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血(一)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浓重的夜色,惊起了枝桠上的鸟雀。 “怎么回事?”管家提着昏黄的灯笼急急地走向巡逻侍卫。 “报告管事,听这声应该是西边院子里传来的,已经有弟兄们过去看了。” “嗯…”任管事摸了把胡子,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很。“不成,还是得去看看。” 他低吟一句,提着灯笼匆匆朝西院去。 “管事,你这……”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一块去!” 任管事瞪了他一眼,“公子前几日舟车劳顿,这会正歇息呢,惊动了他,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这侍卫一听,也不顾浑身冒起的鸡皮疙瘩了,忍着森森的寒气同管事离开。 浮华阁 “怎么回事?”低沉中透着不悦的声音在昏黑的房间里响起,一丝月色诡秘地探进屋内,桌沿一脚压着的宣纸无风自动。 “回公子,方才西边有动静,管事已经过去了。” 一阵压抑的静默过后 “点灯。” “是,公子。” 任叶松了一口气,背后细密的冷汗在此时显得格外粘腻,公子方才的怒意压在他胸口,吓得他丝毫不敢动作。 随着一排排蜡烛点亮,整个屋子也褪去黑暗。屋里满溢着苏合香的气息,浓郁的叫人呼吸困难。 “公子,您今夜……”睡得可还好? 这话他是不敢问了,公子的起床气实在可怕!他不想找死啊。 “无碍。”男子怒意渐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素青帘子,顺着床幔看去,男子如刀刻般的下巴线条硬朗,薄唇紧抿,只一眼他便不敢再看。 “走吧,去看看。” “是。” 任叶不敢怠慢,公子夜间出行必要点灯十七盏,只多不少。 任府只片刻间,便灯火通明。 西院 “完了,完了完了…”,看着府里亮如白昼,任管事踩着慌乱步伐怒骂,“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鬼叫,别让老子逮着你。” 好容易赶到西院,他抹了一把汗,见之前来的侍卫还没进去,直接推开了发出尖叫的屋子。 同来的那个小侍卫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一退,差点没撞门上。 “你轻点!”任管事也被吓得不轻,这死状,实在是太…诡异了! 屋内地上,一个小丫鬟躺在血泊里,左胸口中了一刀,眼睛还睁的死死的看向床的方向。 床上端坐着一个女子,看服饰应该是个品阶比较高的侍女,面上带笑,左手拇指与中指相和,做拈花状。眉心一缕血迹顺着鼻梁骨流下,格外瘆人。 “这……报官,赶紧报官。” “管事您忘了,咱自己就是官。” “屁话”,任管事突然暴起,一脚踹了过去,“咱府出了人命难道还要自查,你不想活了!还不快去!” “是,小的这就去。”那侍卫一面揉着屁股一面奔出去报官。 任归云站在不远处,皱眉道“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便迈开步子走向案发现场。 “公子………”任管事心虚地凑过来。 任归云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只给任叶使了个眼色。 任叶点了点头,蹲下身,两指并拢探向尸体脖颈处,又仔细检查了小丫鬟的眼睛。 “瞳孔放大,应当是受了惊吓。如属下所料不错,她应该是正好见到了凶手行凶,才被一刀毙命。” “嗯。”任归云看向床上的女子,任叶心领神会,上前探出手去摸了摸血迹,凑近鼻尖, “血里有兰花的香味。” 任归云眼神一滞,也伸出手沾了沾血迹,轻轻一嗅。 果然! 接过帕子将血迹擦干净后,又道:“继续。” 任叶没说话,又继续翻看了女子身上其它部位,“没有其他伤口,只眉心一处。不是刀剑伤,暂时看不出作案凶器。” “面带微笑,作拈花状。这……”任叶惊讶地看向归云,“公子………” “有点意思。” 归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方擦过手的帕子悠悠地落在女子的身边。 “任管事,叫人看好现场,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不然,今夜扰了公子休息一事……” “是…老奴知道…” 看任管事唯唯诺诺地点头后,任叶这才离开。 见他二人走远,任管事才擦了擦额角的汗,“你们两个,今夜守在这里,务必看管好尸首。” 两个被点名的侍卫面面相觑,又推辞不得,只得苦着脸接下了差事。 任管事又回头望了一眼屋内, “诶,吓死人了。”看着女子的微笑,他心里实在发毛,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眉间血(二) 第二日,天光大亮。总督府的侧门几个官差抬着两具尸体跨出门去。 “大人您放心,这桩案子下官查到线索必定马上来报。”杭州知府弯腰拱手,陪着小心和任绰青道。 任绰青,浙江总督。为人宽厚公正,办事一丝不苟。今儿这案子在他府上,他就是想摸鱼都没机会了,黄忠心里暗自叫苦。 这桩“连环”命案那么多人查都未能查出凶手。两年前,死了九个人,偏偏这个凶手藏的太好。去年的杭州知府好不容易查到点蛛丝马迹,正要顺藤摸瓜呢,却在回府途中被马甩下去,摔死了。一点线索也没留下。要说这中间没点猫腻,鬼信呢! 他这才上任一年,这凶手又按捺不住了,唉。 “我听闻这个凶手狡猾凶残,此事怕是不好查,这样吧,归云前几日刚从京城大理寺调回来,让他帮你吧。” 任绰青摸着胡子就把自己儿子塞过去查案了。 省的这小子天天在家里祸害他的花花草草,昨天还把他的桃树当杂草给挖了,种了海棠树。跟他那个奢侈糜烂的舅舅一个德行,真不想承认那是他的儿子啊!想当年,他是那么的朴实无华………… “父亲………”任归云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老爹又开始神游,提醒了一句。 “啊,咳咳……这事就这么办吧,黄大人你看可行?” 黄忠惊喜地拼命点头。任归云,京城的大理司直诶,虽然只是从六品,但听闻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就是太挑剔太讲究了,为人极其冷傲。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只要能破案,别说挑剔了,就是让他挑牙他也干! “下官求之不得,有任公子在,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嗯,那归云你就去吧。”任绰青挥了挥衣袖就回去心疼他的桃树了。 “任公子,您看………” “走吧。”任归云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大步迈开朝西院走去。 “诶?”府衙在南边啊,不是往您府上走啊,黄忠想喊又不敢喊。 “公子是去案发现场找线索。”任叶看着黄忠纠结的样子,好心提醒了一句。 “哦,哦哦…” 此时总督府侧门外 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小道士和一个头戴方士帽,长着山羊须的老道正在说着什么,“师傅啊,咱们今天要去杨府招摇撞骗吗?” “呸,你小子胡说什么呢,我们是去驱邪,驱邪懂不懂?”老道士吹胡子瞪眼地瞧着清秀小道士骂道。 “不就是去跳两下嘛…”小道士对此嗤之以鼻。 “让你别乱说没听见啊,叫人听见了是要砸饭碗的!饭碗没了,我看你吃什么!”老道士一面说一面作势朝小道士敲去。 小道士身形一转躲过了师傅的爆栗,却不小心撞上了从总督府出来的官差,两相碰撞下,那微笑的尸体直接从担架上滚落了下来。 “你小子没长眼呢!”那官差猛地将小道士一推,“摔坏了尸体,把你卖了都不够赔的!” “你说什么呢!我一个大活人还比不上一具尸体…” “说你怎么的,”那官差一挥手,“把这个小子给我关进去吃吃苦头。” “唉…官爷,别别别,我这徒弟年幼不懂事,耽搁了官爷办事实在是不应该……” 三星赔着笑脸说着好话,见那官差无动于衷。又心疼地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塞给那官差,“小小心意给几位买点酒吃。” 那官差看这老头还挺上道的,抛了抛银子,“老道,你这心意嘛我就收下了…” “那……官爷……” “诶,这样吧,你们哪就进去蹲两天再出来吧!他这撞的……可是重要案件的被害者……” “那你把银…………唔……唔……”那老道士死命地捂住小道士的嘴,不叫他出声,谄媚地朝着那官差笑着。 “呵…行了,把尸体抬上去,这两人扔进去关两天。” 眉间血(三) “放我出去,你们这是滥用私刑!”谢逐流气恼地踹了脚牢房结实的木栏。 “唉,看样子得过两天去杨府了。”三星老道摇摇头,往牢房的破床上一缩,又道:“你可知足吧,他们没把你拖出去一顿板子就是仁慈了。” “哼!”谢逐流也知道这事是他冲动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官差拿了银子还不放人实在是太黑了。 “你说这次的案子咱大人………” 不远处传来一阵交谈声。 嗯?什么案子,难不成是今天撞的那女尸。 逐流想了想,摸着下巴向前走了两步,往说话的方向凑了凑。 “放心吧,我听说啊这次有京城来的大理司直协助办案呢。” “长安来的,乖乖,咱伺候的了吗?” “有什么伺候不了,咱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谢逐流又死命往前挤了挤。 勉强还能听清一些,“你说……这杀人凶手可真够狠的……”那三角眼的官差手在脖子上比了比。 “你可别说了,那笑得,我发毛……走走走,今儿去吃点酒压压惊。” 过一会,确定听不到声了,谢逐流才缩到了稻草上,静了一会。才道: “师傅,你说这人死的怎么如此蹊跷?” “怎么?”三星闭着眼问。 “死了还笑,不是很蹊跷吗?” “嗯,有两种情况。”三星睁开眼。 谢逐流顿时起劲了,“哪两种情况?” “要么死前心愿已了,内心释然;要么,死对于她来说是种解脱。” “这样…”逐流挠了挠头,“就没有第三种了吗?” “有。”一缕精光很快闪没在三星眼中。 “什么情况?” “被控制。” “哪有人会被控制去死还笑的,师傅你太不靠谱了。”谢逐流不信,靠在墙上直笑。 “哼,臭小子!你爱信不信。” 谢逐流看着气哼哼的老头,无奈!便笑了笑也闭目养神,没一会就去会周公了。 任府西院,丫鬟住的厢房处。 “公子,问过了,都说没见到可疑的人。昨夜案发时已不早了,那丫鬟本就是最后一个当值的。” “嗯。”任归云闭目没说话 任叶又继续汇报 “被刀捅死的那个叫如斓,是个二等丫鬟,负责洒扫的,与那带笑的丫鬟关系不错。 他顿了顿,“带笑的那个叫凝翠,是丫鬟里姿色数一数二的,和前几起案件一样,死的都是容貌姣好的女子。” 任归云没理他,在屋内细细看了一遍,又绕过屋子到后窗。 几株大叶芭蕉挡住了窗子,地上有几根被折断的芭蕉叶。此处只两条路,绕湖通向外院男子住处或者府上后门。从昨夜到今早后门并未有人出去,只侧门开了搬运尸体,且还有人守着。此人必定还在府中。 “公子,窗沿有脚印。”任叶一喜,有痕迹就好办。 “嗯,是男子,约有五尺高。去找府内符合条件的。”任归云瞥了一眼芭蕉断口处,起身朝湖边走去。 湖心亭 “公子,府里身高五尺左右的全在这了。” “你们几个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任归云扫了一眼,抬手点了几个人。 “是,谢公子,小的们这就告退。”没被点的仆从庆幸地摸着胸口赶紧退了下去。 “任公子,这是为何?这些人可都是有嫌疑的。”黄忠不解地看着下人们离开。 “咳,黄大人,看鞋子。”任叶看公子没有说话,又不好晾着上官,只好替他解答。 黄忠仔细地看了看留下的人,鞋子上都沾有泥, 前几日下雨,直到昨日清早才停。天气未放晴,再加上窗后芭蕉雨水还会滑落,从此经过,鞋上必定有泥。 “公子高明。”这次破案有望啊! “你们在府中都各自负责什么?”任叶看了看天色,沉声问道。 “回您的话,小的,小的负责修剪湖边的花木。” “你呢?”任叶看着边上一个肤色偏黑的人问道。 “小的胡三,是,是喂马的。” 任叶眼神一凝,“你喂马怎么身上一点味道也没有?” 那人有些慌张,“小的不敢欺瞒大人,昨日跌了一跤,衣服给摔破了。所以今日换了一件,那味道就小了些。” 任归云朝他看了一眼,“去,搜一下。” “是,任雨你去找一下衣服。”任叶朝一边的精瘦侍卫吩咐了一句。 那胡三一听便要跑,却被早有准备的任叶一举拿下。 “想跑?带下去。” 风轻动,归云目光如雪般寒凉忽地盯着中间的汉子。 “你,做什么的?” 嗓音冰凉里透着锋利。 “回公子,小的是厨房采买的。鞋子上的泥是前天去买菜踩着水洼,给弄脏了。” 那人紧张作答,似乎刚才一事让他心惊。 “嗯。”任归云看了眼汉子,下盘够稳,眉目带煞。身体紧绷看似十分紧张,实则……等待暴起的时机,可不像是个采买小厮。 他轻笑一声,“下去吧。” 眉间血(四) 天色愈加暗沉,阴云如墨,忽的一道电光雪亮,映衬出男子如玉绝色。 “点灯吧。”他似叹非叹,这黑暗中行路总须有光才能走的更稳健些。这山河的光,是否还撑得住? “黄大人,请回吧。”任叶抱拳一礼,就急急跟了上去。 “诶…这就完了……” 黄大人的话音只在空中荡了一下,就飘散开去。 果真难伺候,都说任总督之子性情古怪,行事不羁,还格外奢靡,夜间出行必点十七盏灯,只多不少。 听闻他在长安时住的府宅,除了岸边是鹅卵石铺成,所有的道路都是青砖铺就,长廊桥面由杉木搭建,可保百年不腐。园子里是从南方移栽去的各种名贵垂丝海棠,据说挖空了一座山头才把府上各处栽满,那一年,不少种海棠的人家都发了一笔大财。 任司直府上连丫鬟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缎裙,叫人羡慕不来。只一点不好,他府上的丫鬟只能穿一个色,便是青色。用他的话说,江南好颜色一个青便能囊括。 你若穿不住青色,那便是你姿色不够。侍女容颜便可见一斑。 “啧啧……可真嚣张……”他这回杭州怕还是委屈了,黄忠摇摇头,也想起这位主的习惯了,天色一暗便不再出门,真不知他以前是怎么办案的。 “去盯着。”男子声音在夜色里微凉,修长的手指微屈在桌案上轻轻敲击。 “是。”暗卫领命离开。 “这是第几个了?” “啊?”任叶有点摸不着头脑。任归云轻睨他一眼 额,他被公子嫌弃了。 “连环案的第几个死者?” 任归云有些压抑。他乃大理司直,负责地方上的疑案悬案归类审查,不合理处驳回重审。此案虽然悬疑,但还不至于让他出手。但是,两年前连死九人没能抓到凶手,两年后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杀人手法,还搭进去一个知府,那性质也就不一样了。本想暗访,却不料刚回杭州便遇上了府中丫鬟被杀,这是挑衅! 他唇角扯起一抹冰凉的笑意,这战书,他接了。 任叶从被他家公子嫌弃的抑郁情绪中回过神来,“加上府上的这个,是第四个了。” “去查查杭州府貌美的女子,家贫无权的,或是哪个府上的貌美侍女重点查,你亲自去。” 是夜,任府柴房。 一件血衣扔在地上,“说吧,怎么回事?” “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小人就是个养马的,这,怎么敢杀人啊!”那人涕泪肆流地哭求着。 “我说你杀人了吗?”侍卫转刀的手有些漫不经心,这种货色也要他来审,他这正一肚子的火气呢!那人猛地顿住求饶,这回他是真慌了,死命地磕头,额角都青紫了一大块。 “还不说?”任雨一脚踹了过去,“那侍女是不是你杀的?” “不,不是,小的冤枉。”胡三惊慌失措地摇头,“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哪!” 任雨嗤笑,“我晓得你不敢。” “那……那为何…” “还要抓你?”任雨一把攫住他的下颚,“那就要问你跑什么了?” “啊………”一声惨叫响起。 “说不说,嗯?” 又是一声惨叫。 “说,我说…………” 那马夫胡三早些年学了点功夫在街边杂耍,后来又做起生意,南来北往的也积了不少银钱,娶了个长得怪好看的婆娘。可惜他后来偏偏恋上赌博,输了银子输地契,他无钱可赌再加上婆娘管得紧,倒也忍了几月消停了。跑到任府来当个喂马的,就这么安分地过日子也不错。可没想到的是他婆娘有几分姿色,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叫街头的地痞流氓瞧见了,抢了去侮辱了不算,还把人给弄死了。 这胡三虽不着调,但对自家婆娘感情深厚,杀妻之仇岂能不报?前几日偷了西院那姑娘的金钗,找了个乞丐悄悄把金钗给了那流氓头子刘大成,也没说名儿,只说是求他办事。约了夜里见面,办成后还有银子拿。那刘大成本就是个混混,见有钱拿,自己又有点力气不怕人敢找他麻烦,也就赴约了。 “所以,那血衣是他杀了刘大成后藏在床底的。本想今日拿去烧毁,却不想遇到了府里出事被搜了出来。”任雨将问来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上去。 眉间血(五) “你方才说,偷了西院姑娘的金钗?”任归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地问。 “就是那凝翠。” “那他可有说什么?”府里那么多人不偷,偏生跑去西院偷凝翠,还是金钗,没点隐情说不过去啊。 “据说那凝翠仗着有几分颜色和任管事的儿子任喜有一腿,任喜宠她,要什么给什么,首饰什么的送了不少。他就是为这才趁着前几日夜里有雨,专门溜进西院偷了金钗,想着凝翠首饰多,说不定不会发现。” 任归云手里杯盖一磕,“倒是不蠢。” 说罢起身朝外行去,这雨过后,夜间树木的清气与蝉鸣缠绕,难得几分清爽。 一行人走至柴房,推门进去。那胡三老老实实地躺在那,就是左胳膊软趴趴的,一看就是被拧断了。 “我问,你说。”任归云懒得与他废话,他经历再惨,杀了人就是案犯,若不是还有用早就扔监狱里去了。 任雨赶紧搬来一把椅子,仔细地擦了几遍才敢让他坐下。 “你去西院偷东西时,可见过其他男子?” 胡三脸色煞白,勉强能稳住声音,“不曾见过…那日雨大没什么人,大家伙都在屋子里躲雨…” 任归云眉头一皱,“那凝翠与厨房采买的…………” “周冲……”任雨迅速接上,听说公子叫人盯着他时,他就把这人的身份记下了。 “他二人确实相熟——”胡三努力回忆着,“凝翠爱美,又加上要讨任喜的欢心,经常叫周冲替她买些脂粉之类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有好几次凝翠叫周冲买了些那个药……” “什么药?” “额……就是壮阳的……”胡三尴尬地张了张嘴,“那个药隐秘,凝翠都是叫周冲偷偷拿过来的。” “既是隐秘,你又如何得知。” “咳…小的有次风寒去药铺抓药,恰巧看见了…… 周冲拿着瓶药跨出门槛,在手里抛了几拋,嘴里还嘀咕着那小娘皮挺浪的呀,也不知道那任喜能不能吃得消她……啧,这“龙凤缠“后劲可是不小!所以,……” 任雨想笑又只得憋着,那任喜一看就是个银样镴枪头,难怪凝翠要买壮阳药。 任归云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整了整衣袖思量片刻。又朝任雨招了招手,耳语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把人看好。”一句毫无起伏的话扔在空气里,远远地有人应了句“是。” 第二日一大早,黄大人就风风火火地领着衙役把胡三押去了监牢。周冲隐在围观的人群里不屑地舔了舔嘴,什么大理司直,不过如此!看样子可以和上头交代了。 他左右扫视,见无人注意他便迅速闪身出府。 盯着他的人速速发了消息回去。 “公子,周冲那边有动静了。” 归云抬眼看了看他。 任叶一低头,转身拽着任雨和他出任务去了。 “喂喂…你拽我干嘛。”任雨不满地嘟囔。 “反正你也没事。” “切…”任雨抽了抽嘴角,跟着周冲绕了出去。 “就这点水平还敢忽悠咱公子,玩不死他!”任雨看着周冲一路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冷笑数声。 “闭嘴,跟上。”任叶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二人盯着周冲七绕八弯地拐进来一条小巷,在一户檐上挂着破败灯笼的屋门口停下,敲了敲。 眉间血(六) 只见那院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细眉妇人探出头来,谨慎地看着巷口。 “是她!”任叶一惊。 昨夜公子叫他去查杭州府貌美家贫的女子,他查了几户恰巧碰见一老丈见他打听貌美女子,就好心给他说了几户人家:“ 这杭州府啊要说这貌美的女子非杨府的二夫人莫属。” 他查完人,闲来无事便听那老丈念叨了两句。 “那二夫人啊,五年前是扶柳阁的头牌,生得叫一个,那什么,那月亮见了都羞于比美,躲云后头去了。” 闭月羞花,任叶暗想。 “每每去西湖泛舟都不少公子哥睁着抢着一睹芳容呢!后来啊,那杨府的杨立修为美人一掷千金,又百般追求,那二夫人才答应从了他。” “看样子,那杨立修定是格外喜欢这二夫人了。”风流艳事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一听了。 “嘿,可不是嘛!那二夫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初进杨府那一年,那杨立修一年未去别人房里。后来他那大房夫人看不下去,从扬州买了个瘦马,这才叫那二夫人分了宠。那段日子……”那老丈摇摇头,“被大房夫人给折磨的生生失了颜色。杭州府的人都替她可惜,怕是要就这般了此残生。可没成想……”那老丈一拍大腿,“那二夫人沉寂了半年多,趁着一日下雪在那梅花树下跳舞,那容貌不见憔悴反而更加艳光四射,转眼间就复宠了,这一宠就是五年啊…你说,传奇不?”那老丈朝任叶挤了挤眼,“还有啊…那东城卖豆腐家的闺女也好看,还未婚配,你要娶啊就娶个普通人家闺女,那其他的可就别想了。” 老丈说完就拄着拐杖走了,留任叶一人哭笑不得。 “这细眉妇人就是那二夫人身边的掌事嬷嬷。” “啧,你这是听了故事还夜探香闺啊。”任雨摸了摸下巴,不错眼地盯着那边。 “别说你没发现问题。”艳名远播却未遭毒手,别说杨府有钱有权,没嫁进去前她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 任叶回了一句后,便仔细听远处二人交谈。 “哎呀,你就放心吧。没人跟来,爷办事你放心!”周冲不耐地将门扯开走了进去。 那妇人拧眉跟了进去,“事办好了?”手一摊,“东西呢?” “你这么急做甚,我帮你办了事还不能喝口茶歇歇了。” 周冲往椅子上一躺,手里把玩着一个瓷瓶,“你说你家夫人要这瘆人的东西干嘛,娇娇滴滴的一个女子……” 红柳一把抢过瓷瓶,“不该问的别问。”又瞧了他吊儿郎当的坐姿,甩过去一包银子,“把这事烂肚子里。” 周冲掂了掂袋子,“还是夫人会办事,晓得我难。” 红柳不理他,打开瓷瓶看了看确定没问题才道:“你们府上那位爷就没发现你?” “嘿,不是我说,就那贵公子哥儿能懂什么。府上有人替我背锅了。”周冲抖着腿把今早的事给她说了。 红柳当下听完,心里便有了计较。就不再多留扭着身回了杨府。 “分头行动。” 任叶紧跟着红柳朝杨府追去。 眉间血(七)(修改章) 一处窄巷,绿柳深深。红柳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墙边,她一惊,摸出瓷瓶打开。“糟了!” 环视四周,早就没了贼人的身影。她咽下喉间的苦涩,慢慢地挪回杨府。 一声清脆的裂瓷声 “废物!这点事你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杨府,兰悦气得将茶盏摔了个粉碎。“跪下!” 红柳不敢违抗,直直地跪在了碎瓷片上。“咝…” “现在知道疼了,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谨慎!”兰悦心里怒意丛生,少了这一只又要再重新换人封养,风险更大,她怎能不气! “知道是谁干的吗?” “奴婢不知。”红柳垂着头,“但…奴婢猜测,应该是跟着那周冲来的。” “猜测?”女子媚眼微挑,“你跟了我多久?” “四年有余。” “四年多,你觉得我是听猜测的人?” 声音像玉珠掉落般清脆悦耳,可红柳丝毫感觉不到温度。 她急急地将今早周冲说与她听之事告知兰悦。 “哦,真如此就好了。那周冲…蠢得上当了都不知晓。若是此番事败,指不定要出多少幺蛾子呢!万一查到了………” “奴婢明白,是奴婢托那周冲买了药,其余一概不知。” 呵,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兰悦笑了笑,“不,你要说,你不认识周冲,什么也不知道。” 红柳猛地抬头,张了张口,许久才应道,“是。” 打死不认,他们没证据。她心里笑了笑,但愿吧。 “哼,下去吧。再有错,便由你来替我试药。”兰悦眯着眼话语依旧冷峭,但怒意淡了几分。 “奴婢告退。”红柳强忍着疼痛退了出去。 廊外,绿树掩映,阳光透过树叶留下斑驳的光影。她呼出一口气,今儿着实太险。这二夫人貌美心狠,后院里埋骨此处的丫鬟太多了。 她面色苍白,一瘸一拐地朝厢房走去,神思却游到了四年前:兰悦失宠,被人欺侮,欺侮她那人叫黄莺,娇纵跋扈。可没过几日她就死了,死状诡异,拈花带笑。府上人去探时,她分明看到兰悦眸中笑意深深,待她深究时,只一眼自己就被她逮住了。自此被她威胁害人,她不知那东西做什么用,但兰悦复宠,始终貌美必然与之有关。她不敢探究,也不想探究。不曾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轻叹一口气,不太平了。 屋内,兰悦扯着帕子沉思,那周冲是任总督府上,听闻爷初五要宴请那任司直,倒不如去瞧瞧。若不是他,她眼神微转,那正院的也活的够久了。 另一处任叶虽换了瓷瓶却未曾离开,见此情景便知瓶中之物要紧,再探也探不出什么了,他不知为何回望了红柳一眼才转身离开。 任府书房,归云拿到瓷瓶打开看了已有一阵,“此物,倒是奇特!”他脸色如常,但熟知他的人便知道他是上心了。否则以公子他一贯的作风,一眼瞧出来的东西早给扔一边去了。 “初五同我去杨府走一遭吧。” 杨府,杭州城的首富,这苏杭一带的丝绸生意都得看杨府的风向,着实高调。也只有苏州府的夏家能与之相抗,夏家的云纹缎上贡担了个皇商的名头,其余绸缎花样与杨家差不了多少。不过皇商的名头到底是压人的,杨家即便不快也只能忍着。 他这次回杭州,杨家早早便送来了请帖,打的什么主意………他轻笑,若是能查案,不妨一听。 眉间血(八) 自古风流芍药花,花娇袍紫叶翻鸦。 杨府楼阁错落有致,轩窗掩映,曲径通幽,玉栏朱榍,互相连属。夹道旁怪石崚峋,穿梭之间可见丛丛红波荡漾。再定睛一看,竟是芍药! “啧…这杨府可真够有钱的,路边种的都是名贵芍药,要是拔两棵卖了怕是能赚不少钱呢!”谢逐流跟在引路丫鬟之后蹦跳着朝师傅做鬼脸。 他师徒二人今日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吃口热乎饭就匆匆赶往杨府,师傅说要是再拖延两日杨府宴客,又得等上许久,他二人囊中羞涩啊! 谢逐流感慨一声,都是为了生活啊!坑蒙拐骗也是要敬业才行的。 想着想着就挤到前边,“这位姐姐方才说杨府要宴客,请的谁呀?”逐流笑嘻嘻地打听着。 丫鬟见逐流生的清秀又爱笑,不由心生几分好感,便同他说起话来,“听夫人说是任总督府的少公子呢,刚从长安回来。” 总督府!他记得,他们那日就是在总督府侧门撞了具从里面抬出来的尸体才被抓的。 “那这位少公子为人如何?” “听闻他年方二十就已经是从六品的大理司直了,长得可俊俏了。” “哦……”,逐流坏笑一声,“姐姐可是心动了?” 那丫鬟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你可别胡说!” 她快走了几步,又停了停,“你唤我杜鹃便可,见了夫人可不要如此作态。夫人她喜欢人严谨些。”这小道士虽说爱打趣,可瞧着亲切,她倒是愿意提点几句。 “得嘞,谢谢杜鹃姐姐提点。改明儿给你捎好吃的。”逐流眼珠子一转,就做了个承诺。混完这一顿他就走了,哪来的赶明儿。 杜鹃笑了笑,带着他们一路缓行至一处院落正门,稍稍一福,“二位道长稍等,我去通报。”说罢,便撩开竹帘跨了进去。 谢逐流在门口左右欣赏着,这院落虽说也精致,与府中的华贵相比还是少了点什么。 “此处无芍药。”三星捻了捻胡子,解了逐流疑惑。 来之前他就打听了,杨府的大夫人与二夫人素来不和。二夫人爱芍药,杨立修又宠爱她,就在府里各处种了芍药。 大夫人心生不喜,院里没芍药倒是好理解的很。 “师傅真聪明!” “呵……”三星方要说他办事不仔细时,杜鹃恰好卷起帘子请他二人进去。 且不说师徒二人进屋见到大夫人后,均是一惊。便是她的做派也能让人看出她心焦。 “两位请坐,二位道长定是看出来了,我气色不大好。”大夫人温婉地笑着。 岂是气色不好,面色发青,眼睛浑浊,说话无力。分明是膏肓之态。 师徒俩对视一眼,不曾开口。 大夫人见状笑了笑,“让二位见笑了,我今日请二位前来是想做场法事——驱邪。” 她笑吟吟地说出了目的,不待他们开口,又说起了二夫人兰悦的一些旧事。 “夫人方才说,兰悦突然复宠,不知何故越来越年轻貌美?”逐流有些惊讶,年老色衰乃是天理伦常,怎会逆而行之? “是!”她的语调有些急促,“这也是我怀疑她用了邪术的原因。自她复宠之后我身体每况愈下,看了不少大夫喝了许多药也不见好。”说到此,她眼里已有泪光,“我儿尚且年幼,我若不在,他怕是………” 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日子不好过啊!逐流感慨之中下定决心做好他的小道士,打死也不恢复身份! “这……驱邪法事需得三日才能做完……且要在水泽丰茂之处才行。”三星看着她为难道。 “三日不是问题,只是这初五………罢了,我便说你二人是来替我看风水的吧。”大夫人犹豫了一瞬,又应答了下来。 明知不妥还答应,逐流心下疑惑,却默不作声。 “如此,我二人便先下去准备了。” “道长请便。就由杜鹃带二位去厢房吧,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她。” 三星朝她拱了拱手,便领着逐流出去了。 眉间血(九)(已修) “师傅,这大夫人看着…不像是病,” 逐流回到房中,拈起一块糕点吃得有滋有味,“倒像是毒。” “你知是毒,这糕点倒还吃得下!” “嘿嘿,这不是有师傅你在吗?三日驱邪,够你帮她解毒了,不过这银子,咱可得多收点,不然。。。” 逐流揉了揉肚子,“不到长安,咱俩就得风餐露宿了啊师傅。。” 他这师傅什么都好,就是有条原则,不管做什么法事,收钱总是三字开头,三个铜板,三钱,三两… 唉,害得他忍饥挨饿像棵可怜的小白菜。 “说起来,师傅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便是害怕那二夫人有什么邪术,这都四五年了,怎么这会才急?”逐流有些纳闷。 “少管闲事,驱完邪咱就走。” 三星白了他一眼,提笔“刷刷”写下方子,“去,抓药去!” 