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章 那个孩子 山月松筱下,月明山景鲜。 聊为高秋酌,复此清夜弦。 月光如雪,温柔地洒满落雁山西面的林海。 树冠之上,少年白衣如雪,柔顺的长发海浪般地浮动,朱唇轻启,悠扬的箫声伴着晚风吹向山间的每一个角落。 蝉鸣,鹿吠,蛙歌,人与自然的合奏如春风般和睦,宛如天宫仙乐。 一曲终了,万物复苏。少年睁开双眼,如水般的眸子里映出一抹笑意,他摇摇头,看向山下那条蜿蜒至天际的小小河流,轻声叹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即扭头看向身后。枝叶繁盛的树杈上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地多了一人。 那人须发斑白,一袭黑衣,飘来浓烈的腥臭之气,容貌丑陋,半边脸皮诡异地呈现出赤红色,模样十分可憎,神色狰狞古怪,正直勾勾的盯着少年的双眼。 白衣少年转过身来,向来人拱了拱手。月影下衣袂飘动,宛如天上仙子。 “向前辈请安,不知老先生所来何事?”言语中七分恭敬,却也带着三分警惕。 “你不认得我?”老者声音古怪而沙哑,像盘踞砂石之上的蜥蜴的嘶吼。 “恕晚辈愚钝,在下乃落雁门第十三代掌门灵观上人亲传大弟子轩辕青云,不知先生是?”少年颇有礼数地道出来路,怎料老者却并不理会,只是冷冷道:“没听说过。滚下去,你在这吹这鸟曲子影响我看月亮了!” 少年一怔,旋即哑然失笑:“前辈所言,在下倒是头一回领教。晚辈方才所奏为当代点苍大师欧阳老先生的得意之作——春雨舟渡曲,粗闻可抚慰生灵,细听可增进内修,不知是哪一节让前辈不......” 咻! 空气中只听见一声细微的空响,不过瞬息之间,那少年脸色就已变得青紫,浑身僵硬如枯木一般地栽倒下去,身体在半空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脸上的笑容还未逝去。 嘭! 那千锤百炼的躯体重重地砸到草地上,竟如同一块烂西瓜一般,爆成一团血浆。血水弥漫之处,花草皆枯萎如死灰。 “小小毛孩,真是啰嗦。”老者神色自若的走到先前少年所坐的位置,对地上那团血肉竟看也不看一眼。“嗯......月有银尾,此药应当在山南方......”老者点点头,飘飘然从树上落下,反手从草丛里揪出一条碗口粗的锁链,叱骂道:“跟上!” “是......”树丛后传来一阵有气无力、参差不齐的应和声,老者将铁链用力一抖,牵扯出十来个赤身裸体,脸色怪异的孩童,连滚带爬地跟向老人的步伐。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撅起嘴吹了声口哨。 像是回应,不远处的阴暗灌木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蛰伏在里面。 ...... 深夜,幽暗潮湿的土牢里。十几个浑身赤裸的孩子围坐在湿湿黏黏的草席上,捧着一个发黑的馒头一点一点的啃咬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的雄黄粉味,时不时有孩子抬头看向墙壁上那个透气的破洞,窟窿外,是满天的繁星。 “水不够了,二妮子又发高烧了。”角落里两个孩子的其中一个忽然说道。 “我的怕是不行了,我已经能感觉到下面火辣辣的疼得厉害,喝小阿土的吧,他这半个月没怎么用内服的,都是试一些外用的。”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接话道。 那个半边身体严重溃烂,被唤作小阿土的孩子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只还有半盏浑水的瓦罐:“等一会儿,我有感觉了叫你。” 于是众孩童又沉默下来。几个体力不支的抱在一起,昏昏沉沉的睡去。 半晌,忽然有一个孩子哭叫起来,众人连忙爬起围过去,只见那个小女孩四肢诡异的扭曲着,在地板上痛苦地打着滚儿,不一会就没了声息,直愣愣的僵在那里,双眼绝望地瞪着天花板。 孩子们紧张地注视着她,仿佛是在等待什么变化。 噗嗤!一只遍体晶莹的红色小蝎子撕咬开皮肉,从女孩的咽喉钻了出来。众孩童警惕的退散开,但那只小蝎子瞧了瞧四周,显然对他们不是很感兴趣,只顾埋头咀嚼着那具新鲜的尸体。过了一会儿,它仿佛被什么所吸引,爬下尸体,径直穿过牢门钻了出去。 孩子们见那毒物爬远了,这才敢靠过来。 “她养的血蛊的确差不多该成熟了。”一个孩子叹了口气,扭头望向另一角落里的一个孩子:“小阿圆,你感觉怎么样?”斜倚着墙壁的小胖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我感觉还可以。” 说是胖,却不是一般所指的“胖”。那孩童脸色和众人同样饥黄不堪,但全身上下却呈现出诡异的浮肿,像是被什么撑大了一样。仔细看去,他薄薄的皮肤下面,数不清的线条状物体在不停地扭曲涌动着,两侧密密麻麻的触手清晰可见。 他年幼的躯体里,满满的全是吸食血肉的蛊虫。 这,便是这群孩子的命运。他们大多在幼年时被杀人不眨眼的有“西域第一毒师”之称的赤面老魔掠去,沦为他炼制邪物、实验新毒的容器——统称药奴,他们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更没有尊严。无论曾经或现在多么努力的活着,到最后都只能和那个小女孩一样,蛊毒成熟、不堪重负时,在痛苦和挣扎中绝望地死去。 孩子们熟练的卷起一张草席,将小女孩的尸身草草包裹起来,轻轻放在了墙角。 这时,先前的那个孩子忽然开口了:“再卷一张吧,二妮子死了。” 忙完了一切,众孩童再无睡意,索性聚在一起聊起了天。他们井然有序的一个接一个,绘声绘色的讲家乡的山,家乡的水,麦田里的癞蛤蟆,秋天树上的枫叶,村口水井里的小金鱼,以及各种各样的零食和玩具。 孩子们不是受过训练的演说家,但仍然用童贞的语气、稚嫩的词汇努力把自己经历的那些美好分享给伙伴们。每当有一个孩子开始讲时,其他孩子就闭上眼,拼命去想象那些物什的模样、气味和触感。 他们握紧了彼此的手,一直握着,直到最后一刻。 “如果你们能逃出去,会做些什么?”墙角的小阿圆忽然开口道。 众孩童沉默了一会,然后小心又兴奋的说道: “我要吃肉包子!喝甜豆脑!” “我想去吃糖葫芦,然后买一个拨浪鼓!” “我想走得远远地,去一个老魔头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我想去学堂继续读书,将来做大官!” “我...我想回家,看爹娘有没有人埋......” 众孩童叽叽喳喳的讨论了好一会儿,突然一齐沉默下来。 “小结巴,那你呢?”小阿圆看向人群里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孩子。众人闻声,也齐刷刷的看向他,似乎这个孩子有着什么异于他们的特殊之处。 那个孩子怔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慢慢站起,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外面的星空,张开嘴铆足了劲儿,却没有声音出来。众孩童不禁有些着急,纷纷催促他:“小结巴你快说呀小结巴!” 良久,那孩子才铿锵有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要...报仇!” 众孩童呆住了,眼神惊恐地望着这个说出了他们最想却不敢想的话的孩子。 贰章 莫家武馆 跑!向前跑! 夜色笼罩的阴暗森林里,小结巴跌跌撞撞,没了命的奔跑着,赤裸的小脚在布满枯枝落叶的植被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留下了一串串凌乱的脚印。 藤条划烂了他的皮肤,荆棘刺破了他的双脚,惊吓和疲惫充斥着他虚弱不堪的躯壳,喉管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灼着他,让他只想停下来,扶着一旁的树干干呕。 可是他不能,即使浑身酸疼,即使精疲力竭,他也不能停下来。 身后,伙伴们的尖吼和惨叫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催使着他,令他恐惧、懊悔的同时,又给予他一直向前的力量。小结巴哭了,沙哑的哭声。但因为干渴,他流不出一滴眼泪。 “你走吧,你是我们当中唯一还有力气的,离开这里,别忘记了你说过的话!” 小胖子蛮横的咬开自己手腕的皮肉,夹杂着许多长虫的血液喷泉一般的溅到墙壁上,竟把土墙腐蚀起阵阵白烟。 “挖!大家快挖!” 没有铲子,没有护具,十几双稚嫩的小手,在满是毒虫毒血的墙壁上疯狂的挖掘着。那小洞外的星空一点一点的放大。 “快!上去!”一双双血肉模糊的手掌,奋力的托举,送出去的,是生的希望。 没有人有任何异议,孩子们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视死如归的平静。 “小心!” 那盘龙一样的黑色身影飓风一样地席卷而来,一个孩子猛地跃起,将上方的身影拉了下来,自己则被那巨物的腭牙钳住,像拎一只老鼠一样拖了出去。其余的孩子来不及悲鸣,一股脑地把小结巴推了出去! “就是现在!跑啊!快跑!别回头!跑啊!” “不要停下来,使劲往前跑,替我们...好好...”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声惨叫取代。小结巴喘着粗气,回头看去,那看守它们的巨物已经将半个身子钻了进去。 虽然没说完,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 替大家...好好活! 所以小结巴必须跑,不停地跑。逃离这里,是他唯一的活路,也是唯一的希望! “你们胆敢把我最好的药奴给放跑了!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浑厚的内力荡漾开来,几乎整片森林都能听到赤面老魔勃然大怒的声音。 小结巴吓的魂不附体,他几乎以为那老魔已经跟在他身后了。 他吓得尖叫起来,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拨开小径旁茂密的次生林,一头钻了进去。 哎哟!他脚踝猛地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但小结巴没有办法管它,在他看来只不过是身上无数伤痕的其中之一罢了,现如今哪怕是断了手脚,他爬也得离开这里。 其实,方才咬他的是一条已经成年的五步蛇,因为老魔的缘故,整座山的毒物几乎都汇聚到了这附近。 他在一片杂草枯树间爬行了许久,忽然前方隐隐闪烁的荧光吸引了他,脑袋有些昏沉的小结巴茫然的拨开长草,将身子探了出去,却不知前方其实是一处植被茂密的山崖,那荧光不过是折射了月光的星星。 他惊叫着,磕磕绊绊的滚落下去,只听噗通一声,小结巴身子一冷,眼耳鼻里不断地有东西灌进来——原来误打误撞地掉入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小结巴挣扎着沉重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游动起来。慌乱之中,他抱住了一块浮木,便再也不肯撒开手,随着浮木顺流而下。 水很凉,也很甜。这蕴意着生命的水流托举着这个坚强又脆弱的小生命,带着他往更远的地方。 他眯着眼抬起头,星河璀璨,真美,简直就像画里的世界一样。 可惜他们......却再也看不到了......小结巴鼻子一酸,终于按奈不住内心复杂的情感,嚎啕大哭起来。良久,他哭累了,于是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记不清有过几次日落月升,全凭一口气吊着的小结巴随着这块浮木顺着河流一直前行着。他的身体已经被泡得毫无知觉,他的眼睛已经无法捕捉两岸的风景,只有声音,水流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在此后长达数天的昏迷中也随那些尖叫和哭喊萦绕在他的梦境里。 渐渐地,水流的声音似乎慢慢变小,河流似乎也慢慢变浅。最后小河变成了小溪,淤泥变成了鹅卵石,浮木再也飘不动了。小结巴松了手,趴在了河岸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彻底闭上了眼。 朦胧中,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惊叫,但那声音很快随着脚步离去了。像极了娘的声音...... 是娘亲吗?他想。不,不会是的。爹爹和娘亲早已经在他面前被老魔杀了。 那会是谁呢?小结巴混沌的大脑无法细致的思考,他只一心盼望这母亲的声音再度响起。 很快,脚步声再度接近,只不过这一会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晦气!洗个衣服都能碰上死人!你急急忙忙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吗?还不快收拾东西回家去!” “可是相公,我看这孩子好像还有生气啊,若是带回去精心照顾说不定还有救!” “夫人,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万一惹出什么事,你肚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呐!” “正是因为肚里的孩子啊!我们整日吃斋念佛,就是为了保佑这个孩子平安出生,现在如果见死不救,又怎么对得起菩萨的庇佑呢?” “唉......也罢,也罢!就当结了个善缘吧!你先回去叫郎中,我来背这个孩子!嘶!受了这么多伤,是不是被狼掏了......” 小结巴感觉身子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抱起,就像很久之前,骑在父亲的肩上去城里看花灯一样,父亲的双手也是这般温暖有力。小结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在男人怀里沉沉睡去。 救了小结巴的夫妇二人,名为莫问和杨玉琴,是当地平安县城中莫家武馆的主人,莫问祖传一套莫家拳拳法刚猛,攻守兼具,凭借过硬的本领,莫家武馆在城中也是颇有名望。 郎中以银针顺气,药食理身,在夫妇二人的照料下,终于将奄奄一息的小结巴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家在哪里?”“......肖...䍃......”小结巴只应了一句,便再度昏睡过去。 郎中在看到脚上牙印的时候还特别确认了一下,但因为并没有毒发的现象也就草草敷药不了了之。 七日后,肖䍃苏醒的同时,莫家夫人顺利临盆喜得千金,莫妻更加认定是这段善缘救了自己和女儿,因此给女儿取小名叫“缘生”。 又半月后,能下地活动的肖䍃很自觉的包揽了馆内的大小杂务,扫地,煮药,洗碗,喂马面面俱到,让莫家一行人轻松了不少。于是馆主莫问也就慢慢打消了赶肖䍃走的主意,一个勤快少言,模样又清秀老实的小杂役,正是他们需要的。为此,夫妇二人还特别在柴房里给小肖䍃准备了一张干净的小床,取了些布料缝了几件简单实用的衣裳,还特别允许他同桌吃饭,这可是很多馆内学徒求之不得的厚遇。 于是,肖䍃也就渐渐地在这个小县城里安顿下来。 但是,他从未忘记那天夜里,伙伴们的惨叫和哭喊,和那句没来得及说完的“替我们,好好活下去”。也从未忘记,那个半面赤红,残暴嗜杀的老魔头。 复仇的种子深深扎根在少年的心里,只待有朝一日羽翼丰满,破土而出! 叁章 板凳拳 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一晃,已是半年光景。小肖䍃的元气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三天两头的肉食也让他不再像之前那般面黄肌瘦了,只是旁人依旧能很明显地看出,这孩子的身体明显比一般孩子要弱些。用郎中们的话说,他是“伤元亏本,内有隐疾”。 其实这隐疾,不过是之前赤面老魔在他身上常年试毒日积月累所致,只不过这寻常的江湖郎中又怎能看出那西域奇毒呢? 不过由于这羸弱的体质和结结巴巴的口吻,使得小肖䍃成为城里不少孩童的捉弄对象,他虽然获得了自由,却失去了囚室里那群真心朋友。莫师傅为人虽然吝啬小气了点儿,却也会替肖䍃呵斥那些欺负他的坏孩子,这倒是让肖䍃发自内心的感激,于是乎便更加不愿惹事,忍气吞声。 那帮孩子也就更加的变本加厉,这让小肖䍃心里十分的委屈,却也毫无办法。 这天,日头正烈,莫问在院里柳树下一边乘着凉,一边看着面前一干弟子汗流浃背的练拳,整齐的呼喝声十分悦耳。 莫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靠在椅背上小憩一会儿,忽然看见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偷偷扒在墙角处,对着院里的学徒们看得出神。 莫问好奇的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肖䍃你在这里做什么?菜买好了么?” 小肖䍃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低着头应着:“回...回师傅,买...买好...好了......” 莫问疑惑的打量着他,当看到小肖䍃拳头上也缠了两根捡来的破布条时他立刻就明白了。莫师傅有点生气,又感觉有几分好笑:“你可知道不论在什么地方,偷学武艺都是大忌?” “对...对不起师傅,但...但是......”小肖䍃扑通一声猛地跪倒下来磕起了头,“求...求求您了,教我...教我...武功吧!” 这突如其来的拜师倒是又把莫问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同意——要知道,武学这桩子事儿从古至今,师父对徒弟多少都有点儿“藏私”,压箱底的绝活往往不会轻易示人,不然你抢了师父的饭碗,那师父吃什么? 尤其是开武馆的莫问,若不是为了那几两银子养家糊口,他才不愿意把祖传的拳法教给这帮外人呢——纵使现在教了,也并没有给出其中精髓——交了钱的都如此,更何况是个在自家白吃白喝的傻小子? 那声“不行”已经在口边呼之欲出,但看着把头磕得山响的小肖䍃,莫问此时又有些于心不忍,他只好咳了咳,把肖䍃拉起来,故作深沉道:“这个......此事非同小可,待我前去和你师娘商量商量!”“谢...谢谢师傅!”小肖䍃开心的笑了。 “玉琴!玉琴!”莫问推开门,大手大脚的走了进去。“嘘!糙汉子!你嚷什么呀,孩子刚喂完奶,正睡着呢。”杨玉琴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看着襁褓中女儿粉扑扑的小脸,甜蜜的笑了。“你过来,我和你说点事儿!”莫问立刻轻手轻脚,嘴里的声音也变成了虚声。“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那两个又来和你约架了?”杨玉琴轻轻将宝宝放在床上,走过来问道。 “不是啊,是肖䍃那个傻小子,刚才求我教他武功呢!”莫问说。 “切,就这个啊,他想学你就教他呗!咱们家是开武馆的,又不是不会!”杨玉琴松了口气,满不在意的说道。 “啧,可是这个......”莫问搓了搓手掌,一脸为难。 杨玉琴顿时明白了相公的心思,但看着屋外那个来回踱步的小小身影,又有些心软,于是便想了想说道:“我看那孩子也蛮可怜的,既然缘分到这儿了,我们又怎好拂了他的意,这样吧,我看你就随便教他个一招半式,权当让他练练身子了,你瞧他那瘦弱劲儿,以后指不定要怎么被人欺负呢。” 莫问挠挠头,似乎有些犹豫,踌躇间他瞟到房间里的一个老物什,顿时一拍手掌道:“有了!” 正午,门徒们拜别了师父四散回家了,得空的莫问摆弄出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把小肖䍃叫到了庭院正中间。 小肖䍃看着师父这忽然严肃的脸,顿时紧张的出了一手汗。 莫问背过身去,看着庭院外面,悠然道:“我问你,你为什么想要习武?” 其实莫问已经想好了,若是肖䍃说得理由令他不甚满意,他就搪塞一句“你心境未稳”再拖他个一年半载的。 “是...是...是为了......”小肖䍃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是不是为了报复那些欺负你的孩子们啊!”莫问猛地转身,直勾勾的盯着他。 “不...不...不是的!”小肖䍃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我的...爹娘...被...被一个很...很厉害的人杀了,我...我要替...替我的爹娘...报仇!” “呃!”这倒是令莫问十分意外,不只是因为他一时找不到理由回绝,也是因为之前无论怎么问小肖䍃的身世,他都抿着嘴只字不提。 联想起之前这孩子在梦中说的一些梦话,和常常看见他独自在角落里抹眼泪,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这...这样啊,”莫问干咳了两声,“是我错怪你了,既然如此,那我就破例收你为徒,传你一套武学吧!” 小肖䍃喜极而泣,连忙跪地行礼:“谢...谢谢...弟子...拜见师父!” “好了好了不必来这套,你且听好,我教你的这套拳法,可是十分的高深莫测,而且需要配合一样‘兵器’......”莫问侧过身,露出身后一条老旧的长板凳。这条板凳是莫问刚刚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的,四条凳腿还有一条是断的。 小肖䍃瞪大了眼睛,轻声道:“师...师父要教的...莫...莫非是...板凳拳?” “哎?你听说过?”莫问神色顿时有些慌乱。 “听...听师兄们说...说过,板凳拳...拳...是烂大街的...的入门...招数......”小肖䍃有些嫌弃。 莫问头皮上顿时沁出几颗豆大的汗珠,连忙道:“才...才没有呢!那是他们没能领悟到这套招数的...的...的精髓嘛!对!精髓!” “精...髓?” “正!是!”莫问眼珠一转,抄起身后的板凳,随手舞了几个花儿,看唬住了小肖䍃,他才继续忽悠道:“要知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论是绝世武功,还是这看似普通的板凳拳,它们的潜力都是一样无穷无尽的。所以,一个人能修炼到什么地步,完全看他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以及一点点机缘!” “哦!”小肖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似乎认同了一点。 莫问看有所成效,心里顿时得意了几分,但脸上仍是面不改色,沉声道:“正所谓:‘一条板凳三尺长,四腿八叉赛霸王。上山敢同猛虎斗,下水敢打海龙王!’退后,你且看好!” 正说着,莫问就舞起了手中的板凳,在腰间华丽的转了几圈,然后虚步架开阵势,喝道:“进可攻!”那板凳先是平身一冲,然后左右横扫开,笨重的板凳在莫问手里被挥舞得呼呼作响。 “退可守!”莫问收回劲道,已身体为中心,往四面八方作出了招架的姿势,仿佛展开了八卦阵一样。凳腿时而外,时而被握住,手臂扭转之间,凳面舞得如同一只风车。 “好...好招数!”小肖䍃此时已是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 噔!莫问一手握住横杆往地上一敲,收了招式,反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笑道:“你看!这板凳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无用?” “有..有用!有用!师...师父,您...您就教我这个!”小肖䍃那里见过大世面,这三招两式在行家看来不过是平平无奇规规矩矩的几个招式,但在他看来可不比那老魔头的招式差个多少! “那好!这条板凳我就送给你了,切记!习武最重要的是专心,不可浮躁,要用功!”莫问见已经忽悠的差不多了,便心满意足的将板凳交了出去。 小肖䍃慌忙接过,把这条缺了腿的板凳宝贝似地紧紧抱在怀里。 只要我肯用功,就一定能打败那个老魔头! 莫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敷衍了事的几句话已经被面前的这个孩子牢牢地刻在骨子里,成为影响他一生的座右铭。 “师...师父!我现...现在就想学!”小肖䍃恳求道。 “呃,”莫问想了想,旋即道:“好!那我就传授你第一招,也是最重要的一招!” “是...是什么?” 肆章 赤诚之心 坐! “坐?”“没错!正是一个‘坐’字!但这个坐可不是一般的坐,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学问!” 此时的莫问搪塞糊弄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他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开始教肖䍃:“首先呢,这个坐,要坐得端正!腰板要挺直,身体要硬直!要坐出气场,坐出威势!” 莫问说着,就摆好板凳,扶着小肖䍃的肩膀让他端坐在板凳上。 “哎哎......”缺了一条腿的板凳极其不稳,稍微挪了一下屁股就让小肖䍃差点摔倒。 “来来来,臀放中部,抬起头,哎对了,挺胸,踏腰!双手扶住板凳的两个短侧!左脚脚尖点地,右脚脚掌踏地!要让你的对手看见你的坐姿就惧你三分!” “师...师父,”小肖䍃有些为难,“我脚尖踮起来也够不着地啊。” 莫问言语中颇有不耐:“哎呀那你就悬着吧!一只脚高一只脚低!” 阵架倒是摆好了,若不是小肖䍃眼神里无法掩饰的慌乱,倒还真是有模有样。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三条腿的板凳要维持平衡本来就不容易,再加上小肖䍃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个子比同龄人普遍矮上一节,双脚无法着地的保持坐姿更是难上加难。 “好,这样就完成了!记住,坐阵是板凳拳起式中的起式,基础里的基础,如果连坐都坐不好,那这套拳法你也就不用学了!师父我先离开一会儿,等会儿再来看你坐得怎么样!” “是......是!师父!”小肖䍃忙不迭的打起精神,对他来说,宁愿失去一条腿也不愿意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 “嗯,甚好甚好。”莫问松了口气,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走进了里屋,只留下小莫问一个人在院子里做苦工。 “玉琴,饭好了没有啊?”“刚刚哄咱家小缘生,还没开始洗菜呢,你累了的话先休息一下吧。”“嗯,我知道了!”莫问又打了个哈欠,在堂前的竹椅上坐了下来,看着被阳光洒满呈金色的院落,一阵睡意袭来,他竟迷迷糊糊地的睡了过去。 全然忘记了屋外头还有一个孩子正在忍受煎熬。 正值酷夏,午时的太阳尤其毒辣,把屋头的树叶烤的焦黄,连知了也都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得慵懒。 端坐庭院中的小肖䍃,自然也感觉到了层层热浪翻滚而来,扑腾得他汗流浃背,浑身发痒。 可是他不敢松懈,他害怕自己一分神不小心倒下,就恰巧被迎面走来的莫师傅撞见得清清楚楚。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学不了功夫了!小肖䍃咬了咬牙,他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他必须坚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里的莫问还是没有要走出来的迹象。 师父...师父他肯定是在考验我!小肖䍃宽慰地想着,身体更加的板直了。他浑然不知自己的那位好师父此时正在阴凉的屋子里打着鼾睡得正香呢。 他的头皮从一开始的干裂感,到现在火辣辣的疼; 他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纸; 他的身体出的汗越来越少,浑身上下麻痒难当; 他的双手双脚开始抽筋,难以忍受的疼痛充斥着他幼小的躯壳。 可是他还是忍下来了! 和灌下赤面老魔的毒药相比,这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肖䍃安慰着自己,他相信,下一分钟,下一秒,师父马上就会走出来的! ...... “吃饭啦吃饭啦!起来吧懒鬼!” 莫问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搓了搓脸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都睡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慢慢吞吞的!”杨玉琴笑骂道。 莫问笑了笑,天气太热,这一觉睡得身子黏糊糊的,虽然解了乏,却并不怎么舒服。 看着桌上散发着香气的饭菜,莫问迫不及待地舀了一碗饭,夹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嗯~夫人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杨玉琴娇嗔地拍了一下莫问:“就你嘴甜!手也不洗!哎?小肖䍃呢?” 莫问一怔:“怎么,他没回来?” “没有啊,他不是跟你出去了吗?” 莫问脸庞抽了抽,嘴里的速度越来越缓慢,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最终,他停止了咀嚼。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杨玉琴担心的问道。 “坏了!那傻孩子!”莫问猛地一拍桌子,连滚带爬地蹿了出去,杨玉琴连忙小跑着跟上。 只见肖䍃那瘦小的身子已全然倒在了那里,双目紧闭,苍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莫问顿时僵在那里,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愿意在这酷热的太阳下保持一个姿势,直到昏过去。杨玉琴连忙跑过去想要把肖䍃扶起来,但当手掌碰到肖䍃的身体时,却如同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赶快过来帮忙把孩子扶进去!” 莫问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跑过去,此时眼前的一幕令他彻底震惊了: 这个孩子,即使昏倒了,也依然保持着自己要求的坐姿! “这……这……”莫问感觉喉咙里有东西哽住了。 这是何等的决心,何等的毅力!先不说武馆里那帮一有机会就偷奸耍滑的小子们,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如此的定力和恒心。 看着眼前倔强的孩子,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想起了小时候坐在屋檐下面,看着爷爷练拳。莫问的爷爷是几代人中将莫家拳发挥的最炉火纯青的一人,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好汉。无论是三伏暑天,还是寒冬腊月,只要到了点,爷爷都会毅然决然的来到后院打拳。哪怕是最苦最穷的时候,爷爷饿着肚子也要打够时辰,如此往复几十年,风雨无阻。 直到他站不起来的那一天。 这种品质,他和父亲都没能坚持下来,也间接导致了如今莫家拳“一代不如一代”的现状。 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却展现出来这种超凡的意志。 莫问被震撼到了,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该重新审视这对这孩子的态度了? 小肖䍃似乎听到了莫问的声音,他虚弱的睁开眼,看着来人,张了张嘴,第一句话却是:“师…父……对…对不起……我…我没能……”莫问长叹一声,将小肖䍃搂在怀里:“什么也别说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师父答应你,会好好教你!” “真…真…真的?”小肖䍃眼角滑落了几滴泪水。 莫问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肖䍃笑了,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哭声。 日渐西沉,已是傍晚。 穿过武馆,走过一片水田,有一座矮矮的山坡。山坡上有一片矮矮的树林。 树林里的树都细小得像孩子的胳膊,却有一颗树又粗又大,要几人合抱才能围住。肖䍃觉得这棵大树是林子里所有树苗的母亲。 小肖䍃此时正跪在那棵大树面前,虔诚的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轻声的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爹……娘…我…我好开心,师父他…他…愿意教…䍃儿武功了……” 他的面前有一个由树根巧妙围绕起来的小树洞,里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两个石头叠起来的石塔,一个是三块石头,一个是两块石头。 小肖䍃没有朋友,也不好意思叨扰师父和师娘。他就偷偷跑到这里,把这两座小石塔当作自己已故的爹爹和娘亲。 每当有什么新鲜事儿,受了什么委屈,亦或者是自己离开家后在老魔那里的辛酸遭遇,他只要得了空,就会偷偷跑来告诉它们。 哪怕它们不能安慰自己,但至少不会嫌弃他口吃结巴还在这儿唠叨。 肖䍃真心觉得,有时候,石头都比人温柔许多。 “……我…我一定会……努力练习……将…将来……替大家……报…报仇!哎…哎呀,时候不…不早了,爹,娘,我…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们!” 小肖䍃对着石塔虔诚的拜了拜,然后高高兴兴的一溜烟跑走了。 就在肖䍃离开不久,那棵大树的浓密树干忽然摇晃起来,只闻一声闷响,树上稳稳当当落下一个小男孩来,他看了看肖䍃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树根底下的石塔,耸耸肩,做了一个与其年龄绝对不符的无奈表情,随即从另一个方向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伍章 小乞丐和小板扎 从那天之后,莫问对待小肖䍃习武的态度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上午,让肖䍃和武馆的弟子们一起练拳,肖䍃小小的个子每次都得站在第一排才能看清师父的动作;到了下午,则是莫问手把手一对一地教他板凳拳。 这板凳拳与其说是拳法,用体操来形容倒是觉得更为贴切一些。江湖上的人打板凳拳大多也是拿这个来表演花架子的。一套规规矩矩地板凳拳有三十六式,但严格来说能算上招数的并没有几招,大多是一些对形体和姿势的要求,以及板凳的拿法。这些玩意儿在莫问看来又浪费时间又没什么大用处,他已经有些愧疚当初忽悠小肖䍃学这个了。 莫问曾多次旁敲侧击地试图让小肖䍃放弃板凳专心练他最拿手最放心的莫家拳,试图弥补自己的过失,但是遭到了小肖䍃的坚定拒绝。 就这样,小肖䍃上午练莫家拳,下午练板凳拳,每天弄得身心俱疲却也不亦乐乎。除此之外,莫问还细心地教给他一套吐纳法理顺内气、活络经脉,虽然只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内家功法,却也对小肖䍃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改善——就这样练习了两个月后,小肖䍃在逐渐掌握那三十六式地同时还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口吃竟然好了不少,现在只要情绪不是很激动,他说话吐字也能像常人一样连贯了! 只是不知何时又多出来了一个毛病——咳嗽,也不是一天咳到晚,就是每次活动身子过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咳那么两下。不是风寒,也没有发热,他偷偷的找过郎中,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索性就不了了之。 这让小肖䍃对自己所练地板凳拳愈发痴迷,他用麻绳扎了一个小背带,不管是上街买东西,还是出去遛弯儿,都背着那条破板凳,简直是爱不释手。这让街道上地行人们是啧啧称奇,孩子们也给他取了一个新的绰号:“小木头,小板扎,背着板凳找妈妈,妈妈面前耍花架,砸到脚趾哭哇哇!”接着就是趁他转身丢一些石子土块,怪笑着做着鬼脸。师娘对他也哭笑不得:“你这傻孩子,总是背着那个破板扎做什么?”一来二去,几乎全城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背着板扎的小板扎。 小肖䍃纵使已经学了那么一招半式,却还是一声不吭,遇到别的孩子欺负他时,只是把身子缩在板凳后面,快步退开——这让时常在角落偷偷观察的莫问倍感欣慰。 武馆里的弟子们也不怎么待见这个平平无奇却得到师傅看重的小不点,经常有那么三两人当着大伙的面以“交流拳法”的名义找来小肖䍃“切磋”,然后利用自身的蛮力把他摔到地上蹭个一身灰,然后出言讥讽,以此为乐。 小肖䍃却每次都一脸认真,一次次地爬起来,直到门徒们没了兴致为止。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让他试试自己的拳法。 他一招一式的确有模有样,但可惜劲道太小,打在这群习武之人的身上不痛不痒。 “还撂手冲拳呢!我去你的吧!哎呀,没劲没劲,走啦走啦。”又是单手拎起一个翻摔,众人哄堂大笑,四散离去。小肖䍃翻了个身从地上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被磨得皮开肉绽的双手,眼里满是落寞和无奈。 滴答!一滴红的落了下来,小肖䍃一怔,连忙捂住鼻子。 “喂!你没事吧?”不远处走来一个孩子的身影,小肖䍃的目光顿时有些警惕,但看见来人手上并没有拿着土块和石子,才稍稍放下心:“我...我没事......” “用这个擦擦吧。”那小男孩身材精瘦像只猴子,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眼里满是笑意,模样脏兮兮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怎么好闻的气味,但此时他的手上却有一块很干净的手帕。 “谢谢。”小肖䍃小心地接过那块干净的手帕,虽然不脏,但是沾染的气味却不怎么好闻,这不禁让他皱了皱眉头。 “不好意思啊,确实不好闻,”那孩子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我还在工作中!” “工作?”肖䍃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不解。 “嘿嘿,这还看不出来?”那孩子兴奋地转了个圈,展示着身上的破烂衣衫:“我的职业是一名乞,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为自豪,“可不是一般的乞丐哟!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记名弟子哟!” “好...好厉害!”肖䍃羡慕地赞叹道。 “嘿嘿,认识一下,我叫齐泽辉,你可以叫我辉少!”那孩子笑得灿烂,对着肖䍃伸出了一只手。 肖䍃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你...你好,我叫......”“哎,我知道你叫什么,你叫肖䍃对吧?”齐泽辉一脸得意。 “你怎么知道?”肖䍃一脸惊讶。“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你师父叫莫问,师娘叫杨玉琴,他们俩救了你,生的女儿叫莫玲玲和你醒过来是同一天对不对?”齐泽辉调皮的看着他,“我还知道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叫‘赤...赤面...老魔头’!对不对?” “你...你...你......”肖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用手指着齐泽辉一时说不出话来。齐泽辉握住了那根手指拍了拍肖䍃的肩:“放轻松放轻松不要紧张,听我慢慢和你解释......” 原来齐泽辉为了避暑气,常常会爬到林子里那棵大树上乘凉睡觉,有一会迷迷糊糊间就听到了肖䍃在树下的自言自语,这让天性捣蛋的他来了兴致,每天一有时间就跑到树上等肖䍃来这里说悄悄话,听那些不为人知的小故事。县城土生土长的齐泽辉哪听说过什么西域毒药,什么奇功杀人,就这样一来二去,竟听得着了迷。 不过这两天由于肖䍃练拳练得偏晚,没有去林子里,这让两次失望而归的齐泽辉以为出了什么事,就想偷偷跑来武馆里瞅瞅他,结果到了半路就看见肖䍃被一帮年轻人围在中间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肖䍃庆幸的是,面前的这个少年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和全部,漏掉了很多隐秘和重要的事。毕竟有些东西他还没有做好公诸于世地准备,师父和师娘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方便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听?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点上了,我也不能再让你吃亏啊是吧?这样吧,我就赏你个面子,交你这个朋友,如何?” “朋...朋友?” “是啊!怎么,做我丐帮记名弟子的朋友,面子可是倍儿大的!”齐泽辉言语里很是自豪。他见肖䍃有些犹豫,以为是他有些质疑自己的身份,便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掏出来一个用麦秆编织的造型精巧的小麻雀,神秘的说道:“你看,这个,就是丐帮长老临终前给我的信物,他说先给我记个名儿,待我以后离开这里,找到真正的丐帮,就能直接进帮当六袋弟子了!” 肖䍃看了看那只雀儿,造型精巧,栩栩如生,的确不像是一般小孩能捏出来的。他咳了咳,苦笑道:“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和我交朋友,那...好吧!很高兴认识你,辉少!” 齐泽辉则是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了,他勾住肖䍃的肩,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齐泽辉的朋友了!以后要是他们再敢欺负你,你就报......呃......报丐帮的名号,看谁还敢动你!” 肖䍃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被齐泽辉蹦蹦跳跳的拦住了去路:“这位朋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把关于那个老魔的事情再给我讲讲呗!” 肖䍃挠了挠头:“可是我还要练拳,没时间啊。” 齐泽辉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笑道:“你看你,整日窝在武馆里对着空气苦练,到头来连那帮整日游手好闲的师兄弟们都斗不过!正所谓实战是检验武术的唯一标准,正巧的是,鄙人也曾有幸学习了一套丐帮绝学,旁人我是不轻易展露滴,但鉴于咱俩是朋友,告诉你也无妨......” “你会丐帮的武功?”肖䍃眼睛里放出了光。 “不错!”齐泽辉点了点头,“以后我陪你练拳,你给我讲故事,咱们相互促进各取所需,怎么样?” “成交!” “好!一言为定!” 陆章 问拳 平安县城的历史由来已久,三面环山,林海环绕,城池居中是为天险,自古无山贼马匪之忧患,可谓当今乱世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有河流一条,引三山泉水穿城而过,四季不绝,使小城亦无洪乱之忧。 河流到了城外地势平坦的地方,慢慢分散开,经过数百年的岁月,滋养出大片肥沃的土地,智慧的劳动人民在修建城池时开采出木材和石块,在腾出的空地上用辛勤的双手开垦出许多农田,春种秋收,丰年可起市,灾年能自足,这种古朴简单的生活方式直到现在也在延续着。 从山间带出的泥沙沿途铺散在河道的两边,常有老人和孩子光着脚在河滩上耐心的寻找着河蟹、河虾、河螺以及其它水产,之后兴高采烈地回家吃上一顿鲜美的大餐。 潮湿松软的泥沙地既是捕手们的天堂,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也是个颇为不错的练习场。在这里,跌了不痛,倒了不麻,鼻子尖先着地也是毫发无伤,热得大汗淋漓时,清澈凉爽的河水触手可及,脱下衣服跳进河里更是舒爽,不可不谓痛快至极! 此时,肖䍃和齐泽辉二人就赤裸着上身和小脚站在这里,一个负手而立,努力憋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个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也努力营造出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但由于久违地兴奋,二人的脸都憋红了,看起来滑稽至极。 “出手吧,辉少!”小肖䍃捏紧了拳头,稚声稚气的大声道。 “好!你可要瞧好了!”齐泽辉一前一后抬起两只虚握着拳头的手,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可要上了!” “来吧!” “呀!”齐泽辉大喝一声,尖尖的童声听起来有几分女儿气。紧接着他大步跨出展开双臂,作出大鹏展翅的模样腾空而起! 说是腾空而起,其实也就离了地面几寸而已。 肖䍃作势从板凳上跳将下来,却差点跌倒,连忙稳住身影,摆出莫家拳的阵势正面迎了上去。 齐泽辉身子一倾闪过一拳,虎口顺势擒住肖䍃的那只手腕,右手挥拳就要打向他的小臂。肖䍃忙不迭地出掌架住,却因气力不够被震得生疼,只让那拳稍稍移了方位。而那移了位置的拳头又很不巧的打在了齐泽辉自己的手背上,疼得他“嗷呜”一声叫了出来...... 小肖䍃一招一式倒是有模有样,但总是显得有形无神,高难度的招式他使得十分蹩脚,一些基本招式的微妙之处每每也少了些气力,出去十分力打到身上能有两三分就不错了;齐泽辉毕竟乞丐出身没少打野架,每招每式之间多半是按着性子来,一些薅头发揪衣服的动作也是层出不穷,但肖䍃毕竟是系统地练过一些基础身法,每每都能挣扎着避开他的拳头。就这样,两个孩子摆着各自的架势厮打在一起,你来我往之间,双方都挂了点彩,却都谁也不服谁,打得愈发起劲了。 “呼...呼...你...你怎么打来打去躲来躲去就那么几招啊!”齐泽辉喘着粗气,笑着问道,此时的他脸上身上有不少青肿,看起来狼狈不堪。 “呼...呼...呼......我笨,学得慢!咳...咳咳......”肖䍃也喘着气回应道。他身上虽然没什么青肿,但是腰上背上却布满了指甲和手指留下的抓痕和指印,若非是个小孩子,让别人瞅见了估计会以为他刚刚和谁做过一番翻云覆雨的激烈运动呢。 “你咳嗽什么啊?不会被我几拳就打出内伤了吧?”齐泽辉叉着腰哈哈大笑。 “不不,不是,这是我自身的毛病,我还没说你呢,你这街头泼赖的打法真是没劲,还说自己会什么‘丐帮拳法’,我看你就是为了套我的话瞎说的!”肖䍃感觉自己上当了,十分生气。 “啧,我可没瞎说,我师父是正宗的丐帮弟子,武功盖世!这些是我亲眼所见!只不过他在让我背下招式口诀后就死了,我只记得形式,却没人指导我精髓,我自己也没怎么练,你要知道做乞丐可是很难的!所以就半半落落成这样了。”齐泽辉摊开双手,无奈的耸耸肩。 肖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学武功?” “想啊!我当然想!”齐泽辉点头道,“自从我第一次见到我师父的时候我就想学了!哇塞,他蹭的一下就跳到了屋顶上,跳来跳去想飞一样!大手一挥,就把身边几个拿刀的黑衣人给震飞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嘴。 肖䍃好像并不在意这些:“那不如这样吧?师父说过‘天下拳法大同小异’,你把你背的招式写出来,我拿去问我师父怎么样?他肯定能帮你的!” “这可不行!”齐泽辉皱了皱眉头,“我答应了师父,不可以把关于这套拳法的事情说出去的!而且就算可以说出去,但是我写不来几个字啊!” “好像也是啊......但是直接带你去见师父是肯定不行的......”小肖䍃托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不如这样吧,你自己先练着,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替你去问我师父!” “哎!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我现在就有问题,你过来过来,我告诉你你帮我问问哈?” 齐泽辉对着肖䍃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肖䍃听罢,道:“这个我都可以告诉你!意思就是下盘要稳稳当当的,但是又不能太僵硬!”齐泽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我还有几个问题!” 肖䍃很认真地听完,在口中又默念了几遍,等确定自己记住了,就别了齐泽辉,一溜烟地跑回了武馆。 饭桌上,莫问埋头吃得香,肖䍃则是很乖巧地只夹自己这边的菜,杨玉琴看见了,只好自己夹上几块肉放在他的碗里。 肖䍃恭敬地说了声谢谢,但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盘算着什么时候问莫问才最为妥当。想着想着,手里的筷子就慢了下来。 “肖䍃,想什么呢?”莫问看在眼里,于是问道。 “啊,师父,我...我在想......这‘一拳一动又一静’是什么意思啊?”肖䍃强作欢笑,声音有些颤抖。 “哦,你说这个啊,意思是拳法的一招一式要打得磊落打得明白。”莫问又埋头吃起饭来,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是这样啊,”肖䍃暗暗记在心里,“那‘势如鲲鹏气定闲’呢?” “你从哪里听来的?”莫问发觉有些不对劲,“莫家拳和板凳拳里有这些口诀吗?” “不...不是的,”肖䍃顿时有些紧张,“是...是...是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了几个武者打扮的人,他们在讨论这个被我听来了,我有些好奇,就跑来问您了。” 不怎么撒谎的肖䍃此时已是小脸通红,好在莫问专注着吃饭,并没有注意到。 “哦,是这样啊。”毕竟要知道,这平安县城虽然不大,武馆却不止一家,拳法有赵家莫家王家,棍法有吴家李家刘家,另外还有教刀法的黄家和教枪法的杨家。 再者说,毕竟也是官家统辖的地方,并不是与世隔绝,偶尔出现几个江湖人士也并不奇怪。 所以莫问并不怀疑,只是点点头道:“是这样啊,告诉你也好,多了解别人的招数对你日后行走江湖也有好处,这些等会儿吃完饭我在告诉你——哎,倒是你,为师前几日教你的莫家拳九招十一式你背熟了没?” “背熟了,”小肖䍃立马来了精神,“起手式,收式,第一招海底擒龙,第二招雄鹰顶,第三招独臂擎天,第四招游龙九式,第五招凤凰单展翅,第六招......” “行了行了,”莫问笑着打断他,“能记住就好,习武之路艰苦悠长,你现在只学了最基本的冲拳和马步,还算不上是习武之人,可莫要与旁人过分争斗哟。” 肖䍃发觉莫问目光停留在自己满是抓痕的头颈处,脸不禁更红了:“是,师父!” “快吃吧,饭都凉了,记住,往后你习武的担子会愈发加重的,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哟!” 柒章 新年 小城悠然的时光,闲散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 肖䍃还是会替齐泽辉问一些拳法上的问题,一直问到连莫问也答不出来为止。 两个孩子一有空就聚在一起互相切磋,那套丐帮拳法十分玄妙,齐泽辉虽然只领会了几分,却也已足够对付肖䍃,每每几招过后就将其打倒在地,就连使出板凳拳也很难翻盘,这让肖䍃很是懊恼,也更加激励着他勤学苦练。 两个人打累了,就一起坐在那棵大树下面乘着凉聊着天。齐泽辉会绘声绘色地给肖䍃讲乞丐们争地盘的情景,小偷们是怎么顺走钱袋的,青楼的娼妓们每晚接的客人都有谁,还试着教小肖䍃掷骰子和赌钱——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成效。 肖䍃也遵守了约定,告诉了齐泽辉一些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用蛇毒酿的酒,喝一口会兴奋一整天;某些蝎子的尾巴切下来,蛰一下可以变成让人暂时没有知觉,切开皮肉都没有感觉;蜈蚣切断毒腺部,油炸吃起来苦苦脆脆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奇花毒草、珍禽异兽,让齐泽辉对他的见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关于聊天,两个孩子也有彼此的小默契——齐泽辉纵使说话成瘾,却也闭口不提关于自己师父的任何事;肖䍃也刻意隐瞒了自己过去遭受地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对那段恐怖的往事选择了埋藏。关于这两点,他们二人纵使好奇,却也十分知趣地谁都不问。 莫问也慢慢发现了端倪,却也并没有制止。在他看来,肖䍃终归是个过客,迟早是要离开武馆去完成他自己的事情的。只要不犯王法,不背弃道义,至于他和谁交朋友,做些什么,他管不着,也打心底不乐意去管。 莫问相信自己的眼光,肖䍃他是个好孩子。 因为自从肖䍃踏进武馆大门以来,他从未给莫问惹过一点麻烦。哪怕一般的孩子早已不是他的对手,在受欺负地时候他仍然选择低着头走开,连一点生气的表情都没有。 连自己那帮早已成年的学徒们都没有他这般稳重,时不时还和别的武馆打上一架,给莫问带来了不少“惊喜”。 几十年的东闯西闯,莫问也曾见过全家被恶人灭门的孩子,不是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就是极度暴力和偏激,像肖䍃这般心平气和地孩子倒真是头一回见。 他不怀疑肖䍃那天告诉他的事情的真实性,于是猜想这孩子会不会把情绪发泄在其它地方? 但当莫问看见肖䍃抱着自己偷养的小白兔尸体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他释怀了,又困惑了。 莫问曾在一个晚风徐徐的夏夜冷不丁地问肖䍃:“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反击,为什么不还手呢?” 肖䍃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师父师娘对我这么好,供我吃供我穿,我若是惹是生非,岂不是太对不起师父和师娘了?况且那些也没什么,随他们开心就好,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因为和他们斗气而耽搁了!那样就太不值得了。” 莫问赞许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况且平日里肖䍃在武馆,虽然学得总是比旁人慢不少——旁人三天就能学会的招式,他可能要练上小半个月——但是一旦他学会了,就比旁人要扎实很多,并且很快就能运用到实战上来。并且肖䍃打拳不像旁人初学时那般古板生硬,他可以像经验丰富的老武师一样,把学会的招式临场组合出一套十分实用的连招,这是初学者基本不可能做到的,但是肖䍃做到了。这让莫问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这个小徒弟,到底是愚笨迟钝呢,还是天赋异禀呢? 所以,肖䍃在莫问心中的形象是坚毅、憨厚和颇有潜力的,他忽然觉得日后在这个孩子身上,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年难留,时易损,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年,三年之后又是三年,现如今,肖䍃已经十六岁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瘦弱结巴的小个子了。 他清秀的模样已经组件成型,千锤百炼的身体也日益强壮,对莫问所传授的招式也已烂熟于心——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肖䍃学得慢,莫家拳一十八招共二十式他只学了个九招十一式,而三十六式的板凳拳他倒是学全了,这让莫问感觉有些愧疚,毕竟在江湖人士看来,板凳拳太过稀松平常,完全达不到精深武学的条件。而肖䍃却因为自己当初忽悠人的一番话对它痴迷的不得了,不过事已至此,莫问也是毫无办法,只能让事态自己发展下去。 但这并不影响小肖䍃现在的实力。现在武馆里的师兄弟们已经发现,自己若是再找这个小师弟切磋,非但不能再把他摔来摔去,反而要受上一套皮肉之苦。 莫问也慢慢发现了不对劲,面前的这个少年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体内却有着一团极为磅礴的“气”,俗称内力。之前似乎一直潜伏在丹田里,但自从肖䍃日积月累的修外功顺内气,这股内力就慢慢随着他自身的筋脉运作开始运转了。 莫问曾亲手试过,肖䍃地体内的劲力不同于常人体内的内力醇和敦厚,反而极为狠毒霸道,少说也有四十年的功力,但是却极为絮乱,仿佛只是寄生在他这里,并不能完全为他所用。 肖䍃也极力否认自己曾研习过什么内功,也未曾得到过什么高人传承,对于此事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正值年初,小城四处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准备迎接这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 莫家武馆也挂上了灯笼贴上了桃符,肖䍃穿着一身师娘缝制的崭新大红棉衣,护着怀里的小师妹在院子里放烟火。“肖䍃,你过来!”“好嘞师父!”肖䍃咳了咳,挥挥手散去身前的一股硫磺味,牵着小师妹小跑到莫问跟前。 “爹爹!”小师妹松开肖䍃的手,一颠一颠地跑过去奶声奶气地要抱抱。 “哎!宝贝女儿,来,让爹亲一口!”莫问抱起女儿,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眼角的皱纹因为笑意显得十分明显。“呐,这是给你的!”莫问从腰间掏出一小串用红绳编好的铜钱,“先不许花掉哦,拿去给你娘,晚上睡觉要放在枕头底下。”“谢谢爹爹!”小师妹“咯咯”地笑着,一溜烟跑进了屋子里。 肖䍃笑着看着这父女二人,眼里有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莫问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肖䍃:“怎么?嫉妒啦?”肖䍃连忙道:“师父您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会......”“行啦行啦,都这么大人了,还是不长脑子,分不清什么是笑话!”莫问拍拍肖䍃的肩,笑着道。肖䍃挠挠头,觉得有些难为情,忽然觉得有一阵劲风刮过来,他下意识的闪身接住,却发现手里的也是一串红绳编的铜钱。“好身手!”莫问赞许道。 “师父,您...您这是?”肖䍃看着手里的铜钱,有些错愕。“这有什么,给你的压祟钱,新年图个好兆头!”莫问面带微笑。“我...我也有吗?”“为什么不能有?”莫问用温暖的手掌摸了摸肖䍃的脑袋,“莫家武馆的弟子到了十六岁,做师父的都会发这一串钱,我父亲是如此,爷爷,爷爷的爷爷也是如此。你也是我莫问的徒弟,为什么不能有?” 肖䍃的眼眶湿润了,自打八岁那年被老魔掳去后,压祟钱这种事,他再也没敢想过。毕竟终日与蛊虫毒药为伴,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好啦好啦,我先回屋了,你去玩吧!”莫问笑道。 “是!师父!”肖䍃毕恭毕敬地退了一步,磕了个响头,然后转身跑走了。 锣鼓喧天的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卖糖葫芦的糖人的面具的炒货的年货的烟花的玩具的小摊小贩们高声叫卖着,还有表演杂耍木偶皮影戏的手艺人们,被一群脸上乐开了花的行人们围着,笑着叫着,好不热闹。 远处几个踩着高跷的人,一边做着滑稽又高难度的动作,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幅,上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恭喜某老板回鹤楼开张大吉”“祝某老板新店生意兴隆”等字样。 街道两旁的店铺里满是涂脂抹粉的妇人,一边瞅着外边的热闹街景,一边叉着腰拿着中意的商品和老板讨价还价。 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糖饼猪肉师傅们这会儿尊贵了起来,人们争先恐后的说着好话送着礼,预约着为数不多地几个名额。 小城上下满是快活的气息,唯一冷清的,就是日前客满为患的烟花之地了。卸下浓妆的仙女们露出乏力的疲态,凭栏而望着街道上家家户户忙活的身影,眼中满是落寞与茫然。 同样是过年,有的人是迎接新年,有的人却只是重复去年的日子罢了。 捌章 舞狮大会 “阿辉!阿辉!”钻过汹涌的人潮,肖䍃好不容易找到了齐泽辉,他还是穿着一套脏兮兮的破烂衣衫,只不过厚了点,此时正在闹市的中心低着头弯着腰拿着一个缺了口的碗,用乞丐们独有的半哭腔嚷嚷着:“行行好哟,可怜可怜我哟,大过年哟,图个彩头哟~哎嘿,好嘞!谢谢大爷~” 肖䍃凑上去,把他肩膀一拍:“走啦阿辉!”齐泽辉见是肖䍃,不耐烦的挥挥手:“走开走开,没看见我正工作着呢吗?嘶!你怎么还背着那破板扎啊,不扎人啊?”肖䍃连忙正了正绑着板凳的麻绳,说道:“别叫唤了,大过年的,我们去吃点好的!”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也想快点去消遣消遣啊,可是你看我这碗里头,”齐泽辉摇了摇手中的破碗,里面孤零零的几枚铜板叮当作响,“这点怎么够啊!吃碗阳春面老板还不给放猪油呢!” 肖䍃嘿嘿一笑,亮出了手里的那串铜钱:“你看,这是什么?” “他娘的!”齐泽辉顿时双眼放光,“有钱你就是大爷,走走走,今天咱们也当一回气派人!” 这家酒馆没有招牌,没有酒旗,位置偏僻却能经营十几年,原因有二:一是因为酒馆主要面向街头巷尾的穷汉浪人,东西不算难吃却也不贵;二是因为不远处就有家赌场,凡是赢钱的输钱的免不了都要大醉一场。现如今临近新年,有家的没家的离开家的汉子们又统统聚了进来,捧着酒碗喝得满面红光。 “我数数看.....哇塞,足足六十文钱!你师父对你还真大方!”齐泽辉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些铜板,“他奶奶的,弄得我都想拜入他门下了。”肖䍃耸耸肩,招了招手,店里跑堂的这才慢悠悠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道:“二位小哥,吃点什么?” 肖䍃不假思索地说:“一只烧鸡,一盘牛肉,一壶茶,谢谢。” “不要茶,来一壶酒,一碟花生米!”齐泽辉倒是毫不客气,从红绳下飞快的点出几十枚铜钱然后递了出去。 因为这家酒馆招呼的都不是什么有钱的主,怕一些死皮赖脸的人来吃白食,所以这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先付银子后上菜。 “好嘞,二位稍等!”跑堂的瞟了一眼手中铜板的数目,这才露出一抹笑容跑开了。 肖䍃挑了挑眉,算是默许了伙伴的行为。 “剩下的这些铜板,你用得着吗?”齐泽辉眼巴巴的看着桌子上剩下的那些铜钱,怪笑道。 “你想也别想,难道又忘了自己上次赌钱出老千被人家差点打断腿吗?”肖䍃毫不留情的道,“你把手挪开,酒上来了。” 齐泽辉挠了挠鼻子,调笑道:“今天肖大公子请客,我齐某人先干一杯,以表敬意!”说着,仰头就是一杯,“哈”地吐出一团白气:“过瘾!” “想喝你就直说,用不着来这一套。”肖䍃没好气的笑道。 “哎呀哎呀,肖公子严重了,来来来,哎我给你斟酒——”齐泽辉手拿酒壶,手腕游动,漂亮的耍了个花,一杯满又不溢的酒就出现在了桌上。 “你的功夫还是那般好!”肖䍃由衷的赞叹了一声,旋即稳稳当当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呃!”辛辣的冲劲令他头脑一震,不由得叫出声来,这一窘态顿时引来了齐泽辉的嘲笑。 这家小酒馆只卖一种酒,既是头牌也是招牌,酒是用最便宜的山芋干酿造的,估计酿地时候混进去不少烂的坏的,酒劲儿出奇的大。不过也正因为这出了名的烈劲儿,这种酒在县城卖苦力的群体里很受欢迎。 其实肖䍃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这种劣质的烈酒,只不过他偶然发现越是烈的酒,他喝下去反而越是舒坦,并且能保证他几个时辰不再犯那咳嗽的毛病。这其中的道理连酒虫上脑的齐泽辉也搞不懂。 烧鸡的味道极其油腻,牛肉也又老又硬,但这对二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食,所以他们吃的很香很快。肖䍃吃得很少,因为他知道等会回武馆还有一顿团圆饭在等着他,而自己的朋友就不一样了。 “咕噜咕噜!”齐泽辉将壶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随即长舒了一口气:“过瘾!兄弟谢谢啊,新年快乐!” 肖䍃笑了:“好好好,新年快乐,辉少你好像有些醉了?” “醉个屁!”齐泽辉没好气的道:“我像是那么不能,嗝,不能喝的人吗?” “都打酒嗝了就别逞强了,走,我扶你回去。” “放屁!那是饱嗝!是饱嗝!”齐泽辉没好气的锤了肖䍃一下,“不用你送,你拿这只炮仗点着了往天上一扔,就会有人来接我了!” 忘了提了,齐泽辉凭借自身的悟性,和莫问间接的帮助,日夜苦练下武功已算有些小成,然后他自然而然的当上了平安县城部分乞丐们的老大,成立了一个叫做“丐小帮”的奇怪组织,不劫富也不济贫,倒是把欺负肖䍃的那帮少年揍了个遍,这让肖䍃甚是哭笑不得。 “我的腿可能是有点醉了,但是我的脑子还没醉,你啊,就管好你自己吧,舞狮大会上你可要把招子放亮点,别让人家把腿给打断了!”齐泽辉一边打着嗝,一边摆着手道。 “什...什么大会?”肖䍃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打断腿?” “什么?你没听说过?”齐泽辉笑了,“您老人家可别逗了,莫家武馆在这里少说也有十几年了,会不知道舞狮大会?” “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肖䍃急切的说道。 “这...好吧,你听好了!”齐泽辉见肖䍃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舞狮大会是本地流传百年的传统,每三年举行一次,只有城中有名望的武馆才能参加,说是舞狮其实也不用武馆的弟子们学舞狮,只是进行各种各样的比试罢了。最后决胜的武馆可以得到象征堂口霸主的金狮子头,在下一届舞狮大会开始之前也就是三年内,抽其它全部武馆的分红,坐庄!” 肖䍃听得惊之又惊:“这么大的事儿,师父为什么从未向我提起过?”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啧啧。”齐泽辉揉了揉鼻子,“其实也不是强制性非要参加,但是不参加大会和弃权的都视为输家,照样要被抽三年分红,规矩是破不了的,毕竟城里想要开武馆都是拜一个堂口的嘛,所以如果你师父没告诉你,多半是弃权了的,嘿,这就奇怪了哈,这莫家拳按理来说也不比别家差多少啊,怎么可能甘愿被抽分红呢?” 肖䍃沉默地思索着,脑海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想试试代表莫家武馆赢下舞狮大会,让师父高高在上痛痛快快地抽三年分红! “就是嘛!你看看别人家武馆,多大,多气派!收费那么贵人家还是挤破头了想往里面钻!其实呢,人家馆主根本不教,只是不知道从哪里雇了几个教头就来糊弄那帮傻子!”齐泽辉认同的点点头,“你看看你师父!事事亲力亲为,结果弟子就那么十几个,简直他娘的憋屈!你要是能赢下来,哇塞我算算,赵莫吴李,黄孙杨刘,啧啧,整整七家的分红!你师父估计半年之内就能买个大房子了!” 肖䍃看了看红绳上的铜钱,不多不少,还剩十六个,他顿时有些心酸:师父本来日子就拮据,居然愿意为了自己这样一个白吃白喝的外人付出这么多心血,他怎能不感动? 肖䍃把这些铜钱紧紧捏在手心里,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赢下大会,以此报答师父! “舞狮大会?”饭桌上,莫问和杨玉琴听到这四个字,脸色齐刷刷变了。莫问放下筷子,面有愠色:“肖䍃,这是谁告诉你的?”杨玉琴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相公,又看看肖䍃,用眼神偷偷向他示意着。只有小师妹天真无邪的唱着歌儿甩着小腿。 肖䍃感觉气氛不太对,不禁有些紧张:“是...是......” “不用说我也知道,是那个小乞丐告诉你的,是吧?”莫问冷冷道,“真是可笑,他以为他知道的很多?他是万事通了?哼!”说着,莫问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 “阿问......”杨玉琴轻轻拉了拉莫问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太激动。莫问缓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到门口,独自一人吹起了冷风。 “小䍃,你和师娘说,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舞狮大会?”杨玉琴温柔的看着肖䍃,她相信这个孩子对那件前尘往事是不知情的。 “我...我想让师父和师娘拿七家武馆的分红,日子过好一点......”肖䍃神情有些呆滞,他从未见过师父像今天这般如此生气。 杨玉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是这样啊......小䍃,师娘不把你当外人,你坐过来,师娘讲个故事给你听......” 玖章 陈年往事 莫问早年在中原走南闯北,未曾得志,于是于二十多年前和妻子来到这平安县城,图谋发展。