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中桃源(引) 秋雨绵绵近月余,中秋节已过去半月之久。整个回龙山浸泡在寒冷的水汽中。 日暮时分,雨雾渐浓。小枝这才从半山腰的亭子折回。天地茫茫,连树影都模糊难辨。沿着山间小径蜿蜒而下,枯败的草叶浸湿鞋袜裙摆。 老桃树的枯枝残叶在凄风苦雨中瑟瑟颤动,小枝抚了抚老桃树粗粝的枝干,来路已是苍茫一片,只余寒雨簌簌拍打山林。 “还没回来吗?”桃树轻轻抖落了身上的雨水,苍老的声音透着担心。 小枝眉头轻锁,道:“怕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老桃树安慰道:“今年雨水多,道路难行,耽搁些时日也正常,再等几日看看。” 老桃树不知有多老,也不知是在哪一年修成了精怪。年复一年,它一直在这山路边,碰到小枝路过,总要唠叨几句。 这回龙山,山上随便抓只野鸡兔子,少说都有个几百年的道行,成精的花草树木比比皆是。却只有这棵老桃树敢在这山谷里扎根。 辞别桃树精,路转溪桥,溪水湍急,一个月的雨水,让原本平缓清澈的小溪变得浑浊,卷着树杈草叶泛着白沫呼啸而去。小枝在青石桥上伫立良久,回到小院时,天已黑透。 小院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叟,仿佛一阵风一场雨就能摧毁它,可它摇摇晃晃不知多少年了,风没吹倒它,雨也没冲垮它。小枝不止一次想过,等来年一定要给这院子翻修一下,来年何其多,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或许等哪天,这院子真的变成断壁残垣,才能唤醒她那根懒筋。 要说懒,这座山谷里住着的,就没有不懒的。山中不知日月,再好玩的事做得多了也会失去兴致,慢慢的,也就找不到比躺着晒太阳更舒坦的事了。 竹篱圈着的小院门头上,木刻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桃源”,是白棠的手笔。三十年前,他刚来的时候,是没有这闲情逸致的,只是当他用了一年时间实践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走,都走不出这座山谷的时候,终于选择既来之则安之。 养了几年花,发现还是山里的野花更美,钓了几年鱼,发现还是下水抓来得快。研究过厨艺,到现在,做的饼还是和石头一般硬,不过这总算是他为数不多持之以恒的一件事了。 另一件呢,就是种地了,院子不远处有一片庄稼地,是夏云泽以前开垦的,估计是怕姐弟俩饿死在山中,种了些麦子蔬菜等作物。后来,因为姐弟俩饿了便上山捕猎,下河抓鱼,对庄稼地疏于管理,地里野草丛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直到白棠来了,接管了这块地,踏踏实实锄草耕地,勤勤恳恳挥洒汗水,总算是让这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 在这山谷里,法力修为无法施展,凡事必须亲历亲为,白棠深切体会到当一个凡人的滋味。 廊檐下,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凿出碗口大的小坑,溅起的水花打湿廊下的地面,寒冷潮湿的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烛火明灭不定。昏沉光线中,白棠端着一碗酒,斜倚着木塌,墨黑的头发披散在榻上,淡青色的长衫垂到地面,衣摆处已湿透,不知躺在这多久了。抬眼看她,眸光氤氲一片,懒懒抬手指了指木桌上的酒壶,道:“喝两口,暖暖身子。” 小枝摘下斗笠,随手挂在墙上,走到木塌边,闻到白棠身上淡淡的青竹香,拿起酒壶灌下一口酒,辛辣灼烈感充斥口腔肺腑,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冰冷僵硬的身子渐渐回暖。师父藏在山上的酒,被白棠全扒出来,大大小小的酒壶堆了半个院子,这也是白棠平日少有的乐趣之一。 回房换了身干爽衣服出来,白棠慵懒地往边上挪了挪,小枝在木榻上坐下,拿着白色的帕子擦头发,海藻般潮湿的头发披在身侧,有淡淡的皂角香。 “小蓬呢?”小枝问。 白棠伸了个懒腰,又撸了一把猫,道:“没回呢,还在渡口吧。” 浑身黑不溜秋的猫,眯了眯那双翡翠绿眼珠,朝白棠呲了呲牙,往小枝边上挪了挪,又蜷成一团闭目养神去了。 这院子里的人懒,养的宠物也懒,夏天找阴凉的地方睡,冬天找暖和的地方睡,若无闲事,能集体睡个十天半月。白棠活了一把年纪,没想到在这染了一身陋习。 吱呀一声,两人看向院门,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怀里裹着一个物什,轻轻关上院门,踩着雨水,浑身湿哒哒的走过来。近了便看清楚,那物什原来是一只长着火红鸡冠气宇轩昂的大公鸡,此时正微阖着眼,窝在男孩怀里,养神…… “姐姐,白叔叔,我回来了。” 白棠不过二十四五岁模样,看上去比小枝大不了多少,却一定要小枝小蓬叫他叔叔,说是不想矮了夏云泽一辈。 “白叔叔,我在渡口守了半个多月了,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小蓬把大公鸡扔回鸡窝,搓着苍白的小脸,蹭着白棠坐下来。 白棠踹了他一脚,道:“去换衣服。” 小蓬揉着屁股,委屈巴巴地回房,不一会又拿着巾帕擦着头发出来了。 白棠接过小蓬手中的帕子,又挪了个位给他,侧身帮他擦湿漉漉的头发,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记错日子了,真的已经三十年了吗?” 小枝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眼角的余光里看到那只大公鸡悄摸摸的从鸡窝里溜出来,哧溜一声,越过小枝,又埋进了小蓬怀里。木榻这下便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芋头,还不去睡。”小蓬摸了摸大公鸡的翅膀,低头无奈的道。 这只叫芋头的鸡特别粘小蓬,不像小白他们整天睡觉,它喜欢跟在小蓬屁股后面,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扑腾着它那五彩斑斓的翅膀,喔喔喔地欢叫着。小白是只白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纯白似雪,白得发光,无论昼夜,都是最亮眼的存在。 芋头微眯着眼睛窝在小蓬怀里,并不理会这三人低落的情绪。 夜色正浓,廊外的雨依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第二章 下山之路(引)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们的师父不回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白棠手顿了顿,思索良久,才开口道。他心里一开始是怨恨夏云泽的,把他扔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是时日长了,什么恨啊怨啊的,也渐渐淡了,只盼着他哪日回来,当面质问清楚。 小蓬转头看向白棠,清秀的面庞透着茫然。师父每三十年就会回来这里,已经是件约定俗成的事了,怎么会突然不来了呢? 小枝握紧手指,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有雨丝飞入眼中,凉凉的。 “如果师父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小枝淡淡道,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了,从她记事起,就有这间院子,几间茅屋,一只猫,一条狗,一只狐狸和一只大公鸡,有个总喜欢往外跑的师父,青石桥边还住着个桃树精。她和小蓬认真记着每一个三十年,却忘了已经过去多少个三十年了。每三十年的中秋之夜,是师父的劫,只有回到这里,才能避过那场劫。 师父是他们在漫长枯燥的年月里唯一的期盼,活着总是要有点盼头,如果失去了,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这半个月,他们第一次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师父从不许他们离开这里,也不会跟他们讲诉外面的事。每次回来,除了教他们一些修炼方法,就是站在后山的崖壁下发呆。小枝和小蓬也曾偷偷站在那里从那个角度望着高耸入云的崖壁,除了脖子酸痛,什么也没悟出来。 这间院子坐落在山谷中,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峦,小院依山而建,山壁上是修长挺拔的翠竹,一蓬蓬坠下来,随风扫过茅草屋顶。再往上是悬崖峭壁,那上面有什么,无从得知。 小枝小时候贪玩攀登过,足足爬了三天三夜也没爬上去,小枝怀疑那里是不是通往九重天阙。小枝从未看过山外的天,不知那些云从哪里来又会飘到哪里去。 每隔三十载,师父裹挟一身风霜,在八月十五之前回到这里,住上两个月,又离开。 上一个三十年,师父带回来奄奄一息的白棠,白棠是一只狼妖,白雪似的皮毛上沾满血渍,小枝给他清洗了一宿才恢复原有的光泽。 白狼跟白狐又有些不一样,他的四肢呈浅浅的牙黄色,眉心有一弯月牙形印记,鲜红似火。 后来师父没带他走,只是嘱咐小枝和小蓬照顾好他。 姐弟俩对山外世界的认知,都是来源于白棠,白棠说得最多的便是那魔界少主的故事了。 白棠说:“说起三千年前那场大战哪,那可真是神魔两界的灾难,举目一片焦土,四海皆是哀嚎。神界损失惨重,魔界也好不到哪里去,魔界三大魔君,韶辰魔君神魂俱散,景黎魔君销声匿迹,剩下一个不喑世事一心追妻的景昭魔君。说起这景昭魔君和他那位神秘的夫人啊,万万年来,生了六十六位公主和一位少主,论生孩子这点,四海八荒怕是没有谁拼得过他们。” 白棠又说:“你们知道吗?魔界少主有六十六个姐姐,魔君外出寻妻多年不归,这少主跟着姐姐们长大。那脾性,啧啧……哪怕是天上的神仙,看到他都恨不得遁地千里……” 小枝对魔君少主的故事不感兴趣,只是惊叹,怎么有这么能生孩子的人。但是对那个陌生的世界却充满好奇,现在,因为师父迟迟不归,她忍不住又开口询问。 “山外是什么样子?” 白棠又倒了一碗酒,和着夜风抿了一口,今晚这酒,却是多了些许久违的味道,仿佛是枫香铺冯记酒家的招牌竹叶青。 “山外,是人间……”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亮,小蓬被一声鸡啼惊醒,若是往日,他必定扔了这只半夜偷偷溜到他怀里的大公鸡,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到日上三竿。可这几日,他心里装着事,醒了便睡不着,辗转几次,索性摸黑起床。 雨还在下,从廊下墙上摸了斗笠,去厨房摸了几块冷得发硬的饼,小蓬又去了渡口。 昨夜,小枝已经冒出了下山的念头,小蓬心里更着急了。师父说过,山外是极其危险的地方,万万不能涉足的。他对师父的话奉若圣言,眼下既担心师父在那极其危险的地方遇到了危险,又担心姐姐莽莽撞撞跑到那极其危险的地方去。“极其危险”几个字在脑海里翻翻腾腾,小蓬恨不得把脑袋扎进溪水里。 小蓬坐在几块老木拼搭的渡口,树皮已经剥落,在秋雨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霉味。 天色一点点由黑转灰再变白,雨帘越来越清晰,溪面上起了白白一层雾,乌云压在山腰,整个山谷像个逼仄的笼子,让人透不过气来。 小枝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白棠说的那个人间,直到天蒙蒙亮,终于下了决心,哪怕那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她也一定要去把师父带回来。 可是,怎么出去呢?整座回龙山就是一个结界,与世隔绝,除了师父,没人知道怎么打开这个结界。 今日不去半山亭,小枝去厨房拿了几块冷得发硬的饼,踱步去了后山。淅淅沥沥的秋雨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在雨雾中抬头,努力学着师父的仪态,眯着眼望着茫茫山崖,再一次想要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你都望了八百回了。”白棠也踱过来,顺着小枝的视线抬头望天。 小枝嗯了一声,咬了一口饼,含糊道:“这次的饼比上次的更硬了,你回头再琢磨琢磨。” …… 没错,白棠他一介妖王,沦落到给人做饭的老妈子,还要被嫌弃。云泽要是看到他这么贤惠……白棠甩了甩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决定了,我要下山。”小枝道。 白棠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 静默半晌,白棠才转身,叹道:“我再去找找下山的路。” 白棠在山中寻了一年多,悬崖峭壁,浅溪深潭,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却始终没找到下山之路。当初云泽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尚在昏迷状态,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等他醒来,云泽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询问过小枝,云泽每次回来,一叶轻舟泛溪而上,谪仙般突然而至,他能想象到云泽那等风姿的模样。他特意造了一艘小船,顺溪而下。 因着山路边那棵老桃树,白棠把小院命名“桃源”,院前不远处的溪流命名“桃花溪”,他说这样很有一番诗情画意。 话说他在桃花溪上寻了数日,直到被山石挡住去路,溪水汇成潭水。他又潜入潭底,把水底每一块山石都敲打一遍,没有发现异状才罢休。本想着这次云泽回来,一定要跟他一起出去,可没想到,他却不回来了。 白棠开始想念他那群小妖了,他好不容易混了个妖王当当,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被发配到这穷山恶水来。 第三章 红豆果子(引) 这座山谷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千年万年,桃树精都熬懒了身子骨,每天除了睡觉还是睡觉,鸟雀在它身上拉屎也懒得嚎着嗓子骂了。 小枝在后山踱了一上午,正揉着脖子准备回去吃午饭,还没走到竹林边,便看见棒槌哼哧哼哧,摇头晃脑的跑过来,一身皮毛在缠绵的秋雨中黑得油光水亮。棒槌这会怕是刚从它那狗窝里爬起来,馋得慌,跑后山来寻红豆果子了。 所谓红豆果子,却比红豆大了不止一圈,至少得有野苹果那么大了吧,长得红彤彤的,甚是喜庆,白棠便赐了它名字“红豆果子”,虽然它和豆子完全不搭边。 然而这喜庆的红豆果子却不是那么容易吃到嘴的,虽然一年四季都结果,并且产量极高,能挂满满一株矮灌木,却只长在这后山的崖壁边,不长叶不开花,黑炭一般的枝干上长满钢针一般的尖刺,寒光凛凛的刺向那些妄想摘取果实的恶徒。 当然了,恶徒就生活在这山谷里。 没有人能拒绝红豆果子的美味,棒槌更是对它又爱又恨,每次饕餮一顿回来,嘴巴能肿半个月。就连他们那不靠谱的师父,每次外出,也要命小蓬去摘上几个揣进袖袋里带走。每每小蓬十指鲜血淋漓,疼得龇牙咧嘴,师父便捧起他的手,拿着白帕子轻轻擦拭,眼里满是疼惜。 小枝喊了棒槌一声,棒槌蹭了蹭她的裙摆,舔了舔她的手心,一脸坚决的朝着红豆果子去了。小枝甩了甩手上的哈喇子,就着竹叶上的雨水洗了手,折服于棒槌为了吃不怕痛的精神。 