胡侍郎的四子、城南校书郎的次子,以及城东镇安候的嫡长子。小的派人查验过,那袍用的衣料是宫中赏赐用的,寻常人家有钱也没资格用。所以,六品以下官员家,商贾家是否有人未归,小的没查。符合年龄的,只有这三家。” 韩侂胄点了点头,这个答案他比较满意。 韩安办事依旧那么可靠。 这时,有蓝衣仆从在门外站停,韩安退到门口问了两句后回来。 “主君,咱们派出去的人来报。校书郎家的在青楼没归,现在人还在。昨夜庙里着火,烧死一些乞丐与流民,娘舅公派人过来告之,临安府的仵作发现了两具不寻常的尸体。一具是镇安侯府二管事,一具是他的夫人。” 闭着眼睛听汇报的韩侂胄猛的睁开眼睛:“可以确定?” “主君,已经派人去镇安候府打探,暗中打探。小的还知道,镇安候府的二管事与其夫人,是逝去候爵大娘子娘家带来的。” 韩安又准备说什么,韩侂胄却一摆手示意韩安停下。 韩侂胄在朝中是五品,可他却是实权,知閤门事。这个官管理朝会、负责监督礼仪,同时还管朝中公文的上传下达的事。这个官职,历来都是外戚勋贵担任。 镇安侯是谁韩侂胄自然是知道的,虽然没有什么交集,倒也是清楚一些事情。 镇安候姓李,是病死在任上的,前扬州防御使。 此时的扬州就是宋金的前线,扬州有一部分是在金国的地图上,更重要的是,扬州到临安府直线只有五百里,渡河绕路过来也不会超过七百里。 第九节 超贵宾待遇 那么,这个镇安侯府的嫡长子和谁有仇? 若不是仇,那便是利。 想到这里,韩侂胄问了:“韩安,这镇安候长子荫了什么官职,叫什么?” “叫李幸,周岁的时候圣恩萌荫就是正九品,十二岁镇安侯剿匪有功,赐爵。镇安候死在任上,葛相公请补萌于子进爵,这事听说已经定了,可公文还没出。” 韩侂胄有印象,这事他知道。 也就是说,李幸别看年龄小,虽然大宋的爵位不能继承,但这三补两萌的已经是伯爵了。 韩侂胄再问:“若李幸死,谁会得利?” “明面上,兄死弟及,但这事怕不简单,老奴已经安排人去继续查。” “好,去查。” 韩侂胄基本上已经确定,韩绛就是李幸。 那么改名韩绛,是想求得自己的庇护?还是有别的用意? 猜不出。 韩侂胄又吩咐道:“两件事,第一件事打听一下这个李幸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二件事,绛哥儿的衣食用度,再高。” 韩安犹豫了一下:“主君,还有一事没查明,但有传闻。” “说。” “主君,这位李幸的生母是商家之女,是家中独女。李幸的外公拥有扬州最大的盐号,若绛哥儿真是李幸,收留他恐怕会引起误会。” 韩侂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屑:“被人误会,我图那点钱?可笑至极,疑哥儿的衣食用度你亲自盯着,需要你去查的事情下功夫去查。” “是,主君。” 韩安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韩侂胄又拿起了茶碗,放在嘴边喝了一口,他确实有些想法。回想那一晚,鬼使神差的发现了已经被雪埋住的韩绛,将其救了回来。 可以说,若不是自己发现了韩绛,就算再有人走那条小路,韩绛也冻死在雪地里。 韩侂胄深信,这就是天意。 正在韩安退到门口的时候,韩侂胄又吩咐道:“再办一件事,韩千打出去,发配到农庄作事。绛哥儿处让你的内侄去。” “是,主君。” 韩侂胄不在意什么镇安候府,更不在乎一个盐商的外公,他很在意韩绛这个人。 不对,应该是镇安候府。 镇安候死在了扬州任上,扬州便是当下北防的前线,也是临安府往北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想到这里韩侂胄笑了,还真是奇货可居。自己终于有机会插手准南东路了,临安府往北,最重要的三个军。 扬州的镇安、真州的建安、再加建康府的建康军。 掌握任何一军,都能让自己在朝中有更大的权势,建康府是留都,禁军直属,掌握枢密院便有机会掌握建康军。 而镇安、建安两军,几乎全是镇安候旧部,而且一直是油盐不进。 自己竟然把镇安候的嫡长子捡了回来,这真上天赐给的机会,天赐良机让自己能往镇安军伸手。 韩侂胄几乎就要笑出声了。 约一刻钟后,韩绛的小院。 在烛光下看书,韩绛是不愿意的,好不容易穿越之后不近视了,他可不愿意把眼睛搞坏,可天黑了,难道坐在屋里发呆? 这时,有人进到院中。 韩绛先是听到韩千哭喊了两声后被堵住了嘴,然后有人在门外说道:“小的韩嗣给小君问安。” 影看了韩绛一眼,韩绛点了点头,她才把门打开一条缝后人退到了屏风后。 韩嗣将门推开一关,躬身说道:“奉主君之命,小的今日起在小君身边伺候,小的韩嗣,祖上四代都是主君仆从,去年小的有幸中举虽再无所进,蒙主君恩,荫补文林郎,略通笔墨,可为小主君作事。” 韩绛听完这话,心跳都加速了。 特意扫了一眼韩嗣的腰间,虽然天色已经暗,韩绛还是看到那挂在腰上的韩字金牌。 韩绛心说,一个考中举人的金牌家仆,派过来给我当长随,这是什么级别的待遇。这事绝对不普通,难道是韩侂胄自己知道是谁,不对,应该是把自己当成谁了。 就这待遇,难道还是高门? 不! 韩绛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韩侂胄是什么人,自己在后世虽然没读过他的传记,但辛弃疾传中有提到过他,无利不起早,卖官卖爵是常事。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被当成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人。 韩绛心里想的多,但嘴上还是很平静的对韩嗣说道:“知道了,去歇着吧。” “是,小的告退。” 宋荫补制度,寻常人只能补荫到子孙。级别够高,地位够高的最多可以达到五人,这还是除子孙之外,本族、本宗、异姓、门客、医者各一人。 连家仆都享受了荫补,足以证明韩侂胄在朝中的势力有多大。此时才是一个五品,韩绛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是虎穴狼巢。 韩绛的屋门关上了,屋内只有一只烛。 名叫彩的姑娘坐在床边,床已经铺好。叫影的姑娘坐在地榻上。两女都是一动不动的坐着。事实上,韩绛也一样。韩绛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只空茶碗,闭着眼睛,同样是一动也不动的坐着。 韩绛在思考,要怎么样才能知道,自己被当成了那个人? 问彩或是影,再或者是韩嗣都不合适。 那么,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韩绛相信,自己此时就算是告诉韩侂胄,自己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韩绛,怕韩侂胄也不会信。那么,换一个角度,自己被当成谁这一点不考虑,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还有就是,假如自己被当成了另一个人,那么那个人现在如何? 是死了? 还是逃了? 盯着烛火,韩绛突然想到韩千讲过,有一场火,烧掉了建了一半因为冬天停工的庙。火烧起来的时间正好是自己穿越的时间,那么有什么联系吗? 想到这里,韩绛问:“影,那场火,可有人受伤?” 影睁开了眼睛,身体往前微微前倾:“主人,死伤许多,有乞丐、流民、还有身着锦服之人。” 锦服? 韩绛又问:“那,他们还好吗?” “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听完这话,韩绛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睡吧。” 第十节 有人来确认身份了 在韩绛想来,肯定是正主和他的随从被烧死,韩侂胄把自己当成了那个被烧死的人。知道这个消息,让韩绛松了一口气。 韩绛不由的在想,死掉的家伙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影听到这一声吐气,感觉象是叹息。 韩绛说要睡,彩将放在炭火旁的一个铜壶装进布袋,放在被子里。 今夜与昨晚不同,今夜彩给韩绛准备了睡衣,是细棉布的,已经在炭火旁特别制作的柜中捂热。影的被子这次在外屋,彩的被子则在韩绛那床铺的脚榻处。 韩绛看那褥子似乎没多厚,随口问了一句:“脚榻处,不冷吗?” 韩绛刚问完,彩就把被褥收了,然后快速的将被褥又放在床铺脚的位置重新铺开,这床够大,横着铺也能铺下彩的被褥。 韩绛心说,刚才多嘴似乎是不太对。现在彩已经从脚榻搬到了床上,韩绛暗自警告自己,可别在多嘴了,这两个人是来监视自己的。 现在,后悔既然没用,只能释然。 灯熄了。 韩绛眼睛瞪圆了看着帐子,心中盘算着如何面对明天韩侂胄的问话。 肯定会问。 这次要问的怕就是身份问题了。 次日清晨,韩绛醒的很早,天还没有亮。 或许是因为睡太早的缘故,也或许是有心事,韩绛自己也不知道,但就是睡不着。 韩绛轻手轻脚的起身,穿上软底鹿皮短靴,身上依旧上睡觉时穿的棉布衣,推开门走到了屋外,屋外风很寒,雪已经不见踪影。 韩绛知道这里叫临安,那么就是后世的杭州,这里会有雪,一但雪停了是存不住的。 让寒风一吹,韩绛倒是感觉清爽了许多。 站在屋外前廊的木地板上,韩绛几个深呼吸之后,缓缓抬手作了几个热身的动作,感觉身体微热之后,看看四下无人,握拳,就在这前廊打着自己前世唯一真正学过的一套拳。 说到这套拳,可笑的是竟然不是前世的国内学的,是出去交流那半年在唐人街学的。 这套拳的宗旨就是:简单、直接。 身上热了,韩绛越打越快,发力也越发的顺畅。 截拳道,以击倒敌人为目的的拳术。 一直在大汗淋漓之后,韩绛这才收势,然后再看看四周,依然没人,倒是有几声鸟啼。 推门回屋,却见床铺已经收拾好,影拿着一块干布巾站在门口。 韩绛略有尴尬,影却面色如常。 擦去身上的汗,换上干爽的衣服,已经有热水可以喝,韩绛坐在那里休息片刻后,彩已经让仆婢送来了一份粥饼。 喝过粥,韩绛继续练字。 他背过的古文不多,倒是高中必备的古诗文还记得一些,不过今天还是临摹字帖。 午时,四菜一汤,饭菜很精致。有酒,韩绛没喝,依然和昨天一样,所有的盘子、碗都吃的干净。 吃过饭,韩绛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他在等韩侂胄来找自己问话。 话说韩侂胄处。 韩安又带来了新消息。 “主君,已经确定被烧死的是镇安候家的二管事,临安府舅公的人也送来打探的消息。” 韩侂胄拿着一份公文正在看,没抬头,也没接话。 韩安继续说道:“临安府派人去镇安候府核查二管事之事,候府那边给出的说法是,二管事夫妇带着家主李幸离开去扬州,其外公过世了。” 听完这话,韩侂胄放下了公文:“深夜离开候府出城去扬州?身边没带人?” 韩安回答:“老奴查到的是,确实扬州的信送过来,但人是分两路走的,想来另一路也是凶多吉少,今晚或是明天便会有消息回来。” 韩侂胄问:“分两路走,那就是出发前就发现了有危险?” “主君英明。” 韩安又说道:“主君,老奴想找一个认识的人看看,绛哥儿是不是镇安候府的李幸。” 韩侂胄摇了摇头,他不想暴露韩绛在自己府上,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韩安上前半步:“主君,找的人绝对可靠,是咱们的人。” “去安排吧,若她嘴不严,就永远别开口了。” “是。”韩安退下,带人去安排。 话说韩绛,一直在等韩侂胄派人来找自己过去问话,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 倒是几个中年仆妇带了几个人过来。 门廓处,站在第二位的脸上一笑能掉下来了二两粉,打扮的级妖艳的中年妇人一见到韩绛,眼睛都在发亮,急走几步就韩绛面前冲。可她仅仅走了两步被府内带她过来的中年仆妇挡下:“敢污了小官人的屋,撕了你的皮。” 妖艳中年妇人赶紧停下,身上有些微微的发抖。 身为老鸨,她很清楚这是那里,更知道这府背景有多深,也清楚的知道若是这府里的人不高兴,临安府也不会有人知道,少了她这么一个。 这时,两个婢女护着一个带面纱,抱着琴的素装少女来到韩绛面前,那少女屈膝一礼,在影点头允许之后,进了外屋坐在地榻上。而后那妖艳的妇人被赶了出去。 韩绛相信,来的人肯定认识自己,准确的说,认识那个自己被当作的那人。 是那个脸上能打二两粉的,还是抱琴的少女,或是两人都是来认人的。 闲杂之人退去,彩才问:“主人,要听什么曲、或是观舞。” 韩绛想了想:“阳春白雪。” 不用彩吩咐,那抱着琴的少女开始调整琴弦,点上香炉,足足准备了一刻钟这才开始。 弹的真好。 韩绛那怕不懂音乐,可却懂欣赏。 这时,有人到了,韩俟又跑来了,这次他进了院子,人就站在门廊处听着琴,一脸的陶醉。 琴声结束,彩站在韩绛身旁问:“主人,要留下她吗?若留,我安排她去沐浴。” 韩绛正在考虑如何拒绝,却听见门外一声爆喝: “不许留。” 这一声喊,让韩绛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也让弹琴的女子松了一口气。 原本韩绛考虑过让对方留下,为的只有一个,想问一问对方是不是认识自己。 第十一节 是或者不是 想让花满楼的花魁留下的心思只闪过一念。 韩绛很认真的思考之后,感觉不合适,这非常明显就是一种试探,自己既然想不出如何应对,那么依前世自己的老师教自己的,商战中无法洞悉对方行动目的之时,以静制动。 再加上最后影问要不要让这姑娘去沐浴,韩绛已经作出了决定。 不能留。 韩绛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韩俟,此时的韩俟满眼的怒气。 影在此时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施了半礼:“俟哥儿。”只是一声称呼,后面什么也没说,但韩俟的眼神却变了,他看着韩绛,眼神之中不再怒气,而是一种哀求。 韩绛脸色如常,轻轻的摆了摆手:“赏。” 弹琴的花魁起身一礼,然后抱起了自己的琴。 那位花魁离开的时候,落下一块丝帕,却见在门廊处偷听的那位一个恶虎扑食,将那丝帕捡起塞进怀中,然后当作没事人一样,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韩绛只当没看到,走回自己的书桌旁。 韩俟又一次站在韩绛的门口。韩绛抬起头:“影,让院中人出去,关门。” 很快,小院的人都到了外面,但影却站在屋内没有动。 韩绛与韩俟都清楚,影不可能离开,她是来监视韩绛的,没有当家家主韩侂胄的命令,谁也指挥不动影。 韩俟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冲上去就要揪韩绛的衣领子。 影看的清楚,韩绛握拳了。 但。 韩绛没抬手,任由韩俟抓着他的衣领将其推到墙上。 “你不姓韩,你是谁一定会查出来。我警告你,在韩府要守规矩。” 韩绛慢吞吞的问道:“我读过府中规矩,我不解的是,你让我守的是府中的规矩,还是你的规矩。”一句话,韩俟给问住了。这时,韩绛笑了:“以你的家世,一个青楼女子还不招之既来。” 韩俟松开了韩绛:“映月姑娘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这话韩绛听懂了,就象是后世的痴男捧出来的女神,不过韩绛却还真没把这位映月姑娘放在眼里,正如韩绛自己所说,一个青楼女子罢了。 韩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下重金,遍求才子,我只想入楼内听琴。” “我不明白?” “你装糊涂吧,也罢,我来告诉你。映月姑娘设下五道关卡,过首关者可以楼外花棚下听琴,过第二关可在楼内听琴,过第三关可上二楼、过第四关映月姑娘会邀请入室听琴,或能过五关,映月姑娘就此封琴,为奴为婢。” 切! 韩绛心说这种钓人胃口的手段,要么就是这个映月自持过高,要么就是背后有人。 “请回吧。” 韩绛不想再和这个三十五岁还在发痴的熊孩子说话了。 韩俟走了两步:“你真不知道映月姑娘的设下的五关?” 韩绛摇了摇头:“区区一个青楼琴女,过得了,过不了,我不在乎。我今天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你说我应该在乎不?” “活得了,我叔公会保你的。” 这一句说的妙。 韩绛确定了,自己绝对是奇货可居的级别,那么接下来就要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谁。 韩俟又问了一句:“不如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韩绛。” “你看我傻?我不傻,你不是韩绛。” “为什么我不是?” “叔公说你不是,你就不是。”韩俟这理由十分强大,不过韩绛也明白,韩俟知道的很少,能确定韩侂胄不相信自己就是韩绛,已经够了。 韩绛又往屋里走,韩俟迈步上前挡下:“第二关,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不关心。” “你承诺,叔公再叫映月姑娘来弹琴,你要拒绝。” 韩绛反应过来了,开口说道:“我是一个外人,到你家里来。我估计影与彩很特别,也是很重要的人,你看我不顺眼,然后你认为我又抢你心中的女神,你很不高兴。” 韩俟就没接话,只是在问:“你真不知道第二关?” 韩绛这会那有心思陪这个三十五岁的熊孩子闲扯,只好问道:“行,什么第二关?” 韩俟在怀里摸出一块锦,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有一张不知道被折了多少次的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寂寞寒窗空守寡。 韩绛一看,自己知道,这是李清照的,有千古绝对之称。 韩俟逼问:“你行吗?” 韩绛微叹了一口气,心说韩俟你都三十多岁了,和我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争这种事,真是有够意思的。韩绛对影说道:“笔墨伺候。” 韩俟大惊:“你能解?” 韩绛回答:“这是易安居士的,不是那青楼琴女的。我记得原文应该是寄寓客家,寂寞寒窗空守寡。”韩绛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了这一行字,然后在旁写道:漂泊沧海,淡游泻瀑渡波澜。 写完之后,又写了一个短的:梧桐朽枕枉相栖。 “前一个,是解易安居士之对,这一个是解那琴女之对。” 韩俟站在那里摆着两张纸,如同打摆子一样不断的抖着,韩绛吓坏了,这位中年熊孩子哥不会有羊什么疯吧。 没等韩绛去问,韩俟哇哇怪叫着就冲了出去。 再说韩绛书房。 映月跪坐在一旁垫子上,正在给韩侂胄讲述刚才弹琴的过程。 韩侂胄问:“是不是李幸?” 映月回答:“回主君的话,婢以为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也不是?” “主君莫怒,说是,婢看过确实是李幸无误。说不是,婢也不知道如何能够说明,婢在花满楼见过无数才子权贵、豪绅番商。主君看婢眼神与看待府中仆从无异,那位小官人看婢的眼神,甚至不如看自己手中茶碗。或是说,婢还不如他手中一只茶碗。” 韩侂胄追问:“视若无睹?” “主君,更甚。” “不屑一顾?” “是。”映月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毕竟她是名满临安的花魁,可事实确实如此。她是韩府的人,她只能如实相报。 第十二节 藏的好深 在映月汇报的时候。 这时,有人到门外,得到允许之后送进来一张纸。“彩姑娘刚才给的,吩咐立即呈给主君。”将这折起来的纸放在桌上,仆人立即退了出去。 韩侂胄接过看了一眼,然后伸手放在案上往前推了推。 映月赶紧上前双手接过,看过之后一脸的惊讶。 韩侂胄说道:“本公现在明白你的话了,确实是不屑一顾。今天辛苦了,回吧。” “是,婢告退。”映月起身施礼,却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张纸,这才转身离去。 映月刚出韩府,韩俟已经赶到了花满楼,将韩绛那两张纸帖在了花满楼的大厅内,正准备炫耀几句的时候,旁边走了一人:“话说,俟哥儿你识字不?莫不是抢了别人的字。” 换个人,韩俟肯定一巴掌就呼上去了。 可问话的这位,他还真不敢惹。 当今权知临安府吴松之子,吴侍年。吴松是韩侂胄的大舅哥,吴侍年自然也是他韩俟的长辈了。 吴侍年走到韩俟近前压低声音:“你脑袋里是酒还是屎,你以为是谁把人从这里请到韩府的。赶紧滚。” 没错,这位花魁就是吴侍年亲自过来安排的,他留在这里就是压场子,生怕让人发现人不在花满楼。韩绛的事情韩、吴两家已经确信就是李幸,在没有准备好下一步行动之前,这断然不能让外人知道,李幸此时在韩府。 吴侍年没走,一来是万一韩绛留下花魁,他要这里安排人打架,让花满楼提前关门。若没留,就是在这里要再次警告花满楼的老鸨,嘴巴严实点。 韩俟还没有开始得意,就象是斗败的公鸡一样,灰溜溜的滚蛋了。 韩俟走后,映月回来了。 她派人把两张纸收了进去之后,派人在正厅摆了一物。 方玉底座、铜制圆柱、银制六边形棱台、顶端一颗金球。旁边放了一只铜盆。第三关的题目开了出来,不许触碰的情况下,推算出此物放入满水的水桶中溢出的水量,将这个水量倒入铜盆之中。 这时,才有人发现,这铜盆一侧划有整齐的线。 韩俟这时已经回府,他垂头丧气的往韩绛的那院走去。可到了院门口,却发现韩绛的院子已经熄灯,韩俟给身边的长随吩咐道:“明天天不亮你就在这里等着,绛哥儿洗漱的时候,你立即来报。” “是。” 韩绛确实有点累,院内已经熄灯,连夜宵都没有传,想太多事,脑袋累。 这看似平静,却似乎不平静的一天又过去了。 韩绛躺在床上,在黑暗之中安静的看着床上的幔帐,开始回忆今天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韩绛听到了外屋似乎有动静,很轻微,但确实有人把门打开了。 韩绛并不感觉意外。影无论是叫人传消息也罢,亲自去汇报也罢,今天发生的事情肯定要上报到韩侂胄那里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影在小院外直接面对的就是韩安,影把自己看到的所有细节都详细了作了汇报,足足花了一刻钟时间。 一刻钟后,影轻手轻脚的回到外屋。 这一刻钟,韩绛躺在床上一动也没动,连呼吸都保持的很平稳,因为他知道,彩肯定也没有睡着,虽然彩在床脚的位置也一动没动。 屋内又安静下来了。 韩绛开始整理自己穿越之后这几天的所有信息。 自己穿越了,而且变的不止是年轻,直接变成了一个高中生的年龄。 在雪地里几乎冻僵的时候被人救起。 救自己的是南宋超级大奸臣韩侂胄,根据最近几天对这宅子,还有朝廷邸报的研究,这里应该是真实的历史,南宋。 接下来,有一个和自己应该长的几乎一样的,而且身份显赫的人被烧死。自己被当作了那个人,而且很有可能是属于那种死掉之后许多人都开心的。 韩绛几乎就想喊几声了。 他在前世是看过小说的,别人穿越不是身份超然,就是有金手指,自己穿越就差掉挂掉,活下来之后还处在四面杀机之中,就算是在此时,这韩府也不是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 最后,韩绛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被当成了谁。 这个谁,到底有多大的价值。 韩绛开始纠结,既然有价值那么自己应该优先考虑安全第一,还是优先考虑搏一把。 那么韩侂胄在干什么。 韩府主院中一个特别空出来的侧屋,就是放着这几日调查的各种资料的那个屋。 这里收集到的资料又多了几寸厚,韩侂胄发现似乎想要李幸死的人还不少,李幸死能得到好处的人很多。 随意的翻了几页,韩侂胄便叫人守在屋外,不允许不相干的人靠近。 韩安上前:“主君,还查吗?” “查,继续查。越是有人想杀他,我就越要保他。” 韩安再问:“主君,要问吗?” 韩侂胄知道,韩安的意思是自己要不要当面问一问韩绛,韩侂胄摇了摇头:“再查一查,问的时候便是摊牌之时。”韩侂胄轻轻的拍了拍已经查到的资料:“这些东西,你办的好,有用,有大用。不过,我倒想再观察两天。” “是,一切凭主君吩咐。” 韩侂胄问了一句:“那第二关,影怎么说的。” “回主君的话,影给奴详细的讲了当时的情况,只是听过问题便解了,很是不屑一顾。老奴心中有不解,李幸在花满楼的表现,还不如俟哥儿呢,连在楼外都个曲都没资格挤到前面。” “藏的好深。”韩侂胄自动脑补,李幸有能力破解那所谓的五关,但却装成不堪的样子,这一切都是为了隐藏自己,怕自己太优秀,后母更越是想他死。 韩侂胄轻轻一捋胡子:“告诉影、彩二人。不得离开绛哥儿半步,就算有一人眨眼,另一个人也要睁眼盯着。别多嘴,看、听、记。” “老奴明白。俟哥儿跪在外面。” “书房吧。” “是。” 韩侂胄的书房,韩俟进来就垂头丧气的要跪在地上,他感觉到自己可能又闯祸了。 “坐着。” 第十三节 熊孩子的求助 坐? 听到韩侂胄让自己坐。 韩俟更紧张了,卟通就给跪了:“叔公,你要不还是打我吧。” 韩侂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你胡闹,和你爹一样不喜作官,这都是小事。但你要明白,咱们韩家上上下下多少口子人,没个人撑住,家就没了。” 韩俟低着头听训。 “今的事,你虽然胡闹但也不算有错。影和彩是我捡回来的,从小在咱府里长大,你当她们不比亲妹子差,我知道。原本是想安排她们进宫的,所以才让她们学医。” 韩俟只是不喜欢当官,可不代表他就傻,听完这话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叔公,难不成那个韩绛还个宝?” 韩侂胄反问:“不说他的身份,你自己怎么感觉。” “好厉害的一人。” 韩侂胄一抬起:“起来吧,这几天交待你去办几件事,这事你要是办不好,就找能办好的人,你盯着。” 韩俟这才起来:“请叔公吩咐。” “先说头一个事,府里有些老家人年岁大了,按府里的规矩依他们原先的月钱不变,再支三个月的月钱给他们,今年过年他们依客礼吃年饭,年后送到咱家西山茶园养老。你明白不?” “明白,给咱韩家作了一辈子工的就是咱自家人,要照看好。” 韩侂胄点了点头:“明白就好,咱韩家没了朝中的势,没了这些忠心的老家人,咱们什么也不是。再说第二件事,我听说有几处庄子有人作假账克扣佃户的钱,去查查,是罚是打是杀,要有一个章程。” “明白,没佃户咱韩家就没粮。叔公,绛哥儿我看挺厉害,我能不能?” 韩安上前一步:“主君,老奴以为可以。” 韩侂胄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事。 又是一个清晨,已经习惯了新的生物钟的韩绛醒了。 这个清晨与昨天有些不同,影为韩绛准备了一套练功服,韩绛打拳的时候影就在旁边看着,几乎是眼睛不眨的看着。 回屋,影给韩绛擦汗的时候,伸手在韩绛左肋下轻轻的按了一下。 “主人这里没有受过伤,拳招中却时刻在护住此处。” 韩绛没多想,顺嘴说道:“七大要害之一。” 影又问:“为何此处是要害?” “这。”韩绛犹豫了,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影立即说道:“是婢多嘴,各家都有独门招数。” “不是什么独门,这里是肝脾的位置,轻伤剧痛,中伤致命。有时候未必有外伤,脾破裂会造成内出血,基本上没救。”韩绛相信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肯定治不了脾脏破裂的体内大出血。 影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内心却有更多的问题。 影没再问,她怕问的多,韩绛会不高兴,而且韩侂胄派人暗中交待过,看、听、记,不允许问。 韩绛不知道的是,影与彩根本就不是刺客,刺客什么的这只是韩侂胄当时试探韩绛的说辞,影与彩是韩侂胄年轻时,在河边木盆里捡回来的,学的是医,不是刺客之道。 所以,影对韩绛说的那什么内出血,非常的感兴趣。 韩绛回屋,有婢女来伺候洗漱、更衣、早餐。 韩绛刚把碗捧上,韩绛就来了。没等韩绛招呼韩俟就自己吩咐道:“照这样,再来一份。” 韩绛问:“昨晚没睡好?” 韩俟靠近韩绛:“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你帮我一个小忙,若你能解决的话,我给你买十个美婢。” 韩绛没接话,继续吃自己的早餐,这种纨绔子弟泡一个青楼妹子这种事,韩绛非常反感并且厌恶的。 “给你一万贯。” 韩绛依旧没理会。 韩俟急了,双手一拍桌子,眼看就要发火,韩绛却是不紧不慢的继续喝着自己的粥,仆婢们都非常的紧张,却谁想韩俟一脸的笑意:“帮我一把。” 韩绛终于开口了:“为一个青楼的花魁,人既然能请过来一次,就能请过来第二次。” “不关这事,是大事。” “是金军南下,还是黄河决口?” “是我韩家大事,有人暗中克扣佃户还有织坊工匠的钱。” 听完这话,韩绛不由的放下了筷子,他是没想到大奸臣韩侂胄的侄孙竟然如此关心这种事情,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真的。 韩俟看到韩绛的反应后问:“会看账吗?” “略懂。” “帮我看看,我不让你白忙。” “不用,先帮我制一物。” “何物?” 