逐流接过方子麻溜地跑了出去,嘴里还不忘叼一块千层酥。 “艾草。。。这可不是解毒的,八成又是买来熏屋子。啧,回去还得帮老头干体力活…”算了,假公济私嘛,不用花银子还能住的放心点,何乐而不为? 逐流哼着小曲跨进一家药铺,“照这个方子抓三副药,艾草分开。”“欸,您拿好。”伙计将药抓好递了过去,逐流一根食指将药包勾了过去,扔下银子就走。 “彭” “哎哟,疼死小爷了,你长没长。。。眼。”逐流刚出药铺左拐就被人给撞得跌了一跤,他咬牙切齿地抬头怒骂,却被眼前之人的容颜给惊呆了。 男子玄衣玉带,只一支檀木簪堪堪挽住流泻的青丝,一张玉面俊秀的脸似是收揽了山河秀色,眉目流转间如雪国寒梅初绽,将人的心神都吸了进去。 男子抬起手掸了掸衣襟上被逐流擦到的地方,目光懒散地从他身上微微一扫,就别了开去。看到他这嫌弃的态度,逐流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也不管这人身份如何,冲到他身前,呼气,吸气,“你这人。。。” “让开。”声音似冬月湖里结的冰,摇落这一夏的炎热。逐流一愣之下,这人便从他身边绕开了。这是何方妖孽,竟如此嚣张,小爷他还没开口呢! 任叶瞧了这呆头呆脑的小道士一眼,扔了一块银子给他。逐流傻傻地接住抛给他的银子,憋了半天,“小爷是为了银子嘛。。。”他看向手里,五两!“咳咳。。”他迅速缩了缩手,眼见着没人看他,乐得牙不见眼的,若是撞一回就有五两银子,那他愿意天天被撞。再说那男子真真是风姿卓绝,如那春涧明月,一出惊山鸟。被撞一下也不吃亏。可惜,太冰了!谢逐流抖了抖身子,屁颠屁颠地回杨府帮他师傅布置道场了。 方才那药铺后院,一名白衣男子正在晒药。 “子敬。” 男子抬头,“哟,今儿是刮的哪门子风哪,您居然来了我这鄙陋小院?” 归云斜睨了他一眼,“竹青酒。” “真的?”男子一激动,扔下药材跑到了他面前,鼻子用力嗅着左右搜寻,“哈!找到了!小叶子,把酒交出来。” 归云瞧着他欣喜的模样,眼神柔和了几分,“帮我看样东西。” “啧,就知道你找我没好事。拿来吧!”白子敬一把夺过酒坛子,往椅子上一靠,“若不是有酒,你休想我理会你们这些官爷。” 归云从怀里拿出瓷瓶递了过去。 白子敬拔开瓶塞,将瓶中之物倒在桌上用签子拨了拨,“这东西你哪里搞来的?” “查案找到的。” “肥肥胖胖像个蚕一样,不过居然是透明的,里面血液鲜红聚成兰花图案,你这是自找麻烦啊!” “很麻烦?” “非常麻烦!”他将那虫装入瓶中,“我劝你别管。” 归云按了按太阳穴,“说罢。” “蛊,蛊虫。全天下会控蛊的人不超过三个,你说麻烦不?” “这个蛊,有什么用?” “不知道!”白子敬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我是大夫,不懂这些。” 一只修长的手拿走了他死命护着的酒坛子,“唉…别啊…你这都给我了怎么还拿走呢?” 手的主人不理他,继续往回收。 “我是真不知道。就知道是蛊,而且刚从封养人体中被人引出来。” 他耸了耸肩,他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 “封养?”归云扬眉,作势扔酒。 “唉……都让你别管了。养蛊的人都会把蛊虫放于人体内来控制他,而蛊虫的食物一般都是人血,或者人心。你手里那只,应该是食人血的。” “多谢。” 任归云放下酒坛,挥袖离开。玄色织金衣袖留下一片迷离的色彩。 “啧,这么好的酒你确定不喝?”白子敬倚着桌子喊到。 “下次。”声音果断清冽。 “这些查案的,真是不懂得品味生活的乐趣。也不对,他比我奢侈,算了,我自己喝。” 初五 杨府一早就开始收整,为宴客做准备。 逐流和三星也在湖边摆上香案舞了起来。待得半刻钟后,三星木剑迅疾而出,如银蛇出鞘空中狂舞几下后劈开湖边浊水,一股清泉如前两日前一样冒出,逐流速速以碗盛之,再将早已藏在袖中的解药倒入水中,递给大夫人。 “夫人,请。” 杨大夫人接过碗,一饮而尽。将碗递给杜鹃后,微微一福,“多谢二位道长鼎力相助,这连饮三日清泉我身子感觉轻快了不少。想必府中邪祟定是被道长清除的差不多了。” 她没请错人! “不敢当。”逐流朝她拱了拱手。 “若是二位不嫌弃,今日………” “哟,姐姐在湖边做什么?”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大夫人的话。 逐流循声望去, 啧,美人啊!就像是园子里那窈窕温香的芍药一般直须堪折的美人! 逐流眼睛有些发亮。 眉间血(十) “你怎么来了?”大夫人面色忽的就冷了下去。 那人捏着帕子掩面一笑,“瞧您这话说的,奴家听说夫人请了道长来看府中风水…便也想来瞧瞧。” 说着便转头看向逐流,“这位小道长可就是那位风水大师?”女子柔柔弱弱地问道。 “并非在下,是在下的师傅。”逐流退了一步,这女子虽美,身上的香也未免太浓郁了些,仿佛是在遮掩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逐流只觉得那味他闻过,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哦,是这位大师么?兰悦这厢有礼了。” “不必多礼,想必这位就是二夫人吧。” “道长听说过我?” “略有耳闻。”三星淡淡道。 “哦…”兰悦眯着眼瞧他二人,看着像个混吃混喝的道士,竟听过她! 她本有些怀疑,眼角余光却瞄见了大夫人气得通红的脸色。 又听三星方才语气清淡。 转念一想,呵,大夫人定是替她宣传了不少。 她放下一半心来,又道:“道长若是得空,也替奴家去看看——”她嗓音娇柔中透着几分试探,“我的院子布置的如何,是否需要改动。” “二夫人既然需要,我师徒二人定当尽力。” 不远处,归云正和杨府主人朝正厅过去。 此间四人说话的场景,恰巧映入了他们几人眼中。 “府中何时请了道士,去,问问夫人怎么回事?”杨立修蹙眉吩咐到。 “杨员外莫急,”归云开口道,“在下最近正研究青词,倒是很想请教那道士一番。不如,一起去瞧瞧?” 归云瞧见任叶挤眉弄眼地暗示,便知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那了。 杨立修愣了愣,“大人对道家感兴趣?” “接触过一些。” “那,大人请。”杨立修疑惑地笑了笑,没再多问。继续替他引路。 归云一心查案,杨立修则暗自担心这不知哪来的道士不靠谱。两人都无心赏景,很快就到了湖边。 “老爷,您来了。”大夫人温婉地上前请安。 见杨员外一来,暗中较劲的二人瞬时换了脸色,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变脸的速度叫人叹为观止。 “老爷,姐姐今日请了位道士来看风水呢。”兰悦抢先一步,倚着杨立修替他介绍逐流二人。 杨立修蹙了蹙眉,瞪了大夫人一眼,什么时候看风水不好,非得赶今天。 大夫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回老爷,两位道长风水已看完,我这就带他二人下去。” “不用了,任公子想要与二位聊聊。”他没瞧大夫人,反而是望向那两个道士。 老的看起来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小的怎么……表情那么…嗯…奇怪? 逐流此刻的内心那叫一个波涛翻涌啊!是他!撞他的那个五两公子,啊呸! 他居然是任府公子,今天的宴客对象!天,他该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不行,他要先发制人。 “是你,撞了人不道歉的那个!”他指着任叶气势汹汹道。 他才不傻呢,指着任归云骂那不是嫌活的不够久嘛,骂骂他身边那个说不定他看在自己装傻的份上会放过自己。 任叶无辜地指着自己,看了看公子毫无变化的脸,并且还跑去和小道士的师傅攀谈起来。 只能委屈巴巴地受了污蔑。但是他不甘心啊!“我虽撞了你,但不是给你………唔…唔…” 逐流一下扑了过去,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小声道,“兄弟,打个商量,你别说给我银子…我也不说你撞了我……” 任叶一把扯下他的手,“凭什么,谁叫你……唔……”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大哥……要是让我师傅知道我藏私房钱……我要被赶出师门的!” 逐流故意说的很严重,试图引起任叶的同情心。 是他失策了,没想到那个“五两”公子不是找他麻烦的!反而是找师傅聊青词。 他听着二人的对话,趁他们不注意。又拖着任叶退了几步,免得被师傅听到了找他要银子。 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 “不……不行!”原来这小子怕被他师傅知道啊,那他偏要说!任叶死活不同意。 逐流掐着任叶脖子的手忍不住一紧,“呃……咳咳…咳……” 逐流眉毛挤在一起苦着脸道:“我不该污蔑你…我这不是怕你们找我麻烦……” “道长,您……轻点,我快被你掐死了…” “抱歉抱歉…”逐流松了松胳膊,但依旧没放开他。 他撇了那边正在与师傅交谈的归云一眼,“是我小人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成不?” 任叶看逐流一副你不答应我就捂死你的架势,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 再不点头他真的要不行了。 “呼……”他这是倒了什么霉,遇到这么个人,要不是在杨府不能打人,他早抽他了。任叶好容易松了口气,赶紧退离逐流三米远。 眉间血(十一) 另一边,“道长果真博学多才!” “不过是多吃了几年盐,修炼的岁月久了也就懂得多了,不敢当任公子的夸赞。” 三星回答之余瞥了瞥逐流,这小子怎么回事! “二位既然趣味相投,不妨入席再聊。” “这……”三星有些犹豫。 “不必拘泥了,道长。”杨员外朗笑三声,邀着他与归云一道去了正厅。大夫人与兰悦也紧随其后。 只剩逐流与任叶两人落在最后吹胡子瞪眼的。 “你小子可别落我手里!不然有你好受。”任叶还没忘记刚才那事,放了句狠话。 逐流没理他,那“五两”真就是为了找他师傅聊青词,他怎么看着不像。反倒是那兰悦,他瞧见任归云盯着她好一会。 “诶,我说你家公子不会是看上那二夫人了吧?” “你胡说什么!”那种女子,他家公子怎么可能看的上! “我看着也不像啊,你家公子长得比她还绝色,不至于啊…”逐流摇了摇头,“再说了,这二夫人美则美矣,实则是朵带刺的毒花。” “哦?你怎么知道的?”任叶眼神一闪,靠近了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身上那个香味我总觉得不对劲。”逐流压根没意识到任叶凑了过来,继续道:“太香了,像是掩盖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我没想出来呢,有点腥甜的味道,很重。” “腥甜?”任叶沉思,最腥甜的,不应该是… “血!”任叶一惊,与逐流对视一眼。 “是血的味道。”逐流复又肯定了一遍。 “你瞎说的吧,她看着那么娇弱。”任叶故作不信,继续套话。 “嗤,娇弱?你眼睛没坏吧!” 虾!逐流嫌弃地看他一眼就去追他师傅了,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 任叶无比郁闷,被公子嫌弃也就算了,还要被他嫌弃!要不是为了套话,他会装傻? 不过,那道士能看出他都没注意到的问题………不简单啊! 正厅,觥筹交错,歌舞正欢。 杨立修搂着兰悦:“大人刚回杭州,身边定是缺人,我这府里刚巧新进了几个女娇娥,大人不如瞧瞧?” 说罢,便要拍手唤人。 “杨员外且慢。”归云放下酒盏,“任某今日来一是想见见员外风仪,二来,想必员外也听说了那桩连环杀人案。” “所以,任某今日还有一事相问。” “连环杀人案…”杨立修眯了眯眼,有些意外又有些愤怒,“任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杨某?” 面对杨立修的质问,归云脸色丝毫不变,右手抚了抚织金衣袖上的云纹,平静道:“杨员外误会了。” “误会?” “任某是想来问问二夫人,可记得红绡?” 他抬眼望向杨员外身边的兰悦,缓缓道。 “红绡?是谁?”杨立修转头问道。 “这……”兰悦心里一紧又迅速平复下来,但一瞬间的变化还是被逐流眼尖的捕捉到了。 这是冲着她来了。看样子,打晕红柳抢她东西的人就是这位任公子了。 兰悦迎着归云的目光,红唇轻启,“不记得了。” “哦?”归云目光渐冷,“是么,当年红绡可是与二夫人一同争抢这扶柳阁的头牌,夫人竟是忘了?” 兰悦感到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抽离,身上压力渐起。开始有些无措,“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 眉间血(十二)(已修) 兰悦定了定神,“奴家…未嫁给老爷时,确是在扶柳阁呆过一段时日。红绡也是那时结识的,不过,我离开扶柳阁已多年,不记得她也情有可原。” 厉害!这借口找的他给满分。逐流边吃边想。 “如此,可任某来杭州听了红绡的名声就心向往之,虽有些为难夫人”, 归云眼睫微垂,“可否请二夫人替我引荐?” “引荐?可她已经………”兰悦一开口就后悔了。 “她如何?” 归云稳稳地看着她,破绽已露还想藏。 “她已经……”兰悦心知自己中了他的陷阱,右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帕子,“已经…故去了…” “哦?竟……”归云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眼里却毫无波动。 “噗!” 这任公子的演技当真是“精妙!” 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被这一声打破,“咳…对不起…对不起,我呛着了。你们继续,继续。呵呵…” 逐流见众人都向他看来,尴尬地摆摆手。心里暗笑,傻子都知道他是装的,但他居然还能继续一本正经地演下去,当真是心理素质极好!他还是乖乖地在位置上吃水果吧。 归云敛了敛面上的神情,冷道,“这位小道长是觉得我方才所言很可笑?” 啊?这火怎么烧他身上来了。他不是要问那个兰悦吗? 逐流赶紧放下手里的葡萄,“没有的事,在下刚才是真的被呛着了,任公子不要误会。” 逐流匆匆解释,但那任归云依旧冰雪加身。 这……逐流看他那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星一手拽下逐流,替他解围道: “任公子莫要误会,我这徒弟生性顽劣还请公子担待。” 他顿了顿,又道:“那红绡姑娘如此玉人去了实在可惜!敢问二夫人,那红绡姑娘是怎么去的?” 归云方才想问却被打断的话被他问了出去。 逐流听见问话,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坏了人家的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要弥补一下。 “这……我不记得了。”兰悦经过刚才一打断,已然恢复了镇定。 “是吗?方才任公子问二夫人是否记得红绡,二夫人也是说不知道呢!” “二夫人还是再想想吧。”逐流抢先一步盯着兰悦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犯人!老爷…你看他们…”兰悦泪眼朦胧地晃着杨员外的胳膊。 “不过是问个话,二夫人若是不心虚,急什么呢!”逐流见她左顾而言他,知她心虚,速速反问。 “我何时说我急了!”兰悦有些怒,甩手一个杯子就朝逐流扔来。 逐流猛地一仰,躲过了杯子。