早年的莫问可不像现在这般拮据低调,因为他那时可不是孤身一人,和他一起走南闯北的,是他自己的亲弟弟,莫名。 莫家兄弟在舞狮大会的前一天拜了堂口立了招牌,第二天就一鸣惊人,在舞狮大会上技压群雄,一鸣惊人。此后应对各家武馆的挑战书也是毫不惧色,胜多负少,很快就成了县城武馆的龙头。 此后连续三届大会,莫家兄弟都凭借出色的武艺夺得头魁,武馆的门面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弟子门客也越来越多,最辉煌的时候,武馆里有十二名教头,三百多学徒,盘踞在县城中心的黄金地段,令人眼红。 那黄铜精铸的金狮子头摆在大厅上,都落了一层灰。 正当莫家兄弟二人在县城打拼的风生水起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时间在救下肖䍃的前两年,又是一年新春佳节,莫家武馆的金红相间的大旗早早立在了会场上。按照规矩,馆主是不能参赛的,而莫家兄弟的馆主之位是共任的,于是他们便习惯轮流来参赛。 那天参赛的是莫问的弟弟莫名,和莫问的儿子莫辛,以及二人最看好的徒弟陈阿三。 比赛如同往日一样顺风顺水,莫家三人一路过关斩将,眼看着就要再次捍卫金狮子了,却不曾想在最后一关,也是莫问最放心地武馆决斗环节出了问题。 莫名和莫辛就如同中了邪一般,在擂台上束手束脚,全然没有平日里半分英气。面对他人的攻势,全然没有招架之力。按照大会的规矩,只有一方投降认输,或者滚下擂台才能作罢。 莫名和莫辛没有高喊认输,也没有机会离开擂台。 比赛的结果,就是莫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擂台上被活活打死,弟弟莫名被打得奄奄一息滚下擂台,抬回家后不久就断了气。 这样的晴天霹雳对莫家武馆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痛失手足和爱子的莫问整个人精神恍惚,其余武馆趁机前来挑战,无心恋战的莫问一败再败,莫家武馆威名大减,直接导致学徒数量一少再少,武馆渐渐入不敷出,门客教头们纷纷作鸟兽四散。杨玉琴为了还债只好一再变卖家产,到后来连武馆的门面都保不住了,沦落到如今在临近城郊地地方置办了这巴掌大地地方,靠着少得可怜地十几个弟子们不温不饱地磨着日子。 现如今,莫问虽然已经从失去至亲地阴霾里差不多挣扎了出来,靠着双手给武馆挣回了一点颜面,但莫家武馆却再也没有参加过舞狮大会,任由自己每年被抽一大笔分红。 “......那是你师父这辈子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噩梦,所以你现在懂了吗?”杨玉琴心疼的看着丈夫的背影,“以后莫要再提参加什么舞狮大会了,唉。” “可是,师娘,我...我不明白,”肖䍃紧张得又有些结巴,“师叔和师兄那么厉害,为什么那天会输成那样?” “这......”杨玉琴神情有些为难,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 “我来告诉你!”莫问猛然转过身,“他们俩那天,是被人下了药!” “下......药?”肖䍃呆住了。 杨玉琴痛苦地捂住了脸,低声哭了起来。 莫问地眼圈也有些红红的:“不错!正是如此!那天他们本来精神和气力都是极好的,偏偏在临近决斗的时候就开始头昏眼花了!你师叔只以为是有些疲倦,执意要上去,我……我当时真应该拦住他们!” “结果到了擂台上过了几招,那药性一动真气就随着筋脉挥发了!他们二人一一开始还占了些上风,到后面别说还手了,连招架都招架不住!” “我亲眼看着他滚倒在擂台边缘,我当时……伸手就可以摸到他的脸——我对他吼,问他怎么了,他看着我,我现在还记得那个眼神,惊恐,又无助。直到后来回想起来我才明白,他想滚到擂台下面来,却被拖了回去。紧接着那帮人就涌过来把我往后拽,我就这样错失了唯一一次救他们的机会......” “我看着他们瘫软在擂台上,被人家一拳一拳地殴打着,血肉模糊,脸都变了形,那拳头也在抽打着我的心啊!我向他们大叫,让他们认输,可他们张了张嘴,原来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求他们停止比赛,说我们认输,认输了,可那帮人,一个个的眼神!”莫问声音越来越愤怒,眼睛红得像一头歇斯底里的野兽:“是那么的冷漠!口口声声地说着规矩规矩,说什么没喊认输就是还能打!” 小师妹被这阵势吓哭了,母亲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抱去了里屋。 “直到我弟弟和儿子的血,把整个擂台都染红了!他们才假惺惺地去叫大夫!可...可是......”莫问悲痛至极,缓缓蹲了下来,沧桑的脸庞上已是泪水纵横。 “是......是......是谁干的!”肖䍃被情绪感染,也哽咽起来。 莫问久久地不说话,过了很久,他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他看向肖䍃,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肖䍃,师父我活了快五十年,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唯一学到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世道!” “世...道...”肖䍃喃喃地重复着。 “等你以后去江湖上闯荡,早明白这点就能早一点少受罪!这世界上,最美好的是人性,最肮脏、腐臭、龌龊、最不能直视的,也恰恰是人性!善恶这种东西是很难分清的,朋友这种东西也是假多真少。那些人表面是在恭维你帮助你,其实大多都是想找机会挤掉你......” “另外你要记住!民,不与官斗,强龙也不压地头蛇!你师父我就是早年来这里的时候有点本事就骄傲,得罪了不少人,到最后,民家官家联合起来整我莫家!所以——” 莫问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师父我现在的追求就是安稳活着就好。做人一定要懂人情世故,要变得圆滑,有些事能忍就忍了吧,为人处世能不争就不争,世道就是这样,明哲保身才是首要的,平淡一点也没什么的.....” 谁知道,一直安静聆听地肖䍃却忽然摇起了头:“师父,或许,你说得对,但是,恕我不能同意你的想法!” “嗯?”莫问怔住了,六年来,这还是肖䍃第一次顶撞自己。 “师父,你说做人都要圆滑,都要苟同,这点我不能同意,”肖䍃表情十分认真,“或许那样活着能轻松不少,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莫问看着肖䍃,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师父,这个世界的确很黑暗,弱肉强食,为了名和利,谁都想吞了谁。但也有那些心存高洁的人存在,不是吗?这个大家口中单调、黑暗的世界不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存在才多姿多彩的吗?” “您总是教导我们习武之人,修武先修德,这正是因为我们有着比常人厉害不少的本事吗?有这份能力不就代表着我们应该为这个江湖做些什么吗?” “您让我遇事都忍气吞声,先考虑明哲保身。可要是人人都忍气吞声先考虑自己,谁来做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举?说书先生口中那些为国家,为江湖,为知己甘愿牺牲自己换取大义的大侠们,难道他们的血都白流了吗?他们也在为使这个江湖不再那么冷漠献出了一份力啊!” “我也想成为那种,为了道义流血、流泪的,或许我也会忍让,也会苟且,但是我发誓,绝对不会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做这些事!我要做那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人,我宁愿在阳光下伤痕累累,也不去做一个躲在面具背后完好无损苟且偷生的宵小!师父,我相信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既然总要有人来做一回英雄,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莫问呆住了,他望着肖䍃的双眼,是如此的坚定和耿直。 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那个还没“死掉”的自己。那时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四处拔刀相助打抱不平。只要旁人有困难,哪怕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愿意倾囊相助,敢在公堂之上拽官老爷的小辫子不松手。 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呢?莫问苦笑了一声,自己当初做了那么多侠义之举,自己最后又落个什么下场?那些自己帮助过的人,在自己有难的时候,又帮了自己什么呢? 所谓侠义,只不过是旁人借以偷懒索取的狗屁罢了! 他冷哼一声,刚想反驳,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又让他忽地怔住了。 真的什么也没帮吗? 莫问想起来,自己目前这十几个弟子,对自家的武馆多少有些嫌弃,但是为什么他们的父母却从来没有让他们离开这里呢? 他想起,那个米缸空空如也的冬天,那个突然造访送来了猪肉和萝卜白菜的瘦小老农。 他又想起,那个中秋之夜,划一大匹上好布料给自己妻子却执意不收钱的财迷老板。 以及那些他记不清名字的,时不时送几条鲜鱼活虾的老钓客,逢年过节给自家送画的穷画师,总是请小女儿吃糖葫芦的瘸腿妇人...... 有些回报和善意,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吝啬,而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他们能付出的善意仅限于此。 每个人其实都很努力、很想善良率性的活着。但是经受了生活的风吹雨打,很多人变了初心。 但也有人在风雨中苦苦支撑,胸膛里摇曳的小小火苗还没有熄灭。 我们都有能力成为任何一种人,重要地是你怎么选择。 莫问沉默了,是因为他已经投降了,他对那段噩梦般的遭遇有了强大的心魔,令他畏缩,令他恐惧。面对眼前这团烧得炽热地火焰,他的双眼被刺痛了,他开始发抖,因为他无法直视。 “所以,师父,您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替咱们武馆争口气,我不会输给他们的!”肖䍃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有着不可抗拒的信服力。 “不不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莫问痛苦地抱住了头,慢慢蹲了下来。 拾章 这个江湖 肖䍃不明白吗?他确实不明白。 但是他理解莫问,发自肺腑的理解。 莫问遭受的,是人性的冷漠、龌龊和扭曲,而肖䍃经历的,则是人性最最恐怖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自由”。 没有道德的束缚,没有法律的约束,生杀大权全凭一个他们反抗不了的人的喜乐。他们就像一群被牵着走的羔羊,无论过程是什么,下场几乎都一样——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着死去。 若不是肖䍃的身体有着异于常人的耐毒性从而得到老魔的重视,随便一个略大剂量的蛊毒都能轻而易举的带走他。 所以这师徒二人的经历,其实大同小异。 只是肖䍃还不能说出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给莫家人平淡闲适的生活带来无穷的恐惧和担忧。 他现在只想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替师父拿回本该属于莫家的东西。 他甚至突发奇想,如果自己愿意代表武馆出席,说不定可以调查出当年给师叔师兄下毒的真凶! “真凶吗?”莫问惨笑一声,“何必那么费神?我都可以告诉你——打杀他们的,是黄家武馆的人,下毒的,则是当年我最最信任的那个徒弟——陈阿三。”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肖䍃。 “可是......为...为什么?”肖䍃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难懂的,”莫问冷笑,“收了别人的钱,自然要替别人办事!想来真是可笑,多年的师门情谊、两条人命,居然比不上一沓死气沉沉的臭银票?”说着,莫问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你也不必追问他现在在哪里,做出这档子事情,他也自然没有脸继续在城里待下去!” “可是师父,我......” 莫问举起手,示意肖䍃停下。他扭头看向屋外漆黑如墨的天空,缓缓道:“肖䍃,师父明白你的心思,可是舞狮大会险象环生,再加上我们莫家早已被排挤针对,想要不出乱子是不可能的。你是个好孩子,师父不希望你有个三长两短,况且你不是还有大仇未报吗?你的路还很长,不能断在了这个小小的县城里!” 肖䍃垂下了头,双目紧闭,似乎在努力忍耐着什么。良久,他抬起头:“师父,我还是要去。” “你怎么这么倔!”莫问有些恼火。 “师父,我要面对的那个人,在整个中原,甚至整个江湖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这些年我努力提高自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那个人一战。可如果我连家门口这一关都过不去,那还谈什么闯荡?谈什么报仇呢?”肖䍃的语气不容置疑。 莫问深深地看了肖䍃一眼,道:“是不是西域蛊毒之首,有天下第一毒师之称的赤面老魔?” “师,师父,您......”肖䍃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回避。 “早年就听说那老魔头素爱掳用童男童女作药奴,当初我还以为只是吓唬孩子的传说,现在看来不假。”莫问轻笑,摸了摸额头。联系起当初肖䍃那副伤痕累累、病弱交加的躯体,再加上他体内的那团说不清来历的霸道内劲,如果用长年累月积累的毒素来解释,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师父,我......”肖䍃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来,肖䍃,你坐下,”莫问拉出两张凳子,“你可知道,这个江湖有多大?” 肖䍃茫然的摇了摇头。早年在牛家村父母的羽翼下,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后来被赤面老魔掳去,虽然走过了不少江川湖泊,却并没有机会去正视这个世界;现在身处平安县城,他虽然自由自在,但是对外面的江湖却依然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好吧,你且听好,”莫问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江湖很大,大到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如今的中原,最大的自然是朝廷,但却也不是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对外,北有匈奴,骁勇善战;西域异人,神秘莫测;东海倭寇,骚扰不断;而中原内部,朝堂上皇子将军争权夺势,江湖里,有武当、峨嵋、崆峒、昆仑、点苍、华山、丐帮、少林八大门派,也有明教、唐门、万象阁等一些算不上名门正派却也不容小觑的势力。 “我们小小的平安县城,只不过是这万千世界里的沧海一粟,莫家拳法也算不上是上乘的武功——师父虽然说过,习武重在个人,不在功法,这话不假。但上乘武功之所以是上乘,自然有他的道理,像一些江湖传说的武林绝学,没有通天的本领是难以将其降服的,这些你懂了吗?” 肖䍃很认真的听着。 “你悟性一般,但好在根基扎实,练功勤奋,前日与师父过招能略居上风,已是极为不错。但因为缺乏实战,放在江湖上,也不过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小卒子而已。那老魔的手段傲视群雄、出神入化,岂是你现在所能够抗衡的? 肖䍃点点头,神情有些沮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莫问忽然话锋一转,“你若执意想去那舞狮大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时过境迁,我莫家弟子在大会上必定险象环生。你是个好孩子,师父不希望你同师叔他们一样,被奸人所害,误了前程啊!” “师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真的不怕!”肖䍃捏紧了拳头。 “那好!你便去吧!”莫问沉吟良久,点头道。 肖䍃大喜,连忙跪地拜伏道:“多谢师父!” 莫问苦笑道:“你先别忙着高兴,眼下第一个难题,怕是就难以解决。” “师父,什么难题?” “舞狮大会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必须是县城里的武馆,这不难,难就难在第二条——参会者必须有三人,馆主只可旁观,不可插足。你看你那帮师兄弟,平常练功也就偷奸耍滑勉勉强强,有了早年的前车之鉴,他们又怎么会愿意为了武馆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肖䍃挠挠头,道:“师父,你且试试吧,这种事说不准的。” 第二天清早,莫家武馆庭院。 “大过年的也不让人睡个好觉,一大早把我们叫过来干嘛啊?” “就是就是,真的是,冷死个人!” 一群睡眼惺忪的学徒们打着哈欠,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咳咳!”莫问重咳了两声,等徒弟们安静下来,这才缓缓道:“为师叫你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三日后城里的武馆盛典——舞狮大会!” “舞,舞狮大会?”学徒们顿时鸦雀无声,惊恐的望向彼此。早年的事情沸沸扬扬,他们这些武馆里的弟子又怎会不知道? “没错,舞狮大会!”莫问点了点头,“我已经决定让肖䍃参加这次大会,你们可有人愿意陪他前去?” “呃......这个......”弟子们面面相觑,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莫问看在眼里,心里已是十分悲凉,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指其中一人道:“毛家阿金,你平日修行还算可以,愿不愿意陪你师弟一起前去?” “师父,这......”那名弟子打了个寒颤,瞬间决定日后练功要偷懒三分:“师师师师父,我这几日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恐怕不适合去那里......” “刘习文,你呢?” “师父,那个,我风寒未愈,头疼得紧......”这名弟子也连忙推辞道。 肖䍃看不下去了,他跑过去拉起一个人的手:“张师兄,平日你我最为要好,你可愿意?” 张师兄苦笑着抽回自己的手,老老实实地道:“肖师弟,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师父都不一定打的过你,我们这帮初窥门径碌碌无为的师兄弟又怎能帮你?只不过是拖后腿去丢人现眼罢了,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肖䍃退了两步,眼里满是失落和无奈。 “罢了,罢了!都散了吧!”莫问大手一挥,怒斥道。 “是!师父!”弟子们如蒙大赦,连忙各自跑回了家。 “肖䍃,你也看见了,这般鸦雀,怎能委以重任?”莫问摆摆手叹道,“你还是好生待着吧,大不了我腆着老脸带你去会场看看吧。” 肖䍃挠挠头,忽然道:“师父,我有一个朋友,应该愿意陪我一起去,只不过他不是武馆的人,可能要劳烦师父做做样子,收他做记名弟子了!” 莫问怔了怔,道:“你是说......那个小乞丐?” 拾壹章 会场 要搞定齐泽辉很容易,对这点肖䍃再了解不过了。 解释了前因后果时,他还在打着哈哈试图推辞,但当肖䍃略施激将之法,齐泽辉立马就上了道,义愤填膺的嚷嚷着“管他下毒还是下尿!他就是往天花板上摆满了刀子,爷爷我也敢去闯一闯!” 简单的拜过师后,莫问就收下齐泽辉做了个挂名弟子——名义上他是武馆的弟子,但莫问不负责教他任何东西。 “师父,那还有一个空缺怎么办?” “唉,这件事再说吧,或许他们念在以往的情面上,愿意通融一下?” 转眼间,三日就已过去。按照惯例,陪同的人除了馆主,还可以有其它弟子旁观,这一点学徒们倒是心照不宣,也不管自己有多么“不方便”“不舒服”了,一大早就集合在武馆门口整装待发。 “哎,你们就穿这个去吗?”师娘叫住了肖齐二人,眼里带笑地看着他们。 肖䍃和齐泽辉面面相觑,望着彼此身上臃肿的大红袄子和破麻布拼凑成的破衣烂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拿着,换上这个。”师娘转身进屋,拿出了两件颇为利索的短打劲装,胸口绣着一个龙凤凤舞的“莫”字。 “谢谢师娘!”肖䍃喜出望外的接过。 “哇塞,谢谢婶......师娘!”齐泽辉一时还不怎么习惯叫师傅和师娘,正在努力的调整适应中。 衣服十分贴身,二人穿上后,感觉手脚都完全放开了,无论是出拳还是踢腿,都十分顺畅自然。 不愧是为习武之人定制的短打劲装! “师娘那我们走啦!”肖䍃挥挥手道。 “不急,你师娘也去。”一旁一直沉默的莫问忽然开口道。 “什么?”肖䍃有些惊讶,“师娘也要去吗?” “是啊!”杨玉琴挤出一个看似灿烂的笑容,“舞狮大会,师娘上一次去看也是很久之前了啊......” 莫问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的心思自己这个做丈夫的再了解不过了。 当初自己精神恍惚,是她独自一人打理武馆上下,一声不吭的扛起了所有的担子。 明明她才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而如今......莫问扭头看着肖䍃,这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她似乎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看了吧?她现在跟过去看,也是为了做好最坏的打算。 其实自从那次之后,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莫问笑了。 “走吧!”莫问大手一挥,弟子们整齐的列成两队,跟在师父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中心走去。 舞狮大会现场,锣鼓喧天,人潮涌动。广场四周早已搭建起高高的看台,拉起了厚厚的帷幕,将武馆之外的闲杂人等挡在外面。除了武馆的人,只有城中少数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有资格进入会场观看比赛。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百姓围在四周,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 “师父,你看!”会场入口处,几个目光敏锐的弟子捕捉到了什么,连忙拉了拉前面一人的衣角。那人转过身来,脸色忽地变了:“莫家武馆的人?” “你们跟紧我,登记的地方在前面......” “莫师傅!好久不见啊!” 莫问打量着面前这身材矮壮、面露凶气的汉子,也是忽地怔住了。 仇恨,无法抑制的仇恨几乎要从莫问眼里窜出火焰来。 “莫师傅,这位是?”眼尖的齐泽辉发现了莫问神色不对,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 “肖䍃,齐泽辉,你们俩过来,”莫问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声音咬牙切齿:“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黄,师,傅!” “黄师傅?黄家武馆的馆主?”肖䍃和齐泽辉都呆了一下,立刻后退了一步,冷冷地打量着面前这位浑身煞气的壮汉。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师父的死敌,真是意想不到! 黄师傅身后一群神情不善的武馆弟子察觉到两拨人对视的不善眼光,纷纷上前一步。 “哎!这是做甚?”黄师傅傲慢又得意地摆摆手。身后的弟子见状,立刻垂下头退到一边。 “莫师傅,别来无恙啊!” “哼。”莫问冷哼一声。 “莫师傅,怎么忽然有兴致来看这舞狮大会啊?”黄师傅笑眯眯的道。 “不好意思,我莫某人此番前来,是参加大会的!”莫问毫不客气的说道。 黄师傅眼角抽了抽,似乎十分意外。 这时,身后一个黄家武馆的弟子猛地跳了出来,恶狠狠的道:“呸!一帮丧家之犬罢了,牛什么牛?难道你忘了你儿子和弟弟是怎么被打死的吗!” 轰!此言一出,一片哗然,莫家武馆众人气的懵住了,莫问更是双眼血红,怒发直立,额头青筋暴起,捏紧了拳头几乎都要冲过去了! 黄师傅一声不吭的转过身去,揪起那名弟子的衣领“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混账东西!”旋即他又笑眯眯的转身拱手:“不好意思啊莫师傅,我们武馆的弟子太莽撞了,您不要见怪啊!” “相公,忍住,不值得,不值啊......”杨玉琴也上前拦住莫问,眼中带泪的哀求着。 “哼!”莫问怒哼一声,一拳将旁边一根立着的竹竿拦腰打断:“无耻小人!我们走!” 莫家弟子们恶狠狠地瞪了黄家武馆的众人一眼,扭头随莫问去了。 黄师傅一直笑眯眯的目送着他们走进去,然后亲切地拉过方才被打的那名弟子,从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不错!聪明!做得好!”那名弟子连忙接过,顶着肿的老高的两边脸,开心的笑了。 舞狮大会会场,登记处。 “一定要三个人吗?”莫问的声音有些急切,又有几分恳求。 “不好意思啊莫师傅,规矩您是知道的,我们不能改动的!”负责登记的那名弟子摆着一个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微笑脸。 莫问回头看了看自己那帮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弟子,心里纵使十分恼火,却也无可奈何。 “怎么回事?为什么吵吵闹闹的?”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莫问一惊,连忙回身拱手:“孙会长!” 肖䍃循声看去,来人是一个须发花白,身材肥胖的老人,正脸色惊奇地看着莫问:“这不是莫师傅嘛!好久不见啊!怎么,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不敢!”莫问还是拱手低头。 只见那名弟子在胖老人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孙会长立刻释然的笑了:“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是少了个人吗,无妨,无妨!让莫师傅他们参赛!” “可是,会长,方才......”那名弟子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孙会长的眼神,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没事了,莫师傅,你们进去吧!”孙会长和蔼的道。 “那就多谢孙会长了!”莫问道了谢,领着众弟子们往里面走去。 待莫问一行人走远,那名弟子才敢试探地问道:“会长,这样真的好吗?” “你担心什么?”孙会长轻蔑地笑了一声,“莫家武馆怎么说也有十几个弟子,却连参赛的三个人都凑不齐,还能成什么气候?来了,也不过是出丑罢了!” 露天会场内部的结构类似一个八边形,八大武馆各执一边而下座,场地是一个实木搭建的圆形擂台,上面林林总总立满了梅花桩,几个舞狮的戏班子正在上面敲锣打鼓卖力的表演着。在入口的正上方,有一个十分精致的看台,似乎是为了某位尊贵的来宾准备的。 肖䍃一眼就看见那看台上用红绸围着的一个东西—— 金狮子头! 此时场内已有不少武馆人员入座了,他们或是兴高采烈地的摩拳擦掌,或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那生龙活虎的舞狮。 但当莫家武馆一行人进入场地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擂台上几个舞狮的都停住了。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们身上,有惊讶,有轻蔑,更多地是好奇。 肖䍃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齐泽辉倒是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得意地挺直了身子转了个圈,好让所有人都看清他得意的脸。 莫问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他领着一干弟子,熟练又略显生疏地往莫家武馆的地方走去。 奇怪的是,原本应该是莫家武馆看台的地方此时空空落落,没有一张桌椅,只有几个闲人站在那里磕着花生瓜子,看台上满是果皮垃圾。 若不是那上方还皱皱巴巴地悬着一幅绣着“莫”字的旗帜,还真想不到这是给武馆准备的看台呢。那几个吃着零嘴的闲人见到莫问一行人,忙不迭跑开了,临走时还故意把手里剩下的东西扔在那里。 “真是欺人太甚,我们的椅子呢?”似乎是听到了周围传来的嗤笑声,一名弟子忍不住骂道。 肖䍃侧过脸,看到几个神色匆忙搬着椅子的人影在后台一闪而过。 “真是不好意思,会场现在桌椅紧张,只剩下一条长板凳可以坐。”两名会场杂役抬着一只满是灰尘的旧板凳,满脸堆笑的跑过来。 “你们!”齐泽辉气的牙痒痒,忍不住挥拳要打。那两人吓得“哎哟”一声,丢下板凳就跑了。 “罢了,罢了!”莫问拿起板凳,长袖一挥,将板凳上的灰尘拂得一干二净:“肖䍃,齐泽辉,你们两坐吧。” “不用了,师父,我们平常马步都能连着扎几个时辰,和大家一起站一会儿又如何呢?”肖䍃摇摇头,“还是给您和师娘坐吧,师娘抱着小师妹很辛苦的。” 莫问欣慰的点了点头:“也好,玉琴,你抱着孩子坐下吧......” “县——令——到——” 会场外,忽然传来一声吆喝,会场的众人立马起身,准备迎接县令大人。 “恭迎县令大人!”呼喝声如雷震。 肖䍃这下终于知道,那个精致的看台是为谁准备的了。 “莫师傅,县令大人他经常来看舞狮大会吗?”齐泽辉歪着脑袋,看着那个穿着官服的老人气喘吁吁地往看台上爬。 “据我所知,之前是没有的。”莫问托着下巴思考着,突然造访的县令?他感觉到这次舞狮大会并不简单。 拾贰章 如此局势 “大家,大家不必多礼,都,都坐下吧!”老县令气喘吁吁地入座,摆摆手道。 “多谢县令大人!”又是一声齐刷刷的应和,众人拱手行礼后,坐了下来。 “诸位,诸位请安静下来!” 看台后面慢悠悠站出一个精瘦的八字胡男人,肖䍃和齐泽辉都认出这是县令的万年跟班——许师爷。 “怎么回事,不应该是孙会长发言吗?”莫问挑了挑眉头,心中隐隐有不安的预感。 县令他老人家年迈力衰,很多撑场面的事情由都是这位师爷来完成的。 “诸位武馆的师傅们弟子们,我许某在这里,代表县令大人说几句话!”许师爷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道:“首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那就是我们县令的爱女,已经和黄家武馆黄师傅的长子,定亲啦!” 什么?会场内众人传来一片惊愕之声,莫问看向那看台,端坐在县令大人身边的正是一脸淡定的黄师傅。黄师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把目光投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得意。 “不过是定了个亲,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惊讶?”肖䍃感觉到了现场众人紧张的气氛,有些摸不着头脑。 “唉,你这都想不明白吗?”齐泽辉一脸无奈,“你看啊,这黄狗和县令他俩的崽子定了亲,那么他俩就是亲家,黄家武馆的弟子也就是县令亲家的弟子。他们早不通知晚不通知,偏偏在大会即将开始的时候通知,摆明了就是借此机会欺负人!” “欺负?”肖䍃似乎明白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弄懂。 “哎呀,就是今天这场大会,谁跟黄家武馆的弟子过不去,那就是打了县令的脸,和官府作对!”齐泽辉揉了揉鼻子,“谁愿意和官家作对呢?你看,现在另外六家武馆的都垂头丧气,官家的面子谁敢不给?我看今年的金狮子花落谁家,已成定局了,咱们啊,还是趁早回去吧......” “......七日后的黄道吉日,还请各位师傅们赏脸,来黄家武馆吃酒席!最后祝本次舞狮大会顺利进行!”许师爷字正腔圆地说完,还一本正经的鞠了个躬。 “呵呵,一定一定......”众人强颜欢笑,打着哈哈。 肖䍃眉头紧皱,要放弃吗?他有些不甘心。但要是继续打下去,难免会和黄家的弟子交手。替莫家惹恼了官府的人,可不是他的本意! 他捏紧了拳头,又放松了,罢了,不过是再等三年而已,等自己学全了剩下的莫家拳,再战不迟!想到这里,肖䍃揉揉脑袋,转身打算和师父说自己的想法,可是一扭头,就发觉莫问的眼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师父,我......”肖䍃张开嘴,却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了。 “你想好了吗?”莫问撇撇嘴,示意签生死状的环节已经开始了:“是现在走,还是继续?” 肖䍃脸庞涨的通红,他看了看场上的师傅们,又看了看莫问,张了张嘴,艰难的道:“师父......我...我不能给莫家惹上麻烦......” 他呼出一口气,眼中带泪:“......咱们还是走吧!” 莫问笑了:“你若是怕师傅受难,大可不必如此。”说着,他站起身,就要走下看台去签字。 “不,师父,”肖䍃连忙上前拦住莫问,“我的目的是报答师父,而不是替师父惹上惹不起的人!如果师父因为我今天参赛而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莫问刚欲回答,忽然,脸色阴沉了下来。肖䍃一怔,扭头看去,只见黄师傅已经笑呵呵地来到了众人面前:“莫师傅,我和诸位师傅在那边等你半天了,怎么还不见你来?” 莫问看着他,说道:“黄师傅今天倒是分外热情。” 黄师傅摆摆手,道:“哎,哪里话,大家都是同行,今日久别重逢,大家都对莫师傅您想念的紧呐!” 莫问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道:“想念?这倒是稀奇。” 黄师傅也不再废话,面带微笑的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师父,您别......”肖䍃还想说些什么,被莫问扬手制止了。 莫问大步流星的走上擂台,对着师傅们拱了拱手,拿起笔,在生死状上龙飞凤舞的写上“莫家武馆,莫问”几个大字,旋即把笔重重地拍在纸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回去。 肖䍃和齐泽辉面面相觑,满是茫然和犹豫,莫问却笑着道:“尽管去,师傅不怕他们,不要顾虑,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他顿了顿,把目光转向肖䍃:“别丢了莫家武馆的脸!” “是!师傅!”二人抱拳道。 当!一声锣响,胖胖的孙会长终于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热情的说道:“下面,我宣布,平安县城三年一度的舞狮大会,现在,开始!” 当当当当当当......锣鼓急促的敲打了起来,肖䍃和齐泽辉对视一眼,连忙起身站到擂台边上预备起来。 四周看台上准备参赛的武馆弟子们也纷纷跑了下来,面色不善的望着周围的其它选手们。 一声鼓响,满堂皆寂,看台上看台下的人们都紧紧盯着孙会长,等着他大喝一声“开始”便喝起彩来。 但这一声大喝却迟迟未到。 只见孙会长看了看众人,不急不慌地道:“抱歉诸位,今年的舞狮大会略有变数,请大家稍安勿躁!” 变数?会场内的众人面面相觑,满是茫然和惊疑。 孙会长看着交头接耳的人们,一滴冷汗从他的脑门上滑溜下来,他连忙用手抹了抹,一抬头,就看见县令、师爷和黄师傅冷冷地望着自己。 他暗叹一口气,强颜欢笑道:“根据官府和讲武堂几位元老的商量,我们一致决定要把舞狮大会的比赛环节精简到最少,因此,原本的前两关就取消了,直接进入到最后环节——武馆会武!” 什么?取消?舞狮大会从百年前延续至此,缩减环节还是头一回!人们顿时低声议论起来。 “他妈的!”齐泽辉愁眉苦脸的嚷嚷道,“亏老子还为那个双龙戏珠和金狮狂舞苦练了半天呢!” “没事没事,”肖䍃安慰地拍拍他的肩,“直入主题也好!”他看向看台上与县令师爷谈笑风生的黄师傅,冷冷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见识黄家武馆的弟子们有多么厉害了!” “并且!”孙会长提高了音量,“会武环节由以往的六人对决略微转变了一下,为了体现出会武的公平性,长老们决定将决赛在保留以往梅花桩的基础上,改为一对一的四局三胜回合制!” 嘶!听到这个消息,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善于单打独斗的师傅们,这个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过那些素来喜欢打阵法配合的武馆,可就没那么好脸色了。 “另外,”孙会长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为了打得精彩,打得漂亮,在会武的第三四回合,特别允许大家携带除暗器、毒药以外的兵器参加比试——不是以往的木刀木枪,而是可以用真家伙!” 什么?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会场顿时炸开了锅。四局三胜,还能用兵器?那些主练刀枪棍棒的武馆们自然捡了个大便宜,但那些主练拳法——比如莫家武馆,可不是只能伸长了脖子让别人砍? 这真刀真枪可不是闹着玩的,稍微一不留神,一条胳膊一条腿就废了! “真他娘的邪了门了!什么狗屁规矩!” “就是啊!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想一家独大就直说,何必玩这些阴的?” 几个师傅和教头们带头怒叱起来,武馆里打抱不平的弟子们也愤怒的挥起了拳头,会场里瞬间嘈杂吵闹起来。 “安静!各位请安静!”孙会长已经满头大汗,他一边努力挥舞着手臂想制止躁动的人群,一边可怜巴巴的偷瞄着台上的县令等人。 “怎么了,是要造反了不成?”师爷尖细的声音悠悠传来,“县令他老人家可还在这里呢!” 这话一出,人群总算安静了下来。一个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强忍着怒气,对看台上抱拳道:“县令大人,您来评评理,这么做对我们这些练散拳的公平吗?” 县令呵呵一笑:“习武本来就是各凭本事,弱些就是弱些,和规矩并没有太大关系。你说是不是啊,黄师傅?” 黄师傅也淡淡地笑了:“县令大人高见,言之有理。” “你!”那青衫汉子愤怒的指着黄师傅,“欺人太甚!” “王师傅若不想参赛,大可以就此离开,黄某绝对不会拦着。”黄师傅轻蔑地笑了。 “走就走!姓黄的,咱们来日方长!”王师傅大手一挥,身后王家武馆的弟子们齐刷刷站了起来。 “王师傅好性子!我们赵家也不奉陪了,你们慢慢玩吧!”赵师傅毫不客气的拱了拱手,作势也要走。 “别呀,别呀二位师傅......”孙会长自知理亏,想挽留,一时却找不到好借口。 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哪里是什么多方商议定下来的,不过是方才黄师傅和师爷县令私下决定的。 目的就是为了夺个头彩,给两家结亲的时候多加些噱头。 毕竟有县令他老人家撑腰,在这个小城里,有什么事是压不下来的呢? “哦?还有谁要走吗?”黄师傅毫不客气的道。紧接着,他对台下的站着的一位师傅使了使眼色。 吴家、李家、刘家、杨家四位舞枪弄棒的师傅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叹了口气,上前道:“我们四家也自愿退出。”他们身后的弟子们听到,却也面不改色的站起了身,好像早有预料一样。 黄师傅心中十分满意,却也面不改色的道:“不过,诸位不用担心,这本就是我与县令大人商量的改革方案,既然诸位都不满意,那么下一届舞狮大会还是按照以往的模式举行吧!” 这不明摆着耍阴招吗?在场的师傅们气的脸色发青、四肢颤抖,却碍于县令在场不好发作。 “既然诸位都不愿意参赛,那么这金狮子,我黄某就——” “慢着!” 一声大喝,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去。 只见两个身穿短打劲装的少年已青松一般挺立在擂台上,傲然道:“想拿金狮子?问过我们莫家武馆了吗?” 拾叁章 口诛 “肖䍃,齐泽辉!你们快下来!”莫问和杨玉琴完全没注意这二人的动向,此时已是惊慌失色:“真刀真枪的打,你们会吃大亏的!” “他妈的,莫师傅,您老人家不必多言!”齐泽辉毫不客气的用手指着看台上的黄师傅,骂道:“我早看这黄狗不顺眼,先是在外面挤兑我们,现在又在这里挤兑我们大家,早年时候,是不是你唆使旁人下药毒了莫家的子弟!一点武德都没有,你怎么忍心把他俩活活打死!什么仇什么怨?真是丧尽天良,好不要脸!” 包括莫问在内,谁也没料到这两个忽然跳出来的混小子居然口无遮拦的把事情说得如此赤裸,一时间,不少师傅和年纪稍大的弟子都蒙了。 “你!”黄师傅哪怕再沉得住气此时也乱了阵脚,“那里来的野小子!居然这样口出狂言、血口喷人?” “呸!我喷你奶奶的坟我喷!”齐泽辉叉起了腰,一副泼皮骂街的仗势:“你不过是靠着和官家结亲才敢这么嘚瑟,现实里呢?你不过是一条仗势欺人的癞皮狗罢了!我也搞不懂,你堂堂一个县令,明摆着被人利用,和全城的师傅们结仇,怎么还乐意和这黄狗在一起胡闹?” “你......你......”县令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到这种稀奇情节,表面上面不改色,其实心里已是又惊又喜,乐开了花。 “刁民!你好大的胆子!”师爷见情况不对,连忙跳了出来:“你一介草民,胆敢和县令如此讲话?信不信我叫差役把你拘押起来,打入大牢!” “叫叫叫,叫你奶奶个腿!”齐泽辉丝毫不惧,在梅花桩上跳了两下,叱骂道:“老子还没骂你呢你个狗皮膏药!成天走街串巷,仗着自己是条狗腿子蹭吃蹭喝,拿着根鸡毛当令箭,对别人吆五喝六的,私下里收了人家多少礼你怕是自己都数不清吧?到底是他当县令,还是你当县令?” “噗嗤!”有个武馆弟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师爷气得脸色发白,“来人!啊不县...县令大人,快让人把这小贼抓起来!” “哟呵,你还来劲了?”齐泽辉盘膝在木桩上坐了下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说,一个月前,你和县令的老婆在通泗街上逛,趁机摸了她的屁股,你说对不对?” “什...什么!”师爷脑壳一炸,“你胡编乱造!” “还不认怂?这县城里小爷知道的事可多着呢!”齐泽辉笑呵呵的,提高了音量:“半个月前的亥时,湖边上的亭子里,你看四下没人,不仅拉了县令老婆的手,还亲了她——哎呀一大口~对不对?” “别,别胡说!”师爷已是惊得浑身冒汗、双腿颤抖,他瞟了瞟身旁一言不发的县令,心里大叫不妙。 “哦~那三天前彩云客栈,你偷偷塞给掌柜许多银子,让他给你在楼上开个雅间——” “住口!”县令“啪”的一拍桌子,腰不酸了腿不抖了气也不喘了,“噔噔噔”走下看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师爷脑袋“嗡”的一声,他已是浑身无力,连连后退了几步,瘫倒在看台上。 “才几句话就倒了?小爷还有更猛的没说出来呢。”齐泽辉得意地吹起了口哨,暗暗跟肖䍃互相比起了大拇指。 “呼——呼——”黄师傅深吸了几口气,恶狠狠的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鬼!我就说看你怎么这么眼熟呢!莫家有个成天背着长板凳跑的傻小子不够,还找了个要饭的臭乞丐做徒弟!” “嘿,我说你——”齐泽辉挺直了身子,对黄师傅怒目而视,众人屏住呼吸,以为他又要说出些什么惊人之语,却不曾想他深吸一口气,直接像地痞流氓一般骂道:“你个死不要脸阴险狡诈吃狗屎喝马尿老婆偷人儿子智障兄弟反目女儿做娼祖坟冒黑烟祠堂长白蛆的卖屁股的老,龟,公!肏狗狗都嫌弃你的屌物够不着它的腚眼子!” 这下不仅是其它武馆的师傅和弟子了,连黄家武馆的几名弟子都因为憋笑憋得花枝乱颤了。 “我砍死你个!”黄师傅怒不可遏,从看台上提起随身带的刀纵身一跃,大步流星的冲过来,作势就要动手,却被几个高大的身影挡了个结实。 黄师傅抬起头定睛一看,却是莫问、王师傅、赵师傅三人。为首的莫问笑呵呵的道:“黄师傅,按照规定,馆主只可旁观,不可上台的,这件事,您忘了吗?” 黄师傅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大手一挥:“黄立,黄令,黄易!” “在!”身后传来几声整齐的吆喝,三个魁梧健壮的弟子站了出来,对着黄师傅恭敬的抱拳。 “你们仨,上!”黄师傅不耐的挥了挥手。 “弟子领命!”三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身手矫捷的跳上了擂台的梅花桩。 “孙会长,还是您来主持吧?”莫问转身看向一旁已是极为尴尬的孙会长。 “这......好吧......”孙会长看了一眼瘫倒的师爷,和县令早已离去的会场入口,长叹了一声。 “哼!我倒要看看,一个傻子,一个乞丐,能做些什么名堂出来!”黄师傅狠狠的甩了一下衣袖,转身走回了原处。 “莫师傅,我们......”王师傅赵师傅对莫问拱了拱手,言语里透露出几分尴尬。 “回去吧,”莫问对他们摆了摆手,“看结果。” “辉少,你确定你要先来?”肖䍃此时已经下了梅花桩,上身趴在擂台边上有些担忧的看着场上摩拳擦掌的齐泽辉。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齐泽辉满脸兴奋的看着对面一脸阴沉的黄家弟子,扭了扭脖子掰了掰手指,把关节按压得噼啪作响:“这头彩,我替莫家拿定了!” “双方预备!”擂台下传来孙会长浑厚的声音。 “黄家武馆,黄立!”人高马大的黄立有些警惕的看着略显瘦削的齐泽辉,当看见来人整洁干净的短打劲装下居然是一装又黑又烂的破棉鞋,左脚还露出两只满是泥垢的脚指头时,目光里透露出几分嫌弃和不屑。 “莫家武馆,黄立他爹!”齐泽辉懒洋洋地拱手,回道。 “猖狂!”黄立怒喝一声,脚踏木桩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 “我还没喊开始呢!”孙会长的声音有几分无奈。 “我看不必了!”齐泽辉笑嘻嘻的回应道,从丹田里提起一口气,也飞身迎了上去。 台下的众人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二人。 “喝啊!”黄立大喝一声,抬手对着对方的鼻梁就是一拳。齐泽辉步伐灵动,略微侧身躲过了这一招,紧接着右臂一个裸绞,试图将黄立的手臂缠住。 黄立心中一惊,连忙抽回手臂,却被齐泽辉趁机擒住手腕,他咬牙忍住,一拉一提,顺势一脚踹向来人小腹。 齐泽辉笑道:“这招式你破解得着实不如那愣子。”言语间,他前倾身子提起左膝,结结实实地挡了这一脚,擒住黄立手腕的右手却借着这股劲儿顺势往下狠狠地一压。 “啊!”黄立惨叫一声,全力抽回右手,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从木桩上掉下去。 不少眼尖的都看得清楚,仅仅过了一招,那黄立的手腕就已经肿了起来,再打下去恐怕会伤的更重。 “疼不疼啊,要不要擦点药药啊~”齐泽辉扭动着身体,阴阳怪气的道。 “妈的,我宰了你!”黄立疼得眼中带泪,却不肯示弱,怒吼一声,再度扑过来,一连几招,招招对着头颈腋下会阴下死手。 齐泽辉一边怪叫着,一边闪躲,他敏捷的在梅花桩上四处游走,宛如一只在屋檐漫步的花猫。每当那拳头脚尖快要碰到他的身体,就险之又险的擦身而过,次次如此。 拾肆章 连胜 招招打出,招招落空,那黄立又是羞愧又是疼痛,心里愈发着急,招式也愈发散乱。这下几招打出去虽然增加了不少力道,但准度却大不如前。 齐泽辉却不再反击,只是一边招架,一边蹦蹦跳跳的闪躲,嘴里还时不时蹦出两句极为气人的流氓话,惹得那黄立出招愈发凶狠。 “这少年,虽然言行举止泼皮无赖,但是身手的确奇妙罕见,那脚步飘逸灵动,左右自如,看似杂乱随意,实则隐隐有些章法。”莫问看着场上身手矫健的齐泽辉,心里已是啧啧称奇,对他的来历也是多了几分好奇。 另一边的黄师傅也看得目不转睛。两个人死死地盯着齐泽辉的身法,都知道里面有些套路,却怎么揣摩也揣摩不清。 他们又怎会知道这个整日在垃圾堆里讨生活的孩子,曾得到过丐帮高人的指点呢? 看台上,众人看的是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一些惊险之处,引得不少人不由自主地喝起彩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黄立明显不是齐泽辉的对手,在擂台上看似凶狠无比,实则是被戏耍得团团转。 照着他现在蛮干下去,以他现在的修为,怕是气力吃不消。 果不其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黄立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而齐泽辉还是那副痞痞的模样,在擂台上手舞足蹈,看样子并没有多大消耗。 黄立试着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肿的像个萝卜了。 “再不用心,你可就真像个龟儿子了,那样你求我当爹我怕是也不会答应了。”齐泽辉在木桩上蹲了下来,笑眯眯的道。 “呃啊!”黄立红了眼,攒紧双拳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使出一招“饿虎扑食”,没头没脑地朝齐泽辉飞扑过去。 这一破绽百出的招数引得不少黄家弟子发出叹息,哪怕是个半吊子的孩童,也怕是能轻而易举的躲闪过去,让他脸朝下在擂台外边摔个狗吃屎。 齐泽辉这次却没有闪避。 他收起笑容,弓起身子,像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半空中越来越近的身影。 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侧下身子,单手扶住木桩猛地将身体撑起,双脚笔直的踢出,直直的击中了黄立的腹部。 黄立惨叫一声,吐出一口苦水,身体像只断了翅膀的麻雀一样,重重的砸在木桩上面。 “好!”台下传来一片叫好声。 齐泽辉慢慢走到已经无力还手的黄立跟前,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充满威胁:“你说,我要是像当年一样,现在把你在这擂台上活活打死,你的好师父是不是也只能无能为力的替你默哀?” 黄立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恐。 齐泽辉冰冷地看着黄立,半晌,忽地笑了出来:“可惜小爷我不是那种畜生!”言罢,他一把拉起黄立,故作滑稽地把他推搡了下去。 “三回合,第一场,莫家武馆胜!”孙会长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无力。 “好哎!漂亮!”齐泽辉如同凯旋的英雄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莫问一行人中间,身边的师兄弟们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他却并不怎么理会。 “做得好!”虽然实际意义上齐泽辉并不是莫家武馆的徒弟,但莫问还是发自心底的为他高兴。 “没什么莫师傅,应该的。”齐泽辉笑嘻嘻地道。 “不过小兄弟,你的武功......”莫问对齐泽辉那灵动潇洒的身法很是惊讶和好奇。 “呃呃呃啊啊啊对了,肖大愣子!你准备的怎么样?下一场的对手肯定要厉害不少!”齐泽辉见势头不对,连忙转移话题。 “没事,我能行。”肖䍃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显得有些紧张。毕竟严格来讲,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正正经经的打,不像平日里点到即止的切磋那般,一着不慎,可能就会伤筋动骨。 另一边,几个黄家武馆的弟子小心翼翼地把黄立架到自家的看台上,检查着他的伤势。 “输给一个乞丐,真是丢人。”身边传来一个嘲讽味十足的声音,黄立艰难的抬起头,原来是自己的师弟黄易,正在一旁抱着肩膀满脸轻蔑。 黄立气得牙床紧咬,却也无可奈何。 “等着吧,我的好师兄!”黄易蹲下来,重重的拍了拍黄立的肩膀,让他本就有些错位的关节此时更加疼痛:“看看那莫家的狗崽子咬人到底是有多疼。” “第二场!莫家武馆肖䍃,对阵黄家武馆黄易!”孙会长目光复杂的看向看台上脸色阴沉的黄师傅,他此时既希望黄家武馆能扳回一局,又不想莫家武馆这场输给他们。 这一轮比赛的结果无论如何,这个胖老头的面子和良心,总要丢一个。 “承让了!”肖䍃认认真真的对着对手抱拳行礼,他的小腿因为兴奋和紧张有些哆嗦。 “嗯。”这回倒是黄易有些不在乎礼数,随便拱了拱手就拉开架势。 由于黄家武馆主练刀法,馆中弟子对于赤手空拳搏斗的理解显得没有那么深入,所学的乃是一套江湖中常见的象形拳中的虎拳和龙拳,龙拳主打气势,讲究先发制人;而虎拳主打攻势,招式凶猛,咄咄逼人。 二人都是刚猛正阳的武学套路,拳脚相加之间,都是规规矩矩的硬碰硬打法。 不过很显然,此时的肖䍃武学造诣明显比齐泽辉差上不少,没能像之前那样视擂台如儿戏;而那黄易却是比他的师兄要厉害不少。不过好在肖䍃基础扎实,根基牢固,此时与那黄易过招在一起,一时间也是打得势均力敌、难解难分。 那黄易身形被架开,趁势一招后高踢直奔肖䍃胸口,肖䍃交叉双臂,结结实实地挡了这一下,却也被震得后退了两步,连忙强提真气,在梅花桩上稳住身形。 “咳咳!”突如其来的喉咙一痒,肖䍃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仿佛是肺中有沉积的千年老痰一样,随着咳嗽一下一下的抽动,胸口闷得十分难受。 黄易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使出一招“猛虎扑爪”,身形左旋巧妙的躲开了防守,随即一爪拍在肖䍃的后颈上。肖䍃心中暗道不好,却也无可奈何,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招,向前栽去,眼看就要摔下擂台。 说时迟那时快,肖䍃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一手紧紧抱住一根木桩,一手撑住另一根,双脚在四周的木桩上连踩,几番借力一个翻身又上了擂台。 “好!”“漂亮!”莫家弟子们打气一般喝起彩来。 那黄易有些恼怒,先是一式“虎仔弹腿”连踢数下,再接“猛虎洗爪”穷追不舍。肖䍃展开双臂,以莫家拳的“游龙九式”左右防御,却也难敌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在身子中了几下后连连后退,黄易见机只攻不守,打得愈发凶狠,不过三五招后,那肖䍃眼看就要被逼到擂台边缘了。 眼看莫家弟子陷入苦战,看台上的众人屏住呼吸,脑中已经幻想出肖䍃被一脚踢下擂台的场景了。 “肖䍃!雄鹰顶!”一直一言不发的莫问猛然站了起来,大喝道。 肖䍃听罢,连忙收起游龙,小腹被狠狠的踢了一脚,他却不敢怠慢,咬紧牙关支起小臂,架住了扑过来的黄易,一条腿弓步向前,膝盖狠狠的顶向来人胯下。 黄易大惊,妄图一招“恶虎翻山”挣脱开,却被肖䍃的手臂从腋下往上牢牢扣住两肩无法脱身,他只好交叉双掌抵住肖䍃顶过来的大腿,让自己的胯下少受了八分的气力。肖䍃却也反应过来,趁机一脑袋砸向黄易的面门,尽管黄易尽力扭头想要避开,但自己右边的半边脸还是挨了一下。 “夺鬓捣肋!” 黄易还没从脸疼中反应过来,就发觉自己的一条手臂被高高撑起,紧接着,他的太阳穴和浮肋处就又各挨了一下,他哀嚎一声,头晕目眩的向后退去,却一脚踏空,手舞足蹈地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这回不用莫问指点,肖䍃也明白了,他大喝一声,一记撂手单冲拳狠狠抽在黄易的脸上,黄易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从擂台上飞了出去。 “好!好!”现场的众人纷纷鼓起掌来。 “第二场,莫家武馆胜!”孙会长神色复杂的和莫问对视了一眼,道。 肖䍃兴奋的摆了摆手,却腹部一痛,又弓下身子咳嗽起来,莫、齐一行人连忙上前,将他小心翼翼的扶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师父,我差点就输了。”肖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 “没事,你只是实战经验少了一些,若是不咳嗽那两声露了破绽,那黄易是决计讨不到半分便宜的。”莫问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 “师...师...父......”黄易躺在地上,看着身旁走过来的人影,眼中噙满了泪水。 黄师傅一言不发的盯了他良久,冷冷道:“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废物。”说着,一脚踩在黄易的胳膊上。 黄易惨叫一声昏了过去,随后被几个弟子毫不客气的拎起双腿,一路拖出了场馆。 “莫问,我是不会让你坏了我的好事的!”黄师傅冷冷地看着看台上红光满面的莫问,口中喃喃道。 拾伍章 变故 往年的舞狮大会,都是拳对拳,兵对兵,虽然没有明确规定,却也潜移默化的分成了两个组,决胜出来的最后两家再来几局混合式的比武——也会用上兵器,却也只是些竹子和木头扎成的练习刀剑。 这样一来尽管有些繁琐,却也不失公平。 现在已经有不少武馆的师傅们领着弟子来到莫问面前小心翼翼地恭贺了,莫家武馆的看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被打扫得焕然一新,还多了些整洁光润的红木桌椅,和一些瓜子花生茶水。 莫问一边皮笑肉不笑的抱拳回礼,一边不忘回头看自己的身后,杨玉琴正细心的掀起肖䍃的上衣,往那些青肿的地方涂上药膏。 “我已经快摸清他们的招式套路了,下一场,我一定能赢!”肖䍃咧开嘴傻笑着。 “哎哎哎得了得了,”齐泽辉捧着茶碗翘着二郎腿像个少爷一般躺坐着,“还是我去吧,瞧你那样,啧啧,您老人家还是悠着点好生歇着吧!” “胡说!我还能——嘶!疼!”肖䍃倒吸一口凉气。 杨玉琴笑道:“你还是让你朋友去吧,他应付得来,正好小师妹在这里,你陪她玩玩。” “抱!抱!”小师妹手脚并用屁颠屁颠走到肖䍃的身边,牢牢抱住了他的大腿。 “这......好吧,辉少你可要小心点!”肖䍃挠挠头,妥协道。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齐泽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笑道。 “第三场——” “开始了!”齐泽辉连忙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几个箭步飞身冲上了擂台。 “莫家武馆齐泽辉,对阵黄家武馆黄令——”孙会长忽然扭头直直的看着齐泽辉,眼神有些奇怪。 “大爷您发什么呆啊,快喊开始啊!”齐泽辉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胖老人,“不要因为小爷我长得帅就一直盯着我看,我会害羞的!” “孙长老......”一边一直抱肩不语的黄令忽然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孙会长:“可以开始了吗?” 孙长庚慢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开始!” “嘿呀!”齐泽辉怪叫一声,左右横跳着冲向面前人高马大的黄令。 黄令的眼神沉着冰冷,摆了个龙拳的起手式,在众人以为他要发起进攻时,他却一改常态,只守不攻,弯腰躲过两招后,迅速前进拉开距离。面对齐泽辉明明有破绽可循的花哨招式,却依然不愿意出手,而这和黄家武馆的武学宗旨是大相径庭的。 齐泽辉有些奇怪,脸上却面不改色,眼珠子一转又开始了言语挑衅,希望能够激他发火。 但黄令依然面无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是鲁班大师打造只会遵循齿轮和轮轴运转的木头人。哪怕齐泽辉已经毫不客气的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黄令依然一声不吭的闪身、后退、避躲。 他在等什么? 齐泽辉心里充满了不耐和疑惑,一时半会儿却也毫无办法。他所练的丐帮拳法名唤《逍遥游》,取庄子典故,有鲲鹏风起、浮游梦生之意,所擅并非拳脚上的攻击,而是讲究身法上的灵虚缥缈,以动制动,见招拆招。凡武学必有疏漏破绽,这套拳法的精义在于等别人出手露出破绽,也就是主打闪躲和后发制人。 而黄令这番死守的架势,着实令齐泽辉有些无可奈何。争斗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齐泽辉实在憋不住了,一个后翻退开三尺,一脸好奇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打法?猫不猫狗不狗的,是要让小爷陪你耗到天亮吗?” 黄令淡漠的看着他,右手放到身后,手指轻轻搓了搓,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别管什么猫什么狗,你再打两招就知道了。” “打就打!”齐泽辉“哈哈哈”大笑三声,起身冲了过去,一记鞭腿直直的扫向黄令的脑袋。 黄立负手而立,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杵在原地,仿佛愿意挨下这一招。 齐泽辉心里有些糊涂,却也暗暗窃喜,腿上足足用上了十分力,带起了“呼呼”的劲风。 “这人是傻了吗?”看台上的众人瞪大了眼,十分不解。 肖䍃扭头看向黄师傅,却发现他气定神闲,全然没有之前的窘态。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喝啊——哎?”那鞭腿眼看着就要抽到那黄令的脸上了,却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了下去,在众人的一片惊疑声中,齐泽辉连忙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收回攻势,等再度落在木桩上时,他居然颤颤巍巍的坐倒了下来。 而擂台上的齐泽辉则更是心惊肉跳,他举起双手,想要捏成拳头,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捏不紧。 好像......浑身的力气正在被什么抽走一般...... “我......我这是......”齐泽辉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逐渐绵软的双手,声音微弱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招数了?”黄令露出一抹冷笑。 “呃!”齐泽辉闷哼一声,双耳爆发出一阵强烈的耳鸣,他摇摇晃晃的站起,作势就要从梅花桩上栽倒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全都不明所以。 只有孙会长和黄师傅的表情一个不忍,一个平淡,显得一点都不意外。 就在这时,黄令闪电般的冲了过来,一手将即将要摔下擂台的齐泽辉拉了回来。 “哎?”连齐泽辉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被对手不明不白的救了? 不过当黄令硕大的拳头狠狠的朝他冲过来后,他顿时明白。 一声闷哼,齐泽辉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无力的挂在木桩上面,黄令毫不留情,紧接着上来对着他的手就是一脚。 “呃啊!”齐泽辉痛苦地抬起了头,露出满脸的鲜血和一只被打歪的鼻梁。 “怎么回事?反击啊!打他啊!”肖䍃着急的大喊道。 齐泽辉艰难的举起一只手臂,但很快就垂下了——黄令拽住他的衣领,将齐泽辉拉起,对着他小腹恶狠狠的来上了一拳。 “噗!”齐泽辉吐出一口苦水,头也彻底垂了下去。 “师父!这是怎么了?”肖䍃和一干弟子对着莫问着急的喊道。 莫问拿起齐泽辉之前喝过的那个杯子,闻了闻,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 肖䍃顿时就明白了,气急败坏的跳下看台,作势就要冲上去,却被一干杂役和黄家武馆的人拦了个结结实实。 “肖䍃!”莫问一行人急忙跟了过来,对着黄家弟子们怒目而视。 全场的目光瞬间投向了这边。 “哟哟哟,莫师傅,武馆馆主不可参加比试的,您未免太心急了一些。”黄师傅悠悠地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笑容和善。 “黄老三,你又下药!”莫问死死地盯着黄师傅的眼睛,黄师傅连忙笑着扭头避开这目光:“莫师傅,您可不能冤枉我,咱们习武之人,说话做事是要讲证据的。” “我不是馆主,让我过去!”肖䍃愤怒的大喊道。 黄师傅“哦”了一声,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们没有挡你的路,小朋友,可能巧就巧在你要去的地方我的弟子们恰好就要站在那——你说巧不巧?” 肖䍃被推推搡搡的人群团团围住,气得脸庞赤红,看着擂台上的好友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瞬间忍无可忍动起手来。 “干死这群黄狗!”“打呀!早就不想忍了!”两拨人如同一个火药桶一碰就炸,瞬间扭打在了一起,隐隐听见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会场顿时骚乱起来。忽然间,锣鼓大响,只见之前瘫软在地的师爷已经恢复了精气神,正满脸威仪的领着一大群官兵将众人围住:“停手!一群刁民,怎么敢在此闹事?” 众人连忙停手分开,由于黄家武馆人数众多,还有杂役相助,莫家武馆的弟子们身上大都挂了彩。 “师父!”肖䍃连忙扑了过去,他看见莫问手臂已经被刀划出了一个长口子,血流不止。 一名黄家武馆的弟子挑衅般的扬了扬手中的匕首。 “没事,我闪得快。”莫问抽了抽嘴角,安慰道。 “你!聚众打架,寻衅滋事,来人!带走!”师爷趾高气扬的指了指莫问,几个官兵立刻上前,蛮横的将莫问架起。 “明明黄家武馆也在,为什么不带走他们?”肖䍃声嘶力竭的吼道。 “官家做事,需要你多嘴?”师爷冷笑,大手一挥:“带回去!审问清楚!” 拾陆章 金狮子 “不!”肖䍃痛苦的呐喊着,“你们不能带走我师父!” 师爷冷笑,一声令下,明晃晃的尖刀亮成一排,每一柄刀的刀锋都抵着莫问的喉颈。 杨玉琴抱着大声啼哭的小师妹,流着泪跪倒在地。 肖䍃后悔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真不应该惹出这档子事来。这个江湖果真是师父说的那样,扭曲,冷漠,肮脏,下贱,是不可救药的。 噗通!那黄令打得肌肉发酸,终于肯将已经半死不活的齐泽辉丢了下来,冲着人群不怀好意的扬了扬满是血污的拳头。 黄师傅见奸计得逞,笑眯眯的坐回了看台上。在他看来,把武艺最精湛的那个乞丐打趴下,剩下的这个愣头青根本不足为惧。 “嗯?”黄家弟子见莫家众人有意上前,组起的人墙又上前了一步。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是这天真的少年所能够掌控的。肖䍃只觉得浑身无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喊道:“师父!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来这里!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 “住口!”莫问和师爷同时吼道。师爷诧异的看向莫问,后者却根本不理会他的目光,只是冷静的看着肖䍃:“肖䍃,你站起来!” “师父,我......”“我叫你站起来!” 肖䍃用力的抹去满脸的泪水,用力的撑住地面站了起来。 “你听好!”莫问的声音十分坚定,“生而为人,跪天,跪地,跪父母,谁允许你向这帮宵小之徒下跪的?” 肖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莫问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少年,忽地笑了出来:“肖䍃,你说的对。” 肖䍃抬起头看着莫问,满脸不解。 “错的不是我们,是这个江湖!”莫问语气平缓,却又充满了力量:“即将我们没有错,就不必低头!” “师父这些年忍辱偷生,活得像一条狗,是你的那一番话提醒了我,趁着心头血还未冷——” 莫问猛地提高了声音—— “——就该做一些真男人的事情!” 肖䍃怔住了,停止了哭泣。 “擦掉眼泪!”莫问命令道。 “转身!” 肖䍃照做。 “去吧,打赢他们,”莫问露出了一个微笑,“在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那只金狮子头摆在桌上!” “......是......”肖䍃猛地吸了几口气,将溢出的情绪狠狠按压回胸腔内:“是!师父!” 他朝着莫问,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良久,他转向擂台,奔跑起来,顺手抄起了旁边的一条长板凳。 铛!