韩绛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要的东西说清楚了,不需要在外找人,韩府的木匠分分钟搞定,韩绛早餐吃完的时候,所要的东西已经送到韩绛手边。 刚刚完成的,还带有木香味的算盘。 韩绛知道现在的宋朝已经有类似的东西,但真正与后世珠算有关系的算盘是出现在元中叶,可以说,现在自己手上的算盘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早餐后,就在韩嗣住的那个侧屋内,堆了足足三尺高的账本摆在这里。 翻开账册,韩绛不由的感慨了一句,电视剧害人,古人记账也非常的讲究,绝对是电视上演的那么普通。 拿韩府这账本来说,账本都是专门印制的,每一本的大小一致,要求以楷体来写书。出赤入墨,出账是红字,入账是黑字。 韩绛开始了,一只手翻着账本,一只手连看都不看打着算盘,同时报着数字,韩嗣负责记录韩绛报出的数字。 在后世考韩绛考会计等级证的需要珠算等级证,珠算是必修课。 别说是韩俟,就是韩嗣都看呆了。 一柱香时间,韩绛已经核算到了第四本,而这时,韩绛停了下来:“第二本第六十一页中一担生丝的采购价格是一百六十三贯,标注是湖丝。这里一担是一百九十贯,标注产地为何如此潦草。” 韩嗣立即上前,他仔细分辨了那潦草的字体后说道:“平江府,平江的丝不可能比湖丝贵,而且依交易时间上看,湖丝采购是在秋丝收获之前,必是商户存的上等丝。平江府丝采购在秋丝丰收后十五天。” 第十四节 就是这么厉害 韩绛没再问,拿了一只红笔一勾,继续开始往下翻。 韩绛前世打过工,开过店,自己开过公司,看过账本过目不忘都算不上技能,这是许多人必备的基本功。 算盘声又响了起来,在超快速的珠算声中,韩嗣的记录速度也越来越快。韩俟只能负责把韩绛勾红的那一页折起来,将那本放在一旁。 “一亩地依第十六本时我问过的,需要稻种七斤六两。这一本多出了两万斤稻种,这钱是向佃户收的吧。”韩绛说完将那一本往桌上一甩,看都没看韩俟一眼,继续开始翻下一本。 疯了。 别说是韩俟,就是自认才学出众,只是运气不好没考中进士的韩嗣都心服口服。 何止是这二人,韩安都悄悄的到了小院。 他没敢进屋,站在窗边悄悄的看着。 韩绛快速的翻着账本,另一只手根本不需要看,只看到那珠子上下翻飞,然后一个又一个的报数字,最后再总结这些数字。 最后一本。 韩绛算完之后要过韩嗣记录的数字,一柱香后:“韩嗣记录最后一笔,秋天佃户交上来的租与报到府里的差了五十六万斤稻米。入冬前的绢差了一千六百五十一匹。草料差了一万四千五百七十七捆,盐……、柴……” 韩俟捧着总账的纸,跪坐在地上,两眼发直。 韩绛伸手一扶:“俟哥儿,你是主人,这姿势让我很尴尬。”韩俟抬头看了一眼韩绛,又看了看手中的纸,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韩嗣也想跪了,这他喵的还是人吗? 这些账交给自己,自己能在十天之内算完主君必会重赏,韩绛竟然只用了三个时辰。 房间里静的有点可怕。 韩俟不说话,捧着那总账的纸。韩嗣不说话,他在回忆刚才全部的过程。不说是那奇异的珠盘帮着计算,只说韩绛对账目的理解与精算能力,好可怕。 窗外的韩安紧紧的闭着嘴,他相信户部与财三司那些算学高手此时,也要在韩绛面前说一声服。 韩绛等了足足一盏茶时间,韩嗣拿着笔发呆,韩俟跪坐在地上捧着纸发呆,就是没有人说话。 韩绛耸了耸肩膀,他倒是把韩家的家底摸了一遍。 太富了。 纱坊、织坊、茶山、农庄、鱼塘…… 真的按后世的算法,就是某一个人拥有一整个县的全部土地与产业。 “走了,没想到白云峰竟然是韩府的,明年清明前留几株茶树给我,我给自己搞点茶,算是俟哥儿你的谢礼了。” 说完,韩绛抬脚就要走。 这时,韩俟动了,一个虎扑上来抱住了韩绛的腿。 “别,我没有龙阳之好。” “你,你帮帮我。” “我不是已经帮你了,这替你把账核查完了,我要去喝口茶吃过点心,然后让人准备餐食,我又渴又饿。” 韩俟急了:“不,你一定要帮我,有人要害我,我给叔公惹麻烦了。你一定能帮我解决,帮我想出应对的办法。” 猛然间,韩绛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韩侂胄的时候,韩俟就是跪在地上的。想到这里,韩绛对影招了招手,影过来之后,韩绛说道:“清场。” 清场? 这个词有点怪,不过影马上反应过来,示意婢女们全部退离。 在婢女们离开的时候,韩安也悄然离开。 很快,韩安在正门处堵上了刚刚从衙门处理完公务回来的韩侂胄。 韩侂胄由仆从帮着取下外袍,吩咐道:“传餐吧。” “等一下。”韩安叫住了准备去传餐的仆人。 韩侂胄挥手示意仆从退到一旁:“有要紧事?” “主君,无比紧要。”韩安严肃的表情让韩侂胄认真了起来:“去书房。” 韩安上前半步:“主君,去绛哥儿的院子。” “什么情况。”韩侂胄示意随从跟的远一步,自己和韩安一起往院内走。韩安这才说道:“主君昨晚不是吩咐让俟哥儿核账。” “对。” “绛哥儿一人核查,仅叫小嗣在一旁代为记录,三个时辰不到所有的账目核算完毕,老奴没查看,不知道是不是精准,但老奴在窗外偷看,惊为天人。俟哥儿跪坐在地上捧着账本,整个人都傻了。” 韩侂胄真是大吃一惊:“当真?” “主君,这事老奴能乱说吗?现在更严重的是,俟哥儿把制银那事要告诉绛哥儿,老奴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阻止,老奴拿不定主意了。” 韩侂胄倒是轻松:“走,看看去。” 再说韩绛小院。 韩俟不喜欢做官,智商却没问题,这个韩绛比自己厉害,虽然制银这件事情是不能随便让人知道的,看韩绛或许可以。 看院内人走空,韩俟说道:“我第一次外出公干去收江南东路上交的制银,当时数的没错,回来就少了五万两,眼下若被人弹劾,我倒没事,可叔公的脸面丢不得。” 韩绛问:“细说。” “你随我来。” 韩俟也不在这里说了,拉着韩绛就走,很快两人就到了韩侂胄的主院的一间侧屋,韩俟把卷宗给韩绛摆在案上,然后拿了几块制银出来也放在案上。 韩绛扫了一眼摇了摇头:“俟哥儿,我只是外人,这些卷宗想必是公文公务,我人微言轻,不敢妄言。” “你帮我看看,没有人会知道。”韩俟只是想听一听韩绛对这件事情的见解。 在韩俟眼中,能看一眼就解决了难住临安府无数才子的绝对子的韩绛,三个小时完成这一大堆账本的神人,肯定是智慧超人的。 韩绛并不太懂这些,他甚至都没有搞清现在是什么时代,不过看到那细腰银,他想到了后世偶尔看过了一部电视剧。 或许,可以一试。 韩绛开条件了:“你帮我多搞一些邸报,我就帮你。” “行。” 韩绛拿起几块细腰银比划着看了看,说道:“俟哥儿,府内可有手艺好的银匠?” “有。” 韩俟赶紧对门外喊:“传银匠。” 来的不止一人,府中负责融银的人,打造银饰的人手艺好的大匠都到了。 被允许进来之后,几人也就是躬身一礼。 第十五节 积少成多的银屑 韩绛微微的点了点头,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着。平时也很少见谁跪下,除非是有大错在处罚。既然不用跪,韩绛已经确定这里就是宋朝,韩绛记得跪这个礼节是从宋灭亡之后才开始的。 让两人意外的是,韩侂胄竟然来了。 银匠们齐身施礼,韩俟明显在发抖,他是吓的。 他没经过韩侂胄同意就把制银的事情告诉韩绛,他如何不紧张。 韩侂胄还没有考虑好如何处理镇安候府的事情,所以暂时不想见韩绛,可意外的是韩俟竟然把韩绛拉过来帮他解决制银的事情,这事韩侂胄就不能不管了。 “韩公。” “绛哥儿,你继续,本公只是来看看。” 韩绛拿起银子:“韩公,可以吗?” “说了,本公只是看看,这屋里一切你作主。” 韩绛把银子递给了几位银匠后说道:“你们可否能看出来,这银子上的字,有多少是压出来的,多少是砸出来的,多少是刻出来的。如果我的推算没有错,份量少的银子上有字是刻出来的,这银子少的也就是半钱,不会再多。” 韩绛给银匠说完后,转身对韩侂胄说道:“韩公,银子上的字若是压上去,或是砸上去的,银子并没有变少。但若是刻出来的,刻刀肯定要刮出银屑来。” 听完这话,韩侂胄倒是有些惊讶,他派人查过几乎所有的银子,一直认为是有人银模上作了鬼,或是铸银的时候在细称上动了手脚,倒是完全没想过,竟然会是这种办法。 之前,韩侂胄考虑过,派人去暗查秘密核查银模与细称,再安排人在户部这里拖延些时日。若能查出来最好,万一查不出来,那么最终或者是找人背锅,或是在江南东路选个把人拿下问罪。 总之,这少了制银的事情,钱可以出,人不能背上这罪名。 脸丢不起。 而此时! 似乎这事还会有变化。 韩侂胄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打算看看韩绛的猜测对不对。 同时,韩侂胄心里开始有所期待的,如果当真是韩绛所分析的,一块十二两半的制银,少上半钱还真看不出差别,那么这事就要换种办法处理。 韩俟虽然不读书,倒是一个很会来事的人,他感觉自己的大麻烦似乎就要解决了,立即吩咐仆人将巨烛抬过来增加光亮。 很快,一名银匠就捧着银子:“回小官人的话,这一块中有字是刻出来的,将一刻成了六,作的很隐秘,刻了之后又用字模砸过一次。” 韩绛转身:“韩公,可否取银让这位师傅照样作一次。取百块银,收集银屑。” “好。”韩侂胄内心已经是非常欢喜了,却依然不露声色。这事解决了,可算是挽回了韩家的颜面,太后那里也好交待。 工具、银块、融炉、字模、刻刀等等,所有银匠需要用到的工具立即准备齐全。 一刻钟后,在一百块府内的银块上,将一改成六,当真是非专业银匠普通人看不出区别。一百块银子的银屑融了,然后称重。 每一块只有一点点银屑,在韩绛看来最多就是一克多一点。一百块银子上的银屑融了也是好大一块,称完之后,竟是超过三两重的一块银子。 事情似乎解决了,韩绛看到韩侂胄的脸色变的严肃,心说接下来怕是要处理真正的公务,或许还会牵扯到这位韩公的敌人等等,自己还是赶紧回避,知道的越少自己越安全。 韩绛施礼:“韩公,晚辈告退。” 韩侂胄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韩绛赶紧离开。 韩绛离开之后,韩侂胄一伸手:“拿来。”韩俟愣了一下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给了韩侂胄。 前面几张是记录的韩绛认为有人搞鬼的部分,最后一张是总账的账差。 韩侂胄简单的翻看几眼后站了起来:“去歇着吧。” 韩俟很紧张,今天没骂自己,就这么放过自己了。没等他问,韩侂胄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韩绛这边走的很快,他很清楚自己参与已经是朝廷的公务,还有韩家的秘事,接下来韩侂胄肯定要吩咐韩俟去办些事,自己还是不要听的好。 可谁想,韩绛刚回到自己的小院,泡了一杯茶还没有喝呢,韩侂胄就到了。 韩绛对影说道:“清场,你也离开。” 影带着人赶紧往外走去,韩侂胄走到椅子上坐下,示意韩绛也坐。 韩绛坐下之后,韩侂胄说道:“镇安候府,嫡长子,李幸。” 韩绛脸上没反应,心中总算是长出一口气,总算知道自己被当成谁了。 韩侂胄继续说道:“你叫李幸,没错吧。” “我叫韩绛。” “你以前叫李幸。” “我也前也叫韩绛。” 韩侂胄有点不高兴了,他有无数的证据证明,眼前的韩绛就是李幸,还特别见过李幸的人过来在近距离看过,断然不会有错。 带着一丝火气,韩侂胄说道:“连祖宗都不认了?” 若不提祖宗也就罢了,一提祖宗韩绛也硬气了起来:“正因为认祖宗,我才叫韩绛,以前是,以后也是。” “混帐话。” “大实话。” 韩侂胄是真有点火了,黑着脸:“你可敢发誓。” 韩绛内心正在激烈的冲突着。 眼下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认下李幸这身份,二是坚持自己就是韩绛。 前一个,镇安候府嫡长子,这身份似乎很有价值。但代价是巨大的,自己就要顶着别人的名字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而且还会被韩侂胄控制成为棋子。 没错,虽然说不是谁都有资格成为棋子的。 但是,韩绛不愿意作出这样的选择,韩绛快速的分析了当前的情况,李幸有巨大的利用价值,那么韩绛呢?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连生存的价值都不会有。 韩绛作出了决定,开口说道:“苍天在上,我韩绛生来是韩绛,死亦是韩绛,若有半句假话,请上天裁决。”说完这话,韩绛一脸淡然的看着韩侂胄,他深信,自己就算是韩绛也一样有巨大的价值。 第十六节 不认祖宗的人 韩侂胄很是吃惊。 狠人,眼前这小子绝对是恨人,连祖宗都不认了。 不,不对。万一,万一他真不是李幸呢? 韩侂胄认真的把调查到的所有的信息又重新整合了一遍,再加上映月在近距离亲自认人,韩侂胄深信面前的韩绛九成九就是李幸。 可真的万一,万一不是呢。 韩侂胄又问道:“好,你说你叫韩绛,你出自那一望或是那一堂。” 这个问题上次已经问过了,韩绛没有回答。 在这里的几天韩绛倒是懂,有姓氏的人,那怕是农夫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郡望堂号,都是有根的,每个村子也都有祠堂。 韩绛深吸一口气:“我出自昼锦堂。” 如果说韩侂胄刚才是吃惊,这会就是惊呆,整个人都呆住了。 韩氏一族有没有昼锦堂。 没有。 但,昼锦堂确实是存在的,这个堂是韩侂胄的曾祖韩琦致仕回乡之后读书作画的地方。 韩侂胄这次真的怒了:“韩绛,你一派胡言,你就不怕老夫杀你。”说着,韩侂胄将桌上一只茶碗举了起来,眼看就要狠狠的砸在地上,韩绛也是脑袋一热,猛的一步上前:“韩公,稍等。” 稍等? 韩侂胄看的清楚,韩绛的眼神快速的扫过整个屋。 韩绛在看自己所有的茶碗,可每一个都让自己舍不得,韩绛上前在书桌上拿起一团写废了起纸,从韩侂胄手中抢过了自己心爱的黑盏,这东西韩绛太喜欢了,后世这东西叫曜变天目盏,已经不能用价值连城来形容,是绝世珍宝。 韩侂胄看着自己手上的茶碗被拿走,换上了一团纸,紧接着听韩绛说道:“韩公,您砸吧,这只盏砸了太可惜。” 哈哈哈! 韩侂胄仰天大笑,这是气极反笑。 “韩绛,你不怕我杀你?” 韩绛是有点怕,但为了自己将来的身份地位,不得不赌一把,也不得不争一次。 既然已经到了搏一把的时候,韩绛也无所顾忌了。 “我给韩公算笔账,杀了我,我肯定是死了,不过你没救我的话,我已经死了。所以,我多活了几天也是白挣的。可韩公却不同,这些日子府里的花销不小,这些钱再少,韩公也是凭白损失的。” 说到这里,韩绛语气一变:“李幸死在韩公府上,这事,韩公有把握瞒的天衣无缝?身在朝中,谁还没个政敌了?” “你……”韩侂胄想说,韩绛你胆子不小,你知道你在威胁谁?可韩绛却抢着说道:“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 韩侂胄改口了:“本公救你一命。” “我欠韩公一条命,这事我只要活着有一口气就认。” 韩侂胄也是气上头了:“给我当儿子吧。” “什,什么?”韩绛怀疑自己听错了。可韩侂胄却没给韩绛思考的机会,也没有再说第二遍,大喝一声:“来人。” 几个家丁冲了进来,韩侂胄一指韩绛。 韩绛心说:坏事,玩出火了,虽然死不了但皮肉之苦逃不掉。 韩侂胄又笑了,因为他想到了映月汇报中提到的一事,韩绛在意自己手中茶碗高于在意映月,所以吩咐道:“将绛哥儿手中的茶碗,还有屋里那个,那个,那个茶碗拿走。”韩侂胄说完后,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韩绛心里想骂街,韩侂胄眼睛好毒,自己刚才眼神扫过的几只茶碗他指的一个都不差。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曜变天目被抢走,却无能为力。 已经走到门口的韩侂胄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在欣赏了韩绛眼神之中那种不舍之后,心满意足的大步离开。 韩侂胄并没有降低韩绛在府中的待遇,但却要求,韩绛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许再拿府中的茶碗。 韩侂胄走后,韩绛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刚才装的还不错。 韩绛又心中在计算了一下,这事是失控了吗? 似乎不是。 还有,当儿子是什么意思? 韩绛叫过影:“影,韩公无子?” 影回答:“主君无子无女,大房到了俟哥儿这一代,也是虽有子有女,却只有一子,医官说娘胎里的病,人有些傻。” 听完影的话,韩绛开始分析韩侂胄说的话,让自己给他当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说韩侂胄。 他没回书房,就坐在那个放了许多资料的屋内,手上一只拿着那只茶碗。 这茶碗在此时也是珍贵的物品,号称烧十万只才会出一只的,特别是韩侂胄手中这一只,正看是蓝色、烛光下发绿、侧看有金丝,细看如夜中星空,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 韩侂胄一直坐在这里,也不吃饭,也不喝水,更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自己。 傍晚的时候,韩安来到韩侂胄面前,没有韩侂胄的吩咐其余的人不得进入屋内,韩安属于极少数例外的人。 韩侂胄一只手捧着那只茶碗,眼睛盯着油灯。 韩安垂手站在一旁,默默的站着。 突然,韩侂胄开口了:“安兄。” 韩安马上单膝跪地:“主君。” “起来,我五岁的时候你就守在我身旁,话说这些年我一直当你是自家兄弟。” 韩安没起来,很郑重的回答:“主君是主,我是仆,为主君效命是我的荣幸,主君待我恩厚,我现在家中也有良田百亩,店铺两间。” 韩侂胄伸手一扶:“起来,你怕是要抱孙子了吧。” “一切都是托主君的福。” 韩侂胄说道:“可是,我无儿无女。你说那个工部郎中鲁乔北,要把自己的儿子给我,过继过来。你说,我要不要?” 韩安回答:“主君让老奴说,老奴就多嘴说两句,这几年老奴也看的清楚,他们图的是主君的权势。” “韩绛如何?” 韩侂胄突然这么一问,韩安愣住了。 “你说,韩绛如何?这临安府内有这年龄,如此出色的人吗?” 韩安想了想:“主君,要说还真没有,这几天老奴也在观察着,绛哥儿绝对不是寻常人。虽说这几天他戒心很重,处处都小心翼翼。老奴原本想来,这经历生死大难,这也是正常反应。可今日这些事,老奴却认为,这才是绛哥儿本性使然,天纵其才、天骄之子。” 第十七节 韩家的背景 韩侂胄再问:“我把你当家人,我问你,韩绛这个人如何?” 韩安听懂了,韩侂胄问的不是韩绛人好坏,而想收韩绛为子。思考再三,韩安说道:“主君,老奴多一句嘴,这事若主君真有这意思,还请太娘娘作主。” “有道理。” 韩侂胄接受了韩安这个建议。 如果说刚才是一句气话,那么此时韩侂胄是真的非常认真的考虑这个可行性。 韩侂胄又问:“若我之后,谁能撑起韩家?” 韩安低下头,他很清楚整个韩家都是韩侂胄撑起来的,大房的纯粹就是混吃等死,别说是撑了,交在他们手中用不了几年这个家就败了。 但韩安还是说道:“主君,老奴还是请太娘娘作主吧。” “好。还有,俟哥儿禁足,告诉他不是他作错了什么,而是我这几天不想他出来。” 韩侂胄挥手示意韩安出去,拿着韩绛那只茶碗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再说韩绛。 韩绛头一次象是失去了冷静一下,在自己的屋里转来转去,然后不时的翻一翻架子,眼看架子上留下的全是渣,好茶碗全部都被收走了,韩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悲剧! 影上前:“主人何故叹气。” 韩绛回头看了影一眼,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回到茶桌前,看着空空的茶桌,再叹一口气,真的是没了,全没了。 影依然跟着:“要准备炭吗?” 韩绛摇了摇头,然后说道:“那只曜变天目碗没了,还有架子上那只汝青,那只定白……”韩绛再次摇头:“不想喝茶了,让我一个人静一会。” 影站在一旁思考了片刻后出了小院。 韩绛坐在那里继续发呆。 先是为自己的杯子被韩侂胄抢走心疼,可转念一想,这些杯子也不是自己的,这都是韩侂胄的。 韩绛不由的在想,自己惹韩侂胄生气了吗? 不! 韩绛并不这么认为,韩侂胄应该不是生气,那么他那一句给他当儿子,是气话?现在想一想也不象,现在倒是知道,韩侂胄把自己当成李幸了。 镇安候府的李幸。 候爵。 韩绛相信,肯定不是财产之争,一定是权力,或是某地的控制权。 应该是这样了。 韩绛在思考的时候影回来了,将一只青白色的直杯。 这是韩绛头一次见到直杯。 这只杯子高四寸,口开一寸半,上下几乎一般大,底部环形杯座。 韩绛一脸疑惑的看着影:“韩公吩咐过,不允许给我这院内再拿茶碗来?” 影:“这不是茶碗,只是有人送来几只水杯。” 韩绛一把就抢过来了,爱不释手的摸了几下后一脸的笑意:“出自景德镇的青白瓷,不对,这一只应该叫影白瓷。” 刷,影脸红了。 她万万没想到韩绛竟然用自己的名字来给一只杯子命名。 其实,她想多了。 影白瓷是后世的叫法,这东西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在宋的时候根本就不受人待见,因为宋人点茶喜欢黑盏,若是浅色的瓷器怕就分不清茶与杯了。 泡上一杯散茶,看着茶杯上若隐若现的荷花图案,韩绛的心情瞬间就平复了。 韩绛心说,韩侂胄无论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都无所谓了。自己若没有价值,说什么都是虚的。若有价值,自己就算惹他生气,他也就是发发火罢了。 一切在于自己的存在价值。 不过,将来是留下还是离开,自己还真的没有决定权,既然没有选择,不如品品茶,赏赏月,然后等就是了。 一夜无话。 又一天午后,婢女在收拾这院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块棋枰,彩似乎很喜欢,韩绛示意让婢女将这块棋枰留下来。 彩手中的棋子落在棋枰上,似乎很享受棋子落下的这种声音。 韩绛听不出这有什么区别。 猜测可能是非常特别的木料以及优质的棋子落下的声音会不同,喜欢棋的人一定懂,可惜自己是业余的。 影来到韩绛身旁低声说道:“主人,俟哥儿被禁足了,他派人来说,答应绛哥儿的事情,过几天一定办。” “恩。” 韩俟被禁足了,韩绛明白,这家伙把制银的卷宗给自己看绝对是件错误的选择,韩侂胄生气是肯定的,今天没有来找自己麻烦,肯定在分析得失,这分析的越久对自己越是有利。 午后,韩绛坐在窗下读书,读的是论语,此时的韩绛心中已经没有不安,因为他非常肯定自己有巨大的价值,无论自己是否承认自己是李幸都一样。 韩绛正在读书的时候,彩头一次在非起居照料时主动对韩绛说话:“主人,可要弈?” “弈?” 韩绛问完后,看到彩手中抱着的棋盒,懂了,弈就是下围棋吧。 韩绛知道彩琴棋书画皆精,自己执黑,想自己这种业余级的没敢有什么留手,开局就是业余棋手必学,专门用来欺负新手定式中的大雪崩定式。 大宋的棋与现代不同,首先是座子制,然后执白先走,黑棋后走。 手执白子的彩仅落了二十子后,拿着白子的彩看着棋盘,竟然找不到可以落子之处,棋盘很空,可无论落子何处,都改变不了败局。她知道自己这盘棋已经是大势已去。 院内侧屋,影把门砸的啪啪响。 韩嗣开门,影说道:“弈。” 一个时辰后,韩绛正屋外门廓,坐在韩绛对面的已经换到了第三人。 彩,婢女中下棋无敌手,二十子就认输了。 韩嗣,被送到书院中读过书,在书院中无人能敌,弈中高手。 三十子认输。 府内客师,韩渊,上一代老主人时代的府中老人,是当过知府的人,年龄大了回到府中是首席客师,四枚韩府金镶玉令牌的拥有者之一,因为韩侂胄无子女,所以只有客师,负责教导门客、同族子弟读书。 同时也是韩嗣的授业恩师。 即便是他,在大雪崩定式无穷尽的变化之中,开局即完败。 与此同时,大宋皇宫内,后宫。 穿着便服的韩侂胄坐在台阶上,身旁软椅上坐着一位老妇人,韩侂胄的亲姨母,当今太上太后,慈烈太后。 第十八节 以后,要怎么样 慈烈太后听完韩侂胄讲的之后问: “节夫(韩侂胄的字)你说,这孩子沉稳、机敏、而且知进退。” “是,镇安侯的长子李幸,临安城中风评级差。与这孩子完全象是两个人,但我安排人亲眼看过,确实无误就是一个人。但也有那么一点万一,真的不是李幸,因为韩绛太出色了,出色到连侄儿都服气。” “谁看的?” “花满楼老鸨。”韩侂胄没提映月,因为映月是他的一枚暗子。 “恩,这样的人虽然低贱,但却有识人之才。” 慈烈太后想了想:“听说,有个姓吕的献子给你?” “不止,还有户部一位员外郎姓鲁,以及工部一个,侄儿都没见到人,是托人过来讲的。” 慈烈太后又说道:“自我那侄女过世之后,你有四位夫人,妾、姬无数。你可有后,自己的毛病,不是纳多少妾能够解决的。” 换个人说这话,韩侂胄能把刀拿起来。 可这位就算不是太后,也是他亲姨母,母亲的亲姐姐,正妻的亲姑姑。 韩侂胄只能陪着笑:“是,是我。” “带过来,给我看看。至于他是不是李幸有何关系,不重要。” 韩侂胄惊问:“现在?” “立即。” “是,侄儿马上去。”韩侂胄起身施礼,赶紧就往外走。 话说韩府,西席首座韩渊绕着韩绛的院子已经走了五圈,再次回到门廊前,深吸一口气:“再来,老夫已有破解之道。这天下不可能有人执黑无解。” 韩绛已经感觉到压力了,这位国手级的围棋高手显然已经慢慢的摸到大雪崩式的窍门了。 韩绛在考虑,是不是换招,换成大斜式,或是被称为三大变态级定式的最后一式:妖刀式。 这时,韩侂胄到了。 “来人,给绛哥儿更衣,速更,入宫。” 入宫!!? 韩绛吓了一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是要把自己给宫了吧。 仆婢们立即开始行动,专业训练过的她们动作非常快,一刻钟之后韩绛已经重新梳头,换了更华丽的衣服,配上奢侈的饰品。 韩渊在旁说道:“主君,绛哥儿这里需一个客厅。” “客厅?” “下棋用,还是专门建一个棋室吧。” 韩侂胄这才注意到棋盘,问道:“渊叔,能和你对弈。” 韩渊摇了摇头:“是我正在思考如何破解。” “再议。”韩侂胄没答应,因为今天之后事情会有什么变化他完全不知道,一切取决于慈烈太后的态度。 在府内,韩侂胄就和韩绛一起上了马车。 在路上,韩侂胄思考过是不是应该教韩绛宫中礼节,想了想没教,保持韩绛现在的样子才是最好的,太刻意的话怕慈烈太后不喜欢。 此时,韩绛才真正体会到韩侂胄的势力有多大,他住的宅子依山临水,风景秀美。马车一路走,进了皇宫马车都没停,一直到一处花园才停下马车。 然后步行穿过花园走不远就是后宫。 这一路走过去,韩侂胄什么也没说,韩绛什么也没敢问。 可怕的是,男子进入后宫,竟然没有被严格的检查,而且这一路韩侂胄的脚步都没有停下来过,宫中的禁卫不拦也不问。 后宫一宫殿内,韩绛也分不清这是什么宫什么殿,这一路过来他紧紧的跟着韩侂胄,头肯定是不敢抬的,这是皇宫,依电视剧中演的,有一点不小心,脑袋不保。 宫殿内,一位八十岁的老妇人坐在正上面。 韩侂胄到,几个宫女将老妇人面前的帘子拉起,韩侂胄上前:“姨母,这就是儿给您提到的绛哥儿。” 这老妇人正是慈烈太后。 韩侂胄施完礼后对韩绛轻声说道:“施大礼。” 韩绛脑袋这会是僵硬的,没敢多想,赶紧磕头。 慈烈太后先是一愣,这娃子当真不懂礼节,这见面就磕头是谁教的。微微一笑:“绛哥儿,到近前来。” 若韩绛知道慈烈太后想什么,肯定会说这都是电视剧害人。 自己没见人就称大人还是自己上了国学课之后才懂的。 韩绛起身,也不知道应该往前走几步,距离多近,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韩侂胄,韩侂胄摆手示意他再往前,韩绛一直走到约一步距离,这才半蹲半跪弯下身体,头微抬。 “长的挺俊。” “谢,谢……”谢什么,韩绛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 老妇人笑了:“是给吓到了,绛哥儿,你以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韩绛想过,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这事。 看韩绛发愣之后,又回头看去看韩侂胄,老妇人说了:“别管他人怎么说,你只说你怎么想?” 说完,老妇人又补充了一句:“要说真话,否则本宫会生气的。” 真话。 韩绛很认真的思考过才说道:“我想我能够养活自己,我想去一处安稳、无争之地。我可以作工养活自己,我有些才能,可以让我能够活下去,可能刚开始贫苦一些,但我相信只要努力,可以让自己慢慢过的好起来。” 这是真话。 老妇人可不是普通人。 她是赵构的皇后,当今皇帝的奶奶辈。她见过的,经历过的,很多,很多。今年八十岁,她看的通透,无论是用眼睛看,还是用心看。 慈烈太后又问:“给你米粮、布匹,你能吃到嘴里,穿在身上。” 慈烈太后问的没错,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若无人照顾,纵然有家财万贯也一样会饿死,冻死。 只看韩绛的手,这才是真正没干过活的手,白净细嫩。 韩绛回答:“我会下厨、我会缝衣、我还会一点简单的木匠活,我还懂一点波斯语、拉丁语、希腊语。我……”韩绛有点犹豫,自己会不会讲的过头了。 “继续讲,大胆的讲。” “我精通算学,还兼修过海洋学。” 慈烈太后看了韩侂胄一眼,韩侂胄重重的点了点头,韩侂胄心中明白自己的姨母,慈烈太后是什么心思。 