“咔嚓…”杯子撞在桌角碎裂的声响异常清脆! 任谁都没想到兰悦居然会在宴会上失态动手砸人。场内一时寂静无声。 “哇……奴家不是故意的,奴家只是…只是一时气急……”兰悦惊慌地跪下,泪水涟涟。 她方才气急之下失了分寸,再加上体内母蛊作祟,竟是压不下那股邪火。 她怎么也想不到任归云竟然把子蛊带了来,再这样下去她定是要露馅了!不行!她得想个法子! “老爷您也知道,奴家以前在扶柳阁,这突然被人提起出身不免有些………” 她话音未落就起身朝外奔去,“奴家不活了!” ??? 这就寻死觅活了? 招数未免太烂了吧,逐流转头望向杨立修,他不会真吃这一套吧! 事实证明,他吃! “各位,我好心请各位一聚,不是让各位来侮辱我的女人的!”他面皮忍得发紫,“各位还请回吧。” 任归云顿了顿,方才瓶中异动,他要的答案也有了,不急着一时半刻的。也不再犹豫,只一点头,“今日冒昧了。” 说罢转身就走,经过逐流身边时仿佛他是什么病毒一样加快了步伐离开。 逐流有些气闷,但他理亏也不好发作。便也抬步跨了出去,他倒是要去会会这二夫人到底是何方妖孽!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那二夫人身上有蛊! 她方才的情绪忽然激动倒像是蛊虫牵引,现在是最难受的时候,他怎能不去? 左拐时他又瞧见归云,努了努嘴,暗道那任公子也是,那么如珠如玉风清朗月的一个人开口说仰慕一个容貌还不如他的青楼女子,能不叫人惊讶嘛!他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好? 算了算了… 他看着任叶跟着归云就要离开,一把扯了他过来。“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任叶不动,随他怎么用力就是不理他。坏了公子的事,还想找他,哼! “行了行了,我知道她身上那个味怎么回事了。”逐流不得不拿出杀手锏来,“你来!” 任叶有些松动,看向归云。 归云方才就听到那小道士说的话,心下有些怀疑。但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任叶这才跟着逐流离开,二人行至一处假山附近,那兰悦正靠着亭子边的围栏不知在做什么。 “她身上的味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是猜测,那好像是一种蛊。”谢逐流神色凝重道:“蛊虫你知道吧?现今世上能控蛊之人不超过三个,所以我还不确定,要你帮忙。” “蛊虫?!”任叶神色变得严肃,“要我怎么帮忙?” 眉间血(十三) “帮我守住路口别让人过来,我去引诱蛊虫。蛊虫动作时,她心绪不稳说不定可以能问出点什么,顺便试试能不能诱捕蛊虫。” 逐流将身形隐在假山后,朝任叶摊开手,“刀给我。” “你要干嘛?用刀威胁这事太傻了!” “我又不傻!一会我去以血引蛊,你注意别让人过来。快点!”逐流催促。 任叶有些狐疑地解下佩刀,“你说真的?” “不然呢!引蛊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子蛊,二是鲜血。现在子蛊在你家公子身上,我也不想自残好不好?”逐流不情不愿道。 子蛊?后方的枝叶轻轻动了动,一丝冷光隐匿其间。 这个小道士实在可疑,知道他们查案不说,毕竟他方才在大厅说了。居然还知道蛊虫! 树上那人抿了抿唇,死死地盯着逐流。 “子蛊怎么会在公子身上?”任叶下意识地擒住他,“你怎么知道!” 难道是那个瓷瓶中的东西? “废话!你没看她刚才情绪失控朝我砸杯子啊,这个女人明知我在试探她,她一直想隐匿痕迹又怎会突然失控惹人怀疑,定是有什么东西作祟。再加上我先前闻到的腥甜味道,猜出是蛊虫并不难。” 逐流没好气地往回拽自己的胳膊,见抽不动,只好继续:“我与师傅身上定是没有的子蛊的,要是有也不必用血了。杨立修与她靠的那么近,如果是他,兰悦不可能忍耐那么久。至于,大夫人…被人下毒都不知道,更不可能了!” “所以我推测子蛊在你家公子身上,现在可以放手没?”逐流幽幽地看着被拧红的手腕,无比怨念。 自从他经过总督府后,仿佛掉进了一个怪圈,干什么都能遇见他们。现在还得干白工弥补自己的冲动,放在上辈子,他查案都是要收费的好不好,他很贵的! 他碎碎念地拿过刀在手指上开了个口子,从假山后面绕出去朝着亭子走去。 任叶看他离开也直接去了路口堵着,以防有人过来。 “二夫人”,逐流将流血的手指藏在衣袖中背于身后,“方才多有冒犯,还请二夫人原谅则个。” 逐流腆着笑脸逐渐拉进与兰悦之间的距离。 “小道长可真有意思,你想怀疑便怀疑,说原谅就原谅,你当这杨府是你家开的不成?”兰悦正为方才之事气恼,再加上蛊虫异动带来的疼痛。她见逐流过来,便尖刻地讽刺道。 “贫道一时冲动,误会二夫人杀了红绡,实在不该!”逐流又挤了挤割破的手指故意道。 兰悦有些不耐,拍着亭子阑干起身,“你知道不该就好!” 她不欲与之纠缠。但逐流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怎么可能让她轻易离开。他移步挡住亭子的唯一出口,“是是是,贫道确实不该。只是不知二夫人是怎么杀了红绡的呢?” 她何时说自己杀了红绡,这道士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实在少见!兰悦正要反驳,可腹中一抽之下刺痛阵阵,不由地弯下了腰。 逐流见她脸色煞白身子弯曲,就知道起效了。 逐流趁热打铁,“二夫人您怎么了,你别……我可没对您做什么啊!”逐流故意嚷嚷着激起她的情绪变化。 “你胡说什么!我……啊……扶我起……来……” 逐流没动,“二夫人,贫道不敢啊,万一您说我非礼您…那我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不会……你……”又是一波刺痛袭来,兰悦疼得神志已有些模糊。 就是现在! “你为何要杀红绡?” “我……没有…” 还在坚持?逐流将流血的手拿到兰悦面前,血腥味刺激的兰悦更难受了。 “你是怎么杀了她的?” “嗯……” “你是怎么杀了她的?”逐流追问。 “蛊。” “什么蛊?”一道凉凉的声音自逐流背后响起。 谁!逐流瞳孔微缩,转身却见归云立在亭边。 “九………子兰花…蛊” “有什么用?” 九子兰花蛊!逐流心中巨响,怎么是这玩意?他早该猜到的! “我知道,时间有限,问别的。”逐流没计较归云怎么突然冒了出来,用脚丫子想都知道这货肯定是跟踪埋伏了。 “谁给你的蛊?”归云听到他的话,眼神微沉,也迅速切换了问题。 “是……是…一个黑…啊!疼…” 兰悦嘴唇因疼痛而被咬破了,浓郁的血腥味让蛊虫格外兴奋。 “黑什么?” 逐流有些急,兰悦身体里的蛊虫不知怎么回事动得更剧烈了。 “黑…衣人。” “有什么特点?” “特点……什么特点?有…他带着银色的………面……~”她话还没说完,一道银光直冲归云后心而来,他步伐一闪。 那道银光从他身边擦过直直地朝兰悦胸口射去。 要糟!逐流想上前抓住那柄薄刀,突然一股大力将他扯退几步。 “刀上有毒!” “噗……” 眉间血(十四) 刀入胸口,兰悦两眼暴突,嘴角溢血,只片刻就已气绝。 “这……怎么办?” 逐流一时间有些无措,他茫然地看向归云。 归云取下凶器用帕子包好,抬步就要离开。 “等等!” 归云停步,默然等他解释。 “有没有瓶子,我抓母蛊用!” 逐流神情焦急,蛊虫喜欢活人的血液,宿主若是死了它也会很快寻找下一个人寄存,而且速度极快。 现在不抓,万一过会有人过来……它趁机更换宿主就更难抓了。 归云没说话,直截了当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抖落其中的药粉后递给他。 逐流看的目瞪口呆,心说你这装的要是毒药岂不要遭? “金创药。”似是知道他的腹诽,归云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下。 他怕不是人肚子的蛔虫吧?逐流接过瓶子朝里面挤了一滴血,然后放到尸体嘴边。 没一会,尸体的脸颊就一鼓一鼓地动起来,一条通身血红的蛊虫从她嘴里爬了出来。 归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逐流没空去管他贵公子嫌恶心的心情,右手握着瓶子向上一收,母蛊就装了进去。 “杨员外…” “任侍卫…你这是…” “我家公子落下了一块玉佩,在下正在寻找。” “哦………那我唤人帮你吧,来人!” 远处传来任叶故意放大的喊话声。 “抓紧。”逐流还没反应过来,归云不知何时到了他面前,一把揽住了他,起落之间就已经远离湖心亭。 “啊…”逐流紧张之下只得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 夏季的风里带着葡萄叶的清香,他感觉自己快醉了,不然怎么脑袋晕晕的。 归云见他整个脑袋都埋在自己肩头,“怕了?” 逐流懵了一会才听到他的话,梗着脖子瞪他,“小爷恐高不行啊!” 他有些语气不好,归云也不着恼,与个道士计较,拉低身份。 但他嘴上丝毫没软:“呵,出息!” 没再给逐流反驳的时间,他足尖轻点墙面一跃而上,再纵身便已落地。 “睁眼。” 逐流闷闷地从他肩膀上把头挪开,“你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吓死小爷了?” 归云瞧着他整个人还依偎在自己怀里,有些……娇小? 眉头蹙了蹙,“放手。” “啊?”逐流一愣,这才发觉自己还靠在归云怀中,一下子松手跳开老远。 他刚才居然……逐流不由地耳根子有些发热,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男女,啊不,现在是“男男”授受不亲啊! 不过,他的肩膀还挺宽的。啊呸,逐流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归云瞧他面色忽红忽青的,眸光轻闪。 “那九子兰花蛊,你知道?” 清凉的嗓音一下子把逐流从自我唾弃里唤了出来,“啊,”逐流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 “知道一些。” “公子,”任叶驾着马车停在二人身后。 “上车说。”归云撩开帘子,一步跨上马车,当先坐了进去。 逐流瞪他,腿长了不起?! 他“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动作像极了一尾在岸边挣扎的鱼。 归云嘴角抽了抽,端起一杯茶抿了抿。 车内,一只鎏金兽纹的香炉摆在案几上。边上搁着几盘时令水果,还有一盘莲子酥饼。 逐流不由地舔了舔嘴唇,他方才在宴席上还没吃几口就被杨员外请了出来,正饿着呢! “我可不可以边吃边说?”逐流小心地抬头问道。 拿茶盏的手一顿,悠悠地把它搁在案几上。又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摆。 逐流眼巴巴地看着他动作,眸子水汪汪的好不可怜! 半晌,归云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逐流一喜,拿起一块莲子酥饼咬了一口,“好吃,任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给吃的就是好人?你这好人卡发的不少吧。” “嘿嘿,不多不多,也就是数不清而已。” “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逐流憨笑,举着饼捋了捋思路,继而开口道:“ 九子兰花蛊,一母蛊九子蛊。因子蛊透明而其中血液凝聚如兰花而得名,公子应当是见过了。”他说着就望向了归云。 归云倚着车厢示意他继续, “这蛊多为女子用,她们将母蛊置于自己体内,然后再寻九个貌美的女子将子蛊植入她们身体中吸收她们的精血,待到九九八十一天后用专门培养的兰花引诱,将其取出后喂养给母蛊。 母蛊就会吸收其中精血再反馈给宿主,宿主就会保持容貌甚至越来越年轻。” “死状如何?” “死状,大人不是已经见过了?”逐流忍不住反问。 归云笑了,“是见过。” 一笑染就云墨色,逐流手里的饼“吧嗒”一下落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如早春杏色的薄唇开启着:“可现在是本公子在问你,看清楚你在哪!”声音一厉,逐流忍不住身子一抖。 他干笑两声,“哈,是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眉间血(十五) “以特殊培养的兰花诱之,蛊虫会从印堂穴破出,这也就是我们见到的尸体为何眉心有血。而蛊虫游经之处会造成僵硬,手做拈花状。” 逐流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 “微笑。” 微笑?什么微笑? 逐流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尸体的微笑。 “哦!那个啊……那是因为蛊虫闻到兰花香,躁动之下牵引了嘴角肌肉。” “是不是看起来心里发毛?” 逐流嘿嘿两声,暗想: 这应该算是师傅上次在牢里说的第三种情况吧——被控制。 被蛊虫牵引肌肉也算控制吧。 ………………… ………………… ………………… 归云捻了捻指尖,沉默许久才看着他道,“你方才说,我们见到的尸体?” 逐流一愣,摆了摆手,“这事我说起来就生气!” 他揪着盘里的葡萄,不忿地把那日侧门发生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还不忘告状,“我说大人,这府衙的人也忒黑了,办事只凭自己喜好,也不知他们手下有多少冤假错案,大人您可要明察啊!” 激动之下一颗葡萄被他塞进了嘴里,啧,真酸~~ 归云看他酸倒牙的表情,默默将手里的葡萄又放了回去。 “大人!”他怎么能这样! 归云淡淡地睇他一眼。 “我只负责查案,这杭州府的官差如何,不归我管。” 听了这话,逐流就有些不痛快了! “大人,您得想啊,虽说您只是负责查案。但是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利,这最后损的还是您的名声呀,你说是吧,大人?” “嗯,有些道理。” “对吧……对吧……要我说您就该让那衙役把我的银子给还回来。” 归云忍不住挑眉,合着说了半天只是为了二两银子。 他开口打击道:“可他们不是我手下,损不了名声,你放心就是。” “………………” 放心你个大头鬼鬼,小爷是不放心你吗?小爷是心疼银子! 逐流闷闷地撩起帘子不再说话。 马车一路往南,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屋舍更加高大了几分,路边种着好些不知名的树,正开着细碎的小花。 逐流回头,“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归云闭目,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案发现场。” “在哪?” “任府。” 妈耶,要进狼窝了!逐流骤然感觉不妙,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小的,可不可以不去?小的师傅还在………” “不可以。” “可是……师傅他…” “他不会有事。”归云睁开眼,紧紧地盯着他。 “你在担心什么?” “额……”逐流挠了挠头,心说他也不知道,就是直觉要完! “没什么,就是今天的事有点…那兰悦的尸体就这样扔在那里,不太好吧?” 逐流默默地转移了话题。 “那你说怎么办?” 归云也不拆穿,只是顺着他的话反问。 话题转的太生硬了!疑点太多! 