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大夏楚氏结束了乱世,高皇帝建爵位,功臣皆有所赏,封五个皇子为王,许其子孙延绵承袭,可自置吏﹐可得赋敛,齐吴周燕鲁五王散布东南西北,残余乱势被震慑清扫,大夏王朝固若金汤,天下终得太平。 十年后,高祖驾崩,太子登基为帝,新帝发现分封的五个王势力极大,天下九州百郡占去了一多半,他所能掌握的只有二十郡,这样下去他想给自己的儿子们分封都没有多余的地方。 皇帝一看这样不行,就要重新划分封地,诸侯王们拿出圣旨,辈分高的骂皇帝违背祖训,辈分小的哭自己的爹死的早,与朝廷纷争,质问皇帝,皇帝无奈只能作罢。 十年后,皇帝驾崩,诸侯王进驻京城插手帝位之争,最终十五岁三皇子登基为帝,燕鲁两国不奉新帝,私藏被废为庶人的二皇子,齐吴周奉圣旨对燕鲁用兵,是为五国之乱。 五年后,齐吴周分燕鲁两国,诸侯王地位更盛,动辄不接朝廷圣旨,不进京朝拜,驱逐朝廷官员。 二十年后,御史大夫周青请皇帝推行承恩分封制,皇帝欣然同意,昭告诸侯王,不再要收回诸侯王的封地,希望诸侯王的儿子们能都得到自己父王的封地。 诸侯国顿时陷入纷乱,兄弟残杀,甚至还要弑父。 三年后,诸侯王们举着高祖的圣旨,带领大军,清君侧讨伐御史大夫周青,周青遇刺而亡,皇帝也险遭不测,是为三王之乱。 不知道是因为先前王子们争抢封地伤了元气,还是皇帝因为遇到刺客而震怒,查问诸侯王行刺谋逆之事,迎战诸侯王兵。 两年后,周王吴王先后被诛杀,齐王将儿子送为质,交出封地只留王爵得以退居北地存世。 大夏皇帝将九州百郡一千五百县都握在手里,天下终于安稳四海终于太平。 至今又十年矣。 引子 春雨下了几场后,道观后的菜园里齐刷刷的冒出一层绿油油。 陈丹朱摘了一篮子,用山上引来的泉水洗净,加油蓬一下,将腌好的春笋切几片,煮一碗桃花米简简单单吃了一顿。 下午的时间,陈丹朱都在忙碌将余下的菜挂在廊下晾干,以便和春笋一起腌起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静心师太从前观急匆匆的来了。 “丹朱娘子。”她神情有些焦急,“山下有个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刚刚吐了满口白沫,昏迷不醒,家人怕往城里送来不及,想请丹朱娘子你看一下。” 陈丹朱道声好,将手擦了擦,拎起廊下放着的小篮子,里面银针等物都齐全,想了想又让静心师太稍等,拎着篮子去道观后自己的菜园转了一圈,摘了一些自己种的草药,才跟着静心师太往山下去。 桃花山不高,她们又是常在山里行走速度快,从最高处的道观来到山下的村子也不过一刻钟。 昏迷的男孩子六七岁,已经被抬到村口了,母亲在哭,父亲在焦急的看山上,看到两个女子的身影忙唤“来了”村民们打着招呼“静心师太,丹朱娘子”纷纷让开路。 “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红着眼还能把话说清楚,“从外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刚坐下端起饭碗就抽搐昏倒了。” 陈丹朱放下篮子道:“我来看看。”俯身先查看这孩子的口鼻眼睛,又将手脚上衣服拉开仔细看了,“不是蛇虫咬了,是吃了有毒的野菜了。” 听她这样说,哭泣的母亲不解:“还没吃饭呢,我这几天没有摘野菜。” 陈丹朱道:“是他自己在外边随便嚼着玩了吧,我先给他解毒,等他醒了你们问问。” 父母便再没疑问,安静的让开,看着这二十多岁的女子先用银针刺孩子头上手上几下,从篮子里取出一把不知道什么的绿油油草,在小药碗里捣碎,捏开孩子的嘴连汁带液灌进去,才灌进去孩子就哇的吐出来,原本不声不响的人也开始发出哭声。 父母有些慌张的问“丹朱娘子?” 陈丹朱将孩子扶着半趴,让他哭以及继续吐,片刻之后拿出手帕给孩子简单的擦拭,直起身子道:“可以了,人已经醒了,送去城里大夫们看看吧。” 村人们松口气,父母更是欢喜,连连道谢,抬着趴在门板上虽然还昏迷但发出哭声呻吟的孩子放在牛车上,匆匆向城里奔去。 余下的村民们“丹朱娘子辛苦了”“多谢丹朱娘子”道谢。 陈丹朱含笑还礼:“让孩子别在山上乱吃东西,越好看的越不要吃。” 村人们再次道谢,陈丹朱和静心师太便告辞向山上走去,暮色浓浓转眼就看不到了。 这边夫妇拉着孩子来到城里,夜色已经笼罩了天地,京城繁华的夜生活也刚刚开始,到处都是走动的人群,秦淮河里游船如织,灯光如星海。 夫妇来到西城一家医馆,坐诊的大夫给孩子查看,哎呦一声:“竟然是吃了断肠草啊,这孩子真是胆子大。” 虽然不知道断肠草是啥,但听名字就很吓人,夫妇两个浑身发抖流泪。 “别怕别怕。”大夫安抚,一边查看,咿了声,“用针先截断了毒性蔓延,又催吐出来大半,你们找人看过了?” 妇人含泪道:“我们是桃花村的,附近就是桃花山,请丹朱娘子先看了看。” 大夫哦了声,道:“那就好,很好。”说罢便仔细的给孩子诊脉,让店伙计取药,有条不紊的诊治起来,竟然不再多问多说一句。 这是对那位丹朱娘子的信任呢还是不屑?旁边候诊的人竖着耳朵还等着听呢,十分不解,只能自己问“丹朱娘子是谁啊?是个名医吗?” 大夫只当听不见,那夫妇含糊道:“是我们村子附近一个娘子。” 村妇吗?那为什么要找她看?是神婆吗?很灵验吗?旁边的人越发的好奇,但再问却没人理他,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很快大夫给那孩子用针用药诊治好了,孩子也清醒过来,结结巴巴的说了自己下午在山上玩,随手拔了一棵草嚼着玩,因为吐出来口水是红色的,就没敢再吃。 大夫笑道:“福大命大,好了,回去吧。” 夫妇千恩万谢付了诊费拿了药拉着孩子离开了。 候诊的人坐在大夫面前,还不肯放弃问:“福大命大是说这孩子被那位丹朱娘子先解了毒吗?” 大夫笑了笑应声是。 “这丹朱娘子是谁啊?看起来大夫你也是知道的,不止一次遇到被她诊治过的人了吧?”问诊的人一叠声问,“医术很高超吗?怎么在城里没听说过?” 别说看病有本事,就是一个神婆,厉害的话,名气也瞬时能传遍京城。 大夫摇头:“啊呀,你就别问了,不能有名气。”说到这里停顿下,“她是原来吴王的贵族。” 问诊的人立刻明白了,十年前齐吴周三个诸侯王谋反,称为三王之乱,周王吴王先后被诛杀,之后皇帝迁都,如今的京城,就是曾经吴王的国都。 夏帝迁都,京城的贵族们自然也跟着迁居到此,而吴王的贵族背着谋逆之民的罪名,沦落到不如平民百姓,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图名利。 为了清除吴王余孽,这十年里不少吴地世家大族被剿灭。 “这位丹朱娘子很得村民爱护啊。”问诊的人感叹。 丹朱娘子救治的肯定不止一两家,名声没有传开,自然是大家都闭口不谈,免得给她引祸上身。 大夫想了想,多说一句:“这个丹朱娘子吧,倒是不用怕祸事,有天子金口玉言免死。” 问诊的人惊讶:“为什么?她是什么人?” 大夫笑了,笑容讥嘲:“她的姐夫是威武大将军,李梁。” 问诊的人脸色顿时也变的了,拉长声调:“原来是威武——大将军啊。” 威武将军李梁,这个名字别说京城的人,天下皆知。 当年就是他亲手斩下吴王的头颅,举着迎接皇帝,立下大功。 李梁有功被新帝看重,但却没有好名声,因为他斩下吴王头颅的时候是吴王的大将军,他的岳父陈猎虎是吴王的太傅。 虽然李梁说是奉帝命正义之事,但私下难免被嘲笑卖主求荣——毕竟诸侯王的臣子都是诸侯王自己选定的,他们先是吴王的臣子,再是天子的。 这个李梁诛杀了吴王还不够,又疯狂的构陷灭杀吴地世家大族,如一条恶犬,吴地的人恨他,大夏的其他人也并不敬爱他。 问诊的人不想再多谈他,说另外一个很熟悉的名字:“这位丹朱娘子原来是陈太傅的女儿?陈太傅一家不是都被吴王杀了吗?” 当年的事也不是什么秘闻,夜晚问诊的人不多,这位病人的病也不严重,大夫不由起了谈兴,道:“当年陈太傅大女儿,也就是李梁的妻子,偷拿太傅印信给了丈夫,得以让李梁领兵反攻国都,陈太傅被吴王处斩,李梁之妻被绑在城门前吊死,陈氏一族被关在家宅不分男女老幼仆从侍女,先是乱刀砍又被放火烧,合族被灭,太傅家的小女儿因为生病在桃花山静养,逃过一劫,后城破吴王死,被夏军抓到带来询问李梁怎么处置,李梁那时正在陪同皇帝入王宫,看到这个病歪歪吓的呆傻的小女孩,皇帝说了句稚子可怜,李梁便将她安置在桃花山的道观里,活到现在了。” 说起当年,问诊的人神情怅然,掐指一算:“已经过去十年了啊,真快,我还记得那时候可真惨啊,一边兵马混战,一边还发了大洪水,到处都是死人,尸横遍野,那场面,根本不用皇帝打过来,吴国就完了。” 虽然过去了十年,但吴王的余孽还不时的闹腾,说这些旧事也怪危险的,大夫轻咳一声:“所以说天要亡吴王,不要说这些了,你的病没有大碍,拿些药吃着便是。” 问诊的人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站过来,带着几分血腥气:“你看完了没,看完了快让开,我的手被刀切破了。” 问诊的人吓了一跳,转头看一个年轻人站着,右手裹着一块布,血还在渗出来,滴落地上。 大夫见惯了流血并不惊慌,一边问“怎么伤的?”旁边的店伙计警惕的打量他,京城禁携带兵器。 年轻人二十七八岁,面容微黄,一口吴音:“我是醉风楼的帮厨,不小心菜刀切到了。” 大夫已经解开裹布,伤口虽然吓人,但也还好,让伙计给绑扎,再开些外伤药就好了。 年轻人付了钱走出去,站在热闹的街市,看向城外桃花山的方向,两边的灯火映照他的脸忽明忽暗。 陈丹朱每天起床很早,会沿着山上上下下转两遍,顺便打山泉水回来。 这一日她来到山泉边,看到已经有人先行一步。 年轻人背对她,用一只手捧着水往脸上泼,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裹着伤布。 他说:“这水怎么这么凉啊。” 陈丹朱道:“桃花山的泉水一年四季都是凉的,敬哥哥十年没回来,都忘记了吗?” 年轻人转过身,被洗去黄粉的脸露出白皙的肌肤,有着英俊的面容,眼中几分惊讶:“阿朱,你认出我了?” 陈丹朱走过去,把两耳水壶放下,看着晶莹跳跃的泉水:“敬哥哥与我哥哥是好友,同进同出,也常带我玩耍,你的背影和声音我怎能认不出来?你怎么回来了?吴大夫杨氏一族的名单都撤掉追查了。你何苦又出来呢?” 杨敬笑了笑:“我们家都死光了,我怕世人忘了,所以出来啊。“ 陈丹朱将接满水壶拎起来:“敬哥哥是回来报仇的吗?” 杨敬看着她,二十五岁的女子脸上没有了稚气,薄纱头巾遮不住她娇媚的面容。 他轻叹一声:“阿朱,你不怕我吗?” 陈丹朱道:“怕你杀我吗?”她转过身袅袅婷婷迈步,“这十年来,有人来杀我,也有人来劝我去杀人,我见得太多了,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 女声平静,听起来却又忧伤。 “阿朱。”杨敬喊道,“你恨吴王吗?” 恨吴王吗?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家破人亡的痛苦陈丹朱哪里能忘,她一双眼盯着杨敬,咬牙道:“吴王听信谗言,诛杀我族,虽然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我如何能不恨?我陈氏一族自高祖分封跟随吴王,世代忠心,我父亲在五国之乱的时候奋勇杀敌,保全吴国不受半点侵扰,为此伤了一条腿,吴王他怎么能仅仅听信谗言,无凭无据,就诛杀我家主仆一百三十口人!吴王他——” “阿朱。”杨敬上前一步打断她,沉痛道,“这是吴王的错,但他也是被蒙蔽的,不是无凭无据,是有凭据的,李梁拿着兵符啊!” 陈丹朱冷冷一笑:“是吗?那先前张监军害死我哥哥,他怎么不认为张监军是要反了?” 杨敬笑了,笑中有泪:“阿朱啊,阿朱,你们都被李梁骗了,他哪里是冲冠一怒为你们,他早就归顺皇帝了,他骗你姐姐偷来兵符,就是为了反攻国都的。” 听了这话陈丹朱神情漠然,很明显不信他的话,问:“你是吴太王的人还是洛王的人?” 吴王被杀了以后,其属地自有官将不服,认为皇帝背信弃义,违背祖训,不堪为帝,于是拥立了两位吴王的宗室召集人手意图讨伐,不过,吴太王五年前已经被大夏大军剿灭,至于最新这个—— “拥立洛王的大将军,应该刚把洛王杀了,自立为王了吧?”陈丹朱道,“那与吴国吴王还有什么关系?” 十年过去,吴王在世人心中早已经消散,所谓的吴王随众也不过是各有心思各图名利。 杨敬看着陈丹朱眼神幽幽:“你在这山里,世间的事还都很清楚,是李梁告诉你的吗?” 陈丹朱不再说话迈步前行,她身姿纤瘦,拎着水壶摇摇摆摆如风抚柳。 “阿朱。”杨敬慢慢道,“丹阳兄不是死在张美人父亲之手,而是被李梁陷杀,以示归顺!” 陈丹朱的身子一下子站住了,她转过身,薄纱跌落,露出惊愕的神情。 当年李梁之所以让姐姐陈丹妍盗取太傅印信,是因吴王美人之父张监军为了争权,故意让哥哥陈丹阳陷入夏军围困,再延误救援,陈丹阳最终体力不支战死,但吴王围护张美人之父,太傅陈猎虎只能忠君认命。 李梁咽不下这口气,要为陈丹阳报仇,说服了陈丹妍盗取印信,准备潜行回国都与张监军对质。 结果,消息走漏后,吴王下令斩杀了太傅,灭陈氏一族,将李梁之妻绑在城门前吊死,李梁一怒冲发反了吴王—— 对陈丹朱来说,李梁是为她一家才反了吴王,是陈氏的恩人,是她的亲人。 但现在杨敬一开始就错了? “你胡说!”她颤声喊道。 杨敬神情哀戚:“阿朱,我没骗你,我在齐地游历,打听到秘闻,李梁早就归顺了皇帝,先杀了丹阳,再诱骗丹妍姐偷印信,他当时回来就是攻打来国都的,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质问张监军,丹妍姐也不是被吊死的,是被李梁一箭射死在城门。” 陈丹朱看着他,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你若不信,你叫李梁来一问。”杨敬淡淡道,“让他对着丹妍姐姐的坟墓发誓,他敢不敢说问心无愧!” 陈丹朱咬住下唇神情恍惚,姐姐啊,一家惨死胡乱埋葬,万幸有忠心旧部偷出了陈太傅和陈丹妍的尸首给她,她将姐姐和父亲埋在桃花山上,堆了两个小小的坟堆。 “阿朱。”杨敬声音幽幽,“再过五日就是大姐的生辰了吧。” 姐姐陈丹妍生在春暖花开时,父母期望她娇妍明媚,结果二十五岁的年纪凋零,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 陈丹朱双手捂住脸哭泣几声,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杨敬:“我会问李梁,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 她的眼神幽深恨恨。 “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夜色里的京城延续着白日的嘈杂,宫城附近则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守卫森严,巡查的重重马蹄声一夜不间断。 这片豪宅中就有威武将军府,此时已经陷入夜静的卧房里,男人轻轻的起身,拿过一旁的外袍披上,刚要迈步,身后的帐子里传来轻柔的女声“怎么了?什么事?” 男人立刻回身,声音低沉:“没事。”停顿一下还是详细说,“桃花观那边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帐子里女人没有再起身,只柔声道:“小心点。” 男人应声是,回身整理了下帐子,说声好好睡才走了出去,脚步远去,室内帐子里的女人唤声来人,值夜的仆妇忙近前,端着一碗温热的茶。 帐子里只伸出一只手,昏灯照耀下,肌肤细腻,指甲深红,丰腴迷人,仆妇掀起帐子将茶杯送进去。 女人的声音道:“听说那个小贱人越长越像她姐姐了。” 仆妇低笑:“夫人说笑了,她姐姐再美,不也被姑爷眼不眨一下的害死了?貌美没有用。” “不是貌美无用,是在权势面前无用。”女人声懒懒,又一顿,“你这话说的,他不被美貌所惑,那当初看上我是因为什么?” 仆妇笑了:“那自然是因为将军与夫人是天造地设一双,一见钟情。” 女人咯咯笑了,将茶杯递出来“行了,睡吧,他就是看上那小贱人,也不过是个玩物。” 仆妇应声是,听着内里无声,慢慢的退出去。 书房里亮着灯,坐在虎皮椅上的男人在地上投下黑影。 站着的下人静静等了一刻,才有声音低低沉沉落下:“三月初十吗?是阿妍的生日啊。” 下人低头问:“将军,见还是不见?” 室内再次沉默一刻,李梁轻轻敲了敲桌面,驳驳几声:“告诉小姐,三月初十我在停云寺等她。” 李梁同意见她却不来桃花观,陈丹朱有些不解,杨敬却不意外。 “他自知做的恶事太多,你看他什么时候敢单独接近你?”他冷笑道。 陈丹朱默然,李梁几乎不踏足桃花观,因为说会睹物思人,姐姐的坟墓就在这里。 以前她听这话是觉得深情,现在则别有滋味了。 “无妨。”杨敬道,“只要提前知道李梁出现在哪里,就足够我做准备了,到时候我会埋伏在那里助你。” 陈丹朱点点头,深深一礼:“还好有敬哥哥。” 杨敬伸手搀住她,手没有再放开,看着眼前青春正在逝去的女子,神情怅然又一笑:“阿朱,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成亲了,也好,待一起死了,黄泉路上可相伴。” 三月初十,陈丹朱像往常一样上山,打了泉水,浇灌整理自己的园圃,园圃里有菜有花更多的是草药,带着清晨的露珠长的郁郁葱葱。 陈丹朱剪了一些花草放在篮子里,再去洗漱更衣,当静心师太见到她时吓了一跳。 “啊,丹朱....”她看着眼前穿着大袖高襦裙,梳着百花鬓,婷婷袅袅而立的女子,那声娘子唤不出来,声音降低,喃喃,“小姐。” 陈丹朱笑问:“我梳着这个头是不是很怪?这还是我小时候最时兴的,现在都变了吧?” 静心师太摇头:“没有,很好看呢。” 再看陈丹朱没有像往日那般带着薄纱,露出远山眉黛,春波明眸,浅笑柔媚,有些恍惚有些失神。 陈丹朱长的真美。 陈丹朱略有些羞涩:“十年没出门下山了,怎么也要梳洗打扮一下,免得惊吓了世间。” 静心师太忙道:“丹朱娘子最最最好看。” 陈丹朱一笑,问:“车来了吗?” 静心师太点头:“来了来了,很早就到了,一直在山下等着娘子呢。” 陈丹朱拎着花篮款款迈步,静心师太落后一步跟随,两人一起来到山下,一辆黑色大马车在路边静候,看到陈丹朱走来,车夫利落的施礼,摆好了上车的凳子。 陈丹朱将篮子递给他,提裙上车,静心师太在后忍不住唤了声小姐。 陈丹朱回头对她一笑:“阿甜,我走啦。” 阿甜是静心师太的俗名,听这一声唤,她的眼泪再扑扑滴落,低头施礼:“二小姐,走好,阿甜很快就跟上。” 停云寺在京城的另一边,跟桃花观不同,它有千年历史。 吴王被诛杀后,皇帝来到了吴地,先看王宫,再看停云寺,寺庙里的高僧说这里为大夏京城,能保大夏永世,所以皇帝便把京城迁过来了。 停云寺也变成了皇家寺庙,香火更盛。 此时的停云寺前空无一人,虽然是皇家寺庙,但李梁如果说一声,停云寺也能为他关门谢客,且不说李梁的权势,李梁与停云寺方丈慧智大师私交很好。 马车停下,车夫将花篮交给陈丹朱,指了指大门:“小姐进去吧,将军在里面。” 陈丹朱拎着花篮迈进去,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站在大殿前,迎着晨光看着她,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篮,里面青青草白白的花清丽可爱,叹息一声:“跟你姐姐一样,喜欢摆弄花草了。” 陈丹朱道:“毕竟我也不能骑马射箭了。” 太傅陈猎虎老来得女极其娇惯,但陈二小姐自小喜欢骑马射箭,练得一身好武艺。 李梁没有接话,道:“还没吃饭吧,进来吧,这里的素斋很好。” 陈丹朱要说话,李梁抬手在唇边对她嘘声。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素。”他低声道,一笑,“我给你带了酱鸭卤肉羊肉汤,别让佛祖听到。” 陈丹朱看了眼四周:“佛祖吗?他们听不到。”将花篮一递,李梁伸手接过,看她从身边走过向室内去,错后一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陈丹朱坐在桌案前,摆好的碗盘肉菜精致。 李梁在她身后站着,看她拿着筷子慢慢吃,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陈丹朱身子一僵,不动了。 李梁问:“阿朱,你找我做什么?” 陈丹朱握着筷子抬头看他:“我哥哥姐姐都是你杀的?” 李梁笑了,大手摸上她的脸:“怎么过了十年才想明白?阿朱果然可爱——”下一刻一手捏住了陈丹朱的下巴,一手抓住了她刺来的筷子。 筷子已经被换成了袖子里藏着的匕首。 但女子动作再快身手再灵活,在李梁面前也不过是只白兔罢了,一只手就让她动弹不得。 “杨家那小儿告诉你这个,你就来送死了?”他笑问,将她握着匕首的手一折,陈丹朱一声惨叫,手腕被他生生折断了,“你就这么信杨敬的话?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吴王余孽?你以为他还喜欢你爱护你可怜你?你别忘了你们陈氏是被吴王诛族的,你们在吴王余孽眼中,是罪人!跟我一样,都该死的罪人!” 陈丹朱狠狠的看着他,断手的剧痛让眼泪不自控的流出来,浑身发抖,就像李梁前几天见过的风雨中的梨花,他的心瞬时火热—— 陈丹朱尖叫一声被他拎起按在桌案上。 “你还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来勾引我的吧?”李梁的手从陈丹朱的脸上滑过到脖颈,抓住方领大袖衫用力一扯,雪白的胸脯便展露眼前。 陈丹朱尖叫着抬头咬住他的手,血从手上滴落。 李梁不仅没有甩开,反而将手塞进她的嘴里,大笑:“咬啊你狠狠咬。” 大手堵住了口鼻,陈丹朱几乎窒息。 “轻易就被杨敬利用,你还不如被我享用呢。” “你以为杨敬能刺杀我?你以为我为什么肯来见你?当然是为了看看杨敬怎么死。” 李梁嘲笑,大手狠狠一甩,陈丹朱被打的吐出一口血,头歪倒在桌上。 李梁的手掌被咬破一大口,翻着皮肉,他也不在意,放到嘴边舔了舔,居高临下看着待宰的羔羊。 陈丹朱此时没有痛哭也没有叫骂,忽的发出一声笑,慢慢的转过头,眼波流转:“我知道啊,我知道正因为你知道杨敬要刺杀你,你才给我见你这个机会。” 疯了吗?李梁皱眉看着她,要说什么,门外有脚步声,有人轻轻喊声侯爷:“吴王余孽已经控制住了,六皇子的车驾就要到了。” 李梁对外道声我知道了。 李梁看着桌案上的陈丹朱,轻叹一口气:“阿朱,有个好消息我还没跟你分享,铁面将军这老不死的终于病死了,卫将军的位置非我莫属了。” 李梁虽然灭吴有功,但夏帝眼里最受信重的是另一位大将军,这位将军因为战场上受了伤毁了容,用铁面具遮面,人人称呼为铁面将军,真实姓名大家倒是都忘记了。 铁面将军是皇帝最信任的将帅,在五国之乱的时候,他为皇帝守安危,且趁机助力诸侯王灭燕灭鲁,既削弱了诸侯王们,又壮大了夏军。 随后的二十年间练兵养马,以十几郡的支撑为朝廷养出数十万的兵马,终于一改朝廷孱弱,让皇帝敢对诸侯王推行承恩令,在三王逼宫的时候敢迎战。 在三王之乱中,又是他为皇帝灭周逐齐,还多年之前就打造了渡江水战利器数千艘,从东海滨到西蜀如箭齐发,让吴地毫无还手之力。 与他相比,李梁只是破吴国国都的功臣而已。 而且如果不是李梁先动手,破吴国都的功劳本也是铁面将军的,大概是因此吧,铁面将军与李梁一直不和,听说铁面将军还当众暴打过李梁,虽然被皇帝叱责,李梁也没讨到好处,李梁就不敢与铁面将军碰面。 铁面将军在京城的时候,李梁都不上朝,免得起冲突。 李梁一直诅咒铁面将军早点死,现在他终于如愿了。 “太子答应我了,只要我杀了六皇子,登基之后就封我为卫将军,将来我的地位在大夏,可比你父亲在吴王手下要风光。” 他按住陈丹朱的裸露的双肩,激动又炙热。 “你以后跟着我,就能当大夏最风光的陈二小姐。” 陈丹朱抬头张口狠狠咬在他下巴上,李梁一巴掌将她打开,青胡茬的下巴被咬破,有血流出来。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李梁骂道,“你与吴王余孽一起跟六皇子陪葬吧——你本就是吴王余孽。” 他将陈丹朱一把拎起来,大步向外走。 “我上次为杀吴王杀你兄长姐姐,这次就为杀六皇子再杀你一次。” 他打开门,刚迈一步,身子一晃,人向前扑去,与陈丹朱一起倒在地上。 “怎么,怎么回事?”李梁伸手按住咽喉,面色铁青,声音已经沙哑,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旁的陈丹朱。 陈丹朱躺在地上对他笑:“姐夫,我早知道哥哥是你杀死的,我知道杨敬是要利用我,我也知道你知道杨敬利用我才会放松对我的戒备,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要不然,我也没办法接近你啊。” 李梁伸出手握住她的脖子:“你给我下毒?你什么时候,你怎么?”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被咬的血肉模糊,翻开的皮肉流出的血变成了黑色—— 他再看陈丹朱,陈丹朱原本点的红唇也变成了黑色,她对他笑,露出满口黑牙。 显然她的口齿皆有毒。 “你这个贱人!”李梁一声大喊,手上用力。 陈丹朱窒息,慢慢的失去意识,但最后感觉到李梁的手松开了,他已经没力气掐死她了,陈丹朱露出笑,当然,她也要死了,为了找到能万无一失杀死李梁的办法,她准备了十年。 耳边脚步乱响,声音嘈杂,忽远忽近。 “将军!”“将军怎么了?”“快请大夫!”“这,六皇子的车驾到了,我们动不动手?”“六皇子的车驾进来了!” 陈丹朱满耳都是六皇子,她知道六皇子是谁,六皇子是夏帝最小的儿子,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旧京。 当年皇帝入了吴地,被李梁引来停云寺,不知道那老和尚说了什么,皇帝决定迁都到吴国国都,京城迁到这里,西京的权贵民众便都跟着迁来,吴地民众过了一段苦日子,吴地贵族更是苦不堪言,只有李梁借着稳定京城欺压吴民,抄家灭杀吴贵族,越发扶摇直上。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迁来这里,六皇子就一直住在西京,有说是体弱多病不能离开故土,有说是替天子守皇陵——活人迁都容易,死去的皇族们不好迁来陵,所以皇陵依旧在西京那边。 前些时候皇帝病了,召六皇子进京,这也是六皇子十年来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 李梁适才的意思要杀他?然后栽赃给杨敬这些吴王余众? 是了。 皇帝病了,六皇子突然进京,太子担心六皇子夺位,所以先下手为强杀了六皇子。 那这么说,六皇子也要死了? 唉,这跟她无关啊。 陈丹朱放轻松睡去,现在大仇得报,可以去见父亲哥哥姐姐了。 第一章 回家 下午停的雨,晚上又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砸在桃花观的屋檐上,室内的灯火跳跃,紧闭的屋门被打开,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冲出来,奔向大雨中—— “二小姐!” 屋子里一个女孩子大叫追出来,门打开室内的灯光倾泻,照出雨水如千丝万线,先前奔出的女孩子如同站在一张大网中。 雨下的很大,她身上只穿着青色小襦裙,没有小衫也没有外袍,很快就打湿贴在身上,身姿窈窕。 屋子里的女孩子举着斗篷冲出来追上,将她裹住抱住,焦急的大喊:“二小姐,你要干什么啊,你的病还没好呢!” 陈丹朱转过头,明眸如乱星,脸上满是雨水,她看着抱着的女孩子:“静心。” 女孩子更加惊慌了:“小姐,我是阿甜啊,静心是什么?” 小姐梦魇了?怎么睡着突然起来,然后大喊大叫,衣衫不整就向外跑,现在还叫她奇怪的名字。 陈丹朱用力的甩了甩头,乌黑的长发在雨中荡起水雾,她喊道:“现在是哪一年?现在是哪一年?” 丫鬟阿甜吓坏了,紧紧抱住她答道:“是建成三年,建成三年。” 建成三年,是建成三年,陈丹朱大口的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反抱住丫鬟阿甜:“阿甜,你别怕,我没事,我只是,现在,要回家去。” 阿甜道:“小姐,现在下大雨,天又黑了,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不行,明天回去,姐姐就走了,陈丹朱竖眉喊:“你听不懂我的说的话吗?我说现在我要回家,备马!” 现在的陈丹朱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是天天骑马拉弓射箭,有的是力气,她肩头一甩,阿甜跌跌撞撞退开了。 陈二小姐脾气多倔强,丫鬟阿甜是最清楚的,她不敢再阻拦:“请小姐稍等,穿好蓑衣,我去把人唤起来,准备马匹。” 桃花观位于山上不能骑马,道观也没有马匹,陈家的男仆护卫车马都在山下。 陈丹朱也没有再穿着里衣往大雨里跑,示意阿甜速去,自己则回到室内,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扯过干布胡乱的擦,阿甜跑回来时,见陈丹朱**着身子在乱翻箱柜—— 她记不清十年前自己的衣服放在哪里了。 阿甜又是急又是慌又是好笑,用被子把陈丹朱裹起来:“再这样,你会真生病了。” 陈丹朱想起自己这次为什么跑来桃花观,并不是世人说的养病,而是是因为闹着要像哥哥姐夫那样去军中,被父亲陈猎虎骂了一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桃花观。 桃花山是陈氏的私产,桃花观是家庙,桃花山是入京的必经之路,有山有水人来人往,她喜欢热闹常来这里玩耍。 只是这一次一来,再回去就是一家人的尸体。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阿甜给她穿好了衣服,门外脚步乱乱,其他的丫鬟仆妇涌来了,提着灯拿着蓑衣斗笠,脸上睡意都还没散。 不知道为什么陈二小姐闹着半夜,还是下大雨的时候回家,可能是太想家了? 陈二小姐太骄纵了,在家说一不二。 陈夫人生二小姐时难产死了,陈太傅悲痛不再续弦,陈老夫人体弱多病早就不管家,陈太傅的两个兄弟不好插手长房,陈太傅又疼惜这个小女儿,虽然有大小姐照看,二小姐还是被养的肆意妄为。 她们围上来给陈丹朱披上蓑衣穿上木屐,冒着大雨下山。 已经有仆妇先下山通知了,等陈丹朱一行人来到山下,烈油火把马匹护卫都整装待发。 “二小姐,雨太大。”一个护卫喊道,“您坐车吧。” 陈丹朱已经抓住一匹马:“坐车太慢了,我骑马,其他人留在这里。” 阿甜也忙抓过一匹马,作为陈丹朱的丫鬟,骑马是必备技能,她可以跟着回去。 护卫们不再说什么,簇拥着陈丹朱向城池的方向奔去,将其他人和桃花观渐渐抛在身后。 雨太大了,陈丹朱感受到雨穿透蓑衣灌进来,脸上也被雨水打的生疼,一切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陈丹朱也不管这是不是梦了,就算是梦,她也要努力去做。 疾驰的前方隐隐可见盘踞的巨大城池,在大雨中如同琉璃花灯。 吴都是个不夜城。 虽然这几十年,先是五国乱战,现在又三王清君侧,朝廷又问罪三王谋反,没有一日安宁,但对于吴国来说,安稳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那些乱战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啊,吴国有天堑长江,江口一驻守,插着翅膀也飞不过了嘛,零零星星过来一些,很快都被打跑了——虽然陈太傅的儿子战死了,但打仗死人也没什么嘛,只能怪陈太傅儿子运气不好。 因为朝廷的大军逼近,就在前几天,在父亲强烈请求下吴王才下令推行了宵禁,为此惹来很多抱怨。 民间抱怨生活不便,官员们抱怨会引发混乱恐慌,吴王听到抱怨有些后悔了,也许这几天就会重开夜市,让大家恢复一如既往的生活—— 朝廷的兵马有什么可害怕的?皇帝手里十几个郡,养的兵马还不如一个诸侯国多呢,更何况还有周国齐国也在迎战朝廷。 总之没有人会想到朝廷这次真能打过来,更没有想到这一切就发生在十几天后,先是猝不及防的洪水泛滥,吴地瞬时陷入混乱,几十万兵马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接着国都被攻破,吴王被杀。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风带着雨水灌进来让她连声咳嗽。 “小姐!”阿甜大声喊,“马上就到了。” 陈丹朱看向前方,琉璃世界到了眼前,城门紧闭也好,宵禁也好,对陈家的护卫来说都无所谓。 他们上前叫门,听到是太傅家的人,守卫连查问都不问,就让过去了。 陈丹朱愤怒,想要喝骂守卫,你们就是这样守城门的?但又悲哀,她的喝骂又有什么用,吴国因为位置优越,几十年风调雨顺,易守难攻,国富兵多,上下都懈怠习惯了。 她握紧缰绳顶着风雨向家中疾驰,家就在宫城附近——嗯,就是那一世李梁住的将军府。 陈家所有人被杀,宅子也被烧了,皇帝迁都后将这里推倒重建,赐给了李梁做府邸。 当陈丹朱一行人接近的时候,陈家的大宅已经有护卫出来查看了,发现是陈二小姐回来了,都吓了一跳。 “半夜想家了?” “二小姐这次才出去三天,就想家还真是第一次。” 护卫们的低语,陈家的门房下人惊讶,看着跳下马浑身湿透的陈丹朱。 陈丹朱看着眼前的宅院,她哪里是去了三天回来了,她是去了十年回来了。 “老大人才睡下——”管家迎来,“去叫醒吗?” 虽然打扰老大人对身体不太好,但如果是女儿思念父亲连夜赶回,老大人心情肯定很高兴。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见父亲,陈丹朱大步向内,问:“姐姐呢?” 陈太傅有两女一儿,长女陈丹妍出嫁,与李梁另有府邸过的和和美美,同在国都中,可以随时回娘家,也常接陈丹朱过去,但作为外嫁女,她很少回来住。 二小姐竟然知道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今天下午回来的呢,管家很惊讶,忙道:“听说二小姐你去桃花观了,大小姐不放心就回来看看。”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姐姐不是担心父亲,而是来偷父亲的印信了。 “我去见姐姐。”她疾步向内冲去。 大雨中灯火摇曳,有一群人迎来了。 “阿朱!”一个女声穿透风雨,“你怎么回来了?” 陈丹朱看向前方,树影风雨昏灯中有一个高挑的白衣丽人摇曳而来。 陈丹朱怔怔看了一刻,大步向她跑去。 “姐姐!” 她扑过去,身上的雨水,脸上的泪水全部洒在白衣丽人的怀里,感受着姐姐温暖柔软的怀抱。 她了心愿赴黄泉跟家人团聚,没有想到能回到阳间跟活着的家人团聚。 第二章 盗走 陈丹妍被突然回来的妹妹吓了一跳,有很多话要问,但扑入怀里的小姑娘像刚从水里拎出来。 “这么大的雨——你真是!”陈丹妍顾不得说别的,将她拉着疾步向内,“准备热水,熬姜汤来,再拿驱寒的药。” 跟随来的仆妇婢女们忙碌起来,陈丹朱也没有再说话,被陈丹妍牵着向内而去,在回廊上留下雨水的痕迹。 陈家大门关上,夜雨依旧,灯火摇曳仆从忙碌,有别样的安宁。 陈丹朱泡过热热的澡,两个婢女裹着送出来,陈丹妍给她烘头发,盯着她喝姜汤喝药。 