与其这么多人盯着给自己送儿子,既然韩绛自称韩绛,那就是有缘。 第十九节 救我一命,给你养老送终 慈烈太后非常认真的思考过。 韩绛是唯一,也是最合适的人选,同时可以让那些阿猫阿狗也别再乱送人了。 韩绛,是不是李幸,这一点韩侂胄不仅自己调查过,还特别请现任权知临安府吴松一起帮着调查过李幸家里镇安候府发生的事,吴松是这位慈烈太后的侄子。 李幸是个什么东西,勋贵公子哥中的渣渣。 走鸡斗狗、流连青楼。仅十五岁就府中就已经有三位妾,而且整日在青楼不回家。 若韩绛自己拿着李幸的资料,那怕两个人长的完全一样,韩绛也会认定另一个是假冒的,差太远了。 但此时,韩侂胄与慈烈太后想的却是一样。 韩绛九成九就是李幸。 是什么样的生死危机,是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下,让这个孩子如此老成,而且隐忍多年。为活着,不惜自毁名声,不惜自甘坠落。 那天来弹琴的是谁? 当今临安城几大名花魁之一,在韩侂胄调查的资料当中,李幸无论是花钱、还是送礼者无法靠近,被其无视。因为顶级花魁根本看不起这种纨绔子弟。 可韩侂胄将这位花魁送到韩绛面前,韩绛很意外的选择了拒绝。 在韩侂胄与慈烈太后心中,这足以证明,韩绛所作的一切荒唐事都只是为活着。 此时,听到韩绛竟然想要离去,那怕是作工求活,作一个下等的平民,韩侂胄与慈烈太后更加坚信,韩绛活的有多辛苦。 当然,万一不是呢。不重要了,如此优秀,还敢自称说自己是昼锦堂的,韩侂胄相信这就是天意,自己依然捡了一个宝。 慈烈太后与韩侂胄用眼神交流之后,又问了:“我的侄儿节夫救你一命,你如何报答?” “没齿难忘,若有差遣,不敢说刀山火海这样的空话,在我能力所及生死对半的情况下,我会顷其所有。”韩绛想的很真实,虽然自己是一个现代人,可却受中华道德的洗礼,救命之恩必须要报答,以死相报的话韩绛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作不到。 韩绛的话听在两人耳中,都赞许的点了点头。 讲的好,讲的真好。 慈烈太后听到这话有一些动容,这些年她听过太多万死不辞之类的空话,她听得出什么话是假,什么话是真。 慈烈太后深吸一口气:“节夫生有暗疾,此生不可能有子。同族亦无子侄可过继,同卿有两女一子一孙,其余各房也无子可过继。将来有一天,节夫老去,膝下也没有一个养老送终之人。” 韩绛一脸的严肃:“莫说养老送终,就是披麻带孝也是我份内之事。只是,韩公这份家业,我也听到一些韩公的家世,这……”韩绛苦涩的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话不用明说,愿意给韩侂胄披麻的人无数,只要他权势没失。 慈烈太后闭上眼睛足足思考了一柱香时间后睁开眼睛:“绛哥儿,今时今日起,你就叫韩绛,你及冠之时,你字巧士,取自墨子中巧工的巧一字,士,你为士族,以前是,以后也是士。回家去,本宫保你。” 韩绛愣住了,这一翻话他完全听不懂。 韩侂胄上前拉过韩绛往后退了几步低声说道:“谢恩。谢姨祖母。” 谢的是什么恩,赐字? 韩绛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磕头自己会。 姨祖母是什么辈份,是奶奶的姐妹吗? 不管了,先磕头再说。 磕了一个没有人喊停? 再磕。 一直等韩绛恭敬的磕了九个头,韩侂胄这才让韩绛起身。 回去的路上,韩绛有一万的问题想问,韩侂胄却是一言不发。 这一次,没回韩绛的小院,而是一个侧院,这里有两个人在等着,一个人韩绛认识,是韩嗣,另一个却是武者打扮,不认识。 韩侂胄到,韩嗣上前:“主君安、少君安。” 另一人施礼上前:“吴铁在下,内君安、少君安。” 韩侂胄给韩绛介绍:“吴铁是你舅父家的家人,现临安府捕头,六品校尉职。” 韩绛心说这是官,自己应该回礼,当下施礼:“见过吴校尉。” 吴铁赶紧退开:“不敢受少君之礼,你是主我是仆。” 主?仆? 韩绛更加糊涂了,心中的疑惑也越发的重,他很想问清楚这位历史上被称为南宋四大奸臣之一的韩侂胄到底怎么想的,收自己当儿子,而且不是名义上的,直接就要座实自己在韩府的地位,这不等同于把韩家交给自己这个外人了?这不合理。 韩侂胄却说道:“没错,家里就要有家里的规矩,进来吧。” 进到院内,就算再没见识韩绛也能够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两旁有长明灯,摆满了灵位。 这是韩家祠堂。 韩侂胄说道:“绛哥儿,为我养老送终,可有悔?” 这话,韩绛不用思考,伸手轻轻按住心口。 “凭良心讲,我无悔,我虽然读书不多,却懂天恩、父母之恩,师恩,再造之恩,携手之恩。虽然没有写救命之恩是不是五大恩,我认为应该相当于一半父母养育之恩,以及再造之恩。” 韩侂胄再问:“你叫韩绛?” “是。” “确定?” “我就叫韩绛。” “好,不用选吉日开祠堂,你便是吾儿,这家的少主人。” 说完,韩侂胄跪下:“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节夫,因疾而无后,今收养韩绛,字巧士为儿,不孝子孙节夫百年之后,吾儿当继承家业,保我韩氏一门富贵荣华。不孝子孙报列祖列宗,吾儿巧士提议昼锦堂,不孝子孙节夫今起自立堂号,奉曾祖为开堂…… 韩侂胄跪在那里说了足足一柱香时间。 韩绛脑袋已经要炸了。 这一世竟然没有昼锦堂,而自己昼锦堂的史祖韩琦竟然是韩侂胄的曾祖。这不对,辛弃疾传中似乎没有记载这一部分。 自己竟然穿越到了自己的老祖宗家里。 韩侂胄继续说完了,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韩绛:“吾儿,不跪吗?” 韩绛双膝跪地,一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响吓了韩侂胄一跳,血瞬间就染红了地上的青砖。 韩侂胄语气中有一丝颤抖:“吾儿,可在祖宗面前立誓。” 第二十节 竟然是一个混帐东西 后世本身就是韩氏子弟,有何不敢立誓。 韩绛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身为尽锦堂千年之后的子孙,此刻跪在列祖列宗面前,韩绛一字一句的说道:“粉身碎骨,护我尽锦一堂光耀华夏。” 这瞬间,韩侂胄心中多了一个问题。 韩绛与昼锦堂有何渊源。 不是与韩家,是与昼锦堂。 韩侂胄没问,他知道如果自己问的话,在这个地方韩绛不可能不回答,但若问了韩绛与自己必生间隙,韩绛想告诉自己的话,第一次提到昼锦堂就会说。 所以,不问。 从祠堂出来,韩侂胄依旧一言不发,带着韩绛到了主院中的一个小侧院。 就是存放各种收集到资料的屋子内。 “坐下,头上的血上点药。” 吴铁是捕头,跌打擦伤什么的他经常处理,刚才见韩绛磕头见血他就已经准备了药粉,这会给韩绛上了药,然后用布包好。 看吴铁处理完退到一旁之后韩侂胄坐了下来,对韩绛说道:“明天,你以李幸的身份回镇安候府,为父的计划是这样的……” 没等韩侂胄说完,韩绛就来了一句:“不去。” 韩侂胄的脸瞬间就黑了。 韩绛继续说道:“韩公……” 韩侂胄一巴掌拍在桌上,看看桌上,将一只烛台砸在地上。 韩绛说道:“我错了,爹爹。” “恩。”韩侂胄这才点了点头。韩绛又说道:“来人,取一百个粗陶碗过来。” 韩绛就是少主,这句话开口,转眼就有一百只粗陶碗摆在地上。 韩侂胄的语气放缓了一些:“既然知道错了,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是李幸,不,你就是韩绛,明天你以李幸的身份回镇安候府吧,为父是有些安排。” “不。” 韩绛又拒绝了:“我说我错了,是称呼叫错了,既然承认了爹爹与我的父子关系,刚才是叫错了称呼,但回镇安府候这种作法是错误的,我不答应。” “你。” 眼看韩侂胄要发火,韩绛拿起一只放在韩侂胄手边:“爹爹,你收我当儿子,你救我一命,我认你这个爹。但我不是你养的狗,不可能指那咬那。” 韩侂胄抓起那只碗就砸在地上。 韩绛又放了一只在桌上。 见到这一幕,韩安、韩嗣、吴铁悄悄的退到了屋外,他们感觉到屋内的气氛不太对。 三人一出去,韩侂胄就骂上了:“逆子,你知道淮南东路对为父有多重要?” 韩绛:“我讲过故事爹爹不介意吧。” 韩侂胄压着火:“讲。” “有一个孝子驾车,盲母坐在车上,盲母吩咐一直走,可前面就是沟,只有绕路才能过去。这听了盲母的话就是孝,不听就是不孝。一直走,母子二人必死,这是孝还是不孝?” 韩侂胄将那个碗抓起来砸在地上:“混帐东西,我韩家在临安府呼风唤雨。” “能呼风唤雨,那不应该招招手,淮南东路就跪伏于地?” “混帐,混帐。”韩侂胄骂着,往地上砸着碗,韩绛在旁边一只又一只的递着碗。 屋外,韩安开始小步移动,往更远处移。韩嗣与吴松也赶紧跟上,往远处移动。 这韩府,韩侂胄说一不二,韩同卿今年五十多岁了,是韩侂胄的侄子,被骂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头一次,有人竟然敢顶撞韩侂胄,不仅反驳,还敢讽刺一两句。 绝对是狠人。 屋内,韩侂胄突然冷笑两声:“杀你不可能,杀子这事为父干不出来,但打你没问题,家法。” “打我,你舍不得。” “为什么?” “因为打伤了我,就算我同意回镇安候府,一身伤回去也不合适。” 杀不得,打不得,那骂几句总行吧。 韩侂胄一挽袖子又拿起一只碗砸在地上,正准备开骂的时候韩绛突然说道:“我不回去,在我没有确定足够的消息与情报之前,我不会傻呼呼的去什么镇安候府。” “混帐,为父在官场多年!见识没有你多?” “爹爹,你才正五品。” “混帐、混帐。”韩侂胄又开始砸碗,韩绛一只又一只的在旁边递碗。 终于,韩侂胄推开门出来了。 然后回头恶狠狠扔下了一句:“混帐东西,你说你自己去处理,为父就让你自己去处理,不过,为父不希望你来哭着回来救助。”这话说完,韩侂胄转身就走。 韩嗣与吴铁这才又进了屋。 可谁想,韩侂胄竟然又掉头回来了,推开门指着韩绛:“府内还有比你喜爱那只茶碗更好的,你若办砸了,为父就当着你的面,把那茶碗砸的粉碎。”这话说完,韩侂胄一甩袖子又走了。 韩绛懵了。 韩嗣与昊铁也傻了。 很快韩绛回过神来后,看到韩嗣与吴铁来到了门口,韩绛说道:“两位,可以让我独自待一会吗?” “小的就在外面,少君若有吩咐可随时传唤我二人。” 韩绛点了点头。 站在屋内,足足五分钟,韩绛平静了下来。现在他清楚的知道,韩侂胄收自己当儿子不是玩笑话,韩侂胄无子无女,今天见的人姨祖母,应该是奶奶辈的姐妹才对,是太后。 这事已经得到了长辈的认可,断然不可能只是一个玩笑。 宋代,父子关系可不是说说的,是相当严肃的事,养子等同于亲儿子,这一点是绝对不需要怀疑的。 韩绛拿着一只碗在屋里转着圈,他也很严肃的思考了这件事。 淮南东路确实是非常有价值的一个地方,对抗金国的最前线,抓在手上的价值是巨大无比的,这事看来是要办的。 那么先好好了解一下李幸到底是谁,到底有多大的价值。 看着成堆的卷宗,韩绛将四只油灯都点亮,然后开始翻。 李幸,月内既然拿到伯爵爵位,一个下等人渣。这是韩绛对这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最简单直接的了解。 翻了几页后韩绛将这一本直接扔到了墙角,私下设赌让某个五品小官的儿子欠了李幸几千贯钱,这种事除非脑袋进了多少水才会杀一个即将成为伯爵的人。 第二十一节 致命的威胁? 在放满韩侂胄安排人调查李幸各种资料的屋内。 韩绛又拿起一本。 青楼争风,踢爆一个富商之子的蛋。 一个富商敢找人暗杀一位准伯爵吗?显然不可能。 扔! 一整夜,韩绛屋内灯没有灭,韩绛非常认真又详细的看着,最终面前只有两堆卷宗了。 而这两堆又是各自分成数叠摆放着。 韩绛虽然不是破案高手,但他也懂一些人情事故,更知道一些人心。 从资料上看,李幸母亲的几位表兄有杀人动机,价值数千万贯的财富,不可能不动人心。但他们怕没这个胆量,除非背后还有人。 再说镇安候府,他们有这个心,但其中还有些疑点,韩绛准备再去临安府看看。 韩绛把门打开,韩嗣迎了上去:“少君。” 韩绛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有人手可用吗?一是能够看懂账册的人,二是能打的,能打的人数量要多。” “少君,二百人够吗?” 韩绛再问:“可以借临安府的官差吗?” “随少君调用?” “那我心里有数了,容我再想一想,吴校尉帮我调查一件事。镇安候府与陆远伯府有婚约,帮我打听一下陆远伯府最近有什么动向,还有,查一查镇安候府长子失踪,有没有谁到官府报案,最后那庙烧成那样,死了这么多人,有没有苦主到衙门。” 吴铁一抱拳:“少君放心,我带人去查。” “辛苦。” “不敢,这是份内之事。”吴铁告退。 韩绛又说道:“韩嗣,帮我收集一些邸报来,近一年内的都要。还有,看看有没有关于淮南东路的消息打听一下,比如谁被弹劾、有那个府出了什么事之类。” “是。”韩嗣也领命离开。 一刻钟后,韩绛泡在大木桶内。 此时的他虽然因为用脑过度,加上看了一夜的资料,身体很疲惫,但却不再有对未知恐惧,眼下只需要作出选择就可以。 就眼下的情况,韩绛已经作出了决定,既然自己没办法离开临安,就算找一个偏远的地方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也完全没有不可能。 韩绛知道,自己离开临安就是死。 在临安城内,离开韩侂胄的庇护也是死。 再者说,这里就是自己老祖宗的家,自己留在这里内心没一点压力。但让自己不动脑子傻听话,是断然不可能的,就算是老祖宗也不行。 就那屋内韩家、吴家派人调查的资料来看。杀死李幸的利益实在太大了,伯爵之位。扬州、楚州、真州以及建安军控制权。最后,就是价值数千万贯的财富。 要怪,就怪自己和李幸长的一模一样。 财富、权力! 数千万贯,放在此时足够支持十万大军打一年的仗,这是一笔海量的财富。韩绛相信,这巨大的财富肯定会让人眼热,所以把自己当成李幸再杀一次的可能一定有,或许夹杂着别的阴谋自己也猜不出,毕竟资料有限。 韩绛也深信,不同的人各有所须,他们也有可能联手。 自己穿越过来,竟然如此水深火热。 既然水深火热,那么就杀出一个容身之地吧,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上,韩绛认为自己没有选择。 至于说,被韩侂胄收养成为养子,韩绛没那么迂腐,他内心是接受的。 毕竟韩府当真能在临安城勉强作到呼风唤雨。 从大木桶中出来,韩绛头一次安稳的睡下。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 韩绛一挣眼,看到影坐在床边,手上捧着一只茶碗。 曜变天目! 韩绛瞬间就清醒了,拿过茶碗一看,不是自己那一只。但这一只更精美,碗底还有一个御字,这是给宫里的贡品级? 好,好东西。 韩绛抬起头,没等韩绛问,影就说道:“主君派人送来的,说少君必会喜欢。” 改称呼了。 看来昨晚上的事情不是梦。 韩绛坐了起来,问:“其余的呢?” “主君没提,婢自然是不能问的。主君说,若是少君醒了,酉时末就准备家宴,若是主君没醒,戌时中夜宵请少君去。” “没醒。”韩绛就是这么回答的。 他还没有准备好参加家宴,也不知道家宴之中会有多少人参加。 韩绛看到影愣住了,又补了一句:“还不去悄悄汇报,就说我真的醒了,一听是家宴就要装睡,难不成,你要一起睡?” 影还能怎么样。 之前韩绛是贵宾,现在是少君,她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这监视的任务了,难道自己要从金牌医婢降为暖床婢? 算了。 这次真的没办法汇报,现在韩绛已经是少君,不再是受监视的人。 如果影会吐槽,一定会说:我不喜欢你理解,我需要你闭嘴。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韩绛的嘴这么毒。 影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很强硬的来了一句:“少君真以为我们姐妹是下等婢,那晚彩准备了毒药,保证少君你金水淋到头上想躲都动不了。” 韩绛哈哈一笑,没接话,伸了一个懒腰坐了起来。 影出了屋,但她没去汇报。 一直到酉时末,影才叫侍婢进屋给韩绛换衣服,安排人领路带韩绛去主院。 主院内,夜宵已经备好。 大宋这个时候已经是不再是分餐制,而是合餐制。 一张桌只有六把椅子,每个位置都是特定的。 韩侂胄坐在首席,左边的椅子空着,右边坐着首西席韩渊,右第二位是韩同卿。左第二位是韩俟,背对着门的位置一个年龄十八岁左右的少年郎。 韩绛到,韩俟与那个少年郎同时起身。 韩侂胄指了指左第一位:“坐。” “是。” 韩绛坐下,韩同卿说道:“弟大才,咱们韩府大兴有望。” 韩侂胄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有人撑着韩府,你可以继续混吃等死?”韩同卿呵呵一笑,没接话,他也不需要反驳,因为这正是他心中所想的。 韩绛对韩渊一礼:“先生,晚辈有礼。” “恩。”韩渊作为首西席,府里的事情还是知道不少的,韩绛确实大才。 而后,韩俟行大礼:“叔父安好。” 第二十二节 吹,可劲的吹 这礼让韩绛有点尴尬,三天前还和自己闹脾气,左右看自己不顺眼,这会却是执晚辈礼,而且还没一点敷衍。 那少年郎也施礼:“叔公安好,侄孙照有礼。”照,就是韩照。 比自己还大的侄孙。 韩绛摸了摸身上,似乎也没什么见面礼能给的。 韩侂胄开口说道:“俟哥儿喜欢钱,照儿喜欢兵书。” 韩绛说道:“那这个容易,改天给俟哥儿指个路子,随便挣上千八百万贯,让他坐屋里数钱数到手抽筋为止。” 韩侂胄白了韩绛一眼,没说话。 韩绛继续说道:“照儿喜欢兵书,回头我给他写一部,再给他找一部有可能还没失传的。” 韩侂胄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的。 见过满嘴胡说的,却没见过说话这么不着调的。 韩渊看出来韩侂胄脸色变了,笑着说道:“绛哥儿说说,那一部没失传的在那里,以咱们韩府,想找还是能找得到的。” 是玩笑吗? 不,韩绛是认真的。 以韩府的权势,韩俟喜欢钱,在合法合理的情况下,挣上千八百万贯还真不是一件难事。韩绛根本不需要行商,他挣的是制订规则的钱。 至于书。 三十六计这东西,后世但凡是喜欢一点点的军事的,不会背也读过。这书雏形于南北朝,成书于明清,韩绛相信自己找点资料,再回忆一下是能够编出目录来的。 那另一本。 韩绛倒了一杯酒后,很是严肃:“这本书应该分上下两册,或是更多。书名,武穆遗书。” 啪嗒! 韩照的筷子掉在地上。 韩侂胄轻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韩绛满嘴胡说不满,还是对韩照失态不满。 韩绛却是淡然一笑,为韩侂胄倒满了酒:“爹爹,儿敬爹爹。” “恩。”韩侂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多把心思用在自家事上,为父不过问,不代表不关注。” “是。”韩绛也举起了酒杯:“爹爹安心,这点小事不劳爹爹费心。” 韩同卿、韩俟、韩照这爷孙三人坐在桌旁瞬间就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涌出来,以他们的人生经验,这时候韩侂胄肯定要发火了。 竟然还敢说什么不劳费心。 韩绛你是想试一试藤条结实,还是你的屁股结实?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韩侂胄竟然给韩绛夹了菜:“尝尝,这烧鹅算是临安府头一号了。” 烧鹅不是鹅,吃到嘴里竟然是一道素菜。 虽然有点甜,不过真的很好吃。 吃完饭,韩侂胄说道:“庄子还有坊里那些事,儿你带着俟哥儿去办,什么时候办,怎么办,为父看着。” 韩绛想了想:“若不急年后吧,放在春耕前,若急我会急办。” “随你。” 韩绛又问:“爹爹,我能请同卿大兄帮个手吗?小事。” 韩侂胄看了一眼韩同卿,摇了摇头:“自己办。” “好事。” “自己办。” 韩绛耸了耸肩膀,不再争论。 有些事情韩绛是不想亲自去办的,不过既然韩侂胄坚持,那自己也没办法拒绝。 韩绛起身:“爹爹,儿告退。” “恩。” 韩绛走后,韩侂胄对韩同卿说道:“明个你盯着,这个主院你整理一下,给我留一间书房之外,其余的都归绛哥儿。你有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没有,若是可能,我这个什么节度使都可以给他。” “胡闹。”韩侂胄虽然骂了一句,可心里却是清楚的,韩同卿这一家子就没有一个想当官的,他们连家里的事都不想管。只想自己开心的吃喝玩乐。 韩渊起身:“主君,我去同绛哥儿对弈。” 韩侂胄点了点头。 韩绛小院。 韩绛刚回来,韩渊就到了。 作为韩府首席西席,韩绛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茶叶,肯定不是点茶式,就是韩绛的直泡式。 “绛哥儿喝茶都与众不同。” “这茶喝的是味,不是形,或只说茶沫的形状,那茶呢?我以为,这是本末倒置,茶终究还是茶叶的味道。” “有理。”韩渊认可韩绛这话。 摆在棋盘,韩渊主动把黑子推给了韩绛:“绛哥儿,还是那天的话,这天下没有人执黑无解。” 韩绛拉过了黑子棋盒:“渊老,我其实不会下棋。” 韩渊正拿握子的手悬在半空,抬头看着韩绛。那意思很明显,你已经执黑无解了,你还说你不会下棋。 韩绛伸手在高挂小目放了一粒子:“渊老,不如试试不用座子,我先走。” “好。”韩渊没拒绝,在韩绛落子后,观察棋盘也落下一子。 三子落下之后,韩渊第四子开始与韩绛争第一个角,韩绛出了第二招高夹。这是妖刀式的基本形,一高挂二高夹。 式成。 韩渊在落第十三子的时候停下了,他知道这个角自己已经丢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对方棋力弱于自己稍许,自己也难胜。不过韩渊没放弃,他视线转到韩绛落子的另一个角,小目挂角。 座子制,就是各摆两个子在星位。 不用座子,韩绛这个挂角倒让韩渊思考了一会,然后先了内切。韩绛几乎没有思考直接上大飞罩住了韩渊的内切。 又是十子之后,韩渊不得不承认,自己失去了这个角。 再看自己落子的两个角,韩绛后手之式他体验过,自己肯定会再丢一角,棋盘上金角银边草肚子,失了三个角这棋还用下吗? 韩渊投子。 韩绛一边收着自己的棋一边说道:“渊老可能不信,我真的只会三招,学棋五年也就只学了这三招,只敢说自己勉强入门,若说此时渊老没有赢我,不是我强,而是这三招太强,强到可自伤其身。” “三招?” “对,最难学的一招叫妖刀式,这一招我学了五年棋都不敢用,一步错自己伤的比对手更重。第二招是我最喜欢的,大雪崩式,因为一但得势便可连绵不断,一步步扩大优势。最后一招叫大斜,我没学全,因为我的老师告诉我,大斜千变。” 韩绛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棋盘:“这便是妖刀基本式,这里是大斜入门变化之一。” 第二十三节 三天后会发生什么? 什么是国手。 仅仅半个时辰后,韩绛抓了一把棋子扔在棋盘上。 这棋没办法下了。 自己学了五年都没有学全的大斜在韩渊的手中不敢说千变,但百变肯定是有了,每一子都能压自己至少两步,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韩渊慢慢的收着棋:“绛哥儿,看得出来你的心不在这些玩物上,以你之资若潜心研究不可能五年时候还理解不了这一式。你这五年,下过多少次棋。” 韩绛倒是很认真的思考了,自己前世就是一个业余的,是上国学课的时候才学的围棋。 “每个月,能下三盘五盘棋吧。” “东山棋院,最普通的棋徒,每天也要弈三十局,你一年下的棋也就是棋院学徒一天的盘数,教你下棋人,可称为棋仙。不知是那位?” “骊山老母,渊老你信不?” 韩渊竟然没有一点怀疑:“信。” “真信?” “为何不信?” 韩渊拿过韩绛的棋盒,复盘了一盘棋:“绛哥儿,可识?” “好象是呕血谱。” “呕血谱,哈哈,也对,传闻中本朝刘仲甫遇骊山仙姥弈棋,大败后吐血数升,所以这谱叫遇仙谱。记载于《忘忧清乐集》中。” 韩绛尴尬的笑了笑:“以后,渊老不会再找我下棋了吧。” “不找了,刚才说过绛哥儿志向远大。老朽倒是要问上一句,镇安候府的结果事关韩家荣辱,绛哥儿却回避不得。” “我不明白,我都不去招惹他们,他们还能到韩家过来追杀我?” 韩渊说道:“不出三日,绛哥儿自己决断。” 韩绛马上问:“渊老,为什么三天就会有变化?” 韩渊倒没有卖关子,很直接的对韩绛说道:“你为什么让吴铁去查镇安候府有没有报官,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陆远伯会从淮南东路回到了临安。” 韩绛不明白韩渊话中的深意,所以没开口,安静的听。 韩渊品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依律,父母亡故须丁忧。文三年,武百日,丁三年,幼百日。再过三天,便是镇安候亡故百日,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韩绛听懂了一半。 就是当官要为长辈丁忧,宋朝已经详细的规定这是对父母,父不用说,母规矩还挺多,分为生、嫡、继、慈、养五种母亲。 文官要丁忧三年,武官一百天。成年人是三年,小孩子是一百天。 韩绛问了:“那兄长死了呢?” “这个不在律法之内,但若是兄长为嫡又是当家家主,不说丁忧,但至少在百天内不得纳妾、行宴、饮酒等等还是要的,当然了这个可以不遵守,只要脸皮厚不怕被骂,又不需要朝廷的俸禄,自然是无所谓的。但镇安候府当家嫡长子就这么没了,你懂?” 这次韩绛懂了:“懂,他们不报官,肯定是在回避这事。” “对。所以,三天见分晓。那么绛哥儿如何应对呢?” “我能不能不管,当没看到?” 韩渊摸着胡子笑了笑:“三天,老朽拭目以待。”说完后,韩渊起身:“绛哥儿,老朽谢过你的棋谱,花上几个月研究透了,临安府四大国手老朽想去试试。” 韩绛一拱手:“那先预祝您老棋开得胜。” “好说,好说。老朽准备和他们赌茶碗,若有好的,绛哥儿先挑。” “那感情真是好,先谢过。” 韩渊一走,韩绛就坐不住了:“影,派人告诉俟哥儿,府里出钱,让他的小妾什么派出去找人喝茶,三姑六婆嘴都长,给我打听关于一切陆远伯府有消息,有多少要多少。” 小妾们过的苦,当然是相对大娘子来说,是苦。 府里给发好衣服,借给她们首饰,发钱让她们去喝茶,打听消息。 别说是韩俟的小妾们,就是韩俟的正妻,还有韩俟的母亲,就是他父亲韩同卿的正妻都开始准备明天出去品茶聊天。 一来是想出去转转,二来韩绛现在是少主,他要打听的事肯定关系到韩府的兴荣。 但韩侂胄的夫人不能随便出去,她们的身份太特殊。 韩侂胄的书房内。 韩侂胄也是弈中高手,他正在和韩渊一起研究韩绛所谓的三招。 “渊叔,就这大斜一招,你几个月研究不透,怎么也要一年,变化万千。” “主君说的是。” 韩侂胄又问:“绛哥儿说,这是骊山仙姥教的,你信?” “主君,信与不信有什么关系。棋招就在这里,梦里学会又如何,无非就是一个借口。真正是谁教的,绛哥儿不想说,没必要追着问。我现在倒有点相信,绛哥儿说他不是李幸。不过还是那句话,是不是李幸也没必要问了,现在是绛哥儿就够了。” “渊叔想的周全,倒是我太过较真。” 韩渊又落一子:“主君,小心了,老朽这一子暗藏杀机。” 韩侂胄仔细观察了棋盘,倒是很认真的在研究这一步棋。落下一子后韩侂胄说道:“翟简早年是魏王府的护军统领。” 韩侂胄就句话看似没头没尾,韩渊却深知其中的意义。“主君,当下的麻烦不是过宫案,有李娘娘在,这事闹的有多大也没用。老朽倒是在想,这陆远伯翟家和镇安候府结亲,没定下人,只说两府结亲,绛哥儿没点火气?” “这话不爱听,区区一个陆远伯,他家的姑娘配得上我的绛哥儿。” “配不配得上?这事不是挺有趣,主君且看着便好。”韩渊只是笑着。 韩侂胄爽朗的大笑了几声。 没错,这事就是有趣。 再说韩绛。 原本韩绛还真没把什么镇安候府与陆远伯府之间的结亲当回事,在屋里鼓捣了一天石头。 并不是韩绛喜欢石头,而是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韩绛需要印章。 各种印章。 距离临安府西南二百里,也就是钱塘江上流有一个下州叫严州。严州下有六个县,这里多是山地,韩家与吕家在那里买了无数的山地以及几乎全部的平原耕田。 山地除了种了一点果树之外,有大量的桑树。 第二十四节 这叫谋杀亲夫! 严州出产石头,各种各样的石头。 特别是鸡血红还真是上品。 所以韩绛在专心给自己挑石头,准备请韩渊出手帮自己刻几枚印章。 韩绛哼着小曲,乐呵呵的挑着石头。还特别将几块石头放在一旁,韩绛感觉这石头象是大理石,打算派人去问问,然后给自己弄几百块回来铺地砖。 可到了第二天,韩绛就不淡定了。 影给韩绛送茶点过来的时候,韩绛坐在屋里披头散发,正在翻看着收集到各种关于陆远伯府的消息。 韩俟到了,接过了影捧着的茶点来到韩绛面前:“叔父,我打听到了重要的消息。” 韩绛把手中的几张纸一扔:“这事,还真是不爽。这陆远伯不是个好东西,他与镇安候府结亲,想把我弄死,然后把自家姑娘嫁给老二。” 这事韩俟也知道,是从他正妻那里听到的。 而韩俟的正妻则是喝茶的时候从三姑六婆那里听到的八卦。 韩绛继续说道:“一个二九年华的姑娘,嫁给一个虚岁十二岁的娃娃,这操作还真是神了。俟哥儿,你说这叫什么?” 韩绛拿起茶碗,心说这陆远伯真是不则手段,为了接管淮南东路的军方权力,这么无耻的手段都用上了。 韩俟想了想:“谋杀亲夫,嫁给二叔?” 