不过,总有机会知道的,他不急。 “小的不知。” 逐流撇了撇嘴,也不知道那杨员外看到了自己的爱妾就那样死在湖心亭是什么想法。 “没什么好交代的,兰悦是连环杀人案的主谋这一点确凿无误了。” “哦…可是我们已经走了,那杨员外不承认怎么办?” 归云瞧他担心的模样,心里有些异样,不知怎么就解释了几句。 “我们若是在那免不了要被猜疑,查案就会束手束脚。 再者,那暗器射来的方向,如果没错的话,应当是内院。” 话音一顿,后又补了句,“做事要带脑子。” “内院?”逐流没理会他的毒舌,努力地回想,“好像是…” 他一拍脑袋,脱口而出:“大夫人!” 他看向归云,却不小心撞入他眸中,寒凉中有梅花在绽放,夺人心魄。 “所以,杨立修报案了我们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去查案,懂了?” “嗯嗯嗯…”逐流依旧沉浸在他眸中。 一柱香后,归云双目微垂,低语,“看够没?” 眉间血(十六) 车里一时静寂无声,马蹄“哒哒哒”地踏在石板上,格外清晰。 逐流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他恼自己怎么就被他迷了眼,可又不自觉地瞧着他,怎么也舍不得挪开眼。 风吹过掀起帘子,带着花香,空气里水汽渐浓。 “我说,看够了么?”归云声音重了些,又问了一遍。 “啊……呵呵,”逐流尴尬地笑笑,“够了够了,大人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相貌出众。小的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你那是几眼?!归云睇他。 逐流故作不知,拿手在身前挥了挥,“这天真热啊!” 说话间瞄到了任府的匾额,“大人,到了!” 还未等马车停稳,他就伸手掀开帘子,直接跳了下去,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任叶看他跟兔子赛的狂奔,有些诧异:“他这是怎么了?” 归云没理他,稳稳地落下后朝府内走去。 “这一个两个的…”任叶嘟囔着把马车赶去停好。 “带他去客房休息。”归云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就径自去了书房。 “诶?”不是说要看案发现场吗,怎么就走了。 逐流嘀咕了两声就跟着小厮下去了,休息休息也好。 今日事多,他确实也有些累。 归云回了书房,将这几日的事细细思量整理,写成书信准备寄往京城。 ——————————————— 初夏时节,虽说没甚暑气,不过难免还是有些闷热。 任叶经过厨房,见里头正巧做了冰镇甜瓜,就端了一碗给公子送去。 “公子,冰镇甜瓜。您尝尝!” 任叶欣喜地把盘往书房的桌子上一搁,等着公子夸奖。 归云瞧着瓜,想起了任叶小时候: 他和任雨几个都是孤儿,在街边乞讨混口饭吃。他遇到他们时,他们正因为抢了一块瓜被另一伙乞丐殴打,小小的人缩在那里,眼里却是毫不屈服的光。 他面容柔和了几分,拿起瓜咬了一口,很是清甜可口。 “你也吃。” “好嘞,小的不跟您客气啦!”任叶喜滋滋地拿起一块瓜啃起来。 公子只要不是睡觉被吵醒,下边的人做事没分寸,就不会太可怕,最多就是话少冷淡洁癖偶尔有点挑剔。 “任雨那边有什么消息?” 任叶把最后一口瓜咽了下去,“他盯着那个周冲去了扶柳阁,潇洒了一晚上,得来的银钱全给花了。” “听任雨说,他进去后只和老鸨聊了几句,就找姑娘去了。找的那个相好叫兰心,据说舞跳的不错。” “兰心?” “是,不知道与兰悦有什么关系,任雨还在查。” “没了?” “嗯,府上盯着的人说,他从扶柳阁出来后就回府规规矩矩地做事,没见其他动作。” 归云低着头在书案上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嗯,继续盯着。” “是,公子。” 任叶见他没别的吩咐,就要退下。 又听到公子低沉清凉的嗓音,“还有,这把刀拿去查。” 归云停下手里的事,从怀里取出包着的薄刀拿给他。 大梁朝人使暗器,大多都是短箭银针。 这种薄刀很是少见,更何况上面淬的毒还是见血封喉的“红檀”,要想知道是谁,不难。 任叶接过薄刀仔细一瞧,“红檀!这不是大内才有的?” 这个人莫不是宫里的?任叶不敢再猜。 “小的这就写信让任峰去调红檀的使用记录。” “嗯,去吧。” 任叶面色严肃地退出书房,脚步不停地去办事了。 归云见他离开,也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轩窗外,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 “兰花蛊,兰悦,周冲,扶柳阁………”几个人名被低低地轻唤,构成了一张清晰的网。 归云唇角微勾,“我倒是想瞧瞧你会藏在哪。”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城郊一处庄子里,一名紫衣男子脸庞掩映在屏风后,视线却透过屏风直看向任府。 “任司直啊……”喟叹般慵懒的语调在雷雨天里不甚明显。 “主子?” “最近行事当心一些,那个周冲,做了吧。” 男子说话间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而是草芥。 “是。” “对了,杨府那个安排好了?” “主子放心,必让他们摸不着北。” “呵呵……”男子甩开扇子轻轻扇了扇, “摸不着北也就是暂时的,你可别小瞧了我们任司直。把那批货处理好,我就把她给你。” 男子声音有些激动,“多谢主子。” “嗯,去吧。” 眉间血(十七) 雨水从天上倾倒下来,那名男子浑身湿透,他却仿若未觉。出了庄子直奔扶柳阁而去。 任府厢房内,“你确定你没说错!!!”逐流看着桌上的衣服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逛青楼!我是个道士,你懂吗,道士!” “换件衣服不就没人知道了。”任叶双手抱胸,不以为然地往门上一靠。 “你咋这么矫情?” “我矫情?” 逐流指着自己鼻子,气得想把衣服砸他脸上。 “你快点,别误了公子的事。” “我…………”逐流看着他拍拍屁股走人,这衣服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该死的!” 逐流拎起衣服上下看了看,一水儿的天蓝色,和他的道袍一个色的。料子摸起来顺滑舒适,袖口领口都用银线绣着卷草纹。 “啧,富人一件衣,穷人一年粮啊。奢侈,真奢侈!” “你好了没?”任叶在外头没好气地喊。 逐流翻了个白眼,“换着呢,别催。” 说话间,他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套上,玉带一扣。 瞅着铜镜自我陶醉了一番,“小爷可真俊!”这才推门出去。 阶边有人独立,一袭玄色织金的袍子掩映在略浓的夜色中,雨水如断了线珠子不断敲打在屋檐,回廊,地面……… “大…大人。”逐流磕磕绊绊地喊到。 归云执伞转身,玉面生辉。他目光轻移,上下打量了逐流一番。 语气淡淡的,“太穷酸。” 逐流瞪他!这人,怎么如此尖酸刻薄!可惜那副君子如玉的姿态。 “走吧。” 归云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入雨幕。 逐流原地站了一会,才发现台阶旁还靠着一把伞,他伸手打开伞,大步追了上去。 夏夜的雨巷中隐约传来话语声。 “大人,不是要看案发现场吗?” “嗯。” “那为什么去青楼啊?” “…………” “难道大人你有相好的?” “…………” “大人………” “何事?” “我们去哪个青楼啊?” “…………” 逐流看他绷着脸,以为又得不到回话。 “扶柳阁。”凉凉的声音随着风雨灌入耳中。 逐流欣喜之余转头望他,“扶柳阁?大人我们是去查案!” “嗯。” “太好了!” “你很高兴?” “……额,呵呵。不是真的逛青楼…小的就安心了。” “……………” 二人行走间很快就到了杭州府出了名的花街柳巷———“隆平巷”。几座出名的花楼都在此集聚,沿着巷子进去不过三百步,就是扶柳阁。 阁楼披红挂彩,艳色的灯笼哪怕在夜雨中也是无比的招摇。今夜酒客不多,只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躲在檐下招揽着零散的客人。远远的,一个身着嫩黄罗裙,肩披水红轻纱满头珠翠的女子见着他二人就迎了上来。 “哟,二位爷可是来吃酒的?”那女子挽着归云就朝楼里走去。 归云抬了抬下巴,搂着女子肩膀,“难不成爷来花楼喝茶?” “呵呵……”女子娇笑,“爷可真爱说笑…” 逐流在身后看的两眼发直,被另一个姑娘偷笑着拖了进去。 一进去,脂粉酒香就扑面而来,莺声燕语好不热闹!老鸨扭着腰就过来了,“二位爷瞧着眼生呢!”她细细将二人打量一番,真俊!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 归云勾唇一笑,“眼生我不打紧,不眼生它就行。” 一张银票塞进了她手里,老鸨乐得脸上的粉都飘下来不少,“诶,二位唤我莫妈妈就好。” “可还有雅间?” “有的有的,娟儿带这位爷去二楼…”莫妈妈对挽着归云的女子道。 “不急。”归云搂着娟儿,“我听说楼里有个叫兰心的?” 莫妈妈笑容一滞,眨眼间又恢复正常,“您说心儿啊,她这会正赔客呢,怕是…………” 归云抚了抚衣襟,又掏出两张银票,“快些,我等着。” “这……您看,等心儿那客人走了再去可行?”莫妈妈有些犹豫。 “妈妈看着办。” “好嘞,奴家这去和心儿说说。” 眉间血(十八) 娟儿见归云接连拿出三张银票,却是点了其他人,不由地有些失望。 “原来公子已是有了可心的人了~”她半嗔半怪地引着二人去了雅间。 看着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任公子,居然有如此一面,逐流的三观被刷新的不浅。 为了查案,他可真是牺牲不少!逐流心下感慨,又有些发笑。 再抬眸看楼里纱幔轻扬,女人穿着清凉地依偎在酒客怀里吃酒撒娇,也都不觉得惊奇了。 片刻功夫间,他已是镇定免疫了。 入乡随俗嘛,谁不会?总不能让任大公子一人演戏,多孤单!反正,他也不吃亏。 几人进了二楼雅间,入座后,逐流学着外面那些人摸了摸自己边上女子的小手,“真滑呀,敢问姑娘芳名?” 那绿裙女子捏着绢帕轻笑,“奴家叫绿萝儿。” “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草木有所托,岁寒尚不移。好,好名字!与你这身衣衫相称的很,婉约秀丽。” 逐流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水酒,夸赞道。 反观归云,倒是坐的端正,自斟自酌。 逐流睨他,怎的这会装起君子了? 有你不就够了。 归云虽未说话,但神色里明晃晃地表现出这个意思。 逐流气恼,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要不是看任归云为了查案牺牲如此之大,他又怎么会心软。 哼,还不如装着拘谨,叫他一人去演呢。 归云低头掩住笑意,心里对逐流的怀疑去了几分。 “这位小公子方才瞧着正经的很,想不到………” 娟儿不曾注意他二人的眼神交流,跪坐下来替归云斟了一杯酒,嬉笑着和逐流说话。 “男人嘛,总是面上正经的。” 逐流嗅着绿萝的秀发与她调侃。 “那位兰心姑娘的相好,姐姐可识得?” “噗嗤……公子好生不专心呢!”娟儿妙目流转,“男人都这般多情嘛?” “姐姐这话说的好听!这不叫多情………” “那叫什么?” 逐流松开绿萝,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娟儿听了直笑得乱颤,“小公子真是个有趣人。” 她停了停,“心儿姑娘那客人啊,我们也不熟,只晓得他是第二次来。出手倒是挺大方的~” “哦,有这位公子大方?”逐流抬眼示意她看归云。 “自然是没有的。这位公子气宇轩昂,不知比他强了多少去!”娟儿嘴里说着话,眼神却一直往归云那里飘。 逐流抿嘴一乐,“好眼光!” 归云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递了两锭银子过去,“你们先下去吧。” “爷……” 娟儿还欲说什么,归云目光骤然一冷,骇得她不敢再说。 只起身撩开珊瑚珠帘,与那绿萝儿一道快步退去。 室内立时就清静了,角落里的香炉燃着的沉水香弥漫在屋里。 逐流整理了下衣领,悄悄地摆正身子。 “我倒是不知,现今道士都成了风月老手了?”归云讽刺。 逐流面皮抖了抖,“大人您误会了不是,小的这也是为了咱们查案着想!” “再说了,您刚才也没比我好多少啊……”逐流低声嘟囔。 “嗯?” “没什么!小的就是为了做的像一点,方便您查案…” “是吗?” “必须是啊,小的是正经人!”逐流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归云斜了一眼,“没看出来。” “哪能呢,您再看看!”逐流厚着脸皮凑了过去。 “行了。”归云甩开扇子将他的脸隔绝在外,起身打开窗户。 任叶从窗外一跃而入,“公子,人在三楼。” “嗯。”归云回头看向逐流,“你留在这。” 逐流看着他俩从窗口飞了出去,不由羡慕:他也想学轻功! 也不知道他们找的人是谁? 难道是那个兰心?兰悦好像也是扶柳阁的,俩人有什么关系? 逐流脑子有点混乱,这里头的关系弯弯绕绕的,他知道也不多。很难想清楚。 再说归云这边,他上了三楼后,就进了一处无人的厢房。 “那周冲就在隔壁。” 任叶压低声音,挪开了墙上的一幅山水画。 一个龙眼大的小孔赫然出现在墙上,这是上次任雨查探时掏的洞。 任叶一直怀疑他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归云拧眉嫌弃再三,还是贴了过去,听着壁角。 眉间血(十九) “心儿姑娘可是想我了?”隔壁厢房传来周冲色咪咪的声音,不用想都知道他在做什么。 “今儿可不是找你来风花雪月的。”兰心神色里显露出几分不耐。 “哦?”周冲继续掐着她纤细的腰肢占着便宜,丝毫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兰心恼怒,拍开他的手冷哼,“公子说你上次的事办的很好,任公子都查到杨府上去了。” “这不可能!那任府小儿……” “任府小儿!你莫不是以为他那大理司直是捡来的?”兰心有些惊诧,这般轻敌也难怪会失手。 被她这样一说,周冲面色也有些难看,不是他轻敌。而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归云抓胡三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真够阴的! 兰心冷眼瞧他:这么蠢的人公子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 前两日他兴冲冲地跑来与她说事情万无一失,还歪缠她一夜云雨。她心想着公子的事办好了,随了他倒也无不可。 可结果呢,兰悦死了!即便她二人关系不合,她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在这炎凉世间里的一丝寄托! 兰心面色不由地有些狰狞,看他的眼神也毒辣了几分。办错了事那就拿命来抵吧!不只是他,还有任归云,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周冲此刻只顾着焦急,未曾察觉到她脸色变化。见他如此,兰心压下心中的杀意,又动手添了一口茶,又道:“你且冷静些。” ”冷静?再不走爷就得死在这儿了!“他猛地起身。 “现在想逃,晚了………” “你找死!”