陈丹朱出生的时候,陈丹妍十岁了,陈夫人生了孩子就亡故,陈丹妍又当姐姐又当娘看着陈丹朱长大。 “你就是想回来也要看时候啊。”陈丹妍嗔怪,“等雨停了赶路又能怎样啊?” 陈丹朱捧着碗一口一口喝药,感受着口舌间的苦涩没有说话。 “阿朱,你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陈丹妍想到最近的变故,尤其是弟弟亡故,对父亲和陈家来说真是沉重的打击,不能再由着小妹玩闹了,“父亲年纪大身体不好,丹阳又出了事,阿朱,你不要让父亲担心。” 陈丹朱抬起头看她:“姐,你明天去哪里?” 她突然问这个,陈丹妍走神,答道:“去见你姐夫——”话出口忙停下,见妹妹黑黝黝的眼看着自己,“我回家去,你姐夫不在家,家里也有很多事,我不能在这里久住。” 李家能有什么事,李梁的父母都在老家,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李梁保护起来了。 李梁在国都的宅子空荡荡,姐姐和他连个孩子都没有,成亲五年,姐姐小产一次,一直在养身子。 家里倒是有两个侍妾,但李梁这些年在军中很勤奋,两个侍妾也没有生养孩子。 姐姐对李梁有愧意,喝各种汤药,大小寺庙都拜,李梁一直对姐姐说不在意,也不急着要。 陈丹朱的嘴角浮现自嘲的笑,他只是不急着要跟姐姐的孩子,其实此时他已经有儿子了,那个女人—— 陈丹朱深深吸口气,视线落在姐姐的小腹上,陈丹妍细腰窈窕,但其实此时此刻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 这次她去见李梁,为了不被父亲发现,来回只用了八天,累的晕倒了,请了大夫看发现有孕了,但还没感受欢喜,就面临死亡。 “阿梁,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陈丹妍被悬挂在城门前,高声对他哭喊。 城门下的李梁大笑:“这样你死了也不孤单了,有孩子陪着你呢。” 李梁拉弓射箭,一箭命中姐姐—— “吴王,我助你杀罪臣之女。” 这才是事实,而不是世间后来流传的李梁冲冠一怒为红颜,出事的时候她不是在桃花观,也不是被下人掩藏,她那时候跑到城门了,她亲眼看到这一幕。 所以,虽然没有人告诉她哥哥陈丹阳死的真相,她也猜得到,必然跟李梁也脱不了关系。 哥哥死了,李梁才能真正掌控住北线守军,才能肆意妄为。 “阿朱?”陈丹妍伸手在陈丹朱眼前晃,不安的唤,“怎么了?” 陈丹朱回过神:“姐姐,你明天不要回去,在家里多住两天吧。”她伸手抱住陈丹妍,贴在她的身前,感受姐姐的心跳,还小心的避开她的腹部,“我想你了。” 陈丹妍心软软的化了,又很难过,弟弟陈丹阳的死,对陈丹朱来说第一次直面亲人的死亡,当初母亲死的时候,她只是个才出生的婴儿。 陈丹朱将小姑娘抱在怀里拍抚:“阿朱,不怕,不怕——” 有人掀开帘子看进来,轻声唤:“大小姐。”要说什么看到陈丹朱在,便停下了。 陈丹朱也看到了她,是姐姐的婢女小蝶。 陈丹妍问:“怎么了?” 小蝶知道不该说,但又难掩激动紧张,便问:“明日回去还用收拾东西吗?” 陈丹妍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也闪过一丝激动,道:“不用收拾了,我们过两天还回来。”她对着陈丹朱一笑,“阿朱,别怕,姐姐过两天还来陪你。” 陈丹朱看着退出去的小蝶,她也明白,这个小蝶偷到父亲的兵符了。 这是姐姐这次回来的目的。 她垂下视线:“好。” 陈丹妍将她的头发轻轻拢在身后,柔声道:“姐姐今晚陪你睡。” 陈丹朱点点头,顺从的站起来,和她牵着手进室内,室内婢女们已经点了安神香气,铺好了软软的被褥。 “你先躺下。”陈丹妍道,“我去跟丫头们安排一下。” 陈丹朱坐在床上抱膝对她点头,陈丹妍便出去了,陈丹朱立刻从床上下来,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药名,唤来一个婢女:“你去药房给我拿这几味药,我刚学了一个新的方子,包起来枕着睡可以安神。” 因为陈猎虎的腿伤,以及多年征战留下的各种伤,陈府一直有药房有家养的大夫,婢女应声是拿着纸去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这些都是最常见的药材,婢女还特意拿了一个新帕子裹上。 陈丹妍此时也回来了,换了一身宽大的衣服,看到药包不解,问:“做什么呢?” 陈丹朱让婢女下去,捧着药包给她闻:“姐姐,香不香?是我新找的方子,可以安神。” 小姑娘都喜欢做香包,陈丹妍小时候也常这样,笑着闻了闻:“挺好的。来,睡吧,太晚了。” 陈丹朱嗯了声,从妆台前起来,将一根细长的银簪掩在袖子里。 姐妹两人上床,婢女们熄灭灯退了出去,因为心里都有事,两人没有再说话,半真半假的装睡,很快在枕边药的香气中陈丹妍睡着了,陈丹朱则睁开眼坐起来,将憋着的呼吸恢复顺畅。 她拿起银簪在陈丹妍的脖颈后快速的扎下去,睡梦中的陈丹妍眉头一皱,下一刻头一歪,舒展面容不动了。 陈丹朱解开她宽大的衣衫,看到其内换了紧身行装,一个小绣包紧紧的绑缚在腰里,她在其中一摸,果然拿出了一物,对着室内昏昏夜灯,正是兵符。 陈丹朱轻叹一口气,越过陈丹妍下了床,将药包里的药放进熏香炉里,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昏睡的陈丹妍,拿起外袍走出去。 大雨还在哗啦啦的下,刚躺下的管家又被叫了起来。 “二小姐?”他惊讶的看着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又穿上了蓑衣带着斗笠,“你该不会,现在又要回桃花观了吧?” 陈丹朱点头:“是,请管家给我安排十个护卫。” 管家头疼欲裂:“二小姐,你这是——我去唤老大人起来。” 陈丹朱哼声道:“我不是来见父亲的,我是听到姐姐回来了,我就来看看姐姐,现在看完了,我回山上去。” 这顽皮的孩子啊,管家无奈,想着少爷是个男孩子,从小到大也没这样,想到少爷,管家又心痛如绞—— “姐姐说,姐夫会给哥哥报仇的。”陈丹朱此时又道。 管家叹口气,二小姐的心也是为少爷绞痛才如此的癫狂啊,他不再多问,柔声道:“好,我这就让人护送小姐回山上,要不这次我们坐车吧?雨太大了。” 陈丹朱嗯了声没有再拒绝,管家很快就安排好了,陈宅里不是所有人都睡了,护卫们都有轮值。 “只是,阿甜已经休息了。”管家道,“唤她起来吗?” 陈丹朱摇头,不高兴的说:“不用了,我不喜阿甜了,让她不要再跟着我,也不用再给我找新婢女,山上还有人呢够用了,人太多,我嫌吵。” 阿甜这个丫头竟然惹恼二小姐了,管家心里称奇,小姑娘的脾气大概就是这样,他也不敢多问,忙应声好,陈丹朱走上车,又回头:“你明天让大夫给姐姐看看,我觉得她今晚精神不好,一直咳嗽呢。” 管家应声是:“小姐放心,我记下了。” 唉家里少爷已经出事了,大小姐不能再出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二小姐,你到山上也要多喝些姜汤。”管家又叮嘱。 陈丹朱嗯了声不再说话上了车,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护卫们簇拥马车向城门疾驰而去。 陈丹朱坐在马车里,看着渐渐抛在身后的家宅,婢女阿甜安排好了,不会再追去山上发现她不在,针刺以及那几味药能够让姐姐昏睡两天,她也不会发现兵符不见了,而大夫给她诊脉,也会发现她有了身孕。 当陈丹妍醒来发现兵符不见,会以为是父亲发现了,拿走了,或许会再想办法偷兵符,也或许会说出真相求父亲,但父亲绝对不会给兵符,而且知道她有了身孕,父亲也绝不会让她出门的。 总之等他们发现事情不对,已经足够陈丹朱做事了。 是的,陈丹朱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阻止姐姐,或者告诉父亲,解决兵符并不能解决即将到来的噩梦。 要想解决噩梦,就要解决关键的人。 从城门穿过,灯火在身后,前方是浓浓的黑夜,陈丹朱拉起车帘,喊声来人。 护卫们转头看来。 陈丹朱举起兵符:“太傅密令,即刻去棠邑。” 这一次,她代替姐姐去见李梁。 第三章 重见 兵符在手,陈丹朱的行动没有遭到阻拦。 “哥哥不在了,姐姐有了身孕。”她对护卫们说道,“父亲让我去见姐夫。” 听了她的话,护卫们神情都有些悲伤,这几十年天下不太平,陈太傅披甲征战,很大年纪才成亲,又落下残疾,这些年被大王冷落,兵权也流散了。 但幸有儿女成材。 长女嫁了个出身平凡的小将,小将悍勇颇有陈猎虎风采,儿子从十五岁就在军中历练,如今可以领兵为帅,后继有人,陈猎虎的部众精神振奋,没想到刚迎击朝廷兵马,陈丹阳就因为信报有误陷入重围没有援兵一命呜呼。 现在陈家无男儿可用,只能女儿上阵了,护卫们悲愤发誓一定护送小姐尽快到前线。 陈丹朱出了城就弃车换了马匹,雨一直没有停,有时大有时小,路途泥泞,但在这连绵不停的雨中能看到一群群逃难的灾民,他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向国都的方向奔去。 护卫们吓了一跳,吴地物资丰饶从无灾年,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灾民?国都里外明明繁华如旧啊。 “二小姐。”在路边歇息的时候,护卫陈立过来低声说道,“我打听了,竟然还有从江州过来的难民。” 这意味着江州那边也打起来了?护卫们神情震惊,怎么可能,没听到这个消息啊,只说朝廷列兵北线十五万,吴地兵马在那边有二十万,再加上长江阻挡,根本不用畏惧。 但江州那边打起来了,情况就不太妙了——朝廷的兵马要分别应对吴周齐,竟然还能在南边布兵。 陈丹朱捧着一块干饼用力的啃着没有说话。 “二小姐。”另一个护卫奔来,神情紧张的拿出一张揉烂的纸,“难民们手中有人传阅这个。” 护卫们围上来看,字迹被浸泡,但依稀可以看到写的竟然是讨伐吴王二十罪—— 他们的面色发白,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怎么会在国中流传? 因为吴地已经遍布朝廷眼线了,兵马也不止在北线列兵,事实上东起海滨西到巴蜀,夏军舟楫横亘连绵围住了吴地。 吴国上下都说吴地天险安稳,却不想想这几十年,天下动荡,是陈氏带着兵马在外到处征战,打出了吴地的气势,让其他人不敢小瞧,才有吴地的安稳。 如若不然,吴国就像燕国鲁国那样被瓜分了。 单靠天险?呵——看看吴王将父亲兵权分落后,这才不到十年,吴国就如同筛子一般了。 与接过父亲衣钵的新一代吴王沉迷享乐相比,这一任十五岁登基的新天子,有着不逊与开国高祖的智慧和胆气,经历了五国之乱,又卧薪尝胆养精蓄锐二十年,朝廷已经不再是以前那般孱弱了,所以皇帝才有了敢推行分恩制,才有了敢对诸侯王用兵。 而这二十年,诸侯王们老去的沉浸在旧日中荒废,新任的则只知享乐。 陈丹朱不说话专心的啃干粮。 护卫陈立迟疑一下:“二小姐,外边的情况要不要给老大人说一声?” 陈丹朱视线看着泥泞大路,停了没多久的雨水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这雨会持续十天,河水暴涨,一旦挖开,最先遭殃就是国都外的民众,这些灾民从其他地方奔来,本是求一条生路,却不想是走上了黄泉路。 “不用说了,没有用。”陈丹朱道,“这些消息国都里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让大家知道罢了。” 这些动向消息父亲早就报告王庭,但王庭偏偏不应对,上下官员争论不休,吴王一味不管,认为朝廷的兵马打不过来,当然他更不愿意主动去打朝廷,就等着周王齐王两人出力——免得影响他每年一次的大祭祀。 祭祀的时候他会祝祷这个忤逆祖训的皇帝早点死,然后他就会挑选一个合适的皇子奉为新帝——就像他父王做过的那样,唉,这就是他父王眼光不好了,选了这么个不仁不义的皇帝,他到时候可不会犯这个错,一定会挑选一个很好的皇子。 要想能挑选合适的皇子,就要保存足够的实力,这是吴王的想法,他还在宴席上说出来,近臣们都赞叹大王想的周道,只有陈太傅气的晕过去被抬回来了。 唉,得知哥哥丹阳死讯父亲都没有晕过去,陈丹朱将最后一口饼子啃完,喝了一口冷水,起身只道:“赶路吧。” 护卫们对视一眼,既然如此,这些大事由大人们做主,他们当小兵的就不多说话了,护着陈丹朱日夜不停冒着风雨疾驰,就在陈丹朱一张脸变的没有血色的时候,终于到了李梁所在。 此时天已近黄昏。 陈丹朱没有立刻奔军营,在城镇前停下唤住陈立将兵符交给他:“你带着五人,去左翼军,你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吗?” 左翼军驻守在浦南渡口一线,防控河道,数百战舰,当初哥哥陈丹阳就在这里为帅。 陈立毫不犹豫点头:“周督军在那里,与我们能兄弟相称。”看着手里的兵符又不解,“老大人有什么命令?” 这兵符不是去给李梁送命令的吗?怎么小姐交给了他? 陈丹朱道:“命令就是,没有老大人的命令,左翼军不得有任何移动。” 陈立应声是,选了四人,这次出门原本以为是护送小姐去城外桃花山,只带了十人,没想到这十人一走走出这么远,在选人的时候陈立下意识的将他们中身手最好的五人留下。 虽然他也觉得有点多心,但出门在外还是跟着直觉走吧。 陈立带着人离开,陈丹朱还是没有继续前行,让进城买药。 “小姐身体不舒服吗?” 余下的护卫们紧张的问,看着陈丹朱毫无血色又小了一圈的脸,仔细看她的身子还在颤抖,这一路上几乎都在下雨,虽然有蓑衣斗笠,也尽可能的更换衣服,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衣服都是湿的,他们都有些受不了了,二小姐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啊。 陈丹朱没有否认,还好这边虽然兵马驻扎,气氛比其他地方紧张,城镇生活还一如既往,唉,吴地的民众已经习惯了长江为护,就算朝廷兵马在对岸陈列,吴国上下不当回事,民众也便毫无恐慌。 朝廷怎么能打诸侯王呢?诸侯王是皇帝的亲人呢,是助皇帝守天下的。 城镇的医馆不大,一个大夫看着也不怎么可靠,陈丹朱并不介意,随意让他问诊一下开药,按照大夫的药方抓了药,她又点名要了几味药。 “小姐要这个做什么?”大夫犹豫问,警惕道,“这跟我的方子冲突啊,你要是自己乱吃,有了问题可不能怪我。” 这位小姐看起来形容憔悴狼狈,但坐行举止不凡,还有身后那五个护卫,带着兵器气势汹汹,这种人惹不起。 陈丹朱对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只吃你给开的药。”指着大夫拿来的另几种药,低声道,“这个是给别人的。” 什么意思?家里还有病人吗?大夫要问,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人声嘈杂。 “二小姐!”马蹄停在医馆门外,十几个披甲重兵下马,对着内里的陈丹朱大声喊,“大将军让我们来接你了。” 陈丹朱看着为首的一个小将,想了想才唤出他的名字,这是李梁的随身亲兵长山。 “刚要去找姐夫呢。”她说道,抬手掩鼻打个喷嚏,鼻音浓浓,“姐夫已经知道了啊。” 进了李梁的地盘,当然逃不过他的眼,亲兵长山担心的看着陈丹朱:“二小姐,你不舒服吗?快让大将军的大夫给看看吧。” 陈丹朱嗯了声跟着他们上马,重兵簇拥在街上疾驰而去。 军营驻扎好大一片,陈丹朱畅通无阻,很快就见到站在中军大帐前站着的男人。 陈丹朱有些恍惚,此时的李梁二十六岁,身形偏瘦,领兵在外辛苦,不如十年后雍容,他没有穿铠甲,蓝袍玉带,微黑的面容刚毅,视线落在下马的女孩子身上,嘴角浮现笑意。 “阿朱。”他唤道,“好久不见了,长高了啊。” 其实几天前才见过,陈丹朱心想,压下复杂心情,喊声:“姐夫。” 第四章 下手 中军大帐里摆放了火盆,点亮了灯,暖意浓浓。 跟姐姐陈丹妍一样细心,李梁已经备好了姜汤,还有两个婢女一个仆妇——从城镇上富贵人家借来的。 陈丹朱在婢女仆妇的服侍下泡了澡换了干净的新衣,衣裳也是从富贵人家拿来的。 头发就不是李梁帮她烘干了,虽然小时候李梁也做过,李梁和陈丹妍成亲时十八岁,那时候陈丹朱八岁,在家习惯了跟着姐姐睡,陈丹妍成亲后她也闹着住过来,一年后才习惯不再跟着姐姐。 李梁常常笑谈提前体验当爹。 “我们阿朱长大了啊。”李梁坐在一旁,看着婢女仆妇给陈丹朱烘头发,“竟然能一个人跑这么远。” 陈丹朱捧着碗将姜汤喝完,对婢女道:“我抓的药熬一下。” 适才军中的大夫也看过了,陈丹朱病倒是现在还没病,只是在风雨中赶路导致非常虚弱,药可吃可不吃,关键还是休养。 陈丹朱一向不喜欢吃药,这次自己主动看病吃药,可见身体是真的不舒服,李梁对婢女点点头。 婢女拿起陈丹朱放在一旁的药包——陈丹朱在走出药店前已经趁着大夫分神分心把所有的药混杂一起。 “这药你分开。”陈丹朱唤住婢女,“这个药熬一半,余下的熏香,可以安神。” 小姑娘很有自己的主张,李梁一笑对婢女仆妇点点头,两个婢女将烘头发的铜熏炉打开,倒出一半药材撒进去,炭火上发出滋滋声,烟气从中袅袅而起,药香散开,但并不刺鼻。 “小姐,你看放这么多可以吗?”她们问。 陈丹朱嗯了声,婢女仆妇先将床铺整理好,李梁惯用的床铺已经挪走了,现在这里摆着的罗汉床,美人屏风,都是富豪家一并送来的,怎么招待女眷她们很熟练。 小床,屏风,香薰炉,坐在地毯上头发长长铺展身后的女孩子,原本肃杀生冷的军帐变的像春天一样。 婢女仆妇拿着药退下去熬,帐内只剩下两人。 “大夫说你要饮食清淡些。”李梁指着桌案上摆着的粥,“我知道你喜欢吃肉,所以我让加了一点点肉。” 陈丹朱嗯了声,拿着小勺子慢慢的吃。 “阿朱。”李梁默然一刻,柔声道,“丹阳的事大家都很难过,父亲更痛,你,体谅一下父亲,不要跟他发脾气。” 陈丹朱看他一眼:“姐姐给写信说了?” 李梁道:“是我担心你主动问你姐姐,我知道你想为你哥哥报仇,我也相信,阿朱虽然是个女子,也能上阵杀敌,只是现在家里也离不开人,你能照顾好父亲,不亚于杀敌数百。” 陈丹朱看着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姐姐像母亲,李梁一直以来也都像父亲,而且是个慈父,她小时候觉得李梁是家里最懂她的人,比姐姐还要好,姐姐只会唠叨她。 谁能想到李梁心这么狠毒辣,你要另投主人也罢,但你怎能踩着他们一家的性命啊,尤其是姐姐—— 她笑了笑垂下头,不想再听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喊声姐夫:“姐姐有身孕了。” 李梁一怔,站起来,不可置信:“真的?” 陈丹朱对他点点头:“真的,已经三个月了,姐夫你走之前就怀上了。” 李梁啊呀一声大笑,在帐内来回踱步,欢喜的语无伦次,只连声道太好了,真是没想到。 陈丹朱视线追随着他,看着他外表惊喜,眼中却很平静,并没有久盼终于得子的激动。 她低下头看着熏炉里药香气袅袅。 李梁停下脚看陈丹朱:“所以你姐姐让你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陈丹朱要说什么,帐外婢女道药熬好了,李梁让她进来,话就被打断了。 陈丹朱捧着一口口喝完药,打个哈欠:“姐夫,我累极了。” 李梁便道:“好,你快睡吧,好好睡一觉。”他转身要走,却被陈丹朱唤住。 “姐夫。”陈丹朱道,看了看四周,“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睡害怕,你在这里看着我睡吧。” 李梁失笑,陈丹朱说是胆子大,但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离开家啊。 “好。”他道,“正好有军务,我在这里处置这些事,陪着你。” 陈丹朱这才点点头露出笑。 婢女服侍陈丹朱躺下退了下去,李梁对亲兵们吩咐让四周安静,不要惊扰二小姐,再转头看屏风格挡后小床上的女孩子一动不动,已经有轻微的鼾声传来——真是把这小姑娘累极了,他笑了笑,示意亲兵退下,帐内安静下来。 李梁将这边的灯挑灭,走回桌案前坐下来,他翻看舆图公文,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陈丹朱为什么来了?是陈丹妍让她来的? 如果真有孕的话,陈丹妍太想要孩子了,肯定不会奔波前来,但也说不定—— 李梁觉得,在孩子和自己之间,陈丹妍应该更在意自己。 不过也有可能陈丹妍说服了陈丹朱。 为了给兄长报仇她正闹着要来这里,把这件事交给她做,也不是不可能。 陈丹朱很好说服,偷父亲印信这种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比大人更容易,毕竟,越年纪小,越不知道轻重。 但她怎么不说呢?是真的累极了,还是有别的打算?东西在哪里?——李梁看向屏风,要不要搜她的身? 算了,会惊醒她。 也不急,等她睡醒再说吧。 李梁深吸一口气以平稳心绪,但胸口一痛差点吐出来,他不由按住心口,怎么回事?他再慢慢的深吸一口气,又一切如常。 李梁自嘲的一笑,唉,他也很累的,他低下头看舆图,雨已经接连下了几天了,周督军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就算没有兵符,也可以开始行动了——李梁的心再次火热,整个吴国将成为他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室内静谧,只有香炉偶尔轻轻爆裂声,药香气袅袅。 李梁看的很认真,但随着时间的滑过,他的头开始慢慢的向下垂,猛地一点又抬起来,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用力的甩甩头,神情清醒一刻,但不多久又开始垂下去,几次三番后,头再一次下垂,这次没有再抬起来,越来越低,最终砰的一声,伏在桌案上不动了。 小床上安睡的陈丹朱睁开眼,透过美人屏风看伏案的李梁,脸上浮现笑,她用手捂住嘴,将一声咳闷在口中,再将手拿下来,手心有一汪血。 那两味药混合燃烧毒性这么强,她喝了熬的解药,也还是被呛出了血。 但这是值得的,陈丹朱擦嘴边的血,李梁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上一世,她等了十年才杀了李梁,这一次,她要他立刻马上死。 第五章 反问 天光微亮,中军大帐里响起惊叫。 “姐夫!姐夫,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门外的亲兵立刻冲进来,看到只穿薄衫散着头发的陈丹朱跌跪在桌案前,小脸发白的摇晃着李梁。 李梁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手臂下压着展开的舆图,文书。 “我醒来看到姐夫这样睡着。”陈丹朱流泪喊道,“我想让他去床上睡,我唤他也不醒,我觉得不太对。” 的确不太对,李梁一向警惕,女孩子的喊叫,兵卫们的脚步声这么嘈杂,就是再累也不会睡的这么沉。 一众人上前将李梁小心翼翼的放平,亲兵探了探鼻息,鼻息还有,只是面色并不好,大夫立刻也被叫进来,第一眼就道大将军昏迷了。 陈丹朱站在一旁,裹着衣衫紧张的问:“姐夫是累坏了吗?”又质问亲兵,“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照看的姐夫啊?”眼泪又扑扑落下来,“哥哥已经不在了,姐夫要是再出事。” 亲兵们被小姑娘哭的心烦意乱:“二小姐,你先别哭,大将军身体一向还好啊。” 陈家的护卫们此时也都来了,对李梁的亲兵们很不客气:“大将军身体一向好怎么会这样?现在什么时候?二小姐问都不能问?” 李梁的亲兵们还不敢跟他们争执,只能低头道:“请大夫看看再说吧。” 陈丹朱被护卫们簇拥着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给李梁诊治,望闻问切,拿出银针在李梁的手指上刺破,李梁一点反应也没有,大夫的眉头越来越皱。 “大将军吃过什么东西吗?”他转身问。 陈丹朱道:“姐夫给我做了肉粥,我吃了一碗,余下的姐夫用了。” 亲兵也点头证实陈丹朱说的话,补充道:“二小姐睡得早,大将军怕惊扰她没有再要宵夜。” 那就是只吃了和陈二小姐一样的东西,大夫看了眼,见陈二小姐跟昨日一样面色孱白身子虚弱,并没有其他症状。 大夫嗅了嗅:“这药味——” “我在吃药啊。”陈丹朱道,“昨天晚上吃了药睡的,还拿了安神的药熏着。” 这个大夫也知道,陈丹朱一来,他就被李梁叫来了,说二小姐身体不舒服,他仔细的查看了,二小姐的药也查看了,很普通的常用药。 只是此时这淡淡的药味闻起来有些怪,或许是人多涌进来浑浊吧。 最关键是一晚上跟李梁在一起的陈二小姐没有异常,大夫凝神思索,问:“这几天大将军都吃了什么?” 军中的三个副将此时闻讯也都过来了,听到这里察觉不对,直接问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将军到底怎么了?” 大夫便也直接道:“大将军应该是中毒了。” 帐内的人闻言皆大惊“这怎么可能?”“中毒?”乱嚷,也有人转身要往外走“我再去找其他大夫来。”但有一个女声尖锐压过嘈杂。 “都站住!”陈丹朱喊道,“谁也不许乱走。” 诸人安静,看这个小姑娘小脸发白,攥紧了手在身前:“你们都不许走,你这些人,都有害我姐夫的嫌疑!” 此言一出帐内的人顿时更乱“二小姐!”“我们没有啊!”“我们是大将军的人,怎么可能害将军?” 陈丹朱看着他们,细细的牙齿咬着下唇尖声喊:“怎么不可能?我哥哥就是在军中被害死的!害死了我哥哥,现在又要害我姐夫,说不定还要害我,怎么我一来我姐夫就出事了!” 听她这样说,陈家的护卫五人将陈丹朱紧紧围住。 帐内的副将们听到这里回过神了,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孩子是被吓糊涂了,不讲道理了,唉,本也不指望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讲道理。 “二小姐。”一个四十多岁的副将道,“你认得我吧,我是太傅帐下参将李保,我这条命是太傅救下来的,如果要害太傅的人,我第一个该死。” “是啊,二小姐,你别害怕。”另一个副将安抚,“这里一多半都是太傅的部众。” 他说到这里眼圈发红。 “丹阳少爷的死,我们也很心痛,虽然——” 虽然丹阳少爷的死不被大王认为是人祸,但他们都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们一定会为丹阳少爷报仇的。” 陈丹朱知道这里一多半都是陈猎虎的部众,但还有一部分不是啊,父亲兵权旁落多年,吴地的兵马早已经四分五裂,而且,她眼尾微挑扫过室内诸人,就算这一半多的陈猎虎部众,里面也有一半变成了李梁的部众了。 闹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折腾反而会弄巧成拙,陈丹朱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里打转:“那姐夫能治好吧?” 唉,帐内的人心里都沉沉。 “二小姐,你放心。”副将李保道,“我们这就去找最好的大夫来。” 一众人要迈步,陈丹朱再次道声且慢。 唉,孩子真是太难缠了,诸人有些无奈。 “李副将,我觉得这件事不要声张。”陈丹朱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泪珠颤颤,但小姑娘又努力的冷静不让它们掉下来,“既然姐夫是被人害的,奸人已经在我们军中了,一旦被人知道姐夫中毒了,奸计得逞,他们就要闹大乱了。” 的确如此,帐内诸人神情一凛,陈丹朱视线掠过,不出意外果然见到几个神情异样的——军中的确有朝廷的细作,最大的细作就是李梁,这一点李梁的心腹必然知道。 她垂下视线,抬手按了按鼻头,让鼻音浓浓。 “在姐夫醒来,或者父亲那边知道消息之前,能瞒多久还是瞒多久吧。” 李保等人对视一眼,低声交流几句,看陈丹朱的眼神更柔和:“好,二小姐,我们知道怎么做了,你放心。” 陈丹朱看他们:“正好我生病了,请大夫吃药,都可以说是我,姐夫也可以因为照顾我不见其他人。” 李保等人点头,再对帐中亲兵肃声道:“你们守好中军大帐,一切听从二小姐的吩咐。” 亲兵们齐声应是,李保等人这才急匆匆的出去,帐外果然有不少人来探问,皆被他们打发走不提。 陈丹朱坐在帐中,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梁,将薄被给他盖好,抿了抿嘴,李梁醒是醒不过来了,最多五天后就彻底的死了。 她俯身贴近李梁的耳边:“姐夫,你放心,那个女人和你的儿子,我会送他们一起去陪你。” 李梁紧闭的双眼眼角有泪水滑落,陈丹朱抬手替他擦去。 第六章 悄说 李梁有个外室,时间差不多是在与陈丹妍成亲后第二年。 这件事前世陈丹朱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那个外室并不是普通人。 朝廷攻下吴国都的第二年,虽然吴地南部还有不少地方在反抗,但大局已定,皇帝迁都,又论功行赏封李梁为威武大将军,还将一位郡主赐婚给他。 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以示帝王的看重,但有一次李梁和那位郡主探亲回来路过来看她,郡主当然没有上山,他下山时,她偷偷跟在后面,站在半山腰看到了他和那位郡主坐的马车,郡主没有下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里面跑出来,伸着手冲他喊父亲。 李梁笑着将他抱起来。 陈丹朱当时就震惊了,李梁和那位郡主成亲才一年,怎么会有这么大儿子? 桃花山位于京城必经之路,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种消息也传的最快,她趁着给村民们看病,打听到一个传闻,传闻说李梁与那位郡主早就相识,而且是李梁英雄救美,郡主对他一见钟情死心塌地隐瞒身份跟随—— 狗屁的英雄救美隐瞒身份跟随,陈丹朱本就凉了的心更凉了,很明显这个女人是隐瞒身份诱降了李梁,李梁背弃陈家背弃吴国比她猜想的还要早。 看孩子的年纪,李梁应该是和姐姐成亲的第三年,在外边就有新妻有子了,她们一点也没有发现,那时候三王和朝廷还没有开战呢,李梁一直在国都啊。 陈丹朱想把眼睛挖出来。 现在有机会重来,她不需要挖出眼睛,她要把那女人和孩子挖出来,陈丹朱默默的想,但是那个女人和孩子在哪里呢?李梁是开不了口了,他的心腹肯定知道。 “二小姐。”陈家的护卫陈强进来,看着陈丹朱的脸色,很不安,“李姑爷他——” 唉,他在担心姑爷呢,陈丹朱思索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她带来的护卫都是陈家世代跟随主姓的部曲,也就是陈猎虎的私兵。 他们是可以相信的人。 “姐夫现在还没事。”她道,“送信的人安排好了吗?” 陈强点头:“按照二小姐说的,我挑了最可靠的人手,护送陈海去送送信给老大人。” 他心里有些奇怪,二小姐让陈海回去送信,还要二十多人护送,而且交代的这护送的兵要他们亲自挑,挑你们认为的最可靠的人,不是李姑爷的人。 李姑爷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陈丹朱对陈强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屋子里并没有别人啊,陈丹朱以怀疑所有人都是凶手为理由把人都赶出去了,只让李梁的亲兵守在帐外,有什么话还要小声说?陈强上前单膝跪下,与床上坐着的女孩子齐平。 陈丹朱手拢在他的耳边:“姐夫的毒是我下的。” 陈强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小姑娘的裙边,抬起头面色惨白不可置信,他听到了什么? “你不用惊讶,这是我父亲吩咐我做的。”陈丹朱骗他,她这个小孩子没办法让别人相信,就用父亲的名义吧,“李梁,已经背弃吴地投靠朝廷了。” 听到是老大人的吩咐,陈强虽然还很震惊,但没有再发出疑问,视线看向床上昏迷的李梁,神情愤怒:“他怎能!” 对吴地的兵将来说,自立朝以来,他们都是吴王的兵马,这是高祖皇帝下旨的,他们先是吴王的兵,再是大夏的兵马。 朝廷与吴王如果对战,他们当然也是为吴王死而不悔。 陈丹朱对他嘘声:“这里不知道他多少心腹,也不知道朝廷的人有多少。” 怪不得小姐一直叮嘱要他找自己认为最可靠的人,陈强握了握手,这个军营有兵将五万,他们只有四人了—— 陈强想到一件事:“二小姐,让陈立拿着兵符快些回来。” 陈丹朱摇摇头,孱白的脸上浮现苦笑:“那边也在李梁的掌控中,我们必须有人在,否则李梁的人挖开堤坝的话——” 那洪水就如同千军万马能踏平国都,陈强的脸变的比小姑娘的还要白,吴国就算有几十万兵马,也阻挡不了洪水啊,一旦真发生这种事,吴地必将尸横遍野。 “李姑——梁,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他喃喃。 他当然会,陈丹朱默然。 “小姐。”陈强打起精神道,“我们现在人手太少了,小姐你在这里太危险。” 真该多带点人来啊。 陈丹朱道:“如果我们人手多的话,反而根本接近不了李梁,这次我能成功,是因为他对我毫无防备,而得手后我在这里又可以利用他来掌控局势。” 陈立那边,必须有父亲的兵符才能行事。 陈强点点头,看陈丹朱的眼神多了钦佩,就算这些是老大人的安排,二小姐才十五岁,就能这么干净利索的做到,不亏是老大人的子女。 少爷虽然不在了,二小姐也能担起老大人的衣钵。 陈丹朱看懂陈强的念头,叹息一声,父亲哪还有衣钵,以后大夏就没有吴国了。 “李梁现在中毒昏迷,最多还能撑五天。”她轻声道,“我们要在这五天之内,掌控到尽可能多的兵马,以稳定大军。” 陈强应声是:“二小姐,我这就告诉他们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了。” 陈丹朱道:“你们要小心行事,虽然李梁的心腹还没有怀疑到我们,但必然会盯着。” 陈强单膝下跪抱拳道:“小姐放心,这是太傅养了几十年的兵马,他李梁这短短两三年,不可能都攥在手里。” 陈丹朱点头:“我是太傅的女儿,李梁的妻妹,我代替李梁坐镇,也能镇住场面。” 陈强一礼:“小姐保重,我去了。” 陈强离开了,陈丹朱坐在床边攥着手,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这样做又能不能改变接下来的事,但不管怎样,李梁都必须先死! 至少李梁的命运,改变了。 她坐在床边,守着将要变成尸体的李梁,开心的笑了。 ..... ..... 五万兵马的军营在这边的大地上铺展一大片,在另一处营帐里,也有人发出笑声。 这是一个男声,声音沙哑,苍老又似乎像是被什么滚过咽喉。 他笑问:“李梁中毒了?你们竟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营帐光线昏暗,案前坐着的男人铠甲披风裹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在他面前站着的有三人,其中一个男人抬起头,露出清晰的面容,正是李梁的副将李保。 “是的。”