卟…… 韩绛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然后看着韩俟。 韩俟也看着韩绛:“叔父,难道不是这个理,回头你总要上街的,街上的人会说,看那个谁谁,让自家夫人给宰了,就是翟家的姑娘没看上,非要嫁给他弟弟,然后怎么怎么,就是这个意思。” 原本好好的夺权阴谋让韩俟说的变了味。 韩绛看向影。 影语气很淡的来了一句:“二九嫁十二岁,怕还有闲话呢。” 还有更难听的? 韩绛问:“什么闲话?” 影只说道:“反正不好听。” 韩俟立即接口来了一句:“那就是有相好的,找镇安候二哥儿顶个位。” 真他喵的难听。 这已经不是变味,韩绛感觉让韩俟说自己头顶已经是一片草原了。韩绛没好气的说道:“俟哥儿,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我第七房小妾打听到了一个消息,明天午时陆远伯家大娘子要去镇远候府,听说光是礼物就准备了两大车。有人见到,翟家订了一双象牙箸,安排人明早送五尾活鱼入府。” 韩绛真没听懂。 韩俟解释道:“这是娘家回礼。这叫回鱼箸,代表同意了镇安候府的提亲,明个她们午时订日子。” 解释完,韩俟又补了一句:“我说叔父,我感觉你应该继续躲,等到他们正式成亲那天你再去,我召集二百打手咱们去砸他们的宴。” 韩绛笑了,笑的很怪异。 “你说,你能召集二百人?” “再多都行。” “捕快能用吗?” 韩俟拍了拍胸口:“当然,咱们是韩府,叔父要干什么?” 韩绛摸了摸脑袋,虽然说自己不是李幸,可谁让自己和李幸长的一模一样呢,真如韩俟说的,这事回头临安府传开了之后,自己这脑袋上可以让喜羊羊直接搬家过来建村了。 想到这里,韩绛脸色一变:“俟哥儿,找府中好手暗中盯着,明天陆远伯府的人一到镇安候府就立即来报,然后召集人手。” “我立即就去办。” 韩俟以韩绛的名义去借临安府的差役,去调集韩府能打的勇丁,这事韩侂胄知道,却是一句没问,只当是看不到。 韩侂胄倒是很悠闲的和韩渊在研究那三大定式。 次日,比韩俟打听到的时间还早,巳时中(约上午十点)陆远伯府的大娘就到了镇安候府,韩嗣来到韩绛面前:“少君,陆远伯府到了,咱们的人看的清楚,确实有活鱼为礼。” “叫咱们的人吃好,喝好,休息好,两个时辰后叫我。” “是。”韩嗣没问别的,既然韩绛说两个时辰,那就两个时辰。 韩绛吃了一点东西,又洗了一个澡,然后躺在床上就睡。 二个时辰到了。 影替韩绛更衣,然后拿出了一把短刀,韩绛轻轻一挡:“刀,用不着。” “还有,影你虽然不是真刺客,但今天不能心软,看我眼神,下手更不要手软。” 影没答话,默默的点了点头,将那把刀塞进了自己袖子里,然后到了门外给一个仆役吩咐了几句,这仆役立即下去安排。 影担心自己心软、手软,所以找了帮手,韩府内影可是知道有手不软的嬷嬷。 在韩俟以韩绛的名义召集下。 韩府内掌管府内刑罚的武仆、健妇带足了家伙什。 韩府外院之中,所有的人手都开始准备,一百家丁、五十健妇,五十临安府的衙役,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两人。 其中一人叫史达祖,韩嗣给韩绛介绍了,这是韩侂胄的掌笔。 另一个人连韩嗣都不认识,年龄看起来绝对有六十岁,干瘦,胡子头发都白了,见到韩绛后主动上前:“恭喜少君,贺喜恩父收子,下官是刚刚回京待职。” 恩父? 现在韩绛至少知道韩侂胄的年龄了,今年刚四十一岁,一个看起来六十岁的老头称呼恩父,感觉好怪。 算了,今天是办正事的。 韩绛点了点头:“走,先去临安府。” 到临安府的只有十个家丁,还有吴铁、以及那位六十岁的老官跟着。 仵作房。 影吓的脸色苍白、彩躲在门外吐的稀里哗啦。 确实可怕。 韩绛用一块布巾捂着嘴,却是很认真的看着这些尸体。 有许多人都被烧的变成一团体积很小的焦炭状。 吴铁带着四个人过来,其中两个人捧着托盘,吴铁示意拿托盘的上前:“少君,这一盘是城北三十五里,是长随李平配少君御赐腰刀,带少君的金牌,以及家丁二十九人被山贼埋伏,无人活命。” 吴铁言语当中,依旧还把韩绛当成李幸。 不过,此时这样说也算合适,毕竟韩绛现在是以李幸的身份站在这里的。 吴铁继续说道:“那一队被埋伏的人已经入土为安了。北营左将军帮着收敛的,山贼巢穴也被破,他们是收钱办事,却不知背后是谁?” 第二十五节 绛哥儿很客气 听着吴铁讲的这些可怕的事情。 韩绛没说话,默默的点了点头。虽然与自己无关,但可怕就是可怕。 吴铁又指着另一个托盘:“庙内,烧的太惨,除了乞丐之外,也分辨不出死了几个家丁。但我们查明,至少有四个人是先死于刀伤,后被烧死。有活下来的乞丐认定是……” “谁?” 吴铁叹了一口气:“侯府二哥儿。还有几位夜里去青楼的哥儿也证明,他夜里那个时辰往那庙的方向过去,但没亲眼看到他放火。” 韩绛笑着摇了摇头:“他是有多傻,亲自放火。” 吴铁没接话。 这事吴铁还真有点搞不清,若说背后有人,可也没有指使或是诱骗候府二哥儿去烧死自己的亲哥哥。 若说没有人指使,就是这二哥儿的执念太重。 吴铁作来临安府的捕头,他搞不清的事情他不会乱说。 韩绛问道:“还有吗?” “没了,少君在候府的人都是候爵娘子从娘家带来的人,全死了。其余的人都不可信,也不敢信。” “劳烦给我准备一点纸钱、香烛。安排人买几副好棺木。再给我准备一块空灵牌。” “是,马上办。” 韩绛摆上香烛,对着这里所有的尸体大礼。 心中默默的念道:虽然你们并非因我而死,但我临时顶替李幸的身份,我替你们报仇。 韩绛站了起来,抽出吴铁的腰刀在一块黑纱上割下一块缠在自己左臂上:“走,回家。” “得令。” 韩嗣这时拿出一张状纸递给了吴铁,吴铁自然明白,将状纸派人交给了临安夜当差的主薄,同时将回票给了韩嗣,这证明李幸向临安府正式告状,临安府也正式受理了此案。 这是韩绛的要求,必要的程序一定不能省。 韩府还没有霸道到不需要程序正确。 半个时辰后,镇安侯爵府,没有鸡飞狗跳,也没有任何的反抗。作为候爵府嫡长子李幸的韩绛回来,家丁护卫没理由挡,也不敢抗主。 有几个不长眼的刚跳出来,韩府这边训练的护院武者一个照面就将其放倒。 镇安候府唯一真正具备战斗力的是五十名老军,他们是镇安候身边的老军隶属于扬州那里的边防守军,这五十人放下军械集中在一起,他们知道候府这些天的一些古怪,所以选择回避。 镇安候府内。 所有的家丁,家仆被聚集在了前院,依服色、等级全部分开。 府里为了迎接,并且宴请陆远伯府大娘子的宴会还没有收拾完,礼物还摆在那里,并没有收入库中。 一位年龄肯定不超过三十岁的贵妇带人从后院出来,冲着韩绛这边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人在距离韩绛还有十步左右被影挡住。 那贵妇冲着韩绛咬牙切齿的问道:“孽子,你想干什么?” 韩绛没答话,只是站起来走了过去。 贵妇身旁一女站了出来:“大娘子问话呢,大哥儿如此无理吗?” 韩绛这才开口说道:“我读书少,也没怎么学习礼节,我请教一下这临安府里,是那一家的规矩,仆婢可以对主人呼来喝去?是这个镇安候府的规矩吗?我年轻,实在不懂,不知道谁可以教一教我,如果我错了,请谅解一下,毕竟我年轻又读书少。”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不由的愣了一下。 韩嗣心说,在韩府和主君在屋里吵架的少君在何处,难道少君不是来镇安候府讨一个公道的吗? 贵妇也愣住了,呆呆的看着韩绛。 她眼中的韩绛,这张脸她作梦都能梦见自己想撕碎了,可说话的语气,好怪。 难道不应该是哭喊嘶吼,或是转头就跑吗? 那位婢女又一次开口了:“大娘子问话呢。” 这一次,韩绛没开口,只是看了影一眼。 比起韩嗣来,影这些天倒是对自己这位新主人认识很深。 看人,不能看表面。 这位新主人,是狠人。 影轻轻一挥手,身旁一名韩家的健妇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竹板,手法极为利落,一竹板下去,那位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半边脸扇的不成人形,嘴里落里几颗牙,人已经晕死过去。 比起刚才韩绛那摆低身段的请教之语,这一竹板可是实实在在的。 鲜血淋淋的。 彩拿了一杯茶过来,韩绛回到椅子上坐之下,彩将茶双手捧给了给韩绛。 接过茶细品了一口,韩绛这才开口:“我想,临安府没有那家的规矩是仆婢敢对主人呼来喝去,一个背主之仆,依法办吧。” 贵妇气的直哆嗦。 想要再说什么,韩绛却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影吩咐道:“来人,送候爵大娘子回后院,后院其余人等分开看管。” 这贵妇韩绛不认识,但可以猜。 在这个府里,地位最高的应该就是李幸的后妈,也是最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之一。 用韩绛的话说,要么是杀人罪,要么就是未遂,都有罪。 贵妇站着没动,她就不相信,有人敢打自己。 韩绛开口了:“怕是站的累了,来人,送一送。” “你……” 很显然,当下的情况容不得她说话,也由不得她作主,不能动她,不代表不能动她身边的人,韩府的掌刑婆子什么样硬气的没见过。 两棍子下去,将这位贵妇身边又一个婢女打断了腿,嘴里塞了麻核绑起来拖到了一旁。 影再次说道:“候爵娘子请回后院。” 不走不行了,贵妇终于看得出来李幸是来杀人的,那些语气是那么的柔和,可眼神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李幸了,再看近前这位健妇,腰上挂着一块银牌,上面有一个韩字。 韩家。 临安府韩家。 连宗室都要给三分面子的韩家。 贵妇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她只能退回去,她希望她娘家人看到这些,赶来救自己。 也希望陆远伯家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派人过来。 韩绛站起来吩咐道:“那几条鱼看着不错,等会府里若是有厨子没大错,让他们出来把鱼给烤了。” “是。”韩嗣在一旁领命,然后吩咐人去安排。 第二十六节 那回鱼礼,烤了 韩绛吩咐去烤鱼。 这鱼,便是陆远伯府送来的回鱼箸。 也就是正式的结亲礼。 镇安候府大娘子,也就是李幸的后妈,宋时叫继母,恶狠狠看着韩绛一眼,却无可奈何转身往后院走去。 韩绛这才走到最低等仆人那一圈人面前,慢吞吞的说道:“我这个人讲道理,你们也知道谁死了,相信也听说,我差一点也死了。但今天问的不是这事,府里有些人不太讲规矩,现在,谁揭发自己上面的人,有功我给消契发钱让其离开,无功,会如何呢?” 韩绛没说结果。 这些人却是吓的哆嗦,别看韩绛说的客气。但所有人看的清楚,连大娘子身边最贴身的两人,一人打的毁了脸,一人打断了双腿。 结果已经很显然了。 韩绛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还请各位把知道的都请了,分开来讲,也分开问。” 最下等的仆役被拉进各屋开始问话,中层的仆役、高层的仆头和管事们瑟瑟发抖。 韩绛又说道:“各位也清楚我是谁,还没有被问到的人,我是这么想的。不要相互用眼神去交流串供,也不要开口。为了防止串供,你们若是说话了,或是用眼神交流了,那么我的意思是,没收作案工具。” “当然,还有也乱动。乱动也一样,没收作案工具。” 影听得懂韩绛所说的话,给一个嗓门大的仆从交待了几句。这位韩府的仆从扯着嗓子就喊了。 “听清了规矩,谁这个时候用眼神交流就挖眼,谁开口就割舌头,乱动的话,动手断手,动脚断脚。” 韩府的家丁把刀亮出来了,镇安候府的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韩绛又坐回去的时候,当真还是发现人才了,那位六十岁的老爷爷级跑的很快,审问抄录熟练无比。 话说此时韩府。 韩侂胄就站在昨夜韩绛待了一夜的屋内,正在翻看着韩绛摆放整齐的那几叠。 西席首座韩渊:“主君,要不要我去看看,听咱家下人来报,那边见了血。” 韩侂胄回过头:“血流成河又如何?我说了,让绛哥儿自己解决,他若撑不住,有我。我倒是想看一看,他敢顶撞我,那么自己有多大本事。” “这倒是,咱府上撑得住。”韩渊听完这话,再不言语。 韩侂胄翻看着韩绛留下的卷宗。 “了不起,这两堆之中竟然没有候爵府的。还真有意思,几个表舅舅想杀他,想拿回他外公留给他亲娘的那份财产。自己的婚约丈人家都想杀他,这事确实让人意外。”韩侂胄相信,换作自己,这两堆中,肯定有一堆是李幸亲舅舅家的,另一堆是侯爵府的。 但韩绛把侯爵府的扔进了墙角,却把自己未来岳父家的摆在桌上。 这一点,韩侂胄都没有想到。 韩侂胄这时问韩渊:“渊叔,你说,还需要棋室不?” “要。” “选在何处?” 这个问题让韩渊足足思考了一柱香时间:“这还真不好说。” “没错,棋,咱有。” “是,主君明见。” “再弈一盘。” “主君请。” 再说侯爵府。 一叠供词已经摆在韩绛面前。 韩绛翻看之后说道:“陈公。” “不,不敢,直呼逸之便好,便好。” 一条老狗。 此人叫陈自强,字逸之。按理说他还当过韩侂胄的蒙学老师呢,可却反过来一直知韩侂胄面前自称晚辈,就是韩侂胄的幕僚史达祖才三十岁不到,陈自强都要称呼一声兄。 不是兄弟,是兄。 韩绛将翻看过的供词放下:“继续吧。” 下等仆人肯定不知道内幕,他们能够咬的只有上司偷了府里名贵的花草、衣料、财物这些事情。 依韩绛最初承诺的那样,有功的发还契约。 不是卖身契,是一种类似于长工合同的契约,都是十年起签的,而且依家规,犯下大错的家主将其打死也仅需要陪一点安葬费。 一部分发了契约,还有一部分不仅发了契约还给了遣散费,但也有一部分被其他人咬出来偷过家里的钱财等,都被绑起来等候发落。 史达祖这时对韩嗣说道:“仆头以上的,安排老手去诱供,少君要的不是这些下等人。” “我明白。” 韩嗣当然懂,因为他参与过调查李幸的事情。 在韩嗣看来,最想杀李幸的他的后母,李幸死的话,伯爵的位置在这样的情况下,顺势就落在后母的亲儿子身上。 无论是不是李幸后母安排的人,只凭李幸这些年的隐忍苟活,就已经够杀人的。 当然,真实的李幸是什么样韩绛不关心了。 现在韩府的人自上而下,已经自动脑补过,韩绛就是隐忍多年,一切就为活着。 天黑了,点上火把,架上柴锅。 临安府的衙役甚至还摆开一套刑具,因为依大宋律,既然家主向官府递过状纸,临安府有权认定有些人已经够用刑的标准,那么就可以动公刑,公刑可以打到死为止。 家法私刑死一人可以说失误,死的多了也不好交待。 吴铁将几份供词递给了史达祖:“看看,这几份有份量。” 重刑之下,临安府的衙役已经拿到了足够的证据。 有人给李幸下过药,极烈性的催情药,其用心险恶。接下来两人健妇审了一人,又拿到一份供词,李幸原本的一个小妾竟然是其后妈娘家在临安府一个店铺掌柜的女儿,但户籍记录上,却是临安城一个布坊的普通织娘。 吴铁说道:“这事我有印象,去年时候有织户要告候府欺凌霸女,后来撤了状子,说是收了妾。” 韩嗣点了点头,这事不提也罢。其余的已经多了。 韩嗣来到韩绛面前:“少君,可以给临安府递换新一份状纸了,原先的太轻。” “不。”韩绛果断拒绝。 “请少君吩咐。” “继续挖,挖到你认为够了,让那位陈县令去往上递。” 韩嗣秒懂,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位主子还真厉害,马上说道:“少君,谏台有咱们的人。” “辛苦了。” “是小的份内之事。”韩嗣继续去办。 第二十七节 没什么可商量的 忙了大半天,年龄六十岁的陈自强非但没有感觉到累,反而精神头十足,都六十岁的他亲自拿着一串夹板,面前被绑的是李幸的一名小妾,有韩绛的特许,陈自强恶狠狠的说道:“谋害当家主君是什么罪,贱妇你扛得起吗?再不说,休怪本官用刑。” 史达祖倒是不紧不慢,他软硬兼施,搞定了最有价值的一个人。 侯爵府的大管事。 从李幸后母家里来过来的人。 这时,有一队带着火把来到了镇安候爵府门前。 吴铁听到消息迎了上去,看清对方没穿紫袍,那就是小人物,直接把刀一横:“滚开,临安府办差。再往前半步,弓弩手准备。” 来的正是李幸后母的娘家人,季家。 正在李家大宅里翻箱倒柜找宝贝或是有价值文书的韩绛停下了手上的活,来到了正厅,坐在上首的主座上。 季家来的是李幸后母的亲兄长季年洵,一个八品的小官。 季年洵被带到了正厅,韩绛正坐在主座上,手里拿着一只紫檀的木雕小兽,这东西搓一搓,味道很好闻。 “李幸!!”季年洵已经看到了被打残的那两个自己亲妹妹的贴身侍婢,他见到李幸忍不住一声怒吼。 韩绛将那木雕继续搓了搓,然后闻一下,慢吞吞的说道:“如果声音大管用的话,金军已经退回幽州之北了。” “你想如何?”季年洵的声音弱了几分。 韩绛反问:“我倒是想问一问,季家想如何?” “你,什么意思?” 一名穿着临安府衙役服色的人将几分供词递到了季年洵面前。 韩绛声音不大,语气非常慢:“你说,上面写的是李季氏,还是季氏?我想,我们可以在金殿上论一论,总有一个讲理的地方吧。” 讲理? 季年洵心说,现在里子面子都在你手上,这份供词只改一个字就能毁了季家。 没了刚才的大声,季年洵低着头颤声问道: “你,你,你想如何?” 韩绛笑而不语。 韩嗣给了季年洵一个黑脸。 “滚,滚回去叫你家里能作主的人过来。” 季年洵站在没动,他已经意识到这事可怕了,这镇安候府内里外全是韩家的家丁与临安府的差役,能同时调动这些人的,只有一个人。 绝对不是坐在那里的李幸。 那个人,他季家想巴结都没门路。 “我带话回去,请给我纸笔。”季年洵卟通一下就跪在地上,他的语气已经从吼变成哀求。 韩绛说道:“今天,许多人都辛苦了,你说是不是?” 季年洵不明白,只是猛点头:“是,是。” “既然你也认可,那么按人头,每人五贯钱、两匹布,如何?” “马上送到。” 韩绛又说道:“有人想杀我,那么今晚上必须要有的公道,请教一下,你认为是等金殿问罪,还是你季家自己来,你们选。最后,我出现的地方,季家人回避,记住,我不是和你在商量,只是告诉你,要怎么办。” 韩绛说完,韩嗣一摆手: “送客。” 季年洵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被临安府的衙役赶了出去。 季年洵一脸失落的走了出来,两次踩马车的上车凳都踩空了,还是被两个仆人扶着上了马车。 此时,陆远伯府。 陆远伯翟简坐在后院的正厅内,左手边坐着自己的夫人伯爵大娘子,左手边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他的女儿,翟家二姑娘,右手边坐着自己陆远伯长子翟通。 正厅内只点了一根蜡烛,昏暗的灯光下就坐着这四人。 有人进来了,施礼:“主君,已经打探清楚了。季家去人了,但离开的时候很是慌乱,急急的往家赶。” 翟简问:“韩家人有谁在?” “回主君的话,韩家无人,只是掌笔史达祖还有韩家一个高仆韩嗣在。还有吴家的吴铁也在,穿着临安府六品校尉的官服。” 翟简松了一口气:“还好,韩家没出面。” 翟通说道:“韩家没有主事的人,那么就是李幸付出什么条件借了韩家的人手。爹爹,那婚约怎么办?” “嫁,还得嫁。韩家虽然没人在,可咱家不嫁不是显得咱们心虚了。咱家是与候府结亲,并没有说是谁结。接着看,明天天亮前韩家若有人去了,二丫头还得嫁。若没有人去,叫四丫头打扮一下嫁了。” “爹爹说的是。” 翟家四姑娘是一个贱妾所生,本就没有地位。 翟家想的很清楚,韩家若有主人出面,这事要给韩家一个面子,若没有主人出面。那么证明韩家对李幸的支持也是有限的,把韩家的面子摆上,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难办。 正说着,有一个家丁跑了进来。 “报主君,镇安候府死人了。” 翟通站了起来:“死人了?谁?” “报大哥儿知,李幸三个小妾,两个带着包袱还有身边的婢被赶出了候府,还有一个被杖毙。” 翟通再问:“府中其他仆婢呢?” “不知,只见到一个板车由临安府仵作将尸首带走。” 死人了,让临安府仵作把人带走,这便不要惹上官司。翟通吩咐道:“派人继续探。” 翟简却是一脸的淡然:“倒是挺狠的,可他敢弑母或是杀弟?他不敢,韩家也不会让他这么做,他生气又如何?一个无能之辈罢了。” 三更天,韩绛来到后园。 镇安候府外有多少人打探,韩绛数不出来,但却知道有很多。 李幸的三个小妾,两个出府,一个被杖毙的事情韩绛知道。而且韩绛还知道,这三个小妾被初审之后,彩亲自又审了一次,然后有一个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所以,到后院韩绛没敢带彩一起来。 影喜欢说话,可心挺软的。彩不喜欢说话,可心狠着呢。 到了后园,韩绛站在李幸后母的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门开了,披头散发脸上如鬼一样的贵妇开了门,她正准备说话,却见自己的兄长提着一条白绫。 “你……” 李幸后母李季氏看到白绫,满眼的惊恐。 这白绫又是提在自己兄长手中,一种无尽的悲剧由然而生。 第二十八节 心,真狠! 韩绛向前一步,季年洵躬身立在一旁。 “别说话,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威胁人,只是来讲道理的。你想清楚,你的供词关系到是你一个人死,还是连累你娘家一起死。你可以赌一把,我有没有这个力量。”说完,韩绛走到了镇安候二哥儿面前。 毕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郎,此时已经吓的神情恍惚了。 “别,别伤他,求你。”李幸的后母跪下了。 韩绛只当没听到,盯着李幸这位弟弟的眼睛:“告诉我,谁给你的胆量放火的。” “我,我。” “火不是吾儿放的,是他身边长随。求……”李幸的岳母哭喊着,韩绛回头瞪了一眼,眼神之中的杀机吓的李幸的后母季氏整个人都一哆嗦 韩嗣一把揪住李幸二弟的衣领:“说,有全尸,不说,我就烧了这院子。” “是李渔。” 韩绛问:“人呢?” 韩嗣上前:“少君,问过了,当晚人就跑了,不止是他,府中跑了好几个仆从。小的已经记录在案。” 一声少君,惊了李季氏,更是惊了季年洵。 韩绛在季年洵躬下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别紧张,咱们之间没仇,做你应该做的事,想一想你季家。” 季年洵冷汗直流,可他却不敢反抗。韩绛冲着韩嗣点了点头,韩嗣示意留下几个家丁,几个健妇监督,跟着韩绛一起离开。 韩绛的身后出现的非常惨烈的喊声。 季年洵心在滴血,可他却不得不认命,他亲手接自己的亲外甥按在水缸里,任他亲妹妹如何哭喊他也不敢松手。 正如韩绛所说的,今晚上一定要死人,是死一个,还是死一家。取决于他的态度。 韩绛在走远之后对韩嗣说道:“韩嗣,事情就到此为止,你应该能够想到,这事的阴谋比我们想像的更深,万一对方比我们韩府势力更大呢。到此为止。” “是,少君。”韩嗣重重一礼,然后快步往外院走去。 他懂,镇安候府的二哥儿就是一个替罪羊,怕是早就有人潜伏在了镇安候府,完作任务之后人已经离开,能办这种事情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另一个小院,相比主院这里简陋的太多了。 韩绛没进院子,影替韩绛走了进去。 这院中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子抱着一个还不到一岁的孩子卷缩在墙角,她的贴身婢女拿着一根短棍守在旁边。 这个院,从一开始有人检查一遍之后,就再没有人来过。 但外面的动静,府里发生了什么,屋内的人非常清楚。 影到了,轻轻的敲了敲门。 门没开,屋内却有动静。 影说道:“主人吩咐了,安分,保你母子平安。你的儿子将来会得到侯爵的补荫,希望你好生教导,无论从武还是从文,先修德再习艺。” 门开了,穿着布衣的女子跪地准备行大礼。 韩绛让到一旁:“依礼,少娘是长辈,从今时今日起,候爵府你掌家。现在,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态度。正屋,有一只凳子需要有人去踢倒,少娘会去吗?” 一名妾,还是贱妾,小商户破产投了海,其妻自卖为婢。 别说是韩绛,就是李幸都对这位没什么印象。 丽娘,一个镇安候府的曾经的普通婢女。 因为读过书,而且很会作菜被镇安侯看中,从婢升为妾,在镇安候府里高级别的婢女都敢给她脸色看。 镇安侯死了,她以为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因为屋中无炭,缸中无米,袋中无钱。 她懂,此时,她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后院大娘正屋,李幸的后母是被自己的亲兄长季年洵绑着挂在房梁上的,她不甘,可无能为力。 丽娘进屋,想到这位大娘子曾经逼死的其他妾室,想想对自己的欺压。 她没什么犹豫,冲过去双手用力将那圆凳拉开,然后盯着李幸后母的双眼,一直盯着。 韩绛没在屋内,他不想去看这么残忍与可怕的事情。 屋外,韩绛说道:“是时候给爹爹汇报了。” 寅时初,皇宫门前。 韩侂胄脸带笑意,镇安侯府发生事情,可以说整个临安城都震动了。 没有人管,可不代表没有人关注。 可以说,如一场大戏,整个临安城所有的权贵都在看。 但是能看到真相的,有几个人呢? 这时,史达祖到了,来到韩侂胄面前低声说道:“主君,候爵夫人溺杀了自己的儿子,然后悬梁自尽。留下供词,承认自己安排人设计杀少君,不忍其子牢中问罪。那把火,就其仆妇与家丁的供词,是其子放的,但就我们调查,那两人在被烧之前已经死于利器。” 韩侂胄点了点头:“吾儿进退有距,对吧。” “是。” 史达祖听得懂,这件事情的阴谋肯定更深,但韩绛却把这件事情给终止了。 所有的罪都落在自杀与被杀的这对母子身上。 做的好,而且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韩侂胄低声说道:“这镇安侯有两个好儿子,一个眼光远大、心思缜密、为人沉稳。另一个,心狠手辣、不则手段,才十三岁就敢放火,烧的还是他亲兄长,死的好。” 至于说,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将自己十三岁的儿子按在水缸里溺死。或是说,谁具体办的事,这不重要。 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韩绛够狠,这一点远远超出了韩侂胄的意料。 韩侂胄再问:“绛哥儿接下来如何安排?” “回主君的话,候爵府内除前年收的一个寡妇小妾与其不满周岁的幼子,还有贴身婢女之外,其余或是打发出府,或是发卖,或是问罪,总之不留。少君问过韩嗣,府内可有足够的人物,至少调各级管事,或是护卫队正,韩嗣没敢回答,一切依主君吩咐。” 韩侂胄只是思考了几秒便作出了回答:“不能派,韩府的人不能在镇安候府,告诉吾儿,镇安候府若感觉不安全,在咱们的家丁离开之时,他想回家就回家。” 史达祖回应:“是,主君。” 第二十九节 镇安候府的灵牌 事实上,韩侂胄考虑过让韩嗣另行安排,彩与影也不合适再留在韩绛身旁,要婢女,府里挑不出,满临安去找,只要自己开口,那些想巴结自己的小官会抢着把自家女儿送到韩绛身旁。 韩侂胄明白,韩绛的意思是让他继续派人,无论是监视也罢,或是别的什么意思也好,韩府派人就是了。 但这样不好。 有时候信任并不是建立监视上的,时间久了必生间隙,既然马上要在祠堂祭祖,认亲,那就是一家人,是亲儿子。 史达祖离开之后,过来一人。 寻常的别说五品官,就是三品也没几个敢在韩侂胄这里说三道四的,可二品呢、宗室呢。 来的是赵汝愚,赵光义的八世孙。现任吏部尚书、知枢密院事。 “节夫,镇安侯家的事,是你?” 韩侂胄反问:“国公是在质疑我?” “不,只是好奇。” 韩侂胄说道:“不是我。” 赵汝愚心说,你当我是傻子吗?韩侂胄又说道:“我只是救了一个差点被烧死的可怜孩子,我姨母喜欢这孩子,又因为我无子,所以作主让这孩子将来给我养老送终,他的事,他自己办,我呢,借点人手罢了。” “当真?”赵汝愚有点不敢相信。 李幸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这么大的事,办的如此果决,你韩侂胄只派了人? 韩侂胄压低声音:“兄与我的交情,我没必要说假话,兄可以查。他在我府上说过几句话,作过什么事,我可以一字不差的给你。我只能说,能忍这么多年,绛哥儿不容易。” “绛哥儿?” “我儿子,韩绛。”韩侂胄表情上有一种很自豪的感觉。 赵汝愚问:“我真查了?” “查,若你错了,要给吾儿一个交待。” “行,若你真插手,你摆酒。” “好,但别说出去。” “安心。” 两人交流之时,正殿大门已开,群臣入殿,早朝开始。 在进殿的时候,韩侂胄将那份供词递给了谏台的一个谏官。 所有人都进殿之后,吴松才赶到,一见韩侂胄就问:“最重要那一份呢?” 韩侂胄一指那名谏官,吴松说了一句:“这事我插手了。”说完,找那名谏官要走了那份供词,也就是李幸后母的那份。 朝会刚开始,权知临安府吴松就站出来了,吴松是韩侂胄正妻的亲兄长,也是慈烈太后的亲侄子,同时也是韩侂胄母亲的亲侄子。 吴松:“官家,臣有一事上报。镇安侯的长子李幸被人暗杀,逃生后给临安府递了状纸,这些日子臣派人去查了,查证出镇安侯次子与其母,欲杀兄夺爵,在臣派人去镇安侯府抓捕行凶家丁之时,镇安候府娘子畏罪自尽,臣请官家圣裁。” 吴松说完后,回头看了韩侂胄一眼。 韩侂胄点了点头,既然吴松出面,一切交给他就是了。自家人。 “当真?竟有这样的事?”皇帝大吃一惊。 吴松:“官家,臣不敢有半点虚假,临安府判官正在核查共计一百九十六份供词,再次询问其中四十三名重犯。” “查,从重。” 