小蓬抓了几条鱼,用草绳串在一起,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刚推开院门,小黑就箭一般扑到他怀里来了,瞪圆眼珠子盯着他手里已无求生意志的鱼儿。芋头刚奔出鸡窝,便看到这一幕,不满的满院子扑腾。 小蓬解开草绳,丢了一条鱼给小黑,把剩下的拿去厨房。掀开门帘,看到白棠正挽着袖子在案板前揉面。 “回来啦,去帮忙把火生了。”白棠瞥了一眼小蓬。 小蓬嗯了一声,情绪不是很高。 白棠又瞅了一眼被放在案板上的鱼,道:“你们可别嫌我这饼做得不好吃,今年雨水多,地里收成不好,到了冬日里,怕是连一点饼皮都吃不上了。天天开荤,腻死你们。” 小蓬正欲开口,小枝掀帘而入,又是一股潮湿的寒风卷进来,待帘子落下了,才消失无踪。 小蓬看了小枝一眼,撇撇嘴,没再开口。 “咦,今天有鱼吃。”小枝眼睛钉在那几条肥美的鱼身上,又叹道:“棒槌今天不该馋嘴的,等会回来要后悔了。” 白棠揉面的手顿了顿,突然把面团砸到案板上,砰的一声响,怒道:“今天吃饼,鱼都给小黑吃。” 小枝:“……” 小蓬:“……”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付出被他们这般无视,白棠心底闷闷,鼻头发酸,眼眶泛红。 小黑似乎听到了召唤,猫着腰从帘子下钻进来,几个起落跳到案板上,看着那几条尚在扭动的鱼,眼冒绿光,从喉咙里发出喵呜一声,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我要开吃啦!” 白棠却又一把推开小黑,骂道:“走开走开,天天就知道睡懒觉,还想吃鱼,这是我们吃的。”也不看姐弟俩,拎着鱼撩开门帘逃也似地跑出去,被屋外的冷风一吹,吸了吸鼻子,大声道:“还不去把柴禾搬到廊下来,中午烤鱼吃。” 小枝抱着小黑安抚了好一会,又撕了一大块烤得焦香的鱼尾给它,小黑总算不再喵呜呜喵呜呜的干嚎了。 白棠却还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专注烤鱼,似乎还没消气。他心里却是尴尬无比,哪里还有空生什么气,这下真是丢人丢到老家去了。 小蓬情绪本就不高,也苦着脸往火堆里丢干柴。 小枝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是师父在该多好啊,大家肯定都会开开心心的。师父不挑食,肯定会夸白棠做的饼好吃,小蓬哪怕是去后山摘红豆果子把手弄得掺不忍睹,心里也是高兴的。 正想着红豆果子,棒槌一瘸一拐挪回来了,嘴巴果然肿得老高,伸着红肿的舌头哼哧哼哧,嘴角尚有红色液体滴落,晕开在雨水中,不知是红豆果子的汁液还是被刺破嘴流了血,眼里噙着泪,委屈巴巴的望着廊下烤鱼的三人。 小枝真想丢一条外焦里嫩的鱼安慰安慰它啊,可惜它现在吃不了东西…… 小蓬看着棒槌这狼狈样,却是怔了怔,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脸色瞬间苍白无比,手指微微发抖。 白棠看出他的异样,也不摆脸子了,用烤鱼的棍子戳了戳他,还没开口询问,小蓬却是一惊跳起,带起的风吹得火苗乱窜。 发觉自己的失态,小蓬嗫嚅道:“我,我吃饱了,我去渡口等师父了。”说完也不管白棠和小枝诧异的眼神,转身逃也似的跑进雨幕中。 “他吃了吗?怎么就饱了?” “他没戴斗笠吧?” …… 第四章 深秋雨夜(引) 雨越下越大,小蓬跌跌撞撞跑到渡口边,溪面上依然是白茫茫一片,那个谪仙般的人物始终没有出现。他又跑过青石桥,跑过老桃树,往半山亭而去。 老桃树微微睁眼看了看小男孩的背影,不一会,那身影便消失在山路上。 半山亭,坐落在小院西边的山上,在山另一边的山腰处。当初白棠漫山遍野找出路的时候,发现这处地方,可以望见远处一条大河奔腾而去,河岸满植乌桕树,深秋时节,赤橙黄绿宛若两条彩带缠绕在碧波上,美不胜收。 可惜美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白棠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那河边,最后只能在这地方修建了这座亭子,取名“半山亭”,聊以解怀。 那条河他也取了名字,叫“赤霞江”,他指着赤霞江对小蓬说:“你看那水面的宽度,我觉得‘河’不能突显它的壮阔,它肯定是一条江。” 每每坐在亭中凭栏远眺,自饮自酌,他都会想,云泽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赤霞江上,孤帆远影,翩然归来。 小蓬一口气跑到半山亭,气喘吁吁地跌坐在亭中石凳上,远处的赤霞江被雨雾阻隔,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一片。 他心里很乱,他现在不敢面对白棠和小枝,他怕自己发现的秘密被他们知道,但他又隐隐觉得应该告诉他们这个秘密。他从没这样矛盾过,忍不住伏在石桌上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枝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浑身冰凉,一双大眼睛肿成了两颗桃。小枝把他抱在怀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发现怎么出去的办法了,对不对?” 山里孩子单纯,一看小蓬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白棠和小枝多少能猜到一些端倪。 小蓬把头埋在小枝怀里,许久,才瓮声道:“姐姐……”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抬头看着小枝,红肿的眼睛里又氤氲起雾气,哑着嗓子道:“姐姐,师父真的遇到危险了吗?我不想你下山,我们从未出去过,我害怕你也不回来了。姐姐,你带我一起去行吗?” 小枝揉了揉他潮湿蓬乱的头发,道:“你必须留在这里,万一师父回来了,你要告诉他我出去找他了。有白叔叔在,你不用担心我,他可是妖王啊。” 小蓬吸了吸鼻子,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妖王,你见过哪个妖王爱吃面饼,还爱种地的。师父带他来的时候,他那一身伤你可是亲眼见到的。我看他就是吹牛……” “小蓬,不许这样说白叔叔。师父的教诲我们不能背后说人坏话,你忘了吗?”小枝打断他的话,皱眉道。 小蓬撇撇嘴,声音低下去:“对不起,我不是怕他不能保护你吗?” 深秋的雨催着黑夜到来,眼见四下逐渐暗沉,小枝拉起小蓬的手,将斗笠戴在他头上,捏了捏他冰凉苍白的小脸,笑道:“那你就能保护我啦?” 小蓬脸更白了,抿着唇不说话,任由着小枝拉着他在雨中的山路上蹒跚前行。 白棠一下午把家里所有的面都做成了饼,满满堆在厨房的案板上,又去山上打了只野兔,此时正烤得油滋滋香喷喷,馋得一众畜生都围在火堆前淌哈喇子。 白棠揉着酸痛的手臂,揉面团可真是个苦力活。嚼了一口饼,再喝一口酒,眼睛瞅着棒槌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下暗暗叹气。 等到小枝小蓬回来,正好开饭。 难得大家齐聚一堂,棒槌虽然不能吃东西,却也不耽误它躺在木榻边流哈喇子;小黑舔着爪子扑着火星子,玩得不亦乐;芋头窝在小蓬的怀里瞪着斗鸡眼看小黑扑火星子;连成天睡觉的小白也换了个地,蜷在了火堆边,睡觉…… 小蓬默默地啃着兔腿,不言语。 小枝看了他一眼,对白棠道:“师父每次下山前,都会让小蓬去后山摘红豆果子,小蓬的手每次都会被刺出血,之后师父便会帮他擦拭血渍,每次擦过血渍的手帕,师父都要藏进袖子里。按理说,这种沾了血渍的帕子,应该丢掉才对,可师父却好像很珍视。” 小枝连用了三个“每次”,可见这并不是巧合。 白棠也想到此事应该与红豆果子有关,听小枝这样一说,发觉小蓬的血或许才是关键。 小蓬慢慢开口道:“上一次师父帮我擦手的时候,从衣袖中掉落了一条旧帕子,那条帕子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年,我觉得眼熟,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师父却有些慌张地把帕子藏进了袖子里。当时只是奇怪,师父为何留着这样一条帕子,还随身携带。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前一次师父帮我擦拭血渍时用过的帕子。说不定……我的血,能打开这个结界,或者说,我的血沾了红豆果子的汁液,就能打开结界。师父留着帕子,也是为了回来时打开结界所用。” 小蓬伸出手,上一次摘红豆果子留下的疤痕早已痊愈,苍白纤瘦的手在火光下明暗不定,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芋头像是感受到他心中郁结,一动不动地窝在他怀中。 虽然是八九岁孩童模样,小蓬在这山中却是度过了两三千年,心思单纯却也不笨,前后事情一分析,不难得出结论,现在只需等明天证实便可。 小枝抓住小蓬的手,轻轻揉搓着,道:“明天我们先摘一个红豆果子试试,不行的话再想别的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师父也一定会回来。” 白棠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他宁可漫山遍野乱窜找路子,也不想要小蓬用血来开路,可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他又不得不这么做。他不能一直待在这座山谷里,他也从不属于这里。 柴禾烧得通红,渐渐不再窜起火星,小黑蹭进小枝怀里睡着了,这院中的畜生都知道往暖和的地方靠。 静默无声,连日来的秋雨也渐渐不再下了,山中弥漫起大雾,夜更深了,寒意也更重了。 屋檐下的雨滴兀自滴答滴答,一下一下敲着心坎。 第五章 宝贝竹篓(引) 小枝拿来两块洁净的白手帕,和白棠一人负责一只手,仔细帮小蓬清理伤口。 白棠神色凝重,用了生平最轻柔的力度轻轻擦拭着那只皮肉翻卷的手。 小枝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在手帕上,努力想让自己下手轻一点,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姐姐,你别哭了,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做这种事,我保证。你不哭了好吗?”小蓬带着乞求的声音越说越低,想伸手替姐姐擦掉眼泪,可手腕正被姐姐轻轻握着,他不敢动,也没办法用这样一双手来帮姐姐擦眼泪。 小枝不理会他,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白棠在后山找到小蓬的时候,他已经摘了满满一筐红豆果子,双手鲜血淋漓,不知疼痛一般,再一次伸进刺丛中。 白棠一把抓住小蓬的胳膊,喝到:“你这是干什么?” 小蓬看了他一眼,垂下头,道:“我多摘一点,你和姐姐带去山下吃。” 白棠看着那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却是斥责:“山下什么东西没有,哪里就需要你毁了手给我们挣口粮。” 小蓬默不作声,心知自己做错了事,却不后悔,他天生皮糙肉厚,没几天这双手就能恢复如初。一想到姐姐要下山,他就恨不得把所有能带的东西都给她带上。 可此刻看到姐姐这般模样,他又有些后悔了。 小蓬又转向白棠道:“白叔叔,我的预感一向很准,你们这次肯定能出去的。我想请你,一定帮我照顾好姐姐,可以吗?” 白棠瞪了他一眼,道:“这还用你交代,你们俩就是我的侄儿侄女,不管在哪,我都会照顾好你们的。别搞得这么沉重好不好?” 小蓬满肚子的话又憋回去,等到手上的伤都清理得差不多了,才一拍脑门,疼得龇牙咧嘴,嚎了好半天才道:“对了,姐姐,你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说着三两步跑回房间,不一会又用两条胳膊夹了个竹篓蹦出来。 这次倒是学乖了。 “姐姐,给你个好东西,这个竹篓是我用后山得竹子做的,是个宝贝。来,我教你使用。” 小枝接过竹篓放到桌上,三人便围着这个宝贝坐下,竹篓大概跟小黑蜷起来差不多大,后山那片翠竹绿得冒油,做出来的竹篓也是绿得晃眼。背在身上小巧轻便,可惜装不了多少物什。 除了外表很鲜艳,看不出别的好来。而且这么鲜艳的色泽,与小枝向来素淡的衣饰也不搭啊。小枝隐隐有些不想要。 小蓬却是一脸骄傲,道:“你们且瞧着。小黑,进来。” 小黑舔了舔爪子,不大乐意的跳到桌子上,又跳进竹篓中。 “小白,进来。” 小白眯了眯朦胧的睡眼,不情不愿的跳到桌子上,又跳进竹篓中。 “棒槌,进来。” 棒槌委屈巴巴在原地转着圈,被白棠抱上了桌子。棒槌少说也比小黑大两圈,却在小枝和白棠惊讶的目光中,轻轻松松钻进了竹篓中。 小蓬又叫道:“芋头,进来。” 芋头从鸡窝里滚出来,屁颠屁颠跳到小蓬腿上,却是不愿跳到竹篓中去。 小蓬无奈,也不强迫它,看向小枝道:“姐姐,你把那框子里的红豆果子都装进来。” 小枝看着那半人高的框子,堆得小山高的红豆果子,懵住了。 白棠讶道:“这可真是宝贝啊,这么能装,不知道背起来沉不沉啊?”说着伸手去提竹篓的背带,这背带不知用什么藤编成,看上去不怎么结识,白棠又用另一只手去扶竹篓,怕背带断了摔着那几只。谁知轻轻一提,竹篓就被提起来,白棠本来准备了老大的力气,这一提,直接把竹篓提过头顶。 他怔住了,明明里面装着小黑小白和棒槌,怎么着也有点重量啊,怎么会是空无一物的感觉。他忙探头去看竹篓,一眼望到底,里面哪里还有小黑它们的踪影。 “它们都哪去了?”白棠嘴巴都合不上了。 小蓬看他这副表情,更得意了,道:“怎么样,我说是宝贝吧。别小看这只竹篓,它可是能装天下万物,不管多大的东西,都能塞进去。至于去哪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别担心,只要你塞进去的东西有名字,就能回来。你看,小黑、小白和棒槌,出来。” 不一会,这几只一脸懵然地从竹篓中钻了出来。 小枝抱着竹篓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我就说这么清新脱俗的色泽,一看就不是凡物。小蓬,你可真厉害。” 白棠看着小枝怀里的竹篓,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想要,问道:“呃……那个,侄儿,你那还有这种竹篓吗?” 小蓬摇摇头,道:“没有了,当初只做了这么一个,发现它不同寻常之处后,不敢再做了。” “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啊,咱们天天在山上,也没啥要装的。” “你昨天怎么不拿出来?” “呃,昨天不是想到你们要下山心里难过嘛,哪里会想到这个。可惜,今天手伤了,不然我也给你做一个。” 白棠看着小蓬包裹着厚厚白布的双手,觉得自己心上的伤比他手上的更严重。白棠也曾做过竹篓竹筐,却从没做出过这么神奇的东西。喏,墙角那只装满红豆果子的框子就出自他手,做工精巧,结实耐用,可它就只能是个框子。也就是说,只有小蓬才能做出这种绝世罕见的宝贝。 小枝把竹篓抱得更紧了。 第六章 雨后深潭(引) 雨从昨夜就已经停了,山中的雾来来去去,这会儿也已经散了。 空气中是湿冷的寒意。 跟老桃树告别之后,三人行至渡口,溪上横着一叶小舟,白棠这几十年造了不少竹筏木舟,只是风吹日晒雨淋霜冻的,腐烂肢解了不少,几乎没有存活了。 这只木舟是白棠在小溪尽头的潭边树丛中找到的,是云泽每次回来所乘,白棠仔细研究过很多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木舟会几千年不腐不朽,所用木料也无从考究,他为此又跑遍了漫山遍野,始终没找到这种木材。最后他十分不见外的把这只木舟占为己有了。 白棠背着装满红豆果子的包袱,微微有些气喘,转头看着背着竹篓的小枝,那鲜嫩欲滴的翠绿衬得小枝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白棠心里又是一阵痛。 