他说道,神情凝重又带着惧意,“我们正在查到底是谁动的手,事情太突然了,陈二小姐刚来——” 沙哑的男声再次一笑:“是啊,陈二小姐刚来,李梁就中毒了,那当然是陈二小姐下手的啊。” 陈二小姐?李保一怔。 “你们以为十五岁的小姑娘就不敢杀人吗?”面前的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对他们摆了摆,“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孩子。” 第七章 明问 大夫不断的被带进来,中军大帐这边的守卫也越来越严。 李梁陷入昏迷的第三天,陈强顺利的联络了不少陈猎虎的旧众,换防到中军大帐这边。 陈强还去西线那边联络陈立,陈立五人因为有兵符在手,周督军视他为陈猎虎亲临,事事听从,他也接手了一多半兵马。 陈强将陈丹朱的话告诉他们,陈立等人也吓的腿软,不是因为害怕危险,而是此事太出人意料,李梁可是陈猎虎的女婿,他怎么会背弃吴王? 陈强也不知道,只能告诉他们,这肯定是陈猎虎已经查明的,否则陈丹朱这个小姑娘怎么敢杀了李梁。 “你们现在拿着兵符,一定要不负老大人所托。” 陈立等五人对着国都的方向跪地立誓,陈强不敢在这里久留,周督军听说他要走也来相送,周督军当年也是陈猎虎麾下,拉着陈强的手红着眼因为陈丹阳的死很自责:“等战事结束,我亲自去老大人面前受罚。” 陈强道:“老大人既然送丹阳少爷上战场,就不惧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与周督军无关。” 周督军拍拍他的肩头,咬牙低声骂:“张监军这个狗贼,我定不会饶了他。” 张监军是美人张氏的父亲,此次奉旨监军,在军中耀武扬威,陈丹阳的死就是他造成的,出事之后已经跑回国都。 陈强对周督军抱拳,上马离去,疾驰中又回头看了眼,见陈立等人被周督军的兵马围护,军旗烈烈很威风,唉,希望叛变的只有李梁一人吧。 现在支撑他们的就是陈猎虎对这一切尽在掌握中,也已经有了安排,并不是只有他们十人和陈二小姐面这一切。 陈强天亮的时候赶回棠邑大营,跟离开时一样关卡外有一群重兵把守,看着奔来的陈强也一如先前让开了路,陈强却有些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前方的军营如同猛虎张开了大口,但想到陈丹朱就坐在这猛虎中,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扬鞭催马冲进去—— 一张铁网从地面上弹起,将奔驰的马和人一起罩住,马儿嘶鸣,陈强发出一声大叫,拔出刀,铁网收紧,握着的刀的人和马被禁锢,如同捞上岸的鱼—— “二小姐!”陈强发出一声嘶吼。 “二小姐。”中军大帐被亲兵掀开门帘,通报道,“大夫来了。” 营帐里陈丹朱坐在桌案前梳头,对外宣称她病了,李梁找的那些婢女仆妇也都关起来,日常的衣食住行陈丹朱自己来做。 自己照顾自己这种事陈丹朱已经做了十年了,没有丝毫的生疏不适。 她一边看着桌案上摊开的军报,一边利落的挽着百花鬓,听到通报抬头看了眼,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拎着药箱站在门外。 不知道又从哪里找了一个大夫,不过不管什么大夫来都没有用,这个毒也不是无解,只是现在已经四天了,神仙来了也没用。 陈丹朱嗯了声:“快请进来。”她停下手站起来,半挽发鬓陪大夫走向屏风后的床边。 大夫只围着床上的李梁转了一圈,不像别的大夫那样仔细的诊看。 “大夫。”陈丹朱哽咽问,“你看我姐夫怎么样?可有办法?” 大夫摇摇头:“太晚了。” 陈丹朱转头喊亲兵,声音愤怒:“李保呢!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有用的大夫?” 站在帐内的亲兵有些尴尬,唉,看了这么多大夫,李梁没有丝毫好转,二小姐沉不住气发脾气也难免。 大夫倒是没什么尴尬,看陈丹朱一眼,道:“二小姐,我给你看看吧。” 陈丹朱生气喊道:“你给我看什么?” 大夫笑道:“二小姐中的毒倒还可以解掉。” 陈丹朱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慌乱是假,慌乱还是有一点,但因为早有预料,此时被人识破提着的心反而也落地。 “你说什么?”她喊道,做出慌乱又愤怒的样子,“我也中毒了?我也被人下毒了?” 大夫不慌不急,请陈丹朱来桌案前坐下,视线扫了眼上面摆着的军报:“二小姐不亏是太傅之女,也能看军报,大将军病了这几日,都是二小姐做决断的吧,军中调动不少啊。” 在这个营帐里,他倒像是个主人,陈丹朱看了眼,原本站在帐中的亲兵退了出去,是被营帐外的人召出去的,营帐外人影晃动散开并没有冲进来。 陈丹朱也不再做小女儿状发脾气,道:“总要有人管啊,我管正合适。” 大夫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拿出脉诊:“我给小姐看看。” 陈丹朱坐下来,大大方方的伸出手,将三个金镯子拉上去,露出白细的手腕。 大夫搭上手指仔细诊脉一刻,叹口气:“二小姐真是太狠了,就算要杀人,也不用搭上自己吧。”说着又嗅了嗅室内,这几日大夫一直来,各种药也一直用着,满室浓浓药味,“二小姐看来下毒很精通,解毒还是差一点,这几日也用了药,但解毒成效可不行。” 他提起笔,往军报上写下几味药。 “二小姐用这几味药,余下的毒就能清除,否则,现在二小姐仗着年纪小还能撑着,等再大几岁,别的不说,必要日日咳血。” 陈丹朱探身看他写的药,哦了声:“好,我记下了。”然后一笑,“多谢大夫,我让人好好赏你。” 大夫想着主人说的话,再看眼前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总觉得这皮囊下藏着一个怪物——怎么做到杀了人,被人发现了,还一点也不害怕? 当然,年纪不大的人做事吓人,不是第一次见,只不过这次是个女孩子。 “二小姐。”大夫收回纷乱的思绪,“李将军的事你知道多少?这是陈太傅的意思吗?” 李梁的事她知道的很多,陈丹朱心里想,李梁以后的事她都知道——那些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她没有回答,问:“你是朝廷的人?”她的眼中闪过愤怒,想到前世杨敬说过的话,李梁杀陈丹阳以示归顺朝廷,说明那个时候朝廷的说客已经在李梁身边了。 是这个说客吗?哥哥是被李梁杀了证明给他看的吗?陈丹朱紧紧咬着牙,要怎么样也能把他杀死? 大夫看出陈丹朱眼中的杀意,一瞬间还有些害怕,又有些失笑,他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吓到吗?虽然惧意散去,但没了心情周旋。 “我来就是告诉二小姐,不要以为杀了李梁就解决了问题。”他将脉诊收起来,站起来,“没有了李梁,军中多得是可以取代李梁的人,但这个人不是你,既然有人害李梁,二小姐跟着一起遇害,也顺理成章,二小姐也不用指望自己带的十个人。” 她是仗着出其不意以及这个身份杀了李梁,但如果这军中真的一多半都是李梁的人手,还有朝廷的人在,她带十个人就算拿着兵符,也的确难以对抗。 陈丹朱坐在桌案前冷笑道:“当然不是只有我们十个人。” 男人当然也是这样想的,陈二小姐带着十个人能来,必然是陈猎虎的吩咐。 “二小姐是说身后还有千军万马吗?”他冲她摇了摇手,“二小姐,来不及了。” 说罢怜悯的看了眼这个小姑娘。 “这些药我还是会给二小姐送来,死也要有个好身体。” 他不是在威胁她,他只是在说实话,陈丹朱浑身发冷,就算她是陈太傅的女儿,在这纷乱的军营里,在朝廷的大势前,她弱小的不堪一击,就像她的哥哥,说死还是死了,死了也就死了。 那这一次,她只是杀了李梁,就死了吗? 陈丹朱攥紧了手,指甲刺破了手心。 “等一下。”她喊道,“你是朝廷的人?” 大夫回头,就让小姑娘死个心里明白吧:“是,我是。” 他说完这句等着小姑娘破口大骂发泄愤怒,但陈丹朱没有大喊大骂。 “我要见铁面将军。”她道,“我有话对他说。” 第八章 意外 对她的要求,这个朝廷大夫没有说话,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营帐外没有兵将再进来,陈丹朱感觉到守卫换了一批人,不再是李梁的亲兵。 陈丹朱站在营帐里慢慢坐下来,虽然她看起来不紧张,但身子其实一直是紧绷的,陈强他们怎么样?是被抓了还是被杀了?拿着兵符的陈立呢?肯定也很危险,这个朝廷的说客已经点名说兵符了,他们什么都知道。 唉,她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醒过来就冲来把李梁杀了,杀了李梁后怎么应对,她没想,这件事或者应该跟姐姐父亲说?但父亲和姐姐都是深信李梁的,她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时间来说服啊。 陈丹朱坐在桌案前出神,视线落在那张军报上,原本的字迹被几味药名覆盖—— “来人。”她扬声喊道。 营帐外有兵卫进来了,果然换了人,是个生面孔,但的确是吴国的兵——心大概已经不是了。 他面无表情的施礼:“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陈丹朱将军报递给他:“给我熬这几味药来,还有,早饭可以送来了。” 兵卫应声是接过转身出去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干脆也不想了,陈丹朱对着镜子继续梳头。 另一边的营帐里散发着香气,屏风格挡在桌案前,透出其后一个人影盘坐进食。 “她说要见我?”沙哑苍老的声音因为吃东西变的更含糊,“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从陈丹朱那里离开的大夫,站在屏风外,此时此刻满眼惊疑不解:“是啊,卑职也不清楚,李梁都不知道大人您在这里,陈猎虎怎么知道的?” 屏风后的声音了片刻,继续呼噜噜吃东西:“李梁不知道,陈猎虎不知道,她不一定不知道,一个人不能用别人来判定。” 呼噜噜的声音更加听不清,大夫要问,屏风后吃饭的声音停下来,变得清晰:“陈二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大夫转头对帐子外问了句,片刻之后卫兵进来:“陈二小姐洗漱更衣梳头,然后吃饭,现在在吃药——刚写的药方。” 小姑娘还真吃了他写的药啊,大夫有些惊讶,胆子还真大。 屏风后男人声音沙哑的笑了,三口两口将东西塞进嘴里。 “请她来吧,我来见见这位陈二小姐。” ..... ..... 陈丹朱被兵卫请出来的时候有些紧张,外边没有一群卫兵扑过来,军营里也秩序正常,看到她走出来,路过的兵将都高兴,还有人打招呼:“陈小姐病好了。”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军营没有乱没什么可高兴的,这不是她的功劳。 两个卫兵带着她在军营里穿行,不是押送,但陈丹朱也不会真当他们是护送,更不会大喊大叫救命,那男人肯让人带她出来,当然是心有成竹她翻不起风浪。 一路上仔细看,没有看到陈强等人的身影,陈丹朱心里叹口气,引路的两个卫兵停在一间营帐前:“二小姐进去吧。” 陈丹朱心想莫非是换了一个地方关押她?然后她就会死在这个营帐里?心里念头纷乱,陈丹朱脚步并没有畏惧,迈步进去了,一眼先看到帐内的屏风,屏风后有哗啦啦的水声,看影子是一人捧着铜盆,一人在洗漱。 屏风前有人对陈丹朱施礼:“陈二小姐。” 陈丹朱看着他,问:“大夫有什么事不能在那边说?” 大夫还没说话,屏风后捧着铜盆的兵卫退出来,屏风也搬开,露出其后坐着的男人,他低头整理裹在身上的衣袍,道:“陈二小姐不是要见我吗?” 陈丹朱一怔,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身形跟李梁差不多,裹着一件黑披风,其下是厚重的铠甲,抬起头,盔帽下是一张铁青的脸—— 陈丹朱吓了一跳,伸手掩住嘴压制低呼,向后退了一步,瞪眼看着这张脸——这不是真的人脸,是一个不知是铜是铁的面具,将整张脸包起来,有豁口露出眼口鼻,乍一看很吓人,再一看更吓人了。 “你!”陈丹朱震惊,“铁面将军?” 他怎么在这里?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铁面将军已经明白了,铁面具上看不出惊讶,沙哑的声音满是惊讶:“你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看屏风前站着的大夫,大夫有些没反应过来:“陈二小姐,你不是要见将军?” 陈丹朱心里翻江倒海,她知道那一世铁面将军坐镇攻打吴地,而且不只是铁面将军,其实连皇帝也来亲征了。 所以她说要见铁面将军,但她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认为的见铁面将军是骑上马,离开军营,去江边,坐船,穿过长江,去对面的军营里见—— 在吴地的军营里,距离中军大帐这么近的地方,她竟然见到了此次朝廷数十万大军的统帅?! 陈丹朱心要跳出来,两耳嗡嗡,但同时又窒息,茫然,灰心—— 铁面将军都到了军营里如入无人之地,吴地这十几万的兵马又有什么意义? “陈二小姐,你——?”大夫看她的样子,心也沉下来,他可能犯错了,被陈二小姐诈了! 陈二小姐并不知道铁面将军在这里,而他因为疏忽大意以为她知道——啊呀,真是要死了。 陈丹朱看大夫的脸色明白怎么回事了,当然这件事她不会承认,越让他们看不透,才更有机会。 “我是要见将军啊。”她道,坦然的再次打量铁面将军,“原来将军真的带着铁面。” 铁面将军已经看出这小姑娘撒谎了,但没有再指出,只道:“老夫面貌受损,不带面具就吓到世人了。” 陈丹朱道:“将军的面容是因为赫赫战功而损,吓到世人的并不是相貌,是将军的威名。” 这是在奉承他吗?铁面将军哈哈笑了:“陈二小姐真是可爱,怪不得被陈太傅捧为珍宝。” 陈丹朱施然坐下:“我就是不可爱,也是我父亲的珍宝。” 铁面将军看着面前明媚如春光的小姑娘再次笑了笑。 “所以,陈二小姐的噩耗送回去,太傅大人会多伤心。”他道,“老夫与陈太傅年纪差不多,只可惜没有陈太傅命好有子女,老夫想如果我有二小姐这样可爱的女儿,失去了,真是剜心之痛。” 陈丹朱看着他的铁面,灰白的头发,眼睛的地方黑黝黝,再配上沙哑磨刀的声音,真是很吓人。 她带着天真之气:“那将军不要杀我不就好了。” 铁面将军看着桌案上的军报。 “陈二小姐,吴王谋逆,你们下属子民皆是罪人,而你又杀了李梁,坏了我的战机,你知道为此将会有多少将士丧命吗?”他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为什么不杀你?因为你比我的将士貌美如花吗?” 他抬起头,黑黝黝的视线从面具洞内落在陈丹朱的身上。 “用陈猎虎珍爱的娇花祭奠我的将士,岂不是更好?” 第九章 替代 陈丹朱没有被将军和将军的话吓到。 她喃喃:“哪有什么好的,活着岂不是更好” 听这孩子气的话,铁面将军失笑,好吧,他应该知道,陈二小姐连亲姐夫都敢杀,他的样子也好,可怕的话也好,都不能吓到她。 “是啊,不死当然好。”他淡淡道,“本来不用死这么多人,都是大夏子民,可你把李梁杀了,不用死人的计划被破坏了,陈二小姐,你记住,我朝廷的将士是因你死的,吴地的兵民也是因为你。” 陈丹朱唉了声:“将军不用说这种话来吓唬我,听起来我成了大夏的罪人,不管怎么样,李梁这么做,任何一个吴兵将都是要杀了他的。” 身份立场不同,说话就没有什么意义,原本也不会见她的,如果不是因为误会,铁面将军没兴趣了:“陈二小姐已经杀了李梁,是如愿无憾了,我对二小姐有一件事可以保证。” 陈丹朱看着他。 铁面将军的铁面下沙哑的声音如刀磨石:“二小姐的尸首会非常完好的送回吴地,让二小姐体面的入土为安。” 听起来还是吓唬威胁的话,但陈丹朱突然想到先前自己与李梁同归于尽,不知道尸首会怎么样?她先是杀了李梁,李梁又原本要利用她来刺杀六皇子,这死了可以说是罪不可恕,想要跟姐姐父亲家人们葬在一起是不可能了,说不定要悬尸首城门—— 想到这里,她再看铁面将军的冰冷的铁面就觉得有些温暖:“谢谢你啊。” 她这谢意并不是嘲讽,竟然还是真心实意,铁面将军默然一刻,这陈二小姐莫非不是胆子大,是脑子有问题?古古怪怪的。 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二小姐还不拂袖站起来让自己把她拖出去?看她在案前坐的很安稳,还在走神——脑子真的有问题吧? 铁面将军看旁边站着的男人一眼,想到一件事:“李梁不在了,但二小姐拿的兵符还在,用兵符送二小姐的尸体回吴都,岂不是一样可用?” 李梁要兵符就是为了带兵越过防线其不意杀入国都,现在以李梁和陈二小姐被害的名义送回去,也一样能,男人抚掌:“将军说的对。” 他便也看陈丹朱,笑着打趣。 “二小姐没有白送来兵符。” 陈丹朱摇头:“不可能,兵符只有我和李梁拿着才有用,别说是我的尸体,就是你们押着我本人,也休想越过吴地防线。” 父亲发现姐姐盗兵符后怒而绑缚要斩杀,对她也是一样的,这不是父亲不疼爱她们姐妹,这是父亲身为吴国太傅的职责。 那时候也就是因为事先不知道李梁的意图,直到他逼近了才发现,如果早一点,就算李梁拿着兵符也不会这么容易越过防线。 这次算着时间,父亲应该已经发现兵符不见了吧? 这小姑娘是在认真的跟他们讨论吗?他们当然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陈猎虎把女儿派来,就已经是决定牺牲女儿了,此时的吴都肯定已经做好了备战。 铁面将军再次忍不住笑,问:“那陈二小姐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 陈丹朱看着铁面将军桌案上堆乱的军报,地图,唉,朝廷的大将军坐在吴地的军营里排兵布阵,这个仗还有什么可打的。 她是把李梁杀了,但能改变吴国的命运吗?要是把这个铁面将军杀了倒是有可能,这样想着,她看了眼铁面将军,大概也不行吧,她没什么本事,只会用点毒,而铁面将军身边这个男人,是个用毒高手。 “我——”陈丹朱喃喃,也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句话,“我可以做李梁能做的事。” 铁面将军愣了下,刚才那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分明满是杀意,她想杀了他呢,但没想到张口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倒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陈丹朱也愣了下,她没有想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但下一刻她的眼睛亮起来,她改不了吴国灭亡的命运,或许能改吴国很多人死去的命运。 铁面将军用李梁是要攻入吴国都,她可以代替李梁做这件事,当然也就可以阻止挖开堤坝,攻城屠杀这种事发生。 “将军!”她大喊一声,向前挪了一下,眼神灼灼的看着铁面将军,“你们要李梁做的事,让我来做!” 铁面将军被吓了一跳,一旁站着的男人也如同见了鬼,什么?是他们听错了,还是这小姑娘发疯说胡话了? “陈二小姐?”铁面将军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丹朱点头:“我当然知道,将军——将军您贵姓?” 铁面将军愣了下,已经很久没有人敢问他姓名了,淡淡道:“大夏诸侯王之乱一日不平,老夫一日无名无姓。” 陈丹朱也只是随口一问,上一世不知道,这一世既然见到了就随口问一下,他不答就算了,道:“将军,我是说我拿着兵符带你们入吴都。” 铁面将军哈哈大笑,对眼前的小姑娘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陈丹朱,你如果是个吴地普通民众,你说的话我没有丝毫怀疑。”他一字一字的念出她的名字,“但是你姓陈,你爹是陈猎虎,你哥哥陈丹阳已经为吴王捐躯,虽然有个李梁,但他姓李不姓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背叛吴王。”陈丹朱幽幽道,“我在做我杀掉的李梁这样的人。” 铁面将军看着她,面具后的视线深邃不可窥探。 陈丹朱挺直身子:“正如将军所说,我是吴国人,但这是大夏的天下,我更是大夏的子民,因为我姓陈,我敢做这件事,将军反而不敢用姓陈的人吗?” “不是老夫不敢。”铁面将军道,“陈二小姐,这件事不合情理。” 陈丹朱怅然:“是啊,其实我来见将军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要说出这话,只是一见将军——” 她看着铁面将军冰冷的面具。 “丹朱,看到了大势不可阻挡。” 铁面将军的铁面具下发出一声闷咳,这小姑娘是在吹捧他吗?看她孱白的小脸,莹莹亮的双眼,忧伤又坦然——哎呦,如果是演戏,这么小就这么厉害,如果不是演戏,眨眼就背弃吴王—— 不管哪个,这小姑娘再长大些可不得了,更何况还有这眉若远山肌肤胜雪的美人相貌。 有意思,铁面将军又有些想笑,倒要看看这陈二小姐是什么意思。 “好。”他道,“既然陈二小姐愿遵从天子之命,那老夫就笑纳了。” 第十章 请求 他答应了,陈丹朱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事到如今,她总要把自己想要的握在手里。 她道:“我有一个条件。” 铁面将军呵呵笑:“这是理所应当,李梁跟我们谈了可不一止一个条件,丹朱小姐可以多说几个。” 是啊,一个太亏了,陈丹朱想了想,点点头:“好,那我有几个条件。” 铁面将军心里想,这姑娘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第一个,在我没有做完事情之前,你们不许攻城。”陈丹朱道。 铁面将军摇头:“不可能,最多给你限定个时间。”他想了想,伸手,“五天。” 陈丹朱也没想真能让几十万朝廷兵马因为她一句话就等着,但五天太少了:“我路上就要走五天,怎么也要给我十天的时间。” 铁面将军的笑从面具后传来:“对啊,我说的就是丹朱小姐回到吴地国都后,我给五天的时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陈丹朱不在意对方的调戏,接下来要说的是最难的一条,放在膝头的手攥了起来:“如果我失败了,将军可以渡河,可以攻城掠地,但请将军——不要挖开河堤。”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抬头看对方,双方论战,兵戎相见,三十六计无不可用,每一个将官的目标就是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时候对对方讲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费一兵一卒还是用兵士的血肉攻破吴地,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将官都选择前者。 她的要求,无力又可笑。 “将军,虽然这里是吴王的封地,但都是大夏国土,都是皇帝的子民啊,他们也没有想做谋反罪王之民,是高祖把他们划封给吴王的啊,他们何其无辜。” 她没有抬头,没有听到铁面将军的调笑,也没有看到铁面将军面具露出的一双眼中浮现的恍然,视线再落在低着头的陈丹朱身上—— 他沉默一刻,道:“我们对吴王用兵,是因为他与周齐两王结兵谋逆,这是吴王之罪,不是吴地民众的罪——”没有应是,而是问:“还有别的条件吗?” 陈丹朱抬起头看他一眼:“我要带走李梁的两个贴身亲随。” 铁面将军道:“可以,但跟随你回去的护卫,都必须是我的人。” 陈丹朱对铁面将军一笑:“这个不用将军说啊,我当然要带将军的人回去,将军多给我些人手,免得我出师未捷身先死。” 铁面将军看旁边站的男人:“王先生,你带着人亲自护送丹朱小姐回吴都。” 被称为王先生的那个大夫俯身应声是。 铁面将军再问:“丹朱小姐还有条件吗?” 陈丹朱心里有些茫然,唉,她还真不知道该要什么条件,因为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她问,“剩下的条件,我能以后再说吗?” 铁面将军伸手按了按铁面具罩住的额头:“丹朱小姐你是陈猎虎生的,就算你不可爱他也视你为珍宝,但老夫不行,真不行,你快走吧,否则老夫这辈子都不想再生养个女儿了。” 陈丹朱叹息一声:“祝将军将来有个比我可爱的女儿,这一次,就算我是我父亲生的,他也不会再珍爱我了。” 虽然大家都是大夏的子民,但对父亲来说,吴王为先,他尊崇皇帝,但更尊崇高祖分封诸侯的旨意,在他看来,现在皇帝要收回封地,才是违背圣旨,是不义,是被身边的奸臣蛊惑,他誓死也要守护吴国守护吴王。 就算吴王不分青红皂白斩杀了父亲,父亲那一刻也必然没有怨言。 而她却背弃了吴王,父亲不会原谅她的。 她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铁面将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叹息一声,对王先生道:“小姑娘真可怜。” 王先生苦笑:“将军不要说笑了,哪里可怜,明明是很可怕。”从这姑娘进来他的心就忽上忽下的不停,每一句话都出人意料,他是怎么想也想不到,“大人,你说是陈猎虎疯了,还是这陈二小姐疯了?” 陈猎虎会归顺朝廷?打死他也不信,诸侯王存世太久,诸侯王的臣子们眼中早已经没有了皇帝和朝廷,在他们眼里,现在朝廷是不义,尤其是陈猎虎这样的人。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唉,他都有点认为是自己疯了。 铁面将军默然一刻,想到一个可能:“也许,我们想多了,陈猎虎并不知道这件事。” 王先生神情更惊讶:“大人,你是说,现在这些事都是这个陈二小姐自作主张?” 到这里来,杀李梁,又投靠铁面将军?都是陈二小姐一个人的事?陈猎虎根本不知道,还有,兵符—— “怎么不可能?”铁面将军敲了敲桌案,他的手指细长,有些发黄,就像染了色的树枝,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想想李梁本来是怎么说的?他跟我们说是会说服他妻子偷来兵符给他的,兵符,是偷的。” 王先生略一思索也渐渐回过神了:“所以大人的意思是,陈大小姐的确偷到兵符了,但却被陈二小姐发现,陈二小姐从姐姐那里偷过来,或者陈大小姐自己不便来,将这件事交给了陈二小姐——不对,如果是陈大小姐托付,陈二小姐为什么要杀了李梁?如果不是陈大小姐托付,陈二小姐就是来杀李梁的,为什么又投靠将军,还要去助我们攻下吴都?” 道理怎么想都不对啊,是有诈? 陈二小姐的作为的确难以理顺,铁面将军手指落在舆图上一地:“你安排人去问周奇,李梁对他有什么安排?” 周奇是就是驻守在渡口大营的督军,但他是李梁的人,并不是他们的人。 王先生道:“李梁仗着另有靠山,不听我们号令,也不告诉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我看这个姓周的也不会说。” 铁面将军冷冷道:“那就用刑。” 用刑?王先生愣了下,可是李梁的靠山—— “李梁死了。”铁面将军向后靠去,如山倒下,“靠山又能怎样?” 也对,王先生笑了笑,李梁都死了,事情跟原来不一样了,他应声是又问:“那我就带着人护送丹朱小姐?” 铁面将军道:“带着骁卫去吧。” 这是最机密又最能以一当十的人马,是皇帝钦赐给将军的,还从没离开过铁面将军身边,王先生微微愣了下,用来护送这位陈二小姐? “此事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铁面将军道。 也是,这是拿下吴都,是决定此战乃至陛下铲除诸侯国胜败的大事,王先生俯身应声是,转身要走,又被唤住。 铁面将军慢慢道:“如果有人要杀丹朱小姐,你们要护住她的性命,如果丹朱小姐自己寻死,你们就不要拦她了。” 自寻死路这句话王先生领会了,比如陈小姐反悔做出一些不合适的事,那就不要怪他们无情了,他应声是等了一刻铁面将军没有别的吩咐,施礼大步而去。 营帐里陷入安静,铁面将军想,不再成为父亲的珍宝,这种痛苦的确很可怕啊,不知道这位陈二小姐能不能捱过去. 第十一章 归来 又一个黑夜过去后,李梁微弱的呼吸彻底的停下了。 事到如今也隐瞒不了,李梁的动向本就被所有人盯着,驻军主将纷纷涌来,听陈二小姐痛哭。 “父亲知道我兄长是被害死了的,不放心姐夫特意让我来看看,结果——”陈丹朱面对众将官尖声喊,“我姐夫还是被害死了,如果不是姐夫护着我,我也要被害死了,到底是你们谁干的,你们这是祸国殃民——” 她一边哭一边端起药碗喝下去,浓浓的药味让在场人明白,陈二小姐并不是在胡说。 但在场的人也不会接受这个指责,张监军虽然已经回去了,军中还有不少他的人,听到这里哼了声:“二小姐有证据吗?没有证据不要乱说,如今这个时候扰乱军心才是祸国殃民。” 陈丹朱道:“我会回去上报大王,我们会拿出证据的。” 陈丹朱唤来李梁的亲随,一个叫长山,一个叫长林:“你们亲自护送姑爷的尸首,确保万无一失,回去要查验。” 长山长林突遭变故还有些发懵,因为对李梁的事心知肚明,第一个念头是不敢跟陈丹朱回陈家,他们另有别的地方想去,不过那边的人骂他们一顿是不是傻? “李梁原本要做的就是拿着兵符回吴都,现在他活人回不去了,尸体不是也能回去吗?兵符也有,这不是依旧能行事?他不在了,你们做事不就行了?” 对啊,主人没完成的事他们来做成,这是大功一件,将来身家性命都有了保障,他们立刻没了惶惶不安,精神抖擞的领命。 除了李梁的亲信,那边也给了充足的人手,此一去功成名就,他们大声应是:“二小姐放心。” 让陈丹朱意外的是,虽然没有再看到陈强等人,去左翼军的陈立带着兵符回来了。 陈立也很意外:“在陈强走后,周督军就被抓起来了,我拿着兵符才见到他,样子很狼狈,被用了刑,问他什么,他又不说,只让我快走。” 很明显是出事了,但他并没有被抓起来,还顺利的带着兵符来见二小姐。 陈丹朱也有些不解,是谁下令抓了周督军?周督军是李梁的人?莫非是铁面将军?但铁面将军为什么抓他? 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只说:“应该是李梁死了,他们起了内讧,陈强留下做眼线,我们趁机快回去。” 虽然觉得有点乱,陈立还是听从吩咐,二小姐毕竟是个女孩子,能杀了李梁已经很不容易了,余下的事交给大人们来办吧,老大人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而对于陈丹朱的离开以及扬言回去告状,军中各主将也不在意,如果告状有用的话,陈丹阳也不会死了也白死,现在李梁也死了,陈猎虎在军中的势力就彻底的瓦解了,怎么重新分权,怎么捞到更多的兵马,才是最重要的事。 陈丹朱看着这些主将眼神闪烁心思都写在脸上,心里有些悲哀,吴国兵将还在内斗争权,而朝廷的主将已经在他们眼皮下安坐了——吴兵将懈怠太久了,朝廷已经不是曾经面对诸侯王无可奈何的朝廷了。 她垂下视线:“走吧。”再抬头看向远处,神情复杂,从离开家到现在已经十天了,父亲应该已经发现了吧?父亲如果发现兵符被她偷走了,会怎么对待她? 春光短暂,十天一眨眼,院子里的嫩绿就变成了浓绿,陈猎虎虽然是个武将,也有书房,书房也学人布置的很文雅,就是太过于文雅了,竹子芭蕉海棠一起堆在窗口,书架一排排,书桌上也琳琅满目,乍一看就跟许久没有人收拾一般。 陈丹妍穿着薄衫里里外外翻找的冒出一层汗。 兵符到底放在哪里了? 小蝶说上次就是在书房的书桌笔架山下藏着的,父亲发现拿回去后,可能会换个地方藏——书房里已经找遍了,莫非是在卧室? “小蝶。”陈丹妍用衣袖擦着额头,低声唤,“去看看父亲现在在哪里?” 门外没有婢女的声音,陈猎虎苍老的声音响起:“阿妍,你找我什么事?” 陈丹妍吓的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在地上,陈猎虎也一步迈进来,伸手搀扶:“你小心点,大夫让吃的药你吃了吗?” 陈丹妍发白的脸色浮现一丝红晕,手按在小腹上,眼中难掩欢喜,她原本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昏迷了两天,父亲带着大夫在一旁告诉她,她有身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她因为当年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葵水常常不来,因此竟然也没有发现。 陈丹妍欢喜的差点又晕过去,李梁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他一直期盼能有个孩子,现在好了,如愿了,她要去还愿——不过,待欢喜过后,她想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手放进衣服里一摸,兵符不见了。 她昏迷两天,又被大夫诊治,吃药,那么多仆妇丫头,身上肯定被解开更换——兵符被父亲发现了吧? 陈丹妍有些心虚的看站在床边的父亲,父亲很明显也沉浸在她有孕的欢喜中,没有提兵符的事,只意味深长道:“你若真为李梁好,就好好的在家养身子。” 大夫说了,她的身体很虚弱,稍有不慎这个孩子就保不住,如果这次保不住,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陈丹妍吓的几天没敢下床,但想着李梁所托,还是放不下,和小蝶又跑来找兵符,没想到被父亲发现了。 她看了眼旁边,门边有小蝶的裙角,显然是被父亲打晕了。 陈猎虎看着女儿的脸色,皱眉问:“阿妍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丹妍决定给父亲说实话,目前这情况她是不可能亲自去给李梁送兵符的,只能说服父亲,让父亲来做。 “父亲。”陈丹妍拉着陈猎虎的衣袖跪下,“你把兵符给阿梁送去吧,阿梁说了,他有证据能指罪张监军,让他回来吧,不除掉这些恶人,下一个死的就是阿梁了。” 驻守在外的大将没有诏令不得回都城,如果有陈猎虎的兵符就能畅通无阻了。 陈猎虎叹口气,知道女儿对丹阳的死耿耿于怀,但李梁的这种说法根本不可行,这也不是李梁该说的话,太让他失望了。 “丹阳的事我自有主张,不会让他白死的。”他沉声道,“李梁放心,张监军已经回到王庭,军营那边不会有人能害他了。” 陈丹妍不肯起来流泪喊父亲:“我知道我上次私自偷兵符错了,但父亲,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我真的很担心阿梁啊。” 上次?陈猎虎一怔,什么意思?他将陈丹妍扶起来,伸手掀开笔架山,空空——兵符呢? “父亲。”陈丹妍有些不解,“我前几天是偷拿了,你不是已经拿回去了吗?” 她的神情又震惊,怎么看起来父亲不知道这件事? 陈猎虎同样震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拿的?” 陈丹妍按住小腹:“那兵符被谁拿走了?”