皇帝有点生气,在临安府竟然有人敢杀一位候爵的嫡长子,这是要干什么? “臣领旨。” 吴松把这事给放缓了,原本今天依韩侂胄想,这事就结束了。可显然吴松不想让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所以把直接定罪改为继续查。 早朝结束后,韩侂胄与吴松一起往外走。 吴松对韩侂胄说道:“同卿去收制银的事情还在秘查,吾儿侍年去收荆湖北路的制银也遇上同样的事,户部那边我收到的消息是,侍郎赵康同将收到的各路制银全部单独封存,只数箱,不称重。” 韩侂胄懂了,当下开口说道: “赵康同不算什么,他叔父赵谦逸是三财司主事之一,赵康同和镇安侯是挑担。” “对。”吴松在旁附和了一句。 早朝散了,消息瞬间就传了出去。 陆远伯府。 前来汇报的家丁声音在颤抖:“主君,来自镇安候府还有宫外打听到的消息。” “主君,整个镇安候府所有的仆婢全部离府,有些是发了钱遣散的,有些受了刑打出来的,还有一些押往了临安府,整个镇安候府空了。” “什么?”陆远伯爵娘子脸色大变:“那候爵娘子呢?” “回大娘子的话,就宫外听到的消息,候爵娘子溺杀了候府二哥后上吊自尽,写下伏罪书,承认暗杀候爵府大哥儿,欲杀之。而后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候爵府的荫补。” 陆远伯府的二姑娘还有其母亲听到这话几乎是同时,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陆远伯翟简身子也是晃了两下。 这一切已经远远的超出他的预测,整个镇安候府给平了。 翟简完全想不通了。 李幸他凭什么敢这样。 韩侂胄到底能帮李幸到什么程度,甚至还动用了吴家的势力。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韩家与吴家图的是什么? 再说此时的镇安侯府。 终于平静下来了,整个府里所有人都会在天亮的时候被赶出去。 不是韩绛心狠,必须一个不留。 万一谁认出自己和正主不同呢? 韩绛坐在空空的屋内,他对这个府非常的陌生,估计自己在这府里一样会迷路,但是,他必须住在这里,因为他即将成为镇安伯。 韩嗣进来,施礼。 “少君,主君让少君自选侍婢,只派人送来了这个。我无契,少君若认为我合用,我留下,反之少君再选便是。” “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是。” 韩嗣离开后,韩绛起身往后院走去。 这里有几处院落他走过一次,认得路,一个是李幸后母的院子,还有镇安候家的祠堂。 韩绛入内,手上拿着在临安府要的灵牌,上面写的李幸二字,放在其他的灵牌旁。 点上香的时候,韩绛听到门外有动静,他没回头,继续上香。心里默默的念着:“镇安侯府列祖列宗,非我韩绛心狠手辣,恶必须是要除的。李幸已经死了,我为你李家护住最后一根独苗,保他平安长大。” 第三十节 有暗格吗 上完香,韩绛往外走。 影就在门外。 影说道:“整个院子都查过了,我带人查了后院,没有藏匿的人。” “恩。” 韩绛点了点头,又退一步进到屋内,借着祠堂的长明灯拿出韩嗣给他的纸,这内容他看了一遍了,此时又看了一遍后伸手递给了影:“你们姐妹,自由了。” 这是契约,南宋无奴隶。 彩与影很小的时候被韩家救下,在六岁的时候签过一份契约。 十年长契,作为韩府的医女被培养,若无续契,则放姐妹二人自由身。 眼下,姐妹二人都十九岁了,这契约都已经过期三年。 影接过契约,就在长明灯上烧了,这契约过期三年她们知道,她们其实也无处可去,却也没资格象韩嗣那样成为无契的家仆。 影问:“少君不打算续约?” 韩绛侧头看了一眼影:“一年,不算伙食、服饰,每年的零花钱要三百贯,我听说一个知府一年才四百贯,这么贵,我养不起。”说完后,韩绛笑了。 说完后韩绛往外走,他要去找一个间屋睡会。 影在韩绛背后跟着:“主人若续约,我们可以收少一点。” “能减多少?” “减两百贯。” “还行,两百贯我付得起。” “我是说,减两百贯。” “知道了,两百贯。”韩绛根本就不在乎钱。 不说自己依法要继承李幸外公遗产价值数千万贯的店铺、田产甚至还有两个盐号。就算没有这些,李幸想挣钱也能富可敌国。 大宋的家仆雇佣制的,最高级别的,都是无契约的。 象韩嗣这样的人。 他家数代都是韩家的家仆,他已经是韩家的一员。没有契约他也不会背叛,因为他与韩家是一体的,荣辱与共,生死共存的。 影也想,但她知道作为女子,这种家人级别的待遇很难拿到。 韩绛继续往前走,影没再说什么,月钱什么的。影知道以韩绛的家产,这点钱根本不值一提,就算韩绛没家产,韩家也会给韩绛超出普通人想像的财富,刚才话的影没放在心上,她知道韩绛同也没放在心上。 韩绛内心也很清楚,此时,他离不开影与彩。 因为,他在这里就是孤身一人,整个镇安侯府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新招募来的人,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只是开始,生死局的开始。 韩绛不敢对任何事情下结论,李幸的舅舅只图财吗?后面有人吗? 这未来的丈人图的可是镇安侯留下的巨大权力。 天,快亮了,可能还有一个时辰。 韩绛合衣躺在故去的镇安侯书房里,那怕此时心乱如麻,可长时间的疲惫也让他快速的进入梦乡。 当第一缕阳光射进屋内的时候,韩绛猛的弹了起来。 他作恶梦了。 梦到大火,梦到这间屋被大火包围。 韩绛醒来,满头都是汗。 影坐在一旁,拿出一块布巾轻轻的给韩绛擦了擦头。 在影心目中,比起现在只有虚岁十六岁的韩绛来,今年已经虚岁十九的她能看到更多的危险,这个院子那怕没有外人,韩绛只要活着,就危机四伏。 不过,昨夜的事情让她对韩绛另眼相看。 需要狠的时候够狠,才能活下去。 特别是韩绛给后母扔那条白绫的时候,影才相信韩绛一定能够撑下去。 韩绛抢过影给自己慢慢擦脸的那块布,快速的抹了几把,翻身起来,眼睛在这书房内四处打量着。 虽然说是头一次穿越,但韩绛电视剧也看过,电影也看过。 这种级别的豪门谁家没几个暗格,谁家没一点后手,就算是灭族之灾都能够保下一点血脉的。昨天光顾着翻箱倒柜,只想找到这府里的家底有多少,却没想过是不是有暗格。 镇安侯死了,在死亡之后的这段时间,这个屋子肯定被人翻过。 那么,是否还有什么暗藏的,有价值的东西呢。 比如书信。 与亲信,与生死交情之人的书信。 韩绛开口了:“影,这屋内有暗格吗?” 影:“我不是贼。” 韩绛又问:“那你会什么?” “我是医者,会用针。彩也是医者,她很会用药。” 既然影不懂,那么韩绛决定自己来。 他找了一根镇纸,然后开始在所有的墙上轻轻的敲,希望听到有空洞的声音,有空洞就一定有暗格。 影上了房梁,检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有。 韩绛这边也一样,墙没有空的。 韩绛心说穿越前的电视剧难道都是胡编的吗? 很快,韩绛将屋里所有的柜子都打开,所有的书都扔在了地上,韩绛相信镇安候肯定有收藏秘密物品的地方。 继续翻。 这个时候,下了早朝的韩侂胄与吴松到了,是韩嗣带进来的。 三人一看这房内的样子,都不由的愣住了。 韩侂胄问:“绛哥儿,你在找什么?” “找书信之类的物品,一个能拥有军权的候爵不可能没有死忠的部下,更会有别人不知道却真实存在的部下,或是朋友。” 韩绛说话的时候,影已经悄然离去。韩嗣也退离。 此时,他们的级别连听的资格都没有。 韩侂胄听完韩绛的话后说道:“这是你舅夫,头一次见面跪礼,这是亲族长辈,以后非年节大事便不用。你挺有才,可这礼当真没人教。” “孩儿知错,定会学习。” 韩侂胄问:“留下,还是回家?” 韩绛没一秒的犹豫,立即说道:“回家。” “好,就回家。” 韩绛是一分钟也不想待在镇安候府,这里总感觉自己随时会死掉。 还是韩府安全。 那里护卫多,而且没有人敢惹。 韩侂胄与吴松先一步离开,韩绛作了一些吩咐,让人请了武师护院,把这府内除了留给丽娘的一个院落之外,所有的屋、院都上封条,要求护院把守这里。 那五十名老军,韩绛问了,他们暂时不想回军营,也不想留在候府。 韩绛让韩嗣给帮着安排一下,先找一处农庄让他们住下来。 再说请的这些护院、武师。 这些人是专业的打手,他们日常的工作是给人当护卫,给货商护送货物,以及作行钱。行钱就是职业讨债人。 第三十一节 活着的是韩绛 吴铁上前对武师头说道:“哥儿是韩府大公子,你们可懂。” “懂,懂。”混市井的都有眼色,他们懂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不敢得罪。 看这些人懂事,吴铁也不需要多说什么。 韩绛这里说是想立即回去,可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完。 韩绛又一次见到丽娘,这位名义上李幸的长辈,当然也实在没地位的一位,受宠的话是长辈,不受宠连存在感都没有一个人。 隔着一道纱帘,韩绛坐在外面。 放纱帘这种事情韩绛很重视,他可不想让任何人有什么机会说自己的坏话。 韩绛问:“我要派人封府,现在给你留一个院落,你可以挑一个。” “不敢,一切请哥儿安排。”丽娘她也在听,也在看,加上自己的婢女给韩府来的健妇们带路,她也知道府内发生了什么。 当家大娘子想杀面前这位侯爷的嫡长子,嫡长子活下来了,搬来了很有势力的人,直接推平了镇安侯府,镇定候府上上下下,除了她这边三人之外,无一放过。 丽娘更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她低着头,不敢有一点点想法,一切听凭安排。 韩绛想了想后:“大屋,如何?” “不,不敢。” “是不想,还是不敢?” 影在旁边听着,心说这不是废话嘛,有那个后院的妾不想住大屋,大屋代表着后院绝对的权威,代表着最高的地位。 丽娘小声回答:“是不敢。” “是怕我,还是怕刚刚屋里吊死一个?” “是怕哥儿。” “去住吧,安份些。”韩绛说完给影点了点头,影扔过去一串钥匙,很严肃的说道:“大屋主院的仓库,自己去买几个仆婢,若不方便,让外面那些跑个腿。打扮一下自己,若不会找人教,你不介意穿布衣,候府介意,我的主人介意。候府要有候府的脸面。” 韩绛起身,影跟着后面一起离去。 影说的这段话并非韩绛的要求,不过影讲的完全没有错,不愧是豪门训练出来的人。 有见识。 韩绛又到了前院,见到吴铁远远一抱拳:“辛苦了。” “给哥儿办事,不辛苦。”吴铁快步迎了上来。 韩绛问:“季家送的东西,到了吗?” “先送了三车帛、一车钱。差的会在这两天补上。绛哥儿放心,他们不敢欠。” 韩绛点了点头:“吴铁,别怪我多嘴,我说一句。按人头分,管事的、领班的拿的若感觉少了,我补。” “绛哥儿放心,这事我懂。” 吴铁知道,这是韩绛给这次出来人的辛苦钱,职位级别不同,拿一样多,或会有人感觉不公平,但只能这样发。至于韩绛补,谁敢要,凭白拿了钱,拿了帛,人要知足。更何况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 韩绛说道:“我回去了,这里劳烦收尾。” “送绛哥儿。” 韩绛回到韩府,自己原先的院子似乎不让他住了,韩府最华丽的单独院落是韩侂胄的,现在这个院落给了韩绛。 韩绛洗过澡,吃了些东西,换衣服。 还在那个放卷宗的屋里。 吴松正和韩侂胄说制银的事。 韩绛进屋施礼之后,吴松问:“问你几句话。” “请舅父吩咐。” 吴松很严肃,背着手走了几步这才开口:“你在镇安候府的祠堂放了一块你自己的灵牌?” “谁的灵牌?那是李幸的灵牌,我是活着的韩绛。” 韩侂胄强忍着脸上的笑意,他无比满意这个答案,韩绛这话无论是在说不承认自己是李幸也罢,还是说过去与将来也罢,都讲的好。 虽然韩绛竟然敢顶撞自己,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自己撑面子的。 吴松再问:“对候府,你为何选择这样直接的作法?” “回舅父的话,我学到的知识当有这么一句:强敌用智、敌弱用势。侯爵府肯定朋友,有知交,也有利益相互的官,但侯爵的嫡长子被暗杀没死,借韩府之势来查一查这生死命案,不会有人站出来,那么以强弱比,此时的候爵府弱不可言。” 韩侂胄几乎就要鼓掌了,讲的太精彩,这太有面子了。 吴松看了韩侂胄一眼,他有点妒忌。 吴松再问:“府内这些人,你处置的方式有何说法?” “我读书少,四书五经我几乎没读过,但我知道敌不可纵,纵敌患生。所以,已经满十二岁的他必须死。但,还不满周岁的小孩子,候爵府最后的血脉,我一定要保下。” “讲的好,作的好。”韩侂胄忍不住开口支持。 吴松也认为韩绛说的没有错。 吴松让韩绛坐下,亲自给韩绛倒了一杯水:“绛哥儿,听说你在这屋里待了一夜。你说谁最想要你的命。” “前准岳父。” “这是什么词,换个舅舅我能听懂的。” “前,这是之前,已经是过去了。还认不认这门亲还再两话,准就是还没有成为岳父,只是有约定。” 吴松有点意外,马上问了:“为什么他要杀你?” “我在资料中看到,镇安候府的势力是三州一军,我死后这位身为副都指挥的准岳父肯定会去哭灵,那个时候镇安候爵府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娃娃。更何况,两府是婚约,却没有指名是谁和谁。” “再说镇安侯府,十二岁,就算皇恩浩荡,再给他一个候爵。但侯爵府的老部下们不会等一个娃娃长大。我明年可报虚岁十七,依天圣五年荫补开始分文武,依庆历三年新法,文补可作为将作监以下的京官。” “从八品,对这淮南东路最有价值的,应该是重要州府管勾账司或是州府勾当公事,我猜测这已经是定下的官职,就算不是镇安候临死前安排的,也是他的老部下们有过活动,真正派实职也就是过完年。” 可能吗? 吴松这个官是荫补,然后亲姑是太后,所以升的不纯正,他有点懵。 韩侂胄的官也是萌补来的,但他比吴松水平高多了。 韩侂胄思考了一下后说道:“我派人去打听一下。这事明天再说,接下来,绛哥儿你有何安排。” 第三十二节 陆远伯这枚棋子 韩侂胄问韩绛有什么安排,韩绛却反问:“一切由我作主?” “没错。” “我想去给太后送礼,连着送上几天,在宫里打听一些事情之后,我想去试探着问一件小事。” 吴松问:“什么事?” 韩绛回答:“舅舅,我爹爹答应我,这事让我自己处理,所以我能不能不说,说了若爹爹反对,便与爹爹之前答应由我自己处理的意见相矛盾了。” 这混帐小子,说的好听,可话里话外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韩侂胄没说话,就这么看着韩绛。 韩绛继续说道:“李幸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韩绛。爹爹把自己的院子给了我,我懂,我心中感激,所以这是我要作为韩绛必须去作的事情。” 这会有外人在,韩侂胄不可能逼问,只好说道: “去办吧。” “谢爹爹信任。” 韩侂胄摇了摇头,倒是说了一句软话:“不是信任的事,我是在想,你搞砸了,多大的事我能替你收得住。” 韩绛想了想:“爹爹,我能私下给您说几句话吗?” 韩侂胄起身走到一旁,韩绛追过去低声说道: “爹爹,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人与人之间在我看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爱。日久见人心,你救我一命,我的命,还是现在有的财富都是你给的,这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但我也不是那种,你说东我就往东的人,爹爹若是错了,我肯定要反驳。” 韩侂胄真不喜欢这话,他喜欢自己吩咐什么别人就听什么。 可是韩绛就是不听。 韩侂胄想到韩嗣的汇报,韩绛在镇安候府里那软绵绵的语气,可下手却是够狠。现在想来,韩绛这种和自己硬怼的说话方式,或许才是不加掩饰的他。 对家人,直话真说。 韩绛又来了一句:“爹爹,你怕是想我混入镇安候府,然后搞些小动作,是不是。” 这一次,韩侂胄给噎的不轻,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猛虎之下,一只兔子无需用计。” 韩侂胄压低声音:“你这个……混帐东西。” 韩绛咧嘴一笑:“爹爹心里还是开心的吧,我给爹爹你想要的结果就是了,过程不重要。再说了,我现在是韩家人,一只唯唯诺诺的狗不是爹爹想要的,也是我宁死也不会去当的,虽然这话会让爹爹生气,不过我还是要说,爹爹还是慢慢习惯的好。” 韩侂胄听得出来,这是韩绛的真心话,脸上很严肃:“作你想作的事吧,去吧。” “孩儿告退。”韩绛施礼后离开。 门关上的时候,吴松问:“你不高兴,你不喜欢他说的话?” 韩侂胄白了吴松一眼:“你想我怎么样,大笑,然后抱着绛哥儿再哭几声,我有个好儿子?比我想像的还优秀,还出色?我是严父,古书都是这么讲的,要严厉。” “也对。” 韩侂胄说道:“继续说银子的事。” 吴松又问了:“话说,你把你的院子让给绛哥儿,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住,平时也不住,我姬妾好几十。” 吴松马上说道:“咱们还是说银子的事吧。” 再说韩绛。 先是派人去临安府有名的点心铺子、茶楼、酒楼买些知名的点心,好菜。 然后打着韩侂胄的旗号进宫,不求见到慈烈太后,只求把东西送到。 连续三天,韩绛花了好几百贯的钱,可以说连领路的小太监都收到韩绛一把银珠子,更何况慈烈太后宫中的人,好吃好喝供着,金叶子送着。 同时,韩绛也打听到了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除了宫里的情况之外,当下宫内宫外最风头浪尖的便是过宫,过宫就是皇后想保自己的儿子,而大臣们却想让皇帝把继承权交给皇帝的弟弟魏王的儿子。 韩绛在宫里整天转悠的时候,临安府谢家。 翟简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主座上坐着的是谢深甫,身为临安府尹,兼给事中。给事中品阶不高,是一个监督六部官员的职能官。 桌上的茶已经冰冷,两人坐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直接坐在谢深甫身旁的椅子上,摸了一下谢深甫的茶碗后开口吩咐:“换热茶。” 立即有仆婢进来立即给换茶。 在仆婢退离之后,翟简站了起来,就站在上首这两位面前。 来的人叫王蔺,现任礼部尚书。 王蔺拿起茶碗:“老夫不用去查,临安府报上的案子是谁干的,你自己说。” 翟简低着头没接话。 谢深甫开口说道:“吴松虽高我一级,圣令权知临安府,但他平日很少管临安府的公务,这一次他插手,我身为临安府尹,能管能挡,但也不能管不能挡。这事太过下作了,临安府仵作的上报我看了,死于刀伤后被烧。” 翟简点了点头:“我,我认为此中有诈。” “怎么说?” “人是我派的,但我下令是绑走,不是杀。现在许多人死了,死无对证。我原本认为是一个意外,毕竟报上来放火的是候府二哥儿,所以我只能继续往下走。可此时想来,下官后怕。” 王蔺问:“老夫只是为天下,官家失智,扩哥儿天性懦弱、又痴迷书卷却只读书,书中一切不为所用。这才应太上皇之心意,推抦哥儿为太子,老夫自认行的正,站的端,可此事之后,老夫无颜以对历代先皇。” 谢深甫说道:“我对官家已经死心了。” 听完这话,王蔺也是微叹一声。 两位大贤此时的心情,哀莫大于心死。 王蔺又问:“话说,你怎么想的,要绑了李幸?” 事到如此,翟简只有实话实说。 “是我家二姑娘的建议,李幸本一个纨绔子弟难成大器,其弟虽然也是一丘之貉但毕竟年幼,年幼就更容易控制。待我这个做爹爹的拿到淮南东路大半军权之后,她无论是和离也罢,被休也罢,介时要么少主已经成为太子,要么失败,大局已定,其余便不重要了。” 第三十三节 进宫献礼 听完翟简的阐述。 王蔺站了起来:“倒是好算计,绑走李幸不用太久,一个月便足够。但,真不是你想杀?” “不是。” 王蔺说道:“好,韩节夫为人霸道,但老夫的面子他还能给几份,过上几日,老夫替你去找他说和,这事怕难善了。” “王公,会如何?” “不知,要看韩节夫对这个镇安候长子能支持到什么程度。” 谢深甫却说道:“为什么要去说和,这事与咱们有何关系。” “你何意?” “我二人可以去韩府,但不是去说和,替陆远伯府问问婚约,结亲之事便好。说和,不就等于引火烧身?” 王蔺恍然大悟:“对,对,就应该这以办,选个日子,咱们一起去韩家。” 翟简一躬到底:“谢过王公、谢老。” 王蔺点了点头,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大步离开。 在镇安候府,韩嗣称呼韩绛为少君,这事并没有传出去,季家自然也不敢乱说。所以,与这事相关的各府还在猜测之中。 再说韩绛。 他从宫里收集到了足够的消息之后,韩绛回府。坐在这个大宅最大最华丽院落最宽敞的书房内,花心思写了一份文书后,就开始可劲的折腾。 叫人用石磨,将霜糖磨的比面粉还细。 特别叫人准备了牛油,还有鸡蛋上百只,牛奶更是好几罐。这些花点钱的东西也就罢了,厨子征用了六名,小工几十人,还有护卫中武艺高强的数人,以及数名木匠。 拿着竹编的打蛋网,这些个武艺高强家丁的硬生生将牛奶用手工打发了。 木匠那边,五只,一大四小五个非常漂亮,雕花的无漆木盒也制作好,约在下午申时末,也就是四点半左右,韩绛来到了皇宫门前。 他可不是韩侂胄敢往里直接冲。 韩绛可以申请。 申请求见太后。 加上这三天韩绛不断的撒钱,进宫的事情很顺利。 镇安候府发生的事情已经在贵族圈里传遍,再要不了几天,就能成为茶楼的话题。宫里自然也是知道的。 慈烈太后听到韩绛又来了,估计这孩子又是来送点心,慈烈太后心说,这孩子在宫里四处打听消息,打听了三天,那么今天便是见结果的时候。她有兴趣听一听,韩绛在打什么主意。所以,立即吩咐让韩绛进来。 五名宫女负责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大四小五个雕花盒子,韩绛入内,依新学的礼节,虽然不标准,但还勉强行。 慈烈太后问:“让本宫看看,是什么礼。” “是。” 韩绛捧着最大那只盒子上前,再有太后的专职宫女接过,另两名宫女很小心的打开盒盖。 盒内,是一只凤。 准确的说是凤形蛋糕,大宋的面点厨师水平是超高的,他们可能不会裱花,但他们会用小刀修蛋糕,再修外层的发泡奶油,还能够上色。 “点心?” “是,松软可口。” “尝尝。” 慈烈太后开口说尝,宫女却不知道应该如何下刀,你说是从凤头切好,还是从凤尾切好,这会不对有大不敬。 还是慈烈太后自己伸手,将刀放在凤身上。 蛋糕最早出现于十三世纪。 象这种分蛋的超松软蛋糕,绝对是后世的工艺,需要先把蛋清与蛋黄分离,蛋清用糖粉打至发泡,再混合蛋黄,上火烤。 大宋已经有烤炉,控制一下温度,再把外层切掉就行了。 一块蛋糕入口,入品既化,甜度合适。 慈烈太后示意再给自己一块。 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牙口肯定不好了,太硬的东西咬不动,这蛋糕她非常喜欢。 慈烈太后问:“绛哥儿,其余的是什么?” “孙儿怕自己不懂宫内规矩,所以多备了四块小的,姨祖母若用上得,孙儿就没白忙活。” “有心,有心。” 慈烈太后示意给韩绛一个坐位,然后问:“你进宫来何事?” “有件事,我不敢问爹爹,更不敢去求教别人。孙儿怕爹爹遭人非议,但这事孙儿又认为没有错。” 韩绛把自己写好的东西呈上,有宫女拿到慈烈太后身旁开始读。 韩绛写的是,自己自愿放弃镇安候府一切荫补,以及一切镇安候府的财产,只保留亲娘留下的嫁妆那部分。所有的一切,尽归现在还不满周岁的镇安候幼子,自己会尽心护着他成长,一直到及冠。 慈烈太后闭着眼睛一直听,听完之后问:“绛哥儿,你想过后果吗?” “想过,失去了荫补,我可以去读书,去考试。我既然是韩家子,李家的一切我不能碰,那本就不属于我。我却怕,怕这事让人对我爹爹有非义,因为候爵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难免会有人说些对爹爹不利的话。” 慈烈太后点了点头。 这放弃的有点大,等同于直接放弃了伯爵的爵位,还有明年就能拿到的八品官职。 要知道,有多少人为这些事打破头。 甚至于,就是这个伯爵的爵位,韩绛这孩子才被人暗杀。 不,慈烈太后又摇了摇头,他不相信韩绛只是放弃一切这么简单,招了招手:“绛哥儿,到本宫近前来。” 韩绛赶紧上前。 慈烈太后问:“给本宫说实话。” 韩绛回答:“以退为进,这事只有一人能办,一个护子之母。” 慈烈太后再问:“她?” “姨祖母英明。” 慈烈太后思考一柱香时间后说道:“绛哥儿,回吧,明个叫府里的厨子过来,也让宫里的厨子知道一下这点心怎么制作,本宫喜欢。” “是,孙儿告退。” 韩绛已经得到他想要的,至于结果,看天意了。 慈烈太后是韩侂胄的亲姨,更是其夫人的亲姑姑,也是现在韩侂胄直系亲属中为数不多活着的长辈,曾经亲妹子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韩侂胄托付给了自己这位身为太后的姐姐,自己侄女过世前,也托付照顾,所以,慈烈太后一定会管。 韩绛离开之后。 两人说的就是李凤娘。 是皇后,正宫皇后李凤娘。 第三十四节 以退为进,还是想当官 当今大宋的皇后李凤娘,可以说南宋起,三代帝王没有一个喜欢她,因为她太碎嘴,搬弄事非是家常便饭。而且还是一个妒忌心超强,无能又管多管事的人。 但,论宫斗。 她和慈烈太后比,就是小学生与博士的差别。 韩绛没可能搞定当朝皇后,但慈烈太后可以秒杀当朝皇后李凤娘。 慈烈太后叫人传她,她赶紧换衣服前去拜见。 “凤娘,我侄孙儿送来的点心,非常特别,来尝尝。” 李凤娘一尝,眼睛都亮了,好吃,太好吃了。 慈烈太后又说道:“还有三盒,给皇帝一盒,其余的你看着吧,我老了,宫里你要当家的。” “是,是。” “还有,明个我叫我侄孙安排厨子进来,你让宫里的厨子也学学,这点心好。” 李凤娘满口答应。 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了,侄孙? 吴家那个? 不会吧,那家伙打打杀杀行,还会吃。 李凤娘问了之后。 慈烈太后说道:“韩绛,节夫的养子,想必你听说了几天前夜的事,一个偏房想杀嫡子夺位,这事我忍不了。我要管,这孩子为报答救命之恩,要给我侄儿节夫养老送终,披麻带孝。他自愿放弃了原本镇安候府的一切,好孩子。” 这事,李凤娘还真的听过。 这些日子宫内正有一场风波,太上皇还没死,太上皇与众大臣在推动着让魏王的儿子赵柄成为太子,李凤娘是当今皇后,她肯定是反对的,她的儿子赵扩才应该是太子。 她是正统。 李凤娘杀过多少争宠的妃子,就是皇帝称赞一句某个宫女的手白,她都能把这宫女的手砍下来送给光宗。 这就是一个疯婆子。 但,慈烈太后能降得住她。 几句话,李凤娘脑袋里就自动出现了一幕,一个贱妾上位,要杀正妻的儿子,让他的儿子取而代之。 那这个正妻的儿子,忍辱负重,最终斩杀这贱妇。 为报恩,自愿放弃一切,将所有的一切都留给镇安候最后的那点血脉。 好孩子,这要成为大宋道德的楷模,道德的榜样。 对。 就这么办。 李凤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她要告诉天下,你们必须把嫡长子当回事,我儿子也是嫡长子,任何想打嫡长子继承权的人,都不是好人,当杀,死也要挖出来鞭尸。 李凤娘告退了。 慈烈太后这才派人去传韩侂胄进宫。 话说李凤娘回去后,立即把皇帝揪了出来,准备了一番大论。 这位皇帝是宋光宗赵惇,可怜的已经半疯了,完全是被李凤娘折磨的,精神上已经几乎要崩溃。 皇帝一听李凤娘又要干什么,连听都不想听。 态度很坚决,你想干什么随便,你想什么,想给你娘家再封个王都行,只要别再整我。别不断的在我耳朵边把一句话说八十多遍。 李凤娘感觉这还不够,又把当朝右相葛邲叫进了宫,准备当着皇帝和右相的面,把自己的态度,还有意见再说一遍。 皇帝压抑着内心的无尽痛苦,眼神迷离,精神涣散。 皇帝强忍着难受:“卿,以为如何?” 葛邲心说,这不合规矩。 不同意,那行,李凤娘继续开始讲自己的道理,她不给葛邲讲,只给皇帝讲。 又忍了一会,皇帝再次问:“卿,可办否?” 葛邲好难受,李凤娘要给韩绛一个大孝至善的名头,这东西能随便给吗?而且又是一个临安城中风评这么差的一个人。 也这就是罢了,能忍。 可非要把季氏满门抄家,这完全不合规矩,再说了也没有罪证。 又一柱香过去了。 皇帝咬着牙:“卿,办。” 葛邲也是想好了对策,当下说道:“臣以为,可以这样说:李季氏恶毒,此案临安府证据确凿。季氏教女无方,减爵降级,这个李幸,现在叫韩绛。有报恩放弃镇安候家一切,愿为韩节夫养子,品德可赞。这样吧,他照旧,给镇安候府的幼子,一个武德郎,供奉依伯爵食邑,虚邑。” 说完后,葛邲看皇后李凤娘明显不满意,马上又说道:“镇安候幼子还不满周岁,给个从义郎就很高了,因为娘娘仁厚,进武德郎,邑五百。” 李凤娘没说话,就这么看着。 葛邲一咬牙:“季氏一门,贬出临安。” 李凤娘终于满意了:“那办吧。” 葛邲是真心不想再当这个右相了,皇帝经常上不了朝,偶尔上一次,没谈点正事,皇后就出来搅和。你说皇后想揽权,可这皇后什么了也不想管,除了给自己娘家搂好处。 现在,李凤娘的娘家人,推恩亲属二十六人,使臣一百七十人,连马夫都封上官了。 这些年,把先帝辛苦积累的基业,也败差不多了。 葛邲无奈的摇了摇头。 葛邲出宫,却正好遇到了进宫的韩侂胄。 这一切都是慈烈太后算好的,毕竟是八十岁,赵构的皇后,她见的太多。 葛邲一见韩侂胄就没给好脸色:“你,你。” 连说了两个你,葛邲一甩袖子就准备走。