黄令也从看台上拿起自己的佩刀,白森森的刀面映射出他那张充满嘲讽、不耐和得意的脸。 “走!带回去!”师爷看着这师徒二人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发毛。他转过身快步离去,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真的拿一条破板凳?”黄令看着肖䍃,笑得有些猖狂。 “板扎硬不硬,”肖䍃的语气冰冷无比,“你伸头试试就知道了!” “舞狮大会,武馆会武第四场,开始!” 两人同时大喝一声,各提兵器飞快的向彼此冲去。 黄令将刀提到眉心,一招斜劈直奔肖䍃左肩,肖䍃也是毫不惧怕,拉开阵势向左侧纵身起跳,双手紧握板凳横杆,借上升之势向左侧撞去。 只听一声闷响,那凳面上顿时多了一条深深的刀痕,肖䍃咬紧牙关运转身形,一手抓住一条凳腿,手腕运转间,凳侧朝着黄令劈了过去。黄令一个后跳让肖䍃落空,与此同时一刀横扫过去,肖䍃板凳刚刚砸落,见来不及收回,连忙松开手下腰向后闪去,凌冽的刀锋险之又险的贴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一缕湿漉漉的发丝。 黄令见肖䍃松开了手,停顿了一息,连忙俯下身子去夺那板凳。肖䍃心中暗道不好,连忙伸出一只脚勾住横杆带起板凳,那黄令猝不及防,被板扎不轻不重的击中了面门,他眯住眼怪叫一声,手中刀锋乱舞,把肖䍃的小腿划出一道血痕。两人因此又互相架了开,重新过招在一起。 看台上的众人看着这刀光凳影,吓得是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黄师傅有些诧异,看着场上的弟子被一条呼呼作响的板凳耍得占不到便宜,他不禁着急了起来,怒喝道: “黄令!你在搞什么名堂?” 黄令听见师父发怒,原本平静的内心此时也有些激荡起来,攻势愈发凶猛,刀刀都是杀招,全然不顾后果。 肖䍃纵使左右招架,奈何功力不够,也只能节节败退,那条漆木黑凳也是被砍得满目疮痍,伤痕累累。 “咳......咳咳......”不经意间,烦人的咳嗽又涌了上来,肖䍃的招架不禁絮乱了些,趁着他一式翻凳,黄令抓住机会,猛然伸出手臂抓住凳腿,一拉,一扯,硬是将板凳从肖䍃跟前挪开了半分。紧接着黄令高举手中钢刀,一招“力劈华山”朝着肖䍃的脖颈狠狠的劈了下去。 危急关头,肖䍃连忙使出一招凳底藏身,试图格挡住这一杀招。 “喝!”只见那黄令发了狠,将全身劲力灌注到刀身上,居然直接将那板凳砍进去了七八分。 “呃啊!”肖䍃惨叫一声,那刀已经嵌入了他的左肩,此时肩膀上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黄令松开凳腿,双手都握在刀柄上,狠命地往下压去。 肖䍃疼得嘴唇发颤,眼睁睁地看着那刀锋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没进去一分。 看台上,众人纷纷发出了一声惋惜的叹息声。看来,莫家也到此为止了。 “别搞笑了,拿着个破板扎,也妄想和我们黄家作对?”黄令的眼神十分可怕,他看着苦苦挣扎的肖䍃,出言讽刺道。 “你们莫家只不过是一条断脊之犬,乖乖在阴沟里伏着安安稳稳的吃屎不就好了?” “你......才......吃......屎......”肖䍃咬着牙,尽全力撑着身前的板凳。 “死到临头还嘴硬?”黄令冷哼一声,歪过头看了看,然后一脚踢在肖䍃膝盖上。 肖䍃闷哼一声,单膝跪倒下来。黄令趁机探身向前,居高临下,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这柄刀上。 嗤——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肖䍃几乎能听见那刀锋摩擦自己骨头的声音。 “去死吧,狗杂种!” “我不是......狗...杂...种!”肖䍃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他只觉得有一股强烈的悲伤感海浪般的席卷而来,促使他抬起头,发出愤怒的长啸。 我不能死,我不是杂种! 我有爹娘,我还有一个必须要杀的人! 决不能......在这里倒下! “再怎么吼也没有......哎?” 就在这时,黄令惊讶的发觉,肖䍃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那没入肩膀的刀锋一点一点被抽离出来,带起一朵血花。 黑色的纹路,从肖䍃领口以下的地方蔓延上来,蛇一样,顺着一根根血管蜿蜒向上,等黄令回过神来,肖䍃的嘴唇已经乌黑的如同墨色。 他忽然从心里感到了一丝恐惧。 下一秒,黄令只感觉身下传来一股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直直地将他推得倒飞出去。 他惊恐地看着肖䍃,只见那少年散乱着头发,如同魔神一般威风凛凛的站起,一声不吭的仅凭蛮力就将那张板凳扯成了两段。 仅仅一息之间,那肖䍃就已猛地贴了上来,暴发的速度是黄令活了二十多年,只在桥头的说书人那里听说的。他还未从半空中反应过来,就被肖䍃两手的板凳两面夹击,狠狠的打中了脑袋。 轰!那两段板凳在黄令的脑袋上拍得粉碎,后者的脑袋也是顿时裂得血肉模糊,狠狠的摔在擂台下,当场就没了气。 这一幕令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惊恐地望着场上长发飘动的少年,纷纷僵住了。 “不!我的爱徒!”黄师傅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被活活打死,顿时气得咆哮如雷,提起钢刀就往擂台上奔去。整个会场一片寂静,竟无人敢拦。 “呔!纳命来!”黄师傅刀如奔雷,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势,几十年的功力可见一斑。 肖䍃转过身来,面对着黄师傅,后者惊讶地看见前者的双眼,此时已没有眼白,和嘴唇一样黑得发亮。 这一吓,刀顿时慢了两分。 肖䍃虽然眼珠漆黑如墨,眼前却一片赤红。无尽的愤怒,悲伤,和从丹田蔓延到全身上下难以忍受的痛苦,都令他咆哮、嘶吼、怒不可遏。 “镗!”他侧过身去,那刀贴着他的足尖将一根木桩几乎砍成两截。黄师傅还欲提刀再砍,却已经被肖䍃掐着脖子一手拎了起来。 “你...到...底......”黄师傅在半空中极力的扭动着身子,健壮的躯体在少年面前却仿佛一只无力的小鸡。 “血债血偿!”肖䍃凶狠地直视着他,扬起另一只手掌,内力运转之间,掌面隐隐有黑气缭绕。 “不...不...”黄师傅恐惧地挣扎起来,双手用力掰扯,试图挣脱肖䍃铁一样的擒握。 噗!那只带着黑气的手掌毫不留情地狠狠拍在黄师傅的胸腹上,他猛地颤抖了一下,喷出了一口黑血,旋即停止了挣扎,瞳孔放得老大。 肖䍃松开了手,黄师傅毫无生气地坠落下去,冰冷地摔在了地上。 看台上的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不禁纷纷往后缩了缩。 “嗯?”肖䍃猛地把头扭向了孙会长,胖老人吓得一哆嗦,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给我......那个!”肖䍃看着他,手却指向了金狮子。 孙会长如梦初醒,连忙连滚带爬地冲上了看台,举起了金狮子,高声道:“我...我我宣布!本届舞狮大会...会的胜者!莫家武馆!” 肖䍃冷冷地点了点头,忽然哼了一声,在擂台上倒了下来。 黑色,像是有意识一般,顺着血管慢慢往下消退,最后在肚脐附近消失了。 拾柒章 结局 肖䍃很清楚自己现在是在做梦,那个日日夜夜重复了千万次的梦境。但他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 又湿又黏的梦,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魇,将他牢牢拖在旋涡的中心。 很臭,浓烈的焦臭。肆意卷虐的火焰呼呼的咆哮着,将一切都燃烧殆尽。肖䍃站在屋门前,看着火舌将自己父母血淋淋的尸体卷入一片热浪之中,他捏紧了拳头,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怔着,任凭泪水雨点一般的落下。 “桀桀桀——”那个半面赤红的老人怪笑着,将他拎小鸡一样的提起一只脚。肖䍃无力的挣扎着,却不能改变什么,稚嫩的双手抓挠着地面,拖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恐惧,直到现在依然恐惧。那个魔头的力量是无法反抗的。 下一幕,是阴暗的小屋内。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和草木腐朽的味道。一个个赤身裸体的孩子浑身颤抖地排成一排,在老人森冷可怖的注视下,一个接一个喝下碗里碧绿的浓浆。 疼痛,难以言喻的剧痛,先是肠胃,再到浑身上下每一个器官,每一块皮肉,都仿佛是被刀刃反复切碎、碾磨一般。孩子们一个个开始咳嗽、呕吐,四肢抽搐,然后眼白外翻,白沫喷吐,最后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老人满意地欣赏着孩子们的尖叫和哭喊,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旁苦苦坚持、摇摇欲坠的肖䍃身上。 四周又如水墨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土牢里孩子们肮脏的身体和清澈的目光。 “小结巴,你忘了你说的话了吗?”孩子们问道。 “我......我很难受......”肖䍃模模糊糊的回应着。 “小结巴,你忘了你说的话了吗?”孩子们看着肖䍃,忽然一个个都膨胀成了气球那般巨大,“嘭”地炸开后,满地血块里,是一条条嘶叫扭曲的蜈蚣,恶狠狠地朝着肖䍃冲过来。 “你忘了你说的话了吗!” “呃啊!”肖䍃惊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 “嘶——他妈的,你睡个觉都一惊一乍的!”身旁传来一个熟悉的抱怨声,肖䍃扭过头看去,是浑身包扎得只露出一张脸的齐泽辉。 “醒了?睡了好几天了,要不要喝点水?”一边,莫问、杨玉琴二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莫玲玲十分专注的靠在母亲腿上,摆弄着一直小木马。 “咴!”一阵颠簸让肖䍃差点摔倒,他撑手扶住地面,却是柔软的干草。肖䍃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辆马车动荡的车厢内。 “师父,师娘,小师妹,还有辉少?我们...我们这是......”肖䍃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问刚要开口,就被话多的齐泽辉抢先道:“妈的!咱们这回可真是他妈闯了大祸了!还连累了莫师傅!” 莫问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肖䍃接过杨玉琴递过来的一碗水,急忙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赢了吗?” 齐泽辉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伤感:“娘的,哪有那么容易!” 接下来的故事,虽然莫问讲得语气很平静,但肖䍃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那天莫问被师爷和一干官差带走后,没有审讯,没有定罪,二话不说就被关进了牢里。 不久后,他就听见狱卒交谈舞狮大会上肖䍃在擂台上怒杀黄家武馆师徒的事情。当时莫问虽然有些担心,但考虑到擂上生死状的事,便没有过多紧张。 当夜,他正在牢房里睡得迷糊,忽然感觉到四周有些细微的响动。莫问睁开眼,正好看见两个狱卒拿着匕首在向他逼近。震惊之下,莫问出手将狱卒制服打晕,夺过钥匙解开了手铐,并穿上了其中一人的衣服,趁着夜色溜了出去。 路过县衙时,莫问见到深夜时分衙内仍然人影晃动,心中存疑,于是便贴过去偷听。结果正好听到县令和师爷与几个官兵密谋假借串通山贼造反之名,杀掉莫问一家,和肖䍃齐泽辉两个徒弟。 “这么久了,牢里应该已经把他办了吧?”县令冷笑着道。 听见此事的莫问怒火中烧,情绪激动之下,冲进了县衙,拔刀一阵乱砍。血肉横飞间,县令师爷的人头全部落了地。 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的莫问赶忙回了武馆,带着妻小和肖齐二人,在一位老车夫的帮助下,以重病求医为借口突破了关卡,连夜逃离了平安县城。 说到这里,莫问长吁了一口气,不再多言,扭头看向车帘外飞速掠动的树丛和飘飘渺渺的远山。 杨玉琴把头轻轻靠在丈夫的肩上,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车头不时传来老车夫挥鞭驭马的声音,滚滚的马蹄声,提醒着众人这段旅途还没有结束。 良久,莫问扭回头来,看见肖䍃直直地跪在那里,狠命地垂着头,眼泪一点一滴地落在干草上,湿了一片。 “对不起师父......我...我......”肖䍃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莫问举起了手,又默默地放下了,他此时地内心也十分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齐泽辉张了张口,说道:“哎我说,其实这事儿吧,也不能全怪我俩,那个黄狗和县令本就该死,现在不杀,以后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 “你闭嘴!”肖䍃低吼道。 齐泽辉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肖䍃发这么大的火。识趣地他只好闭上嘴,把头扭向一边,却因为牵动了筋骨疼得直咧嘴。 “莫师傅,前面就是曲州地界了。”车头的老人忽然开口道。 莫问点了点头:“到了曲州应该就差不多安全了,这次多亏了你啊老伯,莫某多谢了。” 老人笑了笑:“莫师傅哪里的话,莫师傅和徒弟为民除害,替平安县城的百姓出了一口恶气,这是老朽应该做的。不过到了之后,莫师傅一定要小心那些官兵啊,等风头过去再说吧。” 莫问应了一声,看着抽泣的肖䍃,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肖䍃的头:“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好了好了,一个男子汉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可是...可是师父原本可以在县城过得很好.....都怪我!” “很好?过得很好吗?”莫问笑了,他捧起肖䍃满是鼻涕眼泪的脸,轻声说道:“被人欺压的日子,一点也不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你教给师父的!你忘了吗?” 肖䍃看着莫问柔和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又立马用力的摇了摇头。 “说起来,师父还要谢谢你呢,”莫问笑道,“你替师父完成了这辈子最想完成的事情,师父也替百姓们完成了他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江湖!”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理儿!”齐泽辉应和道。 “唯一的遗憾,是剩下的几招拳法,师父不能教给你了。” “师父,”肖䍃怔住了,“你要赶我走吗?” “哪里的话!”莫问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可不像当初,你我都是被官府通缉的罪人,在一起走,很容易出事的。” “师父,我...我不明白......” “哎呀,果然是个木板扎脑袋!”齐泽辉指点道,“到时候官府的通缉名册上,肯定是写着一起五口人潜逃,我们分开走,就是一家三口和一对哥们儿,到时候再稍微打扮一下,那官兵能看出来吗?” “不错!”莫问赞许道。 “可是......师父、师娘,我...我...我舍不得......” “肖䍃,”杨玉琴开口道,“这个江湖很大,我们都很小。你既然肩负着血海深仇,又怎么能安居一隅,不去闯荡呢?以你和你师父的武功,对付那个......什么人,是绝不可能的。你需要寻找更好的门派,更好的老师,懂了吗?” 肖䍃“噗通”一声坐了下来,看着神情是懂了七八分。 “肖䍃,你千万记住,”莫问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你那丹田里不知来源的邪气,我细细看过,一遇大悲大怒便迸发出来,虽功力大增,但伤及肝脑心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任由它肆虐,知道了吗?” “是,我记住了。”肖䍃回想起那充斥着全部脑海的杀气狂意和那遍及全身的剧痛,心中也是阵阵后怕。 “好了,睡了这么久也饿了吧,来,吃点东西。”莫问从车厢里找出两个面饼,递给了肖䍃。 肖䍃接过来,虽然饥肠辘辘,但他吃得毫无心思。 太快了,这一切都太快了。肖䍃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么一个紧张、混乱、毫无准备地状态下离开平安县城,离开一直照顾自己的师父师娘。 他想起小城的街道、房屋,通泗街上捏糖人的大伯,很便宜也很难吃的穷人酒馆,桥边说书的老先生,还有青楼总是对他抛媚眼的仙女们。 他早已把平安县城当做了自己第二个家,但是现在,他又要远远离开那里,再回去时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他忽然想起后山上大树下的两座小石塔,心目中寄托着父母灵魂的石塔。 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啊...... 肖䍃摸了摸小师妹的头,看着小师妹安静熟睡的小脸,他心里涌出一丝羡慕。 多么幸运的小女孩啊。 “嘿,肖大板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旁的齐泽辉忽然开了口,“给你,在我腰下面。” 肖䍃一怔,伸手往他腰间探去,摸出了一块扁圆扁圆的石头。 “这...这是......” “时间紧急,只来得及拿一个,不好意思啊。”齐泽辉笑了笑。 肖䍃眼眶湿润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只好用力拍了拍兄弟的肩以表感谢,却让齐泽辉疼得怪叫出来。 三日后,曲州边界。 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肖䍃扶着骨折了一条腿的齐泽辉,远远地望着莫问一行三人。 身后的老车夫提马回缰,不一会儿就远远地看不见影子了。 “师父!我该去哪里找你们!”肖䍃大声呐喊着。 莫问挥了挥手,张口说了些什么,但是肖䍃却听不清。 “师父!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肖䍃用尽全力哭喊着,言罢,跪了下来,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风沙中,莫问点了点头,转身抱起女儿,和妻子一行远去了。 拾捌章 羁縻之州 “你真的想好了?不和你师父师娘一起去曲州?”蜿蜒不见尽头的官道上,齐泽辉拄着一条木杖,和肖䍃一齐不紧不慢地前行着。 “嗯,我想好了,我要去大理。”肖䍃身上背着两人的行囊,里面揣着二人的衣服、干粮和莫问硬塞给他们的散钱。 “大理?南宁州?”齐泽辉有些意外,“南宁州有什么?” “当然是昆仑和点苍啊,”肖䍃眼里闪起了光,“师父说,昆仑身法和点苍指法乃当今一绝,若是能有幸讨教到一招半式,对我的武功一定有很大的帮助。” “得了吧,人家点苍和昆仑是什么来头?怎么会看得上你这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小板扎?”齐泽辉撇撇嘴道。 “总得试试吧——那你呢?”肖䍃看向他,“你想去哪?我看你这伤痕累累的模样,你才是那个应该留下来静养的人吧?” “这个......嘶,”齐泽辉疼得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这我还真没想好,总之小爷我随自己高兴,去哪都行。要是能趁巧碰上丐帮的人,解开我师父的谜团,那就更好了。” 肖䍃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但其实他去南宁,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他的家,生他养他的那个地方,就在南宁。 刻在骨子里的南宁。 就这样,二人风餐露宿,一路饮山泉摘野果打野味,遇到有山民的牛驴马车路过,他们就打招呼,编出一套理由乞求载一小程。令肖䍃有些惊讶的是,齐泽辉身受如此多的伤,依然能够忍受这段路途的长途跋涉。 这一日,风和日丽,气温舒爽。齐泽辉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不再是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的窘境了。 后方传来阵阵马蹄声,齐泽辉随意的踱步回身看去,随后惊喜道:“快快快板扎,快伸手拦车!一条腿走了两日,可把我给累的!” 肖䍃埋头走路,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从魔怔里回过神来,那辆马车已经自己停下来了。中年车夫看了他俩一眼,扭过头对着车厢里说了些什么。 刷!从马车上冷不丁跳出两个官兵,满脸狐疑的看着他们。 肖齐二人顿时僵在原地,惊出满背冷汗。他们这才看见马车上印着官家的印记。 “喂!你们!哪里来的?”一个官兵厉声质问起来,另外一个官兵掏出一沓纸来,眼尖的齐泽辉立马看到那是四张通缉犯的画像。 画像上画的赫然是他们俩和莫问夫妇二人。 “我...我...那个......”齐泽辉看着紧握着刀柄的官差,额头冷汗直冒,当下大难临头,纵使他平时有铁齿铜牙之能,此时看着自己的画像也是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那个官兵偏偏选出了二人的画像,贴在二人的脸边细细比较,表情愈发微妙起来。 要动手吗?齐泽辉暗自揣摩起来,可现如今他不久前才断了三根肋骨掉了两颗牙,一条胳膊一条腿都是折的,现在还夹着冰冷的夹板呢。现在要是动起手来,自己别说反抗了,就是逃跑不出两步,必定被一刀劈成两半。 可是这种情形之下,僵持不动又和等死没有区别。 齐泽辉眼珠子一转,打算想出一条计策分散官兵的主意力。 “你,走开,没你的事了!你,凑近点!”那名官兵忽然示意齐泽辉离开,反倒把矛头指向了肖䍃。 原来是齐泽辉被药膏布条包扎得像个粽子,官兵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一瘸一拐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人和杀人犯联系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从平安县城来的?”官兵死盯着肖䍃,腰间的刀已抽出来一半。 齐泽辉紧张地看着他,悄悄捏了一把汗。 “这位官爷您误会了,”肖䍃的语气居然出奇的冷静,“我是来自南宁的白尼,我叫阿鹏。” “白尼?”两个官兵面面相觑,看着肖䍃与画像上八九分相似的脸,显然不怎么相信。“呵,这他妈倒是巧了,我俩也是在南宁当过差的,你怎么证明?” 齐泽辉懊恼地扶住了额头,这小子扯什么不好,非要扯自己是白人,这下好了,完蛋了,准备被砍头吧。 肖䍃微微一笑,居然真的开口说了几句白族话,虽然口音有些生疏晦涩,但依然流畅有力。 两个个官兵愣了一下,立刻笑了出来,其中一个也用一样的语调说了几句,肖䍃听了,立刻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三人立刻你一眼我一语地交谈起来,聊得甚是火热,只留下一旁一脸茫然的齐泽辉。 三人又聊了几句,就看见两个官兵点了点头,上了马车。肖䍃对齐泽辉摆了摆手,道:“来,我扶你上去。” “我的妈呀,”齐泽辉看肖䍃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们刚才叽里咕噜说些了什么啊?你莫非真是白人?” “嘘,小点声,”肖䍃连忙压低了声音,“反正现在没事了,我说我是游历回乡,你是被山贼抢掠被我所救,待会儿人家要是问你你可千万别露馅了。” “待会儿?我们还不走?”齐泽辉眼神里露出恐惧的神色,“这不是在找死吗?” “哎,别担心,”肖䍃安慰道,“他们恰好也是运送公职文书去南宁州的,有官家捎我们一程,就不用担心路上的岗哨和关卡了!你莫非还想爬山吗?” “呃,这个......”齐泽辉还是有些迟疑不决。 “嘿,两位小兄弟,还不上来是在等什么?”卸下防备的官兵格外热情。 “好!来了!”肖䍃应了一声,率先爬了上去,向齐泽辉伸出了手。 齐泽辉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丢下木杖,拉住肖䍃的手,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蹬了上去。 “真抱歉啊两位小兄弟,来来来,渴了吧?喝口水,你们啊,看起来和逃犯是真的太像了!” 确认了二人的“良民”身份,两个官兵顿时平易近人了不少。 “没关系没关系,二位大哥为百姓做事任劳任怨,我俩要是只是被盘问几句就发起火来了,那岂不是辜负了大哥们的一番苦心了?” 上了车,肖䍃又恢复了那副寡言少语的模样,倒是松了一口气齐泽辉又开始吊儿郎当起来,凭借着一张嘴很快与二人打成一片。 “来来来介绍一下,我叫陈功,他是杨名,赶车的老哥姓李,你们随便称呼就行!” “好的好的好的,陈大哥!杨大哥!李大伯!小弟齐…阿七,多谢各位相助,谢谢,谢谢!” “阿七小兄弟不必客气,我们哥俩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大理的老乡!刚好顺路也就一起走,不碍事的!阿七小兄弟又是哪里人呢?” “呃,这个……哦,哪里人是吧?”齐泽辉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瞎扯道:“我……我是京城来的!” “京城?”陈杨二人顿时对齐泽辉肃然起敬,“真没想到啊,阿七小兄弟居然是京城人,想必也是名门贵人家出身吧!” “嘿嘿嘿,没有没有,不敢当不敢当~”齐泽辉受到如此恭维,十分得意,脸上都乐开了花。 “阿七小兄弟,我们哥俩活了这半辈子,一直守在那些边疆小城,从来没去过京城,能不能劳烦你,给我们讲讲那京城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陈杨二人对视一眼,对着齐泽辉拱手道。 “呃!这个嘛……”齐泽辉一愣,顿时大窘,连忙向一旁的肖䍃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谁曾想,肖䍃此时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仿佛没听到众人的对话一般。 但是从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能看出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喂,我说阿七小兄弟,”杨名有些不太高兴,“我们只是好奇一下而已,用不着这么藏私吧?” 陈功点点头应和道:“是啊,又不是要你带我们去京城。你不会是在糊弄我们吧?” “哈!怎么可能!”齐泽辉脸涨得通红,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见死不救的肖䍃,随即挺直了脖子抬起头狡辩道:“怎么会糊弄你们呢?我阿七确实是来自京城嘛,只不过…只不过京城太大了嘛,我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讲起而已嘛!” “真的假的……”陈功和杨名看着脸红脖子粗的齐泽辉,一时间有点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齐泽辉咬咬牙,心中暗道:反正你也没去过,我也没去过,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随便扯给你听好喽! “呐,两位大哥且听好,你们去过的街道,两边的房子有几层?” “呃…大概一两层吧,高的话有三四层的,怎么了?”陈杨二人一时有些没弄明白。 “呐呐呐,这就是你们孤陋寡闻了!”齐泽辉大手一挥,牵拉的疼痛感让他直咧嘴:“嘶,要知道,京城里的,三四层的地方啊,都是用来当茅厕地!” “什么?三四层的茅厕?”陈杨二人吓了一跳,“那拉屎掉下去到坑里得多久啊?” “不懂了吧,这就叫阔气!人家乐意!”齐泽辉骄傲的挺起鼻梁,“京城两边的商铺酒楼啊,最矮的也有十来层!再矮了人家都不愿意去!” “亲娘哎,那高的呢?” “高的?足足有三十来层呢!” “我的妈!”陈杨二人惊得一哆嗦,“那么高?爬上去不会累嘛?” “所以京城人身体好啊!有钱,聪明,还注重养生!在京城,家家户户都吃肉,那白米一缸一缸的,餐餐吃都吃不完!”齐泽辉轻蔑的挥了挥手,好像他也顿顿吃米吃肉一样。 “珍珠啊宝石啊首饰啊,满大街都在叫卖,一筐一筐的,只不过人家都不乐意买,你知道的,多了嘛,就卖的便宜,但要是便宜起来,又怎么能显示出老爷们的阔气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陈杨二人吞了吞口水,对齐泽辉的语气愈发恭敬起来。 陈功忽然问道:“阿七小兄弟,那你有没有见过皇宫?里面是什么样的?” “啊,那个,皇宫嘛,我经常去看!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比外面更阔气了一点,那满地的砖不是石头,是一块块白花花的银锭子;那几百座宫殿都是用黄金砌成的,太阳一照就金刷刷的闪着光……” 齐泽辉越说越来劲儿,扯得也越来越自然,卯足了劲儿,把昔日里听说书先生说的、坊间流传的那些神话传说、市井流言一股脑的搬了出来。 陈杨二人哪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此时见齐泽辉说的如此引人入胜,心里顿时对这位阿七小兄弟充满了羡慕与敬佩。 肖䍃虽然知道齐泽辉又是在瞎扯,但耐不住旅途寂寞和故事精彩,也慢慢把脑袋凑近了些。 就连赶车的李大伯,也放慢了马蹄,饶有兴致的听着车厢里的少年的故事。 拾玖章 贵人 生活就是如此,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性,你或许能清楚说出三十年前某个下午你做了些什么,却永远无法猜出下一秒面前会发生什么变数。 就像莫问,他本以为拿到金狮子是一个完美的开始,却不曾想过那些人是铁了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就像现在的肖䍃和齐泽辉,还未领略到大理境内秀丽山川的风景,就遇上了一件几乎要了他们命的事情。 “陈大哥,杨大哥,我们走了这么些日子,还没到大理吗?”齐泽辉此时正是生长断骨的时候,浑身上下痒得厉害,再加上他的毛躁性子,在这狭小的车厢内真是一点也坐不住。 “不急,再越过这座山头,前面就是大理了。”李大伯笑呵呵的道。 “唉唉,我都有些后悔来这里了,风景没看到,美女没看到,倒是这寒冬刚过不久,怎么此地就已经如此闷热,嘶——他妈的,这里的蚊子也毒,一口下去拳头大个包,疼死人!”齐泽辉抓挠着身子,抱怨道。 “这就是大理特色啊,小兄弟要学着慢慢习惯才好,啧,不过这蚊子确实有些烦人——”杨名对着空气一阵拍打,忽然瞥见了一旁气定神闲闭目养神的肖䍃,顿时有些好奇:“我说肖䍃小兄弟,怎么你身上一个包都没有啊?蚊子不咬你吗?” 肖䍃怔了怔,旋即苦笑道:“呃......不知道,可能是我的血没你们的甜吧?” “哎,别听他胡扯,”齐泽辉焦躁地摆摆手,“自打我认识他开始,夏天就没见过蚊虫近过他的身!真是奇了鸟怪了......” “每个夏天?”陈功杨名二人诧异的对视了一眼,“你们俩不是半路上碰见的吗?” “呃......这个——”齐泽辉瞧了瞧扶额苦笑的肖䍃,事发突然,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说辞。 轰!就在车内的空气愈发紧张时,忽然,马车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爆响,只听见拉车的马儿嘶叫连连,众人来不及反应,就随着车厢被汹涌的气浪掀翻在地。 “哎哟我的妈!我的耳朵!耳朵哟——”齐泽辉双耳迸发出强烈的耳鸣,他一时间失去了听觉,只能急的嗷嗷乱叫。 “别慌!大家有没有事?”杨名挥散开眼前的浮尘,咳嗽着道。 “我没事,就是手撞了一下,暂时使不上劲了。”肖䍃道。 “我居然也没事,连擦伤都没有——嘿嘿,真稀奇!”齐泽辉兴奋的道。 “那就好,先出来!”杨名一脚踹开上方散乱的木板,让阳光照射进来。 三人搭起手来,一个接一个的爬了出去。 “等等!陈大哥呢?”肖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三人连忙向车内看去。 只见陈功双目圆瞪,鼻孔流血躺倒在车厢里,已然没了气息。 “撞断了脖子。”杨名悲痛地看着尸体,沉声道。 齐泽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笑不起来了。 “杨大哥,赶车的李大伯不见了!”肖䍃环顾四周,两边是高高的山坡,并没有看见车夫的身影。 杨名看了看前方路面被火药炸出的大坑,说道:“先不管了,这件事情绝非偶然!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肖䍃和齐泽辉对视了一眼,前者二话不说,转身扶起后者就走。 杨名趁二人背过身去,连忙将半个身子探入车内,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小布包塞进了腰间。 就在这时,两旁的山坡上突然鬼魅般的冒出了许多人影,他们预练好的一般推下石块树干,将前后的去路堵了个结实。 肖䍃和齐泽辉被滚落下的土石震得摔倒在地,茫然地看着四周一脸凶气的汉子们。 遇见山匪了?齐泽辉看着汉子们身上明晃晃地刀枪,吓得吞了吞口水。 “辉少,要是我和他们打起来,你能跑多远?”肖䍃和齐泽辉背靠着背,小声道。 “我估摸着跑不出三丈就被干趴下了,哎我说,你能打多少个?”齐泽辉警惕地看着周围,回问道。 “没试过,不好说,大概三四五六个?” “那还打个球啊!这里少说也有四五十来号人,赶紧老老实实投降吧......”齐泽辉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跪了下来,不过由于他只能弯下一条腿举起一只手来,模样看起来十分奇怪。 铛!杨名刷地抽出佩刀,冷冷道:“大胆!你们这帮不知死活的贼人瞎了眼,官府的人也敢拦?” 为首的一个穿兽皮的黑壮汉子向前道:“废话少说,你我都知道这趟是为了什么而来,交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走。” “休想!”杨名一咬牙,恶狠狠道:“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帮乱民有几个能近我杨某人的身!” 黑壮汉子也不啰嗦,大手一挥道:“放箭!” 咻咻咻!一时间,两坡的山匪顿时张弓搭箭,毫不客气地对着杨名射来。 杨名挥舞着佩刀抵挡了几下,最后被一支箭贯穿了后心窝,兵服上顿时鲜血淋漓,他闷哼一声,“噗通”倒了下来。 这时,从一旁山坡的树丛后闪出一个人影,带着几个山匪小跑下来。 肖齐二人一眼认出那正是为他们赶车的李伯。 李伯先是在破碎的车上搜寻了一阵子,无果后又到杨名的尸体上摸索起来,当摸出那个布包的时候惊喜的叫出来:“寨主!找到了!” 被称作寨主的那个黑壮汉子连忙赶了过来,从李伯手上一把夺过布包将其打开,翻出一叠纸翻看起来。齐泽辉眯起了眼,依稀看见那纸上画满了图案,圈圈叉叉勾勾点点,像是地图。 “禀报寨主!还有一个官兵死在了车里!”一旁的喽啰跪地拱手道。 “嗯,知道了,在胸口上补一刀,确认死透了!”寨主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是!”那山匪接了令,立刻拔出匕首跳入车内。 “喂!那边那个缠着布条高举手臂的小哥,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寨主头一撇,忽地把目光投向了肖齐二人。 “呃,没有,没有!”齐泽辉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的别扭,连忙摆摆手道。 “没有了吗?来人,把他俩给我砍了!”“是!” “哎等等啊等等啊,我们是不相干的人,不是和官兵一伙的啊!”齐泽辉快吓哭了,连忙叫道。 寨主仔细审视了这两个衣着朴素、稚气未脱的少年,确实不像是和官府有联系的人:“哦,这样啊,那没事了,你们可以滚了!” “谢谢!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齐泽辉喜出望外,拉起肖䍃就要走。 “等等,寨主,不能放!这两个小哥的身份可不一般呐!”一旁的李伯连忙道。 肖齐二人身子一僵。 “哦?怎么个不一般法?”寨主一边看着手中的图,一边心不在焉的道。 “左边那个看起来老实的啊,其实是杀人犯,有官家在内的四条人命在手上;右边那个贴着药膏的,据说是京城来的贵人,指不定有多富呢!”李伯谄媚的道。 “京城来的贵人?”寨主顿时来了兴趣,“来人!把他俩给我带回去!” “是!”几个山匪立刻向肖齐二人飞奔过去。 “姓李的!我操你大爷!”齐泽辉嚎叫起来,挣脱了肖䍃的手一蹦一跳地向前跑去。 山匪哪里肯放人,张牙舞爪的向二人扑去。 肖䍃大喝一声,拉开架势,与其中两个山匪扭打在一起。 “哎!”寨主眉头一皱,“对杀反抗官府的勇士不得无礼!” “是!”那两个山匪顿时收了刀兵,面对着肖䍃恭敬的退到一旁。 “不得无礼?那我是不是......”齐泽辉脚步缓了缓,还未回头看去,就被身后赶来的二人提刀架在了脖子上:“肥羊!再跑砍了你的脑袋!跪下!” 肖䍃和齐泽辉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愣神了。 “收拾东西!回寨!尸体拖回去喂狗!”寨主大手一挥,带领众人威风凛凛地向山间走去。 “请走吧?两位贵人?”李伯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对着肖齐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贰拾章 真正的贵人 齐泽辉躺在一堆干草木屑泥土混杂的湿漉漉的地板上,双眼无神的望着阴暗肮脏的天花板。 空气中满是灰尘、蟑螂和虫子的难闻气味,在潮湿的环境里显得十分厚重黏糊,但是他并不是因为这些个他早已习惯的事物而悲伤。 他悲伤的是自己的朋友此时在山寨的大厅里和绿林好汉们把酒言欢,而他却只能待在这个邋遢的小囚室里等待着自己那远在京城、虚无缥缈的家人何时会寄来一笔赎买自己的赎金。 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嘴呢?齐泽辉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囚室的门打开了。齐泽辉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肖䍃这家伙。 “辉少,我和寨主说过了,我俩都是杀狗官的好人,你那番话是编出来骗车上的官兵的!”肖䍃挺着肚子憨笑着走了进来,“起来,咱们走吧?” 说着,他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空气中顿时多了一股酒肉香气。 “他妈的!”齐泽辉拍了拍身上的脏物,愤愤不平的道:“想想就火大!” “怎么了?”“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 齐泽辉气得脸庞通红:“你在外面吃着烤肉喝着烈酒逍遥快活,留下小爷我在这臭气熏天的地方吃老鼠屎!你什么意思?” “呃,我那不是饿了嘛,走了这么久也没吃啥好的,就寻思着先吃两口——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嘛?”肖䍃有点难为情的又打了个嗝。 “你大爷!”“那...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管!”齐泽辉歪着脑袋气冲冲地道,“你...你必须也给小爷我弄点吃的去!” 说完,他的脸更红了。 当齐泽辉跟着肖䍃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宴会才进行到一半,脱下外袍兵器的好汉们端坐在大厅两旁,面前摆着烤的焦黄的兽肉和酒碗。几个皮肤黝黑的女人在大厅中间跳着他从来没见过的舞蹈,看起来很有力量感,但美感嘛,着实一言难尽。但是两旁的汉子们还是看得十分起劲,不时爆出一阵喝彩声。 先前见过的发号施令的寨主端坐在大厅最上面的交椅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先前得到的那张图看得津津有味。 齐泽辉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李伯的身影,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啊!重归故里的朋友和来自北边的朋友!”寨主注意到了门口有些尴尬局促的两人,高兴的站了起来:“先前让你受惊了,真是万分抱歉!我们黑风寨的好汉最欣赏敢于与官府作对的英雄!” 看着身旁的肖䍃笑得一脸灿烂,齐泽辉心说你别搁这儿和小爷废话行不赶紧拿吃的来!但脸上也只好唯唯诺诺的陪着笑。 接着,寨主示意道:“别客气!入座吧!欣赏一下我们大理的舞蹈!不要急,休整两日我就送你们下山!” “来人,上酒肉!” “他妈的终于来了!”齐泽辉暗喜,连忙杵着木棍屁颠屁颠找地方坐了下来,对着酒肉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 肖䍃端坐在齐泽辉身旁有些局促,屁股底下没有板凳让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有一件事两人都注意到了,虽然寨主对他们十分客气,但是当二人在场时,他始终没有说关于那张图的事情。按理来说,这场宴会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庆祝得到那张图啊? 虽然肖䍃说这是人家内部的事情本来就轮不到他俩管,但齐泽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毕竟按照先前杨名的举动,那图似乎是对官府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这个山寨看起来不过一百来号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居然敢和官府对着干? 黑风寨的欢宴一直持续到了入夜,在寨主和几位头领言行举止有意无意的暗示下,肖䍃和齐泽辉很知趣的回道了安排好的房间里。 “啧,睡床真爽啊,可惜小爷身上疼,不能愉快地打着滚。”齐泽辉单手枕着头,在床上惬意的扭动着身子。“希望过两天我们走的时候这个寨主能给点路费,往后的日子也滋润点——要知道,昆仑虚无缥缈,点苍深居简出,可都难找的很呐!没有前,只有把你推到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去了。” “你想得倒美!”肖䍃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但心里也是十分忐忑,这次意料之外的出行本就准备不足,还未到境内就已经险象环生,往后的路没有钱确实十分难走。 不知道师父、师娘和小师妹怎么样了,按计划他们应该在曲州小避风头就要去中原的,路途遥远,又是拖家带口的,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肖䍃叹了口气,拉开阵势扎起了马步。平日里除了白日,每晚睡前也要练上一个时辰才肯入睡。这些天风餐露宿的荒废了,趁着现在酒足饭饱身体有劲,肖䍃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对他来说,每一次训练都是往缸中滴下一滴水,只要坚持不懈,终有一日会装满的。 半夜,齐泽辉那如雷的鼾声如山峦起伏般一波波涌起。睡得迷糊的肖䍃闭着眼,熟练的扯下自己的袜子塞进了身旁人的嘴巴里,后者传来一阵细密的呓语和咀嚼声,不一会儿鼾声就小了下去。 但山寨大厅的灯火一直没有灭下去。 肖齐二人在黑风寨休整了三日,后来也没有再受到过分热情的款待,但是赶车的李伯一直没有出现,齐泽辉问了寨里的兄弟,得到的答复也是“外来的,不知道,不关心”。 这一日,小雨刚过,天气略显凉爽,二人趁次向寨主拜别。寨主也没有亲自送二人下山,只是派了一个脚快的弟兄领着,还颇为客气地装满了二人的行囊。不过令齐泽辉失望的是,囊中只是多了些干粮,并没有银钱,但他也十分知趣地没有发作出来。 山上的植被并没有十分茂密,有些地方还裸露出了黄褐色的泥土,有些泥泞。 “嗨,现在不算什么,等到暑季一来,满山的草啊树啊疯长都看不见路,毒虫蛇蝎啊也满山跑,到时候可就难走多了喽!”领路的汉子一边走一边热心的介绍着。 “嘶,”齐泽辉面露难色,“我现在确实后悔来这个鬼地方了——你说咱俩去中原找个大门派拜师他不快活吗?” 肖䍃笑了笑,没有应答。 走着走着,领路的汉子忽然停下了脚步,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大哥,怎么了?”肖䍃好奇的问道。 “看...看山下!”汉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肖齐二人走到跟前,眯着眼往山下望去,只见远处的山脚下尘土飞扬、旌旗舞动,马匹嘶叫声不绝,似乎有大批官兵正聚集在下面。 “快!快随我回去!这帮家伙好像要攻寨!”汉子大手一挥,连忙招呼二人原路返回。肖䍃见大事不妙,让齐泽辉撇下木杖,连忙背起后者就往山上跑。 “不好了!不好了!”那汉子跑在最前面,一边跑一边大声高呼。 “怎么了大成兄弟,什么事儿急急慌慌的?”哨塔上的汉子奇怪的问道。 “快!快开寨门!大事不好了!官兵来了!”那汉子焦急的道。 黑风寨大厅内,寨主脸色阴沉地听完手下弟兄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后,冷静地道:“还不清楚他们的来意,但是不得不防!” “大哥,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干的那档子事,被那两个家伙走漏了风声?”一旁一个身材肥壮的汉子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肖齐二人,说道:“我看不如先剁了他们俩!” “你!”齐泽辉气得跳起来就要骂人,被肖䍃连忙拉回去捂住了嘴。 寨主想了想,道:“不会,他们初来此地,没有熟人,也并没有离开山寨,更何况还是通缉犯,是不会冒险做这件事的。” “那我们怎么办?那些官兵来势汹汹,难不成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好说,”寨主道,“这附近毕竟还有一个黄林寨,半个月前他们劫了一批官粮闹出了不少动静,也可能是奔他们而去。” “万一真是奔我们来的呢?” 寨主站了起来:“官兵们不识山路,从山脚上到这里至少也要两个时辰,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应对——叫兄弟们准备好家伙,不管是奔着黄林寨还是我们黑风寨,都不能坐视不管!我们虽然是一介乡野村夫,却也懂得唇亡齿寒之理!传令!集合人手,准备干他一场!” “是!”大厅内传来一阵整齐的吆喝。 肖䍃和齐泽辉面面相觑,很自觉的退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令所有人都十分意外的是,仅仅过了半个时辰,官兵们就把黑风寨包围了个水泄不通。洋洋洒洒,足足来了五百多人,除了红笠蓝袍的杂兵,其中不少还是身披铁甲的骑士,正握着手中亮闪闪的长枪,神色冷峻的盯着山寨哨塔上张弓搭箭的绿林好汉们。 人群中,一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一脸愠色的走了出来,对着寨门怒喝道:“叫你们寨主出来?” “你爷爷我在此!”黑风寨寨主神色自若的站在高高的哨塔上,大声回道。 底下的寨匪们顿时哄堂大笑。 那人忍着怒气,道:“我不与你个山匪多争论,你几日前抢的那件东西呢?速速交出来!然后立刻带着你的人缴械投降!不然别怪官府手下无情!” 寨主不禁嗤笑:“带了几个穿铁皮的就以为爷爷我怕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那人冷笑,“你看我这身绯袍,还不明白吗?” 寨主看了看那人,忽然脸色变了变:“刺史?” “不错!本官正是南宁州刺史!” 寨主和一干兄弟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一旁的肖䍃和齐泽辉脸色也变了,居然连南宁州刺史都请来了?那陈功和杨名二人到底是护送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要我说官府也傻,这么重要的东西只请两个兵护送,不丢才怪!”齐泽辉撇撇嘴。 “不然,我觉得其一是此地山匪颇多,人少方便隐藏,人多反而打草惊蛇;其二是快马加鞭的赶可以缩短行程。此行若不是那个姓李的出卖是不会出大事的。”肖䍃思考道。 “切,说这么多不还是没了吗。”齐泽辉又竖起耳朵,透过木墙的缝隙往外看。 “刺史就刺史!你以为我们黑风寨一百多口好汉是吃素的?不怕死就来啊!”先前的肥壮汉子高举手中的狼牙棒,怒吼道。 “哼,真是顽固,若真只有本官在,自然要掂量三分......”刺史冷哼一声,“只可惜,此行不止我一人!” 阵前忽然敲起了鼓,众兵士包括刺史恭敬的让开一条路,一人伴随着战鼓声,威风凛凛、大步流星,朝寨门走来。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来人身高九尺,魁梧强壮,头戴一顶飞羽虎齿兜鍪,身披一身狮纹玄铁链子甲,手提一柄银尾龙头戟,面容坚毅,皮肤粗糙一看便久经沙场;眼神冷酷,甲带血气宛如杀星下凡。如果威压有实体,那这个人的气场足以荡平山河! 这个男人光是看着,就觉得煞气十足,令人心生恐怖,更别提曾经或即将与他交手的那些可怜虫了。 “我等,恭迎璋王!”众兵士纷纷下跪行礼,齐声喝道。 “你......你是!”此时黑风寨一行人已然大惊失色,寨主本人更是面无血色,他不敢相信,自己一个贪念,居然引来当世沙场第一猛虎——璋王! 如同放屁崩来了山神爷,做梦一样。 “你...你...你是璋王,皇子李纪?”寨主的声音软如棉花,若不是身后有人扶着,他此时已经跪倒在地了。 “这里没有李纪,”璋王声音冰冷无情,手中的长戟在地上划出点点火花:“只有胡纪!” 贰拾壹章 细作 要说这胡纪是何许人也,光提名字可能不怎么响亮,但一提到“中原猛虎”、“西北雄狮”,当今世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当朝皇帝的第六个儿子——六皇子。大皇子早逝,前面有四个为争权夺势斗得水深火热的哥哥,性情淡泊的他成了不受皇帝关注的那一位。 再加上胡纪从小醉心于武艺兵法,不喜权术,十四岁那年边境动乱,在他自己的要求下,皇帝更是直接将他送到了边疆为将。就这样,终年流连于西域和北境的六皇子与朝堂的关系更加疏远了。 不过胡纪并没有什么怨言,他本就对争权夺势勾心斗角之辈嗤之以鼻。右手长戟,左手宝剑,驭骏马驰骋于烽火山河,这才是他想要的。 连年战功,西北雄狮的称号让敌人闻风丧胆,有胡纪在的地方,贼匪和敌军总是出奇的乖巧。 皇帝很满意,赐予他的儿子一堆没有实用的牌匾,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璋王”,意思很明显,想让他一辈子留在边境为国效劳。 当然有人要问了,当朝的皇帝明明姓李,为什么他的这个儿子却姓了“胡”呢?这要从十几年前的一个故事说起。 那一年,西域铁骑来犯,十万兵马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永昌守军寡不敌众,铁骑入关,连下十五城。当时的边关将领奉命死守数月,未能反攻,朝堂内百官纷纷上书意欲割地求和。 值此危难之际,李纪率领两万轻甲死士于涪陵江死战,没有粮草,没有后援,死战十五日。打到最后,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两万人的军队只剩下一十二人。李纪身中十余箭,大小数十创,居然活捉了此次敌军主帅,西域可汗的儿子。西域铁骑大败,李纪班师回朝,京师设大宴为将士们庆功。 这本该是一个很完美的结局。但谁都没有想到,这变故竟发生在皇帝那里。 战后半年,西域可汗派使者向朝廷进贡,所带珍奇异宝二十车,和一张割地赔款的文书。 但最让皇帝心动的,是高坐车队龙头的一个女人。异域风情,身材婀娜,妩媚妖娆,姿色倾城。 可汗的要求很简单,换回自己被软禁的儿子。 朝堂上,百官们意见纷纷,但是皇帝看着那个美女,态度很坚决。 这件事传到了李纪的耳朵里,他不顾自己重伤未愈,快马进宫向色迷心窍的父亲进谏。 他心里明白,可汗王子被俘时不过舞象之年,率兵打仗就已经有如此作为。此时同意,无异于放虎归山,将来后患无穷。 没有人清楚那一日李纪在朝堂上对皇帝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皇帝十分恼怒,盛怒之下,令左右侍卫重打李纪二十大板,还将他贬姓为“胡”。 朝堂中没有人敢为这位触怒圣颜的失宠皇子说话。从此,胡纪再没有回过京城。但是他的事迹被百姓们编成了童谣和故事,流传在大街小巷之间。 此时,黑风寨的众人已然吓得浑身颤抖,寨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在考虑到底怎么样投降才能少受点苦。 肖䍃和齐泽辉看着这个男人,呆滞的目光里满是仰慕。 “呸!穿着龙袍就说自个儿是太子了?真正的璋王早在千百里外打仗呢,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先前的肥壮汉子仰天大笑,恶狠狠地道。 “我的妈呀,这家伙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啊?”齐泽辉看着那个黑汉子,咂咂嘴感叹道。 “你大可以来试试。”胡纪神情淡漠的回道。 “老二,你别......”“大哥莫怕!管他真的假的,老子狼牙棒一挥,神仙也得躺下!来人!开寨门!” 随着大门缓缓推开,那满脸横肉的汉子披上半边肩甲,拖着狼牙短棒就向前走去。 胡纪依旧挺拔地站在原地,连姿势也未曾变过。 众人紧紧盯着他们俩,大气也不敢出。 二当家闷哼一声,双臂筋肉顿时凸显,那百余斤的铁棒被他婴孩一般的抡起,在空中打着转,他加快脚步,朝着胡纪笔直的冲了过去。 “吃爷爷一棒!” 轰!巨大的力道震得大地抖了三抖,尘土飞扬之间,传来金石锵地的声音。 胡纪只是微微侧身,就将这一招躲了过去。那胖汉握着狼牙棒弯着腰,整个身体毫不设防的暴露在胡纪身边,显得十分尴尬。 “喝啊!”二当家恼羞成怒,再度抡起铁棒扭腰对准了胡纪的腿狠扫过去。 “哼。”空气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 只见胡纪手握长戟借力,纵身一跃有三丈之高,那龙头戟随着腾空翻转的身体,折射出森冷的银光—— 刷!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汉子的人头就已经被挑飞,带着一股如红绸般飞起的血浆,稳稳的落到哨塔上寨主的脚边。 稳稳地翻身落地,胡纪将目光投向哨塔上黑风寨的众人。 冰冷地、毫无感情的目光。 “别!别!我们投降!” “晚了。”胡纪缓缓举起了右手,“全军将士,听我指令!” 随后是不留迟疑的挥落:“随我,冲杀进去!” 战鼓起,胡纪一人当先,率领着一干轻甲骑士疾风一般冲向山寨。 “快,快抵住大门!别让他们进来!”寨主此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可为时已晚。身经百战的甲士们攻城略地都不在话下,面对这个山寨简陋的木桩门,居然仅凭血肉之躯就齐力撞开! “生擒贼首,其余一个不留!”“是!” 胡纪长戟在手,面对这群山贼毫不留情,一行人冲入敌阵,如同割麦子一般屠杀起来。 “真是日了狗了,这么厉害!”齐泽辉看得眼睛都直了。 “还看,赶紧逃命啊!”肖䍃吓得够呛,一把背起齐泽辉转身就往寨内逃窜去。 哨塔下,几个山匪喽啰押着自己的寨主跪在原地,磕头求饶道:“大爷您行行好,您要的人我们给您抓了,求您把我们几个杂碎当成一个屁,放了吧!” 胡纪领着两个甲士满身鲜血地走了过去,路上还顺手刺死了一个趴在地上装死的山匪。他看了看那两个疯狂磕头地喽啰,轻蔑地笑了笑:“卖主求荣,这就是你们的为人处世吗?” 那二人对视一眼,愣住了。 “你们若护着他死命拼杀,说不定我还真会放你们一马......”长戟一抖,鲜血珠子一般连串洒落: “只可惜你们选错了。砍了!” 两个甲士毫不迟疑大步上前,刀光一闪,两个山匪的人头就落了地。 “现在......”胡纪拔出佩剑,抵住了寨主的脖子:“那张图在哪里?那东西不是你这种人应该奢望的。” 寨主吞了吞口水,心想自己的黑风寨今天算是完了,咬咬牙道:“您...您找错人了,什么图?小的不知道......” “还狡辩?”胡纪冷哼一声,毫不客气手起剑落,那贼首惨叫一声,低头看去,自己的半个手掌已经被削没了。 “真的...真的没有啊!真的没有!”那寨主痛苦地痉挛着身体,仍不肯松口。现如今山寨覆灭,家底子没了,他全指望靠那张图上的东西东山再起。 “我欣赏你的勇气,”胡纪道,“那我就对你耐心一点吧。来人,把人头拿过来!” 门外的刺史立刻对身后的官兵们说了些什么,寨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官兵提着一颗血淋淋的新鲜人头走了过来。 如果肖䍃和齐泽辉还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很惊讶。因为那正是那个出卖了陈功杨名二人的赶车李伯的人头。 “两天前,这个人来到南宁州府上,报信说‘东西’被一伙儿山贼截去了,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他说他记得去山寨的路,想以此邀功。恰巧本王在刺史大人的府上歇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点了几百兵马,” “等他说好了上山路线,本王立刻就斩了他——延误军机还敢请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胡纪拎起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眼里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 “所以,你现在还要在本王面前狡辩吗?” 寨主看着那颗人头,一时间又是惊讶愤怒,又是觉得好笑,这个家伙两面的钱都想捞,却不知到头来遇到了璋王这个瘟神,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看来的确瞒不住了。寨主闭上了眼,长叹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嘴巴。 胡纪看他表情不对,连忙出手抵住寨主的咽喉,但是为时已晚,一缕鲜血从寨主的紧闭的嘴角滑落—— 他已咬舌自尽了。 胡纪深深地看了一眼尸体,沉声命令道:“搜!彻查这个山寨!就是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图给我找出来!”随后,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传令下去,把这个人的尸体挑个地方,埋了。” 贰拾贰章 脱身之计 “好了,一时半会儿他们应该还搜不过来......” 肖䍃和齐泽辉躲在山寨深处的房间内,屋外是嘈杂的人声和刀剑声,他俩蜷缩在床底,大气也不敢出。 房间的装饰物并不多,但依旧能察觉到主人的身份不一般。墙上钉满了各式各样毛色亮丽的兽皮,从大到小一应俱全,连床上的被褥、椅子的坐垫都是上好的虎皮缝制而成的,摸起来十分温暖光滑。 “爷爷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应该值不少银子吧?”齐泽辉探出头环顾着四周,眼里闪烁着金子发出来的光。 “这里应该就是寨主的屋子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钱钱钱?赶紧想想办法怎么逃出去吧!”肖䍃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怒道。 齐泽辉被扯得后脑勺磕在了床底板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刚要发作,忽然神色一变,道:“哎我说板扎,这声音不对啊?” “啊?什么声音?”肖䍃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齐泽辉伸出手在床底的边缘轻叩了几下,边缘处发出了实木应有的沉闷声响;然后他又将手指往后移了几寸,这一次,床板发出了空荡荡的回响。 肖齐二人对视了一眼,顿时弓起身子在床底摸索起来。 “找不到机关啊!”“妈的,我也找不到,你干脆给它两拳砸穿了看看?” 说干就干,肖䍃深吸一口气,提起手肘对着床板就是一阵猛槌,那薄薄的木板吃不住力,顿时裂开一个大口子,肖䍃伸手向里面摸去,哗啦啦带出一片铜钱和碎银。 “应该是寨主背着夫人藏私房钱的地方吧?”肖䍃想起从前莫问总爱把铜板塞到花盆下面买酒喝的情景,猜测道。 “管它什么屌事,你再摸摸看,之前他们抢的那张图是不是也在里面?”齐泽辉一边往兜里塞着钱,一边道。 肖䍃点了点头,再度伸手向深处探去,不一会儿,一个做工粗糙的小木盒子就被拿了出来。 “这就是屋外那阎王爷要的东西吧?你认识字你快瞅瞅,上面都是啥?”齐泽辉听着外面的声音有些接近的趋势,连忙道。 二人此时也不管那些官兵甲士了,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从床底下钻了出来。齐泽辉关紧房门,点上了一盏油灯,肖䍃在地板上铺开那张图,借着灯光细细揣摩起来。 “上面画了些什么?好像有山又有水?”齐泽辉看着那些作为标注的文字,满头雾水。 肖䍃眯起眼,画上是一副构造精密的地图,根据描述,是昆仑山的某个山谷处。标志性的地标就是一处弯如鹰嘴的悬崖,下方有溪水流过。路线复杂又详细,三尺画卷,连遇见几块石头几颗松树要走几步路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画卷中间极为明显的画了一个记号,应该就是放置宝藏的地方了。 “这应该是一副藏宝图,但具体埋了些什么东西还真不好说。但那东西应该就在昆仑山的某个地方。”肖䍃头也不抬地道。 “藏宝图?里面会是什么?金银珠宝还是绝世武功?”齐泽辉来了兴趣。 “要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我会不说吗?”肖䍃没好气的道。 齐泽辉拎起那张有些发黄的纸,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板扎,你能不能把这张图完完整整地记下来?” “记下来?”肖䍃有些疑惑,“你要作甚?” “哎哟你就说能不能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当然能了!”肖䍃再次端详了一番图纸,肯定地道。 要说肖䍃有哪些过人之处,不得不提的就是他的记性了。在资质、福缘和悟性都不怎么样的情况下,要想不让师父烦躁还学好一门功夫,就只有把它完完整整地记下来,在脑海里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肖䍃就是用的如此办法。虽然比不上那些过目不忘的天之骄子,但是多看几遍,却也能牢记在心。 “好,我已经记下来了......你!你做什么!” 肖䍃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泽辉一把扯起那张图纸,在油灯下引了火,烧的一干二净。 “板扎,今天咱哥俩的生死,就全靠你了!”齐泽辉的目光狡黠而又坚定。 话音未落,就听见屋外传来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大大大大爷,我们寨主的房间就在这里了,您就放——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屋门被一脚踹开,胡纪和两个甲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吓得呆若木鸡的肖䍃和齐泽辉,以及地板上一摊亮着火星的灰烬。 “图呢?”胡纪的声音十分压抑,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半分。 “烧...烧了!”肖䍃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还是齐泽辉梗着脖子结结巴巴的说道。 “放肆!你怎么敢!” 胡纪怒不可遏地嘶吼道,他顿时拔出佩剑,用力一蹬,宛如一座山岳一般飞冲过来,脚下的地板都震出了几道裂痕。 那宝剑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势,笔直的刺向齐泽辉的咽喉。 “但我们背下来了——” 叮,剑尖在触碰到皮肉的一刹那停住了。胡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背下了那张图!”齐泽辉感受到一缕温热从自己的脖颈上缓缓流下。 胡纪冷冷地看着齐泽辉的双眸,半晌,开口道: “怎么证明?” 肖䍃忙清了清嗓子,道:“万...万祖龙脉之山,西天王母之地,自大理往西十里,有山泉十丈,缘此东行......” “够了!”胡纪一摆手示意停下,肖䍃立刻闭上了嘴。 接着,他缓缓放下了佩剑。 噗通!齐泽辉顿时跌坐下来,浑身冷汗直冒。 “你们若敢有半句假话,本王就一刀一刀把你们剁成肉泥!带走!”两个甲士立刻过来押起二人,胡纪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顺手一剑将那张床劈成两半。 马车上,胡纪和肖齐二人对面而坐。肖䍃此时紧张地浑身冰凉,一路低着头;倒是齐泽辉此时愈发自在,掀起马车的车帘兴奋地嚷嚷着“哇好大的山”“好漂亮的河”“好高的瀑布”...... “你如此悠闲,就不怕本王砍了你?”胡纪看着手舞足蹈的齐泽辉,忍不住呵斥道。 “哎,你非但不能砍了我俩,还得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俩呢!”齐泽辉淡然一笑,道。 “哦?”胡纪冰冷地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此话怎讲?” “我们呐,是娇气人,”齐泽辉笑呵呵地道,“受不得半点苦,要是吃的喝的不好,睡得不舒服,这人啊就不顺心,一不顺心啊,脑子就容易忘事儿~” “本王有几百种方法可以强迫你开口!” “哎呀呀,您看我俩这模样,一个呆头呆脑身心脆弱,一个骨瘦如柴还伤痕累累,怕是大刑还没开始就吓成失心疯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齐泽辉依旧笑眯眯地道。 胡纪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良久,才幽幽地挤出一句:“很好!”此后,一言不发。 肖䍃看了看神色自若的齐泽辉,心中满是佩服。其实后者的手心和后背已经湿了一片了。 车马走了几个时辰,已是午后,车队缓缓在一座气势恢宏地府邸前停了下来。 “妈哎,真不愧是璋王,家建的有够阔气!”齐泽辉看着门口那两个大石狮子,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这是刺史府衙。”胡纪翻身下车,冷冷地丢下一句。二人看着胡纪和刺史在门前相互拜别,刺史大人对着冷冰冰的胡纪客套了几句,然后神色尴尬的回了府。 “回府!” 璋王的府邸相对于刺史府衙,清冷了不少,或者用有些寒酸来形容更为贴切。府门红漆斑驳,砖石有待修缮。府邸占地不大,建筑简单,瓦屋和草屋紧密相连、共处一地。府内没有鱼池,没有观园,看不见假山怪石,只有几株开得萎靡不振的杜鹃在风中摇曳。 几个仆役恭恭敬敬的替主人卸下血迹斑斑的铠甲,胡纪微微点头,扭头用眼神示意肖䍃和齐泽辉跟上他。 “我说,璋王好歹也是个立下赫赫战功的皇子,怎么就住这种鬼地方?”齐泽辉贴近肖䍃的耳朵,低声道。 肖䍃摇摇头,也表示一头雾水。二人随着胡纪过了前庭,直奔大堂,厅内没有什么字画花瓶,正中高悬着一块皇帝亲笔的牌匾,上面从右到左书着四个大字“忠心为国”,此时也已落满了灰尘。 一位神态庄重、面容慈祥的老者正领着几个下人在厅内打扫着尘埃,但唯独没有擦拭那块牌匾。 “殿下,您回来了。” “许伯,你去弄点吃的喝的,给这两个人,等他们吃完了,就给他们纸笔让他们写!顺便派人看住他们,如果他们胆敢有什么逃跑的举动,立刻砍了!” “是,殿下!”许伯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你们俩,听到本王的话了吗?”胡纪转向肖齐二人,冷冷道。 “我们怎么知道我俩乖乖写完之后你会不会砍了我们?”齐泽辉耸耸肩,说道。 “如果你再废话,本王现在就剁了你一只手!” “来呀来呀!剁得干净利落一点,到时候哪个郎中来小爷我都不用,就让那张图烂在我俩的脑子里吧!”齐泽辉也有些恼怒,脸红脖子粗的吼道。 但是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性情刚烈的璋王胡纪岂是甘愿受人威胁之辈,他怒目圆瞪,拔剑就朝着齐泽辉砍来! 这一剑势如破竹,纵使肖䍃反应过来,以他目前的功力也是决计抵挡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影愈来愈近—— “殿下,您回来了?”一旁忽然传来了一个柔弱的声音。 咻!那不偏不倚的剑身顿时歪到了一边,贴着齐泽辉的裤脚深深的劈入了地板。 肖䍃扭头看去,只见来人竟是一绝美的女子,冰肌玉肤,姿色倾城。只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行走要人搀扶,似是重病在身,少了几分生气。 齐泽辉白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肖䍃连忙扶住了他。 “熙兰,你怎么出来了?你们这些侍女怎么做事的!” 