将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兵符被人偷了,这可是要出大事,陈猎虎伸手点了点女儿,但现在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高声唤人查人员来去,但查来查去,甚至连李梁家宅都没有人离开,除了陈二小姐。 陈二小姐那一夜冒雨来冒雨去,带走了十个护卫。 陈猎虎知道二女儿来过,只当她脾气上头,又有护卫护送,桃花山也是陈家的私产,便没有理会。 “老爷老爷。”管家跌跌撞撞冲进来,面色煞白,“二小姐不在桃花观,那里的人说,自从那天下雨回来后就再没回去,大家都以为小姐是在家——” 陈猎虎看陈丹妍喝道:“你跟你妹妹说什么了?” 陈丹妍不可置信:“我什么都没说,她见了我就洗澡,我给她烘干头发,上床很快就睡着了,我都不知道她走了,我——”她再次按住小腹,所以兵符是丹朱拿走了? 她去哪里了?莫非去见李梁了!她怎么知道的?陈丹妍一瞬间无数疑问乱转。 陈猎虎一拍桌子怒极:“你没跟她说,李梁难道不能跟她说?” 陈丹朱自小视姐姐为母,陈丹妍成亲后,李梁也成了她很亲近的人,李梁能说动陈丹妍,自然也能说动陈丹朱! 陈猎虎气的要吐血喝令一声来人备马,外边有人带着一个兵将进来。 “老大人。”来人施礼,再抬头神情有些古怪,“丹朱小姐,拿着兵符,带着李大将军旗号的兵马向国都来了,卑职前来禀告一声。” 陈猎虎面色微变,没有立刻去让把孽女抓回来,而是问:“有多少兵马?” 来人道:“也不算多,远远看有三百多人。”因为是陈二小姐,且有陈猎虎兵符一路畅通无人查问,这是到了城门前,事关重大,他才来回禀通告。 陈猎虎站起来:“关闭城门,敢有靠近,杀无赦!”抓起大刀向外而去。 陈丹妍面色煞白:“父亲——” 第十二章 告知 前方涌来的兵马挡住了去路,陈丹朱并没有觉得意外,唉,父亲一定气坏了。 “二小姐。”陈家的管家骑马从中奔来,神情复杂看着陈丹朱,“老爷传令家法,请下马吧。” 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手里拿着绳子,这是要把她绑起来,然后直接送进军牢吗?就像当初姐姐那样,虽然她很想对父亲认错,但现在不是时候,陈丹朱喊道:“快让开——姐夫死了,我要见父亲。” 喊出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愣了下,姐夫,是说李梁?管家面色震惊:“二小姐,你说什么?” 因为拉着尸首行路慢,陈丹朱让长山长林在后,她则快马加鞭不停先一步回来,是以国都这边不知道后边随行的还有棺椁。 陈丹朱纵马奔过来,管家有些慌乱的回过神,不再拦绑陈丹朱,只喊道:“兵马不得进城。” 陈丹朱看身后,穿着吴兵甲的王先生也在看她,神情并没有什么畏惧,虽然只要陈丹朱一声大喊,面前的吴兵能将他们撕碎。 “这是姐夫的兵。”陈丹朱喊道,“他们知道真相。” 王先生引着十几人跟上,高喊道:“我们跟二小姐回去,其他人在这里候命。” 管家看着陈丹朱带着人冲过来,再看余下的兵马没有再动,迟疑一下,陈丹朱等人风一般越过他向城池奔去。 “七爷。”陈立在其中喊道,“快回去,有很多事呢!” 李梁死了这件事就已经吓死人了,还有什么事啊?管家一甩马鞭转身催马,到底怎么回事啊。 穿过城门,街上依旧繁华热闹人来人往,只是晚上宵禁,白天可没有禁止大家行走,看着一个女孩子纵马疾驰而来,半点不减速度,街上人们躲避乱成一片,到处都是喊声惊叫声还有骂声。 “撞到人了!”“这谁!”“啊呀是个小姑娘!”“是陈太傅家的小姐!”“有兵有马了不起啊!”“当然了不起啊,谁敢惹他?连张监军都被陈太傅打的不敢出家门呢,啧啧——” 这些声音陈丹朱一概不理会,到了家门前跳下马就冲进去,一眼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满头白发的男人站在院中,他披上铠甲手中握刀,苍老的面容威严肃穆。 陈丹朱的眼泪顿时涌出来,大喊一声“父亲——”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陈猎虎猝不及防,腿脚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女儿从没对他这样撒娇过,因为老来得女,妻子又送了性命,对这个小女儿他虽然娇宠,但相处并不是很亲密,小女儿被养的娇滴滴,脾气也很倔强,这还是第一次抱他—— 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跪下请罪?莫非是要靠撒娇讨饶? 陈猎虎狠着心将小姑娘从怀里抓出来:“丹朱,你可知罪!” 陈丹朱仰头看着父亲,她也跟父亲团聚了,希望这个团聚能久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将久别重逢的悲喜苦痛压下,只剩下如雨的眼泪:“父亲,姐夫死了。” 陈猎虎还没反应,从后边跟来的陈丹妍一声尖叫,一口气没上来向后倒去,幸亏婢女小蝶死死扶住。 陈猎虎大喊“快叫大夫!”暂时顾不得惩罚陈丹朱,一统忙乱将陈丹妍安置在房中,三个大夫并一个稳婆都在旁守着。 自从得知陈丹妍有孕,陈猎虎一口气又请了两个大夫,稳婆也现在就找了,都在家里养着一直到陈丹妍生下孩子。 “你姐姐有身孕了。”陈猎虎看着陈丹朱神情复杂道,“你说话——” 唉,要让她说话小心点?但如果李梁真死了,说话小心有什么用? 陈丹朱看着室内的大夫们:“给姐姐用安神的药,让她暂时别醒过来了。” 否则身体的真受不了。 陈丹朱看着陈丹妍,心情也有些复杂,这个孩子留着好还是不留更好呢?唉,等姐姐自己决定吧。 安置好了陈丹妍,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还带回来长山,确认了李梁的尸首就在路上。 儿子死了,女婿也死了,陈猎虎站在厅内,身形摇摇欲坠,将长刀横在身前撑住。 “陈丹朱。”他喝道,“你可知罪?” 就算他的子女只剩下这一个,私盗兵符是大罪,他绝不能徇私。 “父亲。”陈丹朱依旧没有下跪,轻声道,“先把长山拿下吧。” 陈猎虎一怔,跪在地上的长山则面色大变,就要跳起来—— “李梁背弃吴王,归顺朝廷了。”陈丹朱已经说道。 先前陈丹朱发话时,一旁的管家已经有了准备,待听到这句话,抬脚就将跳起来的长山踹倒,人如山压上去,长山发出一声痛呼,半点动弹不得。 陈猎虎将手中的刀握的咯吱响:“到底怎么回事?” 陈丹朱上前伸手:“父亲,你先坐下,再听我说。”她怕父亲承受不了接连的刺激摔倒—— 陈猎虎将长刀一顿,地面被砸抖了抖:“说!” 陈丹朱就说了:“我把李梁杀了。” 陈猎虎噗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而管家也失控咔的一声将压住的长山掐晕了,他抬起头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姑娘,他家的二小姐?刚满十五岁的二小姐—— 陈猎虎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他闭上眼,只吐出一个字“说!” 在路上的时候,陈丹朱已经想好了,李梁的事要实话实话,李梁做了这等恶事,必须让父亲和姐姐知道,只需要为自己怎么得知真相编个故事就好。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那一天下着大雨,桃花观突然来了一个姐夫的兵。”陈丹朱慢慢道,“他是从前线逃回来的,身后有姐夫的追兵,而我们家中又可能有姐夫的眼线,所以他带着伤跑到桃花山来找我,他告诉我,李梁背弃大王了——” 然后陈丹朱怎么震惊不信,决定亲自去一探究竟,回家用迷香让姐姐昏睡,果然发现姐姐偷了兵符,她就拿着去找李梁,再到了前线发现各种证据,质问,李梁阴谋破败,要杀她,幸好她有准备,用毒药迷晕杀了李梁,逃回来—— “父亲可以问陈立,陈立在左翼军亲眼见到各种异常,如果不是兵符护身,只怕回不来。”陈丹朱最后说,“而陈强,我瞒着没敢说,其实他们几个生死不明了。” 陈猎虎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但女儿总不至于骗他吧? “给你报信的那个亲兵呢?”他问。 “跟我说完就死了。”陈丹朱幽幽,是啊,她上一世的确是死了,“我把他偷偷埋在山上了,也没敢做标记。” 陈猎虎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丹朱垂目:“我原本是不信的,那亲兵也死了,告诉父亲和姐姐,总要查证,如果是真的会耽搁时间,如果是假的,则会搅乱军心,所以我才决定拿着姐夫要的兵符去试探,没想到是真的。” 陈猎虎的身子微微发抖,他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啊,李梁会叛变?那是他选的女婿,手把手全心全意教授扶持起来的女婿啊! “老爷。”管家在一旁提醒,“真的假的,问一问长山就知道了。” 陈猎虎回过神,是啊,长山是李梁的亲随,李梁叛变要做很多事,瞒不过身边的人,也需要身边的人替他做事—— “拖下去!”他伸手一指,“用刑!” 管家拖着长山下去了,厅内恢复了安静,陈猎虎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女儿,忽的站起来,拉住她:“你适才说为了给李梁下毒,你自己也中毒了,快去让大夫看看。” 陈丹朱的眼泪跌落,挣开陈猎虎的手,在他面前跪下来:“父亲,女儿错了。” 陈猎虎叹气伸手拉她:“查清楚了再说吧,先起来。” 陈丹朱没有起身,反而叩头,泪水打湿了衣袖,她不是在为先前的事,她是在为接下来要做的事认错认罪啊。 第十三章 心意 陈猎虎并不知道小女儿的眼泪为何流不止,看着俯身哭泣的女儿,他的心都碎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对于十五岁的女儿来说,心里承受多大的痛苦啊,唉,现在他已经基本相信是真的了。 陈猎虎把陈丹朱拉起来,请了大夫来给她看中毒的问题,隔日李梁的尸首也被接到了,长林被押回来,和长山一起几番拷问就承认了。 李梁的确被朝廷说客说服了,让陈丹妍偷兵符就是为了其不意攻入吴都。 他们最后哭诉“老大人,我们公子也没办法啊,那是皇帝圣旨啊,说吴王派了刺客刺杀皇帝,周王齐王已经指认了,是吴王干的,这是谋逆,我们只能听命啊。” 陈猎虎听了一巴掌拍断桌角:“皇帝的圣旨根本不可信!” 这个皇帝违背高祖皇帝,听信周青那狗官妖言,意图夺回诸侯王封地,使出了各种手段,先在诸侯王之间挑拨,又在诸侯王父子兄弟之间挑拨,杀人诛心。 当年对付燕鲁两国,这个皇帝哭哭滴滴给了一个圣旨,说是燕鲁谋逆派了刺客来杀他——现在竟然又这样来对待吴国。 陈丹朱在一旁默然不语,长山长林没有说实话,李梁并不是刚被朝廷说服的,他们更半点没有透露李梁那个郡主妻子。 她也没有挑明说破,李梁已经死了,长山长林握在手心跳不出去,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生死攸关的大事。 “或许是姐夫见了朝廷兵马强大,势不可挡,所以没了信心斗志。”她轻声说道,“我这一路出去发现,外边流民遍地,与国都简直是两个天地,我们军营兵马纷乱离心,内斗不止,跟对岸的朝廷大军相比——” 陈猎虎再次一拍桌子,喝道:“闭嘴!” 陈丹朱垂头不说话了。 “且不说你这话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你说的是事实。”陈猎虎面色沉沉又决然,“我们吴地的将士也绝不会畏惧不战,只剩下一人,战死也不会逃退,皇帝不义,污蔑吴王忤逆,他才是忤逆高祖,不义之战,我吴国何惧!”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李梁为什么会被说服,不是什么皇帝诏书,是天子权势诱人,追随天子总比追随诸侯王要前程远大。 不说李梁,国中动了心思的官员也不少,所以朝堂乱哄哄,大王至今不下令去攻打朝廷大军,一次次的战机在错失—— 他皱眉看陈丹朱。 “阿朱,你是我陈猎虎的女儿,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丹朱低声道:“女儿没有畏惧,只是亲眼看到事实,觉得大王太过于自大轻敌了。” 陈猎虎沉默一刻。 “朝廷出兵突然,大王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道,拍了拍残破的桌子,“现各路军报汇集而来,大王知道时局,国都已经实行了宵禁,王庭也在商议安置灾民了。” 他看了眼陈丹朱。 “你不用担心,我方开局不利,但只要上下一心,朝廷就算势大,也不能将我吴国随意践踏。” 说起战事,其他人都会说不用担心,因为有长江天险,无足为惧,但父亲没有这样说,显然他心里很清楚,天险根本拦不住兵马,陈丹朱心里又酸又痛,就算如此,父亲也从未想过怪罪吴王不听他的建议,只会认为是自己失职。 就算被吴王冤杀也心甘情愿,就算被吴王灭族也只认为是自己的错。 那明明是吴王自己的错啊,是吴王不听不信父亲,是吴王畏惧怯战,还有那些佞臣只想着趁机将父亲赶出王庭—— 李梁欺他们,吴王欺他们,陈氏腹背受敌,是吴国的罪人,也是朝廷的罪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活着是罪人,死了也是罪人。 陈丹朱看着父亲满头的白发,想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面对噩耗的姐姐,已经死了的哥哥,再想将来被吴王灭门的亲人——她好恨,好不甘心! “老爷老爷。”管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大王来宣令了!来了好多卫军,让老爷交出兵符!还要把老爷下大狱!” 陈丹朱一惊:“怎么回事?”难道这件事也提前了?她可没有带着大军杀回国都啊。 陈猎虎站起来,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陈丹朱忙跟上,并不搀扶,陈猎虎宁愿被嘲笑残废,也绝不要人搀扶而行。 大门外已经被卫军围着,另有一个太监手拿诏令冷着脸,看到一瘸一拐走来的陈猎虎,立刻尖声喝道:“陈猎虎你可知罪!” 陈猎虎走过来,慢慢的跪下:“老臣不知。” 太监冷笑:“太傅大人,此时正是国难,大王信任你,将国都重防交给你,你呢,竟然让小儿拿着兵符私自到军营混闹!如果不是军中急报,你是不是还要瞒着大王!你眼里可有大王!” 陈丹朱在后咬了咬牙,这么快就被告了,军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要父亲丢官去职陈家倒下呢。 陈猎虎道:“此事有内情,请公公容禀——” 太监打断他:“还是诬陷张监军害死你儿吧?所以让你女儿拿着兵符到军营大闹,太傅大人,张监军已经被你赶回来了,现在李梁死了,你又要诬陷谁?你不用禀了,文大人已经派监察去军营查问了,太傅大人还是安心去大牢等候结果吧。” 诬陷两字让陈猎虎跪地的身形微微发抖,他抬起头,双眼发红看着太监:“我陈猎虎一儿一婿都死在军营了,在大王口中,就只有诬陷两字吗?” 跪地的残废的男人苍老,气势依旧如猛虎,太监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还好身后的卫军让他稳定心神。 他颤声喝道:“陈猎虎,你是在怪罪大王吗!” 陈猎虎摇头:“老臣不敢,老臣要见大王。” 他说着要起身,无奈残腿不便,看上去有些狼狈,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个老不死的,又要扰了大王的好心情。 都因为他危言耸听,让大王不能安神,在望仙楼里都无心看歌舞。 他尖声道:“此事已经交由文舍人处置,大王不见——” 陈丹朱从后冲出来,将陈猎虎搀扶起来,也尖声打断了太监:“文舍人只是一个舍人,我父亲是太傅,可以代大王面见天子的重臣,要处置也只能有大王处置,让文舍人处置,这吴国是谁的吴国!” 太监被吓了一跳,旋即恼羞:“大胆,王令面前,你这小儿——” 陈猎虎站直身子将陈丹朱按住,沉声道:“公公,我有军情要事密报,请公公通传,待我见过大王,将事情说清楚,我自会领罪。” 不待那太监反对,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长刀一顿,地面震动。 “在面见大王之前,恕臣不能听命!” 伴着他的长刀一顿,陈家四周涌来护卫,围住了太监和卫军。 太监面色发白,缩在卫军中颤声喊:“陈猎虎,你要造反吗?” 陈猎虎对这种指责浑不在意,吴地谁都有可能造反,他陈猎虎绝对不会,这话就是到吴王跟前喊,吴王也不会在意。 他俯身一礼:“请公公通传,陈猎虎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他说罢迈步,随着他迈步,陈家的护卫们也齐齐迈步,这些护卫都是军中退下来,也是陈猎虎的私兵,卫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太监又恨又怕,关键是陈猎虎的确地位超然,如果他把自己杀了,自己也就是白死了—— “你,你大胆。”太监喊道,扔下一句,“你等着。” 转身急急的跑出去,卫军们见他跑了,便忙跟着跑了。 陈猎虎没有停下来,慢慢的向外走,吩咐管家备马。 管家早已经牵了马来,陈丹朱也喊给她备马“我跟父亲一起去。” 陈猎虎皱眉:“你不要去。” 陈丹朱道:“父亲,拿着兵符去军营的是我,我应该去说清楚。” 陈猎虎摇头:“不用,这件事我跟大王说就可以了。” 陈丹朱拉着他不肯放手:“父亲,我不是去认罪的,我亲自去的军营,姐夫的事也是我亲手做的,所有事我知道的最清楚,让我来跟大王说更好。” 陈猎虎迟疑一下,也好,对管家点点头,管家忙让人给陈丹朱牵马,父女二人走出了家门,门前围了很多人指指点点。 先前的太监卫军呼啦啦来引来很多人围观,又见卫军太监慌张跑了,陈家涌出的护卫气势汹汹,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议论纷纷。 “无事无事。”管家带着人驱散民众,“大王召太傅入宫。” 陈猎虎在护卫的协助下坐在马上,陈丹朱待父亲坐稳之后才上马,看向宫城的方向握紧了缰绳。 凭什么他们一家忠义却被吴王杀死,而有人谗言祸害吴王却活的风生水起。 这个文舍人自诩忠心煽风点火阻拦军情,打压父亲,当李梁带着兵马打进来时,他却第一个跑了,还哄骗国都外奔来的援兵,说朝廷打进来了,大王伏诛,大家投降吧,明明那个时候吴王还没死呢—— 吴地亡了吴王死了,他可没有丝毫愧意更没有以死报吴王,摇身一变成了当大夏的文臣功臣,得高官厚禄逍遥自在。 死她不畏惧,但因为这样的王这样的臣而死,太不值了。 她杀李梁抢了他投靠朝廷的事,干脆把吴臣们进谗言祸吴王的事也抢了吧。 第十四章 大王 陈家父女在护卫的簇拥下向宫城慢慢走去,陈猎虎是故意走慢,好给太监回去禀告的时间。 他虽然抗旨不去大牢,但并不会真的去闯宫门,吴王再荒唐,也是他的王上啊。 太监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宫城,跌跌撞撞哭哭啼啼来见吴王:“大王,陈猎虎造反了。” 吴王面白微胖,身在吴国出生即为王太子,自小奢侈骄横,又因为在继承王位前受到兄弟戕害,性情敏感多疑。 他正躺在美人的膝头养神,被太监跌撞慌张吓的坐起来,听到陈猎虎的名字又冷静下来。 这个老东西仗着吴国元老身份,对他指手画脚,不过造反还不至于。 他问太监:“太傅没给你好脸色,是不是又抗王令了?” 太监嘤嘤婴哭讲经过添油加醋讲了,伸手指着外边:“他还带着兵马来威胁大王了!大王快调兵马来吧!” 吴王想到要面对陈猎虎,伸手按着头:“又要听他唠叨个没完。” 这边张美人嘤嘤的哭起来:“都是臣妾连累大王。” 美人一哭吴王真是太心疼了,忙安慰:“这不是你和你父亲的错啊,谁让太傅非要让他的儿子去打仗,现在死了,倒成了孤对不起他们。” 此时守卫报陈猎虎在宫门外求见,太监忙向前爬了几步喊大王:“快召集禁军抓他。” “他的祖父是跟着吴地一起册封的,当年孤受伤又是他镇着诸王不敢乱动。”吴王又烦又气,“他为老不尊,孤不能不给他面子。” 这老东西命还很硬,一直不死,他还得供着。 陈猎虎无非又是说形势多危急,要怎么调兵怎么遣将,真是的,吴地有几十万兵马,又有长江,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还有周王齐王一同作战,让他们先打,消耗了朝廷,他坐收渔翁之利不更好? 就如文舍人说的,这些武将都喜欢打仗,唯恐没有立功的机会,一点小事都能喊破天。 你看陈猎虎这个老家伙,趁着这机会先送儿子又送女婿,自己也要去上战场,他现在闹着要这样打那样防,等以后就又要闹着要各种功赏呢。 吴王不想听唠叨,让太监去传文舍人等大臣一同来,到时候陈猎虎跟他们争执吵闹,他就能轻松点。 太监忙去传令了,吴王跟美人依依惜别,张美人不舍牵着他的衣袖:“那午后的赋诗宴大王还能来吗?他们做的诗词可都不如大王,大王不来,赋诗宴就没意思了。” 吴王应诺:“当然要来,昨晚梦中得一好词,孤到时候写来。” 张美人这才松开手,倚栏目送吴王离去。 陈猎虎在宫城外等了很久,宫门才打开,换了一个太监在禁军的护送下拉着脸请陈猎虎进去,进宫就不能骑马了,陈猎虎一瘸一拐的自己走,陈丹朱在一旁紧紧跟随。 太监看到陈丹朱跟着本想说大王只召见陈猎虎一人,但想了想不惹麻烦了,让陈猎虎惹怒王上去吧。 陈丹朱这不是第一次进宫城,这一任的吴王喜欢歌舞,宫中常常举办宴乐,太傅家女眷是国都贵女,虽然没有母亲,她能跟着姐姐赴宴。 吴宫真美啊,景美人也美,妃嫔们能歌善舞,文臣能赋诗作词,宴席上做了无数美妙的诗词,吴国灭亡后,她在桃花山还能听到游玩的文人们吟诵当年吴王城中流传出来的诗词歌赋。 此时正是宫中最美的时候,进入禁宫前有一条长长的路,路边都是垂柳,在风中摇曳生姿。 陈丹朱当然没有半点兴趣赏景,低着头跟着父亲来到大殿,大殿里已经有好几位大臣在,见陈猎虎带着陈丹朱进来,便有人冷笑:“陈家的小姐不仅能大闹军营,还能随意出入宫廷了,太傅大人是不是要给女儿请个官职啊?” 陈猎虎一瘸一拐迈出大殿,站稳竖眉冷冷:“文忠,我陈猎虎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别把你当回事,你的官职,给我女儿做也照样做的好。” 陈猎虎招人恨啊,霸道,莽夫,目中无人,偏偏谁也奈何不了他!中书舍人文忠气的瞪眼:“陈猎虎,你大胆,你这是蔑视王上——大王啊。”他对吴王跪下痛声,“臣请治太傅狂妄之罪。” 吴王心想狂妄算什么罪啊,真是蠢,你们就不能找点大的罪名?陈猎虎祖上有高祖敕封的太傅世袭官爵,他这个当大王的也轻易不能处罚他。 陈猎虎也跪下来:“大王,臣有事奏,臣的女婿,大将军李梁死了。” 吴王已经听到消息了,心里有点幸灾乐祸,该,谁让你要霸占兵权,派了儿子又派女婿,现在好了,儿子女婿都死了,嗯,那接下来等陈猎虎死了,陈氏就终于能从眼前消失了,想到耳边再没有了聒噪,吴王差点笑出声,忙收住,叹气道:“太傅节哀。” 站在殿内的另一个大臣阴阳怪气啊呀一声:“太傅大人,你女婿死的时候我可不在军中,这次不能说是我害的了吧?” 陈丹朱跪在陈猎虎身后看向这人,此人容貌儒雅,但一双眉眼满是骄横,他就是美人的父亲张监军——哥哥丹阳的死与李梁有关,但这个张监军也是故意要害陈丹阳,就算没有李梁,陈丹阳也是要战死在围困中。 吴国亡了,张监军也没有死,因为他的女儿,张美人被李梁送给了皇帝,美人在皇帝眼里跟珍宝宫殿一样是无害的,可以笑纳的—— 女儿当了皇帝的妃子,比当大王的妃嫔要更厉害,张监军父凭女贵,张家鸡犬升天。 只有陈氏死去,背负着罪名,合族连坟墓都没有,姐姐和父亲的尸骨还是一些旧部趁人不备偷来给她,她在桃花山堆了两个小坟头。 陈丹朱咬着牙,张监军察觉到视线看过来,很生气,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小眼神比她爹还狂。 陈猎虎对张监军的挑衅没有动怒,神情平静道:“李梁,是我杀的。” 这个倒是不知道,张监军文忠等人都愣住了,吴王也猛地坐直身子。 什么? “太傅——”吴王惊问。 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人?这样狠心的臣子可不能留在身边! 陈猎虎看着吴王:“李梁归顺了朝廷,我命女儿拿着兵符前去把他杀了。” 李梁背弃吴王了,天啊,陈猎虎的女儿去杀人,大家的视线在陈猎虎和陈丹朱的身上来回转——陈猎虎,你自诩忠烈,竟然家里人最先背叛了大王,陈猎虎的女儿,这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竟然敢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姐夫?可怕——这个消息让大家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道该先喜先骂还是先惊先怕。 吴王喊道:“这怎么回事?李将军怎么会背弃孤!” 这还没开始跟朝廷大军正式开战呢就投降了?这些武将不仅喜欢夸大事实,还胆小如鼠? 陈猎虎道:“军中有朝廷说客潜入,贿赂诱惑李梁,我安插在李梁身边的亲兵及时察觉来报,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小女带兵符奔去,趁李梁不备铲除,然后宣称李梁是被军中争权所害,以免惊动奸细乱军心。” 总之李梁背弃吴王是真的了,在座的张监军文忠顿时兴奋起来,其他的都不在意,陈猎虎,你也有今天! “太傅的女婿竟然能背弃大王。”张监军阴阳怪气道,“真是出人意料,太傅能大义灭亲也令人佩服,只是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女婿能这样,不知道,丹阳少爷的死是不是也是这样啊?” 陈猎虎大怒:“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惦记着诋毁我,朝廷奸细已经潜入军中,且能贿赂大将,我吴地的存亡到了危急时刻——” 张监军亦是不示弱,他才不怕这个瘸子呢,日暮西山,儿子女婿也都死了。 “危急时刻?怎么被贿赂收买的都是你的子女?陈猎虎,吴地危急是因为有你们一家!” 开始了,吴王往后靠去,想着一会儿用什么理由离开呢?但不待他想办法,有人打断了殿内的争吵。 “还有要事禀告,都不要吵了。”这是一个俏丽的女声,尖细明亮,盖过了殿内吵闹不动听的老男人声。 殿内安静下来,看着一旁的少女。 陈丹朱接着道:“姐夫是我杀的,具体的经过,军中的情况我最了解,我探到的事,关系吴地存亡!” 文忠心里讥嘲,再事关吴地存亡,也与你们这个出了叛贼的陈家无关了,他冷冷道:“那还不快讲来?” 陈丹朱看向吴王:“大王,这些事,臣女只向您一人说。” 什么?文忠恼怒,不待指责,陈丹朱已经眼泪扑扑落哭起来,看着吴王喊“大王——” 吴王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美人落泪,虽然这个美人还小—— “好好。”他立刻应允了,原本就不想听这些男人们吵闹,这也是自己离开的好机会,便起身向侧殿走去,“陈二小姐随孤来吧。” 陈丹朱应声是,利索的起身就跟上去,陈猎虎都没反应过来,这件事他也不知道啊,丹朱可没跟他说,但现在阻止也来不及,只能看着女儿碎步轻盈的跟着吴王转向侧殿—— 张监军冷笑一声:“太傅好福气啊,没了儿子女婿,还有小女儿,貌美如花啊。” 这是要送女儿入宫媚惑吴王,以保住陈家权势,这种把戏真是无耻。 张监军眼神变幻,陈猎虎看到了也懒得理会,他心里也有些不安,他的女儿不是那种人,但——谁知道呢,自从女儿说杀了李梁后,他有点看不透这个小女儿了。 唉,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陈氏可不需要她靠美色来保家门。 这边殿内的男人们心思乱转,吴王带着陈丹朱来到侧殿,打个哈欠问:“有什么话,你说吧。” 陈丹朱跪下道:“大王,军中情况很危急,已经有很多朝廷说客潜入了。” 吴王不以为意,百年来,诸侯王与朝廷从臣到平起平坐,到后来蔑视——朝廷的皇帝守着十几个郡县,十几万兵马,真是太弱小了。 吴国比起其他的诸侯国更有优势,有长江相护,从无兵马能侵扰。 说客又怎样,谁还没有说客,他的说客探子也去了朝廷所在呢,还有周王,齐王—— 说客只是说客,进不了王宫,近不了他的身—— “知道了。”他道,“孤会立刻派人去查抓奸细,把那些被贿赂引诱的将官都抓起来杀掉以儆效尤——二小姐,还有什么?” 陈丹朱便站起身向他走近一步,低声道:“大王,陛下让我问大王一句话。” 吴王一怔,旋即大惊,啊—— 第十五章 说客 吴王对皇帝并不在意。 他刚接过王位的时候,停云寺的高僧告诉他,吴地才是真正的龙气之地。 就是说吴王将会当上天子——这是天命。 果然皇帝越来越倒行逆施,逼得诸侯王们不得不讨伐问罪清君侧。 所以他不用做太多,等其他诸侯王杀了皇帝,他就出来杀掉那谋反的诸侯王,然后—— 朝廷才多少兵马啊,一个诸侯国都比不上——他才不怕皇帝,皇帝有本事飞过来啊。 皇帝能飞过长江,再飞过吴地几十万兵马,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吗? 但现在怎么回事?这个女子!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一伸手就能掐住他的脖子——吴王大叫向后退。 陈丹朱伸手将他的胳膊抱住,嘤的一声哭啼:“大王——不要啊——” 门外听到大王大叫探头来看的内侍,看到这一幕又忙把头缩回去,还贴心的将门带上——大王爱美人,最近身边有些日子没添新人了。 更何况这个是陈太傅的二女儿,与大王有前缘啊。 前缘就是太傅家的大女儿。 陈丹妍是国都有名的美人,当年大王让太傅把陈小姐送进宫来,太傅这老东西转头就把女儿嫁给一个军中小兵了,大王差点被气死。 后来在宫宴上见到陈大小姐,大王想了点心思动手脚,结果被陈大小姐甩了脸,再也不赴宫宴,大王当时就想着抄了太傅家——还好张大人将自己的女儿献上来,此女比陈大小姐还要美一些,大王才压下这件事。 但美人再美也会看腻,陈家二小姐长大了—— 十五岁的小姑娘娇滴滴。 娇滴滴的小姑娘手里握着簪子贴在吴王的脖子上,娇声道:“大王,你别——喊。” 吴王虽然是个男子,但养尊处优饮酒作乐体虚,此时又慌乱,竟然没甩开,只能被这小女子挟持:“你,你敢弑君!” 陈丹朱仰头看着吴王,吴王今年其实不过四十多,但样子比实际年龄老十岁—— 她小时候只见过吴王几次,而且都是离的远远的,姐姐不带着她往靠前的位置坐,虽然她们有这个资格。 她看吴王最清楚的时候,是在宫城前,李梁拎着的头颅——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握着的簪子上,弑君?她当然想,从看到父亲的尸首,看到家宅被烧毁,亲人死绝那一刻—— 只可惜那时候吴王已经死了,她倒是想鞭尸,但她自己也被关起来,没有那个机会。 陈家三代忠心,对吴王一腔热血,听到兵符被李梁拿着回京,吴王问都不问,直接就把前来求见的父亲在宫门前砍了。 他怎么不能想一想,想一想父亲的腿是为谁残的?想一想陈丹阳死在哪里?——呵,哥哥陈丹阳虽然是被李梁射死的,但是张监军给了机会,张监军故意让哥哥陷入重围,不救援也是真的,陛下查也不查,只听美人一哭,就让父亲不要闹。 哥哥的死,就换了一个闹字? 陈丹朱握着簪子的手发抖,压不住心里的戾气,她这戾气压了十年了。 吴王如果当初不杀父亲,父亲绝对能守住国都,后来有吴王的余众跑来道观骂她——他们见不到李梁,就只能来找她,李梁将她故意放在桃花观,就是能让人人随时能见她骂她羞辱她发泄怨怒,还能方便他查找吴王余孽——说都是因为李梁,因为他们一家,吴国才破的,呵,她要说,分明是因为吴王,吴王他自己,自寻死路! 李梁是她的仇人,吴王也是,她已经杀了李梁,吴王也休想好过!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戾气:“大王,我不是,我也不敢。” 吴王感受着脖子上簪子,要大喊,那簪子便向前递,他的声音便打着弯压低了:“那你这是做什么?” 陈丹朱道:“我要说的事关紧要,怕大王叫别人进来打断。” 吴王颤声:“你快说吧。”心里惶惶又恨恨,什么李梁叛变了,明明是太傅一家都叛变了!后悔,早就该把陈氏一家都砍了!嗯,十年前就应该,不肯送女进宫,就已经存了异心了! 陈丹朱看吴王的眼神,再次想把吴王现在立刻杀了——唉,但那样自己肯定会被父亲杀了,父亲会扶持吴王的儿子,誓死守吴地,到时候,河堤还是会被挖开,死的人就太多了。 吴王以及他的佞臣们都可以死,但吴国的民众兵将都不值得死! 她倚在吴王怀里轻声:“大王,陛下问大王是想当天子吗?” 吴王感受着脖子里的簪子,说真话会被杀了,他道:“孤才不想当天子,孤是天子封的王侯,怎能当天子。” 陈丹朱又问:“那大王为什么派刺客行刺陛下?杀了周青还不满意,还要刺杀陛下——” 吴王道:“胡说八道,周青这贼自己作恶多端,仇人众多,死了竟然还栽赃陷害,孤才没有派过刺客。” 陈丹朱皱眉:“那大王为什么列兵对陛下?” 吴王大喊:“明明是陛下来打孤!” 陈丹朱也大声喊大王将吴王的声音压下去,道:“因为陛下来质问刺客的事,而大王你不见啊。” 吴王气道:“孤又不傻,他们进来就杀了孤。” 燕王鲁王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过,吴国也派兵马过去了,拿着皇帝给的说查问刺客谋反之事的圣旨,直接攻破了城池杀人,谁会问?——要分家产,主人不死怎么分? 陈丹朱道:“陛下说不会,只要大王给陛下解释清楚,陛下就会退兵。” 哄骗小孩子呢,吴王哼了声:“孤很清楚陛下是什么人——”那个十五岁登基的小儿有着非人的狠心肠。 当初他为吴国王太子,周青还没有搞出什么分封诸侯王给王子们的时候,王弟就突然在父王下葬的时候,拿刀捅他,他差点被杀死,事后查乱党发现王弟作乱跟朝廷有关系,就是皇帝这贼鼓动的! 陈丹朱道:“陛下说只要大王与朝廷和好,再一同除掉周王齐王,朝廷掌管的地方就足够大了,陛下就不用推行分封制了——” 所以其实皇帝是来贿赂他?吴王愣了下,要联手干掉周王齐王? 那到时候只剩下他一个诸侯王,皇帝要对付他岂不是更容易?吴王念头转过,他也不傻! “大王,皇帝为什么要收回封地啊,是为了给皇子们封地,还是要封王,就剩你一个诸侯王,皇帝杀了你,那以后谁还敢当诸侯王啊?”陈丹朱说道,“当诸侯王是死路一条,皇帝不在意你们,怎么也得在意自己亲儿子们的心思吧?难道他想跟亲儿子们离心啊?” 听起来,似乎—— 陈丹朱又哭起来。 “大王——”她贴在他胸前梨花带雨,“臣女不想看大王陷入征战啊,好好的干吗打来打去啊,大王太辛苦了——” 美人在怀娇滴滴真是令人浑身酥软,如果没有脖子里抵着的簪子就好。 “大王,你不知道,朝廷在吴国外并不是二十多万。”陈丹朱抬头泪眼看着吴王,“有五十多万啊,不止在北线,从南到北都围住了,臣女真是吓死了——”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陈太傅怎么没说过?——陈太傅只说过朝廷有三十万兵马,他都不耐烦听,觉得是夸大。 现在听来,更夸大。 