周冲听不得她冷嘲热讽的语气,两手扼住她的脖子,”你信不信,我死,你也活不了!“ ”咳咳,放手....”兰心使劲掰开他的手,“你急什么,公子早有安排。”周冲将信将疑地把手松开,兰心走到床边拿出一袋银子和一张身份文碟给他,“公子让你先出去避避风头,过段日子他再派人去寻你。” 周冲接过道:“替我谢过公子。” “罢了,你我毕竟相识一场。”兰心叹了口气,“你这一去怕是艰险不少。”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坛酒,“这坛梅子酒是我的珍藏,今日便开了它替你送行吧。”谁都没注意到她在启封时,指甲往里掺了些粉末。 不过得排除隔壁的两只。 ”周郎,我敬你。你我虽是露水姻缘,但毕竟……还望你这一路平安顺遂。“转头递酒的功夫,兰心眼里已是蓄满了泪水。 这变脸的功夫叫任叶看的直摇头,这世上最不能惹的就是女人哪! “公子?” 归云点头,再不去这周冲大约就要赶赴黄泉了。 任叶得令,直接闯了进去。那周冲一惊,认出了他,顺手就将手里的酒碗砸了过去,趁其抬手抵挡之时,猛地窜向窗口。任叶哪会让他再跑,一张椅子飞踢而出直接撞上了他的膝盖,周冲躲避不及,被砸得扑在桌上,杯盘碎了一地。他想起身,又被任叶一记侧踢踹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叶拔剑抵住自己的咽喉。 兰心见有人闯来之际便猜到是任府的人,她提着裙子匆匆下楼逃跑,刚好被来找她的莫妈妈给抓个正着,拖着她就往逐流那里去。 “妈妈………”兰心焦急地想甩开她,奈何力气不如她大,再回头看自己那屋里头拳影相交,也不知是谁赢了。 莫妈妈喋喋不休地给她说着话:“我跟你讲啊,这两个小公子大方的很,尤其是那个黑衣服的你可得给我伺候好了。” “妈妈……我那屋里……”兰心想说有人闹事,但是莫妈妈却误解了她的意思,直接打断她,“你屋里那个才出多少钱!好了,不要说了,到了。” 莫妈妈一把将她推入逐流他们的雅间,还不忘叮嘱,“好好伺候。” 归云与逐流听到响动,默契地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兰心看着门被关上,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勉强打起精神,但愿周冲撑得久一些,让那人记不起她才好。 她收拾了下方才被扯乱的衣衫,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内窗边,两个公子正在对弈,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她悄悄抬起头打量着二人,那天蓝衣袍的公子相貌清秀的很,此刻正冥思苦想着下一步棋要怎么走。他对面的玄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苦恼地揪头发,如玉的侧颜说是尽揽天下丽色也不为过。让她一个女人都自惭形秽。 二人对弈一阵方觉屋里多了一人,见他二人视线看来,兰心又行了一礼。不待她起身,玄衣男子就已下榻扣住了她的命门,“兰心姑娘,在下有些事想要一问,还请去府上一坐。” 眉间血(二十) 归云拿出任府公子的名号来请个青楼女子,不要太大材小用哦! 莫妈妈那堆满褶子的脸笑得像朵秋日里的菊花,格外灿烂。 扶柳阁外,逐流一言不发地看着归云把兰心交给了前来接她的护卫。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大显身手抓个歹人呢!谁曾想他这一趟青楼行就是个幌子。他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归云本在交代护卫,一颗小石子“骨碌骨碌”地滚到了他脚边。 他目光投了过去,那小道士竟毫无所觉地在那里喃喃自语:“居然欺骗小爷的感情,你个臭冰块……” 归云眉梢微扬,欺骗感情? “公子……”侍卫疑惑。 “车里埋伏好人手,务必让她活着。”他面不改色地叮嘱完,就走向逐流。 一道身影挡住了吹来的风,逐流微微侧头,见是归云。 “好了?” “嗯。” “……………” “大人不跟着去,就不怕她被人劫走?” “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他们也不必在我手下了。” 逐流没说话,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号称“无案不可破”的任公子,手下的人没点本事是不行的。 他眨眨眼,奉承道:“大人厉害” “不诚心。” “额……~”逐流嘴角一僵。 “欺骗感情?臭冰块,嗯?”毫无起伏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逐流抬头,尴尬地笑了笑。背后非议人家被逮个正着要怎么办,师傅没教过他啊! “你为何会懂控蛊?” 归云没等他继续,接着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子敬说天底下懂控蛊的人不超过三个,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逐流驻足,只见归云眸色幽深地盯着他,等他回答。 他早在杨府就料想会有此一问,只是不知道他会等到现在才问。此人耐心果然非比寻常。 逐流闭了闭眼,想起了那一日将她湮没在废墟里的漫天大雪,心头浮上一丝阴霾。 但很快,他收敛了情绪,睁开双目,回道:“师傅教我的。” 归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色,面色沉了沉,“罢了,不想说就别说了。” 逐流诧异,他以为他会刨根问底。毕竟自己一个小小的道士居然懂得无人知晓的异术,确实很可疑。 “不想说就不说,你只要不作乱就好。”归云冷着声又重复了一遍。 风裹挟着槐花的味道,这个注定悠长的夜也没那么沉重了。 这任府的少公子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嘛!逐流暗想。 也对,这世上的传闻又有多少不是空穴来风呢。他笑了笑,快步追上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 “大人,那个兰心和兰悦是什么关系啊?” “还有还有,你能不能教教我轻功啊!” “大人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去杨府找那个黑衣人啊?我总觉得那个大夫人有问题,她好像是有目的地找上了我和师傅。” 逐流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丝毫不觉得疲惫。 归云被他问的恼了就加快步伐,他又很快追上来。 “大人!” “……………”归云按捺住把他扔出去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看向逐流。 逐流看他面色发黑,讪讪地摸摸鼻子。葱白的手指还不忘指着路边的一只流浪猫,“那…有只猫。” 归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路边的灌木丛里藏着一只浑身湿透的小猫,此刻正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二人。 “想都别想。”猫会掉毛! “大人……”逐流哀求。 “不行!”语气冰冷坚决。 “大人,你看那猫多可怜啊,您就行行好?”逐流两眼眨巴眨巴地跑到他面前,企图靠卖萌过关。 “掉毛!”归云还是拒绝,可语气已没了之前的生硬。 “我保证把它关屋里,不影响到您,好不好嘛?” 归云沉默良久,直接朝前走去。 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逐流纳闷。管他呢,没拒绝那就是答应了,他开心地抱起猫咪回府。 槐花的香气随着二人的远离越来越清淡,街边灯笼里昏黄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眉间血(二十一) 二人刚跨进外院,便有人前来禀报,“大人神机妙算,刚才我等回府路上果然有人劫杀。幸而有大人安排,人完好无损地关在....”那侍卫看了看逐流,没在说话。 归云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人抓到了吗?” 侍卫犹豫了下,开口:“不曾,那人武艺高强,不在您之下。” “是吗?”归云面上依旧平静,眼底却结了冰。这杭州府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侍卫低垂着头不敢说话。“看出是什么路数没?”没有沉默太久,归云再度开口。 ”副领队与他交过手,说是乱雪剑法....“那侍卫有些支支吾吾,乱雪剑法都失传快十年了,现在突然冒出来,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逐流抚摸着猫的手一顿,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复杂。他记得自己上辈子遭人追杀,那人使的也是乱雪剑法。不知道与今夜劫杀的人有没有关系? “任雨受伤了?” 侍卫惊诧抬眼,“是。”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乱雪剑法以迅疾诡秘著称,再加上侍卫说那人武艺不在他之下,要猜到这一点并不难。 归云没再问,越过他就朝里走去。 逐流还抱着猫在原地思索着,若是有关系这任府怕是要留得久一点了。 “跟上。” 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见归云再等他,便抬脚跟了上去。 不管有没有关系,总是一条线索,先赖着吧。 那侍卫拱手施礼,目送着二人离开后才猛然发现,那是去审讯室的方向!跟着大人的是谁? 比起他的疑惑,任叶恐怕是最惊讶的了!他能告诉他,他看到了什么,他们家大人后边跟了个人,那人居然还抱着一只猫!!! 谁不知道大人有洁癖,府里无人敢养宠物。他,他,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带了回来。大人还没有发怒!这一定不是真的! 任叶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与方才一样情景!没有丝毫变化! “你在干什么呢?”逐流拍了拍他的肩。 任叶扭头端详了逐流一会,也没三头六臂啊!大人怎么就如此纵容他呢?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拍脑瓜的声音。 逐流用看傻子地眼神看着他,这人没病吧,好端端地打自己做甚? 任叶看他的眼神忍不住炸毛,嘴角抽动道:“大人,他怀里的…………” 归云拢了拢拳,维持着冷淡地语气,“猫。” 任叶身形一晃,险些失态。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好不好,大人您不能逃避问题啊! “年纪轻轻的腿脚就不好使了!”逐流摇了摇头,把怀里的猫塞给他,“好好养着,养不肥小心大人收拾你!”逐流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任叶看着怀里湿哒哒的小猫,欲哭无泪。 “你倒是挺会狐假虎威的。”归云见他打着自己的名号威胁人不是一般的顺溜。 “嘿嘿,那也要大人您威风才行哪,换个人肯定没这么好的效果。”逐流笑嘻嘻地凑上去给他捏捏肩,“大人,您说是吧?” 归云唇角弯了弯,“如此,便给你借势。” “啊?” “我身边刚好缺个书童,就由你来吧。”坑完道士的归云心情很是愉悦! “啊?不是吧,大人!我们再商量商量,您要不给我个侍卫头领做做。” 任叶远远地听见有人在抢他饭碗,抱着猫就窜了过去。 眉间血(二十二) 已然是三更天了,逐流有些疲倦。他知道归云把自己带在身边是为了慢慢观察,毕竟是个常年查案的,三教九流的见多了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带他来旁观,无非是让他警醒。可惜,他现在的身份还真没漏洞,自己暂时也不打算做什么。 他恹恹地靠着墙,审讯室里的其他几个人却丝毫不敢懈怠,精神依旧绷得紧紧的。 这两人被刑讯了这么久,还是不肯说出幕后主使。背后主使收买人心的手段可见十分高明。 大人怕是等的不耐烦了。 任归云进来后,只静静靠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眉眼疏离地把玩着一柄匕首。 逐流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冷肃森然的模样。 忽地,寒光一闪,那把匕首就擦着周冲的耳朵牢牢地钉在边上。 “还不肯交代?” 对面刑架上的人脑袋低垂,发丝因沾了血而黏在了一起,身上处处都是鞭痕。 听到问话,他使劲抬了抬眼皮,好半天才动了动嘴,“你…问的,我都…不知道…” “有一件事情你大概不知道——兰心倒给你的酒里,有毒。” 归云重新拿过一把匕首,淡然地比划了几下。“是你一心想保的人,安排的!” “这不可能!”周冲摇晃着身上的铁链喊到。 “你已经相信了。” 归云不看他,朝身边微微颔首,便有侍卫把兰心的那坛梅子酒当着他的面在地上洒了一点,看着酒落地后聚起的白色泡沫,周冲着实受到了打击,歇斯底里地吼着来发泄心中的绝望! “还要替他掩盖吗?” 归云眼睛微闭,似在打盹。可周冲再不敢小觑他,无案不可破的任归云,他觉悟的有些太晚了。 他自嘲一笑,“我没见过公子的真面目,他每次来都会带面具。” 审问这件事但凡破了个缺口,后边的东西想藏也藏不住了。 “那面具是银色的,右侧有一条金色的蛇盘在上面。他穿白衣所以杀人都是叫我们动手,怕弄脏衣服。唯一一次动手也只是耍了几下剑招。我们起初不服,可后来与他做对的人都被毒死了。所以我们都管他叫玉面阎罗。”周冲半眯着眼回忆到。 “什么剑招?” “不认识。” “他叫你来任府做什么?”任叶横他一眼,声音有些冷酷。 “你说干嘛,当眼线呗。”周冲好笑地看他,“听说任司直回来了,就命我试探一下,看看您是真材实料还是金玉其外…” “那兰悦又撞了上来给我提供了机会,我便接了。倒是没想到,她也是公子的人。”他嗤笑一声,晃了晃头。 归云起身捏住他的下颚,“我想听的不是这些,而是你们之间的联络暗号,又或者你们有多少人,什么身份。明白吗?” “想清楚了再回话,要知道我不是非问你不可。”归云松开他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转身欲走。 “慢着,我可以说。但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人是我杀的。别告诉我鞋上有泥,这不是最根本的证据。” 任叶怒,这人竟敢和大人讨价还价! 归云沉默片刻,笑了起来:“告诉你也无妨。那侍女窗外有一株芭蕉,我去看的时候芭蕉被压断了几根枝叶。”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你少糊弄我!” “窗台不算矮,跳下去必定会踩断枝叶。芭蕉叶的汁水沾在衣服上会留下偏黄的青草痕迹。你虽然把带血的衣服扔了,但裤子没换。任府的家丁服都是浅色的。” 周冲想起自己那夜的确是踩到了枝叶,只得苦笑。“任大人果然厉害!” “便是不用此法也能知晓,有几个厨房采买的人会武?”归云挑眉反问。 是了,他当初进来时安排的身份就是个破绽。 