好在他磨了小蓬好半晌,小蓬终于想起不知多少年前做过一根拐杖,应该是爬后山悬崖摔下来伤了腿之后做的。找遍家里各处角落,总算在茅房里找着了。 通体碧绿的竹杖,连竹节处都没有一丝杂色,白棠洗了三遍之后,视若珍宝的拿在手上,虽然目前还没发现这根竹杖的神奇之处,但他相信,这绝对是个宝贝。 从来没有分离过的姐弟俩,相顾无言站了片刻,眼中尽是不舍。 小蓬眼眶微红,终是忍着没掉下泪来。 白棠拍了拍小蓬的肩膀,道了声珍重,率先踏上小舟,解了绑在木桩上的绳索。 小枝又交代了几句,才上了小舟。 白棠用力撑了一下竹竿,小舟便划出去很远,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溪水浑浊迅疾,白棠却并不显吃力,小舟平稳前行。 直到小舟快消失在山谷拐弯处,忽听小蓬大喊道:“姐姐,你一定要回来。” 小枝挤出一个笑,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快回去。 小舟行了不到一个时辰,来到被山石挡住的深潭,虽是深秋,潭边树木却依旧郁郁葱葱,不显颓势。小枝手里攥着沾满小蓬鲜血的手帕,问道:“:白叔叔,你确定是这里吗?” 白棠却不答反问,道:“你仔细看看,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树比其它地方有活力一点,石头比其它地方黑一点,小枝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往水面看。” 小枝低头看着幽绿的潭水,半晌,疑惑道:“这船行在水上,怎么一点波纹也没?” “你们哪,就是太懒了,整天窝在山谷里。我刚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潭水有古怪,你不觉得它不像水,更像一面镜子吗?” 白棠说完用手指去戳水面,接着道:“只是当我跳下去又发现,它真的就只是一潭水,差点憋死我。” 小枝:“……” “不过,这水里肯定有古怪,我觉得结界的出口就在这里,你们不是说云泽每次都是划着这只舟回来的嘛,说明他回来的地方和水有关。你等着,我再去水底看看。” 白棠说着,放下包袱,准备跳入水中。 小枝拦住他道:“我们一起下去,万一你找到结界出口出去了,我上哪找你。” 白棠一听有道理,抓着小枝的手道:“抓紧了,我们一起跳。”说完拉着小枝一跃跳进水中,小舟晃动几下,水面依然平静无波。 小枝还没来得及憋气,就被白棠拽入水中,心里暗骂一声,想着这下得呛几口水了。只是还没等她做好呛水的准备,眼前已是一黑。 白棠憋着一口老气,刚准备往水底潜,忽觉手上一松,转头一看,一口水直接从喉咙呛到五脏六腑。 身后哪里还有人,从水下能清楚的看见一只小舟横在水面,小枝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白棠赶紧往水面游,扒在小舟舷边,一阵猛咳,四下里一望,空空山林,幽幽深潭,刚刚还牵着手的那个人,却是不见了。 白棠大喊几声,没人应答,山林幽静,除了自己的回声,连鸟雀的叫声都听不到。 天色向晚,白棠坐在小舟里,浑身湿透,心里无比沮丧。 向小蓬再三保证会照顾好小枝,这还没出去呢,就把人给弄丢了。也不知道小枝是不是出去了,她从未离开过回龙山,只身一人,不谙世事,突然一下子到了虎狼窝,肯定怕极了。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出去的呢? 白棠百思不得其解,肚子却开始咕噜叫了。他瞅了一眼粗布包袱,里面露出点红豆果子来,想到这是小蓬受伤摘来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心里难受,肚子却是不能忍受了,尤其是在红豆果子面前,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把包袱拿了过来。 刚打开包袱,随着红豆果子滑出来一块布襟,白棠捡起来一看,正是那块沾了血的手帕。 白棠怔了怔,一拍脑门,怎么忘了这茬。 先前只顾着到水中查看,却忘了这么个重要物件,小枝下水的时候身上肯定带着手帕,所以才出了结界,而自己……想到这,白棠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 也顾不上吃了,他把手帕往怀里一塞,把包袱打了个结,斜背在背上,拿着青竹仗,再次憋足一口气,跃进水中。 …… 小蓬在渡口站到天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往回走。芋头跟在他身后,火红的鸡冠耷拉着,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昂的架势。一人一鸡,缓缓走在夜色沉沉中。 第七章 城北破庙 赤霞江岸遍植乌桕树,时值深秋,乌桕叶赤橙黄绿,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浩荡江水,天高云淡。 这景象,她在回龙山半山亭看了不知多少年,如今身在此间,却恍如梦中。 小枝睁开眼看到头顶迎风轻轻飘摇的乌桕叶,透过叶片,是湛蓝的天空。身下是结实干燥的土壤,和微微干枯的杂草。 这是在赤霞江岸。 小枝翻身坐起,四顾茫然。她手里还攥着手帕,虽然沾了水,手帕上的血却没晕开,小枝摸了摸身上,也是一片干爽,哪里像是在水里翻腾过。 远处山峦起伏,小枝直觉那就是回龙山,是自己生活了三千年的地方。小蓬还在那里等着她回家。 捡起身侧不远处的竹篓,从里面摸出两枚红豆果子,靠着乌桕树,小枝开始思考人生了。 日升月沉,江风凛凛,小枝在江边等了三个日夜,也没有等到白棠。 第四个太阳升起的早晨,她背起竹篓,最后望了一眼回龙山,向纷繁人间迈出了第一步。 小枝不知该去哪里找师父,虽然迈出了第一步,虽然是慎之又慎,虽然想了三天三夜,可这一步确实是胡乱迈的。 她向天空抛了一枚红豆果子,果子落地,往哪个方向滚,她便抬脚往那个方向走。幸之又幸,这枚红豆果子没往江里滚。 走了不知多少日,终于来到一座小城,叫江塘城。 小枝望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摊子抹口水,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像极了棒槌。 吃了一路红豆果子,实在是吃腻了。 馄饨摊的老板斜眼看着这个灰扑扑脏兮兮看不出样貌的叫花子,摔着抹布骂道:“走远点,走远点,别影响老子做生意。” 小枝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羞于开口。 这一路上,她了解到,吃饭是要花钱的,至于“钱”这个东西,她实在是没有。 往旁边挪了几步,想了想,从竹篓里摸出一枚红豆果子,小枝又挪回了馄饨摊。 摊老板挥着锅铲追出来,横眉怒目瞪着小叫花,这城里的乞丐什么时候这么难缠了,正欲破口大骂。 小枝赶紧伸出手,灰扑扑的手心里一枚红彤彤的果子,道:“我拿这个跟你换,可以吗?” 几个正在吃馄饨的庄稼汉子看到这一幕,笑着摇摇头,对老板道:“老板你也别恼,我看这小叫花也是饿得傻了。” “我看这果子倒是长得好看,八成是有毒的,你可别饿极了什么都摘来吃。” “自己吃了倒也无碍,只是还要给别人吃,不是傻子就是当别人傻啊。” …… 几人七嘴八舌,权当捡了个乐子,说得摊老板心里更是恼怒,一边推搡着小枝,一边骂道:“快走快走,真是晦气。” 小枝缩回墙角,抱着竹篓,看着手里的红豆果子,喃喃自语:“怎么会有毒呢?要是棒槌在……”话没说完,怀里的竹篓突然扭动起来,小枝一惊,低头一看,一个黑乎乎的狗头正往外钻,一双琥珀色眼睛掩藏不住喜悦之情,湿滑的长舌在小枝脸上舔了好几口,然后调转狗头,直扑小枝手中的红豆果子…… “棒槌……” “汪汪汪……” “你什么时候钻进来的?”小枝揉了揉棒槌的头,忽然顿住了,放在棒槌头上的手一用力,把棒槌又塞回了竹篓。然后,轻轻唤了声:“小黑?” 片刻之后,竹篓动了动,一只胖乎乎圆溜溜黑绒绒的猫头探了出来,翡翠绿的眼珠子四下转了转,打了个呵欠,又缩回了竹篓…… “小白?” 片刻之后,竹篓再次轻轻动了动,一只白毛狐狸连头都懒得伸出来,只给小枝看了个后脑勺,抖了抖耳朵,就消失在了竹篓里…… 小枝已经完全懵住了。 “芋头?” …… 这次竹篓总算没动静,幸好,还有个靠谱的,芋头喜欢黏着小蓬,这会应该在山中陪着他。 再看看竹篓,想着里面睡着三只祖宗,小枝眉头都皱到了一处,真是愁死人了。 城北有座破旧的寺庙,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四处漏风。 虽然如此破败,却是乞丐最喜欢的地方,顶上有瓦便是家,大堂内横七竖八或卧或坐着十几个乞丐。 小枝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接受着一屋子人的注目礼。 “新来的?” “交钱了吗?” …… 瞬间围上来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乞丐,一股馊臭味飘过来,小枝抬头望了他们一眼,抱紧竹篓,小声道:“我没钱。” 脸上有疤的乞丐狞笑道:“呵,没钱?抢地盘来的?” 小枝往墙角缩了缩。 断胳膊的乞丐上下打量小枝,问:“身上可有值钱之物?” 小枝摇头。 驼背的乞丐看到小枝怀里的竹篓,道:“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小枝不从。 跛脚的乞丐已经跳上前,一把抢过竹篓,身子晃了晃,把竹篓翻转过来倒了倒,啥都没倒出来,啐了一口,才把竹篓扔了回去。 小枝又抱着竹篓缩回墙角。 几人骂骂咧咧了一阵,自觉无趣,又各自躺回了自己的地盘。 会来这破庙过夜的,绝对不会是有钱人,乞丐们平日里受人白眼唾沫,心里怨气极重,碰到新来的,难免口舌上占些便宜,吓唬吓唬新人,倒也不会真浪费体力去生事。这破庙里,老弱妇孺都有,相处得倒也和谐。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月光从头顶的破瓦缝里照进来,小枝抬头看了良久,正打算闭目休息,忽然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声音不大,像是极力忍耐着。小枝偏头看过去,就着月光,只见草堆里躺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蜷成一团,头上汗水淋漓,面容扭曲,紧握着拳头,似乎很痛苦。小枝心头一动,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小枝蹲下身,轻声问道。 男孩睁眼看了小枝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身后一位老大娘叹道:“这孩子啊,命苦,听说被家里人抛弃了,抛弃不算,还要毒死他。唉,也不知道是下的什么毒,你瞧瞧,每天一到晚上就这般痛苦,真叫人揪心哪。唉,也不知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唉,说句难听的,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这位大娘一句三叹的说了一通,说到动情处还拿衣角拭了两把眼泪。 小枝也听明白了,心道,这孩子果然命苦。 第八章 小乞丐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小枝瞥了一眼大娘。 大娘擦泪的手顿了顿,说道:“唉,那年家乡大旱,家里人都死光了,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啊,不然谁愿意出来乞讨呢。唉,你说是吧?这一路行乞过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破庙里住了下来。唉,这小石头还是我捡回来的呢,那天夜里,我要饭回来晚了,在路上看到那么大点的娃娃躺在泥地里,喏,就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心里不舍,便给拖回来了。唉,早知道他每晚都这样痛苦,我这心哪,唉,有时候想想是宁可他死在那路边啊。” 大娘涕泪横流,喊天捶地,小枝再一次享受到了整屋人的注目礼,索性昏暗中,看到的只是一些模糊的影。破庙里的人,无不对小石头的遭遇感到难过。天底下做父母的,哪怕是乞讨,也想给自己的孩子一口热乎饭。小石头的父母家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小枝看着这个和小蓬差不多大的男孩,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别害怕,我给你吃个东西,没有毒的,说不定你会舒服些。” 小石头疼得说不出话来,艰难地点了点头。 小枝背对着众人,从竹篓中掏出一枚红豆果子,递到小石头嘴边,喂着他一口一口吃完,把珍珠般圆溜溜的果核扔到草堆里之后,再看小石头,已经不动弹了…… 呃……死了? 小枝手心冒汗,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呼吸微弱,好在还算均匀,所以,这是睡着了…… 松了一口气,小枝心里嘀咕:“我就说红豆果子没有毒嘛!” 看着小石头睡得安稳,小枝轻轻掰开他的拳头,他手心里湿漉漉的,掌心被掐出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小枝想了想,伸手去解小石头的衣服,更准确的说是破布条。 “哎呀,你干什么呢?”大娘不哭了,有一会没听到小石头的动静,她刚摸过来想看看他怎么样了,谁知正好看到小枝正对他上下其手的一幕。 小枝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娘捂着胸口嚎道:“他还这么小,他还病着呢,你也下得去手?畜生啊……” 小枝已经帮小石头穿好衣服,想了想,打断了大娘的声音,道:“我在给他擦汗呢,他出了一身汗,这样睡着,说不定真的会生病。你再吵的话,他就要醒了。” 大娘顿住了,不远处那些正打算爬起来的乞丐们也顿住了。 脸上有疤的乞丐问道:“你说他睡着了?” 断胳膊的乞丐接道:“他哪天晚上睡着过?” 驼背的乞丐翻了个身,道:“我每次天没亮出去的时候还能听到他疼得哼哼呢。” 跛脚乞丐比较务实,跳过来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发现小石头真的睡着了,惊奇不已,又跳回去跟大伙汇报。 大娘挨着小枝坐下,小枝往旁边挪了挪。 大娘又把头凑过来,眼里冒着光,低声问道:“嘿,我说你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好东西?我刚可看见了,你从那篓子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喂他吃,之后他就睡着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小枝闻到大娘头发上的味,又往旁边挪了挪,道:“您眼花了吧,我这竹篓里可什么都没有,喏,给你自己掏,掏到什么都归你。” 大娘一副我信了你的鬼的表情,接过竹篓,伸手在里面摸了一会,又倒了倒,连个老鼠屎都没掏出来,讪讪地把竹篓还给小枝,皱眉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啊,我明明看到了啊。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可是这小石头都痛了好几年,怎么你一来他就好了呢?我可从来没见他睡着过。” 小枝瞎编道:“可能是时间长了,这毒对他没有药效了,而我只不过正巧碰到他最后一次毒发。哈哈,我还真是福星哪。” 大娘若有所思,点头道:“有点道理……” “我就说有好东西哪里轮得到我嘛,唉,睡了睡了。”大娘嘀嘀咕咕把自己扔在了干草堆里。 