韩侂胄那会愿意,拉住葛邲的袖子:“葛相公,我对你平时也是恭敬有佳,我没得罪你。” “你干的好事。” “我,干什么了?” “你的养子鼓动娘娘,要把季氏抄家灭族,必是你在背后指使。” “胡说。”韩侂胄瞬间就火了:“一派胡言。” “你没有?” “我没有。我只知,吾儿制作些点心送给姨祖母,我姨母很喜欢,叫我进宫来估计是称赞吾儿几句,吾儿依姨祖母的要求,要将他的厨子送进宫来给宫内的厨子传授那点心的作法,他不懂宫中规矩,这事我来办,有错吗?” 葛邲一把握住韩侂胄的手:“可敢对峙。” “有何不敢。” 两人很快就到了慈烈太后的宫中,正如韩绛所说的,慈烈太后看得出来韩侂胄不知道,倒是不由的在内心称赞了韩绛几句,这事韩侂胄要是参与进来,还真是说不清了。 经过当职女官把当时的事情一解释。 女官最后说道:“这份文书还在这里,太娘娘只是给娘娘赐了几块点心,随口的两句,讲了些绛哥儿的好话。” 第三十五节 地位决定态度 在看过韩绛亲笔写的那封文书之后。 葛邲没犹豫,立即起身给韩侂胄长身一礼:“老夫错了。” “误会化解就好,终究是吾儿惹出来的事。” “与他无关。”葛邲气呼呼的走了,他是坚定的过宫派。 也就是,将太子换成魏王之子。 李凤娘肯定是最坚定的保宫派,她要保自己的儿子。 所以葛邲丝毫也不怀疑,这只是李凤娘利用这件事情想摆一个态度给天下人看。韩侂胄没参与,但不代表韩侂胄就是一个好人。 因为李凤娘之子,赵扩的正妻是姓韩的,是韩侂胄的亲侄孙女。 葛邲气呼呼的离开。 至于韩绛。 葛邲没多想,那张纸上写的东西他看的清楚,韩绛不想要镇安候府的一切,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年轻人。 罢了,事情就依皇后的意思办吧。 韩侂胄今个很高兴。 这事,幸好韩绛没给自己讲,自己若是事先知道了,让葛邲看出来,自己还真说不清。 过宫这件事,绝对是当今最大,风波最强,牵扯到整个朝堂所有人的事情。每个人都非常谨慎小心。 要么摆明立场,坚定的选择支持或是否定。 要么,保持绝对中立。 回到府上,韩绛下了马车就问:“绛哥儿呢?” 二管事韩安迎了上来:“或是累了,回府就睡下,已经吩咐过让院子里的人走路轻点。” “恩。”韩侂胄很满意韩安的态度。 没错,就是态度。 要明白,这个府里谁是主人。 韩侂胄吩咐道:“备些酒菜,今个心情不错。” “是,这就去安排。” 韩侂胄走到后院的长廊处停了下来,一只手轻轻的按着脑袋,在思考应该往那个方向走,并不是他不认识自己的家,而是他在选择,自己往那个小妾那里去。 作这个决定,足足让韩侂胄在长廊处站了一柱香时间。 韩侂胄往左边转,到了自己一个小妾魏氏的小院。 魏氏很是激动,赶紧叫人准备热水给韩侂胄擦脸,又亲自为韩侂胄把鞋子脱掉,扶着韩侂胄进屋坐下。 韩侂胄今天心情好,坐下之后吩咐:“来人,把前几天那个谁送到府里那只镯子取来。” 正陪着韩侂胄坐的魏氏赶紧起身:“谢主君。” 这时,饭菜送到。 魏氏给韩侂胄倒上酒后,开口说道:“咱们府里有些贱婢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噢,怎么了?”韩侂胄拿起酒杯,随口问了一句。 这些相互说坏话的事他听的太多了,只当在听笑话,也从来没有处罚过谁。 魏氏说道:“东院厨房听闻叫了许多人,忙活了很久。那香味飘的很远,戚夫人的侍婢去问了,竟然没有人搭理,硬说是并没给府里制作点心,倒是见到几个贱婢躲在角落偷吃些什么,特别影这个小贱人,一个没出师的医婢罢了,嘴角都没有擦干净,竟然不承认偷吃。谁给她的胆子?” 韩侂胄送到嘴边的酒杯停下了,然后轻轻的将酒杯放在桌上,缓缓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韩安就在门外伺候着,韩侂胄走到门口,魏氏赶紧过来要帮着韩侂胄穿鞋,而韩安却是快了一步,因为他听到屋内说了什么话。 眼看韩侂胄要走,魏氏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拉韩侂胄:“主君,这饭菜等会就凉了。” 韩侂胄没理会,魏氏要再拉,韩安立即去挡。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韩侂胄已经作出了决定,轻声对韩安说道:“打发出府吧。” “是,主君。” 韩侂胄再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四夫人之一的戚夫人那里走。 说是夫人,但不是正妻。 夫人,依旧是妾,但因为是贵妾,便有了朝廷给的外命妇册封,这才有夫人的称号。但依然是妾,不是妻。 魏氏往外追,韩安已经叫家丁挡下:“主君有令,赶出去。” 魏氏瞬间感觉天都塌了,可没有人听她哭,韩府的健妇只听家主的话,几个主事的老婆子立即就叫人把魏氏身上的首饰什么先取下来,然后再叫人换上布衣。 另一处,戚夫人处。 韩侂胄依然面色平静,坐下之后问:“府里今天下午可是有事?” “一切安好。” “恩。”韩侂胄点了点头:“东院那边你派人去了?” 戚氏回答道:“回主君的话,是派人去了。那里需要一些红汁用来作点心,我这里正好有,派人送了过去。话说听婢子讲,那点心闻起来非常好闻。影来我这院了,一来是谢过我这里给的红汁,二来是请我允许改造后院一间厨房,增加一个烤炉,以便于府上以后可以长期烤这种点心。” 韩侂胄点了点头。 戚氏又说道:“这府里人多,每日花销也大,规矩应该再严厉些。奴家下午的时候写了一份下月的账目支出,若有错,请主君责罚。” 韩侂胄接过扫了一眼,每月用度上,各院都有标准。 唯有主院空着。 韩侂胄问:“这个,你没定?” 戚氏回答:“家主用度自然不能有限,少主亦然。” “恩。”韩侂胄点了点头,戚氏是一个聪明人,她知道这个府中身份尊卑的排位顺序,韩绛是在她们四位夫人之上的。 韩侂胄想了想后说道:“有件事,我没想好。” “愿为主君分忧。” “你知道,绛哥有多少私产吗?” “不知。” 韩侂胄继续说道:“他离开镇安候府,下午到姨母那里说,镇安候府的他分文不要。” 戚氏淡淡的笑了笑:“主君多虑了,咱府上不差这点开销。” “不。” “妾不明。” “他外公故去留下数千万贯的家产,店铺、田产、还在扬州有两个盐号。扬州第一大盐商,是他的私产。” 戚氏听的惊了。 虽然不敢说,这千万贯财富就比韩府富有,可放在临安城也绝对是前十的富户。 韩侂胄说道:“去安排一下,绛哥儿拿回来一粒米,都要记在账上,而且不能动。我韩节夫可以霸占别人家产,但不能贪图养子家产,绛哥儿是我的儿子你们要记好了,谁若有别的心思,严惩。” 第三十六节 已经疯了的官家 韩侂胄说的严肃,戚夫人赶紧应声。 “是,妾谨记。” 说话这当空,魏氏已经被赶了出去,就这样扫地出门。 这事,整个后院不用传。有负责掌罚的婆子会到每个院将这事通知一遍。 后院的女人已经很清楚,敢嚼少主的舌根,被扫地出门可能都是最轻的处罚。莫说是其他人,就是戚氏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给吓的。 她明白,下午的事情自己有一点没处理好,自己也会倒霉。 一夜过去了。 大约到凌晨三点的时候,韩绛睡够了,醒了。 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门外,却隐约听到正门有很大的动静。影也披上衣服站在韩绛身后,轻声说道:“主君上早朝,正门处应该在准备出行。” “更衣,我去正门。” “是。” 正门处,韩侂胄正准备出门,马车前的凳子已经摆好,韩绛到了。 韩侂胄回头:“绛哥儿,你无须此时早起。”韩侂胄的意思就是,不需要这种虚礼,韩绛也没客气:“是,只是醒了。” “恩,回去休息。午后为父与你饮茶。”韩侂胄说完后上了马车,马车往皇宫而去。 韩绛站在正门外,一直到看不见马车才转回身。 韩安这时上前:“绛哥儿,有件事依府里的规矩是要通知各院的。” “请安伯讲。” 韩安把魏氏的事情一提,韩绛听完后问:“我想作些安排,可否合适?” “绛哥儿吩咐,这府里主君的话之外,绛哥儿说什么都好,怎么吩咐都行。” “恩,派人暗中盯着,韩府出去的人,可以饿死、意外伤亡,但不能受辱。可以吗?” 韩安愣了一下,再想想韩绛的吩咐,有道理。 韩安马上说道:“老仆这就安排人手,老仆告退。” “安伯辛苦了。” 韩安走了几步,他有点想问一问韩绛对自己外公的遗产打算如何处置,此时不比往时,李幸的舅舅不过是一群商人罢了,他们有何能耐敢与韩府对抗。 话到嘴边,韩安还是忍住了。 韩侂胄交待过,不要过问韩绛自己的决定,除非和他的决定有冲突。 更何况,韩府已经新定的规矩,韩绛拿回来一粒米都要封存,韩府不粘韩绛私产的一文一线。 此时,皇宫。 皇帝是被皇后李凤娘从龙床上揪起来的。 “官家,要上朝了。”李凤娘一边催着,一边叫人给皇帝更衣。 皇帝看着宫女伸过来的手,很干净的手,可在皇帝眼里看到的是血,是带血的手,他强忍着这种不适,闭着眼睛任由宫女们摆布穿衣,他感觉四周很吵,吵的自己非常的烦。但即便是这样,皇帝也保持着沉默、非常的安静。 用现代医学的话说,皇帝已经被李凤娘折磨的精神错乱。 皇帝已经准备好,却有人报,吏部尚书、知枢密院事赵汝愚求见。 皇帝连脚步都没停,原本就走的很慢,现在依然还是这速度。 赵汝愚就不是来见皇帝的。 他到了李凤娘面前:“娘娘,臣有几句话说。臣查过,韩侂胄根本就没插手镇安府的事,臣有两个建议,给绛哥儿一点更实际的好处,然后找机会让他给扩哥儿当个陪读。一个能忍这么多年只借了韩侂胄的势就反杀回去的少年,娘娘认为呢。” 李凤娘秒懂:“这意思是,他能助我儿?” “臣什么也没说,只是称赞绛哥儿能忍,够机敏。” 李凤娘笑了,快走几步追上皇帝,扶着皇帝往正殿走去。赵汝愚这才转身,快速的从另一条路也往正殿去了。 早朝。 葛邲在袖子里摸了一下,他手上还有四份重要的公文,修河、兴田都是大事。左相周必大冲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葛邲明白,皇帝今天的状态非常不好,若是提了其他的公务,躲在屏后的皇后李凤娘肯定出来闹事,算了,还是回去商议,然后拿出方案请皇后用印。 周必大又给葛邲打眼色,那意思是,既然无法回避,早奏更好。皇后心情一好,先把上次公文中赈灾的钱粮批了也是好事。 葛邲上前:“官家,臣有一奏。” 皇帝坐在那里没一点反应,执事太监高呼:“葛相公奏。” “镇安候长子幸,自少聪慧、识礼……”自己写的,自己读。葛邲都感觉恶心,这李幸怎么查都是一个纨绔子弟,这一篇称赞的话他读出来很不舒服,可依然还是念完了。 韩绛,进建安伯、国子博士、任淮南东路转运使司勾当公事、兼临安府典司判官皆为正八品。 镇安候不满一周岁的幼子,也有五百虚邑。 这临安府判官是周必大给加上的,既然是慈烈太后的娘家人,那么让吴松这位权知临安府去照顾着,也不至于年少不懂事出乱子。 至于转运使司勾当公事,相信镇安候以前的老部下能帮着把公务处理了,也不会出乱子。 说白了,给的伯爵是面子,三个官职头一个本身就是虚的,后两个,两位相公也没打算给实职,一切都是给皇后李凤娘一个面子。 谁想,这事刚定下来,皇后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本宫听说,镇安候守北有功,为我大宋鞠躬尽瘁死在任上,他若有遗书推荐些许将领,中书与枢密院在评定时给些优厚。” “是。”葛邲忍了。 不过就是给几个武官一点奖励,这事犯不上反对。 果真,李凤娘脸上都笑开花了。 葛邲说道:“臣还有些公务需单独汇报,午后想求见官家。” “来吧。”李凤娘扔下这一句就转身走了,皇帝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至于这会朝上说了什么,给谁加了官什么的,他几乎就没听到。见皇后离开,皇帝也站了起来,让人扶着离开了正殿。 需要办的政务还是要干的,左右二相几乎是同一个反应,双手一抄,低着头就往外走。 只不过,葛邲走到韩侂胄面前时,那眼神真的非常不友好。 赵汝愚站在了韩侂胄身旁:“他瞪你,你还少块肉了。” 第三十七节 古今的价值观 看着葛邲走远,韩侂胄与赵汝愚相视一笑,韩侂胄问: “那不存在的镇安候遗书,是兄所为?” “一点小礼物给侄儿。” “谢过。”韩侂胄笑呵呵抱拳一礼。 赵汝愚问道:“我给娘娘说,让绛哥儿陪读嘉王,你怎么看?” 听完这话韩侂胄反问:“那要看怎么算这陪读的名义。” “在理。”赵汝愚与韩侂胄一起笑了。 他们想的一样,陪读不是你李凤娘一句话就如同叫一个仆人过来办事这么简单的,凡事要有一个态度。 往高说,古有倒履相迎,现有宋律特奏名之法。 早朝结束,韩侂胄要在宫里处理一些公务,别看他是一个五品官,可管的事却相当重要。 韩侂胄回府,已经是午时。 韩府主院,韩侂胄回来之后,韩安迎了上来。 “绛哥儿用过餐了吗?” “回主君的话,还没有传。绛哥儿今个早上在那屋一直待着,快到午时才出来,让人准备了点茶点,说是想听琴,已经安排下去了。” 韩侂胄点了点头:“恩。” 韩安又说道:“还有两件事,老奴给主君说说,若是主君认为老奴多嘴,老奴下次不说便是。” “看你,没把自己当家里人。” “主君厚恩,我这作下人的也要守规矩。” 韩侂胄看衣服已经换好,对韩安说道:“走,边走边说。” 韩安跟在旁边,往主院走的时候说道:“两个事,头一个魏氏出府,绛哥儿吩咐派人盯着,说是可以被饿死、或死于意外,但不能受辱了。老奴已经派人去办了。” 韩侂胄停下脚步:“这事,办的好。”韩侂胄也没说是韩安汇报这事好,或是派人好,再或者是韩绛的意见好,只是说,办的好。韩安又说道:“还有一事,绛哥儿让派人明晨秘密的约见临安府花满楼与醉香楼的老鸨。” “没说为什么?” “说了,所以老奴打算替绛哥儿去见,绛哥儿见不合适。绛哥儿想收个眼线,他说青楼之中有时候便是临安府最能打听消息的地方,有些事今个听着或许没用,但说不定那天就能救命。” 听完韩安的说辞,韩侂胄不由的想到了自己调查过的李幸。 为什么流连青楼呢。 打探消息。 好一句,今个或许没用,那天就能救命。 “试试,左右也不差这几个钱。” 韩安笑着回答:“是,主君说的是,老奴看着安排这事。只是,花满楼本就是咱们暗中控制的,这事要不要告诉绛哥儿。” 韩侂胄停下脚步:“为什么要告诉他,他不是很有本事嘛,让他自己去猜。” 这是斗上气了。 韩安只能笑笑。 韩侂胄到主院的时候,有人准备往内通报,韩侂胄制止了通报的人,自己往花厅走。 花厅内,韩绛面对窗户而坐,窗户外池塘,池塘边上有几株梅花。 一块屏风放在花厅内,屏风的另一则依旧还是花满楼那位头牌,映月姑娘,还是弹着和上次一样的那曲阳春白雪。 韩绛喜欢这琴声,今天早上再去读那些资料,越读越感觉头疼。韩绛不敢相信,几个商人竟然敢与山贼作交易埋伏一名伯爵,镇安候爵府竟然被某人安插了人手,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所以韩绛深深的认为,当自己以为背靠大树一切安全的时候,说不定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因为,自己一定会大意。 突然,琴声停了,也让正在思考的韩绛停止了思考。 韩侂胄进了花厅,抬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许说话,不要乱动。花满楼的头牌映月停下了琴,屈身施礼。 韩绛并不知道韩侂胄到了,只以为是琴不弹了。 韩绛开口:“曾经,无论是送礼,还是媚颜巴结,莫说进你那小楼,就在楼外听一曲都不能。此时,你却不得不来,还在你厌恶之人面前弹琴。心中可有恨,或有怨,你可另推荐一位弹琴出色的给我,便可以回了。” 韩侂胄听着有趣,给韩安打了一个眼色。韩安又给影打了一个眼色,影开口催问:“少君问话,答。” 花满楼的头牌这才开口回答:“奴家本就是贱籍,待价而估,欲擒故纵自抬身价本就是楼院内常有的手段。” 韩绛站了起来:“假话,你走吧。” 韩绛这一转身,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韩侂胄,赶紧上前几步:“爹爹,儿失礼。” “无妨,你若喜欢留下便是。” “爹爹,我出琴资,这位姑娘出琴声,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这便已经够了。请爹爹安坐,我这里正好泡了茶。” 这话一出口,映月的脸上挂不住了。 被无数捧为仙子的她在韩绛眼中,竟然只是这样,这脸上真的很难看。 韩侂胄对于韩绛这理论有些不理解。 韩侂胄的作法就是,我喜欢,我就要先占上。韩绛这明显就是,喜欢这琴声,可却不收映月,怪,相当的古怪。 不过,韩侂胄倒没放在心里去,打个眼色示意韩安赏了映月,然后送回去便是。 韩绛把茶送到韩侂胄手边,韩侂胄品了一口,感觉还不错。 此时,真正的品茶讲究的可多了。 只说分茶,那手法不练上三年五载都入不了门,可韩绛却把喝茶简单到了极致,就是茶、水。若说复杂一点,无非就是不同的茶,不同的水温。 眼前这碗大理茶,韩侂胄喝的出来,这是煮出来的茶。 当然,也是那种茶加上水,直接煮的方式。 放下茶碗,韩侂胄问:“可是有烦心事?” “爹爹,我有两个疑惑。” “说来听听。” “头一个,几个商人敢雇佣山贼对一位有爵位的人下手吗?” 韩侂胄摇了摇头。 别说这事被查出来,有一点风声露出来,杀头都是轻的,抄家灭族不算重。 韩绛几乎帖在韩侂胄耳边又说了一句:“爹爹,镇安候真的是病死在任上的?” “这!”韩侂胄打了一个激冷。 韩侂胄猛然间想到了户部的赵康同,也就是镇安候的挑担,再加上各路运来临安府的制银,这其中差的可不是小数字。 第三十八节 猜的 眼下,江南东路、两浙西路、荆湖南路都已经明确的查出有问题。 虽然这事不归他管,可韩同卿之子韩俟与吴松之子吴侍年都牵连其中,韩侂胄这才关注制银的事。因为淮南东路节度使镇安候意外病死,所以淮南东路的制银暂时没往临安府运。 如果镇安侯不是病死的? 那么这其中怕就是有大阴谋了。 韩侂胄看韩绛的眼神都变了,自己还真是捡到宝了。韩侂胄用力的挥了一下手,韩安立即吩咐:“都退了。” 屋内的侍婢开始依次退离。 韩侂胄问:“何以见得?” “猜的。” 换个人说猜的,韩侂胄能一巴掌扇过去,这事能随便胡说吗? 可既然是韩绛说的,这滚刀肉打骂吓唬都没用,不如听一听韩绛怎么想的。 “为何?” “看结果,镇安候手上有什么是值得谁在意的。看过程,派人秘密的查一下医案。但这都不重要,因为这事与咱们家无关。既然我与镇安候府不再有关系,高明的敌人图的他所谋之事,断然不会扩大矛盾,增加敌人。” 韩侂胄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有时候身在局中,由不得自己。” “爹爹,我把镇安候府的事情处理完了,这事就算一个了断,我会想办法去收镇安候府那些旧部的心,所以其余的事既然没关系,我也不想操心劳神。” 听完韩绛这话,韩侂胄第一反应是去看屋里的杯子。 突然间,韩侂胄发现,韩绛现在屋里摆的全是下下等瓷器,就是韩绛从镇安候府带回来的那些似乎也藏起来了。 算了,韩侂胄心中叹了一口气,韩绛这混帐东西光是骂不管用,给他讲点厉害的,想到这里,韩侂胄说道:“你还记得制银的事吗?” 韩绛点了点头:“记得。” “绛哥儿,你刚才的话为父懂,镇安侯府的事情你不想牵扯到韩府,但是很明显许多事情未必你可以独善其身,制银之事若只是一路出这样的事,怕也没什么。但……”韩侂胄没继续再说下去。 韩绛带着一丝疑惑:“爹爹认为,有多少钱?只是贪,还是别有用意。” 韩侂胄伸出三根手指:“估计最高可能会有一百四十万两制银。” 穿越到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他也懂了不少事情。一两银子在北宋的时候才能换到八百钱,此时一两银可以折换三千文。 一百多万两。 这是一个巨额的数字了。 韩侂胄不再言语,这事他原本也没想的这么深,可韩绛那一句只是贪,或是别有用意让他不同的多想了一些事。 谁需要这么大一笔钱呢? 韩侂胄想到魏王府,想到了过宫之争。 这事,他躲不开,赵扩的正妻是韩同卿的女儿,是他的侄孙女。 但,他不想让韩绛太早被卷进来,可有些事也不能不办。 想到这里,韩侂胄说道:“绛哥儿,你去办你想办的,认为必须要办的事情,你也不用说我让你当狗这种屁话,韩府的荣辱与你也有关系,所以你既然有才就得给为父顶着事,你去办,办砸天榻不下来。现在说几个事,正事。” 看韩侂胄说的如此严肃,韩绛站了起来,很郑重的回答:“儿听着。” 韩侂胄没让韩绛坐下来,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绛哥儿,淮南东路最前线的是镇安国,防守扬州。你封伯了,建安伯。建安军、宁安军是镇安军的左右两翼。” “伯,伯爵!”韩绛吓了一跳。 自己一个穿越人士,活下来后竟然是伯爵了。 原本韩绛想的以退为进,拿到一个正八品就可以偷着乐,现在竟然是伯爵,太意外了,这慈烈太后的手段,实在是太厉害。 韩侂胄继续说道:“这还没完,你现在的官职是,淮南东路转运使司勾当公事,和你想和完全一样,但不是州府的,是淮南东路的。你以为就到此为止了?不,还有。” “还有?” “对,你还是临安府典司判官。同时娘娘发了话,说镇安候可能留有什么遗命,要升几位武将,这事两位相公也认了。” 韩绛马上问:“这感觉象是完全不存在的遗命?” “就是不存在。” 韩侂胄站了起来:“想吃什么,玩什么,随意。若认为时机到了,去替这个家办点正经事。还有,无论是有人想杀你的仇,还是你猜测镇安候死于意外的仇,或是有人想抢属于你家产的仇。你记住一点,你自己说,自己叫韩绛。” “是,爹爹。” 韩绛明白,这是韩侂胄表明态度。 同时,韩绛也能够猜到,韩侂胄肯定在朝中有什么大事。韩绛又问了:“爹爹可是让我去扰乱其他人的视线?” “若以你能便好,若不能,作好你的事便好。有件事你留心,娘娘想让你成为扩哥儿的陪读,你表现的越抢眼,他们就要拿出更多的诚意来请你这个伴读,咱们韩家可不是谁招招手,便要去迎奉的。” “明白。” 韩侂胄问:“那么,你现在准备作什么,或是计划作点什么?” “爹爹,还有十多天过年。儿打算先讨几颗人头摆在临安府,有些人有些事,自然要让他们知道害怕的。当然,既然爹爹不想管,同卿大兄也懒得管,有些事我还不得不管,爹爹给支点钱吧。” “谁的人头?”韩侂胄就问钱的事。 韩绛回答:“谁贪了家里的钱,就是谁的人头。” “你看着办吧。”韩侂胄要腰上摸了一把,将一串钥匙,然后一只小布袋扔给了韩绛:“钥匙是大库的,印是账房支钱的印信。” 韩绛接过后问:“爹爹不看我花钱的预算书?” “不看。” 韩侂胄还真不在乎几个钱,韩绛也不可能把他的家产给花空。 “那,我作主了?” “你过来。”韩侂胄招了招手,韩绛上前几步,韩侂胄说道:“这样,你马你要办的事,一一道来,然后要花的钱,超过一百文都给为父报一遍。” 听完这话,韩绛脸上不由的抽了一下。 韩绛心说,这要怎么报,这不是为难人嘛。 第三十九节 弃子 看着韩绛一脸的为难,韩侂胄站了起来:“你既然懒得细报,你装什么腔,大库里除了茶碗之外,其余的看着办。还有,马上过年了,今年除夕家宴你来安排。” “是,爹爹。” 韩侂胄离开,韩绛又坐回到窗口的位置上。 话说,陆远伯府。 翟通双手把一份邸报交到了父亲翟简之手:“爹爹,那晚不是韩家没有主人在,是我们都没有想到,李幸改名韩绛,成为韩府少主。现受封建安伯,韩府也放出话来,韩府连韩同卿都把自己的椅子放在韩绛之后。” 翟简问:“少主那边怎么说?” “没见到,府中管事说少主病了,现已经闭门谢客。” 翟简捂着胸口,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翟通也不敢再开口,只是站在一旁等候。过了很长时间之后,翟简才说道:“去安排一下,退婚吧。” 翟通问:“爹爹,找谁退。” 翟简抬起头:“是啊,镇安候府的牌匾都已经拆了,府里一个下等小妾当家,她那有资格做得了这种主,罢了,为父去请王公出面到韩府周旋一二。” “爹爹,我与韩府的俟哥儿还有些酒水交情。” “没用。”翟简只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瞬间感觉老了十岁。他心里有寒,甚至于他怀疑杀李幸就是赵抦背后指使的。 可再想一想,少主没这份胆量。 眼下,赵抦闭门谢客,自己难道就是一枚弃子吗? 再说韩绛。 韩绛坐在窗口,正准备酝酿一下情绪,思考一下方案,然后忽悠一下还在府中没有离开的那位花满楼的头牌映月姑娘。 可这刚刚坐下,韩同卿就来了。 “弟,赏梅呢?” “兄至,没迎接是我失礼。” 韩同卿摆了摆手:“自家人,那有那么多客套。刚刚听说,季父把家中大库的钥匙给你了,这是庄印、坊印、山印,你收着。” 什么? 韩绛没反应过来,韩同卿已经将三枚小铜印塞在韩绛手中。 “兄……”韩绛刚开口,韩同卿就抢着说道:“府里建了一个新厨房,话说为兄喜好美食,更喜甜食,为兄替你管那烤房如何?” “兄喜欢,随意。” “行,为兄走了。”韩同卿连坐都没坐下,直接转身就走了。 韩绛想想不对,起身就往外追,可却是被六个穿着彩色丝袍的韩府管事堵在门口。“绛哥儿安。” “好,好。”韩绛看着韩同卿走远,想打发了这六个人去追韩同卿,他要问问这三枚印是怎么回事。 “绛哥儿,小的韩林是掌庄管事,这是小七,掌庄二管。” 韩绛眼看韩同卿消失在转弯处,这才问:“你们,找我有事?” “没事,只是听闻主君让少君掌家,特来给少君问安,以后有什么事少君吩咐我等,也知道我们六人分管何事。那日听闻少君三个时辰核完一年的账目,我等……”听到这里,韩绛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掌庄,就是管庄子的事?” “对,对。” “你可知道,有人虚报了两万斤种子,吞了府里六十多万斤粮食。” 韩林却没半点紧张:“知道。” 韩绛问:“知道,却不报?” 韩林很平静的回答:“少君,我等受主君大恩,对各自所管之事不敢有半点怠慢,虽不敢说各种纰漏都查的清楚,却也知道大半。那日少君核账的结果并无外传,小的猜测少君也发现有些丝的采购价格不太对。” 掌坊管事上前,垂手而立。 很显然,他也知道出了问题。 韩绛转身回屋:“进来说话。” 六人依次入内,韩绛坐下后问:“是不是有背景,让我猜一猜,是某位少娘,或是某位庶母的家人,还是曾经在府里有地位的人。”这时,韩嗣听到消息,也走了进来,韩绛直接说道:“或是象韩嗣这样的高仆?” “今这事,是同卿大兄给我一个下马威,还是他也怕麻烦不想处理这些事?” 韩嗣上前:“少君,同卿哥儿是个怕麻烦的人。而且这是五房的事,大房有几个伸手的,已经处罚过了。” 韩林说道:“少君,到不了四位夫人这层面,四位夫人家世都不差。” 韩绛看着手上的三枚铜印,事实上他也是一个怕麻烦的人。韩绛问:“韩嗣,这事爹爹知道吗?” 韩嗣回答:“少君,知道与不知道,我以为没区别。摆明了同卿哥儿不想再管,少君你接手或是不接手,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估计,一刻钟内还有人来,依然是同样的事。” 事实上比韩嗣说的还快,韩嗣刚说完,韩俟就来了。 而且还是飞奔着跑来的,冲进来就急急施礼:“叔父,你看我是晚辈,你是长辈,家里这事应该由长辈出面好一些。”说完,韩俟就把一叠文书塞到韩绛手里。 韩绛问:“你干什么去?” “我,这个……”韩俟很想说,自己打算去勾栏听曲,但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韩绛翻看了一下那叠文书,倒是挺有意思。 韩府里年过六十五岁的老仆人,受府内供养,这感觉就象是退休,韩绛万万没想到,大宋竟然还有普通人的退休制度,这实在太人性化。 韩俟一脸媚笑:“叔父,这事?”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用这种表情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叔父,韩绛是感觉非常怪,可其余的几个人却是很平静。 韩绛说道:“你说,你是晚辈,那我安排个活给你。你现在去拦住映月姑娘,就说我有事找她,你一会陪我一起。这事你帮我盯着办好,我保证你喜欢。” “真的?” “恩。” “行。”韩俟答应了下来,施礼之后就赶紧跑了,他担心韩绛反悔。 韩绛又说道:“几位,备一桌宴,这名单上的人都请到,你们也到。然后备到船,今晚就出行。我懂,你们也在看着我能不能把有些事给办了,我有没有资格掌这个家。行了,去按吩咐办吧。韩嗣你跟着我,把影和彩叫上。” “是。”七人一起回应。 第四十节 岂能一揭而过 一刻钟后,花厅。 映月原本已经到了韩府侧门,正准备回花满楼的,被韩俟拦下请了回来。 韩绛坐首席,韩俟乐呵呵的陪在一旁。 映月坐下下首,眼帘微垂。 韩绛开口了:“映月姑娘,听闻你诗乐琴曲临安府第一。” “不敢自称第一,三甲之一。” “我有个故事,想你帮我编成曲,配乐、配舞,除夕夜里韩府后院演绎一翻,所须服装、道具、演出的费用你列个清单,府里会支给你。你是否愿意,若不同意,这临安府你介绍一下,还有谁可以。” 映月声音很小,很轻的问了一句:“敢问小官人,是什么样的故事。” “你愿意,我才会讲这个故事。不愿意,我会找别人。” “请小官人讲故事吧。” 韩绛点点头:“给映月姑娘准备笔墨。” 韩绛站了起来背着手:“故事分为七节,你能演练头一节便好。这七节是篷船借伞,白娘子盗灵芝仙草,水漫金山,断桥,雷峰塔,许仙之子仕林祭塔,法海遂遁身蟹腹以逃死。” “话说,这西子湖畔一白蛇修炼千年…… 原版的白蛇传韩绛也没看过,他讲的故事是从那经典的一版电视剧的内容。 韩绛讲的很快,未必细致,却是自己看过电视剧的内容,一直讲到端午节白娘子喝下雄黄酒这一段,韩绛轻轻一拍脑门:“讲的过头了,这都到了白娘子盗灵芝仙草这一节,前面的我想就够了。” 