胡纪连忙上前扶住那女子,连剑也顾不上了。众侍女害怕的退到一边,不敢吭声。 “殿下千万莫要怪罪她们。殿下为了熙兰四处奔走,三番四次为我涉险,熙兰心中感激无以言表。方才熙兰听闻殿下回来,心生欢喜,便执意要来......”那女子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好像已用尽全身力气,扶住墙壁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起来。 “好,好,先不说了,我扶你回房歇息......”胡纪小心翼翼的搀扶起女子,眼神中满是爱怜,每走一步都轻手轻脚,生怕自己弄疼了她。 走了几步,胡纪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肖䍃,语气居然出了奇的平静:“本王答应你们,画完图纸就放你们走,绝不刁难!但烦请二位莫要故意推延,本王真的很需要那张图!” 言罢,胡纪不再啰嗦,小心翼翼的扶着女子离开了。 贰拾叁章 何物 烦请?这倒稀奇,肖䍃笑了,想不到像璋王这样一个戾气如此重的人,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面前居然如此的温顺—— 他看着那柄劈裂地板的佩剑,感叹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菜食端了上来,没有过分的奢华,一壶酒,一锅饭,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就像百亩之家的平常饮食一样,丝毫不稀奇。 这一点让刚刚缓过来的齐泽辉颇为不满,一边往嘴里大口塞着肉,一边嘟囔着:“这还他妈皇子呢?连个县令混的都比他多条鱼!” 肖䍃笑着把方才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齐泽辉立刻从饭桌旁站了起来,感慨道:“英雄啊!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巾帼,不让那啥须眉吧!嘿我还真想向那姑娘学两招,看看能不能把这个杀神附体的家伙也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也想?下辈子投胎时向阎王借把剪刀吧!” “去你妈的!来,喝一杯!”“喝!” 二人当着满屋的甲士嬉笑起来,全然不像两个囚犯,倒是真像受邀参宴的客人。 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许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待肖齐二人的目光顿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酒足饭饱,二人靠在大厅的椅子上惬意地打着饱嗝。齐泽辉翘着二郎腿哼着曲儿,看着佣人们收拾碗碟。肖䍃则正襟危坐着发呆。 “敢问二位小哥,是何出身呐?”许伯忽然来到二人跟前,开口问道。 “东海龙王三太子!”齐泽辉借着酒意嚷嚷道。 “老伯你别听他胡说,”肖䍃苦笑道,“我们两个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身份普通,但是胆识可不普通啊!”许伯微笑着道,“老汉在这璋王府里管事十几年了,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你们倒是头一个敢和殿下如此说话的人。” “老大爷,你确定这是皇子的王府吗?我怎么觉得这地方还不如一个破县衙?”齐泽辉有些不屑地道。 “璋王性情,正直刚烈,不喜财权。这边境之地啊,动乱就没停过,也就殿下坐镇之后才好了不少。但凡有多余的财物和粮食,殿下都会分给那些穷人和灾民——在大理的百姓啊,就没有一个不说璋王好的......”许伯长叹一声。 齐泽辉沉默了,璋王虽然看起来杀气重了点,但人家不声不响,一直为国为民做着好事。国家需要时他浴血奋战,边境太平时他安居一隅,结果到头来——他抬头看了看这古朴简陋的屋子——就因为一句谏言,前功尽弃,落得如此待遇,甚至连姓氏都被剥夺了。 “妈的皇帝真操蛋...呜!”肖䍃连忙捂住了齐泽辉的嘴。 许伯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我看得出你们俩是真性情的好孩子,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呢?” 肖䍃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不过在齐泽辉的眼神指使下,他将二人逃亡的缘由隐去了,只说是“出门游历”。 许伯听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旋即笑道:“你们被殿下在山寨中发现,自然是有些许误会了!” “误会?他两次想砍了我!”齐泽辉看着地板上留下的剑痕,心有余悸的道。 许伯微微一笑,起身从一旁取来笔墨纸砚,道:“二位小哥先写吧,待老汉我去和殿下解释解释就好了!” 肖䍃接过纸笔,许伯拱了拱手转身欲走,忽然被肖䍃叫住了:“老伯,晚辈还有一件事希望您能够指点一二。” “嗯?请说,老汉知无不言。” “这地图所藏之物,到底是什么?”肖䍃有些紧张,紧接着又道:“晚辈只是好奇,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也无妨。” “你看璋王那样,肯定不是为了钱财和武功秘笈吧?估计是关于西域异族来犯的情报吧?” “非也,”许伯叹道,“是为了一本医书。” “医书?”“怎么?学武救不了中原人他要改行做郎中?” “告诉二位也无妨,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许伯道,“先前与殿下一起的那位女子,二位也都看到了吧?” “女子?”肖䍃怔了一下,随即恍然道:“莫非璋王殿下执意求书,是为了救那位女子?” “不错,正是如此。”许伯点了点头,“那位女子正是王妃,半年前王妃她出门游玩时误入了山间低谷的一处沼泽,吸食了过多的瘴气中了毒,从此愈发虚弱,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不到三个月,连走路都十分困难了。殿下他心急如焚,四处求医,却无人能治,只说是时日无多,让殿下准备后事了。” “两个月前,就在殿下万念俱灰时,泸州传来消息,一伙摸金的在一座古墓里意外发现了一张皮纸,上面居然记载着一本失传已久的千古奇书的下落——《神农本草经》!” “那个,老大爷,您说的这个什么什么被操经,是个什么东西?”齐泽辉好奇地道。 “《神农本草经》,传说是九天玄女传给黄帝,黄帝传给神农氏,再由神农氏族人代代相传下来于东汉写成的一本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奇书,上面原先记载着一千零九十五种药方子,后因战乱、天灾以及种种因素损毁丢失了一大半,只剩下三百六十五种。”许伯并没有因为齐泽辉的话而产生愠怒的神色。 “哦,我明白了,璋王是想通过找到这本,呃,神仙传下来的医书,来救自己的夫人!”齐泽辉一拍手,道。 “不错,但那张皮纸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早已变得脆朽不堪,那几位摸金的盗墓贼趁着皮纸损坏之前将上面记载的东西一一临摹下来,这就是先前你们烧的那张纸,”许伯苦笑道,“这张纸一出现在江湖上,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出土不过半月,就已经牵连了数百条人命!殿下辗转多日,煞费苦心,终于从唐门那里找到了这张地图!” “他妈的原来如此,我们俩烧了他夫人救命的东西,怪不得他发那么大的火呢!” “是你,不是我们俩!”肖䍃怒道,随即他又问向许伯:“可是,既然是一本外行人拿了也没用的医书,为什么那么多人抢着要、甚至不惜因此丧命?唐门,唐门好像是天下第一暗器门派,怎么也想要这个?” “并没有那么简单,”许伯的眼神愈发凝重,“因为那《神农本草经》的后一百八十方,全都是致命的毒药方子!失传的、无药可解的毒药!” 毒药?肖䍃和齐泽辉心中一寒,怪不得那么多人争它争得头破血流呢!哪怕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江湖小卒只要得到了那本书,恐怕也会摇身一变成为叱咤一方的武林霸主吧! 唐门虽说是暗器第一,却也是使毒好手,有了那些古方,岂不是更加如虎添翼! “不过我们殿下为了得到那张图,可是答应了将全部毒方分给唐门的条件呢......”许伯低声道,“现在我们府里,很快也要来不少唐门派来协助探宝的高手!” “什么,分给唐门?不怕出事吗?”齐泽辉惊叫道。 “嘘,小点声,”许伯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唐门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绝对不是祸害世人的江湖邪派!不过小兄弟你方才那番话要是让唐门的人听到了......” 许伯在脖子上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齐泽辉连忙捂住了嘴。 “好了好了,闲话少叙,二位先写着吧,我去见殿下。”许伯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我总觉得,咱们这一遭儿属实惹上大麻烦了。”肖䍃长叹一声,内心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别惹不惹上谁了,你要是写不出来,咱们今天晚上就得被剁了!快写快写!” “好!”肖䍃不再多言,握住笔杆染上墨汁,对着白纸就开始涂涂画画起来。 齐泽辉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盯着。半晌,他忽然道: “嘶,虽然我看不懂字画,但明显能感觉到你这写得也太别扭了吧?”“呃——” 写字画画和练武的道理是一样的,你看得清楚,也听得明白,明知道应该是怎样怎样的,但到了你手里,它就不是那个味儿。 肖䍃也是如此,纵使他将整张图记得清清楚楚,但是要他自己画出来,还真是十分困难。 但是事关重大,不敢出错,为了减小偏差,肖䍃足足耗了三个多时辰,也才歪歪扭扭地完成了一半。灯油早就添了一次又一次,身旁齐泽辉的呼噜也是一山比一山高,肖䍃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抬起头看了看满屋昏昏欲睡的甲士和一脸疲惫的许伯,苦笑道:“许伯,大家伙儿身体也都撑不住,就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就成了。” “嗯......也好,老汉我就在隔壁,若有事直接叫我便可!” “好的,大家先去休息吧!” 众人这才打着哈欠活动起身子,满屋都是筋骨交错的噼里啪啦声。 待众人散去,肖䍃拉进灯火,又开始小心翼翼的涂画起来。 宛如一场刻苦的修行,又过了足足两个时辰,这副地图才算是复刻成功了。 肖䍃细细地校对了两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安心的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天清早,天还未亮,肖䍃就醒了。他满意的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去摸那张地图,却摸了个空。 图纸早已不翼而飞。 他惊叫一声,来不及推醒一旁还在熟睡的齐泽辉,推开堂门飞奔出去—— 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血腥味。昨日还简洁干净的庭院里,此时已是尸体遍地、满地狼藉。目光所及之处,都凝上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胡纪背对着堂屋,独自一人提着长戟站在雾气弥漫的院子里,宛如门神。薄薄地素衣上有几处十分显眼的创伤。 听见屋门撞开的声音,他转过身,露出一张满是疲惫的脸颊和布满血丝的双眼。 “图...图...图不见了!”肖䍃焦急得又结巴起来。 胡纪一声不吭的从腰间掏出一物,正是那画得有些歪扭的图。不过此时已是残破不堪、血渍斑斑,已无法辨认内容。 “怎...怎么回事?” “府里有内鬼,风声早已走漏,这些人是来夺图的。昨晚你二人睡态如同死猪,别说是拿走一张纸,就是抹了你的脖子怕是也轻而易举!”胡纪语气十分平淡,完全听不出是在嘲讽。 “大...大家呢?许伯呢?侍卫呢?”肖䍃看着满地夜行衣的尸体中有几具王府甲士的,心中顿时后怕起来,忙问道。 “在内屋,保护王妃。” “那......那殿下你在这里?” “保护你。”胡纪的语气依旧平淡。 一阵微风吹过,带动两人的发丝,一种微妙的气氛顿时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咳咳,”肖䍃干咳两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那...我再重新画一副吗?” “不必了。”胡纪将那张图纸扔到地上,提脚用力碾成糨糊: “很快,天下人都将会知道此图已毁,在你脑中。你若再画一副,非但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并且连你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那,那怎么办?”肖䍃知道,自己预感到的麻烦已经发生了。 “跟随本王,”胡纪猛地将长戟指向他,“一同,去昆仑取经!” 贰拾肆章 昆仑山 肖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卷入了这次探险之旅,还充当起了最举足轻重的一个角色——向导。 齐泽辉安慰他说:“别愁眉苦脸的啊,你换个角度想也未必是件好事噻,你瞅瞅你那张地图画得歪歪扭扭的,他们过去指定找不到地方,到时候空手回来,还不是得砍了咱?” 肖䍃没好气的瞪了好友一眼,心想,风凉话倒说得轻巧,毕竟要去的人不是你吧? “肖小哥,殿下请您过去一趟。”许伯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房间门口,对着肖䍃道。 “请随我来。” 肖䍃跟着许伯穿过庭院屋舍,一直走到了府邸的最深处——一座十分隐秘的房屋前。 门口处有两个墨衣侠士把守着,二人皆戴着黑色面罩,看不清面容,唯有眉心的一处刺青十分引人注目—— 三片花瓣,像是莲花。 “这便是唐门弟子、紫莲堂的精英,屋内还有不少江湖人士,恕老汉不能一一作答了......”许伯走到门前,对着肖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肖䍃吞了口唾沫,犹豫了片刻,才斗胆敲门—— “谁在外面?”屋内传来胡纪浑厚的声音。 “呃,呃......”肖䍃一时不知道该应些什么。 “知道了,进来吧!” 肖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门而入,光线昏暗的房间内,正中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摆着一张很大的地图。 四个神态各异的人围桌而座,而璋王胡纪则站在四人中间,正对着屋门,对着地图若有所思。 那四人见到肖䍃进来,纷纷投来不善的目光:有讶异,有嫌弃,有猜忌,但更多地是恼怒。 “肖䍃,你过来,本王跟你简单介绍一下这四位——” 胡纪面无表情地将肖䍃拉过来,指向第一位道: “这位,是唐门本次特遣来的,紫莲堂堂主,唐无极唐长老;” 墨色短袍,黑木手杖,眼神冷淡但隐有煞气,连头上的蛇头发簪都透露着一股邪魅的气息,肖䍃看着那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心里已猜到了个大概。 “长......唐长老好!”肖䍃战战兢兢的打着招呼。 唐无极瞥了一眼,并没有理睬这个无名小卒。 “这两位是我王府的精英侍卫,同时也是随我一起征战沙场的,子乾将军和子夜将军两兄弟。” 两位带剑轻甲卫士倒还算客气,对着肖䍃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这一位,”胡纪的声音顿了顿,“是大理名医方仲景方先生,全拜托他才能让本王爱妃撑到现在。方先生对《神农本草经》十分感兴趣,因此此行与我们一起去昆仑。”胡纪的声音有些许无奈。 听到这位年过七旬、须发花白的羸弱老者也要一起同行,肖䍃不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刚准备行礼,就看见方老先生气冲冲的对着他吹胡子瞪眼:“就是你小子烧了地图?” 肖䍃有苦说不出,只能在心里怒骂齐泽辉一万遍,然后小心翼翼地赔笑。 “就这样吧,废话少说。”胡纪简单地介绍完众人,就将话题引到了本次的重点:“昆仑山绵延数千里,要是一点一点的找可谓是天方夜谭,而如今,王妃病情危重,我等此行往返必须在一个月内。再次重申,本王并非是为了得到什么宝经,等救回王妃,关于对那本经书的处置,本王绝不会食言!还望诸位同心协力,莫要滋生事端!” “我等皆凭殿下差遣!”四人纷纷拱手道。肖䍃也连忙拱起手。 “很好,”胡纪将目光转向肖䍃,“你过来,此图是昆仑山脉全景,你将经书所藏的大概位置指给我们看看!” 肖䍃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对着地图细细端详起来,经过心中一番谨慎的演算,他十分肯定地用手指向昆仑的一处山脉腹地。 “子乾,你看前往此地,需要几天路程?” 子乾上前摸索了一番,道:“大约九日!” “甚好!二十日可返,时间绰绰有余!” “殿下可别忘了,昆仑常年冰雪覆盖、山势陡峭,再加上探洞寻宝,此行险象环生,绝不止二十日!”方仲景老先生捋着胡须说道。 “老先生,您年岁已高,既然已经知道此行不易,为什么还要跟来?”肖䍃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哼!黄口小儿!老夫身子骨可硬朗着呢!”方老先生又开始吹胡子瞪眼起来。 肖䍃和胡纪不自觉的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满是尴尬和无奈。 “好吧,事不宜迟,点齐人马,一个时辰后就出发!”胡纪凝视着肖䍃,“等到了地方具体如何行进,本王希望到时你莫要出什么岔子!” 肖䍃吓得一激灵:“明...明白!” “你不用担心你的朋友,”待大家都散了后,胡纪叫住肖䍃,“本王一会儿会请方老先生来检查他的伤势,开几贴续骨生肌的药方,你且安心随我去吧。” 肖䍃大喜,忙点头道谢。 “此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和本王开口,只要不是太过分,本王一定尽力办到。” “那个,一条板凳可以吗?” “嗯?” 八位唐门弟子,三十轻甲骑士,肖䍃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往昆仑山南部进军。 一路上顺风顺水,出奇的平静,这让早已做好作战准备的胡纪感到十分意外。子乾子夜二将军一马当先,唐无极老夫人阴诡可怖,其余的唐门弟子和王府卫士更是一言不发。少了一个叽叽喳喳的话痨陪伴,这让肖䍃感觉十分无聊。 唯独不寂寞地应该就属方仲景老先生了,一路上惬意地哼着曲,模样十分悠闲快哉,仿佛《神农本草经》已经在他手上了一样。 随着气温愈发下降,肖䍃心里明白,离目的地已经很接近了。 经过八日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来到昆仑山下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上安营扎寨。 肖䍃裹着大衣,仰望着这白雪皑皑的巍峨山峦,心中满是赞叹和震撼。 寒风凛冽,众人征用了几座闲置的房屋作为据点,借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商讨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上山的人不能太多,我唐门弟子足以应付。”唐无极摩擦着自己的手杖,缓缓道。 胡纪和子乾子夜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道:“本王还是建议从侍卫中带十人一齐上山。” 唐无极冷笑:“怎么,殿下信不过我唐门的实力,还是信不过我唐门的江湖信誉。” “稳妥起见!”胡纪的态度平淡而又坚定。 唐无极不再说话,呵出一团满带寒意的白气。 “殿下!向导给您找来了!”几个侍卫带着一个本地人模样的汉子走了进来。 “殿下长老不必怄气,在下建议还是听听向导大叔怎么说吧!”肖䍃觉着屋子里的火药味愈来愈浓,连忙打圆场道。 那汉子颇为紧张的看着众人,然后叽里咕噜地说起一堆难以理解的方言出来。 坐着的五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听不明白:“这村子里就没有一个汉人?” 那两个侍卫苦笑道:“回殿下,属下无能,实在找不到。” “没事,这是白族土话,我能听得懂。”肖䍃见众人居然都无法理解,不禁也感觉有些意外。 “你是白人?”更加意外的是胡纪一干人。 肖䍃笑了笑,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和那白族汉子交流起来。 面对二人有说有笑的叽里咕噜着,众人只能干瞪眼。 半晌,肖䍃才回过身来,对着众人道:“阿杰叔说,要他带路上山可以,但是得付酬劳。” 胡纪点头道:“这个自然,还有呢?” “阿杰叔还说,今年气温不同往年,山内大雪溶解,很容易因为声响而引发雪崩,所以上山的人不能超过十个人。” “十个?” 众人面面相觑,取出胡纪、唐无极、方仲景、子乾子夜二将军以及这两个向导,就只有三个名额了。 “只能十个吗?”唐无极道。 肖䍃又对阿杰问了几句,但后者地态度非常坚决:“阿杰叔说了,超过十个就去找别人带路吧,但是这个村子里没有比他更熟悉地形的人了。” 众人都沉默了,胡纪叹了口气,道:“容我们商议一番。” 肖䍃点点头,就拉着阿杰到一旁烤火去了。 屋内众人商议了半个时辰,胡纪和唐无极是坚决要上山的,肖䍃和那个阿杰叔也必不可少,方仲景老先生态度十分倔强,终于在几番争论后,大家终于达成了一致: 原先人马不变,剩下的三个名额由唐门弟子替补。其余人马驻扎守卫在村庄内,随时等待接应众人下山。 众人在村庄里各自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起身往山腹中进发。 背着板凳的肖䍃和阿杰叔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时不时交谈几句交换着彼此的意见; 紧跟着的是璋王和子乾子夜两兄弟,三人皆是轻甲上阵,胡纪也没有带上他的银尾龙头戟,只是扣紧了腰间的佩剑。 方仲景老先生意外的没有过多显示出老人的疲态,背着竹篓走在队伍中间,时不时停下脚步脸色欣喜地采摘山路边地花花草草。 唐无极长老领着她的三名弟子则脸色阴沉的走在队伍最后面,时不时向身后地来路张望着。 众人沿着山崖一路向上走了小半日,地面已经看不清了,但山顶似乎更加遥远。 “已经走了半日,还要多久能到?”寒风呼啸,胡纪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模糊嘈杂。 “休息一晚,估计要明日巳时才能到!”肖䍃脚踏着稀疏的冰雪,回应道。 “好吧,继续前进!”胡纪深吸了一口冰冷地空气,转身又问道:“唐长老!我们后方可有什么发现?” 唐无极将手杖紧紧插入地面稳住身形,转身和弟子们对视了一眼,随后纷纷摇了摇头。 “这不太对劲啊,那帮想要经书的人难不成就这么放弃了?”子乾将军喃喃道。 “太正常反而就不太正常了!”子夜将军赞同地应和道。 “别说了,只管提高警惕吧!”“是!殿下!” 胡纪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众人来时地山路,叹了口气,不再停留,起身跟了上去。 傍晚,寒风里开始夹杂起了雪花。众人躲在一处背风地山坡后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洞,围着一堆小小地营火互相依偎着。 洞外,寒风野兽似地咆哮着,一阵又一阵,丝毫没有减弱地气势。 众人靠在被火光映射成橘黄色的洞壁上,各自沉默不语。 阿杰叔忽然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肖䍃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他说什么?”胡纪猛地睁开眼,道。 “阿杰叔说,”肖䍃吞了吞口水,“山神爷爷不欢迎我们来这里,明天一场暴风雪要来了。” 贰拾伍章 洞穴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山内就下起了暴风雪。 为了防止冻伤,众人纷纷用皮革裹住了耳朵和口鼻。 满天飞驰的雪花箭雨一般扑面而来,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夹杂着冷风,刀子一般地刮得人脸庞生疼。使得众人行动的速度愈发缓慢。但好在阿杰叔这个本地向导经验丰富,一路上也是有惊无险。 阿杰叔起初不愿意再冒险进山,但耐不住加倍酬劳的诱惑,最终还是答应继续引路。不过他提前说好,如果风雪再大一些,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往前走了。 方仲景终究还是岁数大了,虽然嘴上依旧倔强,但已经需要搀扶着才能继续向前。子乾和子夜二位将军就自然而然的担负起了这个责任。 胡纪和唐无极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步履依旧稳健,而肖䍃虽然没有方老先生那般虚弱,却也走得一脚深一脚浅地,满脑子都是对山下湿热气候的怀念。 走了几个时辰,在众人快要精疲力竭的时候,一座形状突兀的山峰出现在众人面前,肖䍃喘息着走上前和阿杰叔商量了几句,随后惊喜地道:“如果没有走错的话,翻过前面那座山峰,后面的山谷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 “为什么是如果?”胡纪扯下口鼻的皮革,大声道。 “过了这座山峰,前面是什么阿杰叔也没有去过!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每往前一步都是在冒险!”肖䍃迎着风雪大声嚷着,似乎有些答非所问。 胡纪不再多言,他环顾四周,都是茫茫雪峰、悬崖峭壁,每一条路都比翻过这座险峰更加危险。他看了看气喘吁吁地方仲景,道:“大家休息片刻,稍后我们得翻过这里!” 肖䍃第一次从方老先生的眼里看到了懊悔和恐惧。 修整后,众人重振旗鼓,向着山峰开始行进。 雪山上的险峰怪石嶙峋,众人摸索半天,才在风雪中勉强找出一条紧贴着悬崖的羊肠小道。 “我走前面!大家跟紧!”胡纪身先士卒,率先紧贴着崖壁一路向前。肖䍃和阿杰叔紧随其后。唐无极和三名唐门弟子看样子轻功卓越,泰然自若地跟随着。子乾子夜两位将军用绳索将方老先生和自己牢牢地捆在一起,三人小心地跟走在队伍地最后面。 不过几丈远的路程,因为凌空前行而显得愈发惊险困难,而且越到后面小径越窄,到后来,竟只有脚掌宽的险径了。众人攀附着悬崖上的石块一点一点小心行进着,因为另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胡纪每前进几步,就从肩上取下一段绳索挂在崖壁上,只为后面的人能顺利行进以及折返时能加快脚程。 在一次无意中的扭头,胡纪一眼就看见了鼻涕横流脸庞青紫吓得直哆嗦的肖䍃:“嗯?你恐高?” “是...是...是...是的......”肖䍃浑身颤抖着道。 “别急,保持四肢同时有三个攀附在石头上,慢慢来,切莫惊慌。”胡纪语气十分平静。 “哦...好......”肖䍃吸了吸鼻子,却发现鼻涕早已冻成冰溜子了。 “你且低头,看看脚下。” “我...我...不敢看......”肖䍃战战兢兢地说道。 胡纪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他并没有笑出来:“不是看下面的高空,是我们脚下的小径!” 肖䍃怔了怔,这才犹犹豫豫地低头看着脚下这条路:“没...没什么啊?” “你再仔细看看!” 肖䍃屏住了呼吸,仔细盯着脚下的小路,不一会儿他就看出了端倪—— “殿...殿下!这条路......” “不错,”胡纪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情绪波动,“这条小径边缘十分光滑平整,绝非天然,应该是被石匠们一刀一斧修整过才这么窄的!” “这么说,我们没有走错?” “嗯,看来确实如此。” 有了这个消息地催动,肖䍃的恐惧感顿时减轻了不少,动作也更加灵敏了。 短短几丈的路,众人爬了将近半个时辰。快到尽头时,风雪也渐渐停了,每个人的心里都轻松了不少。 “两座山峰中间,有一座状如鹰嘴的小峰,包围着的山谷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众人终于越过了这座险峰,但脚踏实地换来的,不是欣喜,而是一齐的沉默。 右边,是高耸入云的昆仑峰顶; 左边,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前后虽然都是山峰,但包围着的根本不是山谷,只是一片高高的白雪平原。 没有什么貌如鹰嘴的小峰。连块突兀的石头都没有。 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众人,他们走错了,得原路返回重新开始。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这个小鬼靠不住!”脾气火爆的子乾将军第一个发作出来,恶狠狠地指着肖䍃的鼻子痛骂起来:“你他妈为什么要烧那张图!你不烧,我们这会儿已经到了!” 方老先生也气得脸庞青紫,和唐无极一行人沉默着不说话。 阿杰叔此时又叽里咕噜起来,不过没有人在意他说了些什么。 胡纪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平静的眸子里多了一丝绝望的情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肖䍃捂住脑袋,在一旁失魂落魄地喃语。 “还什么记得住?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能活命而瞎说的!真正的经书怕不是远在千里之外吧?”子乾愤怒地揪起肖䍃的衣领。 肖䍃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就走。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难不成真的是他记错了?还是说那张图本来就是假的? “你他妈敢推我!”子乾将军双眼血红地拔出佩剑:“我宰了你!拿你的人头祭王妃!” “子乾!”胡纪连忙上前阻止,不料一脚踩空,整个人顿时从山坡下滚落下去。 “殿下!”子夜将军大惊失色,情急之下飞扑过去紧紧捉住了胡纪的一条腿。 子乾吓得丢下手里的剑,大喝一声,也飞身冲过去,捉住了子夜的腿。 但这并不能阻止三人下滑的趋势。 关键时刻,唐无极长老终于出手,只见她袖袍一挥,一道寒光流星一般的射了出去,那寒芒擦过子乾的脚腕时有如灵蛇吐信,几个回身紧紧缚住——原来那竟是一柄栓有细绳的飞镖! 唐长老低喝一声,身旁的三名弟子连忙上前扯住细绳,将坠落下去的三人从悬崖边一点一点的拉了回来。 三人跌坐在一旁惊魂未定,正要发话时,忽然看见一旁的阿杰叔惊恐地嚷嚷起来。 众人来不及质问,就听见一声响彻山谷的轰隆声: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众人的动静闹得太大,这右侧高峰上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积雪在一声声轰鸣中崩裂,积雪海浪一般朝着众人咆哮着席卷过来! “跑!躲到来时的山崖后面——”胡纪大喝一声,拉起肖䍃就往山后赶。 子乾将军顾不得拾剑,赶忙和子夜将军一同架起方仲景,也向山后奔走。 轰—— 众人刚刚在山后攀附住绳索稳住身形,就看见铺天盖地的雪浪从他们方才的位置呼啸而过,瀑布一般,伴随着巨大的震动声冲出一旁的悬崖飞流直下,直奔山底,良久不息。 每个人的心跳都加速到了极点,纵使像胡纪和唐无极这番见过世面的人物,此时也是冷汗直冒。 再慢一点,恐怕就可以让山下的人直接收尸了。 雪崩平息,裸露出稀疏的泥土和石块。大家喘息了好一会儿,子乾才敢扶着方老先生率先爬了出去,他刚欲再骂,忽地愣住了。 “子乾,你怎......”紧随其后的子夜刚一开口,也愣住了。 众人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原先的山坡,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雪崩呼啸而过,带走的不仅仅是右侧高峰上的雪层,沉淀在这前后两座小峰中间千百年的积雪,也一并被席卷而下,裸露出隐藏在其中十数丈方圆的山谷。 先前看到的白色平原,根本不是实地。 山谷正中赫然有一小峰,貌如鹰嘴,栩栩如生,正对着悬崖峭壁作俯首势。 子乾将军扭头看了看同样一脸惊讶的肖䍃,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是这场雪崩,怕是我们找破了头了发现不了隐藏在这其中的秘密吧?” “这次看来还真是天助本王啊......”胡纪也凝视着这座隐藏在三座高峰怀抱下的小小山谷,低声道。 “想不到昆仑竟然还有如此洞天福地,真是鬼斧神工......”唐无极也被这奇迹震撼到了。 就在大家相互庆贺的时候,肖䍃忽然反应过来,忙道:“阿杰大叔呢?有人看见阿杰大叔吗?” 众人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那个白族汉子的身影。方才事态紧急,大家都顾着逃命,没有人在意那个乡下汉子的安危。 所以他悄无声息的被雪崩卷走,坠入了这深渊当中。 “嗬,不过是一个粗人罢了。”唐无极满不在意地冷哼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众人短短地沉默了十几秒,就又恢复到发现宝藏的快活气氛中。 唯有肖䍃目光呆滞地看着悬崖,仿佛失了魂。 胡纪都默默地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讶异。 稍作休整后,众人沿着陡峭的山坡缓缓往谷中下行着。肖䍃一边尝试不去想那个热情的白族汉子,一边努力回想藏宝的具体位置在哪。 但这其实并不难。常年覆盖着冰雪的土地上光秃秃的没有杂草,四周的崖壁上也没有茂密的植被和藤蔓,众人沿着那鹰嘴峰略微搜寻,很快就发现了一处洞穴。 “是这里吗?”胡纪看着那黑幽幽的山洞问道。 肖䍃点头道:“这附近也没有其它可疑的地方,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唐无极从腰间取出一个火折子,点着后以扔飞镖的手法掷进了洞穴中。 那火光飞行了很远才撞上了洞壁,掉在地上迸出一团火星。 “怎么,唐长老认为这个天然形成的山洞有危险吗?”方老先生道。 “洞,是天然形成的不错。不过既然藏了东西,肯定是被人动过手脚,不可不防。”唐无极道。 “不如唐长老先在外面等候,我带子乾子夜二人先行进洞查看一番?”胡纪问道。 唐无极淡淡地看了胡纪一眼,嗤笑道:“殿下不必如此费心。你们,去!” “属下遵命。”三个唐门弟子点亮先前准备好的火把,一个接一个地缓缓进入洞**。 “等着吧。”唐无极淡然一笑,盘膝坐下。 不一会儿,洞**就时不时的传来一阵嗡鸣声。 肖䍃虽然有些疑惑,但看见其余众人皆是面不改色,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便也不好发问。 良久,洞内火光由远及近,两个唐门弟子满身灰尘地从洞中走了出来:“报告堂主,甬道、耳室的机关已经排查干净了,但是最深处的墓门属下不敢擅自打开。” “很好。”唐无极点点头,一脸漠然地站起身来。 “甬道......耳室......看来这里面还是一个墓穴啊......”方老先生咂咂嘴,感叹道。 看着众人一副立马要进去的模样,肖䍃顿感意外,他下意识抬手就想拉住唐无极的衣服—— “别碰,除非你想七窍流血而死。”唐无极的声音十分平静。 肖䍃尴尬的缩回了手:“晚辈别无他意,只是想问,方才进去三个人,怎么只出来两个?唐长老您不问问吗?” “没出来,自然就是死在里面了。”唐无极头也不回的道。 “死...死了?”肖䍃十分震惊,“那人也是你们唐门子弟吧?您就不会感觉...呃...感觉......” “悲痛,你想说这个吗?”唐无极冷笑,“死都死了,有什么好悲痛的。” 她扭过头来,冷冷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无名小辈。只要老身愿意,随时都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捏死你!” 言罢,唐无极头也不回地率先往前走去。 两个唐门弟子跟在她身后,皆是一副行尸走肉一样的淡漠表情,仿佛这种事对他们唐门弟子而言是理所应当的。 贰拾陆章 故人 身边的人也陆续走进去,神色间似乎隐约在责怪肖䍃出言多事,只留下肖䍃和胡纪二人还站在原地。 “走吧。”胡纪道。 “可...可是......”肖䍃还是有些无法相信有这种对同伴的死无动于衷的人。 “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多愁善感。”胡纪淡淡地丢下一句,径直走入了洞穴中。 不同于外边的冰天雪地,洞内的环境十分温暖而干燥。肖䍃环顾四周,洞壁凹凸不平,大小缝隙无数,并无水流的痕迹,应该就是一个山体缝隙自然拼接形成的天然洞窟。但目光敏锐的胡纪很快发现了洞壁上的油灯,足以证明他们此行的目标没有错。 众人高举火把继续向前,越往里走,人工的痕迹就愈加明显。一些大的缝隙和空间都被人工钉上了用以固定支撑的楔子和横梁,虽然已过许久年月,但看起来仍然十分牢固。 到达先前火折子碰壁的拐角,四周的墙壁变得愈发平整,平整的砖石路开始慢慢出现。转过拐角,一条长长的甬道出现在众人眼前。 “到了前面都长点眼睛,有些可能致命的机关是只会标注记号的!”唐无极道。 众人睁大了眼,依稀可以看见前方被黑暗吞没的道路和墙壁有一些亮着荧光的记号。 唐无极示意众人跟紧,便率先顺着甬道边缘向前走去。众人连忙小心跟上。 一路上,肖䍃看见了卡在砖缝中的飞刀,掀开一半的地面翻板,把地面砸得粉碎的落石,以及很多被拆毁墙面、破坏掉里面跘索引信的奇怪机关。 也看见了那个被弩箭射成筛子的唐门弟子。 “幸亏此行有唐门高手作伴,不然恐怕我们是有命来没命回去啊。”子乾将军感叹道。 唐无极“哼”了一声,不知是不屑还是得意。 墓穴中没有过多的修饰,连壁画也未曾见过,不经让人有心生疑惑。当走到甬道中段,两旁清晰可见的耳室又再一次向众人证明这的确是个墓。 “里面有什么?”胡纪问道。 “回殿下,是一些陪葬用的陶器和酒坛子。”唐门弟子回答道。 胡纪点点头,不再多言,继续向前。 很快,墓室的大门就近在眼前。门前按照惯例有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怪兽,模样凶狠,似乎是在警告来犯者休要踏入。 胡纪望着这丈高的石门,问道:“这门打不开吗?”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的原因机关损毁了,无法运转。”唐门弟子道。 方老先生喘着粗气,伏在地面上,透过石门底下一指宽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室内有些东西。他懊恼的道:“这真是弄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是晦气!唉!此行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大家有什么好办法吗?”胡纪看着众人,眼神出奇的平静。 唐无极摇摇头:“既然机关已毁,就已不是我唐门能力范畴之内了。” 肖䍃和满脸阴霾的方仲景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挠了挠脑袋,他也的确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 “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胡纪话锋一转,“那就试试本王的笨办法吧!子乾子夜!” “是!”子乾子夜二位将军抱拳接令,立刻走到石门面前,开始脱盔卸甲。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卸下盔甲的子乾子夜二人拉开马步,将手伸到石门下面的缝隙中,使出浑身劲力开始硬抬石门! “这......这石门少说也有千斤重量,仅凭人力怎么可能抬得动!”方仲景老先生目瞪口呆地道。 唐无极一行人也有些诧异。 “嗯——”子乾子夜二人此时已涨得满面通红,手臂、额头青筋直跳。 咔!石门似乎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惊疑。 “再加把劲!”胡纪脱下软甲、卷起袖管,也上前加入二人的行列。 咔嚓!石门又传来一声机关转动的声音,比上次更加清晰。 “喝啊——”在胡纪三人的低喝声中,那千斤重的石门发出了一阵的沉闷地运转声,居然真的被抬起了半人高! “中原猛虎,西北雄狮,果然名不虚传!”唐无极心中暗叹道。 肖䍃此时也已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肩上的板凳上前帮忙。 随着一声机括逆转的铿锵声,这尘封良久的石门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升起。 “子乾将军,你......” 子乾回过神来,看见肖䍃指着自己的脸,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是一缕黏糊糊的温热腥红:“可能是锻炼少了,吃不住这么大的劲儿,不碍事,不碍事!” “好了,大家提高警惕!”胡纪看着眼前黑幽幽的石室,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子乾子夜抽出佩剑,掩护着众人小心翼翼的朝里走去。 很快,众人手中的火把就将这个小石室照得透亮。空气中满是雾气般的浮尘,手一挥就荡漾出一个漩涡。 石室周围的墙壁上满是人工打凿出的圆孔,如同书架一样摆满了竹简。正中间的地板被开凿出了一个方形的坑洞,不出所料的摆放着一口石棺,棺身并没有任何浮雕花纹,和外面不做修饰的甬道如出一辙。 “真是奇怪,莫非这墓室的主人是一个十分节俭的家伙?”子夜将军看着那口做工粗糙的石棺,疑惑的问道。 “没有碑,没有铭文,”方仲景捋了捋胡须,“简直就像一个虚冢。我们会不会上当了?”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的甬道,十分安静,并无半点异样。 “不会,这里的机关并不是虚冢里的那种自毁式布置,”唐无极道,“不然他们三个方才一个都走不出来!” “可能只是一个存放东西的储藏室,被做成了墓室的样子?”肖䍃忽然道。 “或许吧,”胡纪看了一眼那口石棺,“难不成这也是用来存放东西的?” “报告堂主,没有发现《本草经》。”两名一直在翻阅竹简唐家弟子回过身来,禀报道。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看来那卷“生死人,肉白骨”的奇书《神农本草经》,十有八九就在这棺材里了。 “子夜,随我开棺!”胡纪大手一挥,就要上前。 但一根手杖横在了他面前。 “殿下,这棺中指不定有什么阴险歹毒的暗道机关,还是让我唐门的人来处理比较稳妥!”唐无极直视着胡纪,淡然道。 胡纪的眼里闪过一丝怒色,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石棺,似乎拿捏不住主意,良久,他终究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多谢殿下。”唐无极对两名弟子使了一个眼色,那二人心领神会,从腰间取出一只卷满精巧工具的长布,跳入坑中就要开棺。 但马上又有一个身影跟着他们跳了进去。 “方老先生,您这是?”两名唐门弟子疑惑地看着跟来的方仲景,眼神里满是戒备。 “呵呵,老夫一生浸淫医术,为此花费的心血是你们难以想象的。此行所求的,就是为了能亲自看一眼这传说中的《神农本草经》。还请二位少侠容许老夫在这里等候开棺,做个见证,此生也就了无遗憾啦......”方仲景笑呵呵地道。 两名唐门弟子对视了一眼,随后将目光投向唐无极。在得到后者准许的眼神后,才敢开始动手。 包括胡纪在内的众人纷纷神情严肃地盯着那口石棺,唯独肖䍃在旁边无所事事地把玩着那些竹简。因为他既对那本医书没有兴趣,也不想稻草人盯乌鸦一样紧紧提防着那三个唐门的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璋王与唐门的合作关系似乎并不是那么融洽,不过对于此类事情的发展,肖䍃一向是懒得在意的。 竹简一抖,扑面而来的灰尘让肖䍃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后退了两步。 忽然,空气中传来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虽然转瞬即逝且极其细微,但肖䍃十分熟悉那股味道—— 他想到了,怔住了,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两个唐门弟子也找到了打开石棺的方法,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吱呀声,棺盖被推出了一条一拳宽的缝隙。 “太好了!让老夫看看!”方仲景大喜,连忙凑近棺材,急不可耐的朝里面张望着。 “等等!别!”肖䍃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大喊。 但是变故已经发生了——只闻方仲景惨叫一声,捂住脸颊痛苦地倒在地上。 一条遍体赤红、模样狰狞的小蛇被他晃动地身子甩到了棺盖上,扭动着支棱起了脖子,吐着漆黑的信子,朝着众人不怀好意的嘶叫着。 两名唐门弟子见状连忙纵身一跃跳出了坑洞,紧张的注视着那条小蛇。 “这是......赤练蛇?”唐无极惊讶地道。 那条小蛇见众人都离得远远地,就又扭头扑向倒在坑内抽搐的方仲景,对着脖颈狠狠地咬了上去。老人越是挣扎,它越是凶狠。 满屋都回荡着方仲景痛苦的惨叫声。 胡纪拔出宝剑,上前想要营救,结果被唐无极态度坚决地拦住了:“西域蛇王火赤链,狡猾敏捷,毒性极强,在这渺无人烟的雪山上被咬上一口,是肯定没救了——殿下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她袖袍一抖,几点寒芒向那火赤链打去,谁知那畜生竟十分敏捷,嘶叫着将暗器悉数躲开。 方老先生闷哼一声,再无气息。 那小蛇直愣愣地看了唐无极一眼,慢悠悠地沿着棺壁爬回了棺材里。 “西域的毒物,怎么会在这里?”胡纪又惊又怒地道。 “桀桀桀,因为老夫我在这里呀!”石棺内传来一个沙哑古怪的声音。 众人大惊,纷纷后退了一步:“谁在说话!” 只见那厚重的石棺忽然被震得高高飞起,重重地砸在石室地天花板上,顿时四分五裂。尘埃中,一个人影慢慢地从棺材中坐起,空气中顿时多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你......你......你是?”唐无极的声音满是难以置信。 “桀桀桀,唐无极,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何必如此见外呢?” 尘雾散去,棺材中的人影也慢慢清晰:花白的须发,乌黑的长指甲,挥之不散的作呕腥臭味,以及那半边赤红的怪异脸皮—— “西域第一毒师!赤面老魔!”唐无极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字的道。 “桀桀桀,”赤面老魔怪笑着,“我还以为唐长老你已经忘记老夫了呢!怎么,多年不见,唐老夫人还安好吗?” 他那淡黄色的眼瞳里满是令人发寒的邪气,残忍的目光落到谁身上,谁就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颤。 贰拾柒章 交手 “住口!你那张恶心的臭嘴不配提起老夫人!”唐无极咬牙切齿道。看模样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赤面老魔并不生气,他盘膝在石棺上坐好,撅起嘴巴吹了声口哨,那条模样恐怖的赤练蛇循声而来,钻进衣袖,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蜿蜒。老魔摊开手,那条小蛇就十分顺从地缠在他的手掌上,毫无半点方才的戾气。 “老夫的小宠物,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吧?需不需要我再介绍一下?桀桀桀......” “臭名昭著的赤面老魔是么......你来这里做什么?”胡纪眼神冰冷地看着来人,手中的剑握的愈发用力。他早有听闻过这号人物,但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生面孔啊......但是老夫听说过你,”赤面老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胡纪,并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听说你挺能打仗的,我西域有不少族人的命都葬送在你的手里,是吗?” “如何?要替他们报仇吗?”胡纪眯起眼睛,紧紧盯着老魔的一举一动。 “桀桀桀,老夫可没这个兴趣,你杀光天下人也与老夫没多大干系......”赤面老魔十分宠溺的看着小蛇,忽地伸出舌头,野兽一般舔舐着小蛇。小蛇如同母亲怀中的婴儿一样,颇为享受的扭动着身子。 老魔就这样缓慢舔舐着,突然,他脸庞猛地变得狰狞,张口将蛇头狠狠咬住,贪婪地吮吸起蛇血,小蛇吃痛,整个蛇身疯狂甩动着,但再如何挣扎也难逃这血盆大口。 “桀桀桀,这沾过人血的宝贝,吃起来就是不一样!”一条活生生的毒蛇,居然被当成肉肠一般吃了下去。那赤红的半边脸皮随着咀嚼不断抽动,眼球故作滑稽地打着转,鲜血一点一滴地从老魔的嘴角渗出,模样非但不可笑,反倒十分可怖。 “真瘆人......”子乾厌恶地吐了口唾沫,低声道。 “呵,老魔头,老身今天不是来与你争斗的!将《本草经》交出来,你睡你的觉,我走我的路,那些旧账日后再与你算!”唐无极冷冷道。 “哦~对了~”赤面老魔满意的舔了舔嘴唇,从身后掏出一只造型古朴的玉简,笑道:“你们要的是不是这个?” “正是!快点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子夜将军剑尖直指老人眉心。 “桀桀,可笑,”赤面老魔笑得合不拢嘴,“你们这群蠢货,不会以为我是看守这本经书的守灵人吧?” “这......”众人面面相觑,神情满是不解。 “看守经书的是这个家伙——”赤面老魔反手从棺材里拎出一物,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颗腐朽干瘪的人头,遍体碧绿,看起来又黏又稠,模样十分古怪。 只不过那人头并不是“死”的。随着被拎起地晃动,它猛地睁开双眼,腐烂的眼珠四下张望,牵动着嘴部的肌肉不停的张口闭口,像是在用力的喘息,又像是朝着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做着无声地嘶吼。 “不错的尸蛊吧?”赤面老魔怜惜地看着那颗头颅,“只可惜这里路太难走,不然老夫可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话说回来,诸位,是不是要谢谢我呢?” “所以,你也是来......可是什么时候!”唐无极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看来这老魔头的轻功已经到了她察觉不了的境界了。 “桀桀桀,还真是反应迟钝呢!”赤面老魔将那颗头颅随意地扔开,“你们负责给老夫引路,老夫替你们清理埋伏的追兵,难道不是十分公平吗?” 那颗头颅滚到坑内方仲景还有些温热的尸体旁,闻到了活气顿时来了凶性,张口一把将尸身咬住。 “怪不得这一路上十分太平呢。”胡纪的手依旧没离开剑柄。 “回想起你们在山崖上那蠢笨的样子,老夫就想笑,怎么就看不出这积雪下面有东西呢?要不是老夫用火药引发了雪崩,你们怕不是还要原路返回吧?呵呵呵——”老魔笑得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原来是你炸出来的雪崩,怪不得动静那么大......”唐无极冷笑道,“这墓室的石门,也是你故意卡住的吧?” 赤面老魔却忽然闭上眼沉默了。 唐无极和胡纪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这老魔头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呼——”老魔忽然摆起气运丹田的架势出来,众人正疑惑时,他却猛地睁开双眼,呼出一团碧绿的浊气。 “这......这是?” “你以为这千年尸蛊是这么容易对付的?”老魔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还在转动眼球的干瘪人头,翻手露出小臂上一排冒着绿光的牙印:“若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排出剧毒,你以为老夫会和你们废话这么久?” 他站起身来,将那支玉简塞入腰间,冷笑:“老夫好歹也是一代用毒大师,这千古奇书《神农本草经》,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众人纷纷上前一步,怒道:“那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以为老夫会把你们几个放在眼里?”赤面老魔冷笑一声,指尖大力一弹,几道寒光顿时朝着众人暴射出去。 “小心!是透骨钉!”唐无极老夫人大喝一声,众人连忙翻身避开。 “肖䍃,你发什么呆!”胡纪一个翻滚滚出数尺,回头一看肖䍃居然不闪不避还傻傻地站在原地发愣,怎么叫他仿佛都听不见。所幸的是老魔并没有将暗器飞向这个外貌上稚气未脱的少年。 另一边,众人见已经动了手,便不再磨蹭,纷纷拉开架势。唐无极手腕一翻,袖袍内机括转动,数不清的钢针暴雨般射向赤面老魔。 老魔低喝一声,双掌凌空打出,磅礴的内力将袭来的钢针震得四散开来,紧接着他一个后翻躲开子乾子夜二人的利剑,如同一只倒挂的蝎子一般攀附在石壁上。 子乾子夜二将紧追不舍,两人双剑合璧凌空击出,一上一下封住退路,似乎势在必得。 谁料老魔根本不打算闪避,四肢猛地发力,身体飓风一般旋转着迎着剑芒飞扑过去。他双手常年接触毒液药物、浸泡硬如钢铁的长指甲此时成了最得力的武器,轻轻松松地划过二人的剑脊,将两柄剑的威势引到两侧,并用肩膀狠狠地撞在了子乾子夜格挡在脸前的小臂上! 只听见两声齐刷刷地闷哼,子乾子夜二将被这股巨力撞得倒飞出去,狠狠地摔进摆放着石棺的坑洞里—— “呃啊!松口!给我松口!”子乾还没从晕乎乎地震荡中反应过来,就觉得小腿处一阵剧痛传来,他低头一看,原来那蛊尸的人头转移了目标,狠狠咬进了他小腿的皮肉里。 反观老魔却安安稳稳的落了地,还顺势反手掷出飞刀击落了身后唐无极偷袭来的梅花镖。 “现在的后生,已经差到如此......哎?”老魔话音未落,就看见一旁的胡纪提剑朝着自己劈来。他下意识闪身避开,但那剑势有如江河奔涌,滔滔不绝,如水浪一般向着他连攻数下,招招直取要害。面对这狂风骤雨般的剑势,一时间老魔竟招架不过来。 石室内空间狭小,在胡纪凛冽的攻势中,老魔很快被逼退到了墙角,他稳住身形伸手架住逼到胸前的剑身,却被锋利的剑刃削断了三根指甲。 “咦?这是什么剑?”赤面老魔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柄做工不凡的宝剑,问道。 “吾皇亲赐,日杲!”胡纪压在剑柄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嗯,不错,大公至正的峨眉君子剑法,配上至刚至阳的宝剑日杲——对付虾兵蟹将绰绰有余,但是想要对付老夫,还是差了点火候!” 老魔提起一口真气,手中变爪为掌,竟如同一对铁钳一般将胡纪的日杲剑牢牢夹住。千斤石门都可撼动的胡纪,此时竟不能将剑从一双肉掌中拔出半分! “这!”胡纪来不及惊疑,就见下身劲风袭来,他双臂猛地用力,单腿腾起,借着拔剑的力道用膝盖堪堪架住这一脚,却不想此时老魔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七八分,胡纪重心一时间向后栽去,却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息间中了老魔两拳。 胡纪只得强行按压住体内翻涌的气血,连连后退了几步,单膝跪倒以剑抢地才不至于跌倒。 老魔抡起拳头,趁势再次打向胡纪,唐无极见状连忙掷出软索缚住老魔的胳膊,那拳头贴着胡纪的鼻尖砸落下来,将地面打出了一个深深的拳印。 “看来还是得先处理好你这位老朋友!”老魔怒极反笑,扯住软索狠命一拉,唐无极惊叫一声,拴着绳索的手臂连带着人被前者蛮力拉扯过去。 “堂主!”身后一名唐门弟子眼疾手快,上前拦住唐无极身形,拔出腰间匕首就将软索一刀割断。虽然动作已不算慢,但从唐无极有些痛苦地表情上来看她的手腕大概脱臼了。 老魔怪笑两声,鬼魅般地来到唐无极跟前,如同捉鸡一般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两名唐门弟子顿时急红了眼,抽出兵刃飞身就朝着老魔扑来。老魔伸出手臂,只是简单的一抓、一拉、一揽,就夹住了一人的脑袋,“咔嚓”一拧结果了他。 另一人似乎脚步顿时惊得慢了半拍,但老魔丝毫不留情面,手中寒芒一闪,直中那名弟子的咽喉,那人捂住脖颈干咳了两声,随即跪倒在地、口吐黑血而亡。 “你说,老夫是一下捏死你好呢,还是慢慢掐死你?”老魔直直地盯着手中的唐无极,笑道。 “休要......猖狂!”胡纪怒吼着,日杲剑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嗡鸣,剑若流星,狠狠地削向赤面老魔的脑袋。 老魔弯下腰去,身体刚好躲过这一招,却把手中的唐无极暴露在剑芒里。 胡纪连忙收势,那剑刃空空划过,将唐无极头上的黑蛇发簪给带了下来,掉到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回响。 老魔后起一脚紧随其后,径直踢中了胡纪的小腹。 此时,整个石室里,除了一旁陷入恐惧回忆一直在发愣的肖䍃,没有一个站得起来的了。 但老魔显然没把前面那个少年放在眼里,他怪笑着注视着手中气若游丝的唐无极长老,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诞生的水墨画作:“在老夫手里慢慢失去呼吸的感觉如何?是恐惧吗?还是后悔?” “要......杀......就......杀......”唐无极恶狠狠的瞪着这丧心病狂的老毒物,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 “好!有骨气!老夫这就成全你!” 贰拾捌章 恨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石室内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肖䍃本人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情绪爆发,怒吼着扑向那个老魔头。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对他不自量力的感叹。 老魔只是大手一挥,磅礴的内力就将肖䍃震飞到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一缕鲜血从肖䍃的嘴角流出,他低着头站起身,如同饭后擦嘴那般轻描淡写的将血迹擦拭掉。 紧接着,他取下背上的板凳,再度冲向了赤面老魔。 胡纪苦苦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但是体内絮乱的气血让他一时半会儿无能为力。 “这小毛孩子是疯了么?”老魔皱了皱眉头,袖袍又是一挥,再度将肖䍃掀翻在地。 肖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老魔,眼中满是仇恨和愤怒。 “怎么?老夫手上这老太婆是你娘亲吗?”老魔似笑非笑地看着肖䍃,他一生作恶多端,手上人命无数,自然不可能一眼看出这少年与自己有何血海深仇。 “闭嘴!”肖䍃地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今天,我就要拿你的人头,祭我父母的在天之灵!” “嚯,好大的口气!”赤面老魔哈哈大笑起来。 “受死吧!”肖䍃大喝一声,提着板凳冲了上来,对准老魔地脑袋就是一拍。 谁想那老魔根本不屑于闪避,任由那板凳在自己地脑门上砸得粉碎。 “你!”肖䍃看着毫发无伤地赤面老魔,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桀桀桀,过家家时间结束了!”老魔看着一脸茫然地肖䍃,神情中满是不屑和嘲讽。 肖䍃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第三次冲了上来。这一次他不管不顾,腾空跃起高举双拳,将整个腹部都暴露在敌人面前,意欲使出莫家拳中最具杀伤力的招式——双槌打!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肖䍃怒吼着,看着老魔那张狰狞扭曲的怪脸愈来愈近。他确实失去理智了,他明白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压抑多年的恐惧、痛苦和臣服,此时此刻,都被他发泄出来。 无论成败,他都是在向十年前那个胆小、懦弱、袖手旁观的自己做告别。 “既然这么想死,老夫就成全你!”赤面老魔也对这个愣头青失去了耐心,腰间的毒镖毫不留情的掷出,正中肖䍃的身体。 肖䍃闷哼一声,带着满脸的愤恨和不甘,如同一只断了线地风筝一般坠落下来,趴倒在老魔脚边,再无声息。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何必呢......”眼睁睁看完这一幕的四人暗叹一声。胡纪怒气上涌,咬紧牙关,挣扎着再度站起。子夜背着有些神志不清地子乾也从坑洞里爬了上来,对着赤面老魔怒目而视。 “老夫很欣赏你们的勇气,”赤面老魔冷冷地看着他们,“但是你们的认知渺小如蝼蚁!还没意识到吗?哪怕再多一......呃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情况发生了,原本应该中镖毒发身亡的肖䍃此时猛地翻身跃起,当着众人面懒腰抱住老魔,将手里的东西狠狠刺进了后者的腿里! 而他手里的东西正是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唐无极头上的黑蛇发簪! 趁着老魔吃痛松了手,得以喘息的唐无极这才得以使出自己压箱底的绝技——一根藏在舌底的梅花针。她反扣住老魔的手腕,对准老魔那半面赤红的鬼脸狠狠地吐了出去。 接连的出其不意让老魔阵脚大乱,那根梅花针趁机不偏不倚地射进了他的一只眼球里。 唐门以暗器出名,毒药虽然算不上天下第一,却也绝对不容小觑。 赤面老魔怪叫一声,体内大乱的真气如山洪般喷薄而出,直接将肖䍃和唐无极二人震得倒飞出去。 一旁的胡纪和子夜将军连忙扑过来接住两人。 “哈哈!小娃儿好生歹毒!”赤面老魔伸出手指在自己身体上连点数下穴位,顺势拔下了腿上的发簪和眼睛上的梅花针。 只不过拔针地时候顺势拉出了自己的眼球。 “你明明中了我的毒镖,怎会没有事!”赤面老魔大睁着自己有一边血流如注的双眼,看着肖䍃问道。 “这个问题,你十几年前就问过我了!”肖䍃冷笑,努力按捺着已经顺着血管蔓延到脖颈的黑色纹路。 赤面老魔此时嘴唇几乎已经和肖䍃一样乌黑了,他沉默了良久,忽然怪笑道:“原来如此!你是老夫的药奴!那个最好的药奴!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 “我怎么可能比你先死......”肖䍃冷笑道。 “好!好一个歹毒的后生!桀桀桀桀......很合老夫的口味,老夫记住你了!”赤面老魔怪笑着,忽地表情又变得怨毒无比:“今日是老夫栽在你手里了!哼,不过日后你可要小心了......” 言罢,赤面老魔袖袍一挥,掀起一阵气浪,卷起的沙尘迷得众人睁不开眼。等反应过来时,老魔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后——会——有——期——”空荡荡的石室只回荡着老魔那沙哑邪恶的声音。 肖䍃强忍着体内的不适,直到确定老魔已经远去,这才跪倒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等等!经书......”子夜还欲再追,却被胡纪一把拦了下来。 “唐长老,你怎么样?”胡纪转向一旁剧烈喘气地唐无极,道。 “殿下不必担心,”唐无极捂着起伏的胸口,“那老毒物同时中了我唐门的两种毒药,现在已经身受重伤,殿下怎么不去追回经书?” “狮死威犹在,眼下不是和那老魔头拼命的时候,”胡纪看了看神志不清的子乾、尸身早已冰冷的方仲景,以及汗如雨下、即将昏过去的肖䍃,叹气道:“这一次注定要空手而归了,当今之计,应该是立即撤退,关于此事再从长计议!” 唐无极面有不甘地闭上了眼,算是默认了。 “可是殿下,那王妃她......”子夜将军着急的道。“住口!本王已经知道了!”胡纪冷冰冰地打断他。 “先下山吧,早日回府,本王想趁着还有时间,多陪陪她。” 雪崩清扫了大部分的积雪,露出山谷另一端一处隐秘的小路,正好可以走到他们原先的路径上。看来此前那赤面老魔应该就是从这里偷偷上山,再趁着雪崩刚停众人喘息之际,率先潜入了这个墓穴中,又触发了最后的机关导致石门关闭,自己也在搏斗中被那不死不灭的千年药尸咬伤。 如此说来,众人抬起石门,也算是无意中救了这老毒物一命。 众人快到山脚时,唐无极掏出了一只冲天炮点着以示信号,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个唐门弟子就带着一帮甲士将精疲力竭的众人接到了山下修整。 当晚,肖䍃从失去神志地状态下猛地苏醒过来,他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探了探腰间,在确认了什么之后,他立即翻身下床,连鞋也顾不得穿,飞快地跑向胡纪一行人所在的房屋。 “站住!璋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守卫的甲士横起长枪,挡在门前。 “请二位大哥代为禀报,我有要事相见!”肖䍃着急的道。 “军令如山!你哪来的回哪去吧!”二位甲士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无名小子,丝毫没有要通融的意思。 肖䍃一咬牙,趁二人不备推开长枪,只身撞开房门冲进屋内。 两名甲士连忙擒住肖䍃,将他狠狠压在地板上。 “殿下!我有要事要见殿下!”肖䍃半边脸蹭着地板,大声嚎道。 “住手!放他进来!”屋内传来胡纪疲惫的声音。 那两名甲士这才肯放开肖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屋内,灯光昏暗,胡纪赤着上身坐在床边,健壮的躯体上缠满了绷带,神情满是落寞和失意。肖䍃走过去,床上躺着的正是子乾将军。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发黑,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气若游丝,看样子时间已经不多了。 “方仲景老先生死了,这里没有别的医生。我们从军之人都是练得外家功夫,不能像那老毒物一样用内功逼出毒素来,”胡纪道。 “子乾子夜二位将军跟随本王征战多年,虽然为人莽撞了点,但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好汉。这么多年了,我看待他们二人,就如同自己的手足兄弟一样。” “这一次我输了,没能拿到经书,还丢了弟兄的性命。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府,或许还能见上王妃的最后一面。” “所以......”胡纪终于抬起头望向肖䍃,“你若没有其它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肖䍃拱手道:“在下正是为子乾将军和王妃的性命而来!” 胡纪神色变了变:“怎么,府里快马传来噩耗了吗?” “并不是!”肖䍃掏出一个精致地蓝色小瓶,“此药或许可解子乾将军和王妃所中之毒。” “此话当真?”胡纪猛地站了起来,紧盯着那个蓝色小瓶:“肖䍃,你可要知道,虽然你救了本王,但若是敢拿这件事情随意玩笑,本王照样可以立刻砍了你!” “别,殿下听我解释!”肖䍃苦笑,“之前在雪山上,殿下应该也看见了吧,那老魔的毒镖确确实实飞到了我身上......” 于是,肖䍃就将事情地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包括自己童年被老魔掳去做药奴的事也全盘托出。 “......所以,这瓶药我是再熟悉不过了。那老魔每次炼药出了差错,或是被毒物咬伤,都会吃几粒来解毒。之前我倒在地上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这个,于是索性拦腰抱住那老妖怪,从他腰间一摸,这个果然在!” “常言道:‘对症下药’,这瓶药的药理药性都不清楚,贸然服用,本王怕反倒出事!”胡纪仔细端详着那个药瓶,有些犹豫。 “可眼下经书夺回无望,子乾将军和王妃的性命又危在旦夕,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冒险一试呢!”肖䍃道。 胡纪看了一眼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子乾将军,一咬牙,道:“好!若不能成功,本王也不会怪你!” 胡纪上前扶起子乾,取出两粒药丸塞入后者口中,肖䍃取来清水,小心翼翼地灌了下去。 待药丸服下后,胡纪和肖䍃都不由自主地凑上前,查看子乾将军的脸色如何。 “这......没有变化啊?”肖䍃看着子乾依旧灰黑的脸色,懊恼的道。 胡纪狠狠捶了一下床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屋外又传来人声:“老身有事面见璋王殿下!” “这......唐长老,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 “嗯?