整个破庙里这才彻底安静下来,接着,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翌日天刚亮,小石头从干草堆里跳起来,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昨晚那个乞丐,只在草堆里找到一枚果核。 当时天色昏暗,自己意识迷迷糊糊,那人看上去倒不像乞丐,只是脸上灰扑扑的,头发有些蓬乱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脏旧却并不破烂,别的他记不太清,但是那双映着皎洁的月光的大眼睛,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问遍了所有人,都说不知道那人是何时离开的。鲁大娘更是惋惜不已,一连叹道:“多好的苗子啊,那惹人怜的模样,谁见了不得多给几个铜板。” 第九章 骗嫁 那惹人怜的小枝,此时正抱着一棵干枯的老桃树,凄凄惨惨戚戚。 “你可修炼成精了?你见过我师父没有?那白棠呢?他是一头狼妖,或者你可曾见过一头狼?……” 山风阵阵,老桃树在寒风中岿然不动。 不远处,一行人拥着一位衣着考究的老者,正缓缓沿着山路行来。这棵桃树长在山路边,老远就看到桃树下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只当是附近的山民,都没在意。 路过桃树时,老者随意瞅了这人一眼,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身往桃树下走来。一行人跟着折回,面上疑惑,却不敢多问。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慈祥的笑问:“好孩子,看你眉眼间郁气纠结,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众人服气,隔着那么老远路那么多人头,您这老花眼还能看到这个抱着桃树低着头的人的眉眼。 小枝茫然的抬起头,往后一瞧,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这么一堆人,尤其是眼前这位老人家,笑得和蔼亲切。 小枝想了想,说道:“我找不到家人了。” 听这声音,是个女娃,很好,老人家笑得更和蔼了。 “哦?可否告知详情,或许老朽能帮上一二。” 小枝眼睛亮了亮,道:“我家人叫夏云泽,老爷爷您可曾听过这个名字?可曾见过他?对了,还有白棠,他是一头狼妖,您见过狼吗?” 小枝不知人间事,以为妖魔鬼怪和人一般,是随处可见的,虽然她下山这么久,一次也没遇到过。 众人相互间眼神交流了片刻,心下不约而同道:“原来是个傻子。” 老者怔了怔,继而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上了。 傻子好啊,好得很好得很。 “你说的可是一头白狼?”白棠白棠,应该是白色没错了。 小枝惊喜道:“您真见过?” “可不就真见过。”老人家又捋了捋胡子,果然猜对了。 “前几天才见过,眼下却是不知跑去哪了。不如,你先暂住在爷爷家,爷爷派人帮你打听打听,总比你孤身一人无头苍蝇一般寻找要好。你看可行?爷爷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饿不着你,你别嫌弃才好。” 众人心道:“您老谦虚,您还不富贵。” 小枝愣了愣,怎么打听点事,就扯到包吃住上了。不过眼下,她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她也顾不了太多。低声道:“不嫌弃。” 很好很好,难得出门登高望远,没想到还能给那傻孙子捡个媳妇回去。 老爷子心情大好,步履都稳健了不少。 老爷子拍拍小枝的手,怎么看怎么喜欢,又说道:“对了,你要是喜欢桃树啊,爷爷家有一处院子,里面栽种的都是桃树,有一棵比这还要大的,你就住那院子可好?” 小枝乖巧地点点头。 众人此时也回过味来,方老太爷这是给他那傻孙子找媳妇呢。 说到他那傻孙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儿。且不说没有哪一家愿意把闺女嫁过去,偏偏这老太爷,还挑东挑西,这家的不孝顺,那家的势利眼,这个姑娘长得丑,那个丫鬟贪图钱财,拖拖拉拉好几年,老太爷天天长吁短叹。没想到今日三言两语就能白捡一个,傻的好,就要傻的,傻孙子才不会被欺负了去。 众人欢欢喜喜下山去。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树梢上的叶子越来越少,方府花园里却依然是姹紫嫣红一片。 小枝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发愁,这棵桃树确实比山上那棵大,长得也好,虫眼都没见几个。 这半个月来,小枝每天山珍海味可劲儿往嘴里塞,绫罗绸缎可劲儿往身上堆。可是每当小枝问起师父他们的消息,老太爷总是一脸慈祥笑着道:“快了快了,别急别急。” 这段时间,小枝时不时偷偷把小黑它们放出来吃美味佳肴,已经有丫鬟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她太能吃了。 方夫人也来看过她几次,别的都满意,就是吃得确实有点多了。方家老爷现任知县,虽然没少搜刮民脂民膏,府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可这还没进门呢,就这吃相,实在是有些难看了。罢了罢了,谁让是个傻子呢。 小枝也愁啊,在人家白吃白喝的终归不太好,何况自己还带着三个拖油瓶,又何况师父和白叔叔都还没消息。 愁得她午饭都少吃了两碗。 小黑卧在小枝腿上,眯眼享受着小枝的抚摸,咕噜咕噜地叫着。直到人声越来越近,小枝打算把它赶回竹篓时,小黑却一反常态,伸了个懒腰,从小枝腿上跃起,踩着桃树枝干,优雅的消失在墙头。 小枝懵住了,这畜生是要去哪里? 方老爷子天天说快了快了,他挑的黄道吉日确实是快到了。 府里挂满了红绸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为了哄小枝高兴,甚至叫下人把她院子里的桃树上也都挂满了红绸。满院红绸飘扬,小枝却不太愿意去桃树下坐了。 她的房间里亦是满眼红彤彤,比红豆果子还刺眼,她有些不明白,为何方府的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风格,她还是更喜欢素净一些的东西。 每日里吃饱了撑在窗前,瞅着那棵老桃树,盼着小黑快快回来。 真是,唉!小枝叹了口气,一个没找到,又丢了俩。 小枝无意瞟了院子的月洞门一眼,却是吓了一跳。只见门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俊俏公子,面庞白净,透着些许病态,呆滞的眼睛正望向小枝这边。 小枝朝他招招手,他呆了呆,却是拔腿跑走了。 这一日,三更半夜,小枝就被一众丫鬟从被窝里拖出来了,今日丫鬟有些多,在房里窜来窜去,过于热闹了。 小枝稀里糊涂被她们拉到铜镜前坐下,任她们在脸上涂涂抹抹一番,又往头上堆堆砌砌一通,最后又帮她换了繁琐的大红喜服。 小枝不是没反抗,可惜她们人多势众,东一拉西一扯,左一句右一句,她根本招架不住。 天还未亮,启明星还挂在天上。 从丫鬟们叽叽喳喳鸟雀般的言语中,小枝总算弄明白了,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要嫁人了!她要晕厥了! 屋子里的人已经被她支出去了,丫鬟们都去了前院帮忙,对待一个好吃的傻子,大家都是无比放心。 小枝在床边坐了一会,又起身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一想到自己就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她实在是坐立难安。虽然她现在的样貌不过十六七岁,可她实实在在活了快三千年了啊。这下不止丢了三个人,还搭上了自己。 第十章 桃树精 窗户紧闭,她觉得有些闷,打算推开窗户透透气,想了想,却是转身打开了门。 天将破晓,寒气未消,院子里灯火通明,红绸轻舞。 小枝抱着竹篓,坐在老桃树下的石凳上。 “桃树啊桃树,你要是修炼成精了该多好。”小枝摸摸树干,十分想念山谷里的那棵桃树精。 “或许,我真的修炼成精了呢。” 树上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小枝吓得一哆嗦,竹篓险些掉落到地上去。 蓦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两人都愣住了。 这人倒挂在桃树上,正抬着头看小枝。红绸在两人脸颊边轻轻拂动,小枝屏住呼吸,这距离,也,也太近了些。 小枝立马往后挪了挪身子。 桃树上的人轻咳一声,翻身又坐回树干上。小枝仍是抬着头,他却是低着头了。 离得远些,反而看得更清楚。 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黑色衣衫,袖口扎紧,头顶束着马尾,干净利落,剑眉轻挑,一双桃花眼漾着两分笑意,鼻梁高挺,唇角微翘,白净修长的手指正一下一下摸着怀里一团黑球。 要不是那双翡翠绿眼珠子,小枝还真没看出来他怀里有东西。 小枝看得呆了,这,长得也太好看了……不是,小黑怎么在他怀里?还一脸享受的样子。 小枝收回口水,抬手指着小黑问道:“你是什么人?我的猫怎么在你这?” “这是你的猫?”少年看了眼怀里的黑猫,疑惑的问道。 “小黑,下来。”小枝决定用行动向他证明。 好在小黑还算争气,听到她唤,挣开少年的怀抱,恋恋不舍地跳了下来,钻进竹篓里。 少年看着小黑钻进这个小小的竹篓,心里替它憋屈了一下,又看向小枝,问道:“不是你将我唤出来的吗?怎么还问我是谁?” 小枝奇道:“你真的是桃树精?” 少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可是我见过的桃树精是位老爷爷。” “你见过的那位肯定悟性太低,修了个几万年,把自己修老了。” 小枝又问道:“那你修炼了多少年?” 桃树精晃悠着两条长腿,想了想,道:“两三千年了吧。” 小枝扭了扭脖子,一条红绸从她脸上拂过,她猛然想起自己的处境,赶紧伸长了脖子问道:“你既是成了精的,可有办法帮我离开这里?” 桃树精扯过一条红绸在手里把玩,闻言轻笑道:“看你这一身装扮,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怎么?不满意这桩婚事?现在后悔也太迟了吧。” 小枝急道:“我是被他们骗来的,这家的老爷爷说能帮我找到家人,没想到是骗我嫁给他的孙子。我还要去找我师父和白叔叔,我不能嫁人。”话说完已红了眼眶。 桃树精怔了片刻,道:“帮你,有什么好处?我可不平白无故帮人。”眼睛却是瞅着小枝怀里的竹篓子。 看着渐渐泛白的天空,小枝心一狠,道:“小黑借你玩一年。” “送我。” “两年,不能再加了。” “送我。” “三年,不能再加了。要不你就别帮我了,我自己想办法。”小枝抱着竹篓起身欲走。 “成交。”少年从树上跃下来,立在小枝身前,他身材颀长,小枝刚好到他胸口,被他这一番动作吓了一跳,差点往后仰倒。 桃树精牵起小枝的手,道:“走吧。” “就这么走出去?”被桃树精牵着手往月洞门走的小枝惊声道。 不是,你这番动作也太自然了些。 “放心,我施了隐身术,牵着我的手,就没有人能看到你。”桃树精回头看了小枝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小枝拉住他的手,道:“你先等我一下。”说着,放开桃树精的手,从竹篓里摸出一个红豆果子,放在石桌上,看了眼月洞门边站着的穿着大红喜服的年轻公子,对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石桌。 做完这些,才牵起桃树精的手,拉着他快步往外走去。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小枝的手纤细绵软,柔弱无骨。桃树精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愣了愣神。 经过月洞门时,穿着喜服的公子依然愣愣望着老桃树的方向。 桃树精道:“你不怕他去喊人来抓你?” 小枝道:“虽然大家都说他傻,可他人不坏的。” 小枝想起他每日放在月洞门前的梨子,笑了笑,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被骗来与他成亲的,所以才送梨来暗示让她想办法离开。 那时候小枝只觉得这梨子鲜嫩多汁,盼着每日都能吃上一个才好,哪里能想到一个傻子还会打哑谜。 转过张灯结彩的回廊,又穿过姹紫嫣红的花园,前院的喧闹声已近在耳旁,隐隐还伴有丝竹乐器声、唱戏声、喝彩声,好不热闹。 偶有几个丫鬟端着果盘路过,也是目不斜视,果然是看不见他们。 他们没走前院,从一旁的侧门出了方府。 小枝道:“现在去哪?” 刚出方府大门,小枝还不敢松开桃树精的手,街上人来人往,尤其今天方府办喜事,聚在附近的人比平日又多了一倍。 桃树精看了看身边的姑娘,大大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正向他看过来。 桃树精怔了下,正打算转眼去看别的地方,小姑娘却是冲他一笑,神色自然大方,没有一丝扭捏。 桃树精咳了一声,心想着,这新娘倒是不丑。 桃树精问道:“你家人在哪?” 一提起这个,小枝就笑不出来了。 下山这么久,整日在方府吃吃喝喝,连师父的影子都没摸到不说,还把嘴巴养刁了。一想到这里,小枝又觉得有些饿了。 “我不知道去哪找他们。”小枝有些沮丧的摸了摸肚子。 以后又只能吃红豆果子,能不沮丧么。 桃树精看她这副样子,竟然有些不忍心,道:“我先带你出城,之后再说吧。” 小枝点点头,跟着桃树精穿过人群,走到街上。路过馄饨摊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吃?” “嗯。”小枝想了想,又说:“可是我没钱。” 桃树精挑了挑眉,趁摊老板不注意,顺手端走一碗,还不忘拿了勺子,又扔下几个铜板。 小枝张了张嘴,被他这一通操作惊呆了。 馄饨摊子只有三张木桌,几张条凳,此时正是吃早饭的点,已经坐满了庄稼汉子、行脚商人、馋嘴的孩童。 桃树精左手端着馄饨碗,小枝右手拿着汤勺,就着桃树精的手把脸埋进盛馄饨的粗瓷汤碗里。 第十一章 陆七 “哎,听说方府的老太爷给他那傻孙子找了个漂亮的傻媳妇儿。” “方府那傻子虽然傻,长得可俊俏嘞,找个漂亮的凑一起才般配嘛。我倒是听说那闺女漂亮是漂亮,就是忒能吃。” “可不是,我家隔壁王婶的闺女在方夫人跟前伺候,说那傻媳妇吃得可多了,而且吃饭的时候不许人在跟前伺候,等她们去收碗筷的时候啊,一大桌子的饭菜全吃光了。” “对对对,我大舅的小儿子在方府厨房里当差,听说她一顿饭能吃下一头烤乳猪呢。这胃口,啧啧啧!”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馄饨摊老板往热气腾腾的锅里倒馄饨,道:“啧啧,这么能吃,我这一大锅馄饨岂不是不够她吃的。” “不能够,不能够。” …… 小枝吃完一碗馄饨,满足的扯着嘴角笑。 “对了,我叫小枝,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桃树精吧?”小枝问道。 一碗馄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陆七。” “陆七?你排行老七吗?不对啊,你不是桃树精吗?哪来的兄弟姐妹。”小枝奇怪道。 桃树精却突然不耐烦起来,道:“名字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我一年只开七朵花,只结七个果子行不行?” 行,小枝很服气。 “你刚才给那个傻子的是什么果子?我倒是没见过。”桃树精想起小枝放在石桌上的果子,随口一问。 小枝随口一答:“那个啊,红豆果子。” 