吴王被吓了一跳:“朝廷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兵马?” 打燕王鲁王的时候,朝廷不是不到二十万——朝廷才十几个郡县,税赋都不够皇帝养一家子人,那么穷,不像他们吴地富饶,哪来的钱养五十万兵? 正因为皇帝不想过这种苦日子了,才会拼了命养兵,把诸侯王的封地收回来,再说都过去二十年了,她幽幽道:“因为穷,才有那么多兵。” 穷无路,只有靠着征战得功劳,来得荣华富贵。 吴地太富饶了,反而安逸的没了杀气。 要是真有这么多兵马,那这次——吴王心慌意乱,喃喃道:“这还怎么打?那么多兵马,孤还怎么打?” 陈丹朱抬起头:“大王,皇帝使者已经到了国都,大王可愿意一见?” 第十六章 引见 陈猎虎在殿内正想着闯进后殿去,吴王会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反正吴王生他的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想到当年吴王对陈丹妍的觊觎,他实在坐不住,正当要起身的时候,陈丹朱回来了,吴王没有来。 送陈丹朱回来的太监笑吟吟道:“大王听陈小姐说完,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 累了?哪种累?张监军一脸恼怒的审视陈丹朱,陈丹朱衣衫发鬓些许凌乱,这也没什么,从她进王宫的时候就如此——是从军营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至于面容,陈丹朱低着头,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看不到什么表情。 装什么娇怯,如果是以前张监军不以为意,现在知道这小姑娘杀了自己姐夫,他才不信她真娇怯呢。 到底跟大王说了什么?不问清楚他可不会走,不待他问,陈猎虎已经先问了:“公公,老臣的事——” 太监含笑道:“太傅大人,二小姐把事情说清楚了,大王知道错怪你了,李梁的事大人处置的好,接下来怎么做,大人自己做主便是。” 陈猎虎看了眼陈丹朱,还是不肯走,问:“如今军情紧急,大王可下令开战?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分兵截断江路——” 吴王听这个就头疼,太监更头疼,啊呀两声:“老大人,大王已经有了主意了,还要再想一想,老大人先回去吧,先处置李梁这件事。” 说完转身就走了。 陈猎虎在后道:“李梁的事有什么处置的,老臣将他悬尸示众——” 太监已经走的看不见了,余下的话陈猎虎也不用说了。 张监军想着要从女儿那里打听消息,没有理会陈猎虎,文忠在一旁冷冷道:“不妥吧,让民众知道陈太傅的女婿都背弃吴王了,会乱了心神吧。” 陈猎虎面色沉沉:“让民众知道就算是我陈太傅的女婿敢背弃大王也是死路一条,这才会稳军心民心。”他的视线盯着文忠张监军等人,“震慑那些心思异动的宵小!” 文忠面色铁青,嘲讽一声:“只有太傅是忠心。”说罢拂袖离去。 其他人也都跟着散去了,殿内转眼只剩下陈猎虎,他转过身,看到陈丹朱在一旁看着他。 “怎么了?”他忙问,看女儿的神情怪异,想到不好的事,心里便腾腾冒火,“大王他——” 陈丹朱想的是父亲骂张监军等人是心思异动的宵小,其实她也算是吧,唉,见陈猎虎关切询问,忙低下头要避开,但想着这样的关爱只怕以后不会有了,她又抬起头,对父亲委屈的扁扁嘴:“大王他没有怎么我,我说完姐夫的事,就是有点害怕,大王会厌恶我们吧。” 陈猎虎松口气:“别怕,大王厌恶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说着笑了,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笑话。 陈丹朱没有笑,眼泪滴落。 陈猎虎啊呀一声,大手慌乱的给她擦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大王不喜我行事,但知道我是忠心的,不会有事的,只要守住了吴地,我们家这事就过去了。” 吴地守不住,这事也过不去了,陈丹朱让父亲把她的眼泪擦去,点点头扶住陈猎虎的胳膊:“有父亲在,我不怕,我们回家去吧,姐姐还在家呢。” 陈猎虎不喜人搀扶,但看着女儿娇嫩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泪珠颤颤——女儿是与他亲近呢,他便任凭陈丹朱搀扶,道声好,想到大女儿,再想到精心培养的女婿,再想到死了的儿子,心里沉甸甸满口苦涩,他陈猎虎这辈子快到头了,苦难也要到头了吧? “父亲。”陈丹朱不敢看父亲的脸,看着外边,轻声道,“下雨了。” 陈猎虎回过神看殿外,淅淅沥沥的雨从阴沉的空中洒下来,光洁的宫路上如花雕斑斓,他拍拍陈丹朱的手:“我们快回家吧。” 两人回到家里,雨已经下的很大了,陈猎虎先去看了陈丹妍,听大夫们说孩子没事,在陈丹妍床边默默坐了一刻,便召集兵马冒雨出去了。 陈丹朱在廊下目送穿着铠甲握着刀离去的陈猎虎,知道他是去城门等李梁的尸首,等尸首到了,亲自悬挂城门示众。 她望着哗哗的大雨呆呆一刻,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从一旁慌张闪过—— “阿甜。”她喊道。 已经躲在墙角的阿甜怯怯的站出来,噗通跪下连声道:“奴婢是给大小姐这边熬药的,不是故意故意撞到二小姐您。”她将头埋在胸口不抬起来。 管家说,二小姐不想看到她——阿甜咬着下唇眼泪忍不住,哭声一定不能发出来。 陈丹朱叹口气,将她拉起来。 “阿甜,我是为了方便行事,不能带你,又怕你走漏了风声,才对管家那样说,我没有厌你,吓到你了。”她再郑重道,“对不起。” 二小姐什么时候给人道过歉啊,阿甜吓的眼泪不流了,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结结巴巴道:“二小姐,以后再有事,让阿甜帮你吧。” 陈丹朱看着她的脸,当初被免死送到桃花观,桃花观里幸存的下人都被遣散,没有太傅了也没有陈家二小姐,也没有婢女仆妇成群,阿甜不肯走,跪下来求,说没有仆妇婢女,那她就在桃花观里出家—— 就这样,静心陪着她十年,也必然陪着她死了。 陈丹朱点点头:“好。” 阿甜便破涕为笑。 “熬药的事交代给别人。”陈丹朱道,“我要沐浴更衣。” 阿甜高兴的应声是。 陈丹朱简单的洗了洗换了衣裳,举着伞来找管家:“跟着我回来的那些人关在哪里?” 长山被打晕拖下去的同时,跟随陈丹朱进来的十几个人也被关起来了——默认是李梁的兵马。 陈宅大门一关,这是十几人就飞不出去,他们也没有反抗。 管家带着陈丹朱来到后院一间屋子:“都在这里,卸了兵器铠甲绑着。” 陈丹朱对他道:“我要问他们一些话,你先忙去吧。” 二小姐竟然是不让他听吗?管家愣了下:“二小姐,他们是凶兵。”万一发了疯,伤了二小姐,或者以二小姐做威胁—— 陈丹朱道:“没事,他们不敢伤我。”说罢便推门进去了。 管家要跟上,被举着伞的阿甜拦住:“管家爷爷,我们小姐都不怕,您怕什么呀。” 管家无奈摇头,好,他失礼了,二小姐现在可是很有主意的人了,想到二小姐那晚雨夜回来的场景,他还有些如同做梦,他以为小姑娘娇脾气乱闹,谁想是揣着杀人的心思—— 陈丹朱将门随手关上,这室内原本是放兵器的,此时木架上兵器都没了,换成绑着的一溜人,看到她进来,这些人神情平静,没有畏惧也没有愤怒。 “二小姐。”王大夫还笑着打招呼,“你忙完了?” 陈丹朱问:“王大夫就不害怕吗?” 王大夫笑道:“有什么害怕的?不过一死罢。” 死有时候是很可怕,但有时候的确不算什么,陈丹朱想自己上一世决意死的时候只有开心。 “王大夫不怕就好。”她道,“我适才见大王,替将军许诺了一件事。” 王大夫问:“什么事?” 陈丹朱道:“吴王愿让朝廷进来查刺客之事,朝廷的兵马就退去,不知道将军能不能做这个主?” 这太突然了,尤其是现在朝廷占据上风,只要一战就能取胜——这是朝廷吃亏啊。 王大夫脸色几番变幻,想到的是见吴王,见到吴王就有更多的事可操作了,他慢慢的点头:“能。” 上一世李梁是直接砍下吴王的头,不知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皇帝的命令。 铁面将军是皇帝信任的可以托付三军的将军,但一个领兵的将军,能做主朝廷与吴王和谈? 真能还是假能,其实她都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陈丹朱道:“一会儿大王会来给我赐东西,我将这次的事写下来,你作为我的下人,随着太监进宫去呈报,你就可以跟大王相谈了。” 王大夫应声好。 陈丹朱又坦然道:“说实话,我是胁迫大王才让他同意见你的,至于大王是真要见你,还是哄骗,我也不知道,也许你进去就被杀了。” 王大夫笑了:“请二小姐给我准备一身体面的衣服就好。” 第十七章 暗谈 今年的雨格外多令人心烦,管家站在门口望着天,家事国事也格外的一件接一件烦。 王宫的太监冒雨前来,让他心惊肉跳。 “奉大王之命来见二小姐的。”太监说的话丝毫没有让管家放松。 大王为什么见二小姐?管家想到当年大小姐的事,想把这个太监打走。 陈丹朱已经带着人出来了:“我把军营所见详细写了呈给大王,我自己不去见大王。”她给管家解释,再回头对身边的人,“去吧。” 管家这才注意到二小姐身后除了阿甜,还有一个男仆,男仆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卷轴,听到陈丹朱的话,便应声是走向那太监。 太监看他一眼,向后避开两步,再转身急急上车,似乎很不高兴尖声道:“你坐另一辆车。” 太监是带着两辆车来的,管家的心思分散,这是打算让小姐进宫吗?还好小姐不肯去,绝对不能去,哪怕被斥责忤逆大王,家里有太傅呢。 管家看着那男仆上了车,禁卫护送一前一后两辆车在雨中驶去。 陈丹朱站在门前目送久久未动。 张监军也再次进宫了,畅通无阻的来到女儿张美人的宫殿,见女儿慵懒的坐在案前看宫女选新簪花。 “大王走了吗?”张监军问。 张美人不高兴的道:“大王被陈太傅叫走后,就没有回来呢。” 张监军惊讶,大王不是说累了休息,这满王宫除了来美人这里休息,还能去哪里?他还特意等了半日再来,大王是不想见张美人吗?想着殿内发生的事,那个陈家的小丫头片子—— 张美人看父亲脸色不好忙问什么事,张监军将事情讲了,张美人反而笑了:“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父亲不用担心。” “你不懂,这不是小丫头的事。”张监军深知男人心,“当年大王就对陈家大小姐有心,陈太傅那老东西给拒绝了,陈家大小姐成亲后,大王也没歇了心思,还试图——总之陈大小姐没有再进宫,现在如果陈二小姐有心的话,大王只怕会弥补遗憾。” 张美人立刻也明白了,让人去打听吴王在哪里在做什么,不多时宫女们带回来消息吴王派人去找陈二小姐,陈二小姐让人送了东西给吴王。 张美人愕然,张监军顿时怒骂:“陈太傅这老家伙真是不要脸。” 张美人到底在宫中多年,很快沉稳,笑了笑:“就算大王喜欢陈二小姐,父亲也不用担心,她在宫里,翻不起风浪。” 张监军脸色变幻:“这仗不能打了,再拖下去,只会让陈太傅那老东西重新得势。” 张美人对朝事不关心,反正与她无关,懒洋洋道:“大王也不想打嘛,是朝廷说大王派刺客谋逆,非要打的。” 刺客只不过是个借口,张监军心里明白的很,是因为皇帝要削弱诸侯王,自从高祖封诸侯,一开始是稳定了天下,但天下平稳后,诸侯王越来越强大,朝廷越来越弱,长期以往大夏皇帝就要被诸侯王取代消亡了。 有些诸侯王臣的确是想让自己的王当上皇帝,但诸侯王当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至少吴王现在是当不了,或许子孙后代运气好——但这跟他张监军没关系了啊,要是打起来,他的好日子就没了。 得让大王跟朝廷和谈了,张监军心里琢磨,想着掌控的那些朝廷来的奸细,是时候跟他们谈谈,看怎么样的条件才能让朝廷同意跟吴王和谈。 太监低着头,听着身后走动的脚步声,虽然身边有两队持械禁卫,他还是心惊肉跳,他不时的回头看,见朝廷来的使者怡然自得—— 自从五国之乱后,朝廷跟诸侯王之间的来往更少了,诸侯国的官员税赋银钱都是自己做主,也用不着跟朝廷打交道,上一次见到朝廷的官员,还是那个来宣读推行推恩令的。 不过太傅当时就把这官员打出去了,其他诸侯王晚一些,两三年后才闹起来,周王还把朝廷的官员直接杀了——现在朝廷对吴列兵,吴王把朝廷的使者杀了,也不算过分吧。 这个使者在宫门前已经搜查过了,身上没有带兵器,连头上的簪子都卸了,头发用帽子勉强罩住不至于披头散发,这是大王特意叮嘱的。 他一点也不怕,还饶有兴趣的打量王宫,说“吴宫真美啊,名不虚传。” 太监不理会他,提着心吊着胆终于走到了殿门前:“好了,你进去吧。” 太监把门推开,殿内密密麻麻的禁卫便呈现在眼前,人多的把王座都挡住了,看不到王座上的吴王。 王先生整了整衣冠,一步迈进去,高声叩拜:“臣拜见吴王!”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的关上,隔绝了里外。 陈丹朱送走王先生后就去了城门,同父亲守了一夜,因为李梁的变故,国都四个城门关闭,只有一个可以进出,但始终没有见王先生出来,也并没有见禁卫兵马将陈家围起来。 事情怎么样了?陈丹朱时而不安时而茫然时而又轻松,倚在城墙上,看着清晨满目的水气,让整个吴都如在云雾中,她已经尽力了,要是还是死的话,就死吧。 “阿朱。”陈猎虎沙哑的声音在后响起,“你不要在这里守着了,回去看着你姐姐。” 陈丹朱摇头:“姐姐有大夫们看着,我还是陪着父亲吧。” 陈丹妍和李梁情深,李梁又是陈丹朱杀的,让陈丹朱去面对姐姐,是有些不妥,陈猎虎思忖一刻,安慰道:“好,等处置好李梁的事,我们再去见姐姐,阿朱,别怕,这是我的事。” 陈丹朱知道父亲想多了,她并不是因为杀了李梁不敢见陈丹妍,但听到父亲这样的关切,还是顺从的点头,审视父亲的脸,父亲比记忆里要老了很多,一夜未眠更显憔悴。 “是。”她挽住陈猎虎的胳膊,“有父亲在就好。” 陈猎虎抚了抚小女儿的头,忽的听城门下卫兵来报:“宫中的令牌,要出城去停云寺采露水。” 陈丹朱抱着陈猎虎的手一紧,忙向下看去,见三个穿着太监服的男人骑在马上,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大王的命令竟然也不听了吗?一会儿太阳出来露水就干了。” 吴地富饶,大王从小就奢侈,吃喝用度都是各种奇怪,但如今这个时候——陈猎虎皱眉要呵斥,又叹口气,接过令牌审视一刻,确认无误摆摆手,大王的事他管不了,只能尽本分守吴地吧。 城门打开,三人骑马穿过,陈丹朱跟到另一边看,见马上一人背影熟悉,没有回头,只将手在背后摇了摇—— 这是和吴王谈好了吧?陈丹朱手扶着城墙目送,吴王这个人,连她都能吓住,更何况这个铁面将军身边的人—— 现在就看铁面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了。 “阿朱?”陈猎虎问,“看什么呢?” 陈丹朱看向远处雾气中:“姐夫——李梁的尸首运到了。” 陈猎虎苍老憔悴顿消,如猛虎发出怒吼:“立杆,击鼓,宣众!” 伴着他一声令下,高大的木杆缓缓竖起,重重的战鼓声传开,敲打在国都民众的心上,清晨的安宁瞬时散去,无数民众从家中走出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一队队兵卫在街上奔驰,高声喊“大将军李梁背弃大王斩首示众!” 大将军李梁民众可不陌生,陈太傅的女婿啊,背弃大王?斩首?顿时哄然无数人向城门涌来。 陈丹朱站在城墙上看着如水涌来的人群,神情复杂。 “小姐。”阿甜抬头,伸手接住几滴雨,“又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陈丹朱摇头:“我多看会儿。” 看李梁被悬尸示众吗?这有什么好看的嘛,阿甜叹口气。 ...... ...... 棠邑大营里,王先生将一卷轴拍在桌案上,发出畅怀大笑。 “将军,吴王愿意与朝廷和谈的文书一发,吴军就土崩瓦解了。”他笑道,看着桌案上一个翻开的文册,记录的是周督军的刑讯,他已经招认了李梁攻吴都的所有筹划,其中最狠的还不是杀妻,而是挖开河堤让洪水泛滥,足以杀万民杀万军—— 不得不说攻破吴都这是最快的手段,但太过惨烈,现在能不用这个还能拿下吴地,真是再好不过了。 铁面将军拿着吴王拜天子书看:“不攻自破当然最好。” 王先生抚掌起身:“那卑职这就在吴地宣扬——先破了这棠邑大营,传令我们的兵马渡江,南下吴地。” 铁面将军道:“陈二小姐是怎么和吴王说的?” 王先生愣了下,这个,重要吗? 第十八章 细想 他们列兵是为了收回吴地,吴王当然是死路一条。 陈二小姐和吴王说让朝廷的官员进来,对证以及解释刺客是别人陷害,吴王让步求和,朝廷就要退走兵马。 这些都是陈二小姐和吴王说的,朝廷可没想过。 “陛下不想这个,是在吴王不顺奉承恩令,还先来讨伐清君侧的情况下。”铁面将军看着这有吴王王印的卷轴,“大夏诸侯中,吴王是最强大的存在,陛下也没想过吴王会与朝廷和谈。” 吴地位置险要,百年富饶,无灾无战,更有兵马数十万,还有一位忠心耿耿又能征善战的陈太傅,所以太子提出要想除掉吴国,就要先除掉陈太傅的办法立刻就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但现在陈太傅还在,太子的棋子却被陈二小姐给除掉了,又带来吴王说愿意与皇帝和谈让步,这不得不令人多思量一下。 “我亲自见了吴王,此人言行举止,多谈黄老之术。”王先生道,“似乎目空一切又似乎脑中空空——” “所以,我要跟陛下谈一谈。”铁面将军道,“既然吴王肯让步,不战而屈人之兵,民众免受征战之苦,对朝廷来说是幸事。” 这样是很好,但王先生还是觉得没必要。 “我们能打赢。”他意味深长,在我们两字上加重语气,“将军,打下的功劳,和谈下的功劳,那可不一样。” “你觉得,现在的吴王和燕王,鲁王,齐王,周王一样吗?”铁面将军问。 王先生摇摇头:“完全不一样,别说跟周王齐王他们不一样,跟老吴王也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那些诸侯王是疯子狂人,现在新一代的吴王就是个傻子。 铁面将军看了眼桌案上的卷轴:“对待疯子和傻子是不一样的,而且——” 王先生感觉铁面具后视线落在他身上,如同被针刺了一般,不由一凛。 “我打仗可不是为了功劳。”铁面将军的声音如钝刀滚过石面,“跟疯子打才有趣,跟个傻子,真无趣。”说罢将卷轴对他一抛,“给陛下上奏。” 王先生只能应声是接过卷轴,看了眼倚坐的铁面将军,苦笑,打仗不为功劳,为了有趣,这才是真疯子。 李梁的尸首悬挂在吴都,让城池的气氛终于变得紧张。 李梁这样的大将军都背弃吴王了,是不是朝廷这次真要打进来了,大家终于有了战事临头的危急。 吴王也一反常态,天天询问前线战报兵马动向,还在王宫里摆开作战图,在国都从南到北摆出数十万大军如长蛇—— 陈猎虎指出这样不行,首尾不相应,真打起来很容易被敌人截断。 “这是老臣之职。”他跪地请缨,“老臣愿上前线排兵布阵迎击朝廷这群不义之军。” 这不是他第一次请求了,屡次被拒绝,只把国都的守卫交给他。 现在他的儿子战死,女婿投敌被杀,只有老将出马了。 吴王看他一眼:“太傅有陈二小姐就够了,不用自己出马了。” 陈猎虎听的不解,又心生警惕,再次怀疑吴王是对陈丹朱生了心思,一时间不敢开口,殿内还有其他臣子捧场,纷纷向吴王请战,或者献计献策,吴王却只听,皆不纳。 陈猎虎一头雾水的回到太傅府,陈丹朱迎来询问朝堂的事。 自从陈丹朱去过军营回来后,就常问朝中军事,陈猎虎也没有隐瞒,一一给她讲,陈丹阳死了,李梁死了,陈丹妍身子不好,只有陈丹朱可以接过衣钵了。 这次陈猎虎对给陈丹朱找个女婿不热衷了,唉。 “也不知道大王在想什么。”陈猎虎道,“战机转瞬即逝,实在让人着急。” 陈丹朱知道吴王在想什么,想朝廷兵马是不是真退,什么时候退—— “父亲不用急。”她道,“又不是大王亲自去打仗,大王有这个心总归是好的。” 陈猎虎也是这样想的,神情欣慰又振奋:“上下一心,其利断金,皇帝不义之举何足惧!” 陈丹朱心里苦笑,不忍看父亲的脸,室内传来婢女小蝶惊喜的喊声:“大小姐醒了。” 陈丹朱和陈猎虎对视一眼,一时竟有些窒息,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陈猎虎道,“我陈猎虎的女儿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陈丹朱点点头,和陈猎虎一起去看姐姐。 陈丹妍正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孱白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那是情绪过于激动—— 小蝶仆妇大夫们都在劝说,陈丹妍只是要起身,看到陈猎虎走进来,流泪喊父亲:“我做了一个噩梦,父亲,我听到阿梁死了,阿梁他死了吗?” 陈猎虎道:“是,他死了。” 陈丹妍发出一声痛呼,眼泪如雨—— “你不许哭!”陈猎虎喝道,“李梁是叛贼,死有余辜。” 陈丹妍的哭声顿时卡住,抬起头看着陈猎虎,不可置信,她晕倒的时候只听到说李梁死了,其他的事并没有听到。 陈猎虎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 “如今你要见他也容易。”他最后沉声道,伸手指着外边,“就在城门悬尸示众。” 陈丹妍听完整个人都呆了,婢女小蝶跪在床边对陈猎虎哭着叩头:“老爷缓着说,大小姐她身体不好,还有孩子。” 陈猎虎面皮抖动,咬牙:“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小蝶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了。 室内一阵窒息的安静。 陈猎虎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声音颤抖:“阿妍,你好好想想吧,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会想明白的。” 陈丹妍视线转动看向他:“父亲,阿梁是被阿朱杀了的吧?” 陈猎虎声音沉沉:“这是我的命令——” 陈丹妍喊声父亲:“你跟我一样,当时都不知道阿朱去干什么了,你怎能给她下命令。” 陈猎虎要说什么,陈丹朱从他背后站出来,喊声姐姐:“姐夫是我杀的,我动手的时候,父亲还不知道。”将对陈猎虎讲过的故事再讲了一遍,“所以我赶回来拿走姐姐你偷的兵符,去查看到底怎么回事,果然发现他背弃大王了。” 陈丹妍怔怔一刻,嘴唇颤抖,道:“你,你把他绑回来,回来再——” 再杀也不迟吗?陈丹朱看着她:“不行,如果我不杀他,他就杀了我了。” 陈丹妍不说话了,闭上眼流泪。 陈丹朱却不罢休,问:“姐姐是在怪罪我吗?” 陈猎虎就是怕这种事,痛声道:“阿妍,难道你不信你妹妹吗?难道你不舍李梁这个叛贼死?” 陈丹妍睁开眼,凄然一笑:“父亲,我是爱阿梁,但如果他负了我们,负了大王,我必会亲手杀了他。” 陈猎虎点头:“好,好,我知道,我的阿妍是好女儿,你不要怪你妹妹——” “我怪的不是她杀了李梁。”陈丹妍打断陈猎虎,看着陈丹朱,眼中满是痛苦,“我怪的是你瞒着我,你不告诉我,你不信我。” 陈猎虎痛心,喊:“阿妍——” 陈丹朱倒是没有被姐姐质疑的愤怒悲伤,更没有流泪,皱眉不悦:“姐姐,你听李梁的话盗了兵符,不跟我和父亲说,不也是不信父亲和我吗?那我为什么要信你,要告诉你我要做什么啊?” 陈丹妍愕然。 第十九章 进言 陈丹妍没想到陈丹朱会这样说,这个妹妹有时候不爱听她唠叨,但最多是跑开了,这样毫不客气的反驳还是第一次。 她看着陈丹朱,不知道是不是躺着的缘故,发现小姑娘快要长到跟她一般高了。 小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判断和坚持。 陈丹妍颓然躺下:“是我错在先。”不再提李梁,闭上眼默默流泪。 小蝶跪在床边握着陈丹妍的手啜泣。 陈猎虎看看大女儿又看看小女儿,不敢指责任何一人,重重的叹气:“都是父亲我识人不清,累害了你们。” 陈丹朱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父亲不要这样说。” 小女儿对李梁咄咄,好像迁怒到姐姐了,陈猎虎觉得还是姐妹两分开各自冷静一下吧,交代大夫们照看好陈丹妍,带着陈丹朱离开了。 “阿朱,你姐姐现在很悲痛。”陈猎虎劝小女儿,“你不要对她生气,让她缓一缓。” 陈丹妍的指责,陈丹朱是能理解的,李梁对陈丹妍来说,是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爱人。 虽然陈猎虎证明李梁是叛变了,虽然陈丹妍表明如果是她,她也会杀了李梁,但到底不是她亲手杀的,一切太突然了,她心里还不能完全接受。 但陈丹朱不打算受这个委屈,关于李梁的,她一点委屈都不受。 就算她告诉了陈丹妍,陈丹妍也不会像她这般决绝。 因为他们都死的太快了,没有像她这样被痛苦折磨了十年。 “父亲。”她叹口气,“如今这危急时候,没有时间缓一缓了,痛则通吧,姐姐还是要尽快想明白。” 而且,李梁的死对姐姐的痛苦还有其他办法能解决,只要找到那个女人和孩子,姐姐一看就会明白。 她和姐姐之间不会因为李梁生嫌隙。 唉,跟李梁的冲击相比,马上就要面对自己的了,陈丹朱心里苦笑,但愿父亲和姐姐能撑住。 “老爷,老爷。”管家急急而来,“前方有紧急军报。” 陈猎虎一凛,不安愁苦尽散,肃容问:“是什么?” 管家请他去见信兵,说:“北岸朝廷兵马突然集结。” 陈丹朱问:“集结后有动作吗?要渡江吗?” 陈猎虎这才看到陈丹朱跟着,有心说你别担心,但又想不让她担心就不瞒着她,便也不阻止带着陈丹朱去见了信兵。 “是要渡江。”信兵将情况说了,指着舆图,“除了北岸,长江沿线的陈列的朝廷兵马都动了,有战舰已入江。” 终于要开战了,陈猎虎振奋一笑,吩咐管家:“取我大刀披挂,我要去军营备战。” 一旦朝廷兵马渡江开战,国都这边的十万兵马就不只是守在国都了,必将开赴前线。 陈猎虎穿戴好,就不让陈丹朱再跟着了:“你姐姐身体不好,家里离不开人。” 陈丹朱也没有坚持要去,在门边目送父亲离开,久久不动。 管家看到陈丹朱脸上的焦忧,劝慰:“二小姐别担心,咱们的兵马与朝廷兵马不相上下,又有天险相助,老爷不会有事的。” 唉,她不是担心朝廷兵马会把父亲怎么样,她是担心父亲会因为自己而丧命——朝廷要攻打了,那就是皇帝不接受吴王的让步。 这是自己欺骗了吴王,吴王动怒,立刻就会将他们一家绑起来砍头。 上一世是因为李梁,父亲姐姐送命,这一世李梁被她杀了,换成她要葬送父亲姐姐的命了。 “咿?”管家忽道,“那是王宫的车驾。” 陈丹朱看去,见一队禁卫拥簇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个太监不待车停稳就跳下来:“二小姐,大王有请。” 看太监的神情,吴王似乎不是在生气?难道还不知道朝廷兵马集结的消息?陈丹朱心神不定。 管家则被吓一跳:“大人不在家,二小姐不便出门。” 太监尖声喊:“你是要违抗王令吗!” 陈太傅违抗,他们不能奈何,一个小管家当场打死又怎么样? 陈丹朱按住管家,应声是:“我这就进宫见大王。” 管家脸都白了:“不行不行,我去找太傅——” “如今军情危急,不要让父亲分心。”陈丹朱断然制止,安慰管家,“大王找我肯定是问李梁同党的事,不用担心。” 说罢不再停留唤上阿甜跟随太监上了车。 管家只能焦急又无奈的看着陈丹朱被王宫的车拉走,恨恨跺脚,二小姐还小不知道啊,大王这个人——唉,他看前方,老爷军情紧急不能惊扰,再看后方,大小姐突遭变故床都起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丹朱去王宫的路上已经不害怕了,如果吴王要问罪父亲,那她就先杀了吴王—— 她憋屈的活过一次了,这次就死个痛快,谁要弄死她,她就弄死谁。 王宫大殿里,吴王来回踱步,看到陈丹朱进来,忙问:“你可知道了?” 陈丹朱心一沉,低头应声是:“刚刚听说,朝廷——” 她的话音未落,吴王已经抚掌发出一声叹:“没想到,陛下竟然要来见孤。” 皇帝?陈丹朱一怔,抬起头看吴王。 “信兵送来那个使者的消息了。”吴王道,“他说陛下听到孤说愿意让朝廷官员来查问刺客之事以证清白,高兴的都哭了,说孤是他的好兄弟,要亲自来见孤,商谈此事。” 那个使者,指的是王大夫吧,他不是铁面将军的下属吗?竟然还真成了皇帝的使者?这是已经说服皇帝了?还是矫令骗人?陈丹朱念头纷乱,皇帝要来吴地对她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奇怪,那一世皇帝的确离开京城,御驾亲征,也亲自来到了吴国,只不过是吴王死了才来的。 这一世她把这件事也改变了吧。 吴王道:“陈二小姐,你替孤去迎接皇帝吧。” 她吗?她的父亲在准备迎战皇帝的不义之军,她则去恭迎皇帝入吴,唉,这一下父女之间的矛盾再不可回避了,这一天不可避免要到来的,陈丹朱没有犹豫,抬起头应声是,想了想,决定再替父亲尽一下心意。 她便上前一步:“大王——” 吴王见她靠近,立刻后退一步,警惕问:“你要做什么?” 陈丹朱唤声大王:“臣女想说——” 这小女子人美声音也娇滴滴,如果是以前,吴王倒是会有点想法,但现在么,一个连自己姐夫都杀了,还拿着簪子威胁他,再美如天仙也不能要! 吴王打断她:“你想说站在那里说就行。” 陈丹朱站在原地压低声:“大王,皇帝如果来了,要不要杀了他?” 吴王吓了一跳:“杀他干什么?” 这个女人又要干什么? 陈丹朱道:“皇帝不肯撤销承恩令,杀了他,大王来做皇帝啊。” 做天子当然很好,但杀皇帝——吴王心里乱跳,哪有那么好杀?这个女人说什么疯话呢? “这里是吴国。”陈丹朱道,“相比于皇帝大王更占优势,豁出去拼一场,以后就再不用怕被削诸侯——” 以后就是他削别人,嗯,先削周王,再齐王——天啊,太危险了,他就成了天下的仇人,天天打仗多辛苦。 那还是算了,他原本就不想打,皇帝肯来与他和谈,到时候再好好谈嘛。 “这还没谈呢怎么就知道他不肯撤消了?”吴王摆手:“等他来了,孤会跟他好好说,皇帝不仁,但孤不能不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要说。” 皇帝都为了承恩令要跟诸侯王开战了,哪里还会好好说,什么不能不义,是不敢而已,既然如此,她就顺他的心意,陈丹朱看吴王一眼,袅袅一礼:“臣女遵命。” 第二十章 无耻 “大王!” 文忠带着诸臣此时从殿外疾步冲进来。 “有传言说,大王要与朝廷和谈,请朝廷官员来查刺客之事,以证清白?大——” 他们冲进来,话没说完,看到殿内已经有人,亭亭玉立—— “陈——!”文忠一眼认出,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陈太傅竟然比他们先一步来了吗?这老东西不是应该先去军营吗?以往说的好听,有事还是先来大王这里表功—— 但诸人视线扫过殿内,只是吴王和少女。 张监军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个狐媚,竟然时时刻刻都缠在大王身边了! 文忠张监军等人见过陈丹朱知道她的身份,也有其他人不知道不认识,一时都愣住了,殿内安静下来。 吴王看诸臣,这次不觉得吵闹头疼,高兴的道:“不是传言,的确是孤说的。” 殿内所有人再次震惊,大王什么时候说的?虽然他们有些人心里早有打算劝吴王如此,一直旁敲侧击对朝廷的威势不说不明不理会,只待退无可避,大王自然会做出决定——身为吴王臣子怎能劝大王向朝廷低头,这是臣之耻啊! 是谁这么不要脸?! 吴王指着陈丹朱:“使者是陈二小姐引见给孤的,使者传达了陛下的心意,孤慎重思虑后做出了这个决定,孤问心无愧不怕陛下来问。” 陈二小姐?诸臣视线齐刷刷的凝聚到陈丹朱身上。 张监军身子摇晃,他刚要筹划的事,竟然被人抢了先,而且还是被陈家的人! 陈太傅这个老匹夫! 他伸手指着陈丹朱,悲喝一声:“无耻!” ..... ..... 大殿里悲痛声一片。 “大王,朝廷违背高祖圣旨,欺我吴地。” “大王,不要听信奸人所言——陈二小姐,原来是你投靠了朝廷,因为如此才杀了李梁,祸我北军防线!” 其他的话也就罢了,李梁成了忠臣那绝对不能忍,陈丹朱立刻冷笑:“李梁是否背弃吴王,前方军中到处都是证据,我之所以与皇帝使者相见,就是因为我杀了李梁,被军中的朝廷奸细察觉抓获,朝廷的使者已经在我北岸大军中安坐了!” 文忠愤怒:“所以你就来蛊惑大王!” 不然呢?我死,你们活着?陈丹朱冷笑,论起蛊惑大王,在座的每一个臣子她都比不过。 吴王朝堂上除了不想与朝廷有战事,一直逃避闭上眼就一切太平的官员外,还有不满足只当诸侯王臣的。 诸侯王臣最高也就是当太傅,太傅又被人已经占了,再加上吴地富饶百年繁盛,朝廷一直以来势弱,便野心膨胀,想要鼓动吴王称帝,如此他们也就可以封王拜相。 不管是一心要安享太平的,还是要吴王称霸,本都应该尽心竭力经营让国富兵强,但这些人偏偏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吹捧吴王,让吴王变得自大,还一心要除掉能做事肯做事的臣子,唯恐影响了他们的前程。 当然陈丹朱猜想,其中必然有皇帝奸细的渗入贿赂鼓动挑拨,但他们自己也要先有了这个心思。 现在她不过是也在做他们做的事而已,凭什么骂她蛊惑大王。 “陛下此次就是来与大王和谈的。”陈丹朱看着他们冷冷说道,“你们有什么不满想法,不用现在对大王哭诉指皇帝,等陛下来了,你们与皇帝辩一辩。” 殿内的喊声顿时停下来,陈丹朱的视线扫过,不少人原本灼灼的视线立刻避开——当着皇帝的面指责皇帝?! 很吓人吧,不敢吗? “陛下有错,诸位大人当为天下为大王挺身而出,让陛下认清自己的错啊。”陈丹朱道,再看吴王,声音变得委屈,“你们怎么能只斥责逼迫大王呢?” 是啊,没错啊,是皇帝不对,应该斥责皇帝,大家不该来对他吵闹啊,吴王坐直身子,大笑一声:“丹朱小姐言之有理,速去迎陛下来。”再看诸臣,语重心长的叮嘱,“朝廷因为周青的死,诬陷孤大逆不道,还有那个承恩令你们都说它大逆不道,现在孤把陛下请进来,你们与陛下论辩,让陛下明白对错,也彰显我吴地气势。” 都把皇帝迎进来了,还有什么气势,还论什么对错啊,诸人悲伤愤怒,陈家这个女子媚惑了大王啊! 不能让她就这样得逞,张监军知道吴王怕什么,不再说他不爱听的,立刻跪地大哭:“大王,朝廷兵马数十万虎视眈眈,一旦踏入我吴地,吴地危矣,大王危矣啊。” 这个的确是,吴王犹豫,陈丹朱说朝廷兵马五十多万,那使者也倨傲宣扬朝廷如今雄兵,皇帝如果来的话,肯定不是孤身来—— “如果陛下真是来与大王和谈的,也不是不可以。”一直沉默的文忠此时缓缓道,视线落在陈丹朱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那就不能带着兵马进入吴地,这才是朝廷的诚意,否则,大王决不能轻信!” 不带兵马,除非皇帝疯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张监军心中大喜,恨不得鼓掌,还是文舍人厉害啊。 吴王一向自大习惯了,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可能,只想这样当然更好了,那就更安全了,对陈丹朱立刻道:“没错,必须这样,你去告诉那个使者,让他跟陛下说,否则,孤是不会信的。” 