怎么?老身你们也敢拦吗?” “呃,当然不,当然不敢......唐长老您请进!” 两名守卫面有惧色地打开门,任由唐无极拄着手杖大步走了进来。 “璋王殿下。”唐无极象征性地拱了拱手,然后目光在肖䍃身上停留了良久。 “唐长老。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吗?”胡纪回礼道。 这时肖䍃注意到胡纪已经悄悄将药瓶藏到了身后。 “璋王殿下,方才接到紫莲堂紧急书信,老身必须立刻回去一趟,”唐无极道,“反正这次经书已经脱离你我二人的掌控了,老身再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和那可恨的老毒物的账又添了一笔!” “也好。”胡纪点点头,”既然如此,本王就不送了,长老慢走!” “嗯!告辞!”唐无极又瞥了一眼肖䍃,这才转身离去。 “那两个看门的家伙等会儿就打五十军棍。”待唐无极远去后,胡纪冷冷道。 肖䍃笑了笑,扭头又看向床上的子乾将军,大惊道:“这!快看!” 贰拾玖章 有得有失 胡纪连忙低头看去,只见子乾将军的脸色已经由黑转白,慢慢的有了血色。 二人相视大喜,又听见被窝下传来一阵“噗噗”的声音,胡纪赶忙掀开被褥,只见子乾将军的胯下已经喷涌出一团污秽,颜色青绿还弥漫着鱼腥味和甜味。 “这下好了,粪便腥甜,正是毒素排出的表现!”肖䍃一眼就看出来端倪。 胡纪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是肖䍃第一次看见这个冷峻坚毅的男人露出真心的笑容——他站起身道:“来人!” “在!”不过几息,门外就跑进来一个传令兵。 “传令全军,一个时辰后动身回府!”胡纪紧握着那个小蓝瓶,如同握着一棵救命稻草:“另外叫门口那两人进来收拾床铺!” “是!”士兵恭恭敬敬地快步退下。 “回去之后,本王定当重谢于你!”胡纪伸出手,拍了拍肖䍃的肩膀。 一个时辰后,唐门众人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胡纪一行人趁着夜色,快马加鞭往南宁赶去。 一路上,胡纪的神色轻松了不少,虽然没有像齐泽辉那般话语连篇谈笑风生,但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再那么严肃冰冷了。子夜将军得知了自己兄弟得救的消息,对待肖䍃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三人乘着快马一路奔波,奔驰在队伍的最前面。 由于胡纪归心似箭,一路上甚少歇息。八九日的路程只用了不到六日就回到了南宁。 此时残月当空,城中正值宵禁,城墙上只有几点火光闪动。守城的士兵看见城下人头攒动马蹄奔踏,连忙大喊:“来者何人?” 胡纪的声音颇为激动:“吾乃璋王!速开城门!”他喘息了两声,又道:“怠慢者,斩!” 守城官兵一听见是璋王的声音,不敢拖延,吓得连忙发号施令拉开了城门。 “驾!”但闻长鞭一响,胡纪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奔驰在夜晚寂静的街道上。 “砰砰砰!”“许伯快开门!璋王殿下回来了!”子夜将军几乎是在以砸门的力量敲着门,大声道。 “哎哟来了来了,我的大将军哎您可轻着点!”许伯光着脚小跑着来卸下了门闩。 “王妃呢?”胡纪急忙道。 “在里屋歇息,小青和小红在照顾呢!”许伯打着哈欠答道。 胡纪仰天大笑,在许伯惊讶的眼神中快步走向里屋。肖䍃和子夜二人连忙跟上。 三人穿过庭院,里屋近在眼前。“但愿这次也能奏效吧。”肖䍃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胡纪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伸手就要敲门,忽然,房门从里面被大力推开,木质的门框狠狠砸上了胡纪的拳头,瞬间被打穿了一个洞。胡纪眉头一皱,并未说些什么。 门里边站着一个侍女模样地人,猛地在门外看见了胡纪一干人,顿时“哇”一声哭了出来。 “小青,本王都没有被吓到,你反倒哭什么?”胡纪觉得十分有趣。 “不...不是,是王妃......王妃她......”小青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 胡纪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冲进屋内。 床上躺着地,正是他此生最在乎的女人,他的爱妃——枚熙兰。 她依旧是如西施那般的柔弱模样,美的不可方物,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嘴角带着一抹轻轻的笑意,仿佛正在做一个美好甜蜜的梦。 只不过却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轻轻触摸她的脸。那份柔软的触感正在慢慢散去。 我等了二十年才遇到你,你却如此狠心,只陪我十年光阴。 “熙兰,我听你的话,再也不打仗了,从此只在家陪着你......”他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试图留住那飞速流逝的余温:“你睁开眼,再看我一眼,好吗?” 泪水,一点一滴地落下,滴在那张恬静美好地脸上,倒映出一个习惯了坚强的男子汉,此时却是最脆弱、最无助的神情。 肖䍃和子夜眼眶也都湿润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或许他们路上再少休息一会儿,少聊几句题外话,少吃一块干粮,就能救回王妃了。肖䍃心想。他不知道胡纪此时的心里是否也是这般自责。 但人生就是这样,变化无常,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凝视着那个男人微微抽泣的背影。 他们发现胡纪忽然不动了。 “噗——” 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湿透了被褥。下一秒,在二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胡纪大睁着眼,缓缓栽倒下去。 “璋王殿下!”“殿下,殿下!”“快!快传郎中!来人,来人啊!” 在一片慌乱声中,沉寂的璋王府邸亮起了灯火,今夜再也没有人睡得着了。 床上的枚熙兰,嘴角还是带着那抹甜蜜的浅笑。 几滴胡纪的泪水汇到了一起,从她的眼角滑落坠下,发出一声无人听见的滴答声。 ...... 三日后,璋王王妃风光大葬。 十里长街,人山人海,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自发的汇聚到街上,为其送灵。 唯独肖䍃和齐泽辉没有去。出殡当天,齐泽辉在面馆里大快朵颐的吃着牛肉面,而肖䍃则在他旁边把玩着酒杯,发着呆。 虽然王妃没能救下来,但胡纪还是包了肖齐二人在南宁的食宿,以示对他的感谢。 “怎么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齐泽辉呼啦哗啦的喝着面汤,用袖管豪爽的一抹嘴,问道。 “你别问了,问就是你的问题,”肖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郎中说了,你这伤要想好得彻底,必须得静养,起码...得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的吧。” “不会吧,”齐泽辉哭丧着脸,“这大理虽然山好水好吃的也好,但是虫子实在是太多了,那蚊子哟,明明只有米粒那么大,咬人却钻心的疼——哎哎说着说着就又痒起来了,你快给我挠挠,我他娘的够不着......” “那你就憋着吧,”肖䍃放下酒杯,神情不苟言笑:“吃完了吗?” “废话你没看见碗空了吗?”齐泽辉白了他一眼。 “吃完了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出城一趟。”肖䍃说着就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哎你等会儿,你去哪儿啊?”齐泽辉撑起拐杖站起来追问道。 “骑马,出城逛一圈!” “你他娘的什么时候那么会骑马了?” “我也不知道,感觉像天生的一样,我一坐上去就会了!”肖䍃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大步走了出去。 今天率领巡防营守城的正是子夜将军,肖䍃很容易的就从兵营处借了一匹快马,以出城遛弯的名义一个人出了城。 他甩开众人独自出城,真的是为了散步遛马吗?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肖䍃出了城门,一路往北飞奔。两旁地树木飞快地往后退去,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他眯起眼,仔细辨认着路途。 不知跑了多久,只看见脚下道路越来越窄,四周场景越来越荒芜可怖。 但对于肖䍃来说,这一切却是在变得愈发亲切熟悉—— 没错,他现在正是在“回家”...... 咴!胯下骏马嘶叫一声,带着肖䍃钻出了一片沉闷阴暗的树林,往日在梦境里令他魂牵梦绕的村庄立刻出现在了面前—— 生他养他的牛家村,他回来了。肖䍃深吸了一口气,连空气里散发着的味道都无比熟悉—— 虽然这个村庄早已经在十年前的大火中烧毁了,如今只留下一大片长满野草青苔的荒废遗迹,旁边环绕着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河,衬托之下,看起来十分凄凉萧索。 但肖䍃还是很激动。他放慢马儿的脚步,让它自由地在这片废墟中闲逛。 而他自己则是闭上眼,凭借童年的记忆,想象着自己正处在那个祥和恬静的小村庄内。 想象着,大家都在。 “二虎哥,今天怎么不出来玩?”他来到一处破败的石屋前,对着屋内高声叫喊。 “大水车,你又偷懒不转了!”他抚摸着河边一堆焦黑的木头小声地道。 “伯伯,今天不给我们捏面人了吗?”他走到一处残破的街角,对着砖石喃喃自语。 肖䍃每走到一处,就停下来看一会儿,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村庄另一侧的一座小庭院前。 说是庭院,只是记忆中的庭院而已。吞噬整个村庄的大火从这里烧起,现在这里连个房屋的影子都没有。 肖䍃盯着院前的石阶,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年幼的自己用手指紧紧扒住地面,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走进院子,在庭院中央盘膝而坐,静静地感受着风从四周吹来,如同一层屏障一般将他包裹。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谁!谁在那里?” 肖䍃不曾想过这废弃的村庄还住有人家,一时间傻傻的“哎”了一声,惊讶的回头看去。 那是一名身材佝偻的瘦小老者,满脸皱纹如同一只皱巴巴的橘子,告诉着肖䍃他垂暮的年纪。老人浑身衣衫破烂老旧,但是却十分干净。此时他正拄着一根拐杖,对肖䍃怒目而视: “胆敢侵犯这个村子的人,我老汉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老人显然不知道面前的少年是谁,但肖䍃却一眼认出了他:“村......村长?” 老人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小伙子,你是?” “是我啊!是我啊村长爷爷!我是肖䍃啊!”肖䍃惊喜地跑过去,激动地跪下一把抱住了老人。 “肖......肖䍃?”老人眼中露出难以置信地神色,“小肖䍃?你是小肖䍃?你没死?” “是的,爷爷!”肖䍃喜极而泣,“我没死,我回来了!我...回家了......” “是你......真的是你......”老人颤抖着身子,流出了浑浊的泪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伸出不住颤抖手,轻轻抚摸着肖䍃的脑袋,低声啜泣起来。 肖䍃跟着老村长来到了他的家——与其说是家,其实就是村中废墟里比较完好的一栋破屋子。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旧桌子,一张破椅子;一个石头搭建的灶台上搭着一口没有柄的锅;一个破洞的竹筐,里面放着简单的食物;一根拼凑起来的简陋鱼竿;还有一张低矮的床,放着一张睡烂了的棉被。 唯一的一张装饰品是一副烧了三分之一的年画,上面画着一个喜庆的福娃,举着“团圆”二字,此时也已经有些发黄了,估计是老人从废墟里捡来的。 “快来快来!坐这儿,爷爷给你弄吃的。”老人估计许久没有见到客人了,神情很是紧张激动。 “不......不要太多哈,”肖䍃刚想拒绝,又怕看见老人落寞的神情,于是连忙岔开了话题:“爷爷,您就一个人住这里吗?” “呵呵,是啊,爷爷没儿没女的,没地方可去,于是索性留在这里,陪着大伙儿喽......”村长爷爷笑了笑,言语中尽力隐藏自己凄凉孤单的境况。 饭做好了,是简单的稀米饭煮野菜,肖䍃本就不饿,吃得很慢,只是十分认真专心的听着老人的唠叨。老人说,村边荒废了的田地他开垦了一点,反正老头子一个省吃俭用一点也勉强足够;遇到灾旱的时候,就自己砍些柴火,然后徒步去附近的镇上换米,他说那里的老板人心很善,每次都多给他一点;遗憾的就是今天没钓到鱼,不能好好地招待肖䍃...... “爷爷,我父母的尸体,是您埋起来的吗?”肖䍃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碗里的米汤,问道。 “火一烧起来,大家都吓呆了,能跑的都跑了,没跑的,就死了。就是那个带走你的恶魔,和他身边那个怪物干的......”一提到那场灾难,老人的神情就变得十分严肃:“我老了,膝盖有毛病跑不了,那天只好躲在臭气熏天的茅坑里,才没被那怪物发现,幸免于难......大家伙儿,都是我埋得。唉,我真是老糊涂了,当时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从那之后,老村长就独自一人在这村庄的残骸中生活着。他不愿离开,从言语中肖䍃听出老人十分自责,他痛恨自己没有力量,没能保护好大家...... 面对牛家村的众人,老人心中有愧。这份愧疚感一直深深压在他的心头,压了十年。 米汤很烫,烫得肖䍃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眼泪一串一串地往碗里掉。 “既然你来了,那么我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老村长忽然话锋一转道。 “东西?什么东西?”看着家徒四壁的老村长,肖䍃实在想不出这位老人能有什么东西要给自己。 “是你父母当年托我保管的......”老人一番翻找,找出一个古朴的小木盒:“但是严格来说,这是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肖䍃愣住了。 “你并不是我牛家村的人,是十几年前的一个黄昏,你的......嗯,养父母,从家门前的老树下捡来的。呵呵,不然这全村的人都姓牛,怎么只有你姓肖呢?现在要是还再不告诉你,怕是隔天老汉我两脚一蹬,就把它带到棺材里去喽......” 老村长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有着两样东西:一块刻有他名字的小树皮,和另一个绝对不普通的东西—— 一只光润细腻、材质罕见的玉佩,遍体墨色,黑得发亮。造型像是一对阴阳鱼的一半,仿佛是从太极图上抠下来的一样。 叁拾章 拜山 肖䍃望着那枚玉佩,紧皱地眉头久久不能舒展。 老村长叹了口气,怜爱地摸了摸肖䍃的头道:“很震惊吧?唉,这本该是由你的父母亲口告诉你的,可是谁知......” “村长爷爷,其实这个,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了。您今天把它给我,只不过是印证了我的想法而已。” 虽然父母一直极力隐瞒这件事,但从街坊邻里的只言片语中,肖䍃一直都有一种淡淡的预感。 很多时候,事实的真相其实一直都在我们眼前。只不过大多人选择不去相信罢了。 肖䍃在掌心揉了揉玉佩,忽然伸手将它递给老人:“爷爷,我看这玉佩材质不错,您把它拿到当铺里当了吧,应该能换点银钱的。” “什么!难道你认为老汉是这种人吗?”老村长看起来有些生气。 “不是的爷爷,您误会了,”肖䍃挠了挠脑袋,“我不是在挤兑您,是真心对这块玉佩无感,想把它送给您!” “娃儿,这可能是有关你身世的线索啊!”老村长愣了一下,“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或许很重要吧,但是我并不想要。”肖䍃笑了笑,扭头望向门外的庭院:“牛家村养育了我,我只属于这里,不属于其它任何地方。这块玉佩的来源不管是皇亲国戚之族,还是达官贵人之家,都与牛家村的肖䍃没有半点关系!” “生而不养,怎敢妄称人父人母?所以,我的父母已经死了。对我来说,向那个老妖怪复仇,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执着于去寻找那户狠心抛弃了我的人家!” 肖䍃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表情。 老村长看着面前这壮志凌云的少年,眼眶忽地湿润了:“好,好!好孩子!不枉从前爷爷那么疼你,爷爷没有看走眼!” “但是这玉佩,老汉我是坚决不能拿的!”老人托起肖䍃的掌心,将玉佩放了上去,用双手把后者的拳头攒紧:“你且留着,老汉虽然只是一介乡野村夫,却也识得此物不凡,你留着它好生看管,日后指不定会遇上什么机缘!” 肖䍃有些厌恶地看着那枚玉佩,他实在不想留着这让人心烦意乱的东西,但又不忍拂了老人的一片好意,只好强装笑意的手下。 一老一少在火堆旁聊了很久,一直到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肖䍃才恋恋不舍地与老人告别。 临走时,他偷偷将身上所有的钱都塞在了老人的枕头下。 他最后在父母的坟前磕了几个响头,便飞身上马,一路往城内赶去。 走了很久,他回头,老人还佝偻着身子在村口伫立着,见他扭头,连忙挥手示意他快走。但自己仍在晚风中默默注视着少年远去的背影。 肖䍃鼻子一酸,高喊一声“驾”,马儿得令后欢快地叫了一声,风一般的向前飞奔而去。 终于,赶在宵禁的前一刻,一人一马平安回了城。 灵堂的白花还未撤去,大家基本都已回归了平日里的生活。唯独璋王不在府里,据说还在城外未归。 齐泽辉对肖䍃新得的这块贵重玉佩十分好奇,连连追问出门散个步还能捡到宝贝,让肖䍃也带他去那里看看。 肖䍃苦笑不得,忽然灵机一动,索性将这枚玉佩送给了齐泽辉。 齐泽辉大喜,当即表示要找人裱一条结实的红绳,把这块玉挂在腰间最显眼的地方。 肖䍃不再与他多言,只觉得心情烦闷,辗转反侧良久,直到深夜才睡去。 第二日一早,肖䍃在王府后面的演武场闲逛着,遇到了身着素衣在靶场练箭的子乾将军和子夜将军。 “子乾将军,伤势未愈怎么就跑出来练武了?”肖䍃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一声招呼。 二人讶异的回头,子乾将军看到来人是肖䍃,脸顿时刷一下红了。下一秒,他撇下弓箭,大步流星地朝着肖䍃走过来。 肖䍃正在犹豫要不要转身逃走,却发现来人忽地拱手跪了下来! “当初是子乾多有得罪莽撞了,肖䍃小兄弟却不计前嫌,冒死出手救我一命,如此胸襟,理当受子乾一拜!”子乾拜伏道。 “将军,你这是作甚?”肖䍃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子乾扶起,却发现怎么也抬不动,忙道:“将军多虑了!此前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出手相救也是情理之中。将军却行此大礼,可真是折煞我了!” 子乾将军听罢,这才肯站起身来。 子夜将军拱手道:“肖䍃小兄弟有恩于我二人,何必再尊称将军?如若不嫌弃,此后我们三人之间尽管以兄弟相称!” 肖䍃受宠若惊:“将......子夜兄抬举了!” 三人漫步演武场,洽谈甚欢,途中,子夜忽然来了兴致,说是一直不知肖䍃身手深浅,想和他切磋一下武功。 有这等好事肖䍃自然是十分乐意,好友伤势未愈,整日对着空气胡乱演练着他也烦了。 二人于是在空地上解开衣衫交手切磋,子夜出手大气,肖䍃根基扎实,二人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足足数十合不见高低,但拳脚来往间隐隐还是肖䍃略胜一筹。 终于,子夜耐不住性子,冒险出一险招,被肖䍃抓住破绽一个翻身闪到身后,使出一招“海底擒龙”擒住双臂,不得动弹。 一旁的子乾早已看得技痒难耐,执意也要比试一番。但却因为伤势未愈,仅三十合就被肖䍃一脚掀翻。 “肖䍃兄弟少年英雄,身手稳健,若能再精进一番,他日必定大有作为!”子夜拱手客气道。 “二位兄长见笑了,我打法愚笨,招式生疏,还占了二位将军的便宜。若是在沙场上二位手持长枪胯下骑马,朝着我直冲过来,小弟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肖䍃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子乾子夜二人对视一眼,相继大笑:“肖䍃小兄弟真乃耿直真性情啊!” 子夜问道:“敢问小兄弟师出何门何派?” “门派吗?”肖䍃挠了挠头,“平安武馆莫家拳?” “武馆出身?”子乾有些诧异,“我还以为现在的武馆都是花架子,糊弄人的呢!” “我师父可不是!”肖䍃急忙道。 “看小兄弟的样子,不用说也知道是遇上了一个有真本事的师父啦!”子夜宽慰道,“不知道肖䍃小兄弟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肖䍃一愣,笑道:“这几天过于惊险,子夜兄不说我还真忘了呢。小弟此行,有意拜访昆仑和点苍两派,不奢求拜师,只求得到高人指点一二。不知对于此事二位兄长有何指教吗?” 子夜将军摸了摸下巴,有些犹豫地说:“呃,虽说这昆仑点苍两派都在我大理,两地来回也不是很难,但......” “但是那两个门派处世孤僻冷傲,不像武当华山少林那般大开门庭,门客弟子都不多,而且都有着怪脾气,小兄弟你此行极有可能空手而归啊!”子乾将军接话道。 肖䍃“啊”了一声,苦笑道:“没想到竟是这般困难......但来都来了,总得试一下吧?” “你且收拾行囊放心去吧,许伯回头会来给你盘缠。”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殿...殿下?”三人惊讶的回头,“您回来了?” “嗯。”胡纪应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往府内走去。 “殿下这是......”肖䍃看见胡纪那副憔悴苍白的脸色,有些吃惊。 “殿下昨日在王妃墓前守了一夜。”子夜将军低声道。 肖䍃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同情地同时又有些疑惑。 关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他只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说过。但那些或悲壮或美好的故事,听着多了总觉得有些失真。总而言之,肖䍃其实并不了解何谓“爱情”,因此他也只能以失去亲人的心理境况来感同身受胡纪的遭遇。 王府,客房内。 “许伯,您拿这么多银两给我,王府里岂不是会变得很紧张?” 肖䍃和齐泽辉看着许伯捧着的一堆白花花的碎银,目瞪口呆。 足足三十两碎银子!他俩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两个傻孩子,殿下他毕竟也是皇子,怎么可能连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来?”许伯笑道,“殿下不去置办那些东西,并不是因为他置办不起,而是他不喜欢那些过于浮夸奢靡却没有实用的东西——你们若细心,便能发觉这王府和后面的演武场虽然看似简陋了一些,但应该有的东西是不会落下的!” “他奶奶地,”齐泽辉眼睛都直了,“合着人家不是穷,只是低调而已!” 齐泽辉执意要跟去,并声明自己现在虽然断了一边的手脚,但已经能够应付普通的小毛贼了。 “拜访名门正派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小爷我怎么可能错过!” 况且肖䍃要是走了,他纵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留下来蹭吃蹭喝。 于是趁着齐泽辉收拾行囊的功夫,肖䍃买了些东西再度出城前往牛家村的废墟。 这一回老村长似乎出门去了,并不在家,肖䍃就将买来的鸡鸭和熏肉小心翼翼地藏在那个竹篓里,留下几两银子后关上门离开了。 他点燃黄纸,在庭院里简单的拜祭了父母,然后掏出怀中那颗寄托着父母灵魂扁圆石头,轻轻地放在两座坟墓中间: “爹,娘,我们到家了......” 回到城里,齐泽辉已经守着雇好地马车等得不耐烦了。二人拜别了王府众人,一路向西奔去。 云岭以南,苍山主峰下。 肖䍃和齐泽辉顺着绵延的石阶一路向上,爬了两个时辰,这才来到了点苍派的门前。 肖䍃望着高高地山门,心中不免有些紧张;齐泽辉用力拄起拐杖,想让自己的身姿看起来更挺拔一些。二人就这样匆忙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满怀激动地叩响了门环。 敲了良久,才听见门那边传来两阵簌簌的风声,一个神情不耐的点苍弟子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两位是什么人?来点苍有何贵干?” 肖䍃清了清嗓门,态度十分诚恳谦卑的道:“那个,您好,我们是慕名而来......” 话音未落,大门“砰”一声就猛地关上了。 就在肖齐二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门内传来那名弟子冷淡的声音:“不收弟子,不见外人,请回吧!” “我们是诚心来学武的!我们是诚心来学武的!”肖䍃急了,扑上前去再度叩起了门。但门内的弟子如同死了一般,并未回应他们。 肖䍃不肯罢休,一直呼喊着。就在他喊得喉咙呕哑、敲到手臂酸痛时,门内忽然传来一个男人如野牛般的怒吼: “你们再敢说一句话、碰门一下,我就一剑剁了你们俩!” 肖䍃和齐泽辉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 “他妈的,不收弟子,难道点苍里的人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野种?”马车里,惊魂未定的齐泽辉气得破口大骂:“我看他们连野种都算不上!娘老子都是在妓院里卖屁股的贱种还差不多!” 肖䍃也被这番无礼地待遇气得不想说话。马夫扬起马鞭,朝着下一站飞驰而去。 昆仑山,昆仑派。 肖齐二人向打柴的农夫问清了路,在一片鸟语中顺着山间的小径一路往上。过了一座横跨两处悬崖的石桥,这才看见隐藏在山林间的重重屋舍。 “这节俭程度和璋王府里的人有的一拼了。”齐泽辉一瘸一拐地走着,感叹道。 “我只希望这传说中的昆仑派可不要像点苍那般蛮横无理就好!”肖䍃愤愤道。 昆仑派的确没有像点苍那般。肖䍃才叩门数下,就有一个拿着扫帚、模样可爱的小童子好奇地打开了门。 “小师父你好啊,我们是慕名而来诚心想要习武的,可否放我们进去和你的师父师兄们交流几句?”齐泽辉咧开大嘴尽力摆出一副笑眯眯很和善的模样道。 小师父显然承受不住齐泽辉这可怕的表情,忙道:“善信莫要吓唬人!”见齐泽辉尴尬地退到一旁,他才双手合十,慢慢道:“施主们来的不是时候,师父和师兄们不久前都出门云游了,只留下我们几个辈分小的留在这里看家!” “走了?”肖䍃十分意外,“那,他们什么能回来?我们可以等!” “好啊,请进!”小师父十分吃力的推开了门,“久的话三五年,快的话大概一两年就回来了!” “呃!”两人预备迈进的脚悬停在了半空中。 叁拾壹章 “白眼狼” 等到二人下了山之后,夕阳已逝,满天星斗。 车夫早已离去,肖齐二人只能沿着山路孤零零地往前走,他们依稀记得来时路上曾路过一个并不热闹地小镇,或许可以投宿在那里的店家。 小镇的街道上已是空空荡荡,二人看见有一家悬着酒旗的小屋还亮着灯,便一齐向那里走去。 饥渴难耐地齐泽辉一见到有酒肆,立刻张牙舞爪的加快了脚步,肖䍃见状,只好哭笑不得地加快了脚步跟在后面。 忽然,从一旁地拐角处冷不丁小跑出一个人影,和直愣愣向前冲地齐泽辉很不巧地装了个满怀。 “哎哟!”齐泽辉惊叫一声,和那人同时跌坐在地上。 “怎么样?有没有事?”肖䍃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娘的,屁股摔成四瓣了!”齐泽辉疼得龇牙咧嘴,“喂说你呢!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面前是一个看不清容貌、浑身酒气地男人,胡须长如野草,头发乱如蓬蒿,穿着一件不知多久没洗的破棉服,全身上下唯一一处干净的只有他腰间一只磨得发亮的葫芦,看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市井流浪汉。 “嘁!”那汉子瞪着醉醺醺的眼轻蔑地看一了眼二人,十分麻溜地站起身来跑走了,一句道歉的意思也没有。 齐泽辉气得抡起拐杖就要上去理论:“嘿,我说你......” “算了算了,”肖䍃憋着笑连忙拦住他,“看在你们是同行的份上,您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娘的,真是倒霉!”齐泽辉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握着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地。但并没有发出木头撞击石砖的声响。 齐泽辉好奇的低头看去,原来自己的拐杖不偏不倚地压在了一个小布包上面,他弯腰拾起一看,里面居然装着五六个铜板。 这让爱财如命地齐泽辉顿时感到先前的不快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不过二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从先前那个流浪汉身上掉下来的。 “我们去还给他吧?”肖䍃说着就要上前拿过小布包。 齐泽辉“嘿嘿”一笑,猛地将手抽回来:“他活该!就当是赔给小爷的医药费了!” 肖䍃看着好友一脸得意地模样,又看了看那个男人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只好苦笑着作罢。 这家酒肆没有招牌,只有两面有些陈旧的青旗悬在门口,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二人走进店内,店内没有别的食客,正对着门口的柜台后站着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胖女人,正在对着镜子涂脂抹粉、搔首弄姿。 令肖齐二人感到意外的是,原先那个无礼的流浪汉也在这里。他站在柜台前,伸长了脖子往内屋张望,摩拳擦掌,眼神里满是渴望。 “你......”齐泽辉一愣,作势又要上前,被肖䍃硬生生拉了回来。 “哟,来了二位好生俊俏的客官啊~”胖胖的老板娘见到二人走进店内,立刻用一种十分矫揉造作的语调招呼道。 “咦惹~”齐泽辉只觉得背后发毛,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喂,你,没看见来客人了吗?还不滚开给人家让让?”老板娘对着二人抛完媚眼,态度一转,对着流浪汉毫不客气地嚷道。 “这么没有眼力见,不晓得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那汉子也是很知趣地回头看了一眼来人,作势就要让开。 “无...无妨的,”肖䍃也有些害怕这位“热情”的胖女人,“我们到一旁等着就好,等会让跑堂的来招呼就行了......” “哎哟......公子真是客气了,那小厮正在后边给这个臭酒鬼打酒呢,二位请稍等啊!” “嗯,好的,辛苦了。”肖䍃点点头道。 两人于是就寻了个拐角位置坐下,斜对着柜台避开了老板娘的视线。 “酒来喽——”内屋传来一声吆喝,一个瘌痢头的小厮拎着先前悬在那流浪汉的身上的葫芦,快步走了出来。 “真是地,兑......倒个酒都这么慢!”胖老板娘白了那小厮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将那沉甸甸地酒壶“哐当”一声扔到柜台上,嫌弃地道:“五文钱!付完赶紧滚!你个短命地*货,一来把我的铺子都染得臭烘烘地了......要不是最近生意淡,我才不让你进门呢!” 那流浪汉被羞辱了一番,脸上神情却还是那么淡漠,仿佛早已经习以为常。 但当他的手摸到自己地口袋时,脸色忽地就变了。 “怎么了?赖上了?想多看几眼老娘?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头乱狗毛,是个什么货色......”胖女人一边散漫地剔着指甲,一边谩骂着汉子出闲气。 “钱呢?钱呢?刚刚明明还在的!”那汉子神情顿时变得呆滞,低下头茯神在地面上四处寻找起来。 “什么?没钱?”老板娘一听到“钱呢”这两个字,如临大敌,整个人顿时抖擞起来:“你没钱还来买什么酒?消遣老娘是吗?” 肖䍃顿时意识到了,方才二人捡到的,怕不是这人的全部家当。 见流浪汉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都没有结果,老板娘按奈不住了,气冲冲地骂道:“今儿个真是晦气了!好心喂狗还被狗给耍了!王小!去把酒倒回去!然后把这个狗养的东西撵出去!” “得嘞!”那小厮也学着主人的目光瞪了汉子一眼,伸手就要去拿那酒葫芦。 “别!”一听见酒要被倒回去,那汉子仿佛是要被夺走相濡以沫的妻子一般大惊失色,忙不迭抢先夺过了酒葫芦。 “怎么着?你还要明抢不成?”老板娘瞪大了眼。 “我说掌柜的,”那汉子宝贝似的抱紧葫芦,不急不忙的道,“我在你这里买了这么多回酒,你每次都往里面兑水,兑了这么多回总得一算,这么着也欠了我三四壶了吧?不如今天这酒......你就饶给我吧?” “兑水?什么兑水!”老板娘神色变了变,“你个*养的东西,别在这血口喷人,坏了老娘生意!没看见我这儿还有客人呢吗?” 流浪汉“哦”了一声,神情淡漠地拔出壶塞,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某平生一事无成,但唯独对于喝酒,某是绝对不会含糊的!” “你...你......”老板娘气得嘴唇发白,“王小!拿棍子打他!打断这个屌人的腿!” “是!”那王小立刻从柜台下面翻出扁担,毫不客气地朝汉子身上抽去。 啪!第一下举得太高抽到了房梁上,第二下则是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那汉子身上! 那流浪汉哆嗦了一下,并不作声,自顾自地对着葫芦大快朵颐,任由那毫不留情的扁担接二连三地抽打在自己的身上,不闪不避。 “娘嘞,这家伙是真酒痴啊!”齐泽辉都看傻了,心中顿生不忍。 “别打了!住手!”肖䍃再也看不下去了,起身大声制止道。 啪!那扁担势大力沉地抽到了那流浪汉地后脑勺上,断成了两截,后者一个趔趄,噗嗤一声把嘴里地没咽下的酒从鼻孔里嘴里全喷了出来。 肖䍃飞身上前,夺下了小厮手里的扁担,然后扭头询问汉子的伤势。 谁知那汉子只是“咕噜咕噜”甩了甩脸,又继续喝起酒来。 “客官,您这是?”老板娘看着忽然窜出来的肖䍃,感到十分诧异。 “他的酒钱我付了!莫要再打他!”肖䍃厉声道。 这一回不光是老板娘十分诧异了,连那汉子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头意外的看着肖䍃。 “这......”老板娘道,“他不过是一个睡街角巷尾的穷汉子,客官您至于这么护着他么?” “我先前撞了你们,你现在反倒要帮我?”男人颇为奇怪地问道。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侠士,但也绝不会对看见手无寸铁的人受欺负而袖手旁观!”肖䍃将那汉子护在身后,道:“大叔,你放心,今天这事儿我管定了!” 老板娘和小厮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茫然。 “怎么,有钱不赚啊?”一旁的齐泽辉缓缓走了过来,冷冷道。 “赚,当然赚!”老板娘这才想起最重要地东西,连忙陪笑道。 “哼!”肖䍃大手一挥,也将几个铜板蛮横地丢在柜台上:“我们走!不吃这家了!” “喂喂喂,你的东西!”齐泽辉将那个小布包塞进流浪汉的手里,“以后走路要记得看路啊!” 流浪汉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拴好酒葫芦,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开了。 “你看你,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齐泽辉拍了拍肖䍃的肩,“这白眼狼连句谢谢都不说,根本不领你的人情!” “算啦,”肖䍃看了看那人孤单离去的背影,“自己心里舒坦就行啦。眼下还是赶紧找找看有没有客栈旅店可以投宿一晚的吧,还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能带我们去中原腹地的车夫呢......” 二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小镇上胡乱走着,记不清转了几个弯,走过几条道,反正客栈旅店是一家都没有找到。 “板扎!”齐泽辉忽然停下了脚步。 “嗯?怎么了?”“我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们!” 肖䍃听罢,急忙回头看去。空荡荡地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看错了吧?”肖䍃有些害怕,抱着侥幸试探道。 “不,不会的,是你太迟钝了,”齐泽辉的表情十分严肃,“我的判断一般不会错,咱们大概率是给人盯上了!” “那怎么办?”“不知道,先赶紧走吧!” 四周没有一盏灯火,万籁俱寂,安静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二人加快了脚步,兜兜转转,最终无意间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祈祷赶紧出现一家开着门的客栈。 忽然,前方地墙角猛地闪出一个蒙面人影,挥着手中的武器就向肖䍃打过来。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狭小的空间,肖䍃根本来不及闪避,只有支棱起双臂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嘭!那竹竿顿时在他的两条小臂上爆开了花。肖䍃疼得闷哼一声,连退数步,忽地又被人从后方拦腰抱住,直接撞得他趴倒在地。 原来不止一人!肖䍃心中暗道不妙,怎奈双手被反制住无法动弹。 拄着拐杖的齐泽辉也被人一脚踹翻,贴着墙根跌坐下来。 几个蒙面匪人二话不说,上前就撕开二人的上衣,在身上一阵摸索。 齐泽辉急得尖叫:“娘的!啊!救命啊!强奸啊!你们非礼能不能换个女的来啊小爷我不好这一口啊!啊......” “闭嘴!”一个匪人上去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叫你妈个*呢,你们不是挺有钱的吗,爷爷们是来劫财的!瘦的跟猴似的谁稀罕你,老实点别乱动啊!” “这个瘦的身上没有!”“这个孬的有!好家伙,足足小一袋呢!” “那是我的钱!”肖䍃见钱袋被夺,急得死命叫唤起来,没了那些盘缠他们必定会困在这个鬼地方。 挣扎之间,碎银铜钱散落了一地。 “妈的,叫你不老实,叫你不老实......”众人见到那么多钱,眼睛都红了,直接放开一旁的齐泽辉,对着肖䍃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齐泽辉那一脚的劲还没缓过来,疼得走不动路,正在一旁大口喘息着呢,忽然抬头看见旁边地矮墙上多了一人。 那人正是先前他们解围的流浪汉,此时正蹲在墙上沉默地看着他们。 “妈的,我就猜到是你!”齐泽辉啐了口唾沫,骂道:“我们好心帮你,你却叫人来打劫我们!白眼狼!真他妈的,他妈的!” 他气得一时想不出词儿来,只能连连大吼两声“他妈的”。 但谁知那几个蒙面匪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往矮墙上看去,眼神里满是意外:“他妈的,这个臭要饭的怎么在这里?” 这一下轮到齐泽辉懵住了,他抬头看了看那个臭气熏天的汉子,又看了看那帮匪人,不是一伙儿的?那他来干嘛?见义勇为吗?但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是匆忙回了一句:“别瞧不起要饭的!要饭的是你爹!” “大叔!别逞强!快走!”肖䍃艰难地抬起头,大声劝道。 “快滚!不然把你剁了和面!”为首的匪人也叱骂道。 墙头上的那汉子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众人正惊疑间,男人忽的动了。 叁拾贰章 昆仑弃徒 他一出手,快如一阵风,拳脚雨点般地落下来,满眼望去都是身法的残影。 肖䍃和齐泽辉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就看见一个个匪徒惨叫着倒飞出去,身体重重地落在地面和墙壁上。 但看得目不转睛地二人总觉得男人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匪徒嗷嗷怪叫着掏出了利刃,再度扑上来,然后又是无一例外地被打得倒飞数尺。 “他居然这么厉害,为什么先前在酒肆里不还手呢?”肖䍃吃力的爬起来,看着男人行云流水般的身手啧啧称奇。 男人掀下一个小矮子的面罩,露出地脸正是先前酒肆里的瘌痢头小厮! “这一下,是特别还给你的!” 男人猛出一掌,狠狠地推向了那小厮地下颚,接合处顿时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咔嚓”声。那小厮哪里吃得住这一招,在空中足足被打得倒转了一圈才坠落下来—— 嘭!一辆停在墙根底下的破推车顿时被小厮砸得粉碎。 “滚吧。不仅兑水,还对客人图谋不轨,开店开成这般模样,真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快走,走走走......”几个匪人连忙互相搀扶着小跑离开了。 这一下齐泽辉看明白了,他忙道:“丐帮!你是丐帮的人!” 男人愣了一下:“哦?此话怎讲?” “别装了,你看你这模样、打扮、气质,还有刚刚使用的招式,分明就是丐帮的《逍遥游》拳法!”齐泽辉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男人呵呵一笑,说道:“你前半句说得还有点道理,但后半句就是在放屁!谁告诉你《逍遥游》是丐帮的武功了?” “哎?可是教我这套拳法的师父就是丐帮中人啊!”齐泽辉讶异地道。 “呵,丐帮的人打一套招数就是丐帮的武功,那要是在京城里和你聊两句天下大势我岂不是还成了老皇帝!”男人毫不客气地一番嘲讽,令齐泽辉顿时哑口无言。 “快收拾收拾走吧,这里可不是什么安乐乡!”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去,满地的铜板和碎银他看都不看一眼。 “还未请教壮士是何人!有朝一日必定报答!”肖䍃连忙拱手道。 “福生无量天尊......无门无派,贱命一条,柳宛风!”男人头也不回的应道,“报答就不必了,你我两不相欠!”言罢,他运转身法飞身冲上屋脊,片刻就不见踪迹。如此玄奥的轻功令二人目瞪口呆。 二人沿着柳宛风指明的方向走,很快就发现了一家亮着灯地客栈。 “柳宛风,柳宛风,柳宛风......”二人将这名字反复在口中念叨,忽然,齐泽辉抬起头惊讶地道:“是他!我想起来了!” “什么?你想起来了什么?”肖䍃一头雾水,在客栈门口停下了脚步。 “不是,我之前在王府里闲得慌,天天和佣人侍卫们闲聊,的的确确听说过他!”齐泽辉的语气十分肯定,“昆仑弃徒,柳宛风!” 柳宛风,昆仑弃徒,乃是昆仑派近代弟子中天赋最佳之人,被誉为百年来第一天才。七岁习武,八岁习剑,十六岁时,同辈师兄弟中已无他的敌手。再加上他仪表俊秀,为人正直,因此柳宛风一直颇得师父师伯师叔们的青睐。 这样一个本来应该前途无量的少年英雄,为何会沦为弃徒呢?一切都要从十年前一场昆仑的门派盛会开始说起。 昆仑七子,乃是从昆仑年轻一代中选拔出武艺最为精湛的七人组成的精英,每五十年更迭一次,无论实在门派内还是江湖上,都享有极高的声望和举足轻重的地位。被选中的七人将会成为掌门人的嫡传弟子,不仅武艺、心法皆由掌门亲授,更是有资格遍览门派秘笈,还极大可能会得到掌门的传位。 因此,当选昆仑七子,一直以来都是昆仑弟子心中莫大的荣耀。 柳宛风自然也不例外。他是那么的出类拔萃,在师兄弟心目中,他几乎已经是内定的人选。 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的话。 天才虽然享有高人一等的声望和待遇,但同时背负的压力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大会前夕,柳宛风神经紧绷、夜不能寐。为了能确保自己拿到名额、保住自己第一天才的头衔,他犯了一个大错——偷偷前往门派禁地,学习了一招远高于他当时修为之外的剑式,作为最后的保险。 比武当天,他不出意外地一路过关斩将,直到杀进决赛,才遇到了一个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他的师弟,金一鸣。 他平日里一直忽略这位行事低调的师弟,却不曾想到这位师弟人如其名,果真在赛场上一鸣惊人,其剑式、拳脚、身法不仅与柳宛风旗鼓相当,积年累月的隐忍苦修使得其内力还要隐隐高过他一筹。 眼看着自己就要陷入窘境,柳宛风一咬牙,使出了那一式气绝山河的剑招。 一开始看到师弟惊慌失措的表情,他还隐隐有些得意,但当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那一招的力量时,他害怕了。 直到他的剑在一片惊呼中深深没入了师弟的胸膛,柳宛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酿下了无法弥补的大祸—— 我,杀了与我朝夕相处的师弟...... 后面的事情大家也都猜到了,柳宛风偷学禁招,误杀同门,掌门一怒之下,剥夺了他弟子的身份,将他逐出门派,并命他不论生死,永世不得再回昆仑。 一代天骄落得如此下场,这件事在当时的江湖上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人传出了另一个有趣的版本: 其实当时的昆仑掌门虽然生气,却也没有要将自己的爱徒逐出门派的意思,本意只是要让他到昆仑后山为师弟守灵三年,以为反省,三年之后,他依旧还是响当当的昆仑七子。 但谁知奉命传话的弟子头脑一热动了歪脑筋,他编造出一副“师父要赶你走”的假象,为的就是逼迫失魂落魄的柳宛风下山,取代他成为昆仑七子之一。后来事情败露,掌门勃然大怒,当真把那名弟子废了武功赶下山去,结果当晚那名弟子就在房内自杀了。 两条人命,再加上离开后渺无音讯、生死未卜的柳宛风,所以江湖上又有这“昆仑一柄剑,七子失其三”的故事传说。 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昆仑掌门也并未当众澄清此事,所以真实性一直有待考究。 不过距离那场变故,差不多也过去了十年。如今的柳宛风应该年岁已是三十有一,刚好与那流浪汉相符。 “再加上他那名字——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还有那缥缈灵动的身手,我看是他准没错了!”齐泽辉一拍手,道。 肖䍃怔了一下,立刻转身向来时道路跑去。 齐泽辉连忙一瘸一拐的跟上:“哎哎哎!你要干嘛!” “找他问个清楚!”肖䍃边跑边道,“如果他真是你说的那位柳宛风,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教我更厉害的武功!” 当夜忽然下起了雨。 二人跑遍了全镇,叫醒了无数个睡梦中的流浪汉和乞丐,一直找到第二天中午,才在镇外的一座废弃道观找到了柳宛风。 找到他时,他正躺在灵宝天尊的石像前呼呼大睡呢,手里还拎着那只酒葫芦。 “不管他曾经是不是天才,我都觉得他应该洗澡了!”齐泽辉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道。 睡着地柳宛风宛如一只死猪,无论怎样叫唤和拍打都没有反应。齐泽辉来了劲儿,一脚将他从供桌上踢了下去。 受到了如此剧烈的震荡,柳宛风果然“呼”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柳大哥,你醒了!我们......”肖䍃和齐泽辉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当看到这个笔直坐起瞪大了双眼的男人,居然还在打呼噜,他们最后那点愧疚感也烟消云散了。 “我的妈啊小爷是服了!”齐泽辉看着睁着眼呼呼大睡地柳宛风,发自内心的拜服道:“这位爷爷是活佛!他娘的活张飞!惹不起惹不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肖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到柳宛风跟前正对着他盘腿坐下:“等着呗!” 这一等,就是又从正午等到了傍晚。 身旁地齐泽辉早已睡得不省人事,打得呼噜一山比一山高,比柳宛风还有过之无不及。 唯独肖䍃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咬着牙苦苦坚持着。 好困啊,就.....就睡一会儿......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刚要放任自己睡去,忽然,他听见耳旁的呼噜声停止了。 当然不是齐泽辉的呼噜。 他努力睁开眼,看见柳宛风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肖䍃连忙道:“柳大哥,我......” 柳宛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哼,你这小子还真是执着。” 他伸出手,在肖䍃身上飞快地点了两下穴位,肖䍃眼前一黑,顿时栽倒下去。 临昏过去前,他看见了柳宛风的破靴子。 是湿的...... 一夜无梦。 等到肖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的第二天了。 他抬起头,身边的供桌上散乱着一小堆骨头和一坛空了一半的酒,一旁还有油纸包着的还在冒热气的半只烧鸡。 他走出道观,发现齐泽辉和柳宛风正端着酒杯坐在一起,看样子是在聊天。 “哟,板扎你醒啦?”齐泽辉一扭头看见了一脸茫然地肖䍃,“这柳大哥虽然模样讨人嫌了一点,但论武学造诣的的确确是行家!我有好多的桎梏,对人家来说都是几岁就弄懂的小儿科!” “柳大哥他......指点你武功了?”肖䍃一时间脑袋还有些昏沉,喃喃道。 “不要着急,”柳宛风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有你的份!” 他倏地站起,朝肖䍃猛冲过去:“先来试试你的底吧!” “啊?好......”肖䍃迷迷糊糊地举起了双拳。 柳宛风飞身而起一个空转,刹那间已连踢了三脚,每一脚都踢在肖䍃的前胸上。 肖䍃被踢翻在地连滚了几圈,真实的痛感让他立马清醒了过来:“什么啊!来真的啊!” “不真怎么能探清你的底!”柳宛风哈哈大笑,拳头一甩将手中的酒杯炮弹一般掷了出去。 这回肖䍃认真对待了,一个下腰轻松躲过,那酒杯贴着他的小腹直飞出去,在身后的树干上砸得粉碎。 “呼,好险......”肖䍃暗中庆幸,刚欲直起身来,却发现柳宛风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嘭!来人高高跃起,双脚瞄准了他的腰腹直直的踩去。 “呃啊!”肖䍃来不及反应,顿时腰桥上就站了一个人,庞大的压力令他哀嚎一声,作势就要躺倒下去—— “哎哎哎,挺住!”柳宛风的声音忽然传来。肖䍃闻言,连忙挺直了腰桥,不敢松懈半分。 “嗯,根基蛮扎实的,底子还不错!”柳宛风猛地施力,然后一个筋斗跳开,道:“再看看你拳脚功夫怎么样!” 肖䍃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好!莫家拳,承让!”言罢,他立刻摆开架势,准备开打。 “好,让我见识见识你这......呃......莫家拳!”柳宛风拉开架势之余,还不忘提醒道:“后面的那个看好了!这才是《逍遥游》的鲲鹏之姿!不是你那泥鳅戏水!” 正在惬意挖鼻孔的齐泽辉闻言顿时老脸一红,连忙坐直了身子细心观摩。 柳宛风不愧是名门弟子、百年天才,年岁不大,但一招一式已颇有大家之气,对着肖䍃哪怕是只守不攻,也丝毫看不出哪里落低了半分气势。肖䍃的每一拳,每一脚,看似能击中柳宛风——往往都贴近到了他身前半寸,都能被后者以一个极为潇洒的姿势轻松躲开。 一番打斗后,肖䍃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柳宛风依旧面色不改,可真是“势如鲲鹏气定闲”啊! 一记扫堂腿袭来,柳宛风一个后翻拉开丈远,对着肖䍃笑道:“你这哪里是什么‘莫家拳’,分明是改编过的‘少林长拳’!” “啊?”肖䍃顿时傻了眼。 叁拾叁章 交易 江湖很大,时间很慢,行走于山水间的侠客,多少都会遇上一些匪夷所思的奇妙事情。 可能会发现平平无奇地拾荒老人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也可能会发现一个名满江湖、道貌岸然地所谓大师只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花架子。 可能一位门人弟子百千的武学宗师,把一本绝世武学藏了几乎一辈子,却在酒过三巡之后轻易地将其送给一位村头捏泥巴的傻小子。 一个残忍暴虐、杀人无数,以累累尸骨堆起王座的女人,却为情所困,甘愿中了圈套,含笑死在了情郎的剑下。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法相万千,又岂是一朝一夕能解释清楚的。 或许莫家的先辈,也曾游历大好河山,在某一个安静的湖边,邂逅了一位白发苍苍的少林高僧吧? “小弟才疏学浅,武艺粗陋,还请柳大哥指点!”肖䍃连忙单膝跪地,对着柳宛风拱手讨教。 “指点?不好意思,少林武功,本人是一招都不会......”柳宛风抓挠着脸上的胡须,漫不经心地道。 齐泽辉插嘴道:“不会?那你怎么看出......” “会吃饭就一定要会做饭吗?”柳宛风鄙夷地道,“我写不来字难道还不能认得那是字?” 齐泽辉再度哑口无言。 “那,那还请前辈随意传授我个一招半式也好啊!”肖䍃委屈求全,“这样小弟也就不虚此行了!” “我拒绝。”柳宛风一个翻身跳到了道观的屋顶上,对着太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之前你帮了我我救了你,早已互不相欠。所以凭什么平白无故地就要我客串你的师父?我嫌时间太多了?” “这......”这次轮到肖䍃哑口无言了。的确,他与柳宛风不过是数面之缘,他没有权利要求后者一定要传授他什么,柳宛风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教肖䍃什么东西。这种机缘巧合的相遇,若非你情我愿,又怎能强求? 齐泽辉见气氛尴尬,连忙清了清嗓子:“那个,柳老哥,我俩这大老远的跑过来可不是为了一己私......” 柳宛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行了行了打住吧,这么些年在外流浪,什么事儿我没见过?故事我听得够多了,什么杀父之仇啊夺妻之恨啊众叛亲离啊已经其它的什么什么玩意儿,啧,不新鲜,你懂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柳宛风不过是一个废人,这几个月待在这镇上也是有事要办,遇到你们不过是碰巧的事儿,刚才也不过是看在你们请我吃烧鸡的份上多了几句嘴,懂吗?现在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咱们呐,有缘江湖......再也不见吧!”言罢,柳宛风挥了挥手,作势就要离去。 “等...等一下!”肖䍃连忙大叫着追上去。 “怎么,你还不明白吗?”见肖䍃紧追不舍,柳宛风无奈的停下脚步:“你去昆仑那边住着等上一年都比求我好!既能白吃白喝还能看看风景,多划算!” “我,我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肖䍃解释道,“虽然我知道你已经听烂了,但是那对于经历的人来说,一样还是无法忍受着坐以待毙的,不是吗?” “嗯,似乎有点道理......”柳宛风搓了搓下巴,忽而又笑道:“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仇人,”肖䍃深吸了一口气,“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一个危害百姓地大恶人!你也一定听说过他!” “不好意思,这江湖上为祸一方的傻缺们多了去了,我可没工夫一个个......” “西域毒师,赤面老魔!”肖䍃开门见山地道。 柳宛风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这大理一带是距离边境最近的一带,曾经也是昆仑弟子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赤面老魔的厉害? “好家伙,不惹则已,一惹你就惹上一个最难对付的!”柳宛风尴尬地笑了笑,“我看你这模样,要想跟他斗,这辈子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不如听我的,我建议你找个好点的地方待着,等更厉害的人来收拾他——或是耐心等个十几二十年的,到时候不用你出手,那老妖怪自然而然就驾鹤西去了!” “我怕是等不了二十年!”肖䍃没听出言语里的讽刺,回答得十分正经:“那老魔前不久已经拿到了奇书《神农本草经》,若不趁早出手,假以时日,怕是不仅全天下都没有他的对手,恐怕你我哪怕是躲到地缝里,都没他活得长了!” 肖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毕竟就在他身上,还存有一个极大的隐患。 毒药噬心,伤元亏本。哪怕那老魔什么都没拿到,他自己究竟能否活得过老魔都很难说。 一听到《神农本草经》这几个字,柳宛风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冷笑:“此等消息你居然能在我之前知道,看来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昆仑了!” “这些都已不重要了,眼下我孤军奋战,来去茫然,还望前辈不吝赐教,让我得以精进武艺,假以时日得报血海深仇!”肖䍃再三恳请道。 “呃,啊,是,是啊!所言极是!劳烦一定不吝赐教!”齐泽辉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极力应和肖䍃道。 柳宛风长吁了一口气,望向远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重新将目光转向肖䍃:“你真心想学?” “真心!”肖䍃的目光诚恳而坚定。 “我最多教你一两招,能不能领悟就看你自己喽?” “多谢!多谢!”肖䍃大喜。 “哎,先别忙着高兴,”柳宛风忽然道,“要我教你,自然是有条件的!不然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条件?”肖䍃愣了一下。 “反正我对收学费没什么兴趣,不如......”柳宛风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帮我办一件事吧?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啊?什,什么事?” “替我,杀一个人。”柳宛风的声音忽地变得冰冷。 “什...什么?杀人?”肖齐二人大惊失色。 “没错,”柳宛风淡淡地点了点头,“今夜子时,提着酒肆老板娘的人头来这里。”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就不要再来找我了!”柳宛风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回了道观,“嘭”一声用力关上了大门,只留下门口目瞪口呆的二人。 “怎...怎么办板扎?”齐泽辉的声音有些颤抖,“要做吗?” “我...我...我不知道......”肖䍃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无神。 去杀人吗?自己也并非没有杀过。昔日在平安县城的舞狮大会上,黄家武馆的师徒二人可都是命丧在他的手上。 可是今非昔比,当时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凭脑海里的负面情绪所摆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完全有选择的余地。 要杀吗?虽然杀那老板娘应该很容易,并且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有着指使小厮打劫自己的嫌疑。 但她并未伤及自己性命,纵然有过,也不是非死不可的大罪,于情于理于良心都过不去。 不杀吗?难道要白白放弃这次机会?再花个几个月前往中原的其它门派赌一把? 可自己一没名气,二没家世,三没钱,人家就算不像点苍一般直接把自己赶出去,就算收下了二人,鬼知道自己能不能接触到他们真正厉害的武学! 弄不好进去就是个挂名的杂役,天天给那些师父弟子们端茶递水烧火做饭洗衣服! 自己在外面每多耗上一秒,那老魔的功力就必定更进一层,想要打败他就愈发困难! 但要是留着那女人一命,她以后指不定会继续作恶吧?兴许哪天一时兴起,就做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但是以后的事情怎么好说呢?从前莫问就一直教导他要“侠义心肠”“人穷志不穷”“身死不与贼为伍”......但这好像没有多大的关系....... 呃啊啊啊!头脑好乱! 杀?还是不杀? 肖䍃烦躁地抱着脑袋,神情里满是痛苦和纠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却始终拿捏不住主意。 “到底怎么办啊!板扎你别愣着说句话啊!”齐泽辉急得直跺脚。 “我说了我不知道!”肖䍃低吼着应道。 “要我说啊,干脆就把那女人痛快点...咔嚓了吧!”齐泽辉犹豫了一会儿,提议道:“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货,就当报仇外加为民除害了!日后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样一来大家都高兴......” 对了,高兴! 肖䍃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想起柳宛风进门前那个令人厌恶的笑容。 他武功如此高强,杀一个人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为什么还要拜托自己去做这件肮脏的事情? 因为柳宛风不过是在消遣自己!他高兴!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双手沾满血腥的样子! 肖䍃心中顿时对柳宛风这个人充满了反感。 他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板扎,你去哪?”齐泽辉忙问道。 “走了!雇车,北上!”肖䍃头也不回地道,“或者随便去什么地方都行!” “那个老板娘呢?” “让她继续开黑店吧!” 齐泽辉怔了一下,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理解了同伴此刻的心情,笑道:“娘的,要是真动手杀了那老女人,小爷怕是要半年睡不着觉了!” 言罢,二人一前一后,快步离去。 这时,道观的大门从内被一脚踹开,二人身后传来了柳宛风那慵懒的声音:“怎么,因为这点小事就不想学了?” “住口!”肖䍃停下脚步,愤怒地回头:“你让我感到恶心!” “哦?”这倒让柳宛风颇感意外,“此话怎讲?” “我要是真为了和你学个一招半式,就行凶,因为高兴,就杀人,”肖䍃眼里满是怒气,“那我和那赤面老魔有什么两样!” “下到是坊间,上至王府,每个人谈到你都为你惋惜,说一时失误葬送了一个天才的前程,”齐泽辉鄙视地噘着嘴,“但依我看,根本就不可惜!是你活该!什么狗屁天才!小爷现在都开始怀疑当初你根本就是故意杀了你师弟的!” 这句话一出,柳宛风的脸色不仅意外了,而且变得很难看。 他冷笑:“你们不仅驳斥我的好意,还这样出言挑衅我,就不怕我杀了你们吗?” “怕?什么叫怕?小爷我句句在理儿,谁怕谁是龟儿子!”齐泽辉毫不客气地叫嚣。 “哼!”肖䍃也毫不客气哼了一声。 柳宛风脸色铁青的沉默了。 二人又走了几步,肖䍃忽然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道:“你当真不怕吗?” “废话,当然怕了,爷的腿都在发抖了!”齐泽辉小声回道,“怎么,你不怕吗?” “我也怕啊!但是你都说到那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给你撑场子了!” “娘的,你倒不客气!”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齐泽辉偷偷回过头看去,见柳宛风还是脸色阴沉地站在原地—— “赶紧跑呗!” 肖䍃麻利地背起齐泽辉,两人像刚做完恶作剧的孩童一样,尖叫着逃跑了。 叁拾肆章 洞天一指 肖齐二人坐在客栈的大厅里,喝着闷酒闲聊着下一步的去处。 肖䍃提议去少林,既然这莫家拳和少林的长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那里的高僧愿意指点一二。 齐泽辉不同意,他不想过着天天吃斋饭的生活,他建议去武当,在顺路路过几个州县,让他可以打听一下丐帮的消息。 二人各执己见,争论了半天仍未得出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论。 “我看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把你们的伤养好。”耳旁忽的多出了一个声音。 “什么叫我们,受伤的只有他而已!”肖䍃一边往嘴里丢着花生米,一边下意识地回道。 “之前确实是只有他,但现在我来了,就不一定了。”那声音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 二人心里“咯噔”一声,同时扭头看去。 说话的那人是一个模样颇为英俊的男子,年纪约摸二十来岁,上身着一件天青色麻布短袍,下身一件水青色麻布长裤,脚踏一双硬底黑棉靴,仪表器宇不凡,颇为风流潇洒。二人正惊疑见,来人已经轻飘飘的来到了二人桌前,面带笑意的坐下。 齐泽辉绕过那人向后看去,左右张望见四周除了几个食客再无他人,这才收回脑袋,颇为奇怪的道: “真是给小爷我吓一跳,莫不是我听错了?我还以为是那柳宛风在讲话——话说小哥你谁啊?问都不问就坐这儿了?长得英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吗?”那人忍不住大笑,“看来我梳洗一番后确实和之前的模样相差甚远啊!” “你,你是?”肖䍃停下了往嘴里丢花生米的动作,瞪大了眼。 “没错,我是。”那人潇洒的翘起二郎腿,将腰间的酒葫芦重重拍在桌上:“店家!把我这酒葫芦满上,这两位小兄弟请客——可莫要掺水!” “好嘞!客官哪里的话!” “妈呀!”肖䍃这下反应过来了,吓得大叫一声。 “柳宛风!”齐泽辉吓得单脚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走过来的小厮撞得晕头转向。 “怎么样?”柳宛风摸了摸光洁如玉的下巴,“这副皮囊还对得起我的虚名吧?” “不会吧,就因为我一句话戳到你痛处了?真要杀人灭口?”齐泽辉哭丧着脸。 “你嘴虽然多了点,但的确还不至于让我气得非要杀了你不可,”柳宛风毫不客气的端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我是为了我们之前说的那件事而来。” “你又要作甚?我说了我是不会干的!”肖䍃警觉的慢慢退到一边,“大不了不向你请教了就是,还请你自重,不要再为难我们!” “为难?”柳宛风冷笑,掌中忽然用力,将那酒杯捏的咔咔作响,攒在掌中揉搓得粉碎。 见二人都被吓到,他这才露出正常的笑容,乐道:“哈哈哈,瞧瞧你们!就这点胆量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肖䍃被他这副忽冷忽热的模样弄得好不自在。 “实话实说吧,之前我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在试探你们二人,看看你们是否配的上和我打交道!” “试探?”肖齐二人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什么。 “至于为难嘛,”柳宛风又重新拿起一个酒杯,“你们若选择了下手,我还真的会好好教训你们一番!” “但很显然,你们俩还不错,嗯,虽然资质差了点,但心境还是可以的,能够坚定自己的道德立场,这就是一个侠士的基本了!” “所,所以说?”肖䍃眼里闪烁着光芒。 “嗯,不错,”柳宛风点点头,轻笑道:“我会教你几招!” “是昆仑剑法吗?听说书的说昆仑有十三套剑法每一个都极为玄妙哎!”齐泽辉兴奋的道。 “不是。”柳宛风笑着摇摇头。 “那是要教拳法掌法吗?”齐泽辉道,“听说昆仑派有一套天罡掌法练至化境,可以打出百年掌力,可以排山倒海!” “也不是。”柳宛风还是摇头。 “难不成是昆仑派的内功心法《玄天罡气》和《山海静音心经》那些?”齐泽辉疑惑的道,“听说心法内功这玩意学起来都是又难又慢啊!我都不确定我能坚持得下去啊……” “哈哈,看来你道听途说的还蛮多得嘛,”柳宛风大笑,“可惜就是想的太美。” “那你……”二人一头雾水,不知这柳宛风在卖什么关子。 “我不会教你们昆仑派的任何武功——除了你,你既然已经会了逍遥游就另当别论,我可以给你指点一二,”柳宛风笑道,“其它的,想都别想,三个字——不!可!能!” “什么?” “我虽然早已不是昆仑的弟子,但这点自觉性还是有的,”柳宛风轻笑,“门派武学,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传授给外人?真那么想学自己回山上等着去。” “那你要教我什么啊?”