桃树精脚下一崴,手中的粗瓷汤碗险些掉到地上。 城外两里地的山脚,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车边站着个一袭青衣,模样俊俏的少年,两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正踮脚遥遥望着城门的方向,像是在等人。 陆七松开小枝的手,拍了一下俊俏少年的肩膀,道:“来了。” 少年被这一拍吓得不轻,呆愣了片刻,转身正要抱怨两句,又被身后一身大红嫁衣的小枝吓得跳脚尖叫。 小枝默默地看他跳完脚,问道:“你还好吧?” 少年不理她,哭着脸对陆七道:“少主,不带您这样玩的。您不是去追猫吗?怎么抢了个新娘子回来。” …… 虽然自家少主的风评一直不怎么好,但是这种强抢民女的勾当却还从未做过。 陆七上了马车,青衣少年坐在车辕上,攥着缰绳,看小枝还站在原地,道:“你怎么还不上来?”虽然对少主拐了个新娘子回来这件事他觉得太过分,但既然拐都拐了,总得负责到底吧。 “你留在这城里,方府的人肯定会找到你。我们要去春宜城,可需要载你一程?”陆七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问小枝。 “那,那就多谢了。”虽然出师不利,刚下山就被人骗了,小枝心想着,师父常说山外人心剖测,危险至极,但是桃树精是妖怪不是人,总不会害她的。 小枝提着繁重的裙摆,慢吞吞爬上马车,钻进车厢一屁股坐在陆七身边铺着软垫的矮榻上,舒了一口气,这下终于不用走路了。 陆七侧目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身衣服早点换了,太招摇了。” 小枝委屈道:“我的衣服被她们扔掉了。”不等陆七说话,小枝伸手去拔满头的金钗玉簪,“重死了,我先把这些拆了。” 小枝在山里只有一根木簪束发,哪里对付得了这繁复的发饰,不一会,疼得嗷嗷叫,“快,快帮我把这个拿掉,好痛,啊,还有这里,这里,缠住了,对,就是这,嗷……” 帘外的青衣少年捂住了耳朵。 小枝披头散发,抓着头皮,看着软榻上小小一堆金光闪闪的首饰,琢磨了一会,问道:“这些是不是可以换钱用?”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靛蓝的车帘晃来晃去,帘外的阳光有一下没一下地照进来,少女大大的眼睛随着光线忽明忽灭间,仿佛藏着两汪波光粼粼的湖泊。 陆七看着小枝呆了一瞬,才开口淡淡道:“嗯。” “啊,那这些都给你,你给我钱可以吗?”小枝把小金山推到陆七手边,笑得天真无邪。 陆七随手捏了一根金钗,拿起来看了看,嘴角斜挑,在他那丝讽笑即将消失,正要开口的时候,小枝察言观色,忙道:“不给钱也没关系,换吃的可以吗?” 陆七嘴角的笑凝固了,片刻后,道:“那猫?” “猫不行。” “我是说现在把猫拿出来给我,这三年,它归我了。” 小枝撇撇嘴,慢吞吞对着竹篓喊了声小黑,小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卖了,瞪着迷糊糊的圆眼睛,从竹篓中滚出来。 “那我到时候去哪找你要猫?”小枝实在不喜欢找人,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却要这里寻一个那里找一个,真是头疼得很。 陆七把小黑抱在怀里摸了一把,道:“你不是没饭吃吗?以后你帮我养猫,我管你饭吃。如何?” “可是我还要去找我师父和白叔叔。”小枝蹙眉。 “我可以帮你。” “成交。” …… 小枝怕说慢一步陆七就要反悔。她虽然没做过买卖,也知道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猫还是她的猫,还管饭,还帮她找人。小枝把那些陆七看不上的首饰全都塞进竹篓里,心头欢喜,脸上也是笑开了花。 陆七看着帘外掠过的树影和从树影中洒落的斑驳阳光,是个好天气,嘴角不自觉也噙了一丝笑意。 小黑往陆七怀里蹭了蹭,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第十二章 偶遇山贼 从江塘城到春宜城需要三日的车程,沿途翻山越岭,道路难行,好在三人都不是娇惯之人,并未多做休息。 第二日午时,小海把马车停在一处溪流边,牵马去饮水。 小枝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洗了把脸,把那些胭脂水粉都搓干净了,脸也冻得红扑扑的。 抹掉了脸上的艳丽浓妆,眼前的少女鸦黑秀发拢在肩侧,眉如远黛,剪水秋瞳,小巧挺翘的鼻子,樱桃般娇嫩欲滴的唇…… 小海看了一眼小枝,又看了眼旁边看傻了的少主,咳嗽一声道:“那个,我去山上打点野味,你们先休息休息。” 陆七给他一个滚快点的眼神。 小海滚得很快,没一会就消失在山林中。 陆七靠着一棵老松树,咬着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时不时瞥一眼小枝,终于找到一个话题,问道:“你师父和那个白叔叔叫什么名字?” 提到这个,小枝就来精神了,她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又在大红嫁衣上擦了擦,说道:“我师父叫夏云泽,白叔叔叫白棠,是一头狼妖,你可曾听说过?” “白棠?那头白眼狼是你叔叔?”陆七吐掉狗尾巴草,惊讶道。 小枝一听有戏,扑过去拉着陆七的袖子,激动道:“你认识他?” 陆七看着小枝拉着他袖子的手,道:“可不就认识么,不过近些年倒是没听过他的消息。”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吗?哪个山头?听说他是妖王,是真的吗?” “以前或许是,不过现在的妖王可不叫白棠。” “那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吗?”小枝对妖王不妖王的兴趣不是太大,她只关心白叔叔出来没有,他肯定知道师父在哪里。 陆七想了想,看着一脸期盼的小枝,说道:“等我把春宜城的事情解决了,带你去他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小枝又激动地绞了一会陆七的袖子,果然找对人了。 只是没能多激动一会,一声大喝打断了小枝的思绪。 只见树丛后走出十来个彪形大汉,个个持刀执棍,目露凶光,几个人瞬间就围住了陆七和小枝,剩下几个已经去马车上翻找财物。 其中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胡子盯着小枝看了看,对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奸笑道:“大哥,这小娘们长得挺标致,带回去做压寨夫人正好,新娘嫁衣都现成的,直接抢回去就能入洞房了,嘿嘿。” 引来一片哄笑。 又有人喊道:“我看那小子长得也不错,我可舍不得伤了他。” 又引来一片哄笑。 陆七扫了这些人一眼,低头问小枝:“你想杀了还是放了?” 小枝没见过山匪,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很清楚这些不是好人,而且正打算对自己下手,想了想,道:“杀了不太好吧,放了他们又要去害别人,要不先捆了。” 这次哄笑声响彻山林,鸟雀惊飞,然后,戛然而止。 小枝戳了戳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山匪们,转头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怎么说不动就不动了?” “施了个定身术而已,等下小海回来,让他来捆。” 说小海,小海就来了,提着两只野兔穿过松树林,蹦蹦跳跳跑过来,瞥了这群山匪一眼,就到溪边处理野兔架柴生火去了。 等把野兔架在火上烤着,才一脸不情不愿地挪过来,抱怨道:“直接杀了多好,这么多捆起来多麻烦啊。” 小枝看附近树下长着不少蘑菇,想着吃烤兔子配蘑菇汤应该不错,便提了裙子去采,陆七贴心的送来了只竹篮子。 等到野兔烤得焦香弥漫的时候,小枝也煮好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蘑菇汤,这群山匪已经被像蚱蜢一般串在一起了,定身术解除了,但是个个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 三人吃饱喝足,又休息了片刻,小枝看蘑菇汤还剩下不少,便问那土匪头子:“你们要不要喝点汤,味道还不错。” 土匪头子哪敢说不,小枝便直接端了锅给他们。 “你们以后不许再害人了,可知道?” 土匪点头。 “要多做好事,积德行善,知道吗?” 土匪点头。 “就算是没钱花,没饭吃,这山上不是还有很多野味么,你们看这蘑菇就很鲜美。” 土匪不点头了,没法点头了。 小枝等了半晌,看他们又不动了,问陆七:“你又把他们定住了?” 陆七看了一眼众土匪,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小枝,道:“没有,他们死了。” …… 小枝愣住了,她还有一箩筐师父以前教给她的大道理没说,他们怎么就死了。 小海指了指尚在冒着热气的汤锅,道:“中毒了。” 蘑菇中毒…… 小枝脑子嗡的一声,旋即伏地大哭。她从小就把回龙山各种蘑菇的都吃过了,从来不知蘑菇还会有毒。 小海看她哭得伤心,道:“有什么好哭的,这群山匪强盗,成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不过,我看你喝了三大碗这蘑菇汤,怎么还好好的?” 陆七心中亦是疑惑,按说这小姑娘也是一介凡人,怎地还百毒不侵了。 小枝抹了抹眼泪,想着自己一下子杀了这好些人,真是造孽不浅,心里悔恨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海围着小枝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这时,阴风四起,不远处的地面冒出一丛白烟,烟雾中走出来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差, “奶奶的,这深山老林的怎地冒出这么些魂魄?” “可不是,杨桥镇最近闹瘟疫,死人跟掉叶子似的,那些魂魄四处乱跑,抓都不抓完。好不容易偷了闲,又被派到这里来。”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生事。” “哟,都是中毒死的。这些傻缺,什么都敢吃。” …… 两个小鬼差聊得不亦乐乎,一边用力把山匪头子的魂魄从他身体里拖出来,用长链子锁了双手,又去拖另一个的。 小枝哭累了,这会忍不住抬头,怯声道:“那个,不好意思,是我让他们喝的蘑菇汤里有毒……” 小鬼差:“……” 小海:“……” 陆七扶了扶额。 小鬼差直跳脚,指着小枝道:“你怎么看得到我们?” 小枝有些莫名其妙,道:“不能看到吗?” “谁给你开的阴阳眼?” “什么是阴阳眼?” …… 第十三章 春宜城 其中一个鬼差看了眼陆七和小海,低声道:“快,别问了,干完活赶紧走,那边两个不简单,刚才大意了。” 另一个鬼差这才注意到陆七他们,也不能怪他们大意,天天拘魂习惯了,每次上来都是直奔魂魄而去,哪里有空去管别的。 两鬼埋头忙活起来,也不管小枝他们了。 小海蹲到小枝身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鬼都看得见?” 小枝泪痕未干,山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搓了搓脸,道:“你不是也能看见?” “咱俩能一样吗?我可是魔……茉莉花精。”小海看了眼陆七,想起小枝昨天喊他桃树精,那他当朵茉莉花也不算委屈。 小枝哦了声,又看着小海疑惑道:“人看不见鬼的吗?” “废话,不过开了阴阳眼的人是能看到的,你过来点,我看看你的眼睛。”小海朝小枝勾了勾手,示意她把脑袋凑近些。 “咳……”陆七瞪了小海一眼。 “那个,还是让少主给你看吧,他看得准些。” 小枝转头扑闪着大眼睛去看陆七。 陆七又咳嗽一声,道:“这世上有阴阳眼的人并不少,很多修仙之人都会开阴阳眼,你能看见鬼,并不奇怪。” 小枝又哦了一声,却是说道:“你是不是喉咙不舒服,我这有红豆果子,你要吃吗?” 小海震惊得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他都不敢看陆七此时的表情,一把捂住了小枝的嘴巴。 小枝刚伸进竹篓的手顿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陆七有些冷的声音道:“不用了。” 小海余光瞥见陆七正对着他的手放眼刀,赶紧收回手,揣进袖子里藏好。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对小枝道:“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提‘红豆’这两个字,尤其在公子面前。” “为什么?”小枝也低声问。 “别管那么多,只要记住我的话,保你能多活几年。”小海说完,默默地和小枝拉开了距离。 这厢,两鬼差已经拘完了魂,正打算拍拍屁股溜了,谁知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山匪们突然回过神来,也不发愣了,冲着小枝就要撞过来,妄想用自己这飘忽不定的魂魄和小枝来个你死我活,嘴巴里骂骂咧咧的。 “你这个小姑娘,长得人模人样,却是一副蛇蝎心肠,竟这般害我等性命。” “奶奶的,老子这等绿林好汉,要死也要死在刀剑之下,被一个小丫头片子一碗汤毒死了算什么事。” “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小枝:“……” 小鬼差赶紧拉住锁魂链,喝到:“不想魂飞魄散就赶紧走,那位姑娘是替天行道,你们是死得其所。”说完对着陆七他们抱抱拳,一阵白烟过后,消失了。 小枝:“……” 小海看了眼脸色发沉的陆七,踢了踢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心想着,再晚走一步,你们当真是要魂飞魄散了。 春宜城是个繁华胜地,人杰地灵,物产丰饶,这里是修仙门派通天阁的地界。 通天阁是天下修仙第一大派,每年都有大批修士慕名而来。 名声大,门槛自然也高,每年通过考核被收入门下的弟子并不多,而这为数不多的人中,修道成仙的又少之又少了,少到什么程度呢?自通天阁立派以来,只有几万年前一位叫李恒之的人成功飞升了,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正是这一位奇才,让通天阁名声大噪,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几千年过去,通天阁却再没出现这样惊天动地的人物了。 这样的人物没出现,但也不乏惊才绝艳之人,他们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不能只走修仙这一条老路,触类旁通,借鉴了浮玉谷召魔的套路,他们也开辟了一条召仙的路子。 所谓“召仙”,就是通过某种仪式啊媒介啊来和天上的神仙沟通心意,求神仙帮点小忙,当然,这忙对神仙来说就是动动手指,对人来说,那可就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天大事了。 几万年过去了,如今的通天阁已经不只是靠修仙撑门面,哪怕是召出来一个最末等的小仙童,那也能够吹嘘一辈子的,由此可见,召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据说,当代的通天阁召仙堂主李俊伟,已经能召出太白金星了,这又给通天阁镀了一层金,前来拜师学艺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陆七在春宜城最好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窗前的小几上青瓷瓶中插一支金桂,黄花梨木桌上摆着棋盘,墙上挂了一幅山水图,有几分趣味,窗明几净,被褥轻软。 