映月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小官人,白娘子恢复蛇身,许仙如何?” 韩绛笑了笑:“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别说是映月,就是影都相信,韩绛故意讲到这里停下了,偏偏不往下讲了。 “演好这戏,我会把完整的故事讲完。我不要现在有的转踏、大曲、曲破三种。我要用黄梅采茶歌的方式,混合杂剧,再加上唱曲。能吗?” “能,花满楼内能唱采茶调的有十数人。” “那辛苦映月姑娘了,我还有事,失陪。”韩绛客气一句起身离开,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把韩俟给忘记了,停下脚步转身:“俟哥儿,这事你能办好吧,服装、道具,还有钱。” 还回味在故事之中的韩俟一脸欢喜:“这事叔父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走。”韩绛转身离开。 出了花厅,韩绛吩咐道:“韩嗣,把准备的宴席带上船,带厨子,那六位管事,名单上准备回家养老的人,再带些能打。” “是。” 韩嗣没问半个字,韩绛是主,他是仆,听吩咐就是了。 更何况,韩嗣是看着韩绛处理镇安候府的事情,他相信韩绛心里有数。 韩府的大船,五桅七帆,前三层后五屋,两侧不是桨而各有十六个桨轮,这是南宋初就非常成熟的技术叫车轮船,采石矶大战宋军就凭这种新式的车轮船以两万人在水战中打败了四十万金军,不过军船最大两侧各四十桨轮。 韩绛上船,除了这条主船之外,还带着两条轻快的船同行,逆流而上从钱塘江南下严州,水路二百里,一天一夜便可到达。 话说韩绛刚走,船才离开码头,韩府来了三位客人。 王蔺、谢深甫、翟简。 若是翟简一个人来,韩侂胄肯定不见,但王蔺与谢深甫到,他还是要开中门迎接的。 韩府正厅。 宾主落坐,韩侂胄直接开口:“三位,若是为镇安候府的事情而来,此事与韩某无关,更不想谈此事。若是为别的事,韩某备宴,不醉不归。” 韩侂胄开口就是为了噎住这三人。 这事,没得谈。 生死大仇,怎么可能轻轻揭过。 不过韩侂胄也不能把这事挑明了,那怕韩侂胄分析出来这些的背后有陆远伯府的影子,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不能乱说。 此时,翟简那怕看出韩侂胄可能猜到一些,但也不可能主动捅破这破窗户纸。 翟简站了起来:“我老了,想辞官,让我儿荫补,只是这回乡之前,我府里与镇远候府的亲事,总要有一个结果。。” 这个有意思了,韩侂胄有点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放弃了? 翟简辞官就代表着他完全退出,不再参与过宫之事。 要知道,过宫是当今天下最大的事,事关谁能得到太子之位,以韩侂胄自己来想,这事就算翻脸又如何,不说韩绛的生死大仇,这过宫本身就是生死之战。 更何况,眼下没任何证据,加上翟简背后也有人支持,自己想要弄死翟简要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翟简主动退让、服软,自己要不要给翟简这个台阶,给王、谢二人这个面子呢。 韩侂胄转念一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行,这事断然不能就这么答应下了,要缓一缓。 “这样吧。”韩侂胄准备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这事,我韩节夫不参与。也请王老、谢公不要插手。这事出在镇安候府与陆远伯府,那么就依旧在这两府之间解决。可镇安候府已经不存在,吾儿护着孤儿寡母,就吾儿与陆远伯了断此事。” 王蔺问:“当真?” 韩侂胄回答:“一个是陆远伯,一个是建安伯。这身份也相当,虽然说年龄差了一点,可吾儿还是有点手段的。他若说,就此揭过,我韩节夫绝对不多说半个字。他若说不揭过,我也不会出面帮他。” “再说这亲事,也要看吾儿什么意见。” 话说到这里,窗户纸都是已经喷上水了,都不用捅,吹口气都能破。 但,窗户纸却依然还是完整的。 王蔺再问:“就不能各退一步。这事,不是看到的那么简单。” “不,不重要,我不想插手这事,之前没插手,之后也不会插手。信不信在两位。” 翟简问:“令郎何在,可否请出面谈。” 韩侂胄摇了摇铃,韩安入内。韩侂胄问:“派人把绛哥儿找来。” “回主君的话,半个时辰前绛哥儿带人往严州去了,说是快则四天,慢则六天,若是麻烦的话也会最晚在腊月二十八中午回来。” 第四十一节 城府最深的男人 韩安汇报了韩绛的去向。 韩侂胄听完后说道:“这样吧,腊月二十九,或三位不嫌弃我府中粗茶淡饭,我设宴。” 王蔺站了起来,既然韩侂胄给出了诚意,他也不能不接着:“好,介时来讨杯酒喝。” “好说。” 韩侂胄将三人送出府,马车上,一直没说话的谢深甫说道:“以我对韩节夫这些年认知,他不是一个妄言之人。” 翟简说道:“若这一切是真的,便太过可怕了。” 王蔺点了点头。 若真如韩侂胄所说,他之前没管,之后也不会管,那么这一切就是韩绛操纵的,确实有点可怕,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平了整个镇安候府,可以说,镇安候府已经不在存在于世上了,而且有李季氏那份供词、其兄季年洵的供词。 李季氏就是畏罪自尽的。 那怕无数人都明白,李季氏是被逼着自尽,可又能如何。 此时,韩府西院。 韩同卿带了一坛酒过来,也来学习那三大定式。 韩渊把酒杯拿起闻了闻:“同卿哥儿,你不在仕途可惜了。” 韩同卿呵呵一笑:“纵然宰执天下,我能吃的更好,穿的更好,睡的更香。现在就挺好,我就喜欢这样。” “我的老师说过,看似简单没头脑的人办着细致缜密的事,必是大奸。” 韩同卿丝毫也没介意:“没错,咱们韩家世人都没什么好话,奸就奸了。” 韩渊落下了一子:“你把庄、坊、山的印交给绛哥儿,你是要害他,还是要帮他?” “渊老,你说呢?” “我说,我问你呢。” 韩同卿把棋子扔回到棋盒之中,伸手一指远处:“那边,花匠赵老七的孙儿,今年六岁,渊老你说我给他一把好刀,是帮他还是害他?” 韩渊想了想后:“你的意思是?” 韩同卿伸出三根手指:“六岁小儿,他握得住刀,这刀便是他手中利刃。他握不住,伤了自身也就知道厉害。第三种,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掌不住刀,把刀存放等自己能握住的那一天。” 韩渊反问:“就没有第四种?” “难说,不如我与渊老赌一坛好酒,绛哥儿会如何?有没有超出我说的这三种。季父和我闲聊之时提过一些,绛哥儿有一句话我喜欢,人和人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或是情份,这日久见人心,一般来说,大族收养孩童,定为养子不会超过三岁。他十六岁了。” “在理。” 韩同卿继续说道:“叔父那边调查,老安也咬定了,绛哥儿九成九就是李幸。可我却认为,绛哥儿九成九不是,他真名叫什么猜不出,也或许真就叫韩绛,但绝然不是李幸。” “老朽也有这种感受。” “渊老,下棋,赌一坛酒。” 韩渊点点头又把棋子拿了起来:“我说万一,万一绛哥儿真能解了你的局呢?” “我帮他,五年升到正五品。咱家,别看我不管事,叔父才正五品,可咱家是三品的家底,二品的势。我唯一没看清,这翟简背后的局是谁下的,这事让我来了点感觉,很有意思。” 韩渊问:“同卿哥儿你的意思是,若绛哥儿破了局,你就帮他破翟简背后局。” 韩同卿点了点头:“他若破不了我的局,我就劝他再家里待几年。就冲他在祠堂,一脑袋磕下去见了血,这事我也不能当没看到。” “下棋,喝酒。” “渊老,请。” “请。” 韩渊与韩同卿对饮一杯,再不聊什么,专注于棋盘之上。 韩绛。 此时月色当空,韩府的华丽大船上,摆开了三桌宴席,韩绛是主人自然是坐首席的。可韩绛却一直没落座。 韩绛拿着一只酒杯:“老话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年少,我读书少,我见识也少,各位家中作了一辈的叔伯爷公,请满饮,这一杯我敬各位。”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谢少君赐酒。” 韩绛向着屏风处举了一下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屏风这边两桌都是男人,屏风后都是年龄大了的老嬷嬷们。 韩绛依然没坐下:“这第二杯酒,我有件小事请各位帮一把,满饮。” “少君吩咐,无敢不从。” 众人回话之后,喝了杯中酒。 韩绛把自己的杯子倒满:“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马上过年了嘛,这辛苦了一整年,过年就要开开心心的。各位都是府中银牌以上的管事,咱们议一议,拿着章程出来。我是这么想的。” 说完这话,韩绛坐了下来:“无论是府里的庄户、山户、匠户们,有些怕也过不得如意,日子还要自己过,可毕竟是过年了。送匹布、送张羊皮、送块彩绢、送些米粮盐糖什么的,东西不多,拿了这些也富不了,可毕竟过年让人心里暖一暖,不敢说别的,心里暖暖。” 韩绛说完,一众准备养老的老管事、老嬷嬷们开始私下讨论了起来。 韩绛不急,他等这些老管事们讨论完。 很快,一人说道:“少君让我等拿主意,这是大善之事。老奴斗胆,这船再往前今夜三更之时会到咱们韩府在畿县的富春山庄,那里有茶园三千亩,山林竹林三十里。大管家桐老爷子是现二管事安哥儿的爹爹,首席老账房沈二哥去年才离府养老,后院荣大嬷嬷可是曾经伺候过太娘娘的人。” “好,那今晚先喝酒,明天我这个晚辈定要去拜见三位长者。” 韩绛举起杯:“这第三杯,敬各位长者为我韩府辛劳多年,请,满饮。” 韩林与韩嗣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此时,基本上大家心里都有数。 一群老家伙们只有一个是金牌管事,其余的都是银牌的,他们就算有心,也不敢站出来随便乱说话。 韩安的亲爹,曾经的府中大管事还活着,现任大管事是老账房沈从简的四弟,现任好院大嬷嬷是现嘉王妃,就是韩同卿的女儿韩青衣的奶娘。 所以,老家伙们相互看看,那个也不敢乱说话。 第四十二节 你们以为本少君要什么 但韩桐却不一样,他和韩渊是同辈,虽然不是兄弟,但都是韩府的老人,也是考中过举人,曾经作到正八品官的人,当年也是佩带过金镶玉韩府身份牌的。 韩林和韩嗣想的却是,韩绛要借这些人的手去收拾那些伸手贪钱的人。 结果如何,他们只会看着,不会插嘴。 韩绛夹一口菜,看了韩林一眼,韩林在想什么他能猜到,韩绛内心可没打算借这些人手,他要的不是这些。 酒过三巡,韩绛亲自拿酒去了后仓,谢厨。 然后吩咐厨房给船上所有人加餐。 深夜,船到了富春山庄。 次日清晨。 那怕韩绛是主人,这里养老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是仆,可依礼,韩绛还要是执晚辈礼的,别说是他,韩侂胄亲自来,都要放低身段客气几句。 弯腰弯有腰酸,拱手拱的肩膀疼,韩绛也没敢少了礼数。 等午时用过饭,早餐后品茶的时候,韩桐已经听到了足够多的消息,临安府发生了什么,韩绛是谁?府里公开知道的事,他都知道了。 竹楼茶台。 这里有连绵数十里的竹林,依山傍水、风景如画。 还有数千亩茶园。 在韩绛心中,这里就是天堂。 落座,韩绛自然是首席之位。 坐下之后,韩桐开口说道:“几个不掌眼的,无论谁家亲戚,老头子替你打死他,绛哥儿安心品茶。” “桐老,这事真是小事,让你动气,气坏了身体多不好。” “哥儿是假客气,还真不用老头子出面?” “真不用。我来是别的事,原本是一件事,现在是三件事。” “说说。” “头一件,晚辈来求茶,雨后明前,晚辈要的茶有点特殊。” 韩桐问:“绛哥儿说说。” “这茶可能要求有点高,我要一叶一芽,而且要清晨采,采的适时便是宝,过了就是草。要嫩,一芽为莲心、一芽一叶为枪旗、一芽二叶为雀舌。然后凉晒、揉、炒。这个炒我要求,一刻钟炒到七成干,而后回潮半个时辰,再用一刻钟炒干定型。” “散茶?” “是散茶,桐老,可为难。我还要再分,山顶的雾中的茶,山腰的茶,我不要山脚的茶。” “行,给绛哥儿办了。” 韩绛怎么说也是少君,订制一点茶叶还真不是一个事。 韩绛接下来开始说正事。 “桐老,人活着图什么,有人图荣华富贵,有人却只想一个温饱。我看桐老还不老,不如桐老来帮我组织一个家老会,这家老会干什么用,听我慢慢道来。” “恩。”韩桐点了点头。 他确实有些疑惑,依韩林的说法,韩绛应该是为了那几个贪钱的人。 可此时听来,韩绛根本就没提那事。 韩绛思考了一下自己对企业管理的研究,结合了一下韩府现在的情况后,开口说道:“这家里,怎么样才能更好。我以为,人,忠心的、辛劳的、有手艺的,没有人就没有家,所以,这人是韩府第一个支柱。” 韩桐默默的点了点头,韩绛这话在理。 “第二,产业。韩府的庄、山、坊,这些产业保证着韩府的收入,钱财、粮食的来源。也养活着无数的人。” “在理。” “第三是势,韩府只要韩中权势依旧,那么三根支柱,韩府便是这天下最安稳的。咱们再回过头说人,辛苦劳作一年,吃不饱、穿不暖,谁给你忠心卖命,温饱,便是韩府那怕最下等仆婢,最基本。” “绛哥儿,讲的好。” “桐老既然认可,那么咱们议一个事。这马上要过年了,家里穷苦的,发点钱粮,家中有老的,发点钱粮,家中有幼者,发点钱粮再给点糖。这或许是一大笔钱,但杀几个,抄了家,一文钱也不用拿回府里,这些,够用了吧。账上,有人贪了五十多万斤粮食。” 说到这里,韩绛站了起来:“打,或是杀,我身为韩府少家主,我自己来。桐老只需要帮我拿着章程,给庄户、匠户、山户,怎么发这个钱,让他们过年心里暖。” 韩桐思考了足足一柱香时间后默默的点了点头:“好,这事老头子和其他几个老哥们给绛哥儿拿个章程。” “好,那再说第二件事。还是说人。府里自然有罚也有赏,这就是家老会的事,有人种茶种的好,有人是孝子,有人种田种的好,为何不赏?听闻有位绣娘,绣出的牡丹挂在屋外,可招蜂引蝶,这不赏,不公吧。” “这个,似有些不公。” “家老会,便是评定此事的,非一人说了算。桐老您真的走不动道了,听不见,看不清了?再说了,就这山庄之中,胡铁匠是打算把自己的手艺带着棺材里、王木匠是不是也要这样,是韩府亏待了他们,还是怕手艺传出去,韩府不给他们这份供奉?” 韩桐擦了一把汗,这已经是少主问责了。 这山庄确实有许多高手,但他们对自己的技术也确实留了一手。 韩绛在屋里走了一圈:“总结一下,我就一个态度。监督、赏罚分明、老有所养、少有所学、寒有衣、饥有食,有才华吃肉、辛苦作事的吃干、偷奸溜滑的喝稀。家老会,能办我说的这事吗?” “还有,请人雕版,替我印些东西。” 屋内没一人接话,都沉默着。 韩绛说道:“议一议吧,午后咱们再聊。不用管我,这风景如画的地方,虽然是冬天,也依然很美,我出去走走。” 虽然屋内这些人沉默不话,可韩绛往外走,所有人还是起身相送。 山崖,韩绛望着江。 这是钱塘江上游,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工业污染,只有田园小屋。影跟上为韩绛披上一件锦袍,然后退到一旁。 韩嗣也跟了上来,距离约五步跟在后面。 韩绛回头看了一眼:“你为何跟上,我以为你会留在屋内。” 韩嗣上前几步在了韩绛身侧:“少君,仅凭账目证据不足,这也是几位管事为难之处。”韩绛反问:“韩嗣,你可知道是谁?” 第四十三节 这便是证据 既然韩绛问起到底是谁在背后保着那几位管事。 韩嗣也只能回答:“知道,这事主君也有所听闻,可既然是家里人,有些事没有十足的证据,难以服众。” 韩绛哈哈大笑:“哈哈哈,韩嗣,我知道考进士很难,考举人也很难,你是有才的,可这种事,你想多了。” 韩嗣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少君想的少了。” 韩绛转过身:“我问你,现在赶回府里,我需要一个时辰处理点事,多久能再回到这里。”韩嗣拿出一块手帕试了试风向:“天黑前就能回到这里。” “回府。” “少君。” 韩绛没回答,直接往码头走。 韩嗣一边派人告诉韩桐,少君韩绛要回去,晚上回来。一边让人换船工,昨晚上行船的船工已经休息了。 从富春山庄回韩府,水路距离七十里左右。 侧风顺水,五桅七帆大船的速度可以高达每小时二十五公里以上,一个时辰内,韩绛就回到了韩府。 进府的时候,韩绛吩咐:“彩,去取来历年府中各院支费、年节赏赐、爹爹特赏的记录来。” 回到韩府之后的韩绛连衣服都没有换,直奔后院。 后院,一个叫娟娘的韩侂胄妾室院中,一名护卫拿过一把椅子放在韩绛身后,韩绛就坐在院子里:“抄。” 所有人都愣住了。 韩绛看了韩嗣一眼:“是不是,我在府中说话,没有人听?” “少君,这无故……” “韩嗣,我问一句,你叫我一声少君,只是面子上叫的,还是真心的。”韩绛根本就不给韩嗣说话的机会。 韩嗣无奈,他知道韩绛这种语气,已经是对他不满了。眼看劝不住,也只能让几位嬷嬷带人冲进屋去。 仅仅一刻钟,韩府如地震一般。 轮值掌管后院的戚夫人先到,然后是大管事沈从易与后院大嬷嬷,荣大嬷嬷。 “夫人,您要为妾身作主!”娟娘一见到戚夫人到,立即扑了上去。 韩绛站了起来,抓起一把金叶子在娟娘的脸前撒在地上,然后将一只盒子打开放在桌上后说道:“我这个人讲道理,入府四年,历年给的月钱、年节赏赐、爹爹特赏加起来,也没有这些金银折下的钱多,我要问,你不吃不喝,那来这么多钱。” “还有,这盒中装的是点翠,你想死吗?” “其余首饰、衣料还没有统计,谁来告诉我,入府记录写的是家中贫苦、韩府支钱八百贯以助娘家生计,钱那里来的,娘家给的?还是谁给的。”韩绛把账册、入府记录把桌上一放,转身就往外走:“韩嗣,吩咐开船,回富春山庄。” “是,是。”韩嗣整个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韩绛用的是后世一条法律,叫巨额资产来历不明罪,既然这位娟娘的兄长贪了那么多,不可能不给自己的妹妹进贡,更不可能不挑选珍贵的物件送过来。 不过,那盒中的点翠确实是意外。 韩绛接过影递过来的手炉:“这个院,今天开始,月钱降三级。其余的事,沈大管事、荣大嬷嬷,你们看着办吧。想一想,你们真的替爹爹管好韩府了吗?” 说完,韩绛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韩侂胄赶到的时候,韩绛已经到了码头,船已经准备起锚了。 韩侂胄就坐在刚才韩绛坐的那把椅子上,手上捧着那只小盒一言不发。 沈大管事与荣大嬷嬷就跪在韩侂胄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足足一刻钟,韩侂胄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看着那只小盒。 点翠。 一种非常高明的首饰工艺,需要用到一种翠鸟的羽毛,而且要活着取,八十只翠鸟勉强能制作一件首饰。 价格高低不说,这东西是宋太祖严令禁止过的,而后大宋律法中也有明令禁止。 前朝的凤冠都被封存,连皇后都不允许使用,民间使用更是重罪。 韩侂胄突然笑了,笑着将手上的盒子盖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厮进来,恭敬的递上一封信:“主君,少君离府在马车上写的。” 一张纸上除了必要的礼节、问候、署名之名,只有十二个字。 全府彻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韩侂胄将信递到了戚夫人手中:“绛哥儿已经吩咐过了,就照办吧。谁要请罪,等绛哥儿来自己去请罪。” 韩侂胄不管,留下信就走了。 韩侂胄出了小院的门,在门外仰天大笑。 听着笑声远去,一个保持弯腰几乎三十度的戚夫人还是在婢女的帮助下才直起腰来。刚刚站直了,戚夫人就走到一位嬷嬷面前抢过藤条,劈头盖脸就往娟娘身上打去。 这才打了两下,荣大嬷嬷被人扶起来,赶紧抢下藤条:“夫人,不可。” 身为夫人亲手打妾室,这有失身份,更不合规矩。 戚夫人也在气极了,藤条被抢走还又踢了娟娘一脚,然后大声说道:“这个院子里,谁有一句不实的话,给我打,往死里打。” 大管事沈从易给戚夫人施了个礼,然后带人往外走。 后院的事情不是出人命的大事,是由荣嬷嬷管的,他现在要去查一查外院。 有男子在,肯定不能在后院动刑。 沈从易人刚离开,四个婆子就先把娟娘的贴身婢女还有院内长婢,也就是管理其他婢女的侍女长给按在地上。 不问,先打。 想交待也不听,打够二十藤条再说。 娟娘院中的惨叫声让整个韩府后院每一个人都感觉心肝在颤,后院四位夫人,三十多个小妾,谁不怕。 四位夫人娘家有钱,每月的月钱也够高。 可她们也怕自己身边人手脚不干净,关起门来赶紧问问,若是小事也就罢了,万一有什么大事,她们也怕,毕竟她们名为夫人,也只是妾,不是妻。 西院,韩同卿站在院子门口,远远的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韩渊来到了韩同卿身旁:“没想到吧?” 韩同卿点了点头:“今个算是见识了,绛哥儿是个当刺客的人才,出手快准狠,这一刀插在心窝子上。我估摸着我季父这会正偷着乐呢,他不好管,因为拉不下脸,可绛哥儿却不需要看谁的脸色。狠,够狠。” 第四十四节 其实本少讲道理 韩同卿只是不想当官,不想麻烦,不代表他没脑子。 韩渊说道:“韩安他这个侄子,也就了一点书罢了,还差的很远呢。” “没错,绛哥儿身边无人可用。影与彩毕竟是女子,再忠心也无用,韩嗣的眼界不够。” 韩渊却说道:“未必,有人可用?” “谁?” “要不再赌一局,我写个名字,到时候咱们打开验证?” 韩同卿没接话,一边听着后院传来的惨叫声,一边思考着,过了好一会韩同卿说道:“我猜到了。” “真猜到了?” “陈逸之。” 韩渊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韩同卿又说道:“可他虽能用,但能用的也有限。除非季父借人手给绛哥儿,短时间内,还真没有合适的人。” “主君他顾不上,朝中的事情最近看似平静了,镇安候府这事一出,不就是代表着暗处却越发的激烈。” “我想想。”韩同卿转身往回走。 韩渊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告诉主君。” 韩同卿摆了摆手,没回答这个问题。 远处,韩同卿一个长随飞奔着过来,韩渊伸手一拦:“慌什么?” “报渊老,是,是……” 韩渊听完,回头冲着韩同卿喊了一声:“同卿哥儿,你有个妾正受罚。” 韩同卿依然没有回头,喊了一句:“让往死里打。”说着,继续大步往自己的书房走,根本就没有减慢或是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钱塘江上,韩府大船。 韩绛靠在软垫上,面前摆着一只炭火盆,船仓内的温度虽然不高,但也不寒。 韩嗣入内,跪坐在下首的垫子上,有婢女给韩嗣面前摆了一碗淡米酒后退下,韩绛也没说话,手上捧着一本论语在读。 韩嗣坐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才开口:“少君,小的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此番定罪,无宋律可依,无家规可循,无先例可查。” 韩绛放下了手上的论语:“但,他们服,对不对。无论是沈大管事、荣大嬷嬷,或是院中仆婢,他们服。对不对?” “是,所以小的不明白。” “韩嗣,我懂一点宋律,以我对宋律的理解,今天的事情我总结三点。头一点是,宋律讲究制度正确,第二点是私产详备,第三点是宋无贱籍,所以每个人都被宋律保护。” 韩绛起身拿过一个软垫盘腿坐在韩嗣面前:“韩嗣,你是我的长随,你应该比我更出色,而不是一个应声虫。宋律中对私产的保护与财权、债权、赠予、继承,甚至连挖出宝藏都有详尽的律条,我就问你一句话。” “少君请问。” “你月钱一年八百六十贯,三年你身无分文,三年后你拥有价值数千贯的金银,你给我解释一下,你的钱从何处来。你可以编,但你能把这个谎言编的圆吗?谁说宋律无依,你背一下宋律中关于窃的条文。” 韩嗣是真读过书的,立即就能背来:“凡私自移走、支配、藏匿他人所有财物者,为窃。” 韩绛说道:“去年的大账,仅粮食就少了五十多万斤或是六十多万斤,这便是韩府所拥有财物,谁得了?捉贼见赃、捉奸见双。肚子鼓起来了,还需要见双吗?” 韩嗣猛的一抬头:“少君,这不合宋律。” “诡辩,也是律条的应用之一。合不合宋律,看人心服不服。案堂上的判官信服,围观的百姓信服,有几个人去熟读宋律,判官要的是公信,围观的人要的是他们义理上能够接受的结果,堂上对薄的二人,无论结果如何,总会有一个不甘的。” 韩嗣:“少君,我不服。” 韩绛并不介意韩嗣的反应:“没事,不服你可以与我再辩论,或等结果之后再辩论。” 韩嗣咬紧牙关:“少君,士林中对韩府颇有微词,我想当一个清官。” 韩绛站了起来,非常严肃:“韩嗣,送你一句话。赃官奸、清官要更奸。不懂,就慢慢悟,悟不出来,你这辈子也当不了一个官。” 韩嗣伏身一礼,起身准备告退,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少君,我刚心思都在今日之事,忘记转交给少君一封信。”韩嗣将信递给韩嗣后,再次施礼告退。 信是韩安写的。 内容是翟简带着两位大人物来了,想找韩府和解此事等等。 韩绛看完后,将信收进怀中,又回到软垫那里靠着,继续拿起了那本论语。 论语? 不,只是一个论语的封本,里面是空白的白本,韩绛把自己整理的一些资料写在了里面。 有点头疼。 如果可能的话,韩绛真想告诉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我就是想活着,你别动我,我也不动你。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韩绛在手上这本论语关于制银这一页加了三个字:得银者。 谁得到了这笔钱,未必是幕后主谋,但最少也是非常靠近主谋的人。 合上论语,韩绛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晚上还有一局呢。 韩绛心里清楚,自己以几乎不讲道理的手段干掉了一个,但还有更多的,嘴上说不需要韩桐这些退养的老管事们,事实上这事还得他们来办。 那么,晚上必会有一场交锋,应该怎么切入呢。 韩绛要休息,为晚上养足精神。 正如韩嗣所预测的路程,天黑的时候韩绛的船再一次回到了富春山庄,船停稳之后韩绛说道:“我要先去洗漱、更衣,若几位老管事还没吃,一起用餐,若吃过了,等我吃一点晚上一同品茶。” “是。”韩嗣欠身一礼,先一步下船去安排。 韩绛不饿,而且一直在船仓内,其实也不需要换衣服。 韩绛只是想让韩嗣先去见韩桐。 山庄内,韩嗣坐在韩桐下首的位置,屋内坐的都是曾经在韩府当过金牌管事的人,若说这些人是不是都忠于韩府,韩绛也不想猜,但能够在韩府几代人效命,韩绛相信他们已经把自己当作韩府的一员。 水至清则无鱼,可水也不能混到连水草都不长了吧。 第四十五节 坚决从重打击 韩嗣详细的汇报了韩绛突然跑回府里处理了主君那个叫娟娘的小妾之事。 韩桐说道:“这事确实不合规矩,但也不算有错。你说,仅金银就比她几年月钱的总和高?” 韩嗣回答:“孙儿没细算,但看那些金叶子的数量,怕仅是金就有千贯。” 一两金折现价是三十贯。 韩桐问:“没说,这些钱是那里来的?” “孙儿不知,少君查出这些金银之后便离府,还有,孙儿看到查出一只小锦盒,少君打开了,似是点翠。” “正翠还是伪翠?” “孙儿没细看,不知。” 韩桐说的正翠就是以翠鸟的羽毛制作,一只翠鸟全身只有三十八根羽毛能用,而且要活取,相当的残忍。 伪翠则是用南洋的翠羽制作。 这两种其实此时都不被宋律认可,都是罪,无非就是轻或是重。 韩桐再问:“没定罪?” “孙儿不知,但少君吩咐,那个院下月起月钱减三级。” “府里的规矩各院的月钱一共分十三级,老头子我离府的时候,头三级只有两位主家哥儿,四夫人是第十级,渊老头是第九级,那个院不记得了。” 一位老嬷嬷这时说道:“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受宠,是第六级。” 韩桐反问:“受宠?” 老嬷嬷改口了:“或是一时受宠吧。” “对,真正受宠应该是第七级往上,这降到第四级,也就是婢妾的标准了。” 在座的都知道府里的规矩,最下面四级是婢仆的标准。 使韩嗣来说,韩嗣的月钱标准都是第七级呢。 有人问了:“嗣哥儿,少君和那位哥儿同级?” “与主君同级。” “嘶……”在座的无一不惊。 韩桐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有句话他没敢说,当年老主人在世的,当今家主还没有及冠之时,最高才到十级。现在韩照才是第八级月钱,韩俟拿一份自己的俸禄,府里再补一个十一级月钱。 韩嗣又说道:“孙儿也是听说,还没见公文。镇安候府原先是食邑一千四百户,五百户虚邑留给了现镇安候府那个未满周岁的孩童。少君得七百户虚邑,二百户实邑。” “实邑?” “是,是叔父讲的。” “是主君出面?” “是娘娘定下,葛相公行的令。” 韩桐站了起来:“各位,这事不用议了,咱们这些老骨头动一动,去把应该收拾的给处理掉,这是咱们为韩府尽忠。少君提到的事,就依咱们下午议的结果,先看能罚没多少,依比例往下分,若没达到咱们说的标准,再请少君守夺。或超了,就给老户加一份。” “那就这么办了。我来查账。”