肖䍃奇怪地问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现在——”柳宛风站起身来,对着肖䍃道:“使出你最厉害的本领,和我过几招!” 肖䍃愣了一下,然后几乎毫不犹豫地拎起了身旁的板凳。 柳宛风惊讶的挑了挑眉头,似乎非常意外。但他没有疑问,只说了一句:“准备好了!” 客栈的掌柜和小厮瞪大了眼:“二位爷,你们这是?” “没事,打坏了东西算他的!”柳宛风哈哈大笑,飞身上前,转身就是一个华丽的回旋踢。 肖䍃抬凳招架,却被前者的小腿踢得虎口发麻。 柳宛风见一招不中,上前左右开弓连打数拳,但肖䍃稳住架势左闪右避,手里的板凳舞得呼呼作响,将柳宛风地拳头悉数招架了下来。 客栈围观的众人清晰地看见,那条板凳的凳面被柳宛风的拳锋打得坑坑洼洼全是凹陷。 肖䍃将柳宛风的套路暗暗记了个大概,心中默念着时辰,趁着他一招刚毕的微小空档,单手抓住横杆就将板凳向前撞去。 柳宛风也不闪不避,毫不客气的一掌迎上,狠狠拍了上去。 只练习过基础吐纳的肖䍃哪里是接触过昆仑秘学的柳宛风的对手,磅礴的内力直接将他震得虎口发麻,手里的板凳也倒飞出去—— 嘭!不偏不倚将一张桌子砸得稀巴烂! 肖䍃顾不上掌柜心疼的目光,一个翻滚躲闪到一边再度拿起一条板凳横在身前。 “我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柳宛风谈笑着,攻势却已变了:他曲起右手三根手指,只留下食指和中指两根,慢慢提到鬓旁。 肖䍃只觉得来人气势一变,心中已是大为慌乱,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对这一招。 “洞——天——一——指——” 柳宛风大喝一声,将丹田之劲力顺着右臂的脉络汇聚到指尖,如同一杆长枪般刺了出去! 那双指夹杂着破风声,重重的点在肖䍃挡在胸前的板凳上—— 咔嚓!指尖刚一接触到那凳底,顿时蔓延开一道道粗大的裂痕,片刻之后,那板凳就如同一块薄薄的木片一般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肖䍃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激荡,受不住吐出一口苦水,连连后退了足足有十八步,才从那惊鸿般的劲力中勉强控制住了身形。 若非柳宛风在即将刺中肖䍃胸膛时变指为掌,后果可不只是退几步这么简单了! “这我才只用了不到两成功力,”柳宛风笑了笑,“感觉如何?” “好......好厉害......”肖䍃和齐泽辉异口同声地道。 “既然厉害,我就教你这招如何?”柳宛风笑眯眯的道。 “好!”肖䍃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站起来,“柳大哥,这一招叫什么名堂?” “点苍武学,”柳宛风缓缓道,“洞天一指!” “点...点苍?”肖齐二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会点苍的武功?” “哼哼,两派离得这么近,自然是闲着没事就互相交流切磋了。”柳宛风摸了摸下巴,“有一个蠢蛋和我交手的时候估计太紧张了,一直在用这一招,口中还念念有词地把套路心法全部说了出来,我听了几遍就自然而然全部学会了。” 自然......而然吗?肖䍃和齐泽辉不禁汗颜,果然天才就是天才,拽都拽得这么理所应当! “可你不是说门派武学不能随意外传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肖䍃颇为犹豫地道。 “哈,觉得好不好是点苍那帮人的问题,与我何干?”柳宛风阴险地笑了笑,“我开心便教,不开心就不教,我要是会了少林的《易筋经》,你哄得我高兴我也可以传给你——当然,我不会~” 肖䍃惊得掉了下巴,齐泽辉却也哈哈大笑起来:“好随性!不愧是柳哥!” “快吃快喝,弄完随我走一趟!”柳宛风道。 “走?”肖齐二人愣了一下,“去哪?” “昆仑!总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教你们吧?”柳宛风鄙夷地道。 三人收拾东西,出了小镇,顺着昆仑山一路向上。 不过并没有直奔昆仑派的山门,而是绕了一个大弯子,直奔昆仑后山而去。 山径越来越窄,两旁的植被也愈发茂密,忽然,空气中隐隐传来沉重的流水声,越往里走,水声就越来越大。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三人来到了一处陡峭的崖壁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十数丈高的大瀑布,源源不断地注入脚下一个清澈的水潭中。 “柳大哥,这是哪里啊?”肖䍃环顾着四周,好奇的问道。 “这里是昆仑后山,我从前常常在这里修炼。”柳宛风淡淡地道。 他领着二人绕过瀑布,里面居然还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洞穴不是很深,但是十分平整干净。 “你们俩听好了,”柳宛风转过身来,一脸严肃:“我最多在此陪你们半年的时间,半年后我必须离开,去处理我自己的事情,所以能不能学成全靠你们自己领悟,明白吗?” “是,明白了!” “好,肖䍃你过来。”柳宛风对着肖䍃招手示意。 肖䍃一脸期待地走过去。 “背对着我,趴下!” “啊?什......什么?”肖䍃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柳宛风的声音不容置疑。 肖䍃只好乖乖照做。谁料他刚刚趴下,柳宛风就抓起了他的双腿高高拎起—— “妈呀!”肖䍃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屁股。 “你脑子都在想什么?”柳宛风疑惑地挑了挑眉毛,“你基础还行,就是身体太僵硬,我这是在帮你!” “哦哦......”肖䍃这才悻悻地放下手。 “前肢不要动!”柳宛风言罢,立刻抓紧了肖䍃的双腿,顺着腰部向左大力扭动—— 咔咔咔!一阵骨骼关节爆腔地噼里啪啦扩散开来,肖䍃疼得一咧嘴,差点叫出来。 “忍着!别动!”柳宛风又是大力向右一扭。 “啊啊啊啊!”肖䍃这回终于忍不住大叫出来。 这么扭了两下,柳宛风才满意地松了手。 “呃!”肖䍃地下半身绵软无力地摔在了地上。但是疼痛之余,筋骨间居然传来一种奇妙的舒爽感。 “这叫开龙脊!昆仑武学讲究的就是一个灵动缥缈,这是每个弟子的基本功!”柳宛风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们方才从山下走到这里,一共经过了多少节石阶?” “这个......” “不用想了!一共三千两百七十二阶!”柳宛风道,“从此以后,你每天早晚都要这样前肢不动、其余身体左右摇摆的爬一个来回,不可松懈,知道吗?” “是!”肖䍃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对他来说,任何有益于他习武的训练,再苦再累他都一定会坚持。 柳宛风满意地点点头,忽地把目光投向了齐泽辉。 齐泽辉连忙后退了两步,讨好道:“柳哥,您瞧我骨伤未愈,就不用这么折腾两下子了吧?” 柳宛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伤好前你可以不用爬。” “太好了!”齐泽辉大喜。 “但是开还是得开的!”柳宛风毫不客气地堵住了前者的去路,“你伤的是手脚,又不是腰脊!” 咔吧! “呃啊!疼死小爷啦!但是忽然又觉得好爽是怎么回事......” 叁拾伍章 苦修 就这样,肖䍃和齐泽辉就随着柳宛风在这昆仑山中开始了他们的修行。 往后的两个月里,他每天早晚为了这“开龙脊”都要各花两个时辰从半山腰爬到山脚,再从山脚一路爬回来,稍有不慎,就摔得七荤八素的,但再如何辛苦,肖䍃也未曾偷懒过一回,一直风雨无阻的锻炼着自己。 附近的居民在打猎和砍柴时陆陆续续发现了这名举止滑稽怪异的少年,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每天都有好事的人在肖䍃的必经之路旁等着,看着他扭动着身子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一路爬过去。 两个月之后,肖䍃浑身的肌肉才刚刚适应了难以忍受的酸痛感,柳宛风又贴心的给肖䍃增加了训练的乐趣:他不知从哪里找来十个又厚又重的石扳指,叫他这段时间但凡练功就要戴在手指上;还把终日在水塘里摸鱼的齐泽辉抓了过来,塞到一个大竹篮里,将竹篮的一端用四根麻绳接连着肖䍃的四肢,让他每次“爬山”的时候都要牵着这只装着人的大竹篮。 但山路陡峭弯绕,既要一边扭动着身子上下爬,还要保证竹篮的平衡性实在太难,经常一个不小心就将嗷嗷叫的齐泽辉从竹篮里扔出去。 如此羞耻的举动齐泽辉一开始自然是嚷嚷着死都不愿意,但当柳宛风威胁着真要打死他时,他妥协了。 这样滑稽可笑的二人组合很快成为当地一件不小的趣闻。看着那群围观的笑得前仰后合的老百姓们,二人一开始还羞得不敢抬头见人,但日子一久,也就慢慢习惯了。 在发现肖䍃已经逐渐掌握了技巧不会再把自己扔出去以后,齐泽辉又恢复了那副死乞白赖的模样,每天很准时的往竹篮里一坐,哼着小曲儿,吃着零食,俨然一副轿子上看风景的官老爷的悠闲模样。 其实柳宛风没有告诉肖䍃的是,这等开龙脊的辛苦程度早已远远超过了一般昆仑弟子的修行程度,他要是拜入了昆仑门下,所受的训练量大概只有这般煎熬的二十分之一。他表面上对肖䍃不闻不问,也不去监督他,但其实心里已是十分满意。 就像实验的成果取得了极大成功一样。 “柳大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教我那一招啊?”肖䍃抹着额头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看着几乎脱力的肖䍃,柳宛风摇摇头,道:“还没到时候。”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三个月。 常言道,行成于思,业精于勤。这五个月下来,虽然柳宛风还未曾教过肖䍃一招半式,但他如今已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蛮打蛮拼的愣小子了。 他身体的柔韧度和耐力远胜于前,可以轻松地作出以前做不到的后空翻、侧翻、回旋翻,并且可以连着折腾几十个依然面不改色; 他的指力和腕力远超常人,只要他想,可以轻易在大树的树干上留下印记; 他的每一拳、每一脚爆发的力量和速度,是训练前的十几倍,若是把昔日的自己作为对手,恐怕连打十个都不在话下。 长久的训练,让肖䍃在肌体的痛楚中慢慢寻找到了一种享受感,十分上瘾。他不再催促柳宛风教他招式,而是专心的投入训练中。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这天傍晚,肖䍃拖着早已呼呼大睡的齐泽辉爬回了瀑布,解开绳索,卸下扳指,像往常一样准备洗漱睡觉,柳宛风忽然出现,叫住了他:“你可觉得自己今天有什么不同?” 肖䍃愣了一下,闻了闻自己,还是那副臭烘烘的样子啊。良久他反应过来,又惊又喜的道:“我没有大喘气!” “不错,”柳宛风点了点头,“你已经准备好了。” “你是说,现在终于可以教我‘洞天一指’了?”肖䍃喜道。 “不用教,你已经会了。”柳宛风看着肖䍃一头雾水的模样,不急不忙的从一旁捡起一根指头粗的树枝道:“你可知练武分哪两种?” 肖䍃点点头,又摇摇头。 “外家功夫,练体。”柳宛风用两根手指夹起树枝,轻易夹断。 “内家功夫,练气!”他又将那半截树枝大力一甩,树枝如同一支箭一般飞出,深深嵌入了一旁的树桩内。 “这二者各有长短,一门武学,比如这指法,内练外练的功效是不同的。所以武林高手大多都是内外兼修,以为互补。但如果你能强行打破桎梏将一门练至化境也未尝不可。” “你接触不到强劲的内功心法,所以和这江湖上大多数人一样,都是横练的半吊子外家功夫,这五个月的训练也算是激发了你的身体潜能,现在你若直接使出那指法,也差不多有几分味道了,我只需再指点你几分精要即可。” 肖䍃点点头,叹道:“都五个月了啊......”他想起了柳宛风的半年之约,如今也马上要到了。 “但是这还不够,”柳宛风正色道,“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内力打通你双臂的经脉,强行让你可以引气驭指、内外兼修!” “这......这么厉害?”肖䍃惊讶道,“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 “靠他人强行打通经脉是很危险的,”柳宛风意味深长的道,“若不给你一番炼体,凭借你之前的躯壳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那......能不能直接打通我全身的经脉呢?这样我岂不是能马上变得很厉害了?” “想得美,”柳宛风冷笑,“奇经八脉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打通的?先不说一个人的内力能不能强到那种程度,再者说,你目前能承受住外来内力的,只有双臂!难不成你是想经脉寸断七窍流血而死,还是想爆体而亡?” “呃,不想不想......”肖䍃忙摆着手道。 “那就少说废话了,准备开始吧。” 肖䍃脱下上衣,背对着柳宛风盘膝坐下,慢慢放松了身体。 柳宛风也接着坐下,气运丹田,深吸一口气,将双掌贴在肖䍃的后背上—— 呜呃!肖䍃只觉得有一团火辣辣东西顺着柳宛风的双掌不断涌进自己的体内,流淌着,慢慢向自己的双臂汇聚而去。 一种强烈的撕裂感瞬间涌进他的脑海,肖䍃疼得当即大叫出来。 “忍住!”柳宛风低喝道。 肖䍃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任由这澎湃的内力在自己的双臂内来回冲撞,疯狂撕扯着血管和经络。 忽然,他的双臂传来一阵细密的破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样。 “喝啊!”柳宛风大喝一声,瞬间加大涌入的内力—— 肖䍃当即感觉自己的双臂失去了控制,牵引着自己向前飞扑出去! 若非是柳宛风及时拉住他,恐怕后者就要面朝地摔个狗吃屎了。 “好了,现在你双臂的经络已经被我打通了,试试看运转一下内力。”柳宛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说道。 肖䍃应了一声,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臂,像得到一件宝物一般左右细细翻看,他轻轻运气,明显能感觉有一股暖流从丹田涌出,顺着经络直至指尖,最后慢慢凝结在一点—— “嘿!”他忍不住一指挥出,胡乱指向一片树丛。此时四下无风,那树丛却好似被微风轻拂,左右摇摆。 “不要高兴得太早!”柳宛风看着肖䍃那一脸兴奋地模样,不禁觉得十分好笑,“这都是最基本的,日后你若有机会接触到中上乘的内功心法,一定要勤加修炼,才不会荒废!” “多谢柳大哥!”肖䍃点点头,将此言铭记于心。 “那么现在,”柳宛风的目光猛然变得凛冽,“我就将这‘洞天一指’的精要,传授给你!” 平平五指,别有洞天; 五行阴阳,尽在其间。 洞天一指,乃是点苍先辈所创《定军指法》中的一式,算不上点苍指法里最为强劲玄奥的一招,但其速度以及变换的能力,却绝对是排名靠前的。当与敌人近身欺搏凶险之际,用此指法,快如闪电的这么一点,出其不意的攻人要害,乃克敌保身的无上妙术。 这一式的精要,就在于一个“一”字。 “一”并不是指只用一根指头。 严格来说,指法的施力点不局限于哪根指头,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还有小指,都可以成为使用指法的杀器:拇指最强壮,有万钧之力,但略显迟钝,是少商穴所在;无名指和小指,是少冲、关冲穴所在,虽脆弱,但也最为灵动; 但是食指和中指,有着中冲和少阳穴,动如雷霆,势如破竹,是最长、最锋利的指头,所以选用这两根手指修炼指法最为普遍,也是综合效益最高的。 洞天一指的“一”,其实就是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数字。 不是百花指的春雨急点,也不是流云指的点中带划。 “一”,就是只攻一下。 一中即离,一攻即退...... 若未制敌,再寻良机! 所以这一指,必须有极高的速度和极强的爆发力,方能使出! “把你的手臂,当成是一柄矛,一杆枪,一支箭!” 夜幕下,二人在瀑布前,对着月光,详细地拆解着一招一式的精要。 “你的指尖,就是那矛头!那枪尖!那箭镞!” 一片落叶,被晚风卷起,扑朔着翅膀在空中滑翔。 “快!准!狠!” 少年紧盯着目标,找准时机,一指刺出! 呼!那片落叶被指尖推出的气浪吹得老远。 “够狠,但不够快!”柳宛风冷冷地道。 嗖!手指与落叶擦身而过。 “够快,但不够准!” 啪!指尖稳稳地顶上了落叶,却没有将之洞穿。 “又快又准!但是不够狠!” 肖䍃深吸一口气,运转真气,一指,一指,又一指! 伴随着少年坚毅的意志,直指苍穹! 此后的一个月里,柳宛风将侧重点放到了如何折磨伤势初愈的齐泽辉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报复齐泽辉之前的行为,经常让后者在开龙脊之余,满腿绑着负重满山找小动物“赛跑”,和山鸡跑,和野兔跑,和野猪...... 跑赢了,吃饭就有的加餐;跑输了,就只有饼子水饭。齐泽辉纵然满肚子委屈窝火,但碍于实力悬殊,也是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而肖䍃则是不用再每天爬上爬下,从早到晚,专心的用手指刺着叶子。 但由于他天资愚钝,做什么事情都慢很多。柳大天才打一场就自学成功的招式,他练了一个多月都没有进展。 半年之期很快就到了,纵然肖䍃苦苦挽留,但是柳宛风还是走了。 临行前,他叫住肖䍃,一脸严肃地留下一句话:“洞天一指,一攻即退,看似留有后手,但其实并没有留。记住,此指之劲力,攻敌七分最为上,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使出十分力!” “十分会怎么样?” “毫无保留,就会如以卵击石一般,”柳宛风冷冷道,“你的指骨会节节碎裂,有不再复原的可能!” 叁拾陆章 两位公子 又是一年春季,昆仑山上一片生机盎然。 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空气里满是春雨浸湿泥土的新鲜气味。 一座隐藏在群峰崖壁间的瀑布,正对着昆仑山西面的林海。清潭前,一位赤裸着上身的少年负手而立,双眼紧闭,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灵台空明的冥想。 不远处,另一位少年脚踏清风,流星赶月般穿梭于重重树冠,在树林间左右跃动,如同一只鹏鸟,于林海间展开双翅,自由地翱翔。 呼——他脚一提,便是一阵劲风夹杂着满天草叶席卷而去。 感受到这阵劲风迫近,瀑布前的少年猛然睁开眼,右手宛如一柄长剑,白虹贯日般的向前刺去—— 嗤!千百草叶间,一片绿中带红的树叶被他不偏不倚地刺穿在两根手指上。 “成了!”驭轻功的少年一个翻身在崖壁上连点数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水潭前。 “成了。”刺中飞叶地少年长叹一声,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平静似水的眸子里满是说不出的忧郁和感伤。 二位出手不凡的少年正是肖䍃和齐泽辉。自柳宛风走后,他们谨遵前者的指点,又在山上苦修了半年,算下来,已足足有一年光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和决心,二人此时的身手都已经小有所成。 两人的唇上都已有微须,举手投足间,少年的稚气已一去不复返。 齐泽辉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么瘦弱,看起来匀称结实了不少。 而肖䍃的躯体则是愈发强壮,线条分明,颇具威仪和美感。 “是时候该走了吧?”齐泽辉有些怀念地看了看四周的山景,叹道。 “是时候了。”肖䍃点头。“洞天一指”已被他修炼的得心应手,齐泽辉的《逍遥游》也早已炉火纯青,现在二人需要的,是下山,前往外面的世界接受更多的挑战和历练。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逃命,也不再是受制于人。 真真正正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江湖和人生! 二人背着各自的行囊,漫步着一直走到下山的石阶旁,忽地停下了脚步。 “要不要最后比一次?” “来就来,小爷可从没怕过你!” 言罢,几乎是瞬间二人就同时趴在了地上,使出开龙脊地架势一路你追我赶的向下爬去。 要知道,这中活络筋骨之身法难就难在基本上只能依靠双臂的力量前进,但二人此时的速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行人。 一个背着柴筐的大伯从一旁的岔路上经过,忽地看见这健“爬”如飞的二人,不经笑道: “真难得!又看见你俩来这里练功啊?” “那您可得瞧好了!”齐泽辉爽朗地大笑,“以后可就再也瞧不见了!” 到了山下的小镇上,二人用为数不多的银两雇了一辆马车,一路朝着东去了。 此行,江南。 天共水,水远与天连。 天净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两相兼,月映水中天。 人与景,人景古难全。 景若佳时心自快,心远乐处景应妍,休与俗人言。 两人随着马车游行数月,饱览江南美景,大开眼界。 最后,马车在岳州地界缓缓停下。 岳州城虽算不上中原最繁华的地方,但其热闹程度足以让这两个县城来的少年连连惊叹,啧啧称奇。满街服饰各异的游人墨客、沿街叫卖的摊贩、身怀绝技的艺人组成了一条喧闹的长龙,每一天都比平安县城的年夜热闹数倍不止。 夜晚,张灯结彩,万家灯火,白天未曾露面的手艺人在夜幕下组成夜市,古玩、兵刃、珠宝、字画应有尽有,夜幕下的集市增添了几分神秘感,看起来颇为吸引人。就连青楼里的姑娘也个个姿色动人,比小城里的看起来诱人不少。偌大的城池里满是快活的空气。 二人流连忘返,在岳州城里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这才发现昔日璋王赠与他们的银两已经被挥霍了一空。 “这外面的花花世界好是好,但就是太费钱,”齐泽辉把玩着手里最后一个铜板,感叹道:“一不留神就穷得只剩裤子了,怪不得那些老人家都说,年轻人啊不要贪恋外面的风景,家里才是最好的~” “你想回去了?”肖䍃笑道。 “唉,是有那么一点儿想,但回去干嘛呢?再去县衙砍一遭?”齐泽辉摇头晃脑地,忽然停下了脚步,把目光投向了前方:“嘿,板扎,前面好像有热闹可以看!”言罢,不等肖䍃发话,率先朝那处敲锣打鼓地人堆冲了过去。 这厮来到这里,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有热闹一定不能错过了。肖䍃苦笑着摇了摇头,连忙大步跟上去。 “哎各位大爷,借光借光,让一让让一让......”齐泽辉毫不避讳地嚷嚷着,硬是在人堆里挤出一条路来。 “瞧把你急得,前面是樊梨花沿街卖艺还是花木兰比武招亲?”肖䍃很不适应这中人挤人的场面,但只有硬着头皮跟着前者往前压。 场地布局摆的和平常的比武卖艺并没有什么两样。这两个半路入场的年轻人并未来得及知道事情的起因,刚挤到人堆前,就看见台上有两个人打得正火热。 一个年岁稍长,武师模样打扮,使得是江湖上常见的一种从太极中演变而来的掌法; 另一个模样粗犷,熊腰虎背,模样像是北方的游牧民族,拳法路数闻所未闻,但十分刚猛狠辣。 两个人在一起过招,下手都不留情面。武师模样的人纵使身形敏捷,但奈何力量实在欠缺,但凡手掌碰上了壮汉的拳头,都疼得他面容扭曲。十几个回合下来,手掌被打得通红,身上也挂了彩,愈发不敢进攻,只是一味闪避。 “这大叔要输给那鞑子了。”齐泽辉将手中铜板抛起又接住,漫不经心的道。 “的确。”肖䍃点了点头。 终于,那壮汉抓住破绽,一把扯住了武师的衣摆,上去就是一拳,正中后者的脸颊。 武师顿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倒飞出去,狠狠摔在了一旁。 一颗有些发黄的牙齿滚到了肖䍃的脚下。 围观的众人顿时嘘声一片,看样子甚是不满意。 那壮汉得意地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道:“各位!我叫斯坎巴日,我素来仰慕中原武功,我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指点!” “嘁,走吧,没劲......”齐泽辉耸耸肩,拍了拍肖䍃转身就要走。 这时,身旁的一个看客也转身欲走,两人刚好不轻不重的撞在一起。 叮铃铃——齐泽辉手中的铜板顿时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滚到了场中央,在那里欢快的打着转。 “我的钱!”那可是二人身上最后的几枚铜板之一,齐泽辉素来爱财,怎舍得放过,连忙冲上去将铜板拿了回来:“小宝贝你怎么能乱跑呢?你跑了小爷的晚饭可怎么办呢?” “啊!又来了一位挑战者!”斯坎巴日喜笑颜开。 “别,这位您可别弄错了,我只是进来捡我掉了的钱,小爷可没兴趣和你动手。”齐泽辉扬了扬手里的铜板。 “江湖规矩,上来了就得打!”斯坎巴日面有不快的道。 “哪门子的江湖规矩?小爷怎么没听过?”齐泽辉不屑地道,“你自个儿写在屁股上的吗?” “不用敲打皮鼓,直接,动手!”斯坎巴日显然没理解前者的嘲讽。 “说了不打就是不打!”齐泽辉转身就走。 斯坎巴日急了,眼珠子一转,出言挑衅道:“难道中原人,都像你一样,容易害怕吗?” 齐泽辉脚步停了一下,扭头笑道:“想不到你个鞑子也会用激将法,可惜小爷不上套。你说中原人都像我这般胆小,小爷也认为你们北方鞑子都和你一样又丑又傻,两清!” 围观的人群顿时哄堂大笑。 斯坎巴日这回听懂了,气得脸涨得通红,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吆喝:“好吧!他不打!有没有别人愿意挑战?赢了,就可以带走一块你们汉人最爱的银子!” “等等!”齐泽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汉子:“你说什么?” 斯坎巴日愣了一下,举起手中的一块碎银:“我说赢了,有银子!” “哎嘿!这个好!我打!”齐泽辉一听见有银子立刻两眼放光。 “阿辉,别惹事......”肖䍃上前拉住了前者的衣袖。 齐泽辉不管不顾,继续道:“但是你功夫浅陋,配不上我出手!” 斯坎巴日一脸茫然,没弄明白:“你到底打不打?” “打?当然要打!只不过让我的徒弟替代我打!”齐泽辉狡黠一笑,顺势把身后的肖䍃推了上去。 “哎?”肖䍃一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走到了场地中央。 “徒儿,不要丢了为师的脸哦~”齐泽辉哈哈大笑,“加油!为了晚饭!” “徒儿个屁!”肖䍃狠狠地瞪了前者一眼,只见失去耐心的斯坎巴日已经咆哮着冲了过来。这下他哪怕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肖䍃下盘稳如泰山,但上身却柔如水蛇,一个摆身就将斯坎巴日的拳头轻松闪过,还顺势快速抬腿踢了后者两脚。 斯坎巴日吃了点小亏,但丝毫不放在心上,双手往下一扑就要抓住肖䍃。谁知肖䍃直接往地上一躺,两脚顺势将面前这壮硕的身体顶翻过去。斯坎巴日在地上狼狈的滚了两圈,虽然没怎么受伤,但面容已是十分狼狈。 “好!”看客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谁也不希望被异族人占了上风。 “算不算我赢了?”肖䍃收起架势,上前向壮汉伸出了手。 “吼!”斯坎巴日一把扇开肖䍃的手,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的打向后者的面门! “肖大徒弟,不要左蹭右蹭了,直接和他对拳!”看热闹地齐泽辉伸出小指抠挖着鼻孔道。 “你给我闭嘴吧!”肖䍃又好气又好笑,但也着实想试试看自己的拳锋到底坚硬到什么程度,于是也抡起拳头笔直的迎了上去。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呼声,在他们看来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也很壮实,但是面对身材更加强壮的斯坎巴日,无异于小巫见大巫了。不仅他们,斯坎巴日的脸上也浮现出惊讶和得意地笑。 但这笑容很快被扭曲取代了。 一大一小两个拳头直直地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清脆地骨骼爆裂声。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肖䍃脸色铁青地连退数步,低头盯着自己有些红肿的拳头,心道自己还是太莽撞了,没想到这汉子竟有如此蛮力,将他整只手震得生疼。 众人见斯坎巴日停顿在原地,还以为是那位少年吃了亏,纷纷叹气之余,都把目光投向斯坎巴日的脸上去,以为会看到什么得意地表情,却惊讶的发现后者疼得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大家这才看见,斯坎巴日的右拳已经扭曲变形了,估计是里面的骨头错位还裂开了。 双臂经脉贯通的肖䍃,每一拳都带有丹田里涌出的内力,再加上他肉身也十分强悍,如此内外兼修,岂是靠着这不算上乘的蛮劲就能对付的? 游牧民族的彪悍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如此剧烈的疼痛,他硬是憋着没有叫出声来。 “承让了!”肖䍃抱拳,然后伸出手掌示意那块银两。 “切!鞑子也不过如此嘛!”“就是就是,就这本事还来中原挑衅?回家吃奶去吧!” 斯坎巴日又疼又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颤巍巍地从上衣里掏出那块碎银,递给了肖䍃。 肖䍃说了声谢谢,反手就将碎银丢给了齐泽辉。后者张嘴在银子上轻轻咬上了一口,这才露出笑容转身就走。 肖䍃对着称赞他的看客们拱了拱手,也随着好友作势就要离开。 “小心!”一旁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肖䍃心中一凛,只觉得身后一阵寒意袭来,他连忙蹲下身去,那刀锋顿时贴着他的发尖儿刺向前去! “你竟敢?”肖䍃顿时又惊又怒,一把将来人顶开,站起抬臂就是一个转身肘,狠狠打在斯坎巴日的下颚上。 后者哀嚎一声,一个翻身趴在地上,下颚被这一下几乎被打得从嘴里飞出去。 肖䍃惊魂未定,连连喘气,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救自己一命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发现了两位身着华服的公子,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叁拾柒章 变羊 那二人神采奕奕,仪表堂堂,一人身着青色弹花暗纹锦服,头戴逍遥巾,腰佩一柄短剑,模样清新俊逸,双眼炯炯有神,看起来较为热情活泼; 另一人神色从容,手执一把檀木折扇,身穿一件白云飞雁细锦衣,发髻上插着一只镶有宝石的白玉簪,玉树临风,温润如玉,显得十分沉稳大方,引得过往的妇女不禁都向他投来惊艳的目光。 举手投足间,都沁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 这二位公子不论是容貌、穿着还是气质,都绝非寻常百姓,肖䍃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抱拳行礼,答谢道:“在下肖䍃,谢过二位公子搭救之恩!” 白衣公子微笑道:“同是江湖儿女,这点小忙是应该的。肖少侠武艺惊人,哪怕不用我二人开口提醒,也定能躲过去。” 肖䍃连忙摆手:“若不是公子相助,在下此时定是已经去面见阎王了!敢问公子尊姓?日后若有机会,定将报答!” 白衣公子轻摇折扇,微微一笑:“不才姓苏,如此小事,报答就不必了,若是有缘,江湖再见!告辞!” “好!告辞!” 二人点点头,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肖䍃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怔怔的出了神。 不知为何,他总是隐约觉得这位公子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初次见面,怎么会觉得熟悉呢?他摇摇脑袋,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喂,板扎,发什么呆呢?”齐泽辉走了许久见无人跟上来,这才折返回去,拍了拍肖䍃的肩。 肖䍃二话不说一脚踹在前者的屁股上,叱骂道:“你还好意思说!” 酒足饭饱之后,肖䍃和齐泽辉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地茶馆避避暑气,听着说书静下了心神,这才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啧啧啧!”齐泽辉龇着牙花儿砸吧着嘴,“这样一看属实惊险,肖大哥,小弟在这儿给您陪个不是啦!” 肖䍃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了他一拳,二人正笑骂间,忽然身旁的大门处又进来了两人。 “苏公子!这么巧啊!”肖䍃有些兴奋地挥了挥手。 苏公子二人也有些意外,但是出于礼貌,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漫步上了楼,寻了个正对着楼下说书的雅间坐了下来。 “你看!这就是我先前和你说过的二位公子!”肖䍃有些兴奋地道。 齐泽辉眯着眼细细打量着楼上的二人,良久,他扭回头来看着肖䍃,一张口却语出惊人: “你确定那是两位‘公子’吗?” “什么?呃,不然呢?” “我看......”齐泽辉压低了声音,“那分明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娘们儿!” “什么!娘......们儿?”肖䍃吓了一跳,赶紧又扭头细细端详起来。半晌,他看向齐泽辉,满脸不相信地道:“我不信!你又唬我的吧?” “哎,你要相信小爷的眼光!不会错的!” 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的肖䍃撇了撇嘴:“你别这样一看见英俊潇洒的就污蔑别人是女人!放宽心态辉少,要知道这江湖上比你好看的男人可海了去了!” “你看人太俗,只晓得看人面容仪表,不晓得观人内在!” “哦?怎么个内在法?”肖䍃来了兴趣。 “你看,”齐泽辉指向楼上二人的身体,“这二人体态轻盈单薄,胸前却微微隆起,一看便是哪家大家闺秀女扮男装出来玩,故意用束胸将身体裹住以免露出破绽的!” 肖䍃歪着脑袋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要不要赌?”齐泽辉拿起茶壶将茶杯倒满。 “赌就赌!”肖䍃排出十个铜板,整齐的摆在桌子上。 “瞧好了!”齐泽辉嘿嘿一笑,端起茶杯就往楼上走去。 雅间里,苏公子二人相对而坐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评书,齐泽辉轻咳两声吸引了二人的目光,这才笑脸盈盈的走上前去:“二位公子,我是楼下那位的好朋友......”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至于这样追过来吗?属膏药的还黏上了!”一旁的青衣公子颇为不耐的道。 “哎,小芸,不可无理!”苏公子笑道,“少侠,这位是舍弟,姓周,为人唐突莽撞了些,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哪里哪里,苏公子哪里的话,二位救了我朋友一名,小...在下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因此等小事就怪罪,那岂不是太小肚鸡肠了嘛!”齐泽辉差点说顺了嘴。 “废话真多......”被称为小芸的青衣公子小声嘟囔道。 齐泽辉见气氛有些尴尬,便不再多言,举起茶杯道:“相逢即是有缘,在下今日以水代酒,在此敬二位公子一杯!” “请!”苏公子举杯道。 “请!”齐泽辉暗笑一声,借着举杯的动作假装失手,将杯中的清水悉数泼在了青衣公子的胸前。 青衣公子惊呼一声,连忙站起来去擦拭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选择清水不是茶水呢?不是二人买不起茶,而是实在赔不起这衣服。 “哎哟,实在是对不起对不起......”齐泽辉眼疾手快,“我帮您擦擦——” 他伸出手,飞快地伸到青衣公子的胸前,用力的揉了一把—— 这!这惊人的柔软度! “啊!”青衣公子爆发出一声尖叫,抡起手掌狠狠地抽向了齐泽辉的脸颊。 ...... 肖䍃和齐泽辉漫步在大街上,后者顶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铜板。 居然真的是女扮男装......肖䍃边走边发呆,倒不只是为了那十个铜板而心疼。 两人这一遭,把安静的茶馆闹腾的是鸡飞狗跳,要不是齐泽辉跑得快,恐怕要被又羞又恼、暴跳如雷的的青衣“公子”一剑劈成两半。 “哎嗨嗨~哎嗨嗨~伸手摸姐小毛儿,赛过羊毛笔一枝~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哎嗨嗨~哎嗨嗨~”齐泽辉心情大好,领着有些发蒙的肖䍃在城中闲逛。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赌场。 “我去里面玩上两把,你在此处等我,不要走动!”齐泽辉把肖䍃引到赌场旁的馄饨摊上,笑嘻嘻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快滚快滚!”肖䍃实在是搞不懂那些扔骰子猜大小到底好玩儿在哪里。 “哎嗨嗨~哎嗨嗨~”齐泽辉蹦蹦跳跳地进了赌场。 肖䍃要了一碗馄饨慢慢的吃着,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好友出来,再加上日头高照、暑气逼人,不免更加心烦意乱。 此时日头正高,街上空空荡荡没什么行人。这时,不远处有一个神情紧张、农户装束的男人,牵着一头羊快步向此处走来。 这岳州城怎么会有羊?肖䍃来了兴趣,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小羊。 那羊聋拉着脑袋,似乎很不顺从农户的指令,身体不是左右挣扎就是往后拖拉,硬是不跟着主人走。那羊死命挣扎,农户也只能用吃奶的力气使劲拉扯,一人一羊在道路上互相怄气,看起来又奇怪又滑稽。 “他妈的!给你脸了是吧?”那农户大怒,对着羊腹狠狠地踢了两脚。那羊这才老实下来。 农户将羊牢牢拴在路旁,对着馄饨摊的老伯嚷嚷道:“老头!来碗馄饨!快点!” “好嘞!”老伯连忙添起柴火,锅里的汤汤水水顿时沸腾了。 “老头儿,”那农民道,“这去往城西最快的路线怎么走啊?” 老伯一边煮着馄饨,一边道:“顺着这条路直走,向左拐一个弯继续走就是了。” 农民点点头,嚷道:“快点快点!大爷我饿死了!” 肖䍃本来也没有多心,但是细细一想,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本地人的打扮,却不知道出城的路,口音也有些矫揉造作; 看似是老实巴交的农户,言语里却毫不客气地用上了“老头儿”和“爷”。 那人一边大口吃着馄饨,一边紧张的望着四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但是肖䍃秉承着一不多嘴二不多事的原则,虽然心里疑惑至极,但仍没有开口询问。 那羊暴晒在阳光下,不停地挣扎嘶叫,像是渴了。 农户吃完馄饨,忽然脸色一变捂起了肚子,指着这羊对老伯说道:“我去寻个茅厕方便,你千万帮我把这羊给看好喽,无论如何都不要喂给它水喝!听明白了吗?回来之后大爷有赏!” “是,是。”老伯唯唯诺诺地点头道。 看着农户快步走远,肖䍃这才敢光明正大的打量着那头羊。太阳像是个大火球一般,毒辣异常,连坐在凉棚下的人都受不了,何况一头可怜巴巴的牲畜? 那羊看见主人远去了,又踢又咬,挣扎叫唤的愈发厉害。 常言道万物有灵,一花一草皆如此,何况一头可以通人性的牲畜?肖䍃看着那羊痛苦焦躁的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站起身将桌上水壶里的水倒在自己的碗中,走上前就要给那只羊喂水喝。 “使不得使不得,小哥,你没听见刚才那位客人叮嘱的话吗?”老伯连忙上前拦住肖䍃。 “听见了,但他说的是叫你别喂,可没拜托过我!”肖䍃推开老人,“等会儿他要找麻烦你尽管让他找我吧!”说着,他就要走到那羊的身边。 老伯一声不吭的走回了锅炉前。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肖䍃心中一寒,连忙侧身躲过。那老伯一口烧的火红的单刀大力劈下,顿时将摊位上的桌子劈成两半。 “小子!叫你不要多事你不听!这回是你自寻死路!” “原来你们俩是一伙儿的!”肖䍃冷笑,他顿时明白,先前那番话只不过是故意演戏,说给自己这个外人听的! 老伯见一招不中,提刀又是一扫。肖䍃弯腰躲过,一个扫堂腿将前者逼退,空出来的手趁机反擒住老伯的胳膊,一拉,一推,老伯重心不稳,脚步顿时凌乱起来。 肖䍃此时可顾不得尊老爱幼,一个回身飞踢毫不客气的将老伯踢得撞翻了锅炉,刚烧开不久地热水烫得老伯是嗷嗷直叫。 “我今天还就要给这畜生喂水了呢!”肖䍃猛力一甩衣摆,转身将手里的水碗放在了那只羊的面前。 见羊大口大口的喝起了水,肖䍃心里也是十分满意,虽然他想不明白那老伯为何会对一只羊如此上心,但他还是愉快的吹起了口哨,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喝过水的羊忽然倒在地上扑腾起来,弄得四下满是飞舞的灰尘。 “怎么?那水里有毒吗?”肖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又靠着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体质逃过一劫。 可谁知,待烟尘散去,躺在地上的哪里是羊,分明是一个女人! 肖䍃瞠目结舌,连忙将那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女子拖进阴凉的地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前不久他与车夫闲聊时,车夫给他讲的一个故事: 说是江南一带,拐卖人口的贼人有很多,方法千奇百怪。其中一种是使用了一种恶毒的秘术,将大人和小孩伪装成牲口的模样,然后堂而皇之的带走,这种手法叫做“造畜”。可这人变的牲畜不能喝水,一喝水就变回来了。 起初肖䍃还以为那不过是坊间流传的故事,当作一个笑话来听的,可现如今自己真正看到了,又惊得目瞪口呆。 肖䍃见那女人头发散乱,呼吸微弱,连忙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想要去掐她人中,可一看清面容,他又吃了一惊:这不正是那位“苏公子”的“舍弟”吗! 经过一番折腾,这位“舍弟”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肖䍃急忙问道:“周姑娘?周姑娘?你怎么样?” 周姑娘看见肖䍃,眼眶里顿时满是泪水,她张了张嘴,却舌头僵硬,发不出任何声响。肖䍃将她靠在凉棚的柱子上,又喂了点水,周姑娘这才哭出声来。 她第一句话就是:“恶贼!都怪你们俩个!” 肖䍃满脸糊涂,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位“苏公子”为什么没和她在一起? 周姑娘此时也顾不得隐瞒,便哭哭啼啼的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叁拾捌章 寻人 原来,那位“苏公子”全名叫做苏惜雪,是当代武当掌门萧不亦的女儿。 而这位被她唤作“舍弟”的周芸周姑娘,则是她最要好的贴身侍女。两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此次苏惜雪下山游历,自然也是选择带着周芸一起结伴而行。 二人从塞北游历到江南,所扮模样皆是之前那副高雅华贵、器宇不凡的男儿相,这让她们一路上省去了不少麻烦。 朗州山美水美,二人在一处山间划船赏玩时,无意间在不远处渺无人迹的山间发现了人的踪迹。心生疑惑的二人偷偷跟过去查看,却撞见了江湖中臭名昭著的黄龙帮和西域圣教勾结在一起,在山间的一处遗迹里带出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但关于那个大秘密是什么,周芸却一直咬紧牙关不肯说,只说是“肖䍃这种无名小辈能力之外的,足以震动整个武林的东西”。 二人虽然年岁不大,却也听说过那个东西,当下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西域圣教的奸人弄到手。于是两人寻找时机,抢夺了那个东西。 虽然武当是天下第一大门派,但此时毕竟还不在自己的地盘上。 而且要知道,在江南地界,势力最大的两个帮派就要属黄龙帮和流沙舵,一个陆路最大,,一个水路最大,官府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二人因此一路男扮女装、隐姓埋名逃到了岳州,躲过了帮派设立的重重关卡,一直在找机会驾船北上,将那个东西带回武当。 眼看都快要成功了,谁知道半路上遇上了肖齐二人这两个闲得慌的瘟神,齐泽辉一杯茶水一只手,在最是人多眼杂的茶馆让二人暴露了身份。 二人意识到大事不妙后,连忙离去,果不其然刚出茶馆不久,就被乔装成本地人的黄龙帮以及西域圣教的人盯上了。 虽说此处和武当离得并不算远,但毕竟隔着一个八百里洞庭湖,再加上奸人堵截,她们根本无法和师门的人联系上。 纵使二人有些武功,怎奈寡不敌众,苏惜雪被人掳了去,要拷问出那东西的下落;而周芸被人下了秘术变成了羊,方才那人想带她去城西郊外,是想先玷污她再宰了她。 “你说说,若不是你们两个恶贼,我们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周芸抽泣道。 肖䍃这才发觉自己和齐泽辉又酿成了大祸,心中顿时羞愧懊悔不已,连连向周芸姑娘道歉。 “呜呜呜,如今道歉有什么用?”周芸哭道,“小姐她被贼人掳去,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有何面目回武当?有何面目面对师父和同门们?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在这里!”说着,她就要将头撞向一旁的围墙。 肖䍃赶紧拦住周芸,连忙道:“千万别,这时候一定要冷静,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能够救出你家小姐的!” 周芸点点头,哽咽着,勉强止住了哭泣。 肖䍃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转身看向那伪装成卖馄饨老伯的贼人,发现后者正匍匐在地上悄悄往远处爬去。 肖䍃冲过去,作势一把揪起老伯的头发,却连整个“头皮”都扯了下来——原来这不过是一个做工粗糙的头套,“老伯”的头毛和胡须都是粘上去的,这人根本就是一个精瘦的秃子! 这炎炎夏日,弄得人心浮气躁,如此简单的装饰肖䍃居然没看出来。 “大侠!大侠别动手,我就一站岗放哨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秃子跪地连连求饶,开口就念起了江湖贯口儿“上有八十岁卧床的老母下有三岁吃奶的孩子”,一个劲儿的磕着响头,求肖䍃饶过自己一命。 肖䍃刚欲发话,忽然听见后面有口哨声传来,一回头,正是先前那名去上茅厕的“农户”。 那人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吹着小曲儿,正欲牵着自己的“羊”去城外做美事呢,抬头就看见了把秃头按在地上的肖䍃。 两人四目相对,后者愣了一下转身拔腿就跑。 肖䍃一肘打晕秃子,朝着那人追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叮嘱周芸:“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回!” “来人啊!来人啊!”那人逃起命来有如兔子一样,一边哀嚎着,一边飞快的窜进了一处屋舍的后门。 但肖䍃也不是吃白饭的,紧随其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飞起一脚正好将那人踢倒在地。 “哎哟!”那人摔了一个狗吃屎,疼得眼泪直掉,没提好的裤子也落下了半截。 “说!你们抓的另一个姑娘去哪里了?”肖䍃揪着后者的头发将他的头颅在地上重重地捶了三下,然后怒骂道。 那人满嘴鲜血,张了张嘴还未答话,房屋紧闭的大门就忽然打开,几个面色不善的汉子走进后院,看到此情此景二话不说就朝着肖䍃冲了过来。 看来不用他回答了,肖䍃丢下那人,上前与壮汉们厮打起来。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打手哪里是肖䍃的对手,没过几招就被打得东倒西歪鼻青脸肿。 “喝啊!” 一脚飞踹,倒飞出去的壮汉撞破了门板,肖䍃深吸了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跳了进去。 空气中满是汗臭味和烟叶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屋内东一张西一张四处摆放着长桌,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赌具和银钱,围着桌子的赌徒们面面相觑,一脸茫然的看着突然闯入的肖䍃。 这不正是那家赌场吗! 肖䍃又惊又喜,正迟疑应该先从哪里开始找起,就看见一众拿着短刀短棒的打手们气冲冲的朝着他冲过来。 他一拳打翻最先逼近的一人,随后一个飞扑避开了刀棒,却将几张桌子撞翻在地。 哗啦!数不清的碎银和铜板顿时散落在地,那些赌博的和围观的顿时红了眼,纷纷弯下腰争相拾取,场面立刻混乱起来。 肖䍃趁乱跑到了前厅,一眼就看见了被一群臭烘烘的汉子们簇拥在中间的齐泽辉,看来今天他的手气很好,面前的银子堆得如同小山一样高,他的嘴角似乎也快上扬得和那堆银子一样了。 “板扎?你怎么来了?”齐泽辉惊讶地看着直冲过来的肖䍃,“出了什么事?” “来不及解释了!反正都是你的错!”肖䍃举起一张桌子将后面的追兵砸倒一片,“现在只有两件事!一,这里某个地方藏着一个我们必须要救的人;二,现在只要看见有人冲过来,别废话,打他!” 齐泽辉虽然没有弄明白,但是出于信任他还是点了点头,他随手从小银山上将两块碎银丢给一个汉子,道:“帮我全部换成银票,然后乖乖在后门等我!你要是敢偷跑,就像这个人一样!” 言罢,他一把夺下一个打手的短棒,怪叫着将那人抽打得头破血流。 那名汉子吓得不轻,连忙用衣兜包起银堆往门口跑去。 二人左右厮打了好一阵,一遍打一遍钻空子往里屋走去。 此时,越来越多的打手从四面八方涌入了这个狭小的大厅内,将二人团团围住,场面十分危急。齐泽辉手里紧握着两根短棒,肖䍃顺势抽起一条板凳,两人背靠着背互相掩护,紧张的盯着四周。 “敢在黄龙帮的地盘上闹事,你们俩不想活了?”一个穿着像是小头领的壮汉朝着他们俩怒骂道。 “我不管你们是黄龙还是黑龙,把你们抓的那个姑娘交出来!”肖䍃毫不惧怕的回道。 “对!交出来!老黄鳝们!”齐泽辉也叱骂道。随后他压低了声音,偷偷道:“你什么时候说过被抓的那人是个姑娘了?”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肖䍃也低声道,“怎么,害怕了?” “才不是,”齐泽辉兴奋的活动了一下颈椎,“你要是早点说,小爷我打得更卖力!” “他妈的!毛都没长齐,也敢学人家管闲事?”那小头领怒道,“上!剁了他们!不留活口!”打手们接了令,怒吼着一齐冲了过来。 二人也不再废话,大喝一声,各自冲向了人堆里,与左右厮杀起来。 两人将手中的短兵挥舞得虎虎生威,毫不留情,擦上的脱皮,挨上的脱臼,结结实实吃上一下的立刻折了骨头。 所到之处,打手们个个人仰马翻,而两人自己则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连大气也不喘,在人堆里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境。 剩下的打手们所剩无几,看见二人这副无人能敌的模样吓得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逃窜去。 齐泽辉一把抓住那个小头领,朝着他的肚子就来上了两拳:“说!人在哪里?” 那人疼得说不出话来,直翻白眼,肖䍃又上前补了两拳,他这才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向后面的厢房。 肖齐二人对视了一眼,连忙踹开大门冲了进去,发现这不过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小屋子罢了,里面空无一人。 齐泽辉从屋内探出头去,只见先前的那个小头目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了。 “怎么办?我们好像被耍了!”齐泽辉懊恼的嚷道。 “不一定,”肖䍃摇摇头,他刚才隐约捕捉但了一丝熟悉的气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有哇,烟味酒味汗臭味,味味俱在啊!哎你可别嫌弃这味儿,一开始确实难以接受,但是闻久了,赌场里就属这气氛最上瘾呢……”齐泽辉摇头晃脑的道。 肖䍃示意好友住嘴。他抬起头,左右环顾着这间屋子。 床铺桌子柜子字画地毯…… 他快步上前,吸了吸鼻子,将这些东西挨个闻了一遍。齐泽辉虽然看得心里奇怪,但还是选择了默默旁观。 当肖䍃把鼻子贴近地毯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味道味道又出现了。 恬淡温润的兰花香气。 肖䍃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白衣如雪的苏姑娘躺在这块地毯上的情形。 “她一定来过这里!总不能凭空消失吧?一定有暗道!” 齐泽辉点点头,二人一起四处寻找起来,扯开了地毯,掀翻了床板,撕烂了字画,将墙板和地砖叩了个遍,都没有发现暗道的身影。 于是,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墙角的柜子上。 哐当!木柜子被粗暴的推倒,上面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散落了一地,二人一番苦寻,仍然没有发现。 “你是不是闻错了?毕竟是人肉长的又不是狗鼻子!”齐泽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质疑道。 肖䍃摇摇头,他坚信自己闻到的气味就是苏姑娘身上的,不会错。 “那可能是来过这里,然后去了别的房间吧,快走快走,时间宝贵……”齐泽辉率先出了门。 肖䍃点点头,前脚刚踏出了门,后脚就僵在了半空中。 如果前后左右东南西北,以及地上都没有的话…… 那么只可能藏在一个地方! “阿辉!”“嗯?” 齐泽辉茫然的回头,看见肖䍃弯着腰弓起一条腿,在胸前叠起双掌,立刻心领神会,一个助跑飞奔过去。 肖䍃轻轻往上一举,齐泽辉就轻而易举的够着了天花板,顺势一个高抬腿往上踢去—— 嘭!这天花板上果然有一个隐蔽的阁楼,齐泽辉一脚就踢出了一个大洞,这震荡还露出不远处的暗门和梯子。 不知是不是凑巧了,这一脚的触感十分柔软,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惨叫。 肖齐二人大窘,心说不会这么巧吧?连忙爬上梯子一看,原来那被踢中的并非是苏惜雪,而是一个模样丑陋的老妇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刀,正跪坐在地上捂着腿“哎哟哎哟”的叫唤。 苏惜雪被缚住了手脚,正在那老妇人身后苦苦挣扎呢。 若非是齐泽辉这一脚,不偏不倚的踢中了那老妇人,等到二人上来时她必定还挟持着苏惜雪作人质呢,那样不知又要增添多少麻烦! 叁拾玖章 奔逃 齐泽辉反应过人,趁着那老妪还没换过劲儿来,一个箭步上前夺下了她手中的刀。 肖䍃也赶紧上前,解开了苏惜雪手脚上的麻绳,以及绑住嘴巴的布条。 苏惜雪二话不说,就要向着肖䍃和齐泽辉行礼:“惜雪在此多谢二位少侠救命之恩!” “千万别这样苏姑娘,”肖䍃连忙拦住她,“若非是我二人,你又怎会落到这番田地?说到底还是我二人得向你赔不是!” 苏惜雪笑了,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肖䍃。 肖䍃被这温柔似水的眸子盯着,心神一乱,也不禁朝着她看去。解开发髻的苏“公子”,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妩媚。即使长发散乱,模样也有些脏乱,但仍然掩盖不了她楚楚动人的美丽容颜。 清兰的香气仍然淡淡的弥漫着,十分好闻。 “你俩别在那深情对视了,赶快走吧!”齐泽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二人。 肖苏二人脸顿时红了红,肖䍃尴尬生硬的扯了几句题外话,这才问道:“苏姑娘,你有没有受伤?还能走吗?” 苏惜雪怔了怔,有些羞涩地提起衣摆,露出藏在衣服下的赤裸裸的双脚。 小巧玲珑的双脚,甚是可爱,只不过其中一只高高的肿了起来。 肖䍃和齐泽辉交换了一下眼神,只好由前者将苏姑娘背起来,爬下梯子。 那老妇人看二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戾气又重燃起来,恶狠狠地道:“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地厚的小娃儿!别以为打了几个喽啰就可以在黄龙帮的头上拉屎了,后面还……” “闭嘴吧您!”齐泽辉嗬出一口浓痰,毫不客气地吐在了老妪的臭脸上。 三人一口气跑到后院,见先前那名赌徒正一脸害怕的蹲在那里,齐泽辉笑嘻嘻的上前,接过银票,数也不数就塞进了怀里:“板扎,现在怎么办?” “别急,还有一个姑娘还在等我们呢!” 周芸一看见肖䍃背着苏惜雪跑过来,高兴得立马哭了出来,但还没高兴一会儿,就看见跟在后面贼头贼脑的齐泽辉:“这个臭贼怎么在这里?” “小芸,不得无理,若非这二位少侠搭救,你我现在都凶多吉少了。”苏惜雪忙轻声斥责道。 “小姐,明明就是他们两个捣乱嘛!”周芸气的直跺脚。 肖䍃和齐泽辉暗暗觉得好笑,心道没想到这个丫鬟比小姐的脾气还要大。 齐泽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上前就将双手伸向周芸,吓得后者又是一声尖叫,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淫贼!你你你,你又要干嘛?” “背着你逃命啊,难道你现在还有力气站起来?”齐泽辉随手扯下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表情满是轻蔑。 “我,我,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要你碰我!臭贼,恶贼,大淫贼!”周芸气急败坏的骂道。 苏惜雪劝了几句,但是周芸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这个摸过自己的登徒子碰自己一下。 “哦,好啊,走吧板扎,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吧!”齐泽辉火气也上来了。 “真,真的吗?”肖䍃懵了,傻傻地道。 “呐!当然是真的,就把她丢给黄龙帮的人吧!你有没有记得刚才在屋里那帮人怎么说?”齐泽辉说得绘声绘色,“把那个穿青衣服的抓住了,要先奸后杀、再奸再杀,足足一百遍呢!” 周芸吓得脸色一白。 肖䍃还没反应过来:“说…说过吗?”还好背上的苏惜雪比较机敏,轻轻掐了一下,这傻孩子才明白了好友的用意,忙不迭的点头: “哦哦,对对对,说过说过,我想起来了!” “你说啊,这一个人奸杀一百遍,十个人就是一千遍,这黄龙帮又是号称江南最大的帮派,一共得有多少人……” “别,别说了!”周芸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眼里噙着泪,咬牙道:“我让他背我走便是!” 这下四人终于同心协力起来,一齐向城外跑去。 谁料刚跑到大街上,就看见远处涌来一大群手执砍刀的黄龙帮贼人,怒气冲冲的向这边跑来。 四人心中一惊,连忙拔腿向后的小巷逃去。又是走岔路又是窜人家店铺的后门,东拐西拐好不容易到了十字街上,正寻思着该往哪边走,就看见有两条道上瞬间窜出来许多贼人,不怀好意的朝四人冲过来。 这岳州城中,连一个卖馄饨的都是黄龙帮的岗哨,谁知道刚才四人这番动静不小的逃窜,又惊动了多少眼目呢? 纵使肖齐二人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却也无法保证背上二位姑娘的安全。 “板扎,怎么办?”齐泽辉警惕的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大群敌人。 肖䍃摇摇头,他也是第一次遇上如此紧急的事态。 “不如分头跑吧,小芸会给你指路,我们城外渡头汇合!”苏惜雪建议道。 “好!” 事不宜迟,四人立刻分成两路,分头往两处城门跑去。 谁知那黄龙帮早已与官府勾结,三两帮众大摇大摆的和官兵一起,在城门关卡处明目张胆的盘查着过路行人。 这下后有追兵,前有拦路虎,肖䍃毫无办法,又不能硬闯,左顾右盼也找不到去处,实在是心急如焚!无奈之下,只好一头钻进小巷,选了一处屋舍的后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敲了敲。 开门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对着这个喘着粗气背着一个姑娘的陌生男人表示十分惶恐,又惊又怕的问他们是什么来路。 肖䍃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时,苏惜雪就抢先道:“我们是兄妹,是经商做买卖的,路过此地时不小心惹上了黄龙帮的贼匪,还希望大哥大嫂能够帮我们一把!”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好大的手笔!肖䍃心中暗暗感叹道。 在道义和金钱的双重诱惑下,这对夫妇妥协了,连忙让二人躲进屋去,妻子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发觉后才关上了门。 进了收拾出来的客房,肖䍃小心的将苏惜雪扶到床上休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他下意识没话找话地问道:“为什么说是兄妹呢?” “不然呢,少侠想让我说什么?”苏惜雪有些奇怪的反问道。 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第二个答案有些不一般时,二人的脸不禁又红了,气氛更加尴尬起来。 另一边,背着周芸一路逃窜的齐泽辉仗着自己身法卓越,轻松的就想追兵远远的甩在了后边。 一眼看见城门口关卡的周齐二人,一开始也是一脸担忧的。 但齐泽辉的脑袋明显要聪明不少,他一眼看见了路旁的一辆粪车,眼珠子一转,顿时心生一计。 他找到推粪车的老伯,照例编造了一番被贼人追杀的故事,然后掏出几张银票,希望老伯能照他说的做。 看见了那银票的数额,老伯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两人一番商议,从后院推出了一个刚刚腾空的大粪桶,简单的冲洗了一番就推上了车。 尽管周芸百般不愿意,但耐不住齐泽辉的一番威逼恐吓,只好红着脸和齐泽辉一起钻了进去。 粪桶里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个人纵使很不情愿,却也毫无办法,只得面对面紧紧的贴在一起,甚是尴尬。 看着周芸一副欲言又止要哭出来的样子,齐泽辉叹了口气抢先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回我是真臭贼和真淫贼了!” 城门口的官兵随便翻开了两个粪桶,被里面臭气熏天的秽物熏得不清,就再也没有兴致去翻其它的了。 周齐二人屏住了呼吸,等听到人声渐渐地远了,这才敢从桶里探出头来。 二人谢过了大伯,齐泽辉再度背起了周芸,一路往渡口处飞奔。 但是渡口处也满是黄龙帮的帮众在四处盘查游荡。 二人躲在湖畔的树丛中,紧张的看着这一切。 “娘的,我就知道!”齐泽辉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这下有意思了!” “臭贼,那我们怎么办?”周芸担心地问道。 “不好说,总之先不要轻举妄动吧!”齐泽辉挠了挠头发,“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他们俩,你顺便把发生了什么事情和我好好说一下,跑了半天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跑?” 周芸的俏脸顿时又气得通红:“臭贼,淫贼!你还好意思问!” …… “咚咚咚!” “开门!快开门!” “不开门就踹开,进去搜!” “哐!”“嘭咚!” “这里没有,下一家!” …… 黄龙帮的哨探最后看见肖苏二人窜进了这条巷子,不一会儿,大批帮众就冲进了这里四处搜查人家。 “开门!快开门!” “来,来了!” 年轻的夫妇开了门,望着门外四五个黄龙帮的贼人们,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不要怕!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抓两个贼!” 为首的那人面无表情的说完,就径自推开二人带着弟兄们冲进了屋内。 很快,房屋里传来的翻箱倒柜的杂音以及杯碗盏碟的碎裂声。 夫妇二人紧张的握紧了彼此的手,手心里满是汗水。 “你们,进来!” “是…是……”丈夫撞着胆子进了里屋。 几个贼人指着客房里杂乱的床铺说道:“这里有谁来住过?是不是一对男女?” “这…这……”丈夫紧张得一时间无法辩驳。 “老子问你话呢!”那名帮众毫不客气的将刀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我问你这里有谁来过!” “回大爷的话,”刀锋贴在脖子上,男人反倒冷静了许多:“先前小的出去偷偷喝花酒,回来的晚了些,被内人发现了,于是就把小的从里屋赶了出来,小的没办法,只能睡在这里了……” 几个帮众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你这么壮实,却也是一个惧内的!” “哎……哎……”男人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应和着。 “老哥我告诉你啊,对付老娘们,不能太客气,她不听话,你就……” 那名帮众刚欲传授几句经验,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发现了一扇打开的窗户!通到后面的平罗巷!他们搞不好从这里跑了!” “他妈的!这两个还真能折腾!”几名帮众不敢怠慢,立刻提着刀从屋子里追了出去。 看着刀从脖子上拿走,男人白眼一翻,顿时吓得跪坐在地上,一抬头,就看见攀附在天花板上的的肖䍃和苏惜雪两个人。 …… “等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来?”周芸见日头偏西,却还不见肖苏二人的身影,不禁着急的道。 “不应该啊,论脚力他也不比我慢多少,怎么会这么慢?”齐泽辉也是十分焦躁。 “臭贼,你说,他们俩会不会已经被贼人捉去了?”周芸说着,眼眶里又满是泪水在打转。 “我看不会,不然这里的黄龙帮帮众必定会有所行动。”齐泽辉摇摇头,忽然,他又一拍大腿,道:“娘的,我就猜到会是这样!” “怎么样?” “肖板扎那笨脑袋,肯定想不出出城的法子来!眼下他们二人指不定躲在哪个地方想避开追兵呢!”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你不是说那个秘密被你家小姐藏起来了吗?那么哪怕他们被抓到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齐泽辉肯定的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你回武当,你们不是天下第一门派吗?又是掌门的女儿,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所以得赶紧让你回去搬救兵啊!” 周芸点点头,看来是认同了:“那我们要怎么做?这里人这么多?” “你现在能走路吗?” “这…慢慢走应该可以了……” “好!”齐泽辉站起身来,“待会儿我去引开那些追兵,你趁乱过去,找条船赶紧走!” 周芸点点头,刚欲再问,就看见齐泽辉毫不避讳的脱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周芸还没反应过来,就发觉他已看向自己,伸手就来扒自己的外衣。 “啊——啊唔唔……” 周芸吓得当场又要叫出来,结果被齐泽辉一只手紧紧的捂住了嘴。 肆拾章 龙鳞决 “别呀,你叫唤什么啊?” 周芸张嘴狠狠咬在了齐泽辉的手上,后者吃痛,连忙收回了手: “疯婆娘!你!” “淫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对本姑娘图谋不轨!” 齐泽辉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解释道:“谁要对你图谋不轨了!我是觉着你这外衣太显眼,容易被人瞧见,我这粗布衣裳隐蔽一些……” 周芸愣了一下,俏脸微红的点点头,刚欲道歉,却又听见齐泽辉加了一句:“……再说了,谁他妈瞎了眼看得上你——哎哟!” 湖边停满客船的渡头上,满是来往的行人和客商,身强体壮的劳工们扛着满箱的货物,频繁穿梭于商船和岸边。 黄龙帮的帮众们将渡头团团围住,脸色不善的盘查着可疑的行人和大件的货物。 这时,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男子迈着夸张的八字步,摆出一副十分嚣张的表情朝着渡头走去。 他径直走到一名脸上挂着新彩的帮众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名站岗的帮众抬起头瞅了他一眼,就又把头垂了下来打着马虎眼儿。 齐泽辉见自己不被理会,当即觉得是不是自己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于是又靠近了一步,将自己的脸凑过去。 “你干嘛!”那名帮众吓了一跳。 “那个,你不觉得我很可疑吗?”齐泽辉提醒道。 “我觉得你像个傻子!一边去一边去,爷这边有大事!”