车马劳顿,小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简单洗漱完毕,换上昨晚陆七送给她的一套素白色锦衣,腰带上粉色丝线绣了几朵小小的桃花。 小枝推门出来,正好看到陆七站在走廊上望着楼下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陆七听见动静,回头看来。 杏脸桃腮,玉颈生香,一袭素白长裙,清丽无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黑压压的头发中插着一支闪闪发光的金簪…… 陆七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很快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这簪子真够抢眼的。”想了想,走上前,伸手拔了金簪,小枝如瀑的秀发披了满肩,淡淡的皂角香弥漫。 “不好看吗?我自己的簪子没有了,这一支是最简单的了。”小枝那根木头削的簪子早已不见踪迹。 陆七没回答,良久,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支桃木簪递给小枝,簪尾雕了两朵小桃花,小巧别致。 陆七道:“出门在外呢,最重要的就是低调,可明白了。” 小枝把木簪咬在嘴里,拢起头发挽了个髻,一手扶着发髻,一手把木簪插进去,笑道:“明白啦。”又指了指头上,道:“谢啦。” “这支簪子你可要收好,弄丢了一只猫可不够赔的。”陆七转身下楼。 小枝跟上,问道:“很贵重吗?” “无比贵重。” “那,要不我还是用那支金簪吧?”小枝看着被陆七拿在手里把玩的金簪,嗫嚅道。 第十四章 望江楼遇仙 楼下店伙计正在洒扫院子,看到下来的两人,笑着招呼道:“两位客官可要用饭?” 陆七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金簪丢了过去,道:“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 店伙计看着手里的金簪,愣了一瞬,嘴角恨不得咧到后脑勺,眼睛眯成一条缝,点头哈腰道:“好咧好咧,您等着,小的这就去安排。” 小枝:“……” 春宜城不愧是天下富庶之地,小枝狠狠美餐了一顿,摸着肚子打饱嗝。 桌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从窗户望出去,楼下街道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街上人群摩肩接踵,一派热闹景象。不远处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在星罗棋布的屋舍中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地方?”小枝指着那座高楼,问道。 店伙计正端来一盘点心,闻言道:“那是咱春宜城有名的戏楼,名‘望江楼’,戏一绝,景一绝。您要是不忙的话,可去那里听听戏看看江景打发打发时间。” 陆七道:“下午我出去办点事,我让小海陪你去望江楼玩玩?” 小枝连忙摆手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小海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可见是很忙的,小枝觉得还是尽量不要麻烦别人的好,万一陆七发现她是个大麻烦精,丢下她跑了可怎么办。 陆七也不勉强,又交代了几句,给了她一袋钱,才离开。 小枝在街上逛了逛,才去望江楼,她没听过戏,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来这里,是因为店伙计说这是本城最热闹的地方,想着或许能寻到点师父的消息。 在三楼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点了一壶茶、几碟瓜子点心。从这里望出去,又和刚才在客栈不同,外面是碧空万里,波光粼粼,江帆点点。 大堂内设了戏台,台上咿咿呀呀正唱着一出戏,店内人声嘈杂,叫好声、嬉笑声、吸气声、叹息声,仿佛台下也在上演着一出戏。 小枝听了一会,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遂又剥着瓜子壳,望着窗外潋滟江水。 桌上的瓜子壳堆成了一座小山时,窗外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转眼间布上了一层阴云,再转眼,瓢泼大雨倏然而至。江面上笼起一层水雾,船只争相靠近码头,一片混乱。 这下只能等雨歇再回去了,小枝又点了些瓜子点心。 她发现钱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你掏出钱来,每个人都会对你笑眯眯的。 她又发现,陆七好像有很多钱,她也很愿意对陆七笑眯眯的。 正胡思乱想着,从窗口飘进两个浑身湿透的人来,两人在店内看了一圈,在小枝这桌坐下来。 身穿红衣的男子抹着脸上的雨水,道:“他娘的,老子正在云头飘着呢,冷不丁的就掉下来了,青荇你说说,雨神这是和我有仇么?” 叫青荇的木着脸,道:“我也被砸下来了。” 两人说话间身上的雨水像是突然蒸发了一般,哪里还有刚才那狼狈样。 月老又骂了几句娘,看到桌上的点心,顺手捏了一块塞嘴里,嚼了嚼,道:“这人间的食物就是难吃。”说完,又伸手抓了一把瓜子。 青荇瞥了月老一眼,继续看着窗外的雨,这雨下得太突然了。 一位红衣夺目,一位白袍翩跹,都是绝佳美男子。 可这店里的人却对他俩不闻不问,看戏的看戏,唠嗑的唠嗑。这里的人看到神仙都这么淡定的吗? 小枝捂了下心口,她刚才真是被吓到了,这又不是飘几点雨丝进来,两个身材颀长的大男人从窗口飘进来叫个什么事。 好好看个风景都不行,小枝叹了口气,看着两位站起身打算离开的神仙,说道:“我说你吃了我这么多东西,不打算付点钱么?” 那位红衣神仙自从坐下来,嘴巴就没停过,不是骂人就是吃,顺便评价了下食物不好吃,然后埋头继续吃。 两位神仙呆住了,呆的时间有点久,月老指着小枝,道:“你,你看得到我们?” 小枝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点点头。 “你一介凡人怎么会看到我们?” 小枝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丫头倒是挺邪门的,月老围着小枝转了几圈,满脸疑惑,最后怒声道:“那你不早说?” “现在说很晚吗?” 月老指着小枝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堂堂一位上界的神仙,被一个凡人看见如此撒泼的样子,还被说吃白食,简直没脸活了。 这比驾着的云突然化成了雨更恼人。 青荇看了小枝半晌,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问道:“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小枝把银子挪到自己这边,看了白衣神仙一眼,笑着道。 月老眼珠转了转,心想,喜欢钱?贪便宜?那就好办了,且看我戏弄你一番。 “小姑娘,我看你周身紫气萦绕,仙缘不浅,来来来,我这两条开过光的红绳赠于你,算是结个善缘。” 小枝接过红衣神仙递过来的红绳,疑惑道:“这个干什么用的?” 月老愣了愣,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月老的红绳有什么用的。”他忽然来了兴致,坐到小枝旁边的凳子上,指着红绳道:“这红绳呢,你自己手上系一条,另一条系在你心爱之人手上,这一桩姻缘啊,就促成啦。简单吗?喏,像这样。” 月老亲自给小枝系上一条红绳,想了想,顺手又把另一条系到青荇的左手腕上,在大家都还怔愣的时候,红绳金光一闪,不见了…… 小枝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不见了?” 青荇脸色瞬间黑下来。 月老捏着小枝的右手腕翻来覆去地看,“嗯?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你们俩之前见过?” 小枝仔细看了青荇一眼,摇摇头。 月老又问青荇:“你对她心生爱慕?”抬头看到青荇的脸色,赶紧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啊,我再研究研究。意外意外,大家别急,别急啊……” 第十五章 仙凡姻缘 红绳戴在两人手上又消失不见,这说明他们两人已经结了姻缘啊。可是,青荇仙君作为仙界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前途一片大好,怎能和一个凡人产生纠葛。 这下闯大祸了,月老心里后悔刚刚这手怎么就那么欠抽呢,这要是普通的红绳也就罢了,偏偏是他殿内最上等的货色,专用来牵那些情比金坚,至死不渝的爱情,系上此红绳的两人,乃是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你就是拿盘古那把开天斧也劈不开啊。 奇就奇在,这两条上等红绳乃是专供仙家所用之物,不是牵凡人姻缘的,至于神仙与凡人,那更是不可能结下姻缘的啊! 他刚刚拿出来,也不过是想戏弄这小姑娘,让她拿了那仙家红绳去系在情郎手上,满心欢喜之时,他再暗中给她牵另一段属于凡人的姻缘,让这小姑娘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不曾想,却惹下大麻烦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这小姑娘有问题,还是这红绳出差错了? 怎么看,这小姑娘都只是一介凡人哪! 月老现下没心思细细探究这小姑娘的来头,他一门心思在怎么解绳上。 如今之计,只有这两人形同陌路,最好有些深仇大恨什么的,双方互没好感,互相讨厌,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万年之后,这红线才会自行断开。 青荇是肯定不用担心的,他在天界是出了名的冷心冷面,不知伤了多少仙子的心。 可是这凡人小姑娘就难办了,面对青荇这么一个品貌非凡的神仙,连天上的仙子都把持不住,她还不得被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 发现连杀人灭口这招都不管用之后,月老愁得眉毛都打结了。哪怕是把这小姑娘杀了,待她轮回新生之后,这红绳依然存在。除非……不行,不行,太恶毒了,月老拍了拍脑子,把那念头拍碎掉。 小枝不知月老这般愁肠百转,看了看手腕,又指了指青荇,问道:“所以,我和他……” 月老打断道:“你可别说了,别说了。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 小枝若有所思,点头道:“喔,那我先走了。” 天近黄昏,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小枝觉得这神仙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懒得再纠缠。 可是缠人的神仙却拦住她的去路,道:“啊,今日相遇,便是有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枝心想着人家毕竟是神仙,不好欺瞒,道:“我叫小枝。” 缠人的神仙继续道:“我看你发间这支簪子不错,不知可否赠与我……” “不行。”小枝打断他,心想这神仙也太讨厌了,第一次见面就让人送他东西。 仿佛怕他下一步就要伸手来抢她头上的簪子,小枝捂住头,拔腿就跑。 月老:“……” “现在说说吧,怎么回事?”青荇看着小枝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一般,问呆愣原地的月老。 月老交代了前因后果,捏着一根细长的头发丝,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来,道:“幸好刚才我手快,拔了她一根头发,不然光是去寻她又要花费一番功夫,这小丫头真小气,一点信物都不留给我。” 青荇脸色不好,虽然他每天都是一脸冰霜,但现在已经结成冰坨子了,冷声问道:“你还去找她干嘛?” “咳,这个嘛,就要委屈你一下了。我已经决定了,以后每天晚上都去她梦中丑化你一番,让她对你心生厌恶,一提起你的名字就作呕,虽然你们今后再不会相见,但即使不小心见到了,她看到你只会掉头就走,绝不会笑脸相迎……” 月老兀自说得唾沫横飞,转头看见青荇已经驾云远去了。 小枝回到客栈的时候,陆七他们还没回来,她叫了一些饭菜送到房间。 虽然那三只祖宗活了不知多少年,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但它们隔几天就会犯嘴瘾,尤其下山之后。 小枝没什么胃口,坐在桌前看棒槌咬一根猪骨头,咯嘣咯嘣的,面目狰狞。 “你们能有今天的伙食,要好好感谢小黑啊。”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我要去哪里找他呢?你们说他回山了吗?” “白叔叔也不知道出来没有?”…… 小黑、小白、棒槌…… 陆七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听店伙计说小枝吃过晚饭了,就没去找她。路过院子里的桂花树,折了一支带着雨露的花枝,插在小枝的房门上。 这一晚,月老果然来小枝梦里报到了,他自带小板凳,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把青荇仙君列了十万八千条罪行,数了一晚上,才到一百零八条。 小枝打着呵欠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的时候险些崴了脚。 “没睡好?”陆七看小枝没精打采的样子,替她盛了碗粥。 小枝趴在桌上,无力道:“我以后都不想睡觉了。” 陆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昨天下午在望江楼碰到两个神仙,看上去他们俩关系应该不差,可是晚上做梦,其中一个神仙却和我说了一晚上另一个神仙的坏话,看他的样子,今晚还得来。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神仙?” 小枝点点头,喝了一口粥,看了一眼周围,低声道:“当时整个店里,好像只有我能看见他们,你说奇不奇怪?我这又能看见鬼又能看见神仙的,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陆七顿了一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有此疑惑,道:“在方府桃树上,我也用了隐身术,当时听你发问,便随口一答,没想到你却能看见我。你这不是阴阳眼的问题,具体是什么原因,我暂时还不清楚,不过目前来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何况,这世上多少人想看到神仙,修炼一生也没能如愿,你随随便便就见了俩,应该高兴才对。” 小枝愁眉苦脸道:“可是被神仙这么折磨,我宁可不要看见他,一辈子都不要。” 陆七摸了摸小枝的头,笑道:“别怕,今晚他若再来,我帮你把他赶走。” 小枝眼睛一亮,想了想又耷拉了脑袋道:“可是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桃树精,哪能把神仙赶走啊?到时候被他给灭了可就不好了。” “我自有办法,你尽管安心睡觉就是。” 