陈丹朱知道吴王没有主意也没有脑子,容易被煽动,但亲眼所见还是震惊了,父亲这些年在朝堂上日子会多难过啊。 这种要求,吴王竟然想都不想,如果不是她确信吴王的确不想跟朝廷开战,她就要以为吴王是故意耍她了。 现在怎么办?怪她没有让吴王认清现实,现在的现实,是吴王你跟朝廷讲条件的时候吗?怎么这些臣子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 陈丹朱看着吴王恨不得呸一声,如果不是她拦着,大王你的头现在已经被割下来了。 但现在的现实她也认的很清,吴王也能立刻割下他们一家的头。 这么不合理的条件—— “好。”她说道,“我会告诉那使者,如果皇帝要带兵马进我吴地,就先从臣女身上踏过去。” 她再不多言,对吴王施礼。 “请大王赐王令。” 吴王对她的话也是一样的,不想这是不是真的,合理不合理,现实不现实,听她答应了就高兴的让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王令。 陈丹朱接过再不迟疑转身就走了。 殿内的张监军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她真敢说,一时再找不到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拿着王令带着人离开了。 无耻啊,这都敢应下,肯定是跟朝廷已经达成合谋了。 殿内诸臣俯地悲痛—— 陈猎虎,没想到你这自诩忠烈的家伙竟然第一个背弃了大王! 第二十一章 王令 陈猎虎坐在战车上,不知怎么鼻头一痒,打个喷嚏。 “老大人。”身边的副将忙关切的问,“这里风大回营吧。” 陈猎虎不悦的喝退他。 “什么风大,我又不是娇娘娘。”他说道,看前后,这里是都城外第一道防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给我守好了,从此时起里外戒严,一只苍蝇也——” “太傅大人!”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兵将疾步而来打断,将一张纸呈上。 “斥候从前方发现这些东西扔在路上田间村镇,上面说大王已经请求与皇帝和谈,还说皇帝就要来见大王了。” 其实在他们作为兵马,在传递接收前方军情的时候,已经听到过这样的话了,但并没有真当回事,此时国都这边也有了,还写的白纸黑字——三人成虎,这边的兵将们不由神情忐忑。 “真的是这样吗?” “大王已经要与皇帝和谈了?” “那我们跟朝廷兵马打岂不是抗旨造反?” 他们之所以敢对抗朝廷兵马,是因为皇帝先要夺吴王封地,后又诬陷吴王谋逆,列兵要诛杀吴王,吴王是高祖皇帝敕封的诸侯王,皇帝不能随意处置,这是不仁不义失德之举,诸侯王一声号令兵马可以迎战可以讨伐。 但如果是吴王要迎皇帝进吴地,他们再对朝廷兵马动手,那就是造反了。 一时间询问议论声纷纷而起。 陈猎虎一手接过看都不看三下两下撕碎:“这是谣言,迷惑我军民!”他站起来,长刀指向前方,“朝廷千般诡计,兵马只要踏入我吴地,就是意图不轨,有我陈猎虎在,休想得逞!诸将可敢与我杀敌!” 有陈太傅在前,他们就没什么畏惧了,身边的兵将齐声举刀高呼:“杀敌!”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在一片欢腾振奋中,有信兵疾驰而来,高声唤道,“大王有令,派使者前去迎接皇帝入境。” 喧嚣呼喝顿时停下来,所有人神情惊愕,陈猎虎在簇拥中从行军车上站起来,不屑又冷笑:“是哪个蛊惑了大王?待我去见大王——”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下来,因为看到前方走来一队人马,是王宫的禁军簇拥着一个太监,奇怪,为什么太监身边还有个女子,这个女子还很眼熟? “阿朱。”他高声喊,“你是来找我的?” 陈丹朱裹着披风骑在马上,尽管多么舍不得,还是一步步走到父亲面前,低下头应声:“是。” 陈猎虎无奈道:“让你在家,罢了,你想来军营就来吧。”再笑着对身边的兵将们介绍,“你们还认得吧,这是我的小女,也就是她去杀了李梁。” 兵将们对陈丹朱不陌生,陈丹朱小时候常跟着陈丹阳来军中玩耍,骑马射箭,不过当时谁也不在意,毕竟是个女孩子,骑马射箭都是玩乐,陈家有大公子陈丹阳呢,没想到陈丹阳突然亡故,这个小女孩子几乎是单枪匹马奔赴前线杀了李梁。 虎父无犬女啊!诸人纷纷打招呼唤二小姐,陈猎虎在一旁难得的露出笑容,陈丹阳过世后,他虽然没有在外人面前悲痛,但几乎是没有笑过。 陈丹朱不忍心看到父亲的脸,接下来她的话,是要如刀子一般扎入父亲的胸膛啊。 “父亲。”她低着头艰难的说道,“我奉大王令,去接陛下。” 四周安静下来,兵将们神情再次愕然,不可置信。 陈猎虎却觉得双耳嗡嗡,乱糟糟的什么也听不清,他这是听到什么奇怪的话啊。 “你在说什么呀?”他皱眉道,“你既然担心,不想在家里,就跟着我吧,快过来。” 陈丹朱摇头:“父亲,这件事的详情,待过后与你说,现在时间紧迫,女儿要先赶路去——” 陈猎虎陡然拔高声音:“陈丹朱,滚过来!”手中的刀横在身前,“你要违抗父命吗?” 她知道父亲现在的心情,但她真不能过去,父亲暴怒之下就算不会真的用刀砍死她,必然要将她抓起来,当初姐姐就是被父亲绑住送进大牢,然后被大王扔到城门前处死,那些旧部众想要救也没机会救—— 她从来不怕死,她只是现在还不能死。 陈丹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将王令举起:“父亲,你要违抗王令吗?” 父亲愿意为吴王去死,哪怕受委屈受冤枉,只要吴王让他死他就死而不悔,既然如此,吴王如果不让他死呢?他还要违抗王令去死吗? 陈丹朱攥着王令,看着父亲震惊悲痛失望的面容,心都缩成一团——父亲啊,不是女儿阻拦你对吴王的忠心,实在是,吴王不需要你的忠心。 “大王有令,命我等前去迎接天子。”陈丹朱喝道,看这边驻守的兵将让开,“你们敢违抗王令?” 说罢催马。 “前行!” 兵将们不敢阻拦,或者还处于震惊中,怔怔看着陈丹朱带着禁卫太监们疾驰而过。 陈猎虎握着刀站在军车上,他的手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他的女儿,怎会—— 这不可能,要去问清楚,他猛地向前迈步,瘸腿一脚踏空,人如山轰然倒地。 “太傅!” 兵将围拢惊呼,而此时赶过来的管家也大喊着老爷红着眼扑过来,将地上的陈猎虎搀住,再看向远处绝尘而去的陈丹朱。 他终于明白二小姐为什么急着唤他来,还让带着大夫,天也,老爷要痛煞了。 身后尘烟滚滚,喊声一片,陈丹朱脸色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她没有回头。 “小姐。”阿甜紧紧跟着她,声音颤抖,“老爷他,他不会有事吧。” 陈丹朱道:“管家爷会照看好他。” 现在父亲的身体没事,只是伤了心——上一次父亲心死身也死,这一次心先死身体还没死,不过身体死不死,还要看她接下来做的事能不能成功。 她的前方还有一个难关,要让皇帝不带兵马入吴啊。 疾驰几天几夜,陈丹朱再一次来到了棠邑,大营里不再有李梁迎接她,但还是有熟人。 王大夫穿着使者礼服,对她大笑施礼:“丹朱小姐,再见到你真高兴啊。” 陈丹朱对他还礼:“我王奉天子诏,请陛下入吴地亲查刺客。” 王大夫笑道:“陛下也已经准备渡江了,丹朱小姐,请与陛下同行吧。” 陈丹朱道声且慢:“陛下入我吴地,不可携带兵马,才是见兄弟王侯之道。” 王大夫脸上的笑顿消。 “丹朱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神情惊愕,旋即失笑,靠近陈丹朱压低声,“你应该最清楚,此时此刻朝廷的兵马本该驰骋在吴地,用刀剑与吴王论君臣之道。” 他看着陈丹朱,形容渐冷。 “是你疯了,还是吴王不想活了?” 第二十二章 请听 当然是吴王不想活了。 陈丹朱心想。 她当然知道原本此时此刻朝廷兵马已经在吴地驰骋,还知道吴地洪水泛滥,哀鸿遍野,而国都中李梁正在屠杀,吴王的头颅就要被割下。 但这一切在她杀了李梁后被改变了。 当然这不算什么胜利,或许因为李梁突然被杀,朝廷摸不透吴地的布置而犹豫,才有了今日自己趁机游说双方。 其实朝廷完全可以立刻开战,而且只要一开战,就能知道缺少了李梁,战局对他们根本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们现在同意停战,同意接收吴王的归顺,对皇帝来说已经是足够的仁慈了。 现在吴王还敢提要求,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丹朱小姐,你不要以为陛下对吴王有什么畏惧,吴王奉不奉圣旨,根本无关紧要!”王先生道,“要不是将军出面说服了陛下,丹朱小姐此时就被吴王杀了,根本见不到我了。” 他说的都对,但是,她没有疯,吴王不想活了,她还想活,还想让家人活着,让更多的人都活着。 陈丹朱看他一眼:“我要见铁面将军,我要跟他说。” 王先生气结,瞪眼看这个小姑娘,什么意思啊?这是吃定铁面将军会听她的话?他曾经游走周齐燕鲁,与兵将王臣谋士唇枪舌剑,这还是第一次跟一个小姑娘对谈—— 小姑娘不讲道理! “你,你。”他道,“将军不会见你的!就是见了将军,你这种要求也是无理取闹,这不是保吴王的命,这是威胁陛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丹朱坚持:“你还没问他。” 王先生甩袖:“好,你等着。” 他气呼呼的走了,陈丹朱坐在帐内出神,身后的阿甜小心翼翼连气也不敢出,作为太傅家的侍女,她见过往来高官权贵,赴过宫廷王宴,但那都是旁观,现在她的小姐跟人说的是大王和皇帝的事。 怎么突然之间小姐就变成这么厉害的人了?杀了李梁,决定皇帝和大王怎么做事—— 阿甜轻轻唤声小姐:“接下来怎么办?适才那个使者好凶哦。” 陈丹朱失笑,不是这个使者凶,是她说的要求太凶了。 “我也不知道。”她对阿甜苦笑一下,“其实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就是既然重来一次,她就试一试,成功了当然好,失败了,就再死一次,这种无赖的笨办法罢了。 阿甜苦恼:“唉,我太笨了,不知道怎么办。” 陈丹朱笑了:“没事,我们一起慢慢想。”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营帐被人呼啦掀开了,王先生拉着脸站在门外:“丹朱小姐,请吧。” 他肯见她!陈丹朱的脸上瞬时绽开笑容,拎着裙子欢快的向外跑去。 王先生的眼被晃了下,这该死的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他的脸色也更不好看,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将军为什么要听?反正皇帝已经来了,吴王也宣告了归顺,他们进吴地畅通无阻,理这小姑娘的无理取闹干什么!——因为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吗? 将军是在军中居多,身边都是男人,但不是没见过女人啊,齐女燕女包括京城美人多得是,将军根本不是那种被美色诱惑的人啊。 想不明白,王先生拉着脸跟着欢快的小姑娘。 铁面将军此时也没有住在吴军的营帐,王先生有吴王的手书为证,堂而皇之的以朝廷使者的身份在吴地行走,带着一队兵马渡河,驻扎在吴军营地对面。 铁面将军这次住在朝廷大军的营帐里,依旧铁具遮面,披风裹铠甲,阿甜乍一见吓了一跳,陈丹朱已经没有丝毫异样了。 “多谢将军。”她一见就先俯身施礼。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丹朱小姐的谢好特别啊,丹朱小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老夫在丹朱小姐眼里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吗?” 陈丹朱看着他:“不是啊,将军怎么会是个好说话的人!是因为将军在我眼里是个勇敢的人。” 铁面将军发出沙哑的笑声:“丹朱小姐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王先生在一旁翻个白眼,这位陈二小姐是要走女细作的手段吗?一点都不妩媚,还是先去学学怎么勾引男人吧。 “将军。”陈丹朱道,“当得知皇帝要来吴地,我对我们大王提议到时候杀了皇帝。” 此言一出,王先生的脸色再次变了,铁面将军铁面具后的视线也锐利了几分。 陈丹朱神情平静,似乎说的不是什么大事:“纵然是皇帝,有兵马五十多万,但到底是在我们吴地,是在吴王宫,吴兵杀不死所有的兵马,但要杀死皇帝一人,舍上数千数万人总能做到。” 铁面将军道:“丹朱小姐真是不仁不义无信以下犯上谋逆之徒,令我心痛啊。” 说实话,嘲讽也好,骂的话也好,对陈丹朱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上一世她可是听了十年,什么样的骂没听过,她不理会也没有辩解,只说自己要说的。 “但可惜我们大王不是,我们大王他也不敢。”她看着铁面将军,大大的眼睛眨啊眨,“既然我们大王不敢,陛下又有什么不敢孤身前来见吴王呢?难道陛下,还没有一个诸侯王胆子大吗?” 王先生色变,心里道声要糟,这丹朱小姐年纪尚小,没有女人的妩媚,但小女孩的天真,有时候比妩媚还动人,尤其是对于某人来说——忙抢先道:“这是胆子大小的事吗?身为天子,行事当谨慎,一人非他一人,而是关系万千子民。” 陈丹朱视线看他,神情似不解,问:“天下皆是天子的子民,陛下坦然入吴地,比起重兵簇拥,声势骇人,岂不是更能让民众信服敬爱?更显天子之气度?” 铁面将军哈哈笑了,打断了王先生的要说的话,王先生很不高兴的看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听起来丹朱小姐是在为陛下筹划。”铁面将军笑道。 陈丹朱坦然点头,一脸真诚:“我是吴王之臣,也是天子子民,当然要为天子筹划。” 这小姑娘又天真又无耻,王先生嗤了声,要说什么,铁面将军已经拍案了:“好,那老夫就为陛下也筹划一下。” 陈丹朱看着这张铁面具,眼睛闪闪亮:“将军,你同意了?”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听你这意思,你并不是志在必得,就是试试?” 陈丹朱低头叹气:“将军,我自然知道我这要求是多不讲道理。” 这叫什么?这是撒娇吗?王先生瞪眼,脸色黑如锅底。 铁面将军点点头:“丹朱小姐知道就好,陛下动怒的话,老夫就来取丹朱小姐的头让陛下消气。” 谈话间说的都是人头生死,阿甜心惊肉跳,更不敢看这个铁面将军的脸。 陈丹朱对展颜一笑:“丹朱的头就在项上,将军随时可取。” 第二十三章 迎来 陈丹朱回到吴军军营,等候的太监急急问怎么样,说了什么——他是吴王派来的,但不敢去朝廷的军营。 “皇帝使者说,陛下已经准备渡河,但我要朝廷兵马不得渡河,皇帝孤身入吴地。”陈丹朱道,“使者说去回禀陛下,再来回复我们。” 她还真说了啊,太监心惊肉跳,这话别说是跟皇帝说,跟周王齐王任何一个诸侯王说,他们都不肯! “丹朱小姐。”他愁眉道,“惹怒皇帝直接打过来,那你就是罪人了。” 陈丹朱心里冷笑,皇帝打过来可不是因为她。 “公公放心。”她道,“真要打过来,我们就以死报大王。” 要死你死,他可不想死,太监又气又怕,心里立刻想让这里的兵马护送他回国都去。 陈丹朱不理会他,看来迎接的将官们,将官们看着她神情惊讶,陈二小姐短短一月来来了两次,第一次是拿着陈太傅的兵符,杀了李梁。 他们已经知道李梁是怎么死的了,陈太傅在京城将李梁悬尸城门的同时,派了兵马来军营通告,查抓李梁同党,这件事还没闹完,陈二小姐又来了,这次拿着大王的王令,成了迎接皇帝的使者! 先前朝廷兵马列阵舟船齐发,他们准备迎战,没想到那边的人举着吴王的王令,说吴王要迎皇帝入吴地,简直匪夷所思——皇帝使者来了,把王令给他们看,王令千真万确。 迎接皇帝!这仗真的不打了?!想打的惊讶,原本就不想打的也惊讶,短短时日国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陈二小姐怎么成了吴王最信重的人? 陈丹朱不在意他们的惊讶,也不解释这些事,只问陈强等人在哪里。 上一次陈强见过陈立后就消失了,她也没有时间在军营中查问,带着李梁的尸首匆匆而去,此时手握吴王王令,什么都可以问都可以查。 令她惊喜的是陈强没有死,很快被送过来了,给的解释是李梁死了陈二小姐走了,所以留下他接手李梁的职责,虽然陈强这些日子一直被关起来—— 不知道是张监军的人干的,还是李梁的同党,还是朝廷潜入的人。 陈强是刚知道陈丹朱来意,颇有一种茫然换了天地的感觉,吴王竟然会请皇帝入吴地?太傅大人怎么可能同意?唉,别人不知道,太傅大人在外征战多年,看着诸侯王和朝廷之间这几十年纷争,难道还不明白朝廷对诸侯王的态度? 诸侯王一旦低头,皇帝就不会给他们生存的机会——因为看到陈丹朱来,陈强自然认为是代替陈太傅来的。 陈丹朱心里叹口气,用王令将陈强安排到渡口:“务必守住堤坝。” 就算这辈子还是死,吴国还是灭亡,也希望前世洪水泛滥哀鸿遍野的场面不要出现了。 陈强挑选最可靠的兵将离开去守渡口,陈丹朱站在军营外看远处的江水,滔滔无边,对岸不知有多少兵马陈列,江中有多少舟楫待发。 此时的江水中只有一舟横渡,铁面将军坐在船头,手中还握着一鱼竿,此情此景宛如一幅画,但一向爱书画的王先生没有半点作画的心情。 “将军,你不能再触怒陛下了!”他沉声说道,“战事时间拖太久,陛下已经动怒了。” 铁面将军道:“这不是马上就能进吴地了吗?” 王先生上前一步,窄窄船头只容一人独坐,他只能站在铁面将军身后:“陛下怎么能孤身入吴地?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了,皇帝再也不用看诸侯王脸色行事,被他们欺辱,是让他们知道皇帝之威了。” 铁面将军道:“老夫觉得,丹朱小姐说得对,比起千军万马横扫吴地,皇帝一人独行吴地,更显天子之威。”他看向江面,声音几分怅然,“诸侯王势大盘踞天下多年,这些封地里民众只知大王,不知天子。” 果然是被那丹朱小姐说服了,王先生跺脚:“不要老夫了,你,你就是跟那丹朱小姐一样——小儿胡闹异想天开!” 江水凶猛小舟摇晃,王先生一跺脚人也跟着摇晃起来,铁面将军将鱼竿一甩让他抓住,那也不是鱼竿,只是一根竹竿。 “王知,大势已定,诸侯王必亡。”他笑着唤王先生的名字,“天子之威天下无处不在,皇帝孤身一人,所过之处民众叩服,真是威风凛凛,更何况也不是真的孤身一人,我会亲自带三百兵马护送。” 王先生——王知将竹竿甩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猎虎的女儿虽然发了疯,但陈猎虎这头老兽还没死呢,三百人在他面前算什么!” 虽然在吴地遍布了眼线防备,但真要有万一,朝廷兵马再多,也救不及啊。 或许这就是陈猎虎和女儿故意演的一出戏,诱骗皇帝,别以为诸侯王没有弑君的胆量,当年五国之乱,就是他们操纵挑拨皇子,干涉搅乱帝位,如果不是三皇子忍辱负重活下来,现在大夏天子是哪一位诸侯王也说不准。 想起来这几十年皇帝卧薪尝胆养精蓄锐,就是为了将诸侯王这个顽疾铲除,千万不能在此时大意功亏一篑。 铁面将军哈哈大笑,在船头将竹竿如长刀挥向江面,高声喊道:“我一人能抵千军万马,纵然吴地有千军万马,我与陛下心之所向,披靡无敌,一统九州!” 疯子啊,王先生无奈摇头,皇帝不是疯子,皇帝是个很冷静很冷酷的人。 皇帝因为决心大,心如铁石,为了千秋大计没有不可杀的人,唉,周大夫—— 王知看着滔滔江水神情复杂。 江水起起落落,陈丹朱在营帐中等候的心也起起落落,三天后的清晨,军营中鼓号齐鸣,兵将纷动。 “朝廷兵马渡江了!” “朝廷兵马打过来了!” 听到这紧急警报,已经准备好兵马的太监立刻就嘶声催促快走,又捶胸顿足自己走晚了,现在只怕逃不掉了。 陈丹朱站在军营里没有什么慌乱,等候命运的裁决,不多时又有兵马报来。 “只有五只船渡江三百兵马。”那信兵神情不可置信,“那边说,皇帝来了。” 三百兵马?皇帝来了? 将官们惊愕,还要再问再查时,陈丹朱已经翻身上马,带着阿甜向江边疾驰而去,众将一番犹豫纷纷跟上。 吴地兵马在江面上密密麻麻陈列,江水中有五只战舰缓缓驶来,犹如弯弓射开了一条路。 陈丹朱站在高处凝视,为首的战舰上龙旗烈烈飞舞,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王袍头戴天子冠冕的男人被簇拥而立,此时的皇帝四十五岁,正是最壮年的时候—— 那一世她只见过一次皇帝。 她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在确信真的只有三百兵马后,吴王的太监也不跑了,带着禁卫高兴的迎去,这可是他的大功劳! 陈丹朱没有上前,站在了将官们身后,听皇帝靠岸,被迎接,脚步轰轰而行,人群起伏下跪高呼万岁如浪,海浪滚滚到了面前,一个声音传来。 “这就是吴臣陈太傅的女儿,丹朱小姐?” 身边的兵将们避让,陈丹朱抬起头,看到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与记忆里的印象渐渐融合—— 陈丹朱觉得有些刺目,低下头叩拜:“陈丹朱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转,神情惊讶又微微一笑:“后生可畏。” 啊,这一次是后生可畏,陈丹朱眼微微一酸,她不再是上一世那个被抓过来一家人死光战战兢兢等候别人裁决生死的可怜稚子了。 陈丹朱再次叩头:“陛下亦是威武。” 第二十四章 难阻 皇帝登岸的消息飞也似的向国都去,吴王得知的时候正在神情憔悴的坐在殿上。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久呆在大殿里,已经好几日没有宴乐,后宫美人那里也都没有去,倒不是愁苦形势危急——形势没什么危急的呀,朝廷汹汹,但他已经同意与朝廷和谈,朝廷还有什么理由打他? 他是被陈太傅困在殿上的。 “朝廷收诸侯心意,自五十年前就已经昭然,五国之乱十年后,皇帝养精蓄锐二十年,如今野心勃勃雄兵在手,大王不能与之相谋,更不能去攻打其他诸侯王,否则唇亡齿寒,吴地将失,大王难存啊。” 看到陈丹朱拿着王令去迎接皇帝,陈猎虎一头栽倒在地上,但他只躺了一天,就爬起来来到王宫,跪请吴王收回成命,吴王不听,他就跪在王宫大殿前不走。 吴王派人把他赶走几次,陈猎虎又跑回来,仗着太傅身份,横冲直撞,吴王躲在深宫也被他找到。 其他的大臣也都精神不佳,这突然的事让他们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干脆也守在大殿上,有人赞同陈太傅,有人沉默不语,更多的人骂陈太傅。 “陈猎虎,你也太无耻了。”文忠怒骂,“你现在装什么忠臣义士?这一切不都是你做的?你们父女两个是在戏耍大王吗?” 现在吴臣对陈猎虎又不解又嗤鼻。 不解他为什么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嗤鼻他先前的种种作态,尤其是关于李梁的死,国都有了新的传言——李梁不是背弃大王,而是因为不背弃,被陈太傅杀了。 陈太傅这个自诩忠臣死守吴地的人,早就投靠了朝廷。 这传言再一次击碎了陈猎虎的心,但他现在不能倒下。 陈猎虎挺直脊背:“我已经说过了,我女陈丹朱所作所为我完全不知!” 他的神情悲痛又愤怒,回想陈丹朱对他拿出王令说要去迎皇帝那一幕——唉。 “我女陈丹朱识破了李梁背弃之谋,虽然成功杀了李梁,但还是被朝廷奸细控制,她被他们威胁,或者——”陈猎虎虽然心痛,但也并不替女儿开脱,推测出真相,“被他们说服了,她投靠了朝廷,将朝廷奸细带入国都,又逼迫大王——” 他终于知道陈丹朱那天单独见吴王做什么了,是替朝廷奸细做引荐,管家也将他不在府中陈丹朱做的事说了——踹开关押李梁亲兵的库房,看到少了一人,这些所谓的李梁亲兵虽然穿着打扮是吴兵,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气势仪态根本不是吴人! 不用严刑拷打,他们很爽快的承认自己是朝廷兵马。 陈猎虎将这些人拖到王宫前要斩杀,但被吴王以不斩来使的理由阻止了。 “他们不是来使,他们是奸细!”陈猎虎悲愤求吴王,“就算是来使,没有大王您的允许,潜入我吴地就是贼,当杀。” 吴王被烦的恼火:“陈猎虎,你要是敢杀了这些人,引朝廷和吴国战事,你就是吴国的罪人!本王决不饶你!” 他是吴国的罪人——陈猎虎被吴王一句话骂的喷出一口血晕过去被抬回了家,但醒来后陈猎虎再次来王宫,他必须阻止吴王自毁前程,否则,他就真的成了吴国的罪人。 “大王——”陈猎虎不理会朝臣们的嘈杂,只向吴王请求。 “大王!”门外太监欢天喜地奔进来,高高扬起信报,“皇帝入吴地了!” 殿内顿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太监身上,神情有惊有惧有晦暗不明。 吴王声音微颤:“他——” 太监知道大王要问的什么,立刻接话:“陛下只带了三百卫兵随行,来见大王了——”说罢跪地高呼,“大王威武!” 只带了三百卫,皇帝果然是不带兵马入吴地了啊,朝臣们惊愕,张监军最先反应过来,迎头拜倒高呼“大王威武!皇帝这是以兄弟之礼仪来见啊!” 一时间朝臣们争先恐后跪地高呼威武,吴王在王座上畅怀大笑,视线落在殿内唯一站着的人身上,笑声才顿了顿。 先前跪着的陈猎虎此时反而站起来,神情愕然又颓然:“这哪里是大王威武,这是皇帝威武,这是蔑视大王,视我吴地为囊中之物啊。” 他喃喃旋即又愤然,上前一步高呼大王。 “请让我带兵,击退皇帝——” 吴王吓了一跳:“陈太傅,不要胡说八道!” 旁边有人冷嘲:“陈太傅,您的女儿与皇帝同行呢,你怎么杀啊?” 陈猎虎神情冷冷:“如果我女儿能听我令,拦住皇帝,她就还是我女儿,如果她一意孤行,那她就不是我陈猎虎的女儿,是背弃吴国的贼,我将亲手斩下她的头。” “陈太傅!”张监军喊道,“你就不要再说这种狂话了!皇帝如约不带兵马而来,诚心与大王和谈,你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你这是要乱我吴地!”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怒声呵斥“成何体统!”“那里有半点信义!”“简直令我吴国蒙羞!”“你这是让大王背负造反谋逆之名吗?” 陈猎虎看着殿内,似乎在听到皇帝入吴之后,朝臣们的态度又变了,除了寥寥不说话的,其他人都变的精神奕奕兴高采烈,就连文忠都不再斥责吴王与皇帝和谈,大家都因为能和谈而开心,为皇帝的到来而激动,迫不及待—— 因为知道大势已去了,所以半句反对的话也不敢再说,唯恐惹怒皇帝,影响了以后的前程吧。 大王还站在大家面前呢!陈猎虎仰头悲呼:“大王,待老臣去质问皇帝,何来大王刺客刺杀皇帝,为何污蔑大王谋反,可还记得高祖圣训。” 说罢转身就走。 两边有大臣反应快上前拦住陈猎虎“太傅,不能去!”,其他人则乱喊“大王!” 吴王不用大家提醒就反应过来了,怎么能让陈太傅去质问皇帝,那非得打起来不可,皇帝只带了三百兵将入吴,那表明不会打仗了,太平了,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个老东西可以关起来了。 吴王站起来竖眉下令:“陈太傅,交出兵权!”再唤来人,“将太傅押送回府!” 陈猎虎惊怒:“大王——不可听信谗言!不可与皇帝和谈!不可与皇帝共谋周齐!不可——” 陈猎虎年老腿残挣扎,三五个禁卫竟然不是他的对手,大臣们纷纷挡在吴王面前惊呼,更多的禁卫涌进来,将陈猎虎按住向外拖去—— 陈猎虎终于被拖了出去,机敏的太监命人堵住了他的嘴,喊声骂声也消失了,殿内只余下挣扎中跌落的帽子和鞋子—— 朝臣们松口气,殿内气氛重新变得融融。 “大王,我替大王先去见皇帝。”张监军抢出来喊道。 其他朝臣争先恐后纷纷请命,吴王大笑:“皆去,让皇帝看看我吴国气势!” 第二十五章 进门 吴王官员们摆出的气势皇帝还没看到,吴地的民众先看到了皇帝的气势。 一路行来,宣告当地,引无数民众来看,大家都知道朝廷列兵要攻打吴地,原本惶惶不安,现在朝廷兵马真的来了,但却只有三百,还不如跟随的吴兵多,而皇帝也在其中。 不是来打吴地的,而是来探望吴王的,吴地民众奔走欢庆,围观天子。 等到皇帝走到吴都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无数的民众,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口中高呼陛下—— 皇帝的三百兵马都看不到,身边只有手无寸铁的民众,皇帝一手扶一老者,一手拿着一把稻粟,与他认真讨论稼穑,最后感叹:“吴地富饶,衣食无忧啊。” 民众们欢喜的高呼:“陛下之泽!” 皇帝的气势跟传说中不一样啊,或者是年纪大了?吴地的官员们有不少印象里皇帝还是刚登基的十五岁少年———毕竟几十年来皇帝面对诸侯王势弱,这位皇帝当年哭哭啼啼的请诸侯王守帝位,老吴王入京的时候,皇帝还与他共乘呢。 现在这气势——怪不得敢来吴帝列兵开战,官员们又惊又些许慌乱,将民众们驱散,皇帝身边的确只有三百兵马,站在偌大的国都外毫不起眼,除了身边那个披甲将军——因为他脸上带着铁面具。 他们都知道铁面将军,这一员老将在朝廷就如同陈太傅在吴国一般,是领兵的重臣。 从五国之乱算起来,铁面将军与陈太傅年纪也差不多,此时也是垂垂老矣,看脸是看不到,披风铠甲罩住全身,身形略有些臃肿,露出的手枯黄—— 铁面将军视线敏锐扫过来,纵然铁面具遮挡,也冰冷骇人,窥探的人忙移开视线。 一众官员也不再摆仪仗了,说声大王在宫外叩迎陛下——来城门迎接倒不至于,毕竟当年诸侯王们入京,皇帝都是从龙椅上走下来迎接的。 大王能在宫门前迎接,已经够臣之礼数了。 皇帝没有丝毫不满,含笑向王宫而去。 铁面将军回头看了眼,簇拥的人群中看不到陈丹朱的身影,自从皇帝登岸,吴王的太监禁卫还有沿途的官员们涌在皇帝面前,陈丹朱倒是常常看不到了。 “陈太傅呢?老夫与他有十几年没见了,上一次还是在燕地遥遥相对。”铁面将军忽的问一位吴臣,“怎么不见他来?莫非不喜见到陛下?” 被问到的吴臣眼皮跳了跳,看四周人,四周的人转头当做没听到,他只能含糊道:“陈太傅——病了,将军应该知道陈太傅身体不好。” 铁面将军哦了声:“老夫知道他残了一条腿,一条腿而已,算什么身体不好。” 陈太傅如果来,你们现在就走不到国都,吴臣躲闪扭头不理会:“啊,王宫就要到了。” 铁面将军也没有再追问,对身边的兵卫低语两句,那兵卫退开,他再看了眼身后涌涌的人群,收回视线跟在皇帝身后向吴宫去。 陈丹朱在皇帝进了都城后就往家里走,相比于满城的热闹,陈宅这边格外的安静。 陈丹朱站在街口停下脚。 那一世她被抓住见过皇帝后送去桃花观的时候路过家门口,远远的看到一片废墟,不知道烧了多久的大火还在烧,阿甜将她的眼死死的按住,但她还是看到不断被抬出的残躯—— 陈氏不是吴地人,大夏高祖为皇子们封王,同时任命了封地的辅佐官员,陈氏被封给吴王,从京城跟随吴王迁到吴都。 那时候大夏初定不稳,诸侯王坐镇一方也要平乱,陈氏一直带兵征战死伤过多,所以来到繁华富饶的吴地,并没有繁衍人丁兴旺,到了父亲这一辈,只有兄弟三人,两个叔叔身体不好没有练武,在王宫当个闲散文职,父亲承袭太傅之职,献出了一条腿,献出了一个儿子,最后得到了合族被烧死的结局。 陈丹朱低下头看眼泪落在衣裙上。 “二小姐。”阿甜在后小心翼翼唤,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当然也知道小姐做的事对老爷来说意味着什么,唉,老爷会打死小姐的吧,“要不咱们先去王宫吧。” 或许让吴王安抚老爷—— 陈丹朱抬起头:“不用。” 阿甜摇了摇陈丹朱的衣袖:“小姐,别怕,阿甜跟你一起。” 她不怕啊,那一世那么多可怕的事都见过了,陈丹朱对她一笑,挽住阿甜的手:“走,回家去。”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向前奔去,转过街口就看到陈家大宅外围着禁兵。 “小姐!”阿甜吓了一跳。 陈丹朱倒是很开心,有兵守着说明人都还在,多好啊。 看到陈丹朱过来,守兵迟疑一下不知道该拦还是不该拦,王令说不许陈家的一人一狗跑出来,但没有说让不让陈家的人跑进去,更何况这个陈二小姐还是拿过王令的使者,他们这一迟疑,陈丹朱跑过去叫门了。 “二小姐?”门后的人声惊讶,并没有开门,似乎不知道怎么办。 “我知道父亲很生气。”陈丹朱明白他们的心情,“我去见父亲认罪。” 门后的人迟疑一下,把门慢慢的开了一条缝,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二小姐,你还是,走吧。” 他的话音落,就听内里有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下人们惊呼“老爷!” 陈丹朱越过门缝看到陈猎虎握着刀剑大步走来,身边是慌张的仆从“老爷,你的腿!”“老爷,你现在不能起身啊。” 陈猎虎的腿比先前瘸的更厉害,但不用人搀扶,喝道:“让她进来!” 门房面色惨白的让开,陈丹朱从门缝中走进来,不待喊一声父亲,陈猎虎将手中的剑扔过来。 他道:“你自尽吧。” 第二十六章 驱逐 听到父亲的话,看着扔过来的剑,陈丹朱倒也没有什么震惊悲伤,她早知道会这样。 当年姐姐偷了兵符给李梁,父亲论军法绑起来要斩头,只是没来得及,他就先被吴王给杀了。 这一次自己可不只是偷兵符,而是直接把皇帝迎进了吴都——父亲不杀了她才奇怪。 但陈丹朱可不会真的就自尽了。 “我知道父亲认为我做错了。”陈丹朱看着扔在面前的长剑,“但我只是把朝廷使者引见给大王,之后怎么做,是大王的决定,不关我的事。” 陈猎虎气的浑身发抖,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孩子,她身材纤弱,五官柔美,十五岁的年纪还带着几分青涩,一颦一笑都软绵绵,但这样的女儿先是杀了李梁,接着又将皇帝引进了吴都,吴国完了,吴王要被被皇帝欺辱了! 她哪来的胆子做这种事? 陈猎虎觉得不认识这个女儿了,唉,是他没有教好这个女儿,他对不起亡妻,待他死后再去跟亡妻认罪吧,现在,他只能亲手杀了这个孽障—— “你若有半点良知就自裁谢罪,我还认你是我的女儿。”他颤声道,将手中的长刀一挥,一瘸一拐向陈丹朱走来,“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由我来动手吧。” 仆从们发出惊呼“老爷不能啊”,有人去拦被陈猎虎一刀撞开,阿甜站到了陈丹朱身前喊着“小姐你快走。” 要走也是一起走啊,陈丹朱拉住阿甜的手,内里又是一阵嘈杂,有更多的人冲过来,陈丹朱要走的脚停下来,看到长年卧床满头白发的祖母,被两个仆妇搀扶着,还有一胖一瘦的两个叔叔,再往后是两个婶婶搀扶着姐姐—— “虎儿!快住手!”“大哥啊,你可别冲动啊!”“大哥有话好好说!” 他们杂乱的喊着涌过来,将陈猎虎围住,二婶还想往陈丹朱这边来,被三婶婶一把拉住使个眼色—— 陈猎虎对别人能毫不客气的推开,对病重的母亲不敢,对陈母跪下大哭:“娘,父亲如果在,他也会这么做啊。” 