那名帮众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个,”齐泽辉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的不够明显,于是加重了语气,贴近道:“你觉得我像不像你们要抓的人?” 那名帮众这才抬起头,仔细的瞧起了来人。 齐泽辉眨巴着大眼睛,满怀期望的看着他。 “我觉得你像你个老母!”那名帮众不耐烦的骂道,“一边去!再来烦爷,爷就揍你了!” “娘西皮!”齐泽辉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小爷都记得在赌场见过你,你反倒不认得打你的小爷了!” 那名帮众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几圈,晕了过去。 经过了这么一下,其余的黄龙帮贼人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齐泽辉身上,纷纷提起家伙冲过来道: “快!抓住那个赤膊佬!” 齐泽辉脚尖一抬,勾起货堆旁的一根扁担:“这么蠢,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江南第一大帮的!” 当下不再多言,挥起扁担就与众贼人厮打起来。 就在渡头上闹得不可开交时,另一边,一个用一件又酸又臭的麻布衣裳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人,正十分低调得朝着渡船处一瘸一拐的走去。 “这太乱了,喂!岸上还有没有要上船的?没有就开船了!” “别!老伯!这里还有一个!”周芸连忙向客船处挥手,大喊道。 几个从远处赶来的黄龙帮帮众恰巧经过,正好将这女儿声听得清楚,当下对视一眼,纷纷停下脚步转身朝周芸跑去。 “啊!”周芸吓得连忙加快了脚步,可是没跑几步就手脚发软摔倒在地上。 此时虽然日渐西沉,但仍然燥热不堪,再加上这么长时间的奔波,又滴水未进,齐泽辉打着打着就有些头脑发昏、上气不接下气,心想着是时候退走了。可谁曾想刚厮杀到包围圈外围,就听见不远处周芸的惨叫。 “这疯婆娘,真倒霉!” 齐泽辉看了看远处空无一人的绿荫小道,又看了看迫在眉睫的周芸,一咬牙,怒吼着又厮杀回去,在刀刃即将砍下来的一刹那一扁担将那几人弹开,一把拉起:“别哭了,快上船!”正说话间,他背部就不轻不重的中了一刀。 此时那客船老板见岸上局势混乱,已经下令开船快走了。 齐泽辉一路乱打,好不容易将周芸护送到了岸边,那船却已经离岸有数丈远了。 看周芸这手脚发软的模样,让她游过去无异于找死! 齐泽辉心一横,丢下扁担,使出浑身解数将周芸扔了出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有中了两刀。 噗通!周芸尖叫着,不偏不倚地落到了船身边的湖水里,喝了半肚子水眼看着就要沉下去。 好在船上有不少好人,连忙跳下水凉半浮半沉的周芸捞了上来。 齐泽辉见人已救到,心里顿时宽慰了不少,当下提起精神,赤手空拳架开两柄砍刀,看也不看身上的伤势,大喝着冲进了人堆里。 “臭贼——”周芸扒在船尾,泪流满面的朝着岸上大喊。 刀光剑影中,一只满是鲜血的手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 肖䍃帮夫妻二人收拾好了屋子,安置好苏惜雪后,借了男主人一套旧衣服和斗笠,就出门想要购置一些伤药。 岳州城大街小巷,不知何时已经张贴起四人的通缉画像,肖䍃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四个人的人头能够悬赏到千金,他看着触目惊心,不敢多停留,买了药连忙回了巷子里。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苏惜雪见肖䍃一脸阴沉的关上屋门,连忙问道。 听完了肖䍃的描述,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下真的是麻烦了,只希望小芸和你那位朋友能够脱险就好。” 肖䍃点点头,自顾自地上前,将手中冰凉的药膏涂抹在苏惜雪红肿的小脚上。 苏惜雪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黄龙帮这么大费手脚?”肖䍃越想越好奇,忍不住问道。 苏惜雪看着肖䍃善良干净的眸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因为一张图。” “图?”肖䍃愣了一下,笑道:“不会又是什么鬼东西的藏宝图吧?” “并不是,”苏惜雪摇了摇头,“那是一件暗器的制作图纸。” “暗器?”肖䍃不喜欢暗器,一提到暗器他就想起来唐门紫莲堂堂主唐无极那张冷冰冰的脸。 “不错,暗器。” “什么暗器啊,有唐门的暗器厉害吗?”肖䍃脑补着昔日唐无极一挥手就是神出鬼没的银针和飞镖,漫不经心的问道。 苏惜雪轻笑道:“少侠说笑了,哪怕是唐门号称‘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天下第一的暴雨梨花针,也比不上它的千分之一——它的名字,叫做‘龙鳞决’。” 暴雨梨花针的威名,纵使是肖䍃这样的无名小卒也听说过,多少威震江湖的高高手都是丧命在这件暗器之下,甚至可以说,唐门基业之所以能屹立数百年不倒,有一半都要归功于这件暴雨梨花针。 可是居然有东西比它还要强上一千倍不止? 肖䍃不免有些难以相信:“这样的东西真的存在吗?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 “现在连图纸都被人从南华老人的故居翻出来了,这件看来是存在着的,”苏惜雪面色凝重的说道,“之所以没有人知道它,是因为见过它的人,都死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之前听家父提起过。” “你的父亲?”肖䍃挑了挑眉头,“武当掌门?” “不错,数十年前,家父曾经与几位峨眉高手追查一桩血案,此案牵扯到一十六名顶尖高手的性命——这些高手,无论是谁放到现在都是可以傲视整个中原武林的存在,我随便列出几位想必你都听过他们的威名:欧阳靖,刘弈,王振宇……” “这三位莫非是屠尽十八路水匪,荡平江南贼患的‘紫月刀’欧阳靖大侠、一枪一马战匈奴王身边四大金刚的‘龙枪’刘弈大侠以及于华山之巅独自力战八大门派掌门并立于不败之地的‘翻天掌’王振宇王大侠?”肖䍃吃了一惊。 “不错,正是他们,”苏惜雪叹了口气,“可是就是这样所向披靡的一十六位武练巅峰的宗师人物,居然在数月间接二连三的被人杀害了!” “什么?” “在现场,家父和几位朋友只发现了一封挑战信,和尸体上遍布的细密伤口。请仵作查看后,发现他们的体内满是鳞片状的细小暗器,将骨骼、经脉、五脏六腑通通绞杀得粉碎!” “这么厉害?” “家父一行人接连追查,最终发现了罪魁祸首:一个根本不会武功、只会吃喝嫖赌的地痞流氓!而他的手上就是那件暗器——龙鳞决!” 肖䍃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不会武功的混混,居然都能连杀一十六位绝世高手!可见那“龙鳞决”的威力有多么恐怖! 如果我能够拿到“龙鳞决”,杀那赤面老魔岂不是易如反掌? 肖䍃心中暗暗窃喜,但他一转念立马就打消了这个主意。他要自己亲手报仇,而不是靠“别人”的力量! 那样即使杀了老魔,他也没有脸面去告慰牛家村老小九泉之下的亡灵…… “纵使是家父一行人趁其不备先出的手,但同行的几位峨眉高手还是惨死在那暗器之下,家父也受了重伤。若不是那人也因操作失误被‘龙鳞决’反噬,恐怕就没有我了……”苏惜雪道。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的事情家父没有细说,只说是查到了东西是已逝的暗器名匠南华老人的遗作,没来得及公布于世就被那混混机缘巧合之下偷了去,之后就被销毁了。并且这件事家父也并没有向全江湖公布,只告诉了少数几个人。到现在,那些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并且还活着的,算上你我在内,也就堪堪十个人而已。连与我同行的小芸也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 “那黄龙帮和西域圣教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居然还找到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苏惜雪摇了摇头,“不过看样子,很快全江湖都会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了。那些人为了得到‘龙鳞决’一定会不择手段……”苏惜雪顿了顿,缓缓道:“……而我们……” “……就成了众矢之的,是整个江湖势力的敌人!” “我们?”肖䍃指了指自己,在确认那个“我们”确实包括他时,立刻哭丧着脸跌坐在地上。 想不到刚刚小有所成下山游历,就遇到了这档子事。 这“龙鳞决”听起来不像《神农本草经》门槛那么高,本草经说到底,也就那么几家会用药用毒的在抢。 而这“龙鳞决”,只要是个人都能用,随便一个黄口稚子都能拿来用作大杀器! 消息既然走漏,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会参与到此次争夺中。 苏惜雪再怎么说,还有个武当掌门的父亲做靠山,各路人士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不会下狠手。 而他呢?一个没背景没实力的傻小子,上来遇到那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江湖高手,岂不是危在旦夕、十死无生? “我现在能中途退出吗?”肖䍃苦笑道。 “怕是我信了,那些江湖人士也不会信。”苏惜雪有些难为情的道。 “这下完了……”肖䍃抱着脑袋懊恼的道,“那件东西的图纸在你那里吧?我们干脆直接把它毁掉如何?” “现在恐怕晚了,已经没这么简单了……”苏惜雪有些后悔,她如果不是抱有私心,想把那个东西带回武当,早一步毁掉的话,或许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情了。 “事到如今,光是毁掉肯定是不行的,只有在天下人面前毁掉,才能让江湖信服!” “那我拿着那图纸在城中心最显眼的地方一把火烧了?” “怕是少侠有命拿出来,就没有机会烧了……”苏惜雪表示不赞同,“唯今之计,只有先把‘龙鳞决’做出来,再毁掉方可服众。世人眼光固执且庸俗,不让他们看到东西,他们是不会罢休的,甚至会为了一个确实不存在的目标走火入魔。” “好!就依苏姑娘说的办!”肖䍃拍手道,“那张图纸姑娘藏到哪里了?” 苏惜雪抬起头看向肖䍃,凄婉的声音透着几分悲凉: “少侠,我能相信你吗?” 肆拾壹章 隐狼 肖䍃为了给苏惜雪养伤,在这对夫妇家休息了快一个月时间。 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出于江湖道义,这对夫妇并没有揭下通缉令将二人告发。 期间,肖䍃多次乔装打扮,在岳州城中四处打探齐泽辉与周芸的消息,但并无所获。 或许他们应该顺利的逃走了吧?肖䍃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但城中越来越多的江湖客,让他意识到恐怕关于那件东西的秘密已经被泄露出去了,此刻在岳州多待一刻,危险就多了一分。 此时,渡头、驿馆、客栈已被黄龙帮的人牢牢把控,若想乘车船送苏惜雪回武当,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肖苏二人经过一番商议后,还是决定先将图纸从藏匿点取回来,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这一夜,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肖苏二人身着夜行衣,敏捷又隐秘的穿梭与屋舍楼宇之间,直往城北奔去。 四下无人,安静地可怕,二人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对视一眼,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若非夜色里不时传来几声老鸮的鸣叫,真像是行走在阴曹地府了无生机的黄泉小路上。 二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一座狭小的土地庙外,交换了一下手势,最终决定由肖䍃在门外放风,苏惜雪进去取那个东西。 片刻后,苏惜雪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对着肖䍃点点头,二人刚欲离开,忽然听见四下里传来一阵破风声。 几个同样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从四周的黑暗里跳出来,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开口道: “把东西交出来!” 肖苏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拉开架势与蒙面人们交起手来。 苏惜雪见对方人多势众,当下拔出腰间佩剑,剑势如虹,将敌人逼的连连后退。 “不可下杀手!”四个蒙面人退到一起,相互低声道。言罢,掏出软鞭短刃,再度上前,将苏惜雪团团围住,不主动出手,只是一昧架开后者攻势,再慢慢缩小包围圈,意欲生擒。 肖䍃见苏惜雪情况危急,当下出招震开身旁二人,快步冲向后者想要出手援助。 但蒙面人们显然对他没那么好脾气,当即甩手使出毒镖飞刀,每一样都朝着肖䍃的命门打去。肖䍃连忙在地上翻滚数圈将暗器险之又险的避开,再欲站起身时,就看见几柄尖刀朝着自己的胸口脖颈刺来。 这帮家伙……肖䍃在心里暗骂一声,这群蒙面人个个训练有素,不像那些江湖宵小一般容易对付。此时他们对自己又摆明了要下杀手,肖䍃左右招架已是疲于应对,再也腾不出手去管苏惜雪那边的情况了。 “苏小姐,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不要逼我们对你出手!” 那四人一边小心闪避着苏惜雪的剑刃,一边慢慢朝着苏惜雪靠近。 “什么识相不识相的?难不成你们影楼还真敢杀了我与武当作对不成?”苏惜雪讥讽的反问,手中的剑刃锋芒一转,弹开了一条意欲缚住她的软索。 “影楼虽然不能杀了你,但你若再这般不识相,伤你几分也是可以的!”为首那人冷冷道。 “就凭你们几个,也妄想伤了我?”苏惜雪娇喝一声,使出一式“紫燕穿林”,一柄短剑配合着敏捷的身法左右连点,将四人逼的连连后退。 那蒙面人被剑芒划伤了脸颊,怒极反笑:“不愧是武当掌门之女,果然有两下子!只可惜,你不会以为我们只有这几个人吧?” 他撅起嘴,模仿鸟儿的叫声发出了一声怪鸣——这正是肖苏二人之前听到过的老鸮声。 苏惜雪心中一寒,脸上确实不动声色,冷笑道:“我就说这城里的老鸮怎么今晚这么多呢?” 四下的黑暗里,也传来一声鸮鸟的呼应声。 下一秒,几点寒芒带着森冷的光朝着众人打来。 苏惜雪银牙紧咬,刚欲抬剑招架,却看见蒙面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只剩下为首的那人一脸震惊的站在原地。 肖䍃看着身旁来势汹汹的几个人悄无声息的栽倒下去,也是一脸茫然,连忙抬头四下张望。 一具具尸体,噼里啪啦的从四周的屋檐楼顶上被接二连三的抛落下来,三人定睛一看,发现全都是夜行衣打扮的蒙面人。 “影楼做事,请问阁下是何人?还请现身,报上名来!”那名为首的蒙面人见这么多同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被杀害了,顿时冷汗直冒,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几分颤抖。 忽然,在众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一声冷哼,那名蒙面人惊诧地回头,见来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你是?” 黑斗笠,黑披风,黑色劲装黑麟甲,背上还插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黑伞。 他的眼眸,如深渊般深邃,多看一眼,仿佛都会被吸走魂魄。 那刺在右脸的狼图腾,既是他力量的来源,也是令人丧失斗志的信标。 黑夜是他的王国,他潜伏在阴霾里,吞食着人们的恐惧和无助。被他盯上的猎物,从来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你是……隐狼?呃——”那人话音未落,小腹上就多了一把匕首。 蒙面男子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喃喃道:“为……为什么?你不也是影楼——” 嗤!那匕首又没进去几分。蒙面人白眼一翻,缓缓跪倒下去。 黑衣男子收回匕首插回腰间,转身看向苏惜雪。 肖䍃连忙上前,警惕地将苏惜雪护在身后。 “他是什么来头?”肖䍃扭头低声问道,却发现苏惜雪的脸色已经煞白。 “我的名字叫‘狼’,是影楼天字位的杀手,代号是‘隐’,苏小姐可以叫我隐狼。”男人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感情,仿佛只是一座跟随指令的机器。 “我知道,家父曾对我提起过你,”苏惜雪的声音有些颤抖,“影楼的底牌,江湖上最棘手的杀手,没有之一。” “苏小姐听说过在下么?真是荣幸……”说是荣幸,隐狼的声音却听不出一点喜怒哀乐。 “你也是来抢夺那个东西的吗?”苏惜雪的手心里已满是汗水,她很清楚凭借自己二人的实力,是绝对无法从这个男人手中逃脱的。 不等隐狼答话,她又道:“但是无论你信或不信,那个东西现在绝对不在我们的身上!” “信,我当然信,”隐狼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苏小姐此行不过是以身试险,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人跟踪了而已。来这座土地庙不过是个幌子——我说得对吗?” 苏惜雪一脸惊诧,这个计划她只与肖䍃商议过,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禁偷偷看向肖䍃,但后者一脸紧张的模样也不像是作假。 “不必在意,我已经秘密保护苏小姐两天了。” “等等,你说什么?”苏惜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保护?” “不错,保护。”隐狼点了点头。 “这倒有意思了,你们两拨都是影楼的人,怎么一边又要来抢东西,一边又要保护我们?”肖䍃奇怪的道。 “某虽然是影楼的人,却并不像这帮杂碎一样受制于它们。我的雇主是天下人,只要价码合理,谁都可以驱使我做事,”隐狼道,“明白了吗?” “那么这次是谁雇你来的?” “你的父亲,萧掌门。” “父亲?”苏惜雪十分意外,“父亲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他有没有来?” 隐狼摇了摇头,道:“武当宗门内部似乎出了点什么问题,萧掌门他脱不开身,半个月前他飞鸽传书找到我,委托我快马加鞭来此地保护你,苏小姐。” “父亲会飞鸽传书于你?”苏惜雪有些半信半疑。 “没错,我也是深感意外,”隐狼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字条在此,苏小姐若不信,自行查验便是。” 苏惜雪壮着胆子上前接过字条,虽然四周光线极为昏暗,但她凭借着多年的相处,还是认出了这的确是父亲笔迹。 “太好了……”苏惜雪将纸条贴在心口,松了一口气。 “算上今日,我来此处已有三天了,若非是见到苏小姐和你的朋友身陷险境,也不会贸然出手相救。”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肖䍃道。 “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另外……”隐狼话锋一转,“我的雇主只要求我保护苏小姐,并没有让我保护你,小子。” “所以?”肖䍃挑了挑眉毛,谨慎地退了两步。 “所以……”隐狼忽然神色一变,身形如长虹般朝着肖䍃爆射出去。 何等惊人的速度!肖䍃心中大惊,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隐狼已经来到了自己跟前。 那背上的黑伞也被猛地抽出,伞叶互相敲击,居然发出了金铁相鸣的声音。 嘭!黑伞猛地在肖䍃身后撑开,伞面爆发出一声强烈的撞击,肖䍃连忙拉着苏惜雪闪身退到一旁,看见了一只斗大的血滴子掉落在二人刚才站的地方。 “蛇牙血滴子,”苏惜雪看着暗器上面诡异的牙齿装饰,“是鬼头老三!” 血滴子被绳索牵动,无声的飞回了黑暗里。 “此地不宜久留!”隐狼冷冷的扫视着四周,护着二人快步离开了这里。 三人一路飞奔到街道上,正犹豫着往哪个方向走,忽地看见前方的街道上,飘起了一阵大雾。 “这大夏天的晚上怎么会有雾?”肖䍃百思不得其解。 “怕不是雾,”苏惜雪脸色红了又白,“是花粉。” “不错,苏小姐好眼力,”隐狼道,“看来芙蓉妖姬也来了,这条路走不通了。” “往城西走吧,城西出城最近!”肖䍃提议道。 隐狼和苏惜雪点了点头,当下捂住口鼻,随着肖䍃往城西狂奔。 穿过几条小巷,眼看着城门口近在眼前,肖苏二人大喜,却被隐狼扯住了衣襟:“别动,仔细听。” 二人一怔,这才定下心神,仔细听去—— 夜空中,隐隐有笛声暗飞。曲调悠扬动听,宛如霁月清风,哀婉的乐声令肖苏二人心头不禁多了几分悲凉之感。 “真…真好听啊……”肖䍃喃喃道。他正要盘膝而坐,好好沉浸在这靡靡之音中,忽的就被人捂住了耳朵。 “你干嘛……呃!”肖䍃只觉得心头起了一阵无名火,刚欲发作,忽的又愣住了,这才看见苏惜雪和隐狼都用布条堵住了耳朵: “啸山异人的笛声可不是这么容易听的!” 三人宛如惊弓之鸟,一路东躲西藏,夺路往城东跑去。 “我说,你既然是影楼第一杀手,为什么不能把他们都打败呢?”肖䍃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隐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半晌,才幽幽道: “影楼第一,不是江湖第一。况且这般奔逃,早已敌暗我明,失去了黑暗的庇护,我没理由出手。” 肖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欲发话,就听见前方一阵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误打误撞,没想到到了城东的夜市了!这里人多,我们安全了!”肖䍃大喜道。 “安全?”隐狼僵硬地脸庞上浮现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我看未必!” 肆拾贰章 夜市 无论如何,这映入眼帘的温暖光线,令肖苏二人宽慰了不少。他们无视了隐狼的质疑,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就这样,两个身着夜行衣和一个一个打扮阴森的三人团队,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这繁华热闹的夜间集市中,有意思的是,虽然四周人很多,却并没有谁对这群装束奇怪的人多看一眼。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苏惜雪看着身旁这异常喧闹的环境,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论如何,我们先在这里躲一下吧!”肖䍃天真地认为此地人多,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杀手不会追到这里来。 奇怪的是,苏惜雪和隐狼居然出奇的没有表达异议。 “那边好像有家成衣铺,我们先去换套行头吧。”苏惜雪指向街道旁一家仍然灯火通明的店铺,提议道。 “好!”身旁络绎不绝的行人给肖䍃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他点点头,率先向街旁跑去,但是没有进门,而是在店门口的一个面摊上坐了下来。 “来一碗牛肉面!” “好嘞,这位爷您稍等!”摊主是一个模样十分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轻车熟路的开火煮面,很快锅里就传来了面条的香味。 “苏姑娘你随便替我选一件吧,对衣服我不挑的。”肖䍃笑嘻嘻地道。 苏惜雪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成衣铺内。一言不发的隐狼紧随其后,临进门前深深的看了一眼面摊的摊主。 “大爷您也要来一碗嘛?”摊主笑的十分讨喜。 “呵呵。”隐狼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两个语气词。 成衣铺的老板是一个打扮得十分朴素的妇人,她像全天下每一家将店铺开到夜里老板娘一样,对进来的客人爱搭不理的,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苏惜雪走过一片粗制的麻布衣衫,径直走到布料明显偏上乘的衣服面前,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 “喂,小姑娘,”妇人终于抬起了头,“那些布料贵的紧。” 苏惜雪自然不会听不懂店主的言下之意,不经有些愠怒:“放心,哪怕你嫌我摸脏了你这店,我都能买下来!” 妇人轻轻的笑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这时,门口慢吞吞走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浑身破衣烂衫、污臭不堪,正摇晃着手机的一个破碗,里面有几枚脏兮兮油腻腻的铜钱: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妇人眉头一皱,站起来大骂:“滚开!老东西!”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谁知那行乞的老人不依不饶,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硬是不愿意离开半步。 妇人见状,气得拿起案上的木尺对着老人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抽打。老人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止不住的求饶,但妇人就是不肯撒手。 苏惜雪看得于心不忍,当即就要上前劝解。 谁知隐狼一闪身就挡在了她的身前:“别去。” “可是……” “专心选你的衣服就是。” 隐狼的态度十分强硬,苏惜雪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终于还是点点头,走了回去。 那妇人和老乞丐纠缠得起劲,一个打,一个嚎,愈演愈烈,但隐狼一直固执的挡在苏惜雪跟前,说什么都不让她插手。 过了良久,就在苏惜雪走神的一刹那,那两人忽然沉默地分开了,老人快步走了出去,妇人也坐了回去,脸色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苏惜雪心里暗暗吃惊,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她左挑右选,终于选中了一套当中最为上乘精致的天蓝色的外衣。 提到胸前比了比,颇为合身。 “姑娘眼光不错!”妇人露出笑容,点头道。 苏惜雪也颇为满意,刚欲发话,就听见隐狼冷冰冰的道: “我要是你,我会选那件杏红色的。” “为什么?” 隐狼冷笑一声,上前从苏惜雪手中夺过衣裳,用力撕开,之间衣服里子里密密麻麻满是精心缝制的短针。 针头青的发黑,明显涂有毒药。 苏惜雪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一扭头,那妇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身后只有一扇大开的窗户在随风摇曳。 这下哪还有选衣服的心情了!苏惜雪连忙快步转身,想叫肖䍃赶紧走。等她走到屋外头,却惊讶的发现肖䍃趴在面摊的桌子上,好似昏死了过去。 在他的脚边还有被打翻的半碗面,正在地砖上“嘶嘶”地冒着白烟。 面摊的老板也早已不见踪影了。 “他,他怎么……” 苏惜雪大惊,连忙上前查看肖䍃的状况。 “哼,反正不会是睡着了……嗯?” 隐狼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趴在桌子上的肖䍃被苏惜雪一阵摇晃,居然真的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揉揉眼睛茫然地道: “嗯?苏姑娘?我们这是在哪啊?” “少侠,这外面的东西再不可乱吃了!”苏惜雪见肖䍃没事,也是又惊又喜,来不及追问缘由,拉起后者就走。 “我……我睡着了吗?嗝!” 肖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走了几步就缓了过来,他揉揉脑袋,胡乱抹了抹嘴就跟了上去。 隐狼看了一眼那碗看起来毒得不能再毒的牛肉面,喃喃道:“难不成他们这回放的只是一点点蒙汗药?” …… “烧饼!好吃的烧饼!” “糖~葫芦哎——” “瞧一瞧看一看嘞,咱家的面具结实又好看~” “对不起,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经过了刚才那几幕,二人再不敢多停留,当下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影楼做事,是要先预报目标动向的,我们刚刚虽然将他们留在了那里,但根据他们传回去的消息推测一番,必然是以为你已经拿到了东西,现在为了得到它,剩下的人定会不择手段。 “这里有很多影楼的刺客,也有不属于任何人麾下的杀手,哪怕是你爹本人来了,他们也决不会给半分面子!” “那现在如何是好?” “跟在我后面即可。” 面前忽然来了两队带着滑稽面具的艺人,手上挥舞着炫丽的烟花,嘴上唱着欢快的歌谣,模样很是可爱。 两队人一左一右,唱着跳着,正好将三人夹在中间。 肖䍃很不习惯这种被挤在中间的感觉,刚欲开口,就发现身前的隐狼动了。 两只手轻轻一抖,一左一右,各弹出一柄袖剑。 他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旋身的动作也确实带起来一阵疾风。 肖䍃根本来不及辨识隐狼做了什么,就看见身边的面具艺人们伴随着后者前行的脚步,一个个倒了下去。 他们捂住小腹和脖颈,每一次喘气就带出一股鲜血,将街道染红了一片。 隐狼双臂一振,披风迎风飘扬起来,袖剑收回的同时也甩下两串血珠: “脚步别停,继续走。” 走出几丈远,肖䍃和苏惜雪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那些尸体已经被来往嬉笑的人群挡得看不见了。 “别分神!” 隐狼随手抓住一支已射到苏惜雪鬓角旁的冷箭,手臂一抬,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括运转声,一支更快更利的袖箭射了回去。 不远处一个捏糖人的小贩捂住胸口,在空中转了一圈重重摔下。 一个扛着货箱的壮汉愉快的吹着口哨,朝着三人迎面走来。 箱子一面的木板悄然开了一缝,露出里面反射着寒光的铁弩。 可惜隐狼比他更快,头一扭,斗笠将货箱撞歪,整个身体也径直朝着他撞了上去。 壮汉脸色一变,张口是满嘴的鲜血,隐狼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任凭这具庞大的躯体直挺挺的跪倒下去。 他拔出短刀,迅速的插回腰后。 几个醉汉模样的人摇摇晃晃走来,和他们擦肩而过瞬间醉态全无,掏出怀中的吹箭放到嘴边,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根本吹不出气。 三人毫不避讳的走在街道的最中心,前方走来的人越来越多,经过后躺下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因为有隐狼的开道,他们甚至连脚步都不曾慢下半分过。 偶尔会扔出几枚飞镖飞刀,让远处的某人应声倒地。 隐狼的身手,狠毒,利落,最妙的是,你根本想象不到他身上的哪里还藏着哪般武器,你满怀信心的走过去,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明明已经十分小心提防,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仍是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等三人快走到这条长街尽头时,原本繁华热闹的夜市已经变得有些清冷了。 肖䍃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身前隐狼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没发出声音来。 “早就听说影楼天字号的杀手‘狼’,入行十五年,所接两百零三条人命,从未失手,”苏惜雪尽量表现的很平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小姐最好也期望不要有与我再见的那一天。”隐狼道。 “那是自然。”苏惜雪尴尬地笑了笑。 街角,忽然冲出了几个嬉笑打闹的孩童,隐狼的手警惕地动了动,但最终看清目标后还是放下了。 “别…别…别跑……大晚上的……”前方的街角慢吞吞的走出一个气喘吁吁的老婆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追赶着那几个孩子:“到…到奶奶这儿来!” “不要嘛奶奶,我要看烟花!”孩童的眼里满是清澈纯净的光芒,跑回去拉扯着老人的衣摆,天真烂漫地指着街道上的夜市道。 老婆子抬头看去,只见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死尸,当即吓得一口大气没喘上来,脚底一软摔倒在地上。 “奶奶!奶奶!”孩子们一齐大哭起来。老婆子抬了抬手,没能站起来,看样子摔得不轻。 “大哥哥大姐姐,帮帮我奶奶吧!” “是啊,求求你们了哥哥姐姐!” 痛哭的孩子们看见走过来的肖䍃三人,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哀求着跑过来。 “滚开!”隐狼冷冷地道。 孩子们被这凶神恶煞般的一声低喝吓得一抖,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他看着肖苏二人想要上前的身影,抬手制止道: “不要多管闲事。” 苏惜雪虽然十分犹豫,但还是十分听话的停下了脚步。 倒是肖䍃显得有些愤慨: “我说这位杀手大哥,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吧,这不过是一个老人和几个孩子而已啊!身为江湖儿女,危急关头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我奉劝你一句,谨慎最好。” “哼!真是冷酷!”肖䍃气得转身就要上前去。 “少侠……”苏惜雪也有些动容,抬脚想跟过去,但耳旁传来隐狼冰冷的声音:“他要冒险我管不着,但是在下奉命在身,决不容许苏小姐有半分涉险!” 苏惜雪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大娘,大娘,你怎么样?”肖䍃上前俯身查看老妇人的伤势,见老人脸色发青,心中更不存疑,只是连连追问道。 “药……药……”老人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虽然此事有伤体统,但眼下救人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肖䍃抱拳道:“得罪了!”当下伸手探去。 “没有啊……等等,这……呃!” 肖䍃忽然惨叫一声,猛地将手抽回,一旁的二人定睛一看,只见顺带被抽出的还有一只通体碧绿的大蝎子,那鲜艳欲滴的剧毒螯针结结实实地扎在前者的手上,伤口处已经黑肿了一大块。 那老妇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模样,收回毒蝎,怪笑着逃进了小巷里。 苏惜雪大惊失色,连忙想要上前查看肖䍃的伤势,却被几个泪流满面的孩童抱住了腿:“姐姐姐姐,奶奶是坏人,抓走了我们,好害怕,好想爹娘……” 苏惜雪当下心一软,蹲下来就想抱住几个孩子安慰一下,谁知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她下意识想去格挡却挡了个空,只听一声稚嫩的尖叫,一个孩子已被一脚远远的踢了出去,摔了个头破血流。 她还没反应过来,隐狼就又亮出了双臂的袖剑,一手一个,将剩余两个孩子刺了个透心凉。 三条鲜活可爱的小生命,就这样在她面前消逝了。苏惜雪怔住了,下一刻,泪水就充斥着她动人的双眸。 “别急着发作。”隐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那几个孩子的尸体。 苏惜雪噙着泪低头看去,只见每个孩子藏在身后的小手里,都握着一把涂满了毒药的绿色小刀。 肆拾叁章 鸿冶大师 三十年前叛逃了五毒教的鬼婆婆,有着不亚于赤面老魔的江湖传说。 她喜欢掳走襁褓中的婴儿,比亲生母亲还要“疼爱”他们。但隐藏在虚伪面具之下的真面目,却有着无比罪恶的计划。 但是孩子们不懂这些。他们尊敬她,爱戴她,甘愿受她洗脑,为了她愿意做任何事。 鬼婆婆将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打造成最恶毒最阴险的武器,在她的指挥下,孩子们飞蛾扑火一般,完成一次次常人无法完成的暗杀任务。 苏惜雪扶起肖䍃,后者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青紫色的毒素从手指上的伤口蔓延至全身,如此迅猛狠辣的毒药,就算此刻壮士断腕也救不了他了。 “走吧,他没救了。”隐狼淡淡地道。 苏惜雪看着肖䍃痉挛抽搐的脸,泪水一点一滴的落下:“肖少侠有恩于我,我怎么忍心弃他不顾?” “你要扛着他的尸体走完这趟路吗?”隐狼冷笑,“苏小姐莫要忘记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 苏惜雪沉默了,她凝视着肖䍃的脸庞良久,直到后者终于闭上了眼睛,停止了挣扎:“至少,让我简单的埋葬他吧,这样至少不至于让他曝尸荒野,尸身受鸟兽啄食,也算是让我还了他的恩情。” 她抬头望向隐狼:“先生既然受雇于家父,还请帮我这一回!” 隐狼露出了极不情愿的表情,但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有义务这么做。 他一把拎起肖䍃,扛到肩上。 二人就这样继续向前走着,眼看着城门已经近在眼前,隐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小姐当真打算就这么空着手出城?” 苏惜雪淡然一笑:“先生怎么知道?” 这句话问得极富蕴意,隐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又走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在下只是想确认图纸的安全。” 苏惜雪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作答。 隐狼也沉默了,但他的步伐明显放慢了一些。但苏惜雪仿佛也并不着急,他快她就快,他慢她就慢,直到二人在城墙前停下了脚步:“那张图纸苏小姐似乎有意不愿透露给在下?” “先生似乎管的有些多了。”苏惜雪笑了,笑得十分好看。 隐狼不再多言,放下尸身,上前蹬墙跳了几尺,然后抛出抓钩缠住门楼上的一角,十分轻松的上了城墙。 “什么人?呃——” 上方传来几声惊喝,随即就是长久的沉默。片刻,在一声声沉闷地运转中,坚固的闸门被缓缓升起。 隐狼走了出来,从城墙顶端纵身一跃,笔直坠落下来。 在快要到达地面时,他撑开了背后的金刚伞,如同风中落叶一般无声地滑翔下来。 “先生辛苦了。”苏惜雪道。 隐狼点了点头,再度扛起肖䍃的尸身,上前推开城门—— 嗤! 苏惜雪的剑,隐匿又迅猛地刺入了他的左肩。 她本来是瞄准他的后心口的,但怎奈隐狼经历过太多的生死关头,即便是在这种距离极短速度极快的情况下,他还是凭借着本能让要害躲开了这一剑。 隐狼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肩上的肖䍃也随之滑落,但他居然出奇的没有发怒,只是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从你递给我那张伪造的字条开始。”苏惜雪见一剑不中,有些紧张。 “我还以为是从之前我说的话显得有些着急开始呢......”隐狼有些诧异,“那张字条应该看不出什么差错的吧?” “你们影楼或许懂得我父亲的笔记,但你们不懂他这个人,”苏惜雪的声音悲怆中带着几分淡然,“我就是死在外面,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怎么会冒险雇你们影楼的人来救我呢?” “原来如此,”隐狼的声音顿了顿,“受教了。” 他低喝一声,硬生生将肩上的剑刃崩成两截,苏惜雪被这股内劲震得连连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废话了,”隐狼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那张图纸在哪,我兴许会给你个痛快,要知道,影楼拷问犯人的一百单八刑,可不是好受的。” “怎么,兴许?”苏惜雪将剑身举到眉尖,“你当真想让影楼与武当为敌吗?” “之前或许还有些忌讳,但是遇上了这个小子......”隐狼用脚踢了踢一旁的肖䍃,“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苏惜雪一怔,俏脸上顿时浮现出愤恨的表情:“难道说?” “不错,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天下人以为是他杀了你......”隐狼冷笑,“毕竟武当掌门之女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傻小子这件事,很早之前就传出去了。” 他封住伤口处的穴位,将那半只断刃拔了出来:“而你,苏小姐,你唯一一次摆脱我的机会已经用过了——很抱歉,你失手了。” 苏惜雪抿紧了嘴唇,大脑飞速运转着,想寻找脱身的办法。 但是她失败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无论是武功还是身法,都远远凌驾于她之上,即使现在受了伤,但想擒住自己也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自己现在手持断剑,太乙玄门剑法的三成威力都不一定能使出来,连拼死一搏的资格也没有。 “不…不可能给你……”苏惜雪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好吧,我失去耐心了。” 噌!金铁声一闪,两柄泛着寒光的精巧袖剑弹了出来。 “我不会杀了你,我会慢慢折磨你,哪怕你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你也会活着。” 隐狼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感情。怜香惜玉这种戏码,从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当中。 美色和金钱这种东西,从不会引起他的欲望。唯有鲜血和惨叫,才能让他清醒,唯有屠戮别人的生命,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冷得彻底,才能凌驾于黑暗之上! 他高高抬起一只脚,脚尖朝着她的方向:“放心,苏小姐,会很疼的。” “你高兴的太早了!” 突如其来的的声音,令二人都愣住了。 隐狼满脸惊疑的转身,却看见本来已经死气沉沉的肖䍃此刻却爆发出无限的活力—— “洞天一指!” 没有人会去提防一具死尸,更何况是一具自己亲眼看着如何死的死尸。 所以当肖䍃的指锋逼近自己的胸口时,隐狼一时间居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噗嗤! 蕴含着强劲力道的手指精准的刺向了隐狼的左胸,正对着心脏。即使有着鳞甲的保护,被这一指刺中的那块地方仍然当即凹陷了下去。 “咳!”隐狼整个身体有如雷震,噗通一声跪倒了下来。 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荡漾出玫瑰般的红晕。 “快走!”肖䍃抓起苏惜雪的手臂就向城外跑去。 “少侠,你…你…你……”苏惜雪一时间惊讶地有些语无伦次,“你没事吗?” 肖䍃一边跑一边捂住嘴巴咳嗽:“咳,咳咳,我没事,那些毒药…咳咳…伤不了我,咳咳咳咳……” 说着,他回头看向城门后的隐狼,看见后者仍然跪倒在那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招使得有些突然,连肖䍃自己也并没有完全准备好,把手指震得生疼。 “苏姑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十里坡的尼姑庵!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苏惜雪对肖䍃大声道。 在苏惜雪的带领下,二人一路飞奔,直冲城外的尼姑庵。 深夜,焦急的敲门声居然很快就得到了回应,老尼姑一脸疑惑的推开门,看见苏惜雪后惊疑地道: “苏施主,你怎么又来了?” “又?”苏惜雪和肖䍃二人面面相觑,“师太说笑了,我二人刚刚赶到此处,怎么成了一个‘又’字?” “可是,你半柱香之前不是已经来过这里了吗?”老尼姑一脸茫然,“还把存放在这里的东西拿走了!” “什么?”肖苏二人目瞪口呆。 肖䍃喃喃道:“苏姑娘一路上明明都与我在一起,怎么会这样呢?难不成闹鬼了吗?” “我看闹的不是鬼,是人!”苏惜雪叹了口气,扶额道:“恐怕我们之前被人跟踪了,他们听到了我们方才的话,然后抢先一步来到这里,易容成我的模样骗走了东西!” “易容?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肖䍃大吃一惊。 老尼姑双掌合十,念了声“善哉”道:“如果能骗得了老身的眼睛,那么肯定是它了。” “谁?” 老尼姑缓缓说出十六个字: “半人半妖,阴阳难辨,千魂一体,无相郎君!” 肖䍃虽然没听太明白,但从二人的脸色中还是猜出那是一个蛮厉害的人物:“苏姑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惜雪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道:“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了!现在,那无相郎君骗走了图纸,接下来他只能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当今世上,还有可能打造出龙鳞决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鲁班手’南华老人的徒弟:鸿冶大师!” 五十年前,江湖上提到世之大匠,都会说是“鲁班手”南华和“七宝锤”北溟二人。这二位大师都是师出同门,以师兄弟互称。 北溟老人擅长打造神兵利器,不少威震天下的人物,他们的兵器都是由北溟老人亲手锻造的,削铁如泥,吹毛立断,每一柄都是世间无双的宝物。 而南华老人则擅长制作各种精巧机关,虽然不多产,但每一次出手,都是能在江湖上引起一番腥风血雨、使天下为之震动的机关暗器。 然而南华老人不想他师兄那般随和,脾气十分古怪。但凡是上门来请求打造暗器的,无一例外会被赶出门去,上至朝堂下至民间,谁的面子他都不给。反而是一些毫无名气的江湖宵小,往往更加容易得到老人的馈赠。 往往让很多人就是这样,一夜之间从平平无奇的凡夫俗子变成一位制霸一方的巨擘。 时过境迁,二位老人早已驾鹤西去,留下的,是他们二人的得意门生:亓元子大师和鸿冶大师,江湖人称“南鸿北亓”,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师父如此,二位大师所处的地理位置也差不多是这样。 “如果有人能看出那张图纸的奥妙机要所在,那就只能是鸿冶大师!”苏惜雪道,“麻烦的是,这位鸿冶大师可不像他的师父那般冰冷无情,只要是能让他感兴趣的,无论是谁他都来者不拒!” “怕是天下再没有比自己师父的遗物更有意思的东西了!”肖䍃揉了揉脑袋,哭笑不得的道。 “师太,麻烦你了……”苏惜雪从怀中取出那根白玉簪子,交给了老尼姑:“如果过些天有武当弟子来到此地,请务必告诉他们我们的去向!” “好,苏施主放心,这一次老身绝不会看走眼的!”老尼姑将那根簪子握在手中,重重的点了点头,“屋后有快马,二位施主请自便吧!” “肖少侠,此行凶险,你大可不必与我一起的!”苏惜雪坐在马背上,有些羞愧地看着肖䍃。 “苏姑娘哪里的话!”肖䍃哈哈大笑,翻身上马道: “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事已至此,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苏惜雪笑了,真心的笑了。绝色的容颜配上这倾城一笑,竟让肖䍃看得有些痴了。 待他反应过来时,苏惜雪早已挥动马鞭,飞快的冲了出去。肖䍃不再迟疑,大喝一声“驾”紧随其后。 二人纵马向前,直奔远处地平线的朝阳。 肆拾肆章 天下第二快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皇城,皇族之城,内有大小宫殿八十座,房屋九千余间,一砖一瓦的选材,都是为了帝王千古基业所建。那数千里方圆的金红色土地,是天下极尽奢华的所在,其中所蕴含的财富和权力,是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而其中,东宫的宫殿,则是最让人心生敬畏的地方之一。人人都知道,居住在里面的那个男人,将在现任皇帝百年之后,接手他的天下。 今天也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当朝的太子李易,正穿着一身就寝前后的长袍,在后花园一片珍奇异草的长廊中挑逗着笼中的鸟雀。他的身边恭恭敬敬的侍立着几位容貌秀丽、身材姣好的侍女,正手执蒲扇,对着他轻摇着微风。 此时,长廊的另一端,有一下人垂着头朝着此处快步小跑过来:“禀报太子殿下,言太师来了。” 李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的表情,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好吧,请太师他先用茶,本王换身衣服再去见他......” “殿下,太师说事关重大,请殿下你务必......” “行了,本王知道了。”李易摆摆手,打断了来人的话。他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向前走去。 到了大厅外面时,李易已经可以看见那位白发苍苍、不怒自威的老人在厅内来回踱步了。他连忙露出笑意,上前拱手道: “老师,您怎么来了?” 那老人躬身回礼道:“暑气逼人,若非事态紧急,老夫也实在不愿意跑这一趟!” 老人姓言名恪,乃是当朝尚书省仆射,皇帝加封太师,既主管部分政务,又负责指导太子学业,不可不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人物。 但这位言太师对独揽朝权没什么兴趣,能成为“帝王之师”,才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因此,言太师对现在的太子李易可谓是呕心沥血、寄予了厚望。 但有传言说,太子对这位老师的严厉管束似乎不是很领情。 所以尽管现在后者的表现有些不尽人意,但毕竟有这么一个经验老道、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在给他擦屁股,有了这般人物指导,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也算是勉勉强强,至少能不犯错误,不落给其它皇子们把柄。 “莫非又是江湖上的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吗?”李易挑了挑眉头,有些轻蔑地道。 言太师显得不太高兴:“殿下,老夫已经说过多次,江湖上的事看起来离我们很遥远,其实都是息息相关的。如果能掌控江湖的力量,这对殿下保住储君之位有很大的帮助!” 李易赔笑道:“是的是的,老师教导得是,那么这次又是什么呢?” 言太师喝了口茶水,正色道:“老夫听闻,如今江南一带上有一样了不得的暗器重出江湖,各方势力都在争相抢夺,老夫想......” “老师,区区一样暗器而已,最多也就是趁人不备杀几个毛贼而已,能有什么大用?” “殿下此言差矣,那暗器若换了别人,或许也会不以为然。但多年前,老夫还是一个无名小辈时,曾见过一次,那东西的威力......属实可怕!”言太师摇摇头,感叹道:“老夫还以为自从那次之后,‘龙鳞决’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可曾想,南华老人居然还有图纸遗留下来......眼下,其它的人大多还不清楚‘龙鳞决’的真实威力,不过是苍蝇闻见了臭味,好奇来看看这是哪一家的茅厕罢了!老夫想来和殿下商量一番,如何从众多江湖人士手里将这件暗器夺过来!” “老师息怒,可是学生还是不明白,我们要这个,‘龙鳞决’,到底能有什么用?”李易道,“难不成用它将我那几个皇兄皇弟们给咔嚓了不成?” “殿下可莫要说笑!”言太师冷冷道,“若能得到此物,对我们日后的‘那个计划’将有很大的帮助。” “‘那个计划’......”李易的表情有些微妙,“本王实在是难以理解,朝堂上的夺嫡,为什么老师执意和那些江湖人牵扯到一起?” “殿下还是太大意了,到底要老夫说多少遍才行?”言太师有些生气,“殿下要目光长远一些,不要只想着保住储君之位,还要想着上位之后,如何将那个最高的位置坐得稳,坐得正! “不仅要对内安插势力,扫除异己,更要将外部隐患一一剔除才行,那些人——北部匈奴,西域异人,东海倭寇,还有中原的那些门派,对殿下来说都是极大的隐患。如果不执行‘那个计划’,殿下日后能安心的执政吗?能睡得安稳吗?” 看着言太师面红耳赤、手舞足蹈的激动神态,李易沉默了。其实他自己不是没想过这么多,但是他确实是不愿意去想。当所有的事情都能被处理好的话,人自然而然就变得疏懒了。 言太师似乎看出来了一点端倪,他顿了顿,缓缓道: “老夫年事已高,殿下要明白,老夫是不可能永远辅佐殿下的!” 这一语让李易幡然醒悟,他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那就,皆依老师所言吧......” “很好,那么殿下,老夫是这样想的,首先,我们......” ...... 齐泽辉行走在这片虚无缥缈的幻境里,已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黑暗无比,周围的空间辽阔得看不见尽头。 他神智清醒,身体却混沌不堪,麻木、漫无目的的行进着。 他娘的,我这是中邪了吗?齐泽辉心中暗骂,这里到底是哪里?黑漆麻乌的,阴曹地府吗?那怎么看不见阎罗王? 他胡乱猜测着,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了一团柔和的光晕,仿佛在呼唤着他。 齐泽辉反应过来,本能的,开始朝着那团光晕加快了脚步。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忽然一闪而逝过一丝痛楚。 是幻觉吗? 很明显不是。齐泽辉每往那团光晕迈近一步,身体上的痛楚就多一分。但他没有停下,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向前。 那团光晕于是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忽然,那团光晕令人意外的猛地缩小,变成了黄豆大小般的黄色光点。齐泽辉也在此时从床上挣扎着坐起,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身体,却摸到了满身的绷带和药膏。 耳边冲天的厮杀和吼叫声还未散去,此刻这些种种化为强烈的耳鸣,使他不得不捂住脑袋,努力地想把意识从一片混乱中抽离出来。 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他看清了,那黄豆大小的光点原来是一盏小灯的微光。 而他自己,则是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屋舍中的一张陌生的床铺上,正盖着一床破烂肮脏的棉被。 四周的环境也是极为简陋,空气中满是浮动的灰尘,宛如一间刚被打开的千年墓室。 齐泽辉只觉得口干得要命,他环顾四周,见床头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乘得满满的碗,想也不想就端起来一口喝干。 噗!这腻滑的口感差点没让他把胃掏出来,那竟然是一碗灯油!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翻身下床,推开房门就想找个水井漱漱口—— 簌! 月明星稀,屋外的庭院里,赫然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左手拿着一把长剑,右手紧紧握在剑柄上,双目紧闭,似乎非常专心。 簌! 又是一声破风声,只见仅仅是电光火石的刹那之间,男人就已经完成了将剑拔起、刺出、插回这三个动作。若非是齐泽辉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能有人有如此快的出剑速度。 但男人依旧紧闭着双眼,重复着这三个动作:拔剑,出剑,收剑,再拔剑,出剑,收剑…… 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不会对这样的磨炼感到厌烦。 但齐泽辉可没有那么好性子,他装着胆子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嗽了两声。 但是男人并没有理睬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齐泽辉深吸一口气,准备大声打招呼。结果话刚刚到嘴边,就忽然听见男人开口道: “怎么,我救了你,你反而要打扰我练剑?” 齐泽辉吸了满肚子的气顿时泄了一半:“那个,小弟先在此谢过这位大哥,但还请大哥能否先告诉我,哪里有水?小弟现在渴的要命,方才还误喝了灯油……” “嘘,”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剑势,“在屋后面。” “多谢大哥——”齐泽辉忙不迭地跑过去,果然看见了一口水井,他连忙拿起一旁的水桶,作势要打水,可曾想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差点摔下井去。 喝饱了水,齐泽辉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前院,只见先前的男人已经没在练功了,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了房顶上,怀中抱剑对着月亮自斟自饮。 齐泽辉一看见酒就馋了,但他没好意思说,照例作了个揖道: “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大哥菩萨心肠,恩情小弟铭记在心,来世小弟做牛做马也……”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男人依旧出神的看着月亮,并没有把齐泽辉的话放在心里。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齐泽辉沉不住气了:“小弟斗胆请教大哥几个问题,不知道大哥可有空回答?” 男人“嗯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还是答应。 “先前与我一起的那个姑娘,她有没有成功逃走?”齐泽辉略微思索,就赶忙道。 “嗯。”男人看也不看前者一眼,只是点点头。 “那,她没受伤吧?” “嗯。”男人又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齐泽辉长吁了一口气,“那个,小弟斗胆请教大哥名讳?” “你问了这么多问题,”男人终于低下头看向他,“我倒也想问你一个。” “呃,请说请说?”齐泽辉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常理来说不是应该寒暄一番然后就各奔东西了吗? “我救了你一命,自然也不能白救,”男人道,“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报答?”齐泽辉愣了,没想到这个身手不凡的男人看起来高深莫测的样子,结果却这么俗气,把江湖套话还当真了不成?真的过来索取报酬啊,这也太不侠义心肠了吧? “不错,报答,不然每天江湖上那么多烂事,我一个个管过来,却什么都得不到,岂不是太难过?”男人笑了笑,调皮地道。 “那,请问这位大哥你想要什么?”齐泽辉挠了挠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顺着前者的话往下接道。 “我也不讹你,好吧,”男人对齐泽辉上下好生打量一番,“这么差的武功,长相也一般,贱命一条,就收你……一百两银子怎么样?” “什么?一百两?”齐泽辉瞪大了眼睛,“大哥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一要饭的乞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当初最高的收入也才十八个铜板,您就是把我整个卖了,也没有一百两啊?” “是吗?”男人皱了皱眉头,“那就麻烦了。” “大哥,不如这样吧,就算我欠你个人情,下次见到你请你吃饭行不?小弟还要要紧事在身,就不陪大哥聊天了,拜拜了您嘞……” 齐泽辉前脚刚跑到院门口,就感到有一道寒光飞来,他连忙停住脚步,刚刚稳住身形,脚尖前的土地上就多了一把剑。 他方才若是再多行一寸,恐怕此时左脚的脚背已经被扎了个透心凉。 “娘的,你这……”齐泽辉惊出一身冷汗。 “想出这门,你总得留下点什么吧?”男人打了个酒嗝,轻描淡写地道:“我说了,不能让我白忙活啊……嗝!” 齐泽辉怒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男人淡然道:“要么拿出一百两银子,要么留下一条胳膊!” “娘的,小爷还给你脸了!”齐泽辉怒不可遏,他是头一回遇到提出这种要求的怪人:“爷爷我就是两样都不给你,如何?” “你可以试试呀?”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他娘的!”齐泽辉哪里受得这般气?当下飞身冲向屋顶,一拳朝着男人面门打去。 男人微微一笑,一个后空翻直接将齐泽辉从半空中踢了回去,摔在了原先的地方。男人一圈落地,手中乘得满满的酒碗居然一点未洒。 齐泽辉疼得直咧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气急败坏的左右察看,于是就将目光锁定到男人先前扔下来的剑上。 虽然他不会用剑,但也好过拿着这副伤痕累累的肉体去和男人对拼吧? “你等着!”齐泽辉当机立断,伸手就要去拔那柄剑。 “我劝你不要碰它。”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鬼魅般的出现在他身后,在他耳边冷冷的吐出这几个字。 “啊!”齐泽辉吓得大叫一声,一个回身摆臂就要打那人。 男人冷笑,翻身越过齐泽辉头顶,伸手将那柄青色的剑拔起。 锃! 齐泽辉眼前青光一闪,逼人的剑气令他睁不开眼。 但剑身上,一闪而过的两个字,还是映入了他的眼帘。 念君……念君…… 好熟悉的两个字,齐泽辉在心里反复默念着。 男人轻功如神,转眼间又飞身上了房顶,依旧是怀中宝贝般得抱着那柄剑,对着月光似笑非笑的看着齐泽辉。 他似乎很喜欢后者那副惊讶疑惑的表情。 “你是……”齐泽辉忽然反映过来,随即惊恐的僵在了原地。 “我是?”男人笑了。 “念君……你,你不会是……是……”齐泽辉吞了吞口水,“仅次于天下第一‘鬼剑’阿三的,‘阎罗剑’柯研!” 肆拾伍章 天下第二快剑 关于“阎罗剑”的故事,江湖上流传着很多个版本。 他与他的剑乃是一个传奇,一个无法超越的传奇。 正是因为他的出现,从而导致整个中原武林的格局就此被改变。 他的剑法,是中原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二”,仅仅是酒后的一时兴起,便孤身一人,终结了十二连环坞的百年基业。 他也是唯一一个曾找到过神出鬼没的“鬼剑”阿三,并从这“天下第一”的剑下活着回来的人。 亦正亦邪,是他的代名词,杀伐决断,全凭个人喜好。 他淡泊名利,四处流浪,或许你曾在某个街角与他擦身而过,但你不会对他有半点印象; 他性情古怪,难以捉摸,无论是英雄人物还是奸贼恶人,在“阎罗剑”的眼里都没太大分别。只要让他觉得不快,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 他曾潜入过皇家的猎场,无视千万御林军,当着皇帝老儿的面,杀死了当时声名显赫、手握重权的宦官杨宗,此后全身而退,毫发未伤,令天下震惊、龙颜大怒。但后因派出缉捕的杀手无一幸免,皇帝本人也没有受伤,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关于杨宗为何受死的原因,江湖上一直众说纷纭,或许除了柯研自己,没有人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死。 权力、财富、势力,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只要愿意,便唾手可得。但他统统不感兴趣,甚至没人知道他对什么感兴趣。 因为他最“感兴趣”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很多年之前,“阎罗剑”还不叫阎罗剑,天下第二也另有其人。那时候的柯研不过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操着一手稀疏平常的武功,连三流水平都算不上。 他寄人篱下,是一家小镖局的镖师,那时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坐上镖头的位置,以及—— 娶一个姑娘。 那名姑娘姓氏不详,但可以确信的是,她有着令所有懵懂少年动心的资本:善良、温柔、体贴、美丽......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她怎么能迷倒那传奇一般的‘阎罗剑’呢?”桥头评书的老人们如是说。 少年爱慕着她,她也倾心于这位少年,像所有爱情故事里描写的那样,二人两情相悦,终于私定终身。 但每个烂俗的爱情故事里都有一个处心积虑要拆散男女主角的恶人,不幸的是,这个故事里也有。女孩出身名门,她的父母瞧不起这个贫贱平庸的少年镖师,故意开出了天价彩礼,分文不让。 但是至少有个盼头了。少年拒绝了女孩私奔的提议,从此以后愈发努力,省吃俭用,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迎娶心爱的姑娘。 在一个波澜不惊的清晨,他告别了她,踏上了运镖的路途。可当一个月后,他踏着夕阳回来时,一切却都变了。 女孩的父母私自让她与一位富商的公子定了亲,女孩死活不从,在送亲的花轿上用剑自刎了。等送到富商府上时,只剩一具冷冰冰血淋淋、死不瞑目的尸体。 少年找到了沾染女孩鲜血的那柄剑,带着满腹的怒火和仇恨,远走他乡,一走就是七年。 没有人知道这七年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日子过得如何。 但就在七年后的某一天,两户当地颇有名望的家族,一夜之间,全家老小被屠杀殆尽,鸡犬不留。 他回来了,丢下了昔日的稚嫩与天真,将仇恨与追忆尽情的倾泻,化身为阎罗,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的道路。 他将心爱女孩的名字——念君——刻在了那把剑上,娶剑为妻,与剑为伴,浪迹天涯。 他性情怪僻,杀好人,也杀恶人,甚至会为了教训小孩而割下他们的耳朵和手指。能叫他“侠”吗?恐怕不能,但也没有人称呼他为“贼”。 人们只需要在心里默默祈祷,这辈子不要遇上这样一个棘手的怪人才好。 但不幸的是,齐泽辉遇到了。 还差点碰了他的念君剑——这可是江湖人人皆知的大忌。 此刻,他望着屋顶上的男人,大脑已是一片恐怕。 “怎么样,是给钱还是给胳膊?”柯研小口啜饮着碗中的酒,笑道。 “这个钱嘛,我是真的没有;但是胳膊,我是真舍不得......”齐泽辉双手护在胸前,哭丧着脸道。 “那你说怎么办?”柯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要不,要不......”齐泽辉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良久,他抬起头道:“要不大哥,我认你做干爹行不行?以后赚的钱都拿来孝敬您老人家?” “你小子倒还真不要脸哈!”柯研哈哈大笑,“行吧,我这最近也挺闲,好人做到底,等把你胳膊砍下来后会给你止血的,保你不死——” “别别别,柯大侠饶命!”齐泽辉吓得当即跪倒在地,刚准备下意识的来一段“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的江湖贯口,忽然灵光一闪,急忙道:“大哥您别急,小的付得起这一百两银子!” “哦?是吗?”柯研毫不在意地摆弄着手里的酒碗。 “小的这里有一块材质上乘的玉佩,本来打算没钱的时候当了买酒喝的,但今天遇到柯大侠您,实在觉得是那个宝马配英雄,宝剑赠......” “行了行了,拿出来吧,让我看看值不值一百两。”柯研打了个哈欠,道。 “是,是!”齐泽辉连忙伸手往衣服里一顿翻找。 “在哪儿呢,咦,我明明记得......找到了!” 