看他说得自信满满,小枝多少安心了些,问道:“你今天要干什么?” 陆七喝了一口粥,挑眉道:“今日无事,陪你逛街。” 第十六章 小馋猫 昨日一场阵雨,倒是让街道干净不少,小枝随了陆七出门,往人群热闹之地走去。 长得好看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受人瞩目的,尤其是陆七这样的天人之姿,出现在众人面前,简直是比天上的太阳还耀眼。 胭脂摊前三两个怀春少女掩嘴偷瞄,眼睛里盛满了盈盈秋水,袅袅情丝;花楼上浓妆艳抹的姑娘不知扔下来多少条粉帕,恨不能把自己扔下去,落在那位公子怀里才好;连那巷口卖鸡蛋的大婶都忍不住多看了陆七几眼,脸上挂着慈爱的笑…… 小枝忍不住多看了陆七几眼,打趣道:“你倒是长了一副讨女子欢心的好模样。” 陆七笑道:“那小枝见到我这副模样,可欢心?” 小枝不理他,去看旁边摊上的糕点。 陆七不知想起什么,又道:“倒是小枝这模样,长得最是讨长辈欢心。” 提起长辈,小枝又想起师父和白棠来,兴致缺缺地道:“怎么会?” “我这说的可是大实话,我家长辈就喜欢你这模样的,又乖巧又可人。”又呆萌又好骗。 “你还有长辈?你不是桃树精吗?” “呃……成精之后在外面游历之时胡乱认的,日后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到时你就会明白我今日所言不曾骗你。”街上人多,陆七把小枝往身边拉了一把,低声说道。 小枝哦了一声,看了眼左右行人,想着这精怪之事,也不方便在此多问。 正好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陆七给她买了一串。 “对了,你来春宜城办什么事?”小枝一边舔着糖葫芦上的麦芽糖,一边问道。 “寻点东西。”陆七想了想,又道:“你可听说过通天阁?” “昨天在街上好像听人提起过,是修仙还是什么仙的?好像挺有名的。”小枝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通天阁在春宜城外的四照山中,阁中分为两大派系,一为“修仙”,一为“召仙”,从修仙立派,发展到现在以召仙为首。我对什么仙兴趣不大,这次来春宜城,主要是为了四照山中一样东西而来。” 陆七看小枝嘴角都是黏糊糊的麦芽糖,递了一条手帕给她,示意她擦擦嘴,又说道:“明天是通天阁开山收徒的日子,进四照山的好时机,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小枝道:“你打算拜到通天阁门下,还是趁乱溜进山中?” 如果拜入通天阁门下,那自己没有一技之长,怕是会拖后腿;如果趁乱溜进山中,那自己连个防身之术都不会,更是个累赘。 小枝想着要不要拒绝他。 陆七道:“都不是,小海已经找到合适人选,替我们入山。通天阁虽是人间之地,可是几万年来研习修仙之术,早已有仙泽环山,天然形成一道屏障,我们妖魔鬼怪之类的,自然要敬而远之。” “你还说你能赶走神仙呢?” 陆七:“……” “咳……那点仙障对我来说当然不是问题,只是现如今各界虽无三千年前那样的大战,局势却依旧紧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就去看个热闹,不入仙障范围之内。” 小枝喜欢清净,可是现在却总是往热闹的地方凑,人多的地方,消息就多,她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白棠身上,万一他还困住山里呢。 等小枝啃完糖葫芦,旁边卖糕点的铺子里,八面玲珑的老板娘迎出来,堆着满脸的笑意,对陆七道:“这位公子,可要带点糕点回去给家里的长辈晚辈们尝尝。”说完看了小枝一眼,又对陆七挤眉道:“或者,送心上人也不错呀!我这糕点软糯香甜,小姑娘们最是喜爱。” 小枝踮着脚伸长脖子,目光流连在糕点上。 陆七笑看着她,对老板娘道:“来一包。” 陆七提着一包糕点,双手背在身后,走得慢慢悠悠。 小枝一路上回头盯着在陆七背后晃来晃去的糕点看了好几次,忍不住问道:“这糕点,你买来要送给谁啊?长辈吗?还是你的心上人?” 陆七停住脚,眉梢挑了一下,歪着脑袋看着她,问道:“想吃?” 小枝摆摆手,道:“不是,没有……” 陆七把糕点塞进小枝手中,一脸宠溺地笑道:“吃吧,给你买的。” 不是,这笑……总感觉哪里不对呀,他果然把自己当成馋嘴的小猫了。 小枝吃着软糯香甜的糕点,跟着陆七又逛了几条街,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才回客栈。 小枝今日胃口不错,吃了三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香喷喷的鲜鱼汤,靠在椅背上听陆七讲神魔大战的故事。 小海领着一个身穿鹅黄罗裙秀丽端庄的少女过来,在陆七十步开外停下,对陆七行礼道:“少主,玉簪来了。” 叫玉簪的少女对陆七俯身福礼,道:“奴婢见过少主。” 声音清脆动听,微垂着头,神色恭敬。 陆七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用帕子擦了擦手,道:“可有把握?” 玉簪道:“奴婢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少主期望。” 陆七扫了一眼玉簪,端起桌上的青瓷杯,茶香扑鼻,待他慢悠悠喝了一口热茶,才开口道:“下去休息吧,明日便辛苦你了。” 玉簪忙道不敢,又行了一礼,跟着小海退下了。 小枝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问道:“这就是明天替你们入通天阁的人?长得可真好看!” 陆七点了点头,道:“她资质还算不错,可以一用。”又皱眉道:“只是我怎么没看出哪里好看来?” “长这样还不好看?你眼光可真高。不过你身边的人长得都挺好看的,可能你看多了,便觉不出好来。”小枝差点想问你是不是瞎,话到嘴边,想着这不是在回龙山里,不是和白棠和小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还是要委婉客气一些才好。 陆七却是看着小枝,笑道:“我身边的人确实长得挺好看。” 小枝打了个哈哈,不知怎么接话,您都这么不谦虚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时两厢无话。 后院里桂花浓郁的香气被风送到这二楼大堂,小枝想起在街上吃的糕点也有着这种香味,好吃得很。 见陆七还在盯着自己看,小枝挠了挠头,想了想道:“啊,刚才讲到哪了?那韶辰魔君和木槿仙子后来怎样了?你快说说。” …… 第十七章 通天阁 四照山上多植松树,即便是初冬时节,山上依然一片葱茏。 山脚处一座白石搭建的牌楼,高大威严,楼额上题着:“四照山”三个大字。 牌楼下站着几个白衣佩剑的少年,正查看来人的通行牌,没有通行牌是进不了山门的。 通天阁每年只做三十张通行牌,分发给各世家大族、名门正派,让他们挑选得意门生前来参加考核,择优录取。 小枝看着小海走近白衣弟子,递上一枚通体碧绿的玉牌,上面刻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因离着不算近,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 白衣弟子看了看玉牌,又看了几人一眼,对身后捧着册子做记录的人说道:“江南高家,高子青。” 等记录在册,才一脸傲慢地对陆七他们说道:“亲眷观完考核请自行离开。” 言下之意: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自己滚吧。 小海双手接过玉牌,满脸堆笑道:“明白明白。” 待到踏上上山的石阶,小海才翻了个白眼道:“稀罕你这破山头。” 半山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青瓦红墙,神兽镇脊;檐角飞翘,直入云霄;微风渐发,宝铎和鸣,一派仙家宝地的气势。 殿前空地上铺着汉白玉石,玉石上搭一半人高的青石台子,台前十步开外设一张长几,五把圈椅,当中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一身月白色锦袍,沉稳淡然,气质不凡,正是通天阁现任掌门李培风。 李培风右侧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精神矍铄,仙风道骨,乃修仙堂堂主李元清。坐在李培风左侧的是召仙堂堂主李俊伟,此人亦是四五十岁模样,一双鹰眼犀利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最边上的圈椅中分别坐着一男一女,均是十八九岁年纪,朗目疏眉,清秀大气,男子是李元清的关门弟子李凌霄,女子是李俊伟最得意的徒弟李凌霜。 青石台左右两边各设几排长条凳,席位上已经坐满了五颜六色的人,参加考核的只有三十人,剩下的都是家眷亲友,个个身着华服,盛装出席,以示对此次考核的重视。 小海一行被带到右边第五排的位子坐下,不是显眼的位置,可见高家在这些人中算不上大族。但他们几个实在气质出众,尤其是陆七,扔在这群人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想不惹眼都不行。一路过来,不知引得多少少男少女偷偷侧目,连一向高冷的李凌霜都看过来好几眼。 刚落座,就有人伸头过来搭话,“在下巨剑门王一统,不知几位师从哪个门派?” 小海侧头,抱拳道:“久仰久仰。”又自报了家门。 王一统嘴里和小海搭着话,眼神却不时往小枝和玉簪的方向瞟,得知参加考核的是那位美丽的黄衣女子,更是在心里暗下决心,待会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在美女面前丢了巨剑门的脸。 所谓考核,考的是这些人的资质、悟性,和与“仙门”的缘分,也就是运气了。 巳时一到,李培风站起身,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李培风说了一通场面话,无非就是感谢大家不远万里为通天阁输送人才啦,鼓励大家一起为天下正道多做贡献啦,最后预祝各位考核顺利啦…… 李培风说完落座,喝了一口弟子端上来的茶水,清了清嗓子,对自己的发言很满意。 接着便是李俊伟站起来说考核规则。规则很简单,先让门下弟子教给考核者几句通天阁密语,然后大家自行发挥,用这些密语修仙或者召仙都可以。 如果你头上冒青烟,脚下踩祥云,那么恭喜你,你被修仙派录取了。这烟呢,哪怕只有轻飘飘一缕,这云呢,哪怕只是巴掌大一朵,都说明你有修仙的潜质,是值得培养的。 如果你能召来一只云雀,一尾红鱼,那恭喜你,召仙派的大门为你打开了。据说李凌霜当年第一次召仙,便召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仙童,整个通天阁都震了震,李俊伟更是难得露了一次笑脸。 这三十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精英,不管是记忆力还是领悟能力都不容小觑,眼下依次在台上左侧站好,王一统特意站在玉簪身边,轻声道:“高姑娘,别紧张,等会我先来,你仔细看我怎么做的,跟着做就行了。” 玉簪冲他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 王一统手心的汗又多了一层。 一名通天阁弟子走到台上,拂了拂衣袖,扫了一眼台上众人,侃然正色地教授他们掐诀手势,然后叽里呱啦诵了一段密语。 当真是叽里呱啦,除了通天阁的人,台上台下之人无不是云里雾里,难怪他们通天阁敢这么有恃无恐地把本阁密语公之于众,你要是能听懂,算我输。 在众人愣神之际,白衣弟子又拂了拂衣袖,飘飘然下台去了。 台上之人记住了多少不知道,反正观看席上的各位都是皱着眉头,一脸懵然。 小枝也皱着眉,掩嘴低声对陆七道:“这就是他们的密语?这个我会啊。” 两人离得很近,陆七也学着小枝低头掩嘴问道:“你怎么会?” 这一低头,两人脸都快碰到一起了。 小枝也没多想,又凑近了一点,她觉得这事总不好正大光明的说。 “我师父教我的。什么修仙召仙啊,都是骗人的,我都学了好几年,你见我成仙了吗?” 带着皂角香的秀发轻扫在脸上,怪痒的,不过陆七没起身,低声道:“这么说,你师父是通天阁的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小枝猛然抬头,正好撞在陆七鼻子上,陆七鼻头一酸,眼泪跟着就出来了,掩嘴的手捂住了鼻子。 小海在旁边看得直摇头。 小枝连声道歉,之后激动道:“那我去问问通天阁的人可认识我师父。” “先别急,事情还没弄清楚,我先让小海去打探一下。”陆七揉着鼻子,对小海使了个眼色,小海便猫着腰离开了观看席。 第十八章 召仙 说话的功夫,周围发出一片叫好声,小枝抬头看向台上,已经是第八个人在考核了,只见这人耍了一套把式又翻了几个跟头,然后一手掐诀,嘴里叽里呱啦最后还吹了一记口哨,一整套下来,终于引来了一只山麻雀,不是突然变出来的,是松树枝上飞下来的。 李俊伟眉头皱得很深,他很嫌弃,但是一开始也没说“召”必须是凭空出现的才算,所以这人勉强算是通过了,当真是相当勉强。 这个走了狗屎运的人,正是王一统。 他对玉簪眨了眨眼,说了声加油,只觉自己总算没在美人面前丢脸,入得了通天阁门下。 然后才骄傲地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回到了巨剑门所在的位置,巨剑门这边又是一片欢呼。 这样的运气谁不想拥有,怎么看都比背那秘语更靠谱。 接下来就是玉簪了,陆七也坐正了身子看向台上。 只见玉簪不疾不徐地走到台子中央,眸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陆七这边,然后对台下通天阁各位行了一礼,才开始掐诀召仙。 没有王一统那样胡搞一通,只是站在那里,亭亭玉立,优雅大方。 她的手指纤长优美,姿势很漂亮,两手搭在一起,像绽放的花瓣。 小枝听她诵的秘语十之七八是对的,天资和悟性都有,现在就看她的运气了。 没过多久,地上腾起一片薄薄的雾气,越积越厚,渐渐形成一块脸盆大小的祥云,玉簪周身亦环绕着淡淡的云雾,鹅黄的衣裙翩翩欲飞,便是那瑶池仙娥也不过如此。 王一统看得呆住了,这差距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在场众人也都呆住了,通天阁果然名不虚传,单是这几句秘语便能如此玄妙,若是能入通天阁门下,修习那无数修仙召仙秘技,该是一桩多么激动人心的美事啊! 此时最激动的人莫过于修仙堂堂主了,李元清激动得胡子一抖一抖,老泪横流,没想到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还能看到这等天资聪颖惊才绝艳的人物,修仙一派之大幸矣。 李俊伟刚收了一个王一统,眼下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又看了几个人的考核,皆是一言难尽,珠玉在前,再看后面这些歪瓜裂枣,竟给人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小海这时候终于回来了,问了一众通天阁弟子,都说没听过“夏云泽”这个名字,便是整个通天阁,也找不出一个姓夏的来。 “这倒是奇怪。”陆七皱眉道。 小枝看了眼通天阁掌门的方向,道:“要不,我去问问李掌门,说不定这些弟子入门晚,不知道一些事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整个通天阁的弟子都不知道,而只有掌门知道的话,你觉得这样贸然去问他,他会告诉你吗?万一你师父牵涉到什么不能见人的秘辛,你觉得他会放过你?”陆七也正看着那位坐在主位上的通天阁掌门,低声说道。 “这么严重吗?”小枝收回目光,有了些焦躁。 这时,玉簪看着小枝道:“你先别急,等我进入通天阁,有机会的话帮你留意打听。” 小枝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谢。 王一统见几个人嘀咕完了,终于按耐不住,蹭了上来,拉住小海问东问西。 