周冲像是个霜打的茄子一样,把其他事情都一并交代了。 据他所知,像他这样的眼线杭州府各个大人府里都有。联络地点都是随时更换的,口号他记得,是“三两丁香,一碟桂花糕。”有药有吃,不容易惹人怀疑。他前几次拿消息都是在仁春堂。 仁春堂? 逐流疑惑,那不是他上次抓药的地方吗? 眉间血(二十三) 难道说那个药铺有问题? 他看向归云,留意到他握着刀柄的指节微微泛白。 “你确定,是仁春堂?”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狠戾在阴暗的审讯室里显得尤为阴冷。 “我……确定…”他注定是将死之人,实在没必要再骗他了。 很久,归云都没有动静。 逐流不敢出声,他猜任归云应该是知道是谁了才会散发出如此冰冷的气息。 莫不是仇人?逐流好奇地瞄了瞄他。 “大人。”任叶见他许久不动,沉沉地唤了一声。 “嗯……”归云敛了敛眸,“任雨那里审的怎么样?” “有消息了。” “说。” “她……”任叶抬头望了一眼自家大人,“是兰悦的妹妹。” “重点!” “兰悦嫁给杨立修不到一年就失宠了很着急,兰心替她和幕后指使牵线搭桥。那人给兰悦蛊虫,条件是让她帮忙引荐杨立修,好让他走水路运送货物。” 任叶语速飞快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问到是什么货物了吗?” “这个没有,那人没告诉她。她的身份,也接触不到这种机密要事。” “嗯”归云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还有,听她说杨府除了兰悦,最近又新安排了一个人……” 逐流惊疑,还有人?! “是吗?看来很快就能知道了。”归云薄唇微抿,凉凉地,“这两人便送去给黄大人吧。” “需不需要属下……”任叶手一划。 “不必,主谋共犯都有了,可以结案了。黄大人会知道怎么办。” “可杨府那边不是还有…………”逐流忍不住出声。 归云冷眼看他,“那是另一件案子了。” 见逐流还是不理解的模样,他默了默,无奈地解释了一句,“现如今杭州府因为此案人心惶惶,所以…………再者,幕后之人的查探不急,只要还在杭州府就总会露出马脚。” 说真的,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解释。 “不见得,”逐流语气有些凝重,“大人忘了,这兰花蛊有九条子蛊。现如今死了四个人,应当还有五条子蛊在人体内。” 他眼眸如水,“倘若那人真在杨府安了人,那有什么比继续利用蛊虫更让人心慌的呢!若真如此,兰悦的死,杨员外怕是不会信!” “所以,必须要把另外五个人找出来并取出蛊虫。”逐流眸光灼灼,一时间让人想到了阳光下的琉璃珠子。 归云静静地看着他,良久。 “你有办法?” “母蛊可以感应到人体内的子蛊。但是,”逐流蹙眉,“目标范围太广,很难找。” “任叶。” “属下在。” “把兰悦的嬷嬷带来。”归云语调微扬,听得出他心情有些愉悦。 大抵是因为猜中了那人的下一步? 任叶没多想,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一时静寂,无人说话。 室内烛火忽明忽暗,映着地面上的血迹格外瘆人,更别提时不时还能听到周冲的呻吟。 逐流瞬间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抖了抖肩,“大人,咱也出去吧。” “嗯,你倒是不笨。” “哈?”什么叫他不笨,莫名其妙!他本来就很机智的好嘛,他们那儿人都送外号“谢半仙”给他好嘛! 逐流怒翻一个白眼,也不理他。当先就出了审讯室,他实在是有些困了,要赶紧睡一觉养养精神。明天还得去找师傅! 归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闪了闪。收起手上的匕首,从善如流地跟了出去。 眉间血(二十四) 翌日一早,府衙就收到消息说抓到了连环杀人案的两个凶手,黄忠高兴地捋着胡子拍案叫好。 “这位爷名号听着响亮不是没道理啊!”他满脸喜色地和师爷说着话。 “谁说不是呢,这下大人您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黄忠点了点头,叫了几个人去任府把凶手带回来。 “少不得要请任大人吃个酒了。” “是极!是极!”师爷也松了口气,凶犯捉拿归案黄大人的官保住了,他的饭碗也肯定不会砸。这么一想,请任大人吃顿酒还真不亏。 院外绣球开的正盛,炙热的日光落下,花如莹莹雪团,白的耀目。 他二人打着扇子吃着茶,细说起了闲话。偷得浮生一日闲大抵就是如此了。 可惜宁静总是少有,世事纷乱才是人生常态。 “大人,…大事……不好了!”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后院。 黄忠瞧他慌里慌张的样子,皱眉道:“急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小衙役缓了缓气,“大人,是真不好了。城东头的胡桃巷又死人了,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死因。” “什么!”黄忠惊得揪下了一根胡子都顾不上疼。 “还有………” “还有?”他心里一跳。 “杨员外报案,说…说……” “说什么!”这个家伙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个结巴?等下次还是换个人报信吧。他有点不耐烦地瞪了这小衙役一眼。 “说他二夫人昨日在家中遭人刺杀。”小衙役咽了咽口水赶紧把事说了。 “昨日?”昨日杨员外不是宴请了任大人么?怎么会出如此大的事! 黄忠与师爷对视一眼,都见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大人………”小衙役试探地喊了一声。 “去任府。”他得去问问任大人是否知晓这两件事了。 几人脚步匆匆地离去,只留院里的绣球独自承受骄阳的炙烤。 —————————————— 任府花厅内,归云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黄大人是说,城东又死人了?” “是,任大人不是说………”黄忠悄悄看他。 “那二人确实是凶犯,不过是共犯。” “那主谋是?”黄忠有点奇怪,光有共犯没有主谋,这不像是大理寺司直会犯的错误啊。 归云眯了眯眼,缓缓张口,“主谋就是杨二夫人——兰悦。” 黄忠听到这句话是真的绷不住了,这……实在是太巧了!也不符合逻辑啊。 “若说她是主谋,那今日怎么还会有人死亡?”黄忠有点质疑他的话,他该不是随便抓个人糊弄他吧。 “此事另有隐情,下官去杨府看看。”归云没回答他,想知道怎么回事去杨府走一遭兴许就知道了。 “同去。”隐情?黄忠有点不信他,决定自己去查一查,虽然自己办案能力一般但毕竟见多识广,搞不好能发现点什么。 他又瞥了瞥这个下官,之前夸他夸早了,唉。 归云自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若是知道最多也就是给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了。 不过,那个小道士昨晚说的话居然应验了。倒是可以叫上,应该比黄大人有用。他想着便就这么做了,“去叫他过来。”归云浅浅地吩咐了一句。 任叶一愣,便猜到大人要叫的是谁了。大人什么时候与那道士这么熟了,难道是同逛青楼的情谊?他疑惑地应了声,径自去了客院厢房。 到厢房时,逐流还沉浸在梦乡里抱着柔软的被子不撒手呢。 他昨日又是目睹兰悦被杀,又是逛青楼的,后半夜还要看归云审案。实在是累的够呛! 没想到今天又要被拖起来,他幽怨地看了任叶一眼,把头钻进被窝里。 “小爷不去!” 任叶上前就要掀被子,“不去不行。” “你干嘛!”逐流一慌,紧紧地抓着被子不松手。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究,随便掀人家被子!要知道他里面只穿了中衣,万一被看见了就糟了。 “行了行了,我马上就好。你赶紧出去!”逐流攥着被子轰他出去。 “切!”任叶冷哼一声,“都是男的你这么矫情做甚?”话虽如此,他还是放开了被子去外面等着了。 “呼……”见他出去逐流才放下心来,急忙把衣服套上出去。 眉间血(二十五) 见他出来,任叶松开抱胸的手挥了挥,“走吧,快一些还能追上他们。” 逐流撇撇嘴跟了上去,“今日又出事了?” “嗯,城东胡桃巷的豆腐西施死了。”任叶也不避讳他,把事给他说了,“还是之前一样,尸体嘴角带笑。” “可是没有母蛊,光引出子蛊有什么用?难道就是为了引起慌乱,给大人添堵?”不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吧,逐流暗想。 “昨夜我去找兰悦的嬷嬷,发现她已经失踪了。”任叶语调有些沉重,“现如今无法知道另五个人是谁,我们现在很被动。” 他转头看向逐流,“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就像我昨夜所说,母蛊可以感应到子蛊,但是范围太广了。不过………”逐流龇牙,“要真如兰心所说人在杨府倒是可以一寻。” 说话间,二人已骑马赶上了他们。 黄忠见逐流一身道袍,有些好奇。“任司直这是………?” “他就是我方才说的识蛊之人。” 归云骑着马落后两分到了逐流身边,“任叶应当同你说过情况了,今日去杨府你可有把握?” 逐流见人看来也压低了声音,“子蛊若真在杨府,可以一查。而且,要定兰悦的罪去她屋里搜一搜有没有兰花就行了。” 归云看他,“那花摘下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枯萎,所以无法长久保存。”逐流解了他的疑惑。 “死的几人家距杨府均不超过半个时辰的脚程。”归云默了默,肯定了他的说法。 “不过,你不要抱太大期望。”毕竟红柳失踪,这花多半也藏起来了。 逐流没奈何地点点头,这线索断的七七八八的,好在知道此人在哪,不然就等同于大海捞针了。 “我还是有一点想不通,此蛊若只有子蛊或母蛊是没什么用的,必须要两者结合才行。”逐流把头转向他,“你说,她要是知道我手里有母蛊会不会来找我?”他越说眼睛越亮,“这样的话…………” “引蛇出洞。”归云目光有些冷,他打算以身犯险? “对!”逐流兴奋地应了一声。 “那万一她不找呢?” “不找?那就说明她只是想给您添乱子呗!”可这世上,没好处的事会有几个人做呢,逐流嘴角微弯,且看着吧! 添乱?一个想法从归云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让人难以抓住。 到底是什么呢,他拧了拧眉,陷入沉思。 “大人?”逐流见他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唤了声。 归云带着疑虑看向他,微微颔首:“你试探一下。” “好嘞!”逐流忙不迭地应了。 “任叶,你记得护着他。”归云又嘱咐了任叶一句。 别到时候人没抓到,自己给搭进去了。他睨了逐流一眼,两腿一夹,马儿便加速跑到前面去了。 “诶,保护?大人小的会功夫,真的!”逐流喊了一声,只接收到了来自任叶的嘲笑数声。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快歇歇吧!”任叶毫不客气地损他。 气的逐流满脸通红,誓要让他好看! 眉间血(二十六) 一行五人到达杨府时,日头照得老高,白花花的阳光照射在杨府的匾额上叫人看不清字。 “劳烦通禀一声,杭州知府来访。”黄忠擦了擦汗,与守门的小厮说明了来意与身份。 不过片刻,杨府的管家便带着几人进了府。 “咦,你家老爷不在?”黄忠有些奇怪。 “因着昨日那事,老爷他心气不顺所以去了大明寺。”管家不敢怠慢,交代了一下杨立修的行踪。 “哦,你家老爷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有,我家老爷说了,若是官府来人便直接带各位去灵堂。”管家弯着腰恭敬地回着话。 “嗯,你家二夫人昨日何时死的?” 管家看了归云一眼,“大约是末时。” 归云跨入灵堂前给逐流使了个眼色,就掀开了盖在兰悦身上的白布。 人早已凉透了,嘴唇乌紫。胸口有着明显的伤口,凶器却不知所踪。 “这是中毒!凶器呢?”黄忠神情严肃地盯着管家。 “人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等只是把夫人搬到了灵堂。” “你家二夫人在何处遇害,遇害前有没有与谁起过争执?”黄大人捻着胡须一一询问。 “在湖心亭,”管家说着抬头看了看他们,“之前在酒宴上与那小道士起了争执。” “道士?”黄忠看向归云身边,嗯?方才那道士哪去了? “他去寻人。”归云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 “寻人,谁?”怀疑的雪团越滚越大。 归云掸了掸衣袖,“去湖心亭。” 黄忠看他丝毫不给面子地走了,有些着恼。 “把昨日酒宴上的事说来听听。”他提脚跟上,还不忘吩咐管家。 再说逐流和任叶,二人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兰悦身上时,便悄悄溜了。 绕过假山后面,一条树木葱茏的小径出现在他们眼前。 “敢问姑娘,此路通往何处?”逐流随手抓了一个穿粉衣的丫鬟问道。 “呀,是你!”小丫鬟惊呼,“小道士,你昨天去哪了?你师傅还找你好一会呢。” 逐流定睛一瞧,这小丫鬟竟是前几天给他引路的杜鹃。 “原来是杜鹃姑娘,昨日任大人找我给他算命,我就去了。忘记同夫人说,实在是抱歉。”逐流做了个揖。 “罢了,你下次可不要这样了。对了,你方才问我这条路通向哪?”小丫鬟大度地不与他计较。 “对,还望杜鹃姐姐告诉在下。”逐流一张笑脸在阳光下格外灿烂。 “这里啊,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转就是二夫人的伊兰轩,你问这干什么?” “贵府二夫人去世了你知晓吧?这位,是任大人身边的能人。”他拉了拉任叶的衣袖,“来查案的。” “哦,”小丫鬟朝着任叶福了福,“那奴婢就不打扰两位了。” “嗯,我们就先走了。杜鹃姐姐记得替我同师傅告罪一声,我稍后再回。” “你放心,我会说的。” 伴着一路浓荫,两人渐渐朝里走去。路边零零散散地开着白色的芍药花,约有碗口大。 沿着小径不过片刻就到了伊兰轩。 “进去看看。”逐流见左右无人,就招呼着任叶当先窜了进去。 阁楼里面寂寂无声,一片紫红色的芍药开满了园子。 这红艳艳的是要看瞎本小爷嘛!逐流翻了翻白眼,这个兰悦的品味真的是够够了。 “你别愣着,赶紧去找人啊!”任叶瞧他不紧不慢地掏着什么东西,低声催促道。 “急什么,这里有证物!”逐流拿出瓷瓶拔开塞子,将母蛊倒在手上。 只见那蛊虫不停地朝着花丛的某个方向游动,“就是这儿。” 逐流满意地笑笑,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果然!几株紫红色的兰花悄悄地藏在芍药丛中。这兰悦挺聪明的嘛,可惜死的太快! 这花既然还在这,那么,这个人只要动手就迟早还会来。 “这就是证物?引蛊的兰花?”任叶盯着面前的花撸起袖子。 “你干嘛!”逐流忙拉住他。 “挖证物。”任叶挣开的手就准备挖花。 逐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放长线钓大鱼懂不懂?” “此人没把花挖走,下次害人肯定还得来啊!”逐流极度鄙视他的脑子,任大人瞧着挺聪明的,他的侍卫怎么这么呆? 眉间血(二十七) 对上逐流嫌弃的眼神,任叶有心说自己不傻,但事实又让他憋闷。 