齐泽辉惊喜地叫了出来,可是他手抽出来的太快,不小心把另一件东西也带了出来,“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正是那只颜色已经变得有些黯淡的小麻雀。 齐泽辉连忙宝贝似的捡起,可是这一幕还是被柯研看见了。 后者眉头一挑,一个闪身来到了前者的面前,将他手上的东西一把夺过,这一举动把齐泽辉吓得一哆嗦:“这只雀儿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这个?”齐泽辉怔了怔,“这是我师父给我的。” “你师父?”柯研有些意外,“铁胆雀长老是你师父?” “你认得我师父?”齐泽辉也是十分意外。 “要不然呢?”柯研有些不可置否,“你师父他现在在哪里?” “死了,”齐泽辉的头垂了下去,“十几年前就死了,受了重伤,又不肯去医治,真是个怪老头......” “死了?嗬,我只听说他被铁鹰堡的人缠上了,为了躲避风头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居然真的死了.....” 柯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道:“看来我有必要去铁鹰堡一趟了......” 眼里满是冰冷的光。 “你和我师父是朋友?”齐泽辉试探的道。 “嗯,算是吧......”柯研点点头,又摇摇头,怪笑几声:“我这样的人有朋友吗?” “那你怎么还要替他报仇?” “报仇?我说过要帮他报仇吗?”柯研瞪起了眼,“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去那里找他们喝酒的?” “是的.......是的.......”齐泽辉心想,这人还真他娘的奇怪。 “算啦,小子,你走吧,我不为难你了。”柯研甩甩手,将雀儿丢还给前者,淡漠地道。 “哇!太好了!谢谢大哥!谢谢!”齐泽辉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 看见齐泽辉已离去,柯研这才收起那副淡漠的表情,露出一脸落寞与无奈,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缓缓道:“铁胆雀啊铁胆雀,你这老家伙也算英雄了半辈子,怎么到头来,却收了这么个废物窝囊的徒弟......”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翻身越出了院墙。 齐泽辉负伤在身,使出吃奶的劲儿跑了半里地,刚欲在路边寻个位置歇歇,却看见那要命的阎罗王正站在前方的山坡上笑盈盈地看着他:“我说大爷,您怎么跟来了,我这......您要是惦记我这玉佩,我给你还不行吗,求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喂,小子,我说,”柯研道,“你师父临终前有没有交代过你什么?” “呃,这个,有啊!”齐泽辉拿出了那只麦秆编织的麻雀,“他让我有机会就拿着这个去找丐帮的人,说他们自然懂的。” 柯研看着那只雀儿,忽然一把夺过,将它扯成了两半。 齐泽辉又惊又怒:“你他妈......的?” 被扯成两半的麦秆雀,里面居然藏着一张字条。柯研当即将它展开,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少林。 “铁胆雀啊铁胆雀,”柯研十分好笑地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齐泽辉,“你这信使,可是迟到了十几年啊......辛亏遇上了我这么个爱管闲事的闲人。” “这......这......”齐泽辉有些发懵,他不识字,自然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走吧,小子,”柯研将那字条和雀揣进袖中,“我带你去找丐帮的人。都说江南最近有热闹可以看,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热闹,这么兴师动众的......” “你要带我去?”齐泽辉有些惊恐,“柯大侠,我可没有酬劳付给你。” “没事,这一次让你白吃,”柯研笑了笑,将手中的剑攒得更紧:“念君也会很希望我这么做的!” 肆拾陆章 追踪 鸿冶大师浪迹江南,居无定所,就连最熟悉他的人,也不清楚他的行踪。 但很显然,千面郎君知道他在哪里。否则他就不会走得这么坚定,这么急促。 肖苏二人一路追寻千面郎君的踪迹,试图跟上前者的步伐,但怎奈这人实在太过聪敏谨慎,每到一处路途的分叉口,就故布疑阵,将马蹄印分成两条。往往等到二人追出去甚远,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误导了。 好在苏惜雪也是机智过人,着了几次道之后便不再上当,前行的脚程愈发坚定,若是只有肖䍃一人,恐怕以他的脑子早已经偏到地图另一端去了。 二人追了数日,已快到江州境内,见前方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镇,便决定在此补充些干粮饮水,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买两匹马换换脚力。 肖䍃这几日也并没有闲着,一有机会便向见多识广的苏惜雪请教当前的江湖局势,苏惜雪也是对这位少年颇有好感,如此小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肖䍃受益匪浅。 小镇看起来有些破落,人丁并不是十分兴旺,二人牵着马正在街上寻找着需要去的商铺,忽然后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少侠,是西域圣教的人!”苏惜雪见那队人马尽是一些喇嘛装束的异人,不免心头一惊。 “那怎么办?”肖䍃有些紧张,悄悄撸起袖管,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切莫慌张,你我现在装束平常,他们应该认不出来......”苏惜雪四下张望,见旁边有一个算命的摊子,连忙拉着肖䍃去那里坐了下来。 “两位公子,是谁想要算一卦呢?”守摊的是一个双眼浑浊、满脸皱纹的老瞎子,但似乎听力十分敏锐。 苏惜雪从来对算卦占卜一类的事情不太相信,眼下也只是为了暂避风头,便没有搭理老人。还是肖䍃怕露出什么引人瞩目的破绽,便开口道:“是我要算。” 老瞎子点点头,熟练地抓起面前桌子上的两枚铜板,在手里摇了摇,然后哗啦一声又撒在了桌面上。他伸出手仔细地摸了摸,然后咂咂嘴道:“阴阳未分,混沌难辨,卦不成卦,卦不成卦哟......” 肖䍃眨眨眼看了看那两枚铜板,只看见铜板上有用红色染料染色的一些奇怪印记,但具体是什么意思,他实在是弄不明白。 “可否借公子左手一用?” 肖䍃没有犹豫,便将自己的左手伸了出去。老瞎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人的手,顺着掌纹仔细摸索起来。 此时那队人马已经走远,但苏惜雪也是出于好奇,便没有打断二人的动作。 “这位公子的命数,老夫行卦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老瞎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口道。 “是大富大贵,还是血光之灾啊?”肖䍃收回手掌,笑道。 老瞎子眼角动了动,终于缓缓道:“......公子,怕是时日无多了。” 一旁的苏惜雪本就有些不耐烦了,一听此话,更是有些恼怒:“你这人,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如何平白无故的出言诅咒?少侠,我们走吧,不与这老骗子多说了!”言罢,就率先回身骑上马背。 肖䍃回头看了看苏惜雪,又看了看老瞎子,老瞎子也将侧着头对着他,神情有些落寞和无奈。 “那老先生,你说,我还有几年可活?” 老瞎子见肖䍃肯追问,显得有些高兴,于是认认真真地掐指算了算,然后道:“最多一年。” “可有解救之法?” 老瞎子露出为难地表情,摇摇头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天机不可露,公子请自重吧。” 肖䍃点了点头,对老瞎子抱拳道:“晚辈受教了。”言罢,他留下几两碎银,与苏惜雪一起纵马而去。 出了镇子,路上忽然起了风,在这炎炎夏日里,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苏惜雪闭上眼,享受着这一丝凉爽,忽然听到了一旁肖䍃的咳嗽声:“少侠身体不适吗?” 肖䍃捂住嘴用力地咳了咳,然后攒紧拳头摆摆手道:“无妨,只是有些颠簸,唾沫呛着了而已。” 苏惜雪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率先驭马向前奔驰而去。 肖䍃望着苏惜雪地背影,这才缓缓摊开了手,神情复杂的看着。 手掌中心,赫然多了一抹腥红的鲜血。 ...... 想必那群喇嘛是接到了风声,所以才如此着急的赶路。蹄印缭乱,却出奇的一致,这无疑是肖苏二人目前最好的向导。有了这队人的指引,肖䍃和苏惜雪都加快了速度,一路向东奔驰起来。 二人路过江州城,但因马蹄印并未延伸至此,就没有打算进去。 这时一辆马车从二人跟前经过,二人拉紧了缰绳,等待马车先过去,却发现车帘被掀开,里面坐着的二人赫然是之前收留过肖苏二人的年轻夫妇: “莫不是肖少侠和苏女侠吗?” 丈夫惊喜地打了一声招呼。 肖䍃愣了一下,旋即热情地笑道:“原来是大哥大嫂,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二位呢?” “唉,别提了,”丈夫叹了口气,“岳州城城中失火,烧了将近大半的房屋,房子没了,我只好带着内人去她江州的娘家人这里逃难......” 四人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告别,分道扬镳。 苏惜雪目送着马车进了江州城,也轻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岳州城居然因为此事闹出了如此大的乱子,就是苦了陈阿三大哥一家这样的老百姓,无端受了牵连......” 肖䍃纵马慢行,正在点头称是时,忽然神色一变,表情十分难看的打断了苏惜雪的话:“等会儿,苏姑娘,你方才说,那位大哥叫什么来着?” 苏惜雪并未注意到肖䍃神色的异常,只道是他没有印象,便笑道:“少侠不知道很正常,那些日子你只顾着在外搜集情报,自然没有时间与陈大哥夫妇闲聊,陈大哥啊,原本是一个小县城的人,后来为了生计,才到了岳州......” 陈阿三......真的是他...... 肖䍃曾无数次想要替师父寻找当年血案的仇人,可谁曾想,居然因缘巧合之下被仇人所救,还在他家住了一个多月,无数次与他笑盈盈地打着招呼擦身而过...... 这到底是缘分呢,还是天意呢? 我该怎么做?现在追上去一刀把他杀了还来得及......肖䍃在内心里轻声的问着自己,手中缰绳不由得捏紧,马儿渐渐停下了脚步。 “肖少侠,怎么了?”苏惜雪看见肖䍃一脸阴沉地停在原地,不免心生疑惑。 肖䍃垂着头,没有答话,久久地沉默着。 他想起了陈妻捂着怀有几个月身孕的肚子,想起二人对视时深情又甜蜜的笑容...... 他已是孤身一人,又如何忍心让一个未出世的婴孩失去了父亲? 江湖好大,每天那么多的恩恩怨怨,要是一桩一桩地追下去,去报仇,去血债血偿,去主持所谓的公道,怨生怨,仇生仇,那到时候这世上还能剩下几人? 况且,或许陈阿三从未想过要杀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弟。懵懂少年的他,收了黄家人的钱,只是在台上故意打了假拳而已。 当他看见自己平日里最亲密的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他也很恐惧、很后悔吧? 所以他自知无颜面对莫问一家,连夜离开了平安县城,找了个地方想要从新开始。 肖䍃忽然想起自己与莫问争执的那天,师父的眼神。 之前他不理解,只以为是单纯的愤怒和癫狂,其实现在想来,其实师父也早已放下了吧? 肖䍃扭头望向江州城城门处,马车已经不见了。但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正在远处微笑地望着他。 慈祥、释然的眼神。 “莫非,少侠与他以前认识?”苏惜雪顿了顿,猜测道。 拾起一样东西或许很难,但是放下更难。 肖䍃此时已经明白了莫问的眼神,以及后来莫问为什么没有再去“争”。 道理不再细说,懂得人自然懂。 不知之罪,不为罪。 无心之过,不为过。 肖䍃缓缓抬起头,眸子里满是平静,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开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罢了。” 二人不再停留,策马前行。 后面的路程,肖苏二人倒是过得有些惬意,该吃吃,该睡睡,身体和精神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毕竟打听一队招摇过市的喇嘛的去向,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苏惜雪找了剑铁铺,选了件比较趁手的细剑,尽管肖䍃难为情地百般推脱,她还是出资给肖䍃打了一副铁四指,肖䍃套在手上,十分适合。 又走了十多日,肖苏二人向打柴老叟问清了去处,终于确定那一队喇嘛在彭蠡湖处的一户大户人家的宅子那里停了下来。 “咦,俺老汉活了六十多岁,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阵仗哩,许多不认得的凶巴巴的人,有老有少,这几天都往那地方窜!还封锁了路,不让人靠近,真是怪得很哩......” 二人拜谢过老叟,拴好了马,便向那里蹑手蹑脚地摸索过去。 此时正值傍晚,四周尽是蝉鸣蛙叫,避开暑气的蚊虫们此时活跃起来,围绕着二人“嗡嗡”乱飞。肖䍃自然是没体验过被蚊虫叮咬地感觉,但他看见苏惜雪也是这般镇定自若,不免有些好奇。 “这是我娘亲留下来的香囊,有两个呢,既可提神,又避蚊虫。”苏惜雪从胸口掏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玩意儿,解释道。 闻着那股十分舒心的兰花香味,肖䍃不禁羡慕地笑了。 果然如老人所说,宅邸的四周都有人严密把守,树杈上还有几处暗哨,不过看服饰妆扮,明显不是一路人。 看来除了黄龙帮和西域圣教的人,还有不少人马也赶到了此处。 肖䍃和苏惜雪藏在高处的树丛后面,观察着宅邸内外的一举一动。 “他们没打起来,倒也稀奇。”肖䍃对这些人既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 “现在没打起来,等‘龙鳞决’出世之后,可就不一定了。”苏惜雪看着宅邸中心不断飘出的浓烟,心道,看来已经开始了。 但眼下四周把守严密,难以进入,若强行闯入,又不免打草惊蛇。况且此时这里又不知道混入了多少高手,以肖苏二人的修为,若是被他们群起而攻之,无异于自寻死路。 正在二人思忖办法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个喇嘛从宅邸的旁门走出,直直地钻进了一旁的林子里,看样子是要解手。 真乃天助我也!肖苏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林子里摸去。 林子里光线更加昏暗,也没有旁人,两个喇嘛一边露着腚子解着手,一边叽里咕噜地交谈着什么。但可惜这种西域语言肖苏二人谁都听不懂,不然必然能窃听到重要的情报。 苏惜雪刚想上前,却被肖䍃拦住,示意她等一会儿。 待到两个喇嘛放水放到一半的时候,肖䍃这才猛地窜出,如一只蛰伏在阴影里的猎豹,狠狠扑向其中一人。 戴着铁四指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击打在那位喇嘛地后脑勺上,被击打地地方当即凹陷下去一块,那名喇嘛眼前一黑,顿时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另一名喇嘛大惊失色,转过身面向肖䍃准备招架,怎奈此时下面的家伙放水放得正尽兴,不远处还有一个女菩萨正站在那里,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应该先动手还是先捂住下面的小家伙。 肖䍃躲过水柱一般的尿液,抓住机会,对着那人的下颚来了一记漂亮的勾拳,那名喇嘛哀嚎一声,仰面倒飞了出去,和他的同伴一齐昏了过去。 “快,扒他们的衣服。” 苏惜雪走上前,一眼就看见那名仰面倒下的喇嘛裸露的直挺挺的“东西”,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可怎奈肖䍃是个直肠子,顺手就扒起了离他最近的那名喇嘛的衣服,全然没有注意到苏惜雪的异样。 眼下正事要紧,顾不了这么多了。苏惜雪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上前就开始扒衣服。 那名喇嘛在昏迷中似乎有感应,小腹收缩了一下,那“东西”顿时跳动了一下,把苏惜雪吓得几乎要尖叫出声。 好不容易换好了衣服,二人连忙把昏迷地喇嘛们拖到一旁的长草丛里。 做完了这一切,肖䍃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双颊荡漾着异样粉红、紧咬着下唇的苏惜雪:“苏姑娘,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肆拾柒章 围堵 肖苏二人乔装完毕,便学着喇嘛们的神态慢悠悠地朝宅邸走去。 “苏姑娘,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先找找看,能不能将‘龙鳞决’抢回来,”苏惜雪的态度非常坚定,“若是不能,就只有将其连同图纸一起毁掉了!” 肖䍃点了点头,眼下这也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二人避开道路上的岗哨,见周围的守卫并未生疑,心中也是更加放心了几分。 可正当他们准备大摇大摆从旁门原路返回时,门旁的侍卫却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二位师父怎么拖沓了这么久?” 走在后面的苏惜雪不经心中一惊,该怎么办?是回答他,还是不理睬他径自走进去? 可肖苏二人没有一个会说西域的藏话,若是用汉语回答,会不会惹人怀疑? 但要是不睬他,反而更加容易起疑吧? 守卫见二人放慢了脚步,却不答话,便又问了第二遍。 怎么办?打晕他吗?就在苏惜雪左右纠结时,身前的肖䍃却开口了。 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晦涩难懂的语句,但颇有章法,也不像是乱说的。 肖䍃虽然不懂藏话,但别忘了,他可是会说白族土话的。此时他冒险一试,就是想赌一把这个守卫听不明白。 果不其然,就在二人手心里都快沁出汗水的时候,那个守卫瞪着眼睛,胡乱嗯嗯啊啊的应了几句,摆摆手示意他们二人赶快进去。 肖苏二人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快步进了宅邸,走出十数步,苏惜雪依稀听到那名守卫在后面低声抱怨: “什么人啊?天天说一些鸟语,真不知道帮主为什么要和这些家伙联手......” 这座宅邸的面积很大,大大小小连接着十数个院落。没有人带路,二人很快就迷路了,这边窜一下,那边看一眼,遇见人就垂着头避开,兜兜转转转了小半个时辰,却仍没有找到鸿冶大师锻造暗器的地方。 二人避开巡查的守卫,找了一个角落低声商议起来,决定干脆等到天黑,由轻功较好的苏惜雪找机会窜上房顶,详细勘察地形,寻找道路。 正商议着,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一队人的脚步声正在向此处靠近,肖苏二人连忙起身,慌忙找了个偏僻的屋子,推开门就要进去避一避。 可谁曾想,一推开门,就看见屋内正有喇嘛在几个盘腿休憩。喇嘛们听见大门被推开,顿时齐刷刷的望了过来,大眼瞪小眼地望着门口地肖苏二人。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 “那个,不好意思啊,各位师父你们继续休息,我们走错了,走错了......”颇为窘迫的肖䍃情急之下,只好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圆场的话,一边说一边作势就要关上门。 可他全然忘了,此时的他和苏惜雪还穿着喇嘛们的衣服,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顿时引起了屋内众人的高度注意。几个喇嘛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抄起禅杖向肖苏二人打来。 现在看来瞒是瞒不住了,肖䍃连忙避开一杖,拉着苏惜雪就往外跑,几个喇嘛在身后气急败坏地追赶着,二人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胡乱扯下套在身上的长袍,冲过院落的拐角时,却在巷子里与一队巡查的守卫撞见在了一起。 身后的喇嘛们也追了上来,一前一后,将肖苏二人围堵在巷子中间。 这下麻烦了!肖䍃此时完全不想找什么奇奇怪怪的暗器了,眼下能从这里顺利脱身就求之不得了! 那些守卫也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肖䍃和苏惜雪二人来者不善,当下不由分说,拔出短刀朝二人冲过来;喇嘛们也不愿失此良机,禅杖舞得呼呼生风,朝二人打来。 还能有什么办法?打吧!肖䍃和苏惜雪对视一眼,当下分别朝着两拨人冲了过去。 苏惜雪虽然看起来柔弱,但毕竟得到过武当真传的掌门之女,一手刚柔相含、快慢相兼的太乙玄门剑法,让那些守卫们根本近不了身,更别提伤到她半分; 肖䍃凭借着灵活的上身,趁势夺过一人的禅杖,当即没头没脑地挥舞起来,虽然每招每式都毫无章法可循,但怎奈巷内狭窄,这蛮小子的攻势又势大力沉,喇嘛们生怕被伤到,只得连连后退。 “快去禀报帮主,有刺客!” 那群守卫见自己这干人不是对手,只得分出两人先去通风报信。苏惜雪心中暗道不好,拔腿就想追过去,可剩下的四五人却忽然发了狠,一齐攻过来,竟让她无法再前进半步。 苏惜雪也甚是焦急,使出一招“青龙出海”,一劈,一刺,将两人掀翻在地,又凭借着敏捷的步法欺近一人,一招“怪蟒入蛰”虚步回身一剑,将两名守卫如同糖葫芦一般刺穿了小腹。剩下那人见大事不妙,丢下兵器一边高呼着“来人啊”一边逃走了。 “少侠快走,莫要纠缠!” 肖䍃点点头,抡起禅杖就要做最后一劈,可是他没注意到身处的环境,这一使力,直接将禅杖在一旁的墙壁上抽断成了两截,震得他虎口一麻。 肖䍃大窘,只好胡乱将两截断杖丢向喇嘛们,扭头随着苏惜雪向另一端跑去。喇嘛们不依不饶,怒气冲冲的追了过来。 二人江湖经验本就尚浅,遇到此事更加慌乱,只得慌不择路,乱逃乱跑,此时若从半空中看去,就能发现,两人这一窜非但没有跑向出口,反而愈发的接近宅邸中心。 但宅邸里黄龙帮的帮众们早已接到了风声,从四面八方向此处赶过来,熟悉地形的他们在这里如鱼得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肖苏二人包围在一处庭院的正中心。 眼见着众人渐渐逼近,肖䍃和苏惜雪只得背靠背站在一起,摆着看似凶狠的架势虚张声势,其实二人心底此时都没底。 “哟!又是你们!” 肖䍃闻声看去,只见包围他们的人群中有一人,又惊讶又愤怒地面对着他们。 “昔日在岳州城,你小子坏了我的好事,现在可算又被弟兄们逮到了!” 肖䍃看着那人,这才想起原先在赌场外自己救下周芸姑娘时,曾出手教训过那个伪装成农户的恶贼,却不曾想冤家路窄,又在此地碰上了。 “现在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能跑的掉!”那人怒骂着,忽然把目光投向了一旁亭亭玉立的苏惜雪,眼神中顿时露出奸邪的神色:“这小妞倒是更加水灵!弟兄们,把这个男的乱刀砍死,女的活捉了,晚上给大伙儿暖被窝嗬!” 一干帮众听闻此言,又看了看身材妙曼、姿色倾城的苏惜雪,顿时精神大振,嗷嗷怪笑着一拥而上! 肖䍃听得心中十分恼火,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在这里与他们杀个痛快!顿时满眼通红,使出“莫家拳”中最为狠辣的“怒龙式”,冲进人群里左右厮打起来。 这样一冲,包围圈顿时一分为二,虽说分担了彼此的压力,却无法相互照应了。 肖䍃那边杀得叫声连天,反观苏惜雪这边,那些帮众色眯眯地逼近,象征性的挥舞着刀吓唬着她,却没有用任何杀招。 得到了先前那人“暖被窝”的许可,一时间,谁也不舍得伤害如此尤物。 帮众们围成一个圈,朝着苏惜雪怪笑怪叫着。 “小妞不要怕!到大爷怀里来!” “这小脸蛋啧啧——哎哟,这剑可得挥慢点!” “哥哥裤子有宝贝呢!想不想看看?” 听着这些淫邪的话语,想到之后自己可能的遭遇,苏惜雪的眼中不经闪过一丝惊恐和绝望,心神一乱,手中的剑顿时慢了几分,帮众们趁机更加逼近。 而肖䍃那边则是更加难受,刀剑无眼,他身上已多了几道轻伤,但好在他根基扎实,拳法凌冽,苦修之后耐力大增,居然没有在众人不间断的攻击下被耗得力竭倒地。 “小妞不要怕,让大爷亲一口!” 为首的那名帮众不知何时已悄悄溜到了苏惜雪的身后,伸出魔爪就要将苏惜雪拦腰抱住。 “到底是谁在此闹事?你们黄龙帮怎么如此拖沓,还没有将其擒住吗?”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只是隔着重重人墙看不清模样。 肖䍃只道是援兵来了,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咬牙让攻势更加凶猛。 但苏惜雪听到这声音却精神一振,大声呼救道:“钟霄伯伯,快来救我!”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他立刻高声怒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怒吼带着浑厚的内力,震得人耳膜生疼,围攻二人的帮众们自然知道这是谁,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苏惜雪此时也稳住了心神,一剑刺穿了身后那名帮众的心口,其余帮众看得心中一惊,纷纷做鸟兽四散开来。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看见苏惜雪后顿时又惊又喜地叫道:“苏丫头!果真是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要是有一处伤口,我就把你们这帮杂碎剁了喂狗!”四周的黄龙帮帮众明显很畏惧这个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只见那人身高九尺,神情模样如同寺内的罗汉,不怒自威。虎背熊腰十分健壮,一双肉掌足有人头大,想必是个外家功夫的高手。虽然身形矫健,但从他眼角的皱纹来推断,此人已经有些年岁了。 苏惜雪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怕,但她还是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强笑道:“没事的,钟伯伯,我没有事......” “那就好!”钟霄冷哼一声,对着帮众们骂道:“还不快滚?要我亲自来请你们吗?” “不敢不敢,我们这就滚,这就滚......”帮众们如蒙大赦,连忙跑开了。 苏惜雪这才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少侠,你有没有事?” “没有什么,一点轻伤而已......”肖䍃咳嗽了几声,摆摆手道。 “嗯?苏丫头,这年轻人是?” “钟伯伯,这是我的朋友,肖䍃肖少侠。肖少侠,这位是家父的好友,江湖人称‘铁金刚’的钟霄钟大侠!钟伯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大可放心!”苏惜雪连忙介绍两人道。 肖䍃以前听说过这位钟大侠的事迹,少林俗家弟子出身,最爱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一手至刚至阳的“罗汉拳”打遍江南无敌手,另外还有一身刀枪不入的“金钟罩”功夫,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人物,于是连忙拱手行礼道:“晚辈肖䍃,见过钟大侠!” “嗯。”钟霄看了前者一眼,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就又把目光投向了苏惜雪:“苏丫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苏惜雪故意卖了个关子,又道:“钟伯伯,你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钟霄明显没有苏惜雪这些花花肠子,就很直白的道:“唉,之前不是听说有一件南华老人的遗物出世了吗,听说是件十分厉害的暗器,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只说是和数十年那一十六位高手的死因有关系,我出于好奇,就来了岳州,一路追查到这里,结果还是慢了,炉火都点起来六天了,差点没挤上客房,哈哈哈哈......” 苏惜雪却听得心里明白,要知道,那一十六位大侠殒命的血案,其中一人正是少林的高僧,钟霄的师父。看来这钟霄也是真的重情重义,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忘记当初的事情。 “......苏丫头你也是的,来也不打声招呼,差点被杂碎们伤了!要知道,现在这宅子里,可是住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名人侠士,就等着鸿冶大师完工呢。还有一些没什么名堂的宵小,都被拒之门外了——今天上午我还打走一波呢!” “这不是遇到了钟伯伯您了么~”苏惜雪像个小女孩一样撒起娇来,哄得钟霄哈哈大笑。 肖䍃不远不近的跟在二人后面,不被理睬地他,此时显得颇为尴尬。 心思缜密的苏惜雪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愈发觉得这个青年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直肠子,但还是很值得交朋友的,于是悄悄示意前者走近一点,但是被肖䍃苦笑着摆摆手回绝了。 二人随着钟霄走了一段路,苏惜雪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钟伯伯,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当然是去见你爹了啊!” “我/她爹?”肖苏二人面面相觑,一个眼神里满是惊疑,一个显得有些紧张。 “钟伯伯,我爹什么时候来了?”苏惜雪放慢了脚步,有些犹豫地道。 “你看你这丫头,虽然你爹平时对你冷淡了一些,但毕竟血浓于水嘛!我还不知道他?外冷内热的家伙!”钟霄有些嗔怪的道,“你爹六天前就到了这里,图纸也是他带来的!也正是有这么一个武当萧不亦坐镇在这里,那群家伙才安安分分的,没有闹起来!” “不过嘛,他好像一直在处理什么事情,连我都很少见到他!” 图纸吗?苏惜雪停下了脚步,心中顿时明白了三分。 肆拾捌章 千面郎君 “你这丫头,这么怕见你爹啊?”钟霄只道是苏惜雪又在生她父亲的闷气,不禁大笑着摸了摸后者的头:“别怕,你只管躲在伯伯后面,他不敢骂你!” “钟伯伯,你不是说总见不到我爹吗?怎么现在又能见到了呢?” 钟霄笑道:“还不是你!刚才那么一闹,现在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厅上呢,你爹肯定也在!” “是啊苏姑娘,等你安全见到你爹,我也就能放心回去了......”肖䍃挠了挠头,傻笑道。声音中似有几分不舍和感伤。 “少侠难道还没明白吗?”苏惜雪只顾着思考,并未注意到肖䍃神色的异样,她看向钟霄,说道:“钟伯伯,我觉得,厅上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爹!” “你这丫头......”钟霄刚欲笑骂几句,却发现苏惜雪的表情十分严肃,只得道:“你这话从何说起呢?” 苏惜雪左右看了看,见四下再没有别人,便将之前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着重提到了千面郎君也参与此事,还化妆成她的样子,骗走了图纸。 “所以我担心,屋中的那个人,恐怕也是千面郎君假扮的!他不肯见你,就是怕熟悉的人与他交谈,从而识破了伪装!” 钟霄听得此言,身体也是为之一震,连道数声“怪不得”:“娘的!居然是这样!看我不把那什么狗屁郎君的狗皮都给拔下来!”说着,他就要冲上前去,苏惜雪连忙将这个大火气的伯伯给拦下来:“钟伯伯不要激动,此事非同小可,容我们先行商议一番!” …… 此时宅邸的客厅上,十五吧交椅,除去主人的缺席,左右已经坐上了十三人。 左边七人,分别是一位身材枯瘦,但眼神如隼鸟般阴诡锐利的中年男人,他腰间盘着一对森冷可怖的铁钩,正是有“双钩夺魂”之称的“鬼钩”闫沛枭; 一个身材肥胖、袒胸露乳,但面容凶狠蛮横的秃顶男人,椅背上靠着一只硕大的狼牙铁棒,正是江湖传闻中单手擒牛、有千斤怪力的“哭丧棒”王洪雷; 一位仙风道骨、神态自若的老道士,手执拂尘,正靠在椅背上冥想,此人正是当代昆仑派长老,道号“风凌子”的任正心老先生; 一位红袍围身,手执檀木禅杖的喇嘛,正是与黄龙帮一同寻找到南华老人故居的西域圣教法师,灵尊上人,他身边神态略显窘迫焦急的中年男人,则是黄龙帮的帮主,黄立维; 另外两位,则是剑法超群,颇有威名的“青城双剑”:廖清华、廖风华两兄弟。 右边六位,其中五人分别是崆峒派新秀,有“翻天掌”之称的宁麟少侠; 峨眉派“杜门拳”高手,年过半百仍然英气勃发的诸葛昌女侠; 华山派长老,有“大剑卷风云”之威名的“巨剑”李松年; 点苍名侠,“一指定乾坤”的独臂大侠关鸿发; 唐门赤梅堂堂主,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女人,华吟梅。 八大门派的人,除了少林,都来了这里。 这十二人神态各异,除了昆仑长老任正心老先生显得十分淡定从容之外,其余人都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时不时的,会把担忧的目光投向右端首位的那个人—— 武当掌门,萧不亦。 萧不亦就这么闭着眼睛,静静地坐在那里,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无形的威压,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即使他像往常一样,用一副雕刻精致的铁面具,架在鼻梁之上。 萧不亦身旁空着一个位置,或许是因为还没有谁有勇气坐在他身边吧。 他一身白衣如雪,干净得一尘不染,满头银发写尽了沧桑,让人难以相信这不过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他也是在场十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带侍从、也未将兵器佩戴在身边的人。 因为他不需要。仅仅是坐在那里,身上隐隐约约的王者之气,就已经是一柄未出鞘的宝剑了。 那心浮气躁的王洪雷和杨立维二人,几次想要站起来说话,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若不是有钟霄提醒,光凭外貌神态,还真的看不出这竟是千面郎君的把戏而已。趴在门外的苏惜雪在心里啧啧惊讶着这人神鬼莫测的易容术,但心里已定下了主意。 “爹爹!你怎么在这里!” 屋外一声娇吟连带着一串轻快灵动的碎步,打破了屋内众人的紧张气氛。 众人一同扭头看去,之间一位衣衫朴素、但容貌倾城的年轻女子,一边嬉笑着,一边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谁也没有开口质问,没见过的人不敢做出头鸟,有眼力的人都认出来,这位神态颇为可爱的女子正是武当掌门之女,苏惜雪。 至于身后轻手轻脚的肖䍃,也是被众人瞟了一眼后就自动忽略了。 “萧不亦”缓缓睁开眼,双眼淡漠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刚想开口,但下一秒,女孩已经娇笑着冲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萧不亦”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姿势,没有行动: “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女儿家的,成何体统。” 声音一如既往地淡然且冰冷。 苏惜雪心里也是微微一惊,居然连声音也学的如此之像!但好在这也在她的预料之内,她微笑着将头从“萧不亦”的肩膀上挪开,下一秒,忽然出手抓向后者的脸颊—— 她就是要当着众人之面,将这“萧不亦”的人皮面具扯下来! 苏惜雪心中早有打算,这千面郎君易容术堪称一绝,但论武功可比不上在场的任何一位,撕破了他的伪装,再让众人控制他的行动就很容易了。 虽然这样一来,就失去震慑众人的中坚力量,但这至少比让千面郎君拿着武当的名头骗走了“龙鳞决”好上百倍千倍。 可她没有料到,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然的一击,却在指尖微微触到“萧不亦”脸颊的一瞬间,忽然被架住了手腕。 而且只用了两根手指。 苏惜雪怔住了,莫非这千面郎君的武艺并不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普普通通? 她扭头看向萧不亦,却正好与后者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二人四目相对,萧不亦依然淡漠地看着她,缓缓道: “你胡闹什么?” 这般不关心的眼神,这般冰冷的语气,苏惜雪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态度,才使得她从小就要比同龄人稳重很多,没有一点大小姐的娇纵气息。 可这般成熟的背后,自然满是不为人知的孤独与辛酸。 她一个趔趄退后了几步,望着他,喃喃道: “父……父亲?” 萧不亦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并没有说话。 “可……可……可是……”苏惜雪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大脑一片混乱。 肖䍃听闻此言,顿时也明白了几分:“他不是千面郎君假扮的?可是钟前辈……” 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钟霄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 这笑声,一开始是糙汉子粗犷爽朗的音色,后来又变成了女人的声音,最后,又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阴柔的笑声。 “钟霄”高大健壮的身体,顿时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居然慢慢缩小了下去。 黝黑的肤质、皮肉的老茧,连同人皮面具,皱缩成一团团不知名的物质,干巴巴的附着在那人身上。 “钟霄”轻轻的撕下人皮,露出一张被白纱遮住的俊秀脸庞,“格格”笑得像个小姑娘。 “千面郎君?你,你!”苏惜雪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是这般结果,又羞又恼,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生气嘛苏姑娘,在下只是同诸位开个玩笑而已,不然你们一个个紧张得像狗一样,多吓人啊~”千面郎君的声音阴柔中带着慵懒,听起来十分的令人不快。 唐门堂主华吟梅冷哼一声,冷笑道:“千面先生倒还真有闲情雅致,整一些小孩子家捉弄人的名堂!” “哎呀,华姐姐这话说得,女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心态,这心态一好啊,就显年轻,比做什么保养都管用……”千面郎君一边调侃着,一边缓缓伸出中指和拇指,十分缓慢轻柔地从身上将多余的易容物剥落下来,以显示他的皮肤又多么光滑。 这话分明是在讽刺华吟梅的模样,后者的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 崆峒少侠宁麟十分厌恶地看着来人,忍不住出言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个嘛,”千面郎君娇笑道,“要宁少侠试过了才知道~” 这句话前面一半是一个汉子的声音,后面则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声。 “呸!”宁麟狠狠的啐了一口,不再说话。 千面郎君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萧不亦,故意委身行礼道: “冲撞了令千金,小生先给萧掌门陪个不是,” 萧不亦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千面郎君碰了一鼻子灰,这才尴尬的笑了两声,慢慢走到萧不亦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肖䍃虽然不认得这里的人,但也明白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便默默地与那些大人物们的侍从一样,乖乖的选了个角落安静站着。 “先生有令,不可怠慢各位侠士!” 一位侍女模样的的人不知何时已又端了一把椅子过来,但被苏惜雪谢绝了。 她安静地站在萧不亦的身后,望着父亲的背影,心中却是百般杂陈。 苏惜雪原本还想问问父亲为什么会忽然来这里,但经过刚才那尴尬的一幕,她此时已心乱如麻,无心再提话了。 既然父亲已经亲自来了,那就轮不到她担心了,苏惜雪虽然与萧不亦感情不深,但对父亲的能力,她却比谁都明白得多。 如果连她父亲都处理不了这件事,那么天下就再没有别人能够处理了。 众人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好一阵,千面郎君却显得比谁都要不安分,一会儿换个坐姿,一会儿唉声叹气,但他的还是偷偷注意着身旁的萧不亦,目光里隐隐的满是戒备和提防。 终于,在他又一次叹气后,脾气暴躁的王洪雷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骂道:“你这娘炮!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你折腾来折腾去,叹什么鸟气?” 千面郎君掩面“格格”笑了起来:“王大爷此言差矣,大家安分是表面安分,其实心里不晓得有多想要那件宝贝呢,奴家这是真情流露,无所事事闲得慌。” 王洪雷一脸诧异,哼了一声道:“怪里怪气!那图纸可是你带来给鸿大师的,你难道不想要?” 千面郎君摇摇头,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小弟对占有这种东西,倒是还真的没什么兴趣,太危险,不适合我这种武功低微的人,这一番折腾,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华山长老李松年道,“好奇它是大还是小?” “不不不,”千面郎君笑道,“我是好奇,待会儿你们动起手来,谁会先死?” 这一句话说出来,全场一片寂静。说实话,每个人对那样东西或多或少都抱有私心,但如今风声走露,一间小小的宅子里高手如云,更是有萧不亦这样可怕的人物坐镇在这里。 谁都想带走,但谁也没把握带走。 宝贝和性命哪个重要,这些人精们还是分得清的。 苏惜雪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虽然她父亲的功力已是一代宗师,足以傲视在场的任何一人,但若是有人连起手来,谁胜谁负还真的难说。 面对成群的鬣狗,纵使是狮子老虎,也得暂避锋芒。 肖䍃默默分析了一下场上的局势,虽然他愚笨,但仍然隐约觉得,今天要出什么大乱子。 “鸿冶大师那边有消息了吗?”峨眉派诸葛昌在心中算了算,“三百六十五道机关组合,和那九九八十一变的内核,说是要七天,现在还剩多久?” “回诸葛大侠的话,”一位侍女面无表情的道,“还剩一个时辰。” 只剩,一个,时辰了吗? 众人心中一紧,纷纷捏紧了拳头。 就连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萧不亦,也缓缓睁开了眼。 肆拾玖章 决定 “依贫道看,不如趁现在,人都在,商议一下等会儿那件‘东西’该怎么办吧?” 昆仑长老任正心的一席话,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众人闻言,先是偷偷瞟了一眼萧不亦的表情,见后者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便纷纷点头称是。 “这还用说吗?”西域的灵尊上人冷哼一声,操着一口略显生疏的汉话道:“这样东西是在圣神指引之下,我率先找到的,所以理当归我——圣神的使者,代为保管!” “圣神的指引?”青城双剑廖正华廖风华两兄弟闻言不禁大笑,“这话可真是搞笑!能把做贼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外来的异族有如此厚的脸皮!” 灵尊上人闻言,脸庞顿时气得通红:“主人已经死了,东西自然是先到先得!” 点苍名侠关鸿发对前者的话显得十分嗤之以鼻:“这位法师,我关某今天就把话挑明了——这是中原人在中原的土地上遗留下来的东西,如果说在座的某些人没有资格碰,你一个异族,就更加没有资格!” 还不等气急败坏的灵尊上人开口,“鬼钩”闫沛枭就已经冷笑着道:“资格?怎么,关大侠是打算靠着八大门派的名头,来压我等一头吗?” “翻天掌”宁麟闻言,不由得也冷笑起来:“江湖,讲的就是人情世故,靠资质和名头办事,有什么错吗?八大门派之所以是八大门派,自然是有它的威望和道理!” 王洪雷听到这番年少气盛的话,不禁有些恼怒:“小子,不要跟老子在这里狐假虎威!论资历,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黄龙帮帮主黄立维见八大门派颇有些独占的势头,也急了:“宁少侠这番话,莫不是不把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放在眼里?” 宁麟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颇为傲气的道:“你不过是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若不是找到了图纸,连坐在这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你!”黄立维的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一时语塞。 “论名望,或许你们代表的八大门派确实是高我唐门一头,”赤梅堂华吟梅眼里暗含杀机,“但是论本事,怕是在座的……某些人,要逊我一筹!” 有心人都听得出来,她故意把“诸位”换成了“某些人”。 “怎么?华堂主想比比吗?”宁麟毫不退缩地道,“离了那些黑灯瞎火的出其不意,我倒想看看在我有备之下,你的暗器能翻出什么花来!” “要动手,老子也奉陪!” “呵呵,我这对双钩可不是吃素的!” “当我们崆峒无人吗?” “青城双剑从不怕比武打架!” “我灵尊上人会怕你们这些人吗?” “不要太小瞧我黄龙帮了!就是官府来了,也得给我黄某人三分薄面!” “官府是什么狗屁?我点苍弟子,淡泊名利,逍遥一生,从不惧官府!” “你……” “我……” “……” 众人这一番占有欲极强的话,顿时像点燃了导火索一般,场面顿时有些混乱起来。除了依旧安静的萧不亦、满面无奈的任正心道长、一脸看热闹的千面郎君以及各家的虾兵蟹将以外,其他人都是面红耳赤、口沫横飞的争执起来,脾气火爆如王洪雷、宁麟、诸葛昌一辈,手已经按在了兵器上,蓄势待发。 萧不亦没动,苏惜雪自然也是十分安分,倒是一旁的肖䍃从未看过如此“热闹”的场面,站在拐角暗地里啧啧称奇: “这些人平日里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颇有威望的一号人物,怎么如今为了争执一个沾满血腥的肮脏之物,竟显现出这般丑态?”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好兄弟齐泽辉,若是他在这里,指定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想到这里,肖䍃叹了口气,再也无心管这些一方巨擘们如何争执,默默地担忧起朋友的现况起来。 但屋里的众人并没有半分缓和的意思,争辩得愈发激烈起来。 青城双剑被独臂名侠关鸿发一番嘲讽,又气又恼,已经率先拔出剑来—— 嘭! 只听闻一声巨响,待众人回过神来,只看见青城双剑两兄弟傻傻的站在原地,手中的剑已被震飞数尺,深深插在一旁的墙壁上。 众人扭头向萧不亦看去,却发现他仍坐在椅子上,只是手边的茶盏已经不翼而飞了。 好快的速度,好恐怖的内劲!尽管众人仍然不敢将注意力从萧不亦身上移开,但仍然没有看清后者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但他背后的苏惜雪却看得明白,父亲不过是手指动了动,那茶盏便雷霆一般的飞了出去,杯盖一分为二,将青城双剑手中的兵刃击飞出去。 空气顿时安静,每个人缓缓都坐回了位置上。 青城双剑尴尬地笑了笑,大哥廖正华干咳了两声,开口道:“看来萧掌门有话说。” 千面郎君也被这一手绝妙的功夫镇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笑了笑,道:“你们一个个啊,也太不把萧掌门放在眼里了,这件东西如何处置,当然要先听听萧掌门的想法了~”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油灯摇曳,铁面具下的脸已完全被阴影笼罩,令人无法看清萧不亦的眼神。 良久,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毁掉。” “毁掉?” “连同图纸一起。”萧不亦的声音冰冷且不容置疑。 众人皆大惊,如此千辛万苦才弄来打造而成的绝世暗器,居然连用都不用就要直接毁掉? 但谁也没有勇气站出来反驳他。 黄立维和灵尊上人的目光里满是不甘,二人纠结了许久,相互对视一眼,才由黄立维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萧掌门,这个销毁一事,可否再……” “你想死吗。” 一句话,顿时让黄立维整个人如坠冰窟,他吓得眼神发直,只觉得脊背发寒,结结巴巴地支吾了好半天:“不……不……不……” “嗯,我也不想。”萧不亦冷冷道。 虽然只说了寥寥两句,却已经将“龙鳞决”的威力与可怕描述得淋漓尽致。 原来传说是真的。 怒龙长啸,三千六百转,血雨飘摇,一击必杀。 就连萧不亦这等人物,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招架得住。 “或者说,你们谁想先来?” 萧不亦丢下这几个字,便不再说话 于是众人都沉默下来。 萧不亦这一言已说得十分清楚,谁想拿“龙鳞决”,就等于是想要他死。 谁想要他死,谁就得先死。 没有人有把握打败这个男人,光是打听他的江湖往事,就足以吓尿一片江湖人。 “风凌子”任正心长吁了一口气:“其实贫道也正有此意,这件东西虽然宝贝,但是其危害以及远远大于它能带来的益处了,毁掉,便是最好的办法。” “哭丧棒”王洪雷干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道:“那我们聚在这里做什么呢?不如现在就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其余众人的脸色也都阴晴不定,这时,千面郎君又格格地笑起来了:“你们呐,一个个枉称大侠,却比三岁孩子还要心急。萧掌门既然同我们一齐坐在这里,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啊,萧掌门?” 萧不亦扭头看了前者一眼,千面郎君的眼神扑朔不定,也不是很敢与前者对视。 但好在萧不亦并没有要找他麻烦的意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淡漠地道: “萧某人既然默许‘龙鳞决’被打造出来,一是卖给鸿冶大师这位老朋友一个面子,这点想必你们都懂。” 众人点了点头,鸿冶大师一生的追求,就是超过他师父的威名——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对于学习他师父遗留下来的宝物,对他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其二,就是萧某也想见识见识,”萧不亦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这‘龙鳞决’的真正威力,到底有多可怕!” 众人显得有些惊讶,但没有人再提出异议。既然人家萧掌门都说了想看看,他们干脆也借坡下驴,一齐跟着瞧瞧吧。反正带也带不走,能一饱眼福也是不错的。 “至于看完了,该如何处置,就不用萧某再说第二遍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叹了口气后不再说话,算是同意了。 于是,这个奇妙的协议就在众人之间达成了。 虽然灵尊上人个黄立维明显还是有些不甘,但碍于众人的默许,也不好在多言,只能忍气吞声。 肖䍃见此情景,不禁在心中对这位萧掌门的敬畏又多了几分。仅凭几句话,就将这群谁都不服的大人物们降服得服服帖帖的,此等威严魄力,真是令人好生佩服! “诸位大侠,”门外缓缓走进一位婢女,“鸿冶先生让我请诸位移步玲珑房。” 成了?众人心头一颤,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请随我来。”那位婢女面无表情地说完,也不管后面的众人有没有跟上,径自转身走了。 王洪雷、黄立维、灵尊上人三人几乎一同跳起来,就要往外走,但没走两步,就发现屋内其余人都没有动,这才悻悻笑道: “那个,萧掌门,请吧?” 萧不亦缓缓站起,说了一句:“跟着我。”便率先向外走去。 那句跟上自然是对苏惜雪说的。后者抿了抿嘴唇,还是低着头跟上了父亲的步伐。 门口三人退到一边,谁也不想和这个男人有一次擦肩而过的体验。 眼见着屋内的众人接二连三的站起来,肖䍃不禁显得有些局促。一方面,他也对“龙鳞决”的样貌和威力十分好奇,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以他的地位和身份,是没有资格跟着这些大人物并肩同行的。 就在他考虑是坐在门口等,还是和众随从一起在屋中站着等众人回来时,已经走到屋门口的苏惜雪忽然转过身来,对着他招手: “少侠,你还愣着做什么?” 这一句话顿时让肖䍃成了全场的焦点,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子身上,在脑海里不断分析猜测着这人的来头。 “我……我可以吗?”肖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颇为紧张和意外。 看到苏惜雪点头后,他这才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跟在了她身后。 萧不亦微微偏过头,看了肖䍃一眼,没有说话。 但他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一丝疑惑,不是关于这个傻小子和自己女儿的关系,而是总觉得…… 这个少年,有几分似曾相识。 看到连萧掌门都默许了,其余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一边猜测着这少年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一边默不作声的跟在了肖苏二人身后。 但对于根本没有名头的人,这样的妄加猜测是无效的。 一行人跟在婢女后,在屋舍众多的宅邸中快步行进着。 穿过重重屋舍,结果前方却出现了一片更奇怪的大院落。这个院子被一条圆形的窄路包裹在中间,如同被下了什么镇压的法咒一般。 “前方是鸿冶先生请高人布下的天罡百玄阵,请诸位侠士跟紧了,不要走散。”婢女停下脚步道。 肖䍃看着这片院落,每一幢房屋的造型都相差无几,虽然他看不出其中的玄妙,但经过这番提醒,也能隐隐察觉到这里的布局看似随意,实则错落有致,整座大宅的建造皆是以此为中心的。 肖䍃心里顿时暗道“好险好险”,若是之前与苏惜雪误打误撞跑进了这里,怕是不用旁人动手,就会彻底迷失在里面。 唐门堂主华吟梅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禁笑道:“此阵倒是让我想起了昔日江湖前辈的‘移花接木阵’,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前者的阵法玄妙。” “玄不玄,妙不妙,要进去了才知道,”华山“巨剑”李松年呵呵笑了笑,“提醒我等记下了,请带路吧。” 婢女点了点头,这才抬脚越过了界线,快步往这阵中走去。 萧不亦也毫不迟疑的跟了上去,肖䍃与苏惜雪二人自然没什么好怕的,紧随其后。 其余众人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千面郎君哈哈大笑,抬腿就走了进去。 剩下的人见此情形,一咬牙,也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伍拾章 试兵 一路无言。 在婢女的引路下,众人左拐右拐,在肖䍃的眼里,这般路途分明就是在原地绕圈而已。 可就是这般原地绕圈,却偏偏柳暗花明又一村,将众人引到了一处造型古朴的石屋前。 这座石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比阵中任何一处房屋都要小上不少,这让肖䍃心中止不住怀疑,这间小屋子如此狭小,如何能塞得下他们这一行十六人? 不过石屋后,一座已经停止冒烟的烟囱似乎又在说明,这里就是婢女口中的玲珑房,鸿冶大师打造暗器的地方。 “原来这间石屋的所在处,就是此阵的阵眼啊……”华吟梅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赞许,并没有和肖䍃一样表现出对这间小屋的疑问。 “请各位侠士不要触碰沿途的任何东西,若是引发了机关陷阱,鸿冶先生又会责骂奴婢的。” 婢女走到石门前,以北斗七星的手法依次拨动了门上的几个石块,只闻一声机括运转,那扇石门便缓缓升起。 众人点点头,随着婢女一个个走进了石屋中。 原来这间屋子的真正面积并不是这眼前的一小块,一条做工精细、螺旋状的宽敞暗道直通地下,深不见底。 好大的手笔!肖䍃不禁吃了一惊。 “请随我来。” 一行人随着石阶小心的往下走去,走了足足一柱香功夫,才到底,此时再抬头望来时的道路,地道口只剩下一块铜钱大小亮点。 离开了石阶,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除了每十步的一处油灯,并没有类似壁画、瓷器一般过多的装饰。 倒是沿途的墙壁上,一块块满是凿出的方形孔洞,每一处孔洞出都放着一件造型奇特的暗器,令人眼花缭乱,就连唐门的华吟梅,也叫出它们全部的名号来头。 走廊不止一条,婢女引着众人向左边一条走去。 “这些都是先生做的一些半成品,用不得的。” 众人点点头,虽然看得眼馋想要把玩,但是有了先前的提醒,谁也没有胆子去触碰它们。 倒是萧不亦一直闲庭信步,对这些瑰丽的异宝看也不看一眼,仿佛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拐过几个弯,走廊上渐渐有了来往的人迹,都是一些仆役婢女模样打扮的人,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块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些精细小巧的奇怪金属物,看见了他们也不行礼,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这地方倒显得有些过分阴沉诡谲了……”宁麟闻着湿浊的空气,皱了皱眉头。 “奶奶的,”王洪雷看着走来走去、一言不发的下人们,“就像是枉死城前的黄泉路一样!” “先生喜欢安静,不喜欢白日的阳光,于是将玲珑房选址在此,”婢女还是那副死人一样的表情,“这样可以让先生专心。” 走廊将尽,两旁出现了不少亮着灯光的石室,但婢女并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往前走去。 众人虽然觉得这里的气氛十分压抑瘆人,但怎奈对“龙鳞决”实在过于好奇,便只好耐着性子一路向前。 前方隐隐传来一阵笑声。 众人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婢女以及身后的萧不亦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只好再度跟上。 越往前走,那断断续续的笑声就愈发清晰。 很快,就走到了道路的尽头,一个被门帘遮挡的洞口呈现在众人面前,洞内隐隐有风吹出来,将门帘上下轻轻挥舞。 那男人的笑声也近在咫尺。 “先生,他们都来了。” 婢女走到洞口前,恭敬的垂下头道。 笑声渐渐平息。洞内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请他们进来吧!” 婢女诺了一声,退到一边。萧不亦对她点了点头,掀开门帘径直走了进去。其余众人也按耐不住,快步跟进。 穿过门帘,顿时感觉空气清新凉爽了不少。这石洞十来丈方圆,洞穴表面坑坑洼洼,巨石之间缝隙俨然,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的。 一条几尺宽的地下河水从洞的一边流来,又从另一边的洞壁流出去。 被打磨平整的平地上,放置着一连套或大或小的熔炉和铸器,连接着一根管道,直直的插入头顶的岩石中。想必就是先前看到的那根烟囱了吧? 另外的地方摆放着一些货箱和桌椅板凳,铁渣燃料之类的杂物十分有序地堆在洞壁旁。 鸿冶先生正盘腿坐在流水边的草席上,对着众人微笑致意。 看着这位身材佝偻瘦弱、约摸五十来岁的男人,若非是众侠士纷纷向他拱手问好,肖䍃怎么也无法将他与传说中的那位暗器大师联系起来。 鸿冶大师从草席上站起来,看了看众人,将目光在肖䍃这样的生面孔中间停留了两秒,最后一又把眼神投到了萧不亦众人身上: “至于大家为什么会到我这里来,我也不想多说废话,原因你们都知道的……” 众人点点头,按压着内心的兴奋,等待着前者的后话,一个个眼神里都露出急不可耐的迫切目光。 “首先,鸿某人还是很感谢诸位,把老师的遗物送到了我这里来,”鸿冶脸上又露出了笑意,“经过某的不懈努力,日夜不眠,终于花了七天时间,将这‘龙鳞决’原原本本、完完全全的打造了出来!” 他顿了顿,又有些得意地加了一句:“比老师在图纸上所记载的,还快了三天!” 黄立维听闻此话,顿时拱手恭维道:“鸿冶大师技艺精湛,真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哈哈哈……” 虽然他这番话引起了其余多数人的嗤笑与不屑,但鸿冶大师明显十分受用,高兴地摆摆手谦虚了几句,然后转过身,将一直放在身后的一只木盒子慢慢抱了起来,再而转过身面带笑容看着众人: “这‘龙鳞决’,就在这里了!” 众人的目光紧盯着那只三尺长的方形木盒,一个个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那么,有谁想要看看它吗?” 众人浑身忍不住一震,王洪雷、宁麟一些人更是忍不住就已上前一步。但最终他们都停了下来,把目光投向了依旧一脸平淡的萧不亦。 萧不亦回头看了看众人,嘴角不禁透露出几分冷笑: “萧某对暗器奇门一类的兵器一窍不通,既然是南华老前辈的作品,还是烦请鸿冶大师代为演示一番吧!” 听到“南华”这几个字,鸿冶大师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似乎很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萧掌门此言甚是,那就由我来演示一遍吧!” 于是,鸿冶大师将那木盒缓缓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 终于要来了么…… 一些人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暗器浑身泛着幽幽地寒光,斗笠般大小,外貌如同一条带角的龙头,栩栩如生。龙须,毛发,纹路,每一块鳞片,都历历在目。 龙头即使紧闭着嘴,但仍然是连微张嘴唇下的牙齿都细心的用寒铁打磨了出来。龙的眼睛是两块鲜艳欲滴的红宝石,毫不客气的散发着龙的威严。 只是看着,都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仅仅七天,就完成了这样一个精巧绝伦的艺术品,看来这鸿冶大师的本领,的确是已出神入化了! 看起来这“龙鳞决”颇有重量,瘦小的鸿冶拿着它,看起来有些吃力,但这些都被他眼中骄傲自信的光芒掩盖了。 他伸出右手,从后面小心翼翼地将“龙鳞决”套了上去。 “龙鳞决”微微一震,似乎一瞬间就有了灵性。 只不过那硕大的龙头套在后者瘦小的手臂上,总是有些显得不协调。 鸿冶大师抬起胳臂,将“龙鳞决”的龙口对准了一旁的洞壁。 “看好了!” 众人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不知是扣动了什么机关,下一秒,那龙头的双目猛地散发出光芒,紧闭的大嘴也猛地张开—— 吼! 只听闻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声,紧接着,万千光点带着翻江倒海般的强大气势,从“龙鳞决”的四周向前方爆射而去,雨点般地,在洞壁上激荡出一连串的碎石飞尘。 众人虽然一刻也没有闭眼,却只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的爆响声,纵使是萧不亦这样的人物,也根本看不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龙啸声越来越强,当声音高到一个顶点时,忽然戛然而止。 嘭!一道磅礴的气浪瞬间从鸿冶大师身上向四周荡开,震起的飞沙让肖䍃一干功力一般的人忍不住眯了眯眼。 鸿冶大师自然也承受不住这番劲力,忍不住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但他一点也没有在意自己的丑态,大笑着指向那片洞壁:“哈哈哈哈,诸位请看!” 萧不亦挥了挥衣袖,一道气浪震散了洞壁前的烟尘,只见那片石壁已是千疮百孔,布满了鳞片大小的裂缝和孔隙。 “第二次击发,反倒更强了!” 这就是“龙鳞决”的威力吗?除萧不亦外的众人不禁顿时瞠目结舌,这般恐怖的速度与力量,恐怕已经是任何人类,都无法抵挡吧? 龙行踏绛气,天半语相闻。混沌疑初判,洪荒若始分。 不少人望向那东西的目光顿时更加炽热了,如果有了那东西,别说是一个萧不亦了,就算昔日江湖的不败传奇金、古、梁三位大侠都来了,也得暂避锋芒吧? 那“龙鳞决”一曲刚毕,此时正在微微颤抖嗡鸣着。 “哈哈哈,你还不尽兴吗?”鸿冶宝贝一般轻轻拍打着手中的龙头,笑道。 肖䍃凝望着它,心中忽然有了几分疑惑和不安。 他总觉得那嗡鸣的来源,不是无尽的战意,而是直击灵魂的痛苦。 是错觉吗? 肖䍃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华吟梅,在场的众人除了鸿冶,也就属她这个唐门堂主最懂暗器了。 意外的是,他从后者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若是将其中的重要机括淬上剧毒,以此物的特性,怕是无人能够幸免了!” 鸿冶大师得意的炫耀着手中的宝贝,手舞足蹈的道。 此时他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萧不亦三人身后的众人也从震撼中缓过神来,纷纷称赞起鸿冶大师的手段来。 灵尊上人和黄立维看着众人这般话语,心中自然是越想越气,几乎是同时向着鸿冶大师身旁的东西冲去。 他们才刚迈出两步,就发现前方的路多了一人。 正是冷目相对的萧不亦。 黄立维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而灵尊上人则是不管不顾,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法师这是想要做什么。” “滚开!” 铁面具下的人流露出一丝戏谑的冷笑。 灵尊上人大吼一声,手中的禅杖铜环抖动,带着万钧之力朝着萧不亦砸去。 鸿冶大师看到这一幕,下意识抱着怀里的龙鳞决退了两步,脸上多了几分惊讶和愤怒。 萧不亦却是不闪不避,刹那间,右手已是变掌为拳,笔直的迎上了那禅杖的铜头—— 咚! 铜光一闪,灵尊上人手中的禅杖只剩下了半截,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萧不亦的手还停留在半空,看起来连半点擦伤都没有。 这一手,是武当两仪拳法里最为刚猛有力的“伏虎”式,刚,猛,疾,以力破力。 “我劝法师三思,莫要再上前一步。” 灵尊上人的脑门上顿时沁出无数豆大的汗珠,他恶狠狠的瞪了来人一眼,丢了禅杖,转身退回了众人的行列中。 “既然大家都看够了,”萧不亦缓缓道,“就莫要忘记我们先前的约定。” 这一番话无异于是给气焰正高的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下去,不太好看。 “什么约定?”鸿冶大师抱紧了“龙鳞决”,表情还有些疑惑不解。 还不等萧不亦开口解释,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娇笑,千面郎君缓缓走出来,神色狡黠地道: “萧掌门,此言差矣。” 萧不亦顿了顿,转过身来毫不客气的直视着千面郎君。 后者把头扭向一边,对着众人道:“都说着暗器暗器,自然是能杀人,能见血的才是好暗器,所以肯不能只是说对着墙壁空射,就算过了瘾……” “你想怎样。”萧不亦的声音冰冷地如同腊月飞霜。 “哈哈,不才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却也知道,要想真正瞧瞧这‘龙鳞决’威力如何……”千面郎君笑得十分灿烂,“肯定是要找个活人作为靶子,才能检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