说话的前任韩府总账房沈从简,是现今韩府大管事沈从易的堂兄。“小嗣,你去告诉少君,请少君用过餐,咱们船上说话,到了严州早些处理了那些事。” “是。” 船上,韩桐等人并没有立即和韩绛谈他们的想法,先把准备好的给客户的发放标准交给了韩绛。 从这里到严州,这一夜再大半天差不多够,风向好的话次日下午能到,只要不是纯逆风,傍晚之前肯定能到,所以明天白天再谈也不晚。 房间内,韩绛很难得的点上了灯读书。 为保证自己的视力,非重要的事,韩绛在晚上是不会点灯看文字的。 客户是官话,拥有自己产业的叫主户,其余的都叫客户。 临安府最普通的小工,一天的收入差不多在一百三十文,作这类话的比如给别人洗衣服的,或是作杂工的。临安府码头上的搬运工,最低收入差不多可以达到二百文。 韩绛拿出算盘啪啪的打着。 彩不爱说话,却很有眼色的准备了笔墨。 果真,没一会功夫韩绛就说道:“最低的织户,每年的收入不过七十贯,最高的也没超过一百五十贯。虽说这个收入倒也是温饱无忧,却远远谈不上富足。依每年的生丝自产、还有采购的数量。以及棉、麻的数量,再折算成布。差价不小。” 彩的纸上只记录了七十贯、一百五十贯两个数字。 韩绛又算了算后说道:“庄户,竟然最低的只有三十一贯钱,难怪韩桐写的一户发五百钱、米五十斤、肉三斤、素油八两、盐三斤。” 韩桐写的确实没有错,依庄户们的收入,发的这些东西也不算少了。 当下的米价一石要两千五百钱。 普通的庄户从来不吃米,他们就算有米也会换成便宜的粮食。 “这下庄,倒是没有人贪,或许只是管事的太无能。” 说完这话,韩绛也不去算山户们的收益了,山户们主要管山林,一来是柴,二来是采些野味,需要木料的时候砍伐,竹林收益倒也不错。 有茶的山,叫茶户,与农庄是一类的,虽然是在山上。 “歇了吧。”韩绛不想再看了。 很快,彩就把暖炉放在被子里,因为船仓里的床有点短,所以彩把自己的被子铺在侧面。 站在床边,韩绛吞了一口唾沫,声音很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再这样下去,难道以后就一床被子。” 韩绛声音很小,可一个如鬼魅一样的身影向前半小步站在韩绛的左侧。 走路脚步无声的彩,吓的韩绛一跳。 突然,彩出手握住了韩绛的手腕,然后松开一半,用四指按在韩绛的脉搏上。 韩绛有点懵,所以没动。 足足一柱香时间,彩换手再诊脉,然后一言不发的替韩绛解去外衣,扶着韩绛钻进被子里,然后将自己的枕头从原本床的另一边拿过来,与韩绛的并排放着。 熄灯。 并肩躺着,船仓里可以偶尔听到风声、浪声。 韩绛忍不住问:“彩,我的脉相有什么?” “主人便是主人。” 彩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 韩绛再问:“我没听懂。” 彩再次回答:“绛哥儿便就是绛哥儿。” 韩绛侧过身来看着彩:“说一句我能听懂的。” 彩沉默着,韩绛知道彩还睁着眼睛,他在等,他可以感觉到彩似乎探查到了什么。 过了很久之后,彩微微侧头看着韩绛的眼睛:“镇安候府的幸哥儿年少就服用过虎狼之药,依药效推测基本上废了。可少主却是童男。” 第四十六节 少主的小秘密 彩一句话道出了韩绛的小秘密。 尴尬! 超大写的尴尬。 韩绛直接转过身去给了彩一个后背。 彩却继续说道:“我的契现在是主人签的,月钱也是主人发,我在想要不要把这事告诉主君。” “我不知道,睡觉。” “是,睡觉。” 回答之后,彩再没有出声,呼吸匀称,似乎没有一点心理的波动。 韩绛是真睡不着了。 若是彩能从自己的脉相上发觉,韩府的第一医姥肯定也能发现。韩绛心说这和自己对韩侂胄强硬的表示自己就是韩绛不同,这种发现可以作为实锤的证据了。 自己是不是需要这个证据呢。 韩绛是在纠结中睡着的,次日清晨醒来,刚睁眼就见到影如一阵风似的冲到床边坐下:“少君,我要加月钱。” “为,为什么?”刚醒来就遇到要求加薪的,韩绛的脑袋晕呼呼的。 影的眼睛眨巴着,在韩绛身上扫了一遍,然后捂着嘴笑了。 韩绛懂了。 什么叫不爱说话,只是不喜欢开口罢了,这姐妹俩之前还真的没秘密。 “加多少?” “一百文。” 一百文也叫加薪,韩绛正准备答应的时候,猛然间反应过来了:“这一百文是多久的?” “日。” 一天加一百文,这个按年算,好多。 韩绛问:“话说,你为什么自愿减月钱?” 影没倒隐瞒:“以前,我们姐妹是受训准备入宫的,如果嘉王殿下能成为太子,那我们就要到太子妃身边去。不去了,自然不能和以前比了。不过现在,少君怎么也要给点封口费吧。” “好象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加钱也行,那珠盘子口诀教我。” “你竟然知道有口诀?” 影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很笨吗?” “行,教给你,那东西叫算盘。分为加减乘除四种口诀,我念你自己抄。” “彩呢?” 韩绛想了想:“你告诉彩,鸡肉与芝麻共食会中毒,严重者会死,以甘草煎水可以解。豚肉与百合同食会中毒,但不会死,韭菜汁可解。豚肉与菊花会中毒,严重者会死,川莲可解。” 影帮韩绛穿衣服,她没叫普通的仆婢进来,因为彩已经开始在记录了。 韩绛讲自己记忆中十条食物相克的知识,然后背了珠算加法口诀表。 影帮韩绛穿好衣服后就一直靠着仓门站着,这是防止有人偷听,在影看来,无论是珠算的口诀或是食物相克的知识都是独门技巧。 婢女送水让韩绛洗漱,影也只让送到门口自己拿进来。 餐食也一样。 韩绛吃完早餐,拿了影一根画眉笔,然后拿出一本大学,依旧是大学的皮,里面是空白的书页。 韩绛画的不怎么好,但还算能看懂。 这是高中生物课本上的知识,虽然过去很久,不过韩绛勉强还能记得。 一共六张草图。 高中生物课本上的五脏图、循环图等,都是高中必修的东西。 韩绛不是医学专业的,这些只能是勉强记得。 不过,这图放在影与彩两人眼中却是惊为天人,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若是放在影与彩医学老师的手中,这图的作用更巨大。 画完图,韩绛穿上鞋子往大仓走去,韩绛刚出门影就把门从里面给插上了,得到了宝贝肯定要研究一番的。 相比起韩同卿猜测韩绛九成九不是李幸。 影与彩是十成十确定,韩绛与李幸没半点关系。 大仓内,韩桐等人已经在这里等候。 韩绛与众人见礼后走到主座坐下,客气了两句直奔主题。 “我这个做儿子的有错,这个错误还非常的大。昨晚上我看了一下咱们韩府的产业,虽然看起来产业都经营的不错,但实际上却是差的很。拿严州北,钱塘几条支流的石牛岭庄子来说吧,庄里的佃户一年的收入才三十几贯。” “我有错,没有给爹爹足够的谏言。” “我有错,没有让韩家更兴旺。” 这会马上过年了,是大冬天,韩桐一滴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古语:子不言父之过。 韩桐听懂了,韩绛不能说韩侂胄有什么地方不对,所以只说自己有很多错。可在座的那个不知道,告慰韩氏祖先,韩绛正式成为主君养子这才几天,而且正式的开祠堂要在新年的时候。 所以,韩绛这一句又一句的就是在说,韩侂胄这个当家人不行。 韩府,这些管事们无能。 坐着韩桐直起了身子:“少君,我等惭愧。” “不,不是你们的错,错在我。这样吧,先去收拾那些手不干净的,轻的罚,重的送官府。” 送官府? 开玩笑吧,韩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韩桐赶紧劝:“少君,宋律中先家规后律法。再说了,严州的知州、同知、判事、推官。不是韩家人就是吴家人,纵然送到了官府也是少君说了算。” “那就这么办,韩林等六人作为当事的管事,虽有监督不严之责,但罪不重。桐老作为咱们韩府家老会头一任会首,选家老会共五人,判此事。韩林是告方,其他人给其自辩的机会,也别说咱们不讲规矩。” “依少君之意。” 宋律讲究制度正确,其实是从民间各大族的族规、家规中衍生而来。 所以对于韩绛提议的依规矩办事,韩桐是支持的。 韩绛此时发现,自己原先是想多了,自己和韩桐不需要交锋。因为自己是少君,而且韩桐作为韩府老人,心中也是希望韩家更好。 韩绛又说道:“第二件事,刚才提到了石牛岭庄子,回去之前我想去石牛岭看一看,依我的办法换个庄子的管法,各佃户的收入若明年变低了,从我的月钱中补,若高了自然是更好的。” 这事还真无所谓,韩桐没想到有什么可反对的,也就立即答应了下来。 “那么,开始吧,今晚上就开始。看天色,又要下雪了,挺好。” “是,少君。” 众人施礼,退离各自去准备。 要抓人,肯定要把韩绛算过一次的大账再一次清查,历年的账也被拿了出来,韩林确实是早有准备,可他作为一个家仆也有自己的无奈。 第四十七节 江上小风波 犯事的是主君宠妾的亲属,作为管事的韩林给韩侂胄有过请示,韩侂胄模糊的态度让他很无奈。 韩绛来到船头,负手而立。 这里,韩绛感觉依历史记载应该快到一副名画的实景地,画中极珍,富春山居图。 能有幸看到这画的实景地,韩绛不想错过。 在船前越有十数丈远,有一条七桅九帆,单侧有二十七只桨轮的超豪华大船就在韩府的船前,前船的速度理论上速度应该更快更稳,韩绛看的清楚,那船的桨轮每边只有七只在动,其余的是停止的。 虽然韩府的船小了一点,桨轮也比前船少,可所有的桨轮都在动。 前船,船头往主仓请示:“姑娘,后面是韩府的船,看船上的旗是家主在船。” “让道。” “是。” 前船所有的桨轮停下了,开始往一侧偏离,让开了主水道给韩府的船。 韩绛叫来船头:“前面的船是谁家的。” “报少君知,前船是钱家的船,看船上的旗,船上有极贵嫡子。” 韩绛一转头:“钱家?吴越钱氏?” “是。” 韩绛吩咐:“追上去,并行。待我吩咐之后,再全速前行。” “是,少君。” 韩府,当今外戚,当朝权贵。 钱府…… 用韩绛自己的理解,钱府可能比不上中华古代十大豪族,但有资格进入自古以来十大德族之一。 此时的钱府历经大宋立国三百多年,郡王、国公二十多人,拜相入阁百人,文学、书画、医药、教育名士无数。 两船并行与江面上,其余的大小船只都迅速的远离。 这样级别的船,不是寻常船只有资格靠近的。 宋时已经有船用旗语,韩家的船打出并行的旗语后,钱家的船作出回应,而后两船开始调整速度与船体姿态。 韩绛已经没空去感慨两船船工的出色,在逆行的江面上让船平稳的保持着一尺的距离而不会碰撞。 两船中桅平行的时候,韩绛整理衣衫,很郑重的对着韩家的钱字旗非常正式的一礼。 然后站直身体,再整衣冠,再礼。 最后,第三礼。 同样的礼节韩绛施了三次,然后转身:“加速,去办咱们的事。” 船头立即吩咐打旗语,然后桨轮全速。 钱家船上,有位老嬷嬷来到主仓:“姑娘,韩府并船,一少年郎对咱船上的旗施了大礼,而且是三次。” 仓内有声音传来:“大礼?” “是大礼,那哥儿……”老嬷嬷详细的描述了韩绛当时施礼的动作。 当时韩绛,手藏在袖中,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手放下。这是长揖礼,而且这种礼有一个小小的区别,起身后直接垂手,或是再次抬手齐眉,意义是不同的。 前者,晚辈对长辈之礼。 后者是师礼,仅限于三大师。象是陈自强就没资格受韩侂胄之礼,因为他只是一个最初级的不完整的蒙学师。 仓内又有声音传出:“打听一下,是谁?” “是。” 韩府大船,韩嗣追着韩绛往船仓走,韩绛刚坐下韩嗣就开口了:“少君,非是小的多嘴,韩府与钱府从没有来往。少君一礼三施,这事回到临安府必有风波。” 韩绛背对着韩嗣:“能有什么风波,我师出吴越钱氏,授业之师、传道之师、解惑之师。这临安府,还不让弟子给老师施礼,更何况,此生再见不到恩师。若是钱氏允许,我还想去钱氏祠堂为恩师上柱香。” 韩绛没胡说,他后世的导师退休前最后一届,也就带了他一个学生。 从韩绛大三的时候就看中他,一直带到他研究生毕业,若不是导师重病,韩绛肯定会读博的。 韩绛曾经开玩笑说过,自己背韩氏祖训远没有记钱氏祖训记得清楚。 当年,韩绛研究生毕业在大学当了一的助教,一直住在老师家里,陪同老师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也正因为这样,韩绛后来无论是打工还是创业,师兄们的强大助力,至少让韩绛少奋斗十年。 韩嗣垂手而立,他无话可说。 师礼,任谁也无话可说。 但,镇安候府也与钱府没什么来往,这事怪。 可若是钱家有人在镇安侯府的话,这事就更怪了,难道钱家一直秘密的在参与着过宫这件大事? 韩嗣想来想去,认为这事应该想办法派人回去给主君韩侂胄作个汇报,那么一到严州就立即找借口,安排人带信回临安,严州到临安是顺水,快的话一夜就能到。 百家姓上,赵钱孙李,钱姓排在第二位可不是没原因的。 韩嗣脑袋乱了,乱成一团浆子。 下午申时末、酉时初,也就是四点半到五点这个时间,船到了严州。 韩绛没急着下船,因为船刚刚停稳,韩桐就已经带人下船,分批往严州府韩家别院去了,严州的纱、纺、扇、绣的主要工坊就在这严州。 临安府自从变成了行都(南宋依然还认为,汴梁才是都城)后,那里的工坊就变成了宅子,或租或卖。加上严州这里水路发达,韩家在这里高达数丈的水力大纺车就有近百座,原始的水力巨磨也有几十座磨坊。 在真实的历史上,若不是元灭宋,这些宋时就已经开始大力发展的机械,断然不会只是昙花一现。 别院外,负责带武队家丁的护院队正韩忠低声问韩林:“这到了,怎么办?” “进院,把人都扣住,然后抄。谁反抗,往死里打。” “真打?” 韩林停下脚步:“知道少君为什么折回临安一次吗?” “我只会打,不懂这些,难道有深意?” 韩林点了点头:“有,以前我顾忌的就是抓了这里的人,可主府里毕竟他们还有后台,主君不点头,最终还是放了。可现在不同,少君先打他们的后台,主君既然不过问,那么我们在这里应该下狠手。” “懂了,我知道怎么办。” 跟着过来的韩府掌刑的人有一部分是跟着韩绛处理过镇安候府事件的,他们把韩绛的办法用上了。 第四十八节 先打过再审 韩府掌刑的人从韩绛身上学了一招。 依韩绛在镇安候府的作风,掌刑的仆从先把人控制住,然后让低级别的管事揭发,一层层往上推。 在镇安候府,毕竟是别人家,动手的时候还有顾忌,这里是韩府的别院,掌刑的家丁、嬷嬷不需要顾忌,先打再问话。 韩绛到别院的时候,这里已经吊打了十几人。 “韩嗣呢?” 韩绛一问,韩嗣赶紧跑了过来,没等韩嗣回话韩绛就说道:“关于我恩师出自吴越钱氏这个事,你若派人给爹爹汇报,记得加上一句话,我韩绛说了,师恩重于山,老师是我自己选的,因为仰慕。” 韩嗣脸瞬间就红了。 韩绛看到,笑了笑:“没事,你作的是你应该作的事,你没错。现在呢,办正事,这院子里的事是小事,你替我查一下钱府的船有没有停严州码头,若停,打听一下他们来干什么,船上钱府当家人是谁?” “是,小的立即去。谢少君体谅。”韩嗣重重的施了一礼,正准备转身,韩绛又说道:“再有,若钱府的船只是路过,没停则罢。若停船,替我备一份礼,礼物中一定要有定胜糕,要红豆馅的。” “是。” 别院就有厨子,严州这里也有几间临安府名楼在这里分店。 上等定胜糕肯定能够买到。 韩嗣退离,韩绛走进别院正厅,正厅内,一排长案一字排开,后面坐着韩桐等大伙选出来的五老。韩林等三位管事坐在左侧一旁,他属于原告方。 而左侧后面的一点的位置有两张离开约有五尺的两张案,各坐着一个负责记录的人。 离的远,就是相互不能看对方写的,最终再核对两人各自记录的内容。 右则,只有一把太师椅,上面有锦垫,前面摆有短案,配有茶水、点心。 韩绛进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韩绛摆了摆手:“各位都是长辈,不用多礼,我就是来听一听。”韩绛回礼后,韩桐等人再次坐下,韩绛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位,身上穿着上等的杭锦,脚上是鹿皮靴,发带用的是银丝玉扣。 韩绛说道:“纺户李七娃,家中一共四口人。夫妇二人纺线,一双儿女平时帮手些简单的活计,一家人每天挣的不过一百四十文钱,你们这些人一天分摊下来,人均日收三贯,你们喝的是韩府匠户的血,良心不痛吗?” 说完后,韩绛坐在那边给自己留的椅子上坐下。 韩桐看韩绛坐下之后吩咐道:“扒了,然后拉出去打四十藤条再拖进来问话。” “是。” 两个强壮的家丁立即上手,将那锦衣给扒了下来,手法利落的给嘴里塞了麻核桃,然后用布条绑好,两边一架就把人拉到了屋外。 屋外有专门负责打的人。 掌刑的家丁大多都读不了书,靠一身力气,也都是从庄户、匠户、山户中挑选的子弟,他们的家人也有许多就属于被克扣,被欺负的。这会下手,真是没留情面。 四十藤,硬生生打断了两根藤条。 审到第五人的时候,韩桐走到了韩绛面前:“少君,借一步说话。” 韩绛和韩桐到了屋旁,韩桐说道:“少君,我等商议过,守德者必奖,盲从者贬为下工,屈从者轻罚。这总不能一次就把严州这边的管事打下去一半,这严州开春之后,还是需要有人管的。” “桐老说的对,那我提个建议。” “少君请吩咐。” “这样,我听说有些人贪的有点过多了,若没有欺压咱们韩府小户的,没伤人的。贪了多少,送去采石伐木这些苦力活,什么时候工钱能把他们贪的还上了,这就两清了。屈从者,罚,贪多少补回再罚同样的数额,不服可申诉。” 韩桐思考了片刻:“就依少君之言。” 韩绛问:“桐老原本是怎么想的。” “杖毙。” “我只是建议,罪恶过重的,依桐老之言。” “那老朽就代少君行罚了,请少君安坐。” “恩。” 韩桐没错,他需要让各级管事知道一下厉害。不说家规,就是送到临安府,窃家主之财,数额小就是流放,数额大的肯定是死。 过千贯就是巨资,必死。 韩绛正准备坐下,又问了一句:“桐老,我问一句,若是问错了桐老指点。” “请少君问。” “就拿纺户李七娃来说,依他们作的工,真正的收入能有多少?” 韩桐叫人拿来了账册,然后和沈从简讨论了一下后,过来回答韩绛:“依府里历年的规矩,他们这一户收入去年的收入应该在六十八贯至七十二贯之间,少君若要细账,老朽需要安排人细算。” “不算了,取中,七十贯合适?” “合适!” 韩绛又问:“叫他们来,补上差的合规矩吗?” “之前没这个规矩,但少君吩咐了,可以办。只是这要给李七娃补,就要给所有人补。” “补。” “是,老朽去安排。” 严州城并就不大,韩府别院吊打了几十个人,根本就瞒不住。 严州衙门的人知道,可府里没派人过来,他们只会当看不见,毕竟严州衙门的官不是韩府出身,就是吴府出身。 严州的小户知道,可他们却不敢靠近。 院子里的箱子堆的越发的多了,一箱又一箱的钱,一箱又一箱的银块。 此时的南宋已经没有交子了,因为滥发,早就失去信用。现在还在用交子的,只有北方的金国,也是他们占领汴梁之后,由原先大宋的人搞起来的。 韩绛看着一个又一个被打的血淋淋的人,内心开始有些不忍。 可当院子里有抄家的家丁抬出来许多足足五寸直径的银球之后,韩绛自己都想拿藤条打人了。 天黑了。 正厅内还在继续审,院子时还在继续打。 韩绛离开了别院,带着人到了水道旁,这里有大片的宅子,都是很普通的低矮宅子,韩绛敲了一户人,屋内没点灯,还是靠着韩绛身边随从的灯笼才有一点光亮。 第四十九节 绛哥儿的送温暖 矮屋,陋室。 韩绛在外敲门。 一位老者将门打开,一看是韩府的灯笼,赶紧弯下身去。 韩绛伸手一扶:“老人家,我叫韩巧士(巧士是慈烈太后给韩绛取的字)我代爹爹给老人道歉,府里御下不严,有人克扣了你们的工钱。老人家你三个儿子,没分家,一户是十三口人。” 韩绛说话时,有家丁已经从马车上抬下了一口箱子,几只麻袋,就放在了门口。 “老人家,这里有十万钱,历年克扣了你们多少还在查,年后会给你补上,这十万钱你先收着,我替爹爹向老人家道歉了。”说罢,韩绛退后两步,弯腰一礼。 韩绛这一礼,卟通通的跪了几百人。 这老人家的儿子、儿媳、孙儿,还有旁边屋子里,整条街给韩府作事的人都跪了。 高高在上的韩家少君这腰弯下了,可是了不得。 韩绛扶了几个,可刚扶起来又跪了。 韩绛叫人把肉、盐、米搬上来:“老人家,地上凉,起来吧。这马上要过年了,家父给每一户都一份年礼,虽然不太多,望老人家别嫌弃,给孙儿过年吃点好的,也有件新衣,快起来,起来。” “大伙,都起来吧。” 依然没有人动。 韩绛取出一张纸,这是之前就吩咐过的让雕版印的,很小的一张纸,相当于后世十六开大小。 抬头写着,韩府各户,然后是几句新年祝贺的词,最后落款是韩节夫。 韩绛将纸拿着:“老人家,家父给你们的信,请收好。” 老人已经是老泪纵横,双手跪接。 不识字不要紧,韩绛相信之后会有人读给他们听的。 韩绛看了看四周,心说自己原本还计划着来一次很有排场的送温暖活动,挨家挨户的送,然后说些暖心的话。可看看眼前的影像,显然这事是搞不下去了。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接下来的事便是家老会的事。 先补一部分被克扣的工钱,又发了所谓家主的新年信,再给新年的年礼。 根本不需要挨家挨户,各街都会派人排队来领。 只是收家主信的时候,各家都是跪接,高呼一些感谢家主的话。 再说码头上。 钱家的船不是路过,他们就是往严州来的,来取几个月前就订购的一些货物。其中有珍品级的丝绸绢锦,也有普通的麻、棉布匹。 船上,主仓。 一位老嬷嬷入仓:“姑娘,今日不宜下船,暂在船上休息一晚吧。韩家有高仆代少君前来送礼,咱们也派了人去打听严州今日之事。” 坐在上首的是钱家嫡曾长孙女,正房嫡女,歆瑶,小名灵儿。 这是她头一次出来为家里办事,寻常的货物她不会过问,但那些上等的缎织、锦、绸她是要亲自查验的,这此都是过年时给各房当家主母分发的珍品。 家里,光是懂丝绸的嬷嬷就派了三人,还派了一名能处理紧急事件的大嬷嬷跟着。 “吴奶奶,严州城里出了什么事?”钱歆瑶问。 吴嬷嬷说道:“前段日子姑娘镇安候府的事情姑娘听过?镇安侯嫡长子李幸,现名韩绛。” 钱歆瑶一脸厌恶:“听过,一颗被奸人摆弄的无脑棋子罢了。” “未必,严州韩家工坊的各级管事被严查,所有克扣、贪墨、失职的管事都被问责,无一例外。而后这位绛哥儿亲赴各工匠的家里,代韩公爷一一致歉,发还之前被管事克扣的工钱,又送上年礼与韩公爷新年贺书手。” 吴嬷嬷看了一眼窗外,原本入夜后应该熄灯的严州城,此时许多地方都灯火通明。 吴嬷嬷继续说道:“小半个严州城都是高呼感恩之声、喜极而泣的人。还有,姑娘有所不知,花满楼头牌设下的五关,传闻第二关是他解的。姑娘还以为,只是一颗无脑的棋子?” 钱歆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姑娘,再想想。在并船的时候,韩府绛哥儿可是对咱们钱府执弟子大礼,老身倒是好奇。” “对,是谁?是那一房的叔伯、或是祖辈。寻常指点,不可能三次施大礼。” “正是,咱们钱家若收外人为弟子,必会上报宗堂的。” 钱歆瑶吩咐道:“吴奶奶,明早下拜帖。” “姑娘,合适吗?” “合适。” 此时,还不是朱程理学大兴其道的时候,还没开始裹脚呢。 只要不是男女单独私会,便合适。 但,钱家与韩府的人见面,这才是或许不合适的地方。 严州韩家别院,韩绛的送温暖计划没有中止,只是他不适合再待在那里,只能回来。韩绛回到别院,韩嗣却已经迎在门外。 “屋里说。” 韩嗣跟着进屋,看韩绛坐下之后开口说道:“少君,已经问清楚了。钱府的大船是来严州取货的,寻常的布匹、麻料是咱府里的货船送过去,却有些珍品须现场查验。去年也一样,只是今年有所不同。” “不同。” “是,往年都是钱府各房当家娘子选几人过来,今年虽也有各房当家娘子,但却多了一人,长房大姑娘在船上。” 韩绛又多问了一句:“这位长房大姑娘,可有了解?” 韩嗣回答:“少君,钱府的姑娘出阁前也很少与友人游园或参加诗会,纵然有参加,也很少争风,所以名声不显,但钱府家教声名在外,寻常支房多有才华横溢之女,更何况嫡脉正房。” “韩嗣,既然是客,咱们府里可有接待?” “已备下院落,早就清扫干净。不过钱府嬷嬷说,咱们韩府府内之事没有处理完,她们暂不下船,明晨再入住咱们准备好的院落。” “我需要与钱府的人见面吗?” “礼节上迎一下便好。虽说咱们韩家与钱府没什么来往,即便是在临安府街头遇上,两府也不会失了礼数,必要的客气还是需要的。” 韩绛此时不太想见钱家的人,所以韩绛问:“若是我有急事离开,那便不需要这种客套了。” 韩嗣回答:“客套只是面子上的事,既然少君不在,自然是不需要了。” 第五十节 致命的邂逅 一听既然自己不在,也就不需要必要的客套,马上说道:“好,起航,石牛岭庄子。” 韩嗣微微欠身:“少君,也不需要这么急,明天卯时初离开也是可以的。” “好,安排吧。” “是。” 韩嗣退下,韩绛靠在软椅上准备休息一会,可院中惨叫声连绵不绝,听的韩绛头皮发麻。韩绛心说也不知道是那一代当家人定的规矩,对于证据充足犯事的家仆,总是先打了再问话。 韩绛问:“影,打听一下,这还有多少个没问呢?” 影出去问了一下,回来报:“少君,还有四个最重的,听说要停一会让掌刑的家丁吃喝休息一会,已经有人去准备新的藤条了,要准备五十根。” 韩绛心说,这是要往死里打节奏。 韩绛起身:“取我的袍子来,出去走走。” 影问:“天都黑了,少君要去那里?” “就在水边走走,等他们打完了我再回来。” 影取过韩绛的袍子:“少君,要去水边就往码头方向走,这边都是咱府里的地界。” “恩。” 韩绛答应了下来。 门外,影又给跟着韩绛的两个随从说道:“带上响炮,万一有什么事放响炮。” “是,姑娘。” 出了门,走了没多远,韩绛就看到了码头上的灯火,倒是没想到别院距离码头这么近,不过也好,安全。别院有家丁,码头也有韩府的护卫。 今晚是满月,不用灯笼也能看清路。 又走了不远,一个随从快步走到韩绛身旁:“少君,那边林中有人。” 顺着随从指的方向,韩绛看到在一小片林子旁,站着几个人,看身影有男有女,却是分开站着的,一共有三只灯笼,都站着没动。 韩绛也停了下来,此时他看江边有一人,正在坐在石头上看着火堆。 烧纸的? 不,那火堆明显是柴堆。 这时,韩绛看到江边的人在火堆里拨了一点灰出来,然后从旁边抓了点什么和灰混在一起。 出于好奇,韩绛示意随从不要跟着,自己往江边走去。 正如他们发现对方有林边的人,林边站的人也发现了韩绛这边三人。 看到拿灯笼的没动,林边的人似乎争论着,最终也没有靠近江边。 走到江边,韩绛看清楚这人在干什么了,正把草木灰往油里混,弄成一个黑呼呼的团子。 韩绛不由的笑了一声,转身就准备离开。 坐在石头上的人压着嗓子开口了:“兄台,何故嘲笑。” 一听开口韩绛就知道眼前是一个穿着男装的丫头片子,而且年龄不大,韩绛也没想争什么,只是说道:“只是感觉有趣,失礼之外见谅。” “这是学问,不是有趣。” “学问?” 对方似乎很较真,马上说道:“来自番商的学问,这是古西域大秦制皂之法。” “多谢讲解,打扰之处请见谅。”韩绛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可若是走了,这段相遇也就结束了。 而对方,似乎也没再多说什么,专心的揉着那黑呼呼的油团子。 韩绛走了几步停下了。 “姑娘,你用的法子有三种传闻。第一种是据现在四千年前,美索不达米亚用草木灰混合油脂,也就是两河流域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的一个国度。第二种是高卢人,第三种是罗马人,也就是你说的西域大秦,这是最可靠的一种说法。一千年前,罗马古城已经有了专门生产肥皂的作坊。” 一声姑娘,坐的那人差一点一头栽进江里。后面的话她脑袋有点发晕,几乎没听到。 那姑娘心说,我明明换了男装,还是男人的头饰,自己的婢女没看出来,本府的家丁也没看出来,这人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逃,赶紧逃。 正准备大喊的时候,韩绛一句话就让她安稳下来了。 韩绛说道:“你真想制作肥皂,我教你办法。草木灰不要直接用,用草木灰泡水,将一枚鸡蛋放在水中。当鸡蛋浮在水中,不沉下去,也不浮在水面上时,就证明草木灰的用量刚刚合适。” “然后炼油,用炼好纯净的油混合,以小火熬制时加入香精油,而后放入模具。三天后可勉强可以使用,七天后肯定能好。此物名为香皂,我相信足可以超越市面上一切澡豆、皂角制品。” 那姑娘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韩绛抬腿就准备走。 “这样的秘方,没有人会轻易告诉别人。” 韩绛停下脚步:“这种只是初级的办法,我有可以工业量产级的办法,你只是看你好学,所以教了你一点,还是刚才那句话,信不信由你。” “那你可听说过,西域大秦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用石头建成,高二十丈,长六十丈。为何用石头堆起,不是咱们城墙的建法,却也坚固无比。” 韩绛上下打量一下面前的姑娘,长的并不惊艳,唯有这双大眼睛很吸引人,特别是此时,这充满期待的眼神,如此的专注。 韩绛抬头看了一眼满月,低头沉思了片刻:“因为罗马水泥。” “什么是罗马水泥?” “以维苏威火山的火山灰为原料加上其他的东西制作的一种灰粉,与水、石混合后会硬化,如石头一样坚硬,可保持千年不会被风吹雨淋所损坏。” “没,没有那火山,无法制造吗?” “不,就拿严州来说,我就知道有三种替代材料,但效果需要试验。”说到这里,韩绛语锋一转:“看你的衣着,以及那边等候的家丁、婢女,你也是名门大户家的,关心水泥无用,我可以告诉你西域透明琉璃的制作办法。” “不!”一声不,这姑娘眼神坚定:“廉价的肥皂可以让普通人使用。巨石高墙建筑之法,可为我大宋御敌。” 韩绛摇了摇头:“姑娘,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你还小。宋不是败在没有高墙坚堡,而是败在人心上。高墙坚堡也仅仅只能守护,结果只能更可悲。走了,夜里凉,江边风大,姑娘也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