逐流没心思理会他,遥遥地看了阁楼一眼,“这人昨日才死,今日就一个丫鬟婆子都没了,人走茶凉也来的太快了。” “走吧,去看看。”他把这一片花丛恢复成原样就上了阁楼。 屋里的摆设精致华丽,角落里的香炉还在燃着香,青烟袅袅。 逐流揭开炉盖,轻轻用手挥了一挥,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出来。 “苏合香。”冷清的声音从背后想起,逐流骇得向后一跳,香炉倾洒在地。 “额……这个………”逐流尴尬地摸摸鼻子看着一地香灰。 “大人,你怎么来了?”他蹲下身把香炉扶正,香灰拢到了一起。 看着洒了一地的香灰和半块香饼,归云眼底泛起不知名的神色。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连个香炉都能踢翻。”他背着手淡淡地扫视屋里,轻纱珠帘极尽奢华,一株红珊瑚极为招摇地摆在案几上。 “那还不是因为大人突然吓我。”逐流不服气地反驳。 “那也不该如此吃惊,”归云抬步上了二楼,“除非你心虚。” 逐流抬头就见他立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时间竟生不出反驳的心思。 见他呆愣着,归云眉梢轻扬直接上去了。 “什么人呀,吓了人还强词夺理的。”逐流小声地嘀咕着清理香灰。 好在这香灰不多,清理起来也很快。 等等!他又仔细地瞧了瞧香炉里边,香灰不多,还剩了半块香饼。也就是说………… “大人,大人………”逐流喊着归云就“噔噔噔”地往上跑。 “何事?” 归云静静地立在窗口看着远处,偶尔一丝凉风吹过撩拨起鸦青的发丝。 逐流跑到窗边,气息有点急:“前不久有人来过!那个香我来的时候还烧着。方才不小心踢翻,炉中香灰不多,这香分明点燃不久。” 归云神色冷清,“我早知道了。” “啊?”逐流有些惊诧又有些悒郁,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唉。 “不过,”归云依旧看着窗外的玉兰树,没什么情绪地夸赞,“你能看出来,很好。” “去将杨府的大夫人,捉拿归案。” 逐流垂目,掩下了心里的震惊。他与自己想到的竟是同一个人。 “嗯,我这就找任叶去拿人。”逐流很快恢复原样,转身欲走。 “不是你。”归云示意他看窗外,一道穿着深色衣服的身影正隐在玉兰树上待命。 “……………”好吧,他自作多情了。这位大爷身边的能人还挺多的,自己想要留在他身边查探那个使乱雪剑法的人,必须得小心不让他察觉。 头脑聪明如斯,武艺也高强,更甚者,手上还有不少人听命于他。这不得不让他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嗯?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母蛊。” 逐流眨眨眼,把瓷瓶递给了他。归云伸手接过就扔给了树上的暗卫,“去吧。” 那人接过瓶子一晃就不见了。逐流羡慕得直流口水,轻功啊,什么时候他也能飞来飞去的。 “别发呆了,走吧。”归云关上窗。 “嗯嗯,大人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大明寺。”音色清冷如山间清泉。 “找杨立修吗?”逐流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次的案犯不是杨夫人么? “嗯。” 他也是在不久前才想到的,还得感谢他在来时说的那句话。 “只想给您添乱!” 杨夫人不见得是添乱,可安排今日之事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眉间血(二十八) 逐流与归云沿着山路一路前行,并未做停留。 “大人,我们到了。”逐流弯着腰,抬起衣袖擦了擦汗,一张小脸被暑气蒸的通红。 大明寺红墙黄瓦,烟火缕缕。因着天气较热,近几天有不少香客图清爽来山上小住。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寺中的和尚见二人便迎了上来。 “敢问大师今日可曾见过杨员外?”归云双手合十恭敬地朝佛祖一拜后向小和尚询问。 逐流也随大流地双手合十敷衍了下。 “施主叫我明慧就好。杨员外今日来过,是方丈大师接待的。” “可否带我们见见方丈?”逐流开口道。 “二位是………”明慧有些犹豫。 “大理司直,查案。”归云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明慧愣怔了一下不敢怠慢,随即便引二人去见方丈。 “便是这了。”从大殿出来向西走再右拐,就到了方丈歇息的地方。 院中一棵高大的榕树垂下葱绿的枝条将厢房掩映在后。 “师傅,有官家来访,是大理司直。” 院中寂静,只蝉鸣愈发躁了。 屋内明觉脸色微变,看着对面的紫衣男人。 “呵,居然找来了。”男人低低地笑着,声音透着几分愉悦。 “主子………” “去见见吧。”男人喝一口茶,随手将杯子搁下起身。 门“吱吖”一声打开了,明觉立在门口,“施主久等了,里面请。” “无碍。”归云颔首,背手进屋。 “大师方才在待客?”逐流看着桌上两个茶杯问道。 明觉手指微僵,恰被归云收入眼中。“哦,早先有位施主来清谈,老衲未曾收拾,二位勿怪。” 逐流摆摆手,“没事没事。” 见二人未曾起疑,明觉才放心地请他们入座喝茶。 “不必了,在下前来是想请问大师可曾见过杨员外。”归云瞥了眼竹帘后的一抹紫色就否决了他的提议。 “见过,杨施主与老衲说家中出事,心里不宁静。要在寺里住些时日。”明觉将茶盏收起,笑着回答二人。 “不知方丈可否告知杨员外的落脚处。”归云神色淡淡。 “当然。”住持点了点便叫来一个小和尚替他二人引路。 “带二位去松和苑。”明觉和蔼地吩咐。 “多谢大师。” “呵呵,不用客气。”明觉笑着点点头就回了屋。 竹帘后,紫袍男子慵懒地靠在窗边的榻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卷在看。 “主子,人走了。”明觉在帘后弯腰道。 “是么,任大人相当敏锐呢。你猜,他能不能找到杨立修,嗯?”司马曜目光深深地望着书卷未看进一个字,妖冶的红唇缓缓勾起。 随着这一抹笑容,眉心的红痣也艳丽了几分。 司马曜,男生女相。样貌偏阴柔,长安不知多少姑娘拜于他这副容貌。 “主子安排的天衣无缝,他想找到人怕是很难。”明觉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但愿吧。”司马曜放下书卷,隔空招了招手,“去码头安排下。” 明觉讶异,“主子是觉得……” “是啊,我猜院外定然有人盯着。”他眼神锋锐如出鞘的剑,“便让我瞧瞧他的本事吧。” 杭州府码头的货他要是能找到,男人眼神微眯,送给他又何妨?只要他吃得下,呵。 “小师傅,去松和苑就这一条路吗?”逐流四下里张望着琢磨路线。 “非也,只是从这走近一些。”小和尚笑嘻嘻地回他。 青石板的路被晒的滚烫,路边的花花草草蔫巴着卷起叶子。 逐流轻巧地勾着小和尚,“杨员外今日可有见过什么人?” 归云走在二人身后,目光紧紧盯着他勾着和尚的那只手,眉心拧起。 “呵呵,”小和尚尴尬地笑笑,又不好躲开他。“有一位穿紫袍的公子去过。” “这样啊…”逐流转头朝归云看去。“小师傅可认识他?” “这我哪里晓得,我把人引过去便走了。” “那…他长什么样啊?”逐流继续厚着脸皮问。 “这~………”小和尚顿住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逐流正要再催,一锭银子放在了那和尚的面前。他两眼放光地接过,“那人用扇子挡住了一半的脸,不过他眉心有一颗红痣,我记得特别清楚。” “多谢。”归云冷淡地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施主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收了钱小和尚心情好的不得了,很是愿意替他们解答。 “除了正门,还有下山的路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和尚想了想才说,“后山还有一条路,下去直走就能到码头了。” “到了。”小和尚停下脚步,指着近处的松和苑,“杨施主就住在此处,我等不便打扰,就不送二位了。” “好嘞,小师傅慢走啊。”逐流热情地朝他挥手。 待他背影走远,逐流才白了一眼。“和尚也爱俗物!” “你不喜?” “喜欢啊,可我是道士不是和尚!我们道家讲究顺其自然,给钱就拿。和尚要六根清净!”逐流扬着头,理直气壮得很。 “呵…”归云嗤笑一声,不去看他。 “大人,我们怎么办?”逐流踮着脚在墙边探来探去。 “任雨,你去后山盯着。”归云眸光平静地望着院门口,“任月陪他进去,守住杨立修。” “诶?那大人去哪?”逐流纳闷地看着他。 归云薄唇吐出几个凉凉的字:“你不需要知道。” 逐流被他这话一噎,大大地愤慨起来,“我可不是您手下,没道理替你守人。” 归云挑眉:“你不是书童么?” “我可没……”逐流话才说一半,归云已然行远。 逐流握了握拳,看向被留下的任月——白面,一脸严肃。 真的是什么人养什么侍卫,都跟他似的冰块脸。 任月推开院门径直过去,一道沙哑的嗓子呵斥道:“什么人?” 负责打理杨立修生活起居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嗓门挺大,走起路来慢的很。他走到二人面前时,屋门已经打开。杨立修穿着中衣,肩上披了件外袍。 “张叔,怎么回事?” 眉间血(二十九) 江边码头,斜阳余晖映照在碧波之上,凫雁声声伴着日落归巢。 杭州与广州、扬州同为三大通商口岸之一,自钱塘江可直入东海,流域广阔,往南往北皆有通商口,所以出海的船只非常的多。此时正值初夏,过不了多久就要潮汛了,为了避免船毁人亡,大部分货船都早早地启程了,走夜路的人并不多。 若是不走此路,京杭大运河倒也是能走。不过此番货物送到青州,从内海一路向北,不足月余,便可到达,快捷之余也能省了不少检查和关税。 “杨老爷放心,这批货我一定按时给你送到。”穿着赭色布衣的中年男子爽朗一笑,大手一扬,“起帆!”船手们纷纷拉起绳索将帆升上去。 归云双目紧紧盯着即将启航的船,压低身子扬手就是一鞭,马儿再次加快了速度。飞驰着冲上栈桥直向着涛涛江水奔去,“耶律律”一声长长的嘶鸣,归云用力一勒调转马头,马蹄堪堪停住。 “停船。” 归云冷肃地命令道。 船上的人皆是愣住,不知该不该听他的。归云冰凉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的人心生惧意,不由地松开了手里的绳子。 杨立修面色白了白,强作镇定,“任大人这是何意?” “听闻杨员外今日去了大明寺,”归云坐在马上俯视着他,“怎的这会在码头,杨员外心气顺了?” 杨立修一窒,好容易才缓过来道:“杨某是去了大明寺,只是后来想起还有事没办便下山了,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找杨某?” “是有,贵府二夫人涉及一桩重大案件,需要杨员外配合询问。”归云面无表情地开口。 “这………可否等在下处理完这里的事,船上的货是在下早就与人约定好的,若是耽搁了交货时间杨某也不好交代啊,大人您说是不是?” 杨立修一边与归云商量着,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寻找那位安排的人。 “杨员外不问问是什么案子?”归云挑眉。 见码头上的人都看向这边,杨立修意识到不妥,立即开口:“是要问,不过此处不便谈话,还是回去再说吧。” “也是,毕竟是大案。所以,杨员外请吧。”归云不欲与他再说,只是请他回去。 “大人可否再通融通融?”杨利修不停地拖延时间。 归云冷笑,“不能。” “大人便是要办案也没有拦着我运送货物的道理吧,晚一日的损失难道大人要替我承担?”杨立修语气有些不善地问道。 这一批货可不止他那些丝绸,还有不少其他东西,必须要尽快送走,以免夜长梦多。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归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呵,本官现在怀疑你这船上有违禁品。”归云抬抬下巴,“所以扣下了。” 杨立修猛一抬头,血色残阳给马上的少年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大人可有证据?” “本官方才说了,怀疑。”归云眸光平静,“有待查验。” 杨立修闭眼,拳头攥的紧紧的,复而又放开,“杨某与他们说两句话,”他慢慢地走到赭衣男子身边,猛地一推,“走,开船!即刻开船,快!” 那人听到他的吼声虽然还有些犹豫,但他们在此多年,与官府打了不少交道,一路顺风顺水也没几个人能把他们怎么样,自然也就没把归云当回事。 “杨老爷放心,交给我了。”他大步流星地跨上船,指挥起来。船上的人很快就继续手上的动作,竟是将官府视若无物。 “本官现在是真有些好奇,这船上装的是什么了。” 归云从马上一跃而起擒住了那人,那人也是个练家子,身子一扭就将胳膊抽了出来,继而一拳打来,直冲归云面门。归云一手背于身后,脸庞微侧,急退两步,又飞腿踢出,直接将人踹在了甲板上。 杨利修见势不妙就准备溜,幸而逐流和任雨及时赶到,火速将他拿下。 逐流见到杨立修就有些气恼,阴阳怪气地夸了他一句:“杨员外果真是足智多谋啊!” 哼,大明寺安排老仆故意扯淡拦截,他与任月好不容易闯进去后见到的竟是替身冒充的人。 真是好手段! 任归云分明已经猜到了,还让他们去查探。这一点才是逐流最为懊恼的地方。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下船的归云。归云似有所觉地看向逐流这边,冷淡的目光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大人,后山抓住了一个人,属下已把他交给任月带回去了。” 任雨向他禀报情况。 “嗯。” 归云淡淡地瞅着面前几人,“带回去。” 一番争斗下来天色已经黑了,不远处点点火把汇成一道朝着这里过来。 一人带着怒气“噔噔”上了栈桥,手指点着归云破口大骂:“任司直,你查案便查案可你也不能随意抓人啊!这要是开了先例你让其他人怎么做事,船上的货物码头的卫兵都是盘查无误后才放行的,你这是瞧不起我漕运专署吗?” 管理漕运的?归云在脑中飞快地盘旋了一下,锁定在了漕运御史严明身上。严明是杨利修的妹婿,主要负责富阳这一条线路漕运监察,怪道说杨利修可以如此顺利地出海。 “本官对漕运专署并未轻视,不过今日接到举报说杨员外船有不可告人之秘。”归云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令牌在他眼前晃过,将严明那句即便是举报也该由我们处理的话给堵了回去。 “带走。” 逐流跟在后面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扯谎,不由地感叹自己面皮还是太薄了,得和任司直多学习啊! 他那副感叹的模样落在任雨眼里就是钦佩他家大人,心里倒是对他多了一丝好感。只是不知逐流知道后会作何想法了。 严明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心里窝火得很,偏偏任叶和黄大人带着衙役赶来守着货船,让他一点动作都做不了,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这船上可是有他一份的,杨立修要是把他吐出来就遭了。 他垂着头眼里流露出一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