陈太傅被从王宫押送回来,兵马将陈宅围住,陈家上下先是震惊,然后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更震惊了,陈氏三代忠于吴王,没想到一眨眼家里出了两个投靠朝廷,背弃吴国的,唉—— 陈母眼已经看不清,伸手摸着陈猎虎的肩头:“朱朱还小,唉,虎儿啊,丹阳死了,女婿叛了,朱朱还是个孩子啊。”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陈猎虎说得对啊,如果老太傅在,肯定也要大义灭亲,但真到了眼前——那是血亲骨肉啊。 陈猎虎的大弟陈铁刀在一旁说:“阿朱,是被朝廷骗了吧,她还小,三言两语就被蛊惑了。” “年纪小不是借口,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威胁,这件事都是她做的。”陈猎虎对母亲叩头,站起来握着刀,“家法军法王法都不容,你们不要拦着我。” 陈二夫人陈三夫人一向对这个大哥畏惧,此时更不敢说话,在后对着陈丹朱摆手,圆脸的陈三夫人还对陈丹朱做口型“快跑”。 陈丹朱对她们一笑,拉着阿甜转身就走——陈猎虎怒喝:“关门!” 门房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挡住路,陈猎虎将手中的长刀举起就要扔过来,陈猎虎箭术百步穿杨,虽然腿瘸了,但一身力气犹在,这一刀指向陈丹朱的后背—— 四周的人都发出惊呼,但长刀没有扔出去,另一个纤弱的身影站在了陈猎虎的长刀前。 “阿妍!”陈猎虎喊道,及时的将长刀握紧免得脱手。 陈丹朱回头,看到姐姐对父亲跪下,她停下脚步喊声姐姐,陈丹妍回头看她。 比起上一次见,陈丹妍的脸色更差了,薄纸一般,衣服挂在身上轻飘飘。 “你走吧。”陈丹妍不看她,面无表情,“走吧。” 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要人还在,就有的是机会,陈丹朱收回视线,门房往一旁挪了一步,陈丹朱拉着阿甜走出去,门在身后砰的关上了。 陈猎虎握着刀摇晃,用尽了力气将刀顿在地上:“阿妍,难道你认为她没有错吗?” 陈丹妍拉着他的衣袖喊父亲:“她是有错,但她说的也对,她只是把皇帝使者引见给大王,接下来的事都是大王自己的决定。” 陈猎虎叹气:“阿妍,如果不是她,大王没有机会做这个决定啊。” “父亲。”陈丹妍看他,哀哀一叹,“您在大王面前劝了这么久,大王都没有做出迎战朝廷的决定,更不肯去与周王齐王合力,您觉得,大王是没机会吗?” 陈猎虎面色一僵,眼底黯然,他当然知道不是大王没机会,是大王不愿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看着陈丹妍孱弱的脸,将她拉起来,“但是,阿妍,谁都能做这件事,我陈猎虎的女儿,不能啊。” 陈丹妍的眼泪涌出来,重重的点头:“父亲,我懂,我懂,你没有做错,陈丹朱该杀。” 陈猎虎眼里滚落浑浊的泪水,大手按在脸上转过身,拖着刀一瘸一拐的向内走去。 陈二老爷陈三老爷担忧的看着他,喃喃喊大哥,陈母靠在仆妇怀里,长叹一声闭上眼,陈丹妍身形摇摇欲坠,陈二夫人陈三夫人忙搀住她。 “婶婶。”陈丹妍气息不稳,握着两人的手,“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陈三夫人握紧她的手:“你快别操心了,有我们呢。” 陈二夫人连声唤人,仆妇们抬来准备好的软轿,将陈老夫人,陈丹妍抬起来乱乱的向内去。 陈三夫人落后一步,看着这老的老残的残病的病,想着死了丹阳,叛了李梁,赶出家门的陈丹朱,再想外边围禁的重兵,这一眨眼,堂堂吴国太傅陈氏就倒了—— 陈三老爷陈锁绳呵的一声,将手在身前捻着念念:“咱们家倒了不奇怪,这吴国都要倒了——” 陈三夫人吓了一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乱说话。” 陈锁绳虽然也是陈氏子弟,但自出生就没摸过刀,体弱多病随便谋个闲职,一多半的时间都用在研读占书,听到妻子的话,他反驳:“我可没乱说,我只是一直不敢说,卦象上早有显示,诸侯王裂土有违天道,消亡为大势不可——” 陈三夫人气恼的抓着他向内走去:“再敢说这些,我就把你一屋子的书烧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帮不上忙就不要添乱了。” 陈三老爷被妻子拉走,这边恢复了安静,几个门房你看我我看你,叹口气,紧张又警惕的守着门,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第二十七章 欢宴 陈丹朱离开了陈宅,阿甜跟在她身后,又担心又不解,老爷要杀二小姐呢,还好有大小姐拦着,但二小姐还是被赶出家门了,不过二小姐看起来不害怕也不难过。 陈丹朱脚步轻快的走在街道上,还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小曲哼出来才想起这是她少年时最喜欢的,她已经有十年没唱过了。 李梁被杀了,父亲姐姐一家人都还活着,她身上背了十年的大山卸下来了。 阿甜看陈丹朱这样开心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二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陈丹朱停下脚步,街上到处都是喧闹,皇帝进了吴王宫,民众们并没有散去,议论着皇帝,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帝。 皇帝在京城从不离开,诸侯王按理说每年都应该去朝拜,但就目前的吴地民众来说,记忆里大王是从来没有去拜见过皇帝的,以前有朝廷的官员来往,这些年朝廷的官员也进不来了。 无数的人涌向王宫。 陈丹朱站在街上,上一世国都可没有这般热闹,有洪水泛滥淹死了无数人,又有李梁在城中乱杀了很多人,等皇帝进来,繁华的吴都恍若死城。 陈丹朱收回视线看向城外:“我们回桃花观吧。” 阿甜顿时也高兴起来,对啊,二小姐被赶出家门,但没人说不能去桃花观啊。 她高兴的说:“我们的东西都还在桃花观呢。”又扭头四处看,“小姐我去雇个车。” 从城里到山上走路要走很久呢。 陈丹朱说声好,她看眼前的街市已经陌生了,毕竟十年没有来过,阿甜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车马行,雇了一辆车主仆二人便向城外桃花山去。 陈丹朱一直在看外边的风景,重生回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有心情看四周的样子,看的阿甜很不解,吴都是很美,但看这么多年了久了也没什么新奇了吧。 唉,她如果也是从十年后回来的,肯定不会这么想,陈丹朱看着阿甜梳着的丫鬓眼角的稚气,静心也在桃花观被禁锢了整整十年啊。 桃花山十年之间没什么变化,陈丹朱到了山下仰头看,桃花观留着的仆从们已经跑出来迎接了,阿甜让她们拿钱付了车马费,再对大家吩咐:“二小姐累了,准备饭菜和热水。” 这里的人也已经知道陈丹朱这些日子做的事了,此时见陈丹朱归来,神情惊疑也不敢多问散去忙碌。 陈丹朱饱饱的吃了一桌子饭,阿甜在旁边吃了一小桌子的饭,丫头仆妇们都看呆了。 “我们饿了很久啊。”阿甜对她们说,“我跟小姐这些日子风餐露宿都没正经吃过饭,饿的我都忘了饿是什么了。” 两人吃完饭,热水也准备好了,陈丹朱泡了澡洗去了前尘往事,换上干净的衣裳裹上轻柔的被褥眼一闭就睡去了,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夜色笼罩了桃花山,桃花观亮着灯火,宛如半空中悬着一盏灯,山下夜色阴影里的人再向这边看了眼,催马疾驰而去。 吴王宫内欢宴正盛,除了陈太傅这样被关起来的,以及看明白吴王将失势悲伤绝望拒绝赴宴的外,吴都几乎所有的权贵都来了,皇帝与吴王并坐,与吴都的权贵世家们笑谈。 美酒流水般的呈上,美人在场中翩翩起舞,文人墨客挥毫,依旧一身铠甲一张铁面将军在其中格格不入,美人们不敢在他身边久留,也没有权贵想要跟他攀谈——难道要与他谈论怎么杀人吗。 当年五国之乱,燕国被齐国周国吴国联手攻破后,朝廷的兵马入城,铁面将军亲手斩杀了燕王,燕王的贵族们也几乎都被灭了族。 这是铁面将军第一次在诸侯王中引起注意,然后便是征讨鲁王,再然后二十多年中也不断的听到他的威名。 铁面将军也并不在意被冷落,带着面具不饮酒,只看着场中的歌舞,手还在桌案上轻轻应和拍打,一个卫兵穿过人群在他身后低声耳语,铁面将军听完了点点头,卫兵便退到一旁,铁面将军站起来向王座走去。 王座四周侍立的禁军太监不敢阻拦他,看着铁面将军走到皇帝身边。 “陛下。”他道,“趁着大家都在,把那件高兴的事说了吧。” 一旁的吴王听到了,开心的问:“什么事?” 皇帝一笑,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吴王忙让太监喝令停下歌舞,听皇帝道:“朕现在已经明白,吴王你没有派刺客刺杀朕,朕在吴地很安心,所以打算在吴都多住几日。” 殿内的权贵们都喝的差不多了,有醉眼朦胧的,有抱着美人半睡,还有人高兴的举杯“好!” 吴王再看皇帝:“陛下不嫌弃的话,臣弟——” 皇帝打断他:“吴王宫不错,就是有点小。” 吴王有点不高兴,他也去过京城,皇宫比他的吴王宫根本大不了多少:“陋室寒酸让陛下见笑——” 铁面将军站到了吴王面前,冰冷的铁面看着他:“大王你搬出去,王宫对陛下来说就宽敞了。” 不知道是被他的脸吓的,还是被这句话吓的,吴王有些呆呆:“什么?” 皇帝握着酒杯,缓缓道:“朕说,让你滚出王宫去!” 吴王终于听清了,一惊,尖叫:“来人——” “天子在此!”铁面将军握刀站在王座前,沙哑的声音如雷滚过,“谁敢!” 太监们顿时连滚带爬后退,禁卫们拔出了兵器,但脚步迟疑没有一人上前,殿内酒醉的人也都醒了,尖叫着跌跌撞撞乱跑。 皇帝坐在王座上,看一旁的铁面将军,哈的一声大笑:“你说得对,朕亲眼看看诸侯王现在的样子,才更有趣。” 第二十八章 坐听 陈丹朱是从梦中惊醒的. 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做了好几场梦,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梦还是醒。 “小姐。”阿甜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仆妇们,“小姐你醒了?早饭想吃什么?” 陈丹朱看着她,想了想:“想吃王家铺子的八宝饭。” 王家铺子是在城里,阿甜道声好,让仆妇坐车去买,又带着人给陈丹朱洗漱更衣梳头,等忙完这些,去买早点的仆妇也回来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仆妇神情慌张的喊道,“出大事出大事了。” 陈丹朱坐在桌前转头看她,还能唤出这仆妇的名字:“英姑,出什么事了?” 这里的仆妇丫头当年因为跟着她在桃花观逃过一死,后来都被发卖了。 英姑脸色惨白:“大王,大王他被赶出王宫了。” 屋子里站的侍女们有些不解,大王常常出宫游玩,这个有什么惊讶的? “不是游玩,是被赶出来了。”英姑急声说道,“昨晚宫宴,皇帝把大王赶出来了,还有妃嫔们,参加宴席的人,都被赶出来了,大王无处可去,被文舍人请到家里了——” 至于为什么吴王被赶出来,有说是皇帝喝醉了发疯,也有说不是赶出来,是吴王为了让皇帝住的舒服,主动让出来待客,毕竟是天子嘛。 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参加宫宴的权贵人家都大门紧闭,没有人出来给民众解释。 陈丹朱哦了声,问:“八宝饭买了吗?” 英姑愣了下,怔怔的将手里的篮子递过来:“买了。” 虽然大王被从王宫赶出来这件事很吓人,但城里并没有乱,人来人往,店铺开着,城门也让进出,王家铺子的生意还是那么好,为了买八宝饭还排了一会儿队——因此她听的很详细。 陈丹朱接过来,太好了,她终于又能吃到王家铺子的八宝饭了。 “那大王——”英姑问。 大王?大王只是被赶出王宫而已,比起上一世被砍了头要好多了,陈丹朱用小勺子挖了一口饭,感受着丝丝香甜在口中散开。 上一世吴王是死了才见到皇帝的,至于皇帝是不是想要吴王死,那是当然肯定的。 因为高祖当年的分封皇子,养的诸侯王势大,登基的太子无力掌控,太子新帝试图收回权限,被这些诸侯王兄弟们闹的累气急惧,疾病缠身英年早逝,留下三个少年皇子,连太子都没来得及定下,于是诸侯王们进京来主持帝位承继——唉,纷乱可想而知。 这个皇帝登基历尽了磨难,登基之后,还被燕王鲁王指着鼻子骂德不配位,皇帝低着头不敢反驳,因为手里只有十几万兵马,最后对当时的老吴王周王齐王哭求,许诺灭燕鲁后封地归三国所有,才请动周齐吴出兵以谋逆之罪灭燕鲁。 据说灭燕鲁之后,铁面将军将燕王鲁王斩杀还不解气,又拖出来五马分尸,虽然都说是铁面将军残暴,但何尝不是皇帝的恨意。 那一世吴国灭亡后,周国随之被铲除,只余下齐国,齐王把儿子送来为质子,求饶退避,尽管如此,皇帝还是要对齐国用兵,齐王又把女儿送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身有顽疾,此女用齐地秘方割肉入药,治好了三皇子,三皇子珍爱子此女,对皇帝跪求三日,皇帝疼惜三皇子喝止大军。 后来齐王死了,皇帝也没有把齐王太子送回去,齐国也不敢怎么样,名存实亡—— 陈丹朱坐在桃花观外的山石上,手拄着下巴,看着摇来摇去的草,想着这些纷乱的事,那吴王会像上一世那样被杀吗?皇帝太恨这些诸侯王了。 不过真没想到,皇帝只带了三百兵马,吴王还能被赶出王宫,什么都不敢做,跑去臣子家住着,再不复老吴王当年的威风了。 换做老吴王还在,就算发出邀请,皇帝大概也不敢进来。 吴国对朝廷的威慑是老吴王用兵强马壮打下来的,而现在的吴王大概只认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应该理所当然的,一旦不理所当然,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陈丹朱!” 一个清亮的男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陈丹珠的胡思乱想,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大步奔来。 年轻人身穿长衫脚踩木屐,面容俊逸。 陈丹朱有一瞬间恍惚:“敬哥哥?你这么早就来找我了?” 吴国大夫杨家的二公子杨敬,年纪比陈丹阳小两岁,面容比陈丹阳清秀,他喜欢读书,陈丹阳是武将,但两人却成了好友,陈丹阳只要在家,便与杨敬同进同出,陈丹阳去军营,杨敬也会骑着马去探望游玩。 陈丹朱常跟着哥哥,自然也跟杨敬熟悉,当陈丹阳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让杨敬带她去玩,大概因为两人玩的好,父亲和杨家还有心商议亲事,只待她过了十六岁——可惜没等到,陈家就灭了门,吴国也不存在了,杨敬一家因为李梁的构陷也都被下了大牢,杨敬侥幸逃脱跑了,直到十年后来见她,让她去刺杀李梁。 陈丹朱托着腮看着走近的年轻公子。 姐姐当年问她:“你怎么那么喜欢跟杨二公子玩啊?” 她说:“因为敬哥哥好看啊。” 吴地的大家公子锦衣玉食,别有一番风流仪态。 看到是杨敬过来,一旁的阿甜没有起身,她已经习惯了,不用去打扰他们说话,尤其是这个时候。 女孩子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杨敬心里软软,长叹一声:“我来晚了,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丹朱对他笑了笑,其实她说的早,是说跟上一世十年后他才来找她相比,这一世他来的这么早。 不过这一世,吴国还在,大夫一家也都平安无事,杨敬也没有流落逃亡十年,应该不是来利用她的吧? 第二十九章 闲话 她其实也不怪杨敬利用他。 雍容华贵无忧无虑的少年突然遭遇变故没了家也没了国,逃亡在外十年,心早就磨砺的硬邦邦了,恨他们陈氏,认为陈氏是罪人,不奇怪。 陈丹朱请他坐下说话:“我做的事对父亲来说很难接受,我也明白,我既然做了这件事,就想到了后果。” 杨敬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被朝廷的人威胁哄骗了。” 估计很多人都这样以为吧,她是因为杀李梁,打草惊蛇,被朝廷的人发现抓住了,又哄又骗又吓——否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怎么会想到做这件事。 陈丹朱还不至于傻到否认,这样也好。 她低下头委屈的说:“他们说这样就不会打仗了,就不会死人了,朝廷和吴国本就是一家人。”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杨敬想,平日陈二小姐骑马射箭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胆气,说是她杀了李梁,应该是她带去的护卫干的吧,她最多旁观。 女儿家真的靠不住,陈丹妍找了这样一个女婿,陈二小姐又做了这种事,唉,杨敬心里更加难过,整个陈家也就太傅和丹阳兄可靠,可惜丹阳兄死了。 “阿朱,但这样,大王就受辱了。”他叹气道,“老太傅恼了你,也是因为这个,你还不知道吧?” 陈丹朱抬起头看他,眼神躲闪胆怯,问:“知道什么?” 杨敬说:“大王昨晚被陛下赶出王宫了。” 所以呢?陈丹朱心里冷笑,这就是她让大王受辱了?那么多权贵在场,那么多禁兵,那么多宫妃太监,都是因为她受辱了? 杨敬这一世没有经历家破人亡啊?为什么也这样看待她? “怎么会这样?”她惊讶的问,站起来,“陛下怎么这样?” 杨敬道:“陛下诬陷大王派刺客刺杀他,就是不容大王了,他是皇帝,想欺负大王就欺大王呗,唉——” 陈丹朱道:“那大王呢?就没有人去质问陛下吗?” 杨敬神情无奈:“阿朱,大王请陛下入吴,就是奉臣之道了,消息都散开了,大王现在不能忤逆天子,更不能赶他啊,陛下就等着大王这样做呢,然后给大王扣上一个罪名,就要害了大王了,你还小,你不懂——” 是啊,她不懂,不就是不敢两字,能说出这么多道理啊,陈丹朱看着杨敬,这是他的想法,还是被别人授意? “那,怎么办?”她喃喃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杨敬道,“你是替大王迎陛下的使者,现在你是最合适劝陛下离开王宫的人。” 陈丹朱犹豫:“陛下肯听我的吗?” “阿朱,听说是你让陛下只带三百兵马入吴,还说如果陛下不同意就要先从你的尸首上踏过去。”杨敬伸手摇着陈丹朱的肩头,满眼赞叹,“阿朱,你和丹阳兄一样勇敢啊。” 陈丹朱挺直了小小的身躯:“我哥哥是真的很勇敢。” 杨敬点头,怅然:“是啊,丹阳兄死的真是太可惜了,阿朱,我知道你是为了丹阳兄,才无畏惧的去前线,丹阳兄不在了,陈家只有你了。” 陈丹朱低下头:“不知道我做的事哥哥是不是在泉下也很生气。” “阿朱,这也不怪你,是朝廷太奸诈。”杨敬轻声道,“不过现在你让陛下离开王宫,就能弥补过错,泉下的丹阳兄能看到,太傅大人也能看到你的心意,就不会再怪你了,而且大王也不会再怪罪太傅大人,唉,大王把太傅关起来,其实也是误会了,并不是真的怪罪太傅大人。” 父亲被关起来,不是因为要阻止皇帝入吴吗?怎么现在成了因为她把皇帝请进来?陈丹朱笑了,所以人要活着啊,要是死了,别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好。”她点点头,“我去见陛下。” 杨敬笑了:“阿朱真是厉害。” 以前她跟着他出去玩,骑马射箭或者做了什么事,他都会这样夸她,她听了很欢喜,感觉跟他在一起玩格外的有趣,现在想想,那些夸赞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哄小孩的。 杨敬不是空手来的,送来了很多女孩子用的东西,衣服饰品,还有陈丹朱爱吃的点心果子,堆了满满一桌子,又将仆妇丫头们叮嘱照看好小姐,这才离开了。 陈丹朱和阿甜站在半山目送。 “敬公子真好,惦记着小姐。”阿甜满心欢喜的说,“怪不得小姐你喜欢敬公子。” 以前大小姐就这样打趣过二小姐,二小姐坦然说她就是喜欢敬公子。 但这一次陈丹朱摇头:“我才没有喜欢他。” 她以前以为自己是喜欢杨敬,其实那只是当做玩伴,直到遇到了另一个人,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喜欢。 陈丹朱忽的紧张起来,这一世她还会见到他吗? 第三十章 打探 杨敬下了山,接过小厮递来的马,再回头看了眼。 “二公子。”小厮抢先道,“丹朱小姐还在半山腰看你呢。”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炫耀,男人能得到女子们的喜欢当然值得骄傲,而且国都贵女中陈二小姐的家世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陈氏又是世袭太傅—— 以后不会是了,陈丹阳死了,陈猎虎没有儿子,虽然两个兄弟有儿子可以过继,但家里出了李梁和陈丹朱这两个——杨敬摇摇头,叹口气,陈家到此为止了。 看在两家交情,以及他和陈丹阳的情义上,他会善待陈丹朱,但成亲的事就不用谈了。 娶这样一个妻子,杨家声名会受连累。 “走吧。”杨敬翻身上马,“如今吴地危急,其他的事不要想了。” 小厮忙收起嬉笑应声是跟着上马,又问:“二公子我们回家吗?” 杨敬摇头:“去醉风楼。” 小厮迟疑一下,犹豫道:“二公子,老爷吩咐过,如今大王有事,国都不稳,不要在外边逗留,让你探望了二小姐就立刻回去。” 父亲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对什么事都没有意见,上官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让做就不做,没人说怎么做更不会主动去做,放自己出来探望二小姐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这种时候,陈家人人避之不及啊。 杨敬摇头:“正因为大王有事,国都危急,才不能坐在家中。”催促小厮,“快走吧,文公子他们还等着我呢。” 小厮无奈只能跟着扬鞭催马,主仆二人在大路上疾驰而去,并没有注意路边一直有双眼盯着他们,虽然国都不稳大王有事,但路上依旧人来人往,茶棚里歇脚说笑的也多得是。 “二公子走了。”阿甜站在山腰踮脚说道,没有再问二小姐怎么又不喜欢二公子了,小儿女的就是这样,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更何况现在又遇到了这么多事,小姐没有心情想这个。 “那小姐真要进宫去见陛下吗?”阿甜有些紧张害怕,皇帝连大王都赶出来了,小姐能做什么? 陈丹朱心里冷笑,她去也不是不能去,但不能糊涂的去,杨敬用和父亲化解来诱惑她,跟上一世用李梁杀哥哥的仇来引诱她一样,都不是为了她,而是别有目的。 怎么打探呢?她在山上只有两三个仆妇丫头,现在陈家的所有人都被关在家里,她没有人手—— 陈丹朱眼角一闪,扬声道:“你出来。” 阿甜吓了一跳,不解的四下看,谁?有人吗?然后看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后有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出来,面貌陌生。 “什么人!”阿甜立刻挡在陈丹朱身前,“这里是陈太傅的山,闲人不得近前,要游玩去另一边。” 这时候搬出陈太傅有什么用啊,陈丹朱心想真是傻丫头,陈太傅现在可没人害怕了,看那男人没有惊慌,略一施礼转身就走。 “站住。”陈丹朱唤道。 那男人停下脚转过身。 陈丹朱打量他一眼:“你是谁的人?从我出家门你就跟着。” 什么?那时候就被跟踪了?阿甜惊骇,她怎么一点也没发现? 如果是以前的陈丹朱当然也没有发现,但那十年她四周被各种人窥探,监视,太熟悉了,本能的就察觉到异样。 那男人见被说破了,便再次一施礼:“卑职是铁面将军的人。” 竟然是他?陈丹朱惊讶,又撇撇嘴:“将军不用监视我了,他能自己接近我们大王,比我强多了,我没有什么威胁了。” 那男人道:“不是监视,当初小姐回吴都,将军吩咐护卫小姐,现在将军还没有撤销命令,我们也还没有离开。” 护卫她?不就是监视嘛,陈丹朱心里哼了声,又灵机一动:“你是护卫我的?那是不是也听我吩咐啊?” 男人迟疑一下:“那要看小姐是什么吩咐?违背将军命令的事我们不会做。” 比如让他们离开,比如去做对将军皇帝不利的事,那都不属于护和卫。 陈丹朱道:“放心,是事关我安危的事。适才来的哪位公子你看清楚了吧?” 男人应声是,不仅看清楚了,说的话也听清楚了。 “你去看看他离开我这里做什么?”陈丹朱道,“还有,再去看看我父亲那边有什么事。” 这是使唤他做事了吗?男人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个小姐发现他后,要么不在意任他们在身边,要么发脾气赶走,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把他拿来用—— “这并不是违背你们将军的命令吧?”陈丹朱见他犹豫,便再次问。 男人应声是:“不违背,卑职这就去。”说罢转身走了。 阿甜全程安静的听完,对小姐的意图似懂非懂。 “小姐。”她低声问,“这些人能用吗?” 陈丹朱叹口气:“能不能用我也不知道,用用才知道,毕竟现在也没人可用了。” 虽然铁面将军不是可靠的人,但杨敬这些人想要她对皇帝不利,而铁面将军是一定要护皇帝,所以她担心的事也是铁面将军担心的事,算是勉强一致吧。 夜色降临之后,这个男人回来了。 阿甜屏退了其他的仆妇丫头,自己守在门边,听内里男人说道:“杨二公子离开小姐这里,去了醉风楼与人相会。” 陈丹朱用汤匙搅着羹汤,问:“都有什么人啊?” 也不管这男人不是吴人,又是初来吴都,哪里认得人——铁面将军的人,就算不认识人,也会想办法认识。 男人果然答出来:“有文舍人家的五公子,张监军的小公子,李廷尉的侄子,鲁少府的三女婿,他们在商议怎么救吴王,驱逐皇帝。” 人还不少啊,陈丹朱问:“他们商议怎么办?跟我一起去骂皇帝,或者利用我去刺杀陛下,把王宫给大王夺回来吗?” 他们真要如此打算,陈丹珠还敬他们是条汉子。 男人摇摇头:“他们说,要去找陈太傅。” 陈丹朱手中的汤匙一声轻响,停下了搅动,竖眉道:“找我父亲干什么?他们都没有父亲吗?” 他们的父亲不是吴王的大臣吗? 第三十一章 所想 夜色浓浓的陈宅一片安静,本来就人丁少的大房这边更显得萧瑟。 书房里灯火明亮,陈猎虎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碗汤药,散发着浓浓的气味。 陈猎虎咳嗽几声,用手掩住嘴,问:“他们还要来?他们都说了什么?” 白日里杨二公子带着一群人来陈宅叫门,说要见陈猎虎,被管家以王令禁锢为理由拒绝了,但这些人坚持要见陈猎虎,说吴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陈猎虎没有见,管家陪他们坐了半日。 管家叹口气,小心翼翼将皇帝把吴王赶出王宫的事讲了。 “如今王宫大门紧闭,陛下那三百兵卫守着不许人靠近。”他说道,“外边都吓傻了。”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有些吓傻了,真是从未想过的场景啊,他以前倒是跟着陈猎虎见过诸侯王们在京城将皇宫围起来,吓的皇帝不敢出来见人。 从什么时候起,诸侯王和皇帝都变了? 从五国之乱之后起,受尽磨难的皇帝,和志得意满的诸侯王,都开始了新的变化,一个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一个则老王死去新王不知人间疾苦——陈猎虎默然。 人人都还以为皇帝畏惧诸侯王,诸侯王兵强马壮朝廷不敢惹,其实已经变了。 “他们说大王这样对太傅,是因为太害怕了,当初二小姐在宫里是用兵器逼着大王,大王才不得不同意见皇帝。” 兵器?这个陈猎虎倒是不知道,面色动了动,丹朱吗?唉,她都敢杀了李梁,对大王动兵器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大王不相信是丹朱小姐自己做出这样事,以为是太傅背后指使,太傅也已经投靠朝廷了。”管家接着将那些公子说的话讲来,“连太傅都背弃了大王,大王又伤心又怕,只能把皇帝迎进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恼怒,借着太傅您闹,把你关起来了。” 是这样啊,那大王把他关起来还是没错,陈猎虎端起药碗:“那他们是什么意思?” 先前的话能安抚老爷被大王伤了的心,但接下来的话管家却不想说,犹豫沉默。 陈猎虎瞪眼:“说!” “杨公子的意思是,老爷您去斥责皇帝。”管家只能无奈说道,“这样能让大王看到您的心意,解除误会,君臣一心,危急也能解了。” 他说罢就上前一步急声。 “老爷,您不能去啊,你现在没有兵符,没有兵权,咱们只有家里的几十个护卫,皇帝那边三百人,要是皇帝动怒要杀你,是没人能拦住的——” 陈猎虎一声大笑,把药一饮而尽站起来。 “三百兵马又如何?他是皇帝,我是高祖封给诸侯王的太傅,他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 ..... 灯光摇曳,陈丹朱坐在案前看着镜子里的脸,远山眉,肤如雪,熟悉又陌生,就像眼下的所有事所有人,她似乎是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阿甜轻手轻脚的将一碗茶放过来,担忧的看着陈丹朱,那个男人说完打听的消息走了后,二小姐就一直这样发呆。 “杨公子他们去找老爷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杨敬等人在酒楼里,虽然包厢严密,但到底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护卫很容易打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但接下来他们去了太傅府,就不知道说的什么了。 “能说什么啊,大王被赶出王宫了,需要人把皇帝赶出来。”陈丹朱看着镜子慢悠悠说道。 阿甜明白了,啊了声:“可是,大王身边的人多着呢?怎么让老爷去?” “大王的身边的人都金贵呢。”陈丹朱道,“只有姓陈是低贱的,该死的。” 让父亲去找皇帝,傻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父亲反对皇帝入吴,而皇帝已经决意灭吴,双方相遇,必然是你死我活。 那肯定是父亲死。 皇帝虽然只有三百兵将,但他是天子,而父亲呢,站在吴国的土地上,真要拼死的时候,他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大王和臣子们就等着他吓到皇帝,至于他是生是死根本无所谓。 “阿甜。”她转头看阿甜,“我已经成了吴人眼里的罪人了,在大家眼里,我和父亲都应该死了才对得起吴王吴国吧?” 从她杀了李梁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前一世吴人眼中的李梁了。 阿甜喊声小姐:“不是的,他们不敢去惹皇帝,只敢欺负小姐和老爷。” 那么多公子权贵老爷,吴王受了这等欺负,他们都应该去王宫质问皇帝,去跟皇帝论理说是非,血洒在王宫门前不枉称一声吴国好男儿。 但他们没有,要么紧闭家门,要么在外愤愤商议,商议的却是怪罪别人,让别人来做这件事。 “小姐,我们不理他们。”阿甜抱住陈丹朱的胳膊含泪道,“我们不去王宫,我们去劝老爷——” 陈丹朱伸出手指擦了擦阿甜的眼泪,摇头:“不,我不劝父亲。” 那,岂不是很危险?老爷要是见到了小姐,是要打杀小姐的,尤其是看到小姐站在皇帝身边,阿甜看着陈丹朱,小姐该不会是灰了心要去赴死了吧? 陈丹朱笑了,伸手刮她鼻头:“我好容易活了,才不会轻易就去死,这次啊,要死别人去死,该我们好好活着了。” 阿甜更加不懂了,什么叫好容易活了,让别人去死是什么意思,还有小姐为什么刮她鼻头,她比小姐还大一岁呢—— “去,问那个护卫,让他们能管事的进来,我有话要跟铁面将军说。”陈丹朱将她推走,“再去准备个马车,我明天一早要出门。” 阿甜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按照陈丹朱的吩咐去做,走出来也不知怎么还唤人,说是护卫,其实还是监视吧?这叫什么事啊,阿甜干脆站在廊下小声重复陈丹朱的话“来个能管事的人” 夜色里似乎有人影晃了晃,并没有立刻有人走出来,等了一会儿,才有一人走出来,这个就是能管事的吧,阿甜示意他进屋“小姐有话吩咐。” 那护卫进去了,阿甜想了想,既然小姐能用这些人,那她也别客气了,便又唤人。 便又有一个护卫站出来。 阿甜也不客气:“去租辆车来,小姐明早要出门。” 护卫应声是,转身要走,阿甜又补充一句“顺便到西城杏花楼买一碗煨鹿筋,给小姐拌饭吃。” 使唤一次也是使唤,两次也是,杏花楼的鹿筋可不好买,在家的时候还要起大早去才能抢到呢。 第三十二章 说法 第二天一大早,陈丹朱很开心吃到煨鹿筋。 那一世她被关在桃花山,虽然李梁很照顾,但她到底不是曾经的陈二小姐了,而经过洪水屠杀以及京城贵族民众迁入的吴都也变了模样,很多人和店都消失了。 陈丹朱忍不住感叹:“多少年没吃过这个了。” 也没多久吧,阿甜想刚来桃花观的时候还让仆妇去买过呢,小姐是太喜欢吃了吧,小姐明明长得娇弱,却最喜欢吃肉,无肉不欢。 “小姐喜欢,明天还买。”她说道。 陈丹朱笑道:“明天买别的。” 阿甜笑应声是,陪着陈丹朱下山,山下已经有马车等候,驾车的就是昨晚那个护卫中能管事的人,陈丹朱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竹林。 “竹林。”陈丹朱对他吩咐,“去停云寺。” 不是吴都人的竹林并没有询问停云寺在那里,直接扬鞭催马得得向前。 陈丹朱坐在车内看着外边的风景,上一世去停云寺赴死时无心看风景,也不知道十年前跟十年后有没有什么区别,直到到了停云寺就看出来是不一样的。 此时的停云寺门口没有阔大的空地,一大早还有很多售卖吃食香烛的商贩,赶早烧香的妇人们,闲逛风景的文人,嘈杂热闹,没有那一世十年后皇家寺庙的威严端庄。 陈丹朱小时候的记忆也渐渐清晰。 姐姐为了求子,带着她来过几次,她对拜佛没兴趣,后院有一棵山楂树,长了不知道多少年,枝繁叶茂,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她拿着弹弓打山楂果,被小沙弥阻止,说这是佛祖的果子,不能被她糟蹋,陈丹朱才不管呢,噼里啪啦乱打一气,地上落满了红红的果子,特别好看,小沙弥站在树下呜呜哭—— 唉,她好像是个令人讨厌的小孩。 陈丹朱收起遐思迈进寺院,知客僧认得她忙迎接询问,陈丹朱直接说要见方丈,知客僧便让人去通报,方丈却不见。 “师父连续多日心神不宁,闭关参禅。”小沙弥回禀,“陈二小姐,真是不巧,您十日后再来。” 国都贵女贵妇很多,但小沙弥对陈二小姐印象最深刻,来他们寺院不烧香拜佛,东游西逛追猫捉狗摘花拔草—— 听说陈二小姐现在杀自己的姐夫,还把皇帝迎进来,更可怕了。 闭关?以往姐姐来带着大笔的香火钱,从未遇到方丈闭关的时候! “方丈不用闭关。”陈丹朱道,“待见了我,他就可以心神安宁了。” 说罢自行向后院走去,方丈住在哪里她自然知道。 知客僧和小沙弥慌忙劝,但也不敢伸手阻拦,只能磕磕绊绊的看着陈丹朱走到方丈所在。 “慧智大师。”陈丹朱在门外唤道,“我有事与你相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内传来:“陈施主,有什么难解的事先与佛祖说罢,或者陈施主十日后来,老衲再倾听。” 十天?十天后她的尸体过来吗?陈丹朱挥动拳头拍门,大声道:“这件事与佛祖和你都有关,我先跟你说,再跟佛祖说。大师,皇帝来吴地了住在大王的王宫,我觉得这不合适,应该为皇帝建一个行宫,我觉得停云寺最合适,所以打算对皇帝和大王进言,把这里推平——” 身后跟着的小沙弥和知客僧听到这里吓的瞪圆了眼,而室内的慧智大师打个寒战,伸手按住心口,好,终于知道昨晚突然的心神不宁,不宁在哪里了! 陈家这个妖孽,祸了吴王还不知足,还要来祸害他这个小庙! 停云寺比大夏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一个小姑娘此时说要推平它,不论谁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慧智大师不这么认为,他捻着佛珠叹口气,吴王是什么样的人,他懂,贪图享乐无情又无义又没主见—— 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懂,当年先帝因为要收回封地,被五个诸侯王闹死,三个皇子又被诸侯王挟持纷争,这个最小的皇子忍过辱负着重,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有野心有狠心—— 而陈家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慧智大师不懂,但看她做了什么就可想而知了,这小姑娘的一腔戾气隔着门都挡不住。 妖孽啊! 慧智大师无奈的打开门,请她进来,也不东拉西扯客套,开门见山诚心诚恳:“陈二小姐,你想要什么?老衲这么多年倒是攒了些薄产。” 陈丹朱被他的话逗笑了,这个大师跟她想象中也不一样啊。 她打量慧智大师,小时候不怎么在意,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此时看这位方丈虽然慈眉善目,但身高体胖,宽大的僧袍裹在身上也难掩雄壮。 慧智大师上一世过的很不错呢。 慧智大师成了皇帝的国师,桃花山的妇人们更喜欢去停云寺烧香,认为灵验,但路过的学子们却都不喜欢停云寺,更不喜欢慧智和尚,因为国都中寺庙越来越多了,僧人也变得如同权贵一般,奢靡豪产横行霸道—— 陈丹朱不说话,一双眼看的慧智大师心惊肉跳,外表看这个小姑娘娇俏柔弱,但那一双眼真是凶——小姑娘可能不喜欢钱,那她喜欢什么? “大师,你要是不想被推倒停云寺也可以。”陈丹朱也开门见山坦诚道,“你把吴王推倒吧。” 慧智大师明白了,原来小姑娘喜欢当奸臣——— 他后退一步坐在了椅子上。 第三十三章 祸国 奸臣祸国殃民啊。 虽然这个陈丹朱小姐还没有殃民,但吴国吴王是逃不掉了。 过分的是,她祸国也就算了,还不想担这个名声,要把恶名推给他。 可怜他只是一个小庙的年老的瘦弱的僧人。 “陈二小姐,你说笑了。”慧智大师苦笑,“吴王是大王,能把老衲的小庙推倒,老衲可推不倒大王啊。” 陈丹朱可没指望一句话就让慧智大师答应,他要是真立刻就答应了,她就要怀疑他也是重生的——否则怎么会发疯。 陈丹朱道:“大师你太谦虚了,你掐指一算代表佛祖说句话,就能做到了。” 还掐指一算,让他当神棍吗?就算真靠着神鬼之言推倒吴王,他以后也别想活的轻轻松松了,一个神棍僧人论一个王侯生死,那他的生死就要被其他王侯权贵论一论了。 相比之下,他宁愿陈二小姐把他的寺庙推倒了,这样世人同情他,他还能东山再起,慧智大师摇头,只道:“陈二小姐,老衲真的做不到——” 陈丹朱知道这件事对没有重生的慧智大师来说多可怕。 她劝道:“大师,你别害怕啊,你推倒吴王,能换来天子的扶持。” 陈二小姐的意图他清楚的很,但是,慧智大师笑了笑:“陛下可不需要老衲我来帮忙,陛下自己就能做到。” 看,虽然不是重生,但慧智大师真的很智慧,这话表明他知道皇帝的厉害,不像其他臣民,还沉浸在吴国厉害,皇帝不敢怎么样的旧梦中。 这样就更好说服了。 “但大师你想想啊,陛下做,和别人来做是不一样的。”陈丹朱道,“要不然朝廷为什么会有御史大夫周青呢。” 周青对皇帝上奏推行承恩分封令,立刻就得到了皇帝的同意,可见那本就是皇帝的心意,只不过不能皇帝提出来。 然后激怒了诸侯王,讨伐,派刺客,周青死在刺客手里,皇帝大怒迎击诸侯王,问罪谋反——不提周青还好,提了周青,慧智的长眉一抖,道:“那还是算了吧,老衲不敢自比周大夫。” 这个胆小怕死的家伙,陈丹朱不再用危险吓他,徐徐道:“大师,你不觉得我们吴都人杰地灵,富饶之地,更适合做京城帝都吗?” 这小姑娘脑子想的都是什么?迁都?迁都是小事吗?皇帝疯了吗?慧智大师惊疑的看着陈丹朱,怎么突然说迁都? “因为吴国有兵马四十多万。”陈丹朱道,“皇帝真跟我们打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有周国齐国两个诸侯王,五国之乱再来一次,朝廷就算能胜也必然元气大伤,如果能把吴国收归朝廷,少了一地征战,朝廷又相当于多了四十万兵马,胜算更大。” 陈太傅的女儿说起军事还真是头头是道——慧智大师走神胡思乱想,哦了声:“但这跟迁都,跟老衲有什么关系。” “皇帝迁都到这里,吴地在天下人眼里才真的变成皇帝的,才能让齐王周王相信事实。”陈丹朱轻声说,“但迁都非同小可,需要一个智慧的能让人信服的——” 她伸手对着慧智大师一比。 “比如大师这样的人,来说服天子。” 不待慧智大师在说话,她压低声音。 “吴都变帝都,天子脚下的停云寺,天子近处的高僧,可就不一样了。” 她要说的是最后一句话,前边是朝廷的好处,后边才是他的——慧智大师明白了,一个念头在眼前呈现,似乎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得—— “实不相瞒。”他迟疑一下,说道,“其实老衲早就对大王说过,吴都是天子之都——” 咿?他竟然还吹捧过吴王,陈丹朱倒是很意外,这件事可没人知道,嗯,或许,李梁知道? 前一世就是李梁把皇帝引来停云寺的,后来李梁和停云寺慧智大师的关系非常好,李梁能让停云寺单独为他闭门谢客,可以在佛殿摆荤腥—— 她也由此猜想,上一世就是李梁将慧智引荐给皇帝,慧智说服了皇帝,迁都,也趁机一飞冲天—— 慧智和尚有飞黄腾达的志向,这一世没有了李梁,那就由她来给他这个机会。 她看着慧智大师。 慧智大师眼神闪烁,口中叹气:“只可惜大王并没有天子之心。” 有是有,但却是等着天上掉,而不是去争抢。 陈丹朱抚掌,道:“这不正是如大师所言,谁在吴都谁就有天子之气。” 慧智大师没有说话,神情不似先前那般拒绝。 “至于怎么说。”陈丹朱也适可而止,论心眼,她可不觉得自己比这个前世当了国师的和尚多,她啊,不过是占据了窥探先机的幸运,“我年纪小,大师又精通佛法,大师肯定比我更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慧智大师看着这小姑娘站起来要走的样子,忍不住唤住:“但是,老衲没有理由进宫见皇帝啊。” 就等着这一句话呢,陈丹朱轻轻一笑:“我去请皇帝来,到时候大师在这里跟陛下说就行。” 竟然能把皇帝请来,慧智打量这小姑娘一眼,他也知道皇帝刚把吴王赶出王宫,此时让皇帝离开宫殿可不容易,心里的犹豫又少了一些,这个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啊,那她说的话就更可信一些。 其实不是她厉害,陈丹朱心想,能不能请来也还不知道,不过这话就不用说了。 慧智大师有了这个心思,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她起身告辞:“我先祝大师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慧智大师又唤住她,沉吟一刻,问:“丹朱小姐,你是要吴王死吗?” 天子如果迁都到吴都,吴王就不能存在了,这就是陈丹朱开头说的条件,推倒吴王——吴王是活着倒下呢还是变成死尸倒下,要说的可是两种不同的话语。 要吴王死吗?虽然她因为上一世的事恨吴王,但——陈丹朱摇摇头:“人不用死,名字死了就可以。” 吴王如果死了,她父亲也必然要为吴王而死,吴国也必然动荡,想想那一世,吴王死了,吴地又冒出吴王宗室继续当吴王,要复吴国,吴国权贵世家大族吴地的民众,被皇帝怀疑戒备,李梁借此搅动风云不停,吴民过了很久的苦日子。 既然吴王无心迎战朝廷,只想当个大王享乐,那就不要让吴国上下受难纷乱了。 陈丹朱道:“让他离开吴地,去当别的王吧。” 带着他的臣子们一起走,那些人不是要守护他们的大王吗?那就换个地方去继续守护吧,不要在这里算计欺负她和父亲。 慧智大师略思索若有所得,对陈丹朱道一声佛号:“陈二小姐慈悲。” 陈丹朱噗嗤笑了,慈悲?她还算是慈悲的人吗? 她啊,就是个坏人。 第三十四章 邀请 陈丹朱离开停云寺坐上车,唤来竹林。 “将军怎么说?”她问。 她让竹林转告铁面将军,请皇帝来停云寺看看,能对吴地有更多的了解。 竹林垂目道:“将军说怕二小姐害他,他孤身在吴地,势单力薄,不像二小姐朋友同伴萦绕。” 陈丹朱差点一口口水呛了自己,这个铁面将军又在戏耍她吗?这是暗指杨敬找过她的事吗? 她让护卫去跟踪杨敬,打听做什么,虽然是自己想知道,但这是他的护卫啊,明明白白就是也让他看的清楚知道的明白。 他害怕个鬼啊,他孤身在吴地,吴地早就被他们无孔不入了。 这个铁面将军一点都没有老者看透世事的豁达,一副小心眼做派,陈丹朱有些头疼:“那他想怎么样?” 竹林道:“将军让二小姐自己去跟陛下说,不要总是利用陛下对他的信任。” 什么叫利用,她有资格利用他吗?不就是不信任她嘛,陈丹朱将车帘一甩:“进宫。” 竹林退开不说话,赶车向王宫去,车在王宫前停下,城门上有握着弓箭的守卫森森看来。 “我是陈丹朱,我来见陛下。”陈二小姐下车,扬声道,“开宫门。” 宫门果然应声开了,不远处有窥探的视线看着陈丹朱进了王宫,便飞一般的跑开了,将这个消息送到很多等候的人面前。 “陈二小姐进宫了!” 听到这个消息,杨敬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旁边几个公子纷纷赞叹“昨日说了今天就进宫了。”“还是杨二公子能说动这个陈二小姐。”“陈二小姐对杨二公子言听计从。”“杨二公子当时就该劝说陈丹朱去把陛下杀了。” 这话就说不得了,杨敬轻咳一声:“二小姐并不是对我真的言听计从,只是此事事关她自身,尤其是她与父亲的关系,如果我说要她刺杀皇帝,这就损伤她自身利益了,她怎会听我。” 一旁有个年轻公子哈哈一笑:“敬公子说得对,大家不要志得意满就什么都敢想了。”他将扇子一拍合上,“接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诸人忙点头唤五公子:“东西可拿到了?” 文舍人的五子便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令符:“我拿到了。” 这是王令符,诸人忍不住围观一刻,虽然他们都是权贵子弟,但并不是能随意见到王令符,现在大王住在文舍人家,文舍人的五公子近水楼台能得月,把大王的王令符都偷来了—— “五公子,大王不会怪罪吧?”一个公子有些胆怯问。 私盗王令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话让其中不少人面色不安,但旋即又傲然。 “我们是为了大王,为了吴国。”另一个公子说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就算将来大王怪罪,我等也心甘情愿。” 那倒是,诸人纷纷点头。 张监军家的小公子在一旁心里暗笑,瞎担心什么啊,如果没有大王的允许,怎么会轻易让他就偷到? 傻不傻啊,哎,如果不是大王允许,家里的大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他们做什么?早就关起来了。 “好了好了。”张小公子示意,“大家不要瞻前顾后了,令符到手,快去放,不是,请陈太傅出来吧,到时候就算陈太傅不肯杀皇帝,也必然要杀其女,在皇帝面前会动刀,只要动刀,皇帝就不会不动,双方的冲突是不可避免了。” 当真是妙哉! ...... ...... 吴王被赶出去了,王宫空荡荡,陈丹朱一路走来,很快就看到铁面将军坐在禁宫的河水前钓鱼,身后还有王先生守着炭盆烧鱼。 “这鱼不好吃啊。”王先生抱怨,看到陈丹朱,还让她尝尝。 陈丹朱问:“将军进我吴宫就是为了来耀武扬威羞辱大王的吗?” 铁面将军摇头:“丹朱小姐可别这么认为,老夫在皇宫里也照样钓鱼,陛下可不觉得是羞辱。” “那是在自己家想做什么都可以。”陈丹朱不高兴的道,“这是在吴宫。” 铁面将军将鱼竿一收,声音沙哑问:“所以丹朱小姐要斥责我们做客人不礼貌吗?” 她哪有资格斥责他们啊,陈丹朱诚恳道:“我不是啊,我正是想让陛下早点结束这个客人不客人主人不主人的局面。” 铁面将军打量她一眼:“丹朱小姐真的是为陛下考虑啊。” 她当然也不是为皇帝考虑,只是知道大势难挡,她就算想力挽狂澜,比如在皇帝进吴地的时候杀了皇帝,无奈吴王不想,陈丹朱自嘲一笑:“我只是为我自己考虑而已,早点结束了乱局,我也能早点过安稳的日子,否则我这个迎接皇帝的使者,里外不是人里外不得安宁。” 铁面将军站起来,慢慢说道:“既然丹朱小姐知道自己里外不是人,就别想着里外做人,坦然的去得陛下的信任吧。” 去得皇帝的信任?陈丹朱微微一怔,没说话。 “走吧,陛下正等着你呢。”铁面将军转身向内走去,看身后的小姑娘没跟上,又道,“那杨二公子不是说让你进宫吗?你进宫了,他们接下来才好做事。” 陈丹朱眉头一跳,怎么,那些人的目的不仅是鼓动她父亲来斥责皇帝,还要他们父女相见在王宫?这是逼着她父亲杀了她,或者让她看皇帝杀了她父亲,不管哪个结果,她都也别想活了—— 想着杨敬关切的面容,陈丹朱只能再感叹一句,这一世她杀李梁早,杨敬来杀她也早。 铁面将军见陈丹朱面色发白,心想年轻小女儿对于心上人的舍弃会很难过吧,想着要说句什么——年轻人的事他也不懂。 陈丹朱迈步跟来,铁面将军收回视线向前。 陈丹朱来到大殿上,还未迈进来,就听到王座上传来皇帝的大笑。 “丹朱小姐。”他问,“你要带朕去看什么好地方?朕已经备好车马了。” 皇帝已经同意了?并不是需要她说服?陈丹朱心里有些惊讶,看了眼铁面将军,只看到铁面将军铠甲紧裹的背影,正走到皇帝面前。 陈丹朱低下头应声是:“此处是我吴都最灵秀的地方,没有大夏的时候就有它了。” 皇帝大感兴趣:“那朕要去看看。” ...... ...... 重重的马蹄在宫城街道上疾驰,引来紧闭的门窗后无数视线的窥探,见外边跑过的除了一人披甲,其他都是普通护卫打扮,人数也不多,气势犹如千军万马—— “是陈太傅!”门后的人们认出来,“陈太傅出来了。”又惊讶,“陈太傅这是要去王宫吗?怎么这样杀气腾腾?” 是了,大王被皇帝欺辱赶出王宫,陈太傅这是要替大王质问皇帝把皇帝赶出去。 啊呀,皇帝那边有三百兵马守宫城,这是不是要血染宫门了?真打起来,朝廷兵马会不会攻入吴地?虽然城内只有三百朝廷兵马,但吴地外陈列数十万呢! 天啊,接下来会怎么样?诸人紧张激动又恐惧。 不管怎么样,陈猎虎看着前方的王宫,他这次从家里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皇帝动怒,会当场杀了他。 皇帝不动怒退让,大王要给双方一个和解的理由,他就是被处罚的罪人。 但那又如何,为大王死而不惧不悔。 陈猎虎将手中长刀横握身前,单腿催马,向宫门冲去,但—— “太傅大人!”一个护卫大喊,“王宫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陈猎虎看着前方的宫城,宫门大开,不见任何守卫,他原本以为是请君入瓮,但护卫们进去查看,空荡荡没有朝廷的兵马,皇帝也不见了。 皇帝——跑了? 第三十五章 入庙 呼啦啦的一队兵冲过来,民众商贩纷纷四散,等皇帝下了车,陈丹朱就看到了那一世临死前见到的停云寺,空无一人,威严肃立。 “老鱼,朕觉得不如西京的大佛寺啊。”皇帝抬眼细看寺庙,说道。 陈丹朱在后竖着耳朵听到了,猜想铁面将军是姓鱼呢还是叫鱼,是吃的那个鱼字呢还是其他的于——父亲肯定知道铁面将军的姓名,唉,但她现在也不能去见父亲。 她这边胡思乱想走神,那边铁面将军看了眼寺庙:“这些寺庙都差不多,相比起来老臣觉得大佛寺的位置更好,易守难攻。” 皇帝失笑:“你这家伙就记得这些。” 他们说话,慧智大师带着一众僧人迎了出来,僧人们虽然对于皇帝的到来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好奇,对于大夏的皇帝,大家只是熟悉名字,见到真人还是第一次。 从未想过皇帝会来到吴地。 “陛下。”慧智大师施礼,“小寺地处偏远,不能跟帝都相比。” 皇帝道:“那就让朕看看,小寺是否有高僧吧。” 慧智大师含笑做请,皇帝阔步入内,铁面将军随后,陈丹朱再落后一步。 慧智大师先领皇帝观看寺庙,铁面将军让几个护卫跟着。 “老臣对佛法不感兴趣。”他道,“就不陪陛下了。” 皇帝显然习惯了,示意他随意,才要迈步,陈丹朱忙道:“陛下我也对佛法不感兴趣——” 皇帝看她一眼:“好,你也随意。”又看慧智大师,“其实朕也不感兴趣。” 皇帝比吴王霸道多了,并不是传说中那么怯弱——不过想来先前的怯弱也是面对诸侯王强势无奈的伪装罢了,要不然也活不到现在,慧智大师道:“陛下不用感兴趣,就像风景世态那样,看一看就好。”再看其他的僧人们,“你们也都各自去做自己的功课吧。” 僧人们齐声应是一礼后三三两两散去。 皇帝一笑向前,慧智大师错后一步,护卫们在后跟随,迈进了大殿。 陈丹朱没有跟随皇帝,看坐在石桌前的铁面将军,唤一个走得慢落后的僧人:“你们这里的素茶点心给将军送来些。” 那僧人暗叫倒霉,再看其他师兄弟飞也似的跑了,只能自己转过身应声是。 铁面将军却道:“不用,老夫不便用外食。” 陈丹朱看了眼他罩住全脸的铁面,要吃东西是要摘下面具的,他这样的人还在意相貌吗?总不会是怕吓到别人吧?不过他不用就算了,她也就是随口一问,对那僧人示意不用了。 僧人死里逃生般开心的跑了。 僧人们散去,兵马守着没有民众能进来,殿前只剩下她、阿甜和铁面将军三人,铁面将军看起来没说话的意思,陈丹朱也没有跟他攀谈的念头,但两人沉默相对也很尴尬,陈丹朱便道:“将军在这里歇息,我去后边看看。” 铁面将军看她一眼,问:“你不是对寺庙不感兴趣吗?” 这人听不懂客气话吗?难道要她直白的说我不想看到你?陈丹朱瞪眼,算了,她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道:“后院,有个山楂树,我非常喜欢,去看看。” 铁面将军哦了声:“老夫不喜欢山楂,酸。” 我也没想问你喜不喜欢啊,陈丹朱心想,说了句“这棵树的山楂很甜的。”便不再多言喊声阿甜两人向后去了。 绕过大殿阿甜才松口气,又叹口气。 “叹什么气啊。”陈丹朱问。 阿甜道:“小姐要应酬陛下和这个将军,真辛苦。” 辛苦吗?陈丹朱想上一世,她关在桃花观,谁都不用应酬,好像也没有多轻松。 “那要看为谁辛苦了,为父亲姐姐和家里人能度过鬼门关,就一点也不辛苦。”陈丹朱说,“等过了这个鬼门关,我们就可以清闲了。” 应该很快了,慧智大师如前世一般厉害的话,这几日就差不多能落定了。 陈丹朱走到山楂树下,仰头看满树的山楂花绽开,她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能再活一次真开心,能再看到山楂花真开心,一阵风吹过,雪白花瓣跌落,在她身边飞舞,陈丹朱转了个圈,仰头伸手接花瓣。 阿甜站在一旁看着,开心的笑起来。 ..... ..... 吴王又惊又怒又慌,披头散发敞衣赤足站在室内,大声的喊着:“陛下不见了?他去哪里了?” 文舍人家宅豪华,但这间最大的房屋还是比不上王宫的大殿宽敞,吴王住在这里怎么都觉得气闷,此时室内还坐满了官员权贵。 吴王住进了文舍人家,其他的官员们也都挤进来,陪同大王一起受难。 “从后宫门走的,然后出了城。”文舍人道,“我们一时没有察觉。” “那三百兵马极其的凶悍,不许人靠近,所过之处清路,我们的人都被赶走了,只能远远跟着,现在正等最新的消息。”另一个官员说道。 有官员觉得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离开了啊。 “大王,既然陛下离开了,大王快些回宫吧。”他高兴的说道。 那怎么可以,吴王怒目看此人:“要是皇帝再回来呢?” 此人脑子有些懵,皇帝再回来,也不过是三百兵马,王宫城池厚重,大王有三千禁卫,国都外还有十万兵马,这—— 吴王好气啊,这些鼠目寸光的臣子。 “那吴地外朝廷兵马还有五十万呢。”他喊道,举着大袖对此人甩去,“那要是杀进来,不对,没杀进来之前,皇帝和他的人就在本王附近,本王是最危险的!” 那人被吓的忙俯身连声称臣有罪,心里却忍不住想,那要是这么说,皇帝其实更危险吧? 但这话是打死也不敢说了。 “皇帝到底去了哪里?”吴王一番折腾疲惫,枉费他安排的这么好,消息说陈太傅已经去王宫了,结果皇帝竟然跑了! “大王!”门外有人跌跌撞撞奔来,“大王,陛下他——” 有消息了,殿内诸人齐立急问:“去哪里了?” 那人伸手指着外边:“陛下来了!” 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文舍人的家宅大门打开,仆从们四散躲避,皇帝一人大步走进来了。 “快带朕去见王弟。”他高声道。 禁卫太监们也不敢阻拦,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吴王所在,吴王被文舍人等人簇拥站在门口。 “王弟!”皇帝几步上前,吴王身边的人你推我搡口中乱乱避让,皇帝不理会他们,长手一伸握住吴王的手,神情懊恼道,“朕喝多了,发了酒疯,吓到王弟你了,朕特来向你赔罪!” 说罢果然就要施礼,吴王从惊慌中回过神:“陛下不用多礼啊。” 皇帝搭着着他的手收势,拉着他往外走:“走,走,快随朕回宫去。”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吴王有些反应不过来,要退又要迈步,磕磕绊绊:“啊,啊?不急——” 文舍人等人也反应过来,皇帝这是来接吴王回宫了。 “朕太荒唐了。”皇帝摇头叹气又一手掩面,“王弟快快回宫去,否则朕无颜见人了。” 吴王哈哈笑:“陛下无忧,些许小事——” 被人赶出王宫哪里是些许小事!这话就算是老好人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有几人忍不住在吴王身后重重一咳嗽,打断了吴王的话。 “大王。”他们高声道,“快快回宫去吧。” ..... ...... 不管怎么样,吴王能回宫就解决了大家一个心头大事,诸人虽然还惊疑不定,神情缓和下来,但又有人一惊,想到一件事。 “不好,陈太傅在宫门前!” 第三十六章 受辱 他们安排陈太傅去王宫叱问皇帝,陈太傅在皇帝面前忤逆与他人无关,毕竟先前大王还把他关在家里,是他私自跑出来。 但现在皇帝和吴王一起回宫,陈太傅冒犯皇帝的时候,吴王怎么办? “快快!去把陈太傅赶走。” “想想办法,把皇帝和大王拦住。”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皇帝携吴王共乘率领众臣权贵,在禁卫太监仪仗簇拥下向王宫而去,王驾四面卷起珠帘,能让民众看到其内并作皇帝和吴王。 “是陛下和大王!” “啊,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为陛下让出王宫借居臣子家,但陛下不肯,来请大王回宫。” “这真是其乐融融,君臣兄弟情深啊。” 皇帝于诸侯王共乘的场面其实也不稀奇,当年五国之乱的时候,老吴王就坐过皇帝的车驾,那时候皇帝十几岁刚登基吧——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们也能亲眼看到一次了。 民众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围观,在街边高呼陛下大王,但这氛围到王宫前被截断了。 看着宫门前站立的几十个护卫,以及一个披甲握刀的老将,皇帝惊讶的问:“王弟啊,这是何意?”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现在一句都不适合说,吴王呵斥:“怎么回事?陈太傅不是被孤关起来了吗?怎么跑出来了?” 身边的大臣太监忙跟着呵斥“快拉走!”,禁卫们涌上去,但看着披甲握刀的陈猎虎,竟然不敢上前拉扯—— 陈猎虎越过禁卫看向坐在王驾的皇帝,上一次见皇帝还是五国之乱的时候,当初那个十几岁小皇帝,已经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容依稀跟先帝肖像,嗯,比先帝温和的面容多了些棱角。 这个小皇帝比先帝厉害,心智堪比高祖,同样是继承家业,坐在旁边的吴王没有半点老吴王的气势了——唉,陈猎虎心底一声叹。 “陈太傅。”皇帝居高临下先开口,“许久不见,太傅精神矍铄依旧。” 陈猎虎低头施礼,再起身:“陛下是来认错,取消承恩令的吗?” 皇帝微微一笑:“朕是来认误会吴王刺杀朕的错的。” 吴王急着开口:“行了行了,太傅,你快回去吧!” 陈太傅站在宫门前一动不动,只看着皇帝:“那就是说陛下并不肯取消承恩令?” 皇帝道:“太傅大人,其实这承恩令是真的为了诸侯王们,尤其是王子们着想,先前大家有误会,待详细了解就会明白。” 陈猎虎道:“既然陛下如此为王子们着想,不如让他们可以和皇子们一样,继承皇位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色变,铁面将军怒喝:“陈猎虎,你放肆!” 陈猎虎的视线这才看向他,比起皇帝,他跟这个铁面将军更熟悉,他还参与了铁面将军伤脸的那一战,是跟老燕王那个疯子吧,那时候朝廷的兵马真是孱弱,人数也少,周王故意要吓他们取乐,看他们陷入重围,围观不救看热闹—— 真是久远的往事啊,他们这些在战场上厮杀一辈子的人,受伤是难免的,只不过伤了脸算什么,还需要遮住吗,他伤了一条腿也没有不敢见人—— 陈猎虎眼神鄙夷:“于将军,好久不见,你怎么老的声音都变了?” 铁面将军要说话,皇帝截断,他看着陈太傅,脸上的笑意也蒙上一层纱:“陈太傅,你这是要插手帝位了?” 他轻叹一声。 “朕觉得太傅错了,太傅应该跟当年鲁王的伍太傅学一学。” 先帝突然亡故,鲁王要插手皇位,鲁王的太傅伍晋站在王宫前骂鲁王“高祖分封诸侯王是为了让天下太平,大王如今却要搅乱大夏,这是违背了天道而不识时势,将来不得不得好死累及子孙毁了家业。” 鲁王大怒,将太傅伍晋斩杀宫门前,依旧将二皇子从京城偷出来,在鲁国以皇帝之礼相待——后来周齐吴三国灭燕王鲁王,皇帝追授伍晋为相。 竟然拿伍晋来比他,那岂不是说吴王也插手皇位了?还是诬陷吴王有谋反之意!这个皇帝说话惯于藏刀,陈猎虎更是大怒:“老臣太傅之职,是奉高祖教化大王之命,但我王可没有行忤逆之事,是陛下要对我王意图不轨忤逆先帝!” 皇帝看着他,笑了:“是吗,原来在太傅眼里,诸侯王所作所为都不是忤逆啊。”对于过往,自从父皇暴病驾崩后,十五岁的他就发过誓不说不提,只在心里记住时刻不忘—— 皇帝声音拔高,“太傅这是要教化朕了,那请太傅先来朝廷当臣吧。” 陈猎虎没有丝毫畏惧,手中的刀一顿:“臣愿奉帝命去当陛下的太傅,不过,在这之前,请陛下先离开吴地,陈列在吴地的兵马也带走,还有这里是吴王宫,陛下不得踏入。” 皇帝看了眼吴王,吴王早已经白面涨红,觉得烦死了,他最讨厌听这些大臣们吵闹,更别提现在还当着皇帝的面。 他喝道:“陈猎虎,你退下!” 陈太傅喊声大王:“我吴国的封地,大王的权势是高祖之命,皇帝一日不收回承恩令,一日就是违背高祖,是不仁不义不信之君!” 吴王看皇帝被骂了脸上还带着笑意,心里又气又怕,这个陈太傅,你是想激怒皇帝,让孤当场被杀了吗? 你要死,别连累孤! “你们都是死人吗?”吴王从王驾上站起来,对着陈猎虎挥动大袖,“将他给孤拖下去!拖下去!” 禁卫们再不敢迟疑,涌上去按住陈猎虎。 “大王,不能留皇帝在吴地,否则,周王齐王会生疑心。”陈猎虎挣扎,想最后解决困局的办法,“要么召周王齐王前来一同面圣!” 把周王齐王招来,还有他什么好处?吴王气恼,跺脚大喊:“这是孤的吴国,不是你陈猎虎的!孤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给孤拖下去!堵住他的嘴!” 几个太监也扑上去,果然将陈猎虎塞住了嘴,为了避免陈猎虎挣脱,一群禁卫硬是将他抬起来,陈猎虎用力挣扎回头看—— 大王,让老臣出来不就是做恶人吗?怎么又反悔了? 陈猎虎当然不认为那几个公子能偷来王令,放他出来,几十年的君臣,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大王默许的。 大王啊,老臣愿为吴国一死,你都不敢让臣一死啊。 陈猎虎浑浊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如同一头死虎被抬着离开了。 “陛下。”吴王松口气,对皇帝道,“快请入宫吧。” 皇帝点头说声好,先前的事对他丝毫没有影响,反而对吴王感叹:“陈太傅的脾气还是这样啊。” 王驾涌涌向前,穿过宫门而去。 人群后的陈丹朱一直坐在车上,她没有看到宫门前这一幕,她低着头,手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她怎能看父亲受辱,父亲这受辱还是她一手筹划的,她啊,真是该死啊。 阿甜忍着眼泪哽咽:“小姐我们回——回山上去,回山上去吧。” 陈丹朱点点头,阿甜喊声竹林,竹林调转马头拉着车穿过热闹的还没散去的人群,向城外而去。 陈宅里陈丹妍扶着小蝶摇摇晃晃向外疾走,她换了衣服梳好了头发,还点了口脂。 “小姐,小姐。”管家在一旁流泪跟着她。 “别哭了。”陈丹妍眼圈发红,泪水却不肯落下来,“把棺椁准备好,别的也不用准备,父亲穿着铠甲呢,就穿着下葬就行。” 管家顿时哭的更厉害了:“是我无能,没能拦住老爷去送死啊。” 陈丹妍脚步摇晃,小蝶发出紧张的叫声,但陈丹妍站住了没有倒下,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不用拦,父亲是欢喜,父亲死而无憾,我们,我们都要高兴——” 管家捂着脸点头,向前跑:“我去把老爷的棺椁装车。” 他才跑,外边有人乱跑,大喊“老爷回来了!”“还来了很多兵!” 管家的脚步一顿,老爷被杀了,这些兵是来抄家诛族的吗?他回头看陈丹妍,小姐啊—— 陈丹妍站住脚,神情呆呆,喊“父亲。” 管家再转过头,看到大门打开,护卫们簇拥着陈猎虎走进来,是走进来,不是抬进来,他也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老爷!” 陈猎虎铠甲零散,手中的刀也不见了,花白的头发随着一瘸一拐走动摇晃,神情木然,对他们的呼喊没有反应。 老爷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管家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父亲。”陈丹妍上前,颤声问,“你,还好吧?” 陈猎虎嗯了声,继续木然的向前走,陈丹妍眼泪终于跌落,父亲如果死了,她一滴眼泪不掉,现在父亲还活着,她就可以泪如雨下了。 “父亲。”她哭道,“你,别难过。” 陈猎虎笑了笑:“我不难过啊,一点也不难过。”他伸手按在心口,“我的心死了。” 第三十七章 病了 皇帝和吴王重新入了王宫,陈太傅重新被关在家里,陈丹朱回到桃花观,一头栽倒睡了,等她醒来看到阿甜哭红的眼。 “一大早的,哭什么啊。”她说道,吓的她还以为自己又重生了——那一世最初的时候,她常常看到阿甜哭红的眼。 她张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虚弱,再看外边日光灿烂。 “唉,我不就是多睡了会儿。” 阿甜的眼泪如雨而下:“小姐,什么一大早的,什么多睡了会儿,小姐,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浑身发烫,说胡话,大夫说你其实已经生病快要一个月了,一直撑着——” 也就是说从那晚冒雨下桃花山回陈宅开始,小姐就病了,但一直带着病,来回奔波,一直撑着,到现在再也撑不住了,哗啦如房子塌了如山倒下,总之那大夫说了很多吓人的话,阿甜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放声大哭。 原来是病了啊,陈丹朱将手放在额头上,这也不奇怪,其实那一世家破人亡后,她来到桃花观后也病倒了,病了大概有快要一个月呢,李梁请了京城很多大夫给她医治,才好过来。 陈丹朱默然一刻,问:“父亲那边怎么样?” 阿甜哭着点头:“家里都还好,小姐你病了,我,我本来要跑回去跟家里说,将军说小姐这两天应该能醒过来,如果醒不过来,让我再去跟家里人说,他会让围着的禁兵离开。” 是啊,家里现在还被禁兵围着呢,不许放人出来,他们知道自己病了,只能急,急的再闯出来,又是一桩罪名,将军考虑的对——哎?将军? 陈丹朱不解的看阿甜。 阿甜擦泪:“小姐你一病,我让竹林去找大夫,所以将军也知道。” 也是,她这里发生的任何事肯定是瞒不过铁面将军,陈丹朱嗯了声,撑着身子想试着起来,但只抬起一点就跌回去——她这才更确信自己是真的病了,浑身无力。 “小姐你别动,你好好躺着,大夫说了,小姐身体快要耗空了,要好好的休息才能养回来。”阿甜忙搀扶,问,“小姐饿不饿?炖了好多种药膳。” 不知道是饿还是虚,陈丹朱点点头:“我饿,我吃,什么都行,大夫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上一世只有活着才能为家人报仇,这一世她活着才能守护好活着的家人。 阿甜笑着应声是擦着眼泪:“那吃将军来时送的粥吧,说又香又甜,让小姐唤醒一下舌头。” 陈丹朱注意到话里的一个字:“来?”难道铁面将军来过这里?不只是知道消息? 阿甜点点头:“我说小姐病了让他们去请大夫,大夫来的时候,将军也来了,昨晚还来了呢,这个粥就是昨晚送来的,一直在炉子熬着,说今天小姐如果醒了,就可以喝了。” 陈丹朱哦了声,又呵了声。 阿甜小心翼翼看着她:“小姐,你哦呵什么?是不是不妥?要不,别喝了?”万一有毒呢? “喝!”陈丹朱道,“我当然喝了,这是我该喝的。” 她背信弃义卖主当然要求荣,一碗粥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