还有一半的人没进行考核,虽然陆七的目的达到了,但中途离场终归不太好,何况身为通过考核弟子的亲友,这种做法实在是对玉簪的不尊重,日后她在通天阁内,怕是容易被人排挤。 小枝坐着无聊,便和玉簪小声说话。 “你也懂通天阁秘语?” “嗯,你刚才有几个地方说错了,手势也有一点小瑕疵,你看我给你演示一遍。” 陆七自觉自己一个大男人,没有听墙角的嗜好。 只是刚想侧头吩咐小海一些事情的时候,突然感觉周边气场有变,转头便看到青石台上,一袭白衣皓白如雪,脚踏祥云飘飘欲仙,俨然是位神仙! 整个大殿前鸦雀无声,这,这,这是什么情况?李元清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他们修仙一派承祖遗志,心无旁骛一心修仙,自觉根正苗红,不屑与召仙派为伍。 虽然常听召仙派说昨日见了哪位神仙,今日又和哪位神仙约了下棋,尤其是那李俊伟,说自己能召来太白金星,李元清觉得他就是在吹牛皮。可眼前这位,却是实实在在凭空冒出来的神仙哪,那仙气震得他脑子有些发晕。 这位神仙冷着脸扫了一眼众人,看向双手花一般好看地搭在一起,尚自傻愣着的小枝,冷冷道:“你召我来的?” 小枝啊了一声,倏地站起来,艰难开口道:“青荇仙君……” 这位,可不就是青荇仙君么。昨晚梦里月老把他的罪行兜了一箩筐,今个他就来了,小枝手有些抖。 “您,您怎么来了?” “你召我出来就是问这个?” 青荇仙君有些不愉,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小枝当然也听出来了。 “失……失误,不好意思啊,能不能麻烦您再变回去?” 陆七看小枝快抖成个筛子了,皱了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手,果然冰凉透骨,这孩子怎么吓成这个德行了。 他要是知道小枝听了一晚上关于台上这位令人发指的行径,就不难理解了。 小枝感受到来自陆七掌心的温热触感,稳定了下心神,接着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我一定把召仙决给忘了,不,我现在已经忘了,您行行好,赶紧变回去好吗?” 她都快哭了,您没听出来吗?怎么还杵在那。 青荇仙君看了眼陆七和小枝握在一起的手,又看了眼陆七,陆七也正看着他,不似其他人那般惊讶呆愣,神色清冷,眸光沉沉。 青荇仙君冷笑一声,足下一点,翩然飘下青石台,越过一众脑袋,向着小枝这边飞来,瞬间就到了身前,小枝尖叫一声,闭上眼睛。 陆七正欲出手,青荇仙君却只在小枝面前停了一瞬便消失了。 …… 第十九章 红豆 半晌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培风,李大掌门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咳嗽一声,整理一下仪表,然后,一个箭步向小枝冲过来,李俊伟紧随其后,再就是李元清被弟子李凌霄架着奔过来…… 小枝刚睁开眼睛又紧紧闭上。 再睁开眼,便看到被陆七拦住的三张慈祥中带着关爱,关爱中又带着谄笑的脸,她有些楞。 李掌门开口:“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本派今日来了如此人物,实在是眼拙,眼拙得很啊,万望姑娘见谅。”说着抱拳鞠躬,一脸真诚的歉意。 李俊伟开口:“姑娘这悟性,这天资,这仙缘,今日召出来这等神仙,完全就是为了召仙而生啊,来来来,我带你去熟悉熟悉咱召仙派的道场。” 李元清有些心气不足地开口:“姑,姑娘,有没有考虑过修仙这条路子啊?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当得道飞升哪。” 小枝看了看三位热切的目光,没说话,她脑子有点懵,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掌门又道:“我看姑娘神色略显疲乏,想是舟车劳顿,一时半会也想不好是入召仙派还是修仙派,不如先去敝派休息几日,慢慢再做打算?”竟是不管怎样,都不会放你走的意思了。 陆七看了看小枝,对李掌门道:“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单独说几句话?” 李掌门连忙笑道:“请,请,该是你们自家人商量一番才对。”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甚至搬走了挡路的条凳。 台上的考核到这里算是完全进行不下去了,李培风下令明日再进行考核,今日便到此为止。 众亲友团瞄着小枝的方向,依依不舍陆续离去,这等人物,日后怕是要名扬天下,不知何时能再见到,今日得见,甚是有幸啊! 陆七拉着小枝的手走到稍远些的地方,顺手捏了个决,确保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想去通天阁打听你师父的事?” 小枝点点头,她心里确实有这个打算,只要有一丝线索,她都不想放过。 陆七叹道:“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此番只身前往,我却是不怎么放心。” 小枝心里一暖,抬头看向陆七,笑道:“你这话说得倒是像我师父一般,我在你们眼中,竟是这么令人不放心吗?” 陆七也笑,道:“哦,既然我像你师父,那你就别找你那失踪的师父了,跟我回家,拜我为师如何?” “你一个小小桃树精,还想当我师父,不知羞。”小枝冲他做了个鬼脸。 陆七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倒是占不了你的便宜,我也不稀罕当你那劳什子师父,你且唤我一声哥哥来听听便好。” 想起这几日相处,小枝从未唤过他的名字,说话亦是直言直语,不曾有过称呼,心里突然起了恶趣味,想要调戏一番眼前这个小姑娘。 小枝从前喊夏云泽师父,喊白棠叔叔,觉得极其理所当然,张口便来。 可现在,让她喊陆七哥哥,只觉得心里无比别扭,只这一想,便要羞红了脸,像是被那软糯的桂花糕堵着喉咙,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口。 陆七看着小枝憋得通红的小脸,却是不依不挠,低声诱惑道:“你唤我一声哥哥,我便送你一样宝物,如何?” 小枝依然不语,低头正好看见陆七腰间的玉佩,顺手捞过来,看似专心地摩挲着。 她紧张的时候,手里总喜欢拽些什么东西,陆七这几日倒是深有体会,当下忍不住笑道:“这倒不是什么好玉,比不上我说的那样宝物,只是你若喜欢,便一道送给你了。” 仿佛手里温润的玉佩突然变得烫起手来,小枝赶紧收回手,仰起头急道:“我不喜欢,我不要。” 见陆七一脸促狭的笑,又窘得低下头去。 闹够了,陆七回望了一眼那边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的通天阁众人,道:“你昨天下午遇到的就是刚才那个神仙?” 小枝神色中立刻便浮现出几丝害怕,点头道:“他就是被说犯下十万八千条罪行的那个。” 陆七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奈道:“你放心,但凡做了神仙的,都是到处宣扬自己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绝不会有犯下十万八千条罪行还能当神仙的,就算是有,也是想办法藏着兜着,绝不会被人发现十万八千条这么多。以后看到他,不用害怕,知道吗?” 小枝茫然道:“神仙也会骗人?”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那个神仙确实是骗了你。据我所知,刚才那位青荇仙君,在仙界风评甚好。” 小枝总算放下一颗心来,但也暗想着,那般冰冷的神仙,还是避而远之比较好。 陆七望了一眼山顶的方向,叹道:“本来我想今晚会会那个所谓的神仙,看看他到底要干嘛,只是现在我不能陪你上山了,你在山上遇到麻烦记得找玉簪,她会帮你。” 小枝乖巧地点点头,心里感激陆七,这是下山之后,第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她觉得言语都不能表达她的感激,只能闷声点头应着。 陆七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道:“不管有没有打听到你师父的消息,半个月之后,你一定要下山来,我在山下等你。这个东西给你,你放在身上,就算是玉皇大帝西天佛祖,也不能进到你的梦里。”说完从袖袋里掏出一枚胭脂红小珠子,拇指盖那么大,泛着莹莹温润的光泽,煞是好看。 陆七把这枚珠子放在小枝手心里,然后手掌贴着小枝的手掌,这几日陆七时常会牵小枝的手,可是现在两只手这样贴在一起,小枝心里却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偏偏陆七还挑眉道:“你若是想我了,只要对着它喊一声‘陆七哥哥’,我便会出现在你面前。” 小枝只觉得脸又烧起来了。 陆七手拿开时,那枚珠子已经嵌入小枝手掌的皮肤下,像是从她的掌心,长出一粒朱砂痣来。 小枝惊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问道:“这是什么?” 陆七看着她,过了片刻才答:“红豆。” 第二十章 逛仙山 小枝众星捧月般被推上了通天阁山顶上的正殿,云岚深深,古树参天,正殿隐在一片苍翠中,古朴庄重。 小枝享用了一顿极尽奢华的午餐,在李掌门的陪同下,消食。 四照山往里,又分为留云峰、聚风山和雾仓山。 先是去了掌门住的留云峰,李掌门有意收她为关门弟子,他兼两派之大成,被推到掌门这个位置上,虽然声名在外,却因琐事繁重,近年来已鲜少收徒了。 但是遇到小枝这样的奇才,他也忍不住摩拳擦掌,毕竟自己的弟子到达自己没有到达的高度,说出去只会是自己教导有方。 若是旁人的弟子嘛…… 李掌门指着眼前的大片山头,无限感慨道:“小枝姑娘啊,你看看我这里高山流水,鹤鸣九皋,便是那仙家福地,也不过如此。你虽是入我门下,但我深知你志向远大,不甘囿于方寸之地,他日定会得道飞升,名扬四方。你完全不需要遵守通天阁森严门规,只管在这留云峰专心修道便可。如何?” 小枝看着远处瀑布边飞掠嬉戏的白鹤,这李培风把自己的山头布置得跟仙山圣境一般,没有仙鹤,他就养一群白鹤,没有银河,他就捯莳一瀑布,那两边明显有人工挖掘的痕迹。可谓是相当讲究了。 小枝没说留下来也没说不留,她说想先去修仙派的山头转转,顺道看看她那表姐高子青,陆七说她们是一道进山的,必定是很亲近的人,不如就扮作表姐妹,以免旁人猜度。 李培风虽然求才心切,却也心知此时不能给她留下坏印象,便在亲自带路,两人沿着松间小路,又走过一座两山之间的吊桥,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修仙派所在的聚风山。 聚风山多植翠竹,风过时,竹浪滔滔,几间质朴竹楼在竹海中幽然宁静。 小枝先去寻了玉簪,玉簪现在挂了高子青的名,因为小枝的这一声“表姐”,聚风山的一众弟子看玉簪的眼神又有了几分不同。 小枝和玉簪站在开了几丛野菊花的竹篱边叙了些闲话。 玉簪道:“小枝姑娘,你可想好了去哪个山?” 小枝道:“还不确定,等都逛过一遍再说吧。对了,你们要找什么东西?可需要我帮忙?” “先谢过了,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你先忙你自己的事,用得着我的时候也尽管吩咐着。”玉簪看了眼朝这边走过来的李元清,放低了声音。 两人向李元清行了礼,玉簪自行离去。 李元清看小枝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宝贝,仿佛眼前这位小姑娘,已然是那仙山上的神仙了。 他亲自领着小枝逛了一圈聚风山,此时正靠在山间凉亭中微微喘气。 “小枝姑娘,你觉得我这聚风山怎么样?宁静致远,最适合你这样淡泊的性子。” 小枝自小在回龙山野惯了,这一趟走下来,一点没觉着累,陪着李元清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心道:这聚风山倒是不大,随便一走走便看完了,也不知可有什么暗道密室之类的。对李元清的话倒是没怎么听进去。 李元清见小枝半晌不答,又道:“我这后山啊,还有一间书阁,藏着修仙派历代的典籍经注,只有我派直系弟子才能在每月初一沐浴焚香之后进入书阁一楼观阅,每每受益无穷啊。”说完,从腰间摸出一串形式古朴的铜钥匙,在手里抛了抛,眼角余光瞥向小枝,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啊? 小枝拉过一枝垂下来探进凉亭的翠竹,随手把玩着,倒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书阁?典籍经注?她对修仙是真没什么兴趣啊。何况今日才初六,到下月初一才能进书阁,那时自己早已下山去了。 “你若拜我为师,这书阁的大门便每日为你敞开,你可随时进入查阅,如何?”李元清就差把书阁的钥匙直接塞到小枝手中了。 李元清正打算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番,却见李凌霄从竹林小径行来,行礼道:“师父,掌门说趁着天黑之前再带小枝姑娘去雾仓山走走,催您些快回去。”说完看了眼小枝。 李培风把小枝带到聚风山之后就坐在院子里喝茶休息,茶越喝越没味,风越吹心越乱,一会走到几盆菊花前看看,一会搓着手仰天叹气,最后实在忍不住派李凌霄前去催促。 风过,地上干枯的竹叶沙沙轻响,李凌霄捻起一枚掉落在小枝肩头的竹叶,微微含笑望着她。 小枝心头微楞,这清秀俊朗的师兄怎地如此自来熟,面上淡淡一笑,道了声多谢。 李元清抚须笑道:“这是我门下弟子李凌霄,以后就是你师兄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找他。”李元清多看了李凌霄一眼,这小子平日闷头闷脑的,今日竟也这般主动。 远望雾仓山亦是一片苍松翠柏。 李培风领着小枝,才走到两山之间的吊桥上,便看到桥那头得了消息亲自出来迎接的李俊伟和身后一众召仙门的弟子。 比起修仙堂,召仙堂的人就多得多了,因此,他们所在的山头也是占地范围最大的。 看这阵势,小枝心里有些打退堂鼓了,她实在不能适应这种大场面,尤其自己还是这大场面的核心人物,只是看着李俊伟那双鹰眼里挤出来的浓浓笑意,小枝没敢往回跑。 平日以威严示下不苟言笑惯了的李俊伟,今日倒是难得发自肺腑的笑了好几次,而且都是面对小枝。身后的弟子忍不住都偷偷打量起这个差点把通天阁震塌了的“罪魁祸首”来。 李凌霜站在人群前,看着对面缓步行来的少女,脸上也浮现出少见的温婉笑意。 李俊伟不走寻常路,他看了眼李凌霜,和蔼笑道:“凌霜啊,你且带着小枝姑娘去雾仓山转转,好生招待着,不要扫了小枝姑娘的兴致。” 李凌霜垂眸轻声应下,哪有半点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模样。有几个弟子站在人群里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李培风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李俊伟这招果然狠,这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在一起聊几句体己话,可不比这糟老头子上场管用多了。 第二十一章 范月娘 李凌霜在前引路,不时介绍几句,声音清脆悦耳,仿如山间欢快的鸟雀。小枝礼貌点头,并不多言。 陆七说了,言多必失,少说话多吃饭。 先是参观了几处风景优美的湖光山色,然后又参观了召仙堂弟子修炼的道场、会客的大厅、花园后院,连弟子们居住的厢房都参观了一遍。 看李凌霜兴致不减,小枝也不好开口说看够了,我不想再看了,我有点饿了。 一下午逛了三座山头,小枝中午吃的那些早就消化了,此时确实是饿了。 她摸了摸肚子,暗叹了口气,想着自己真是性急,应该一天逛一座山的,可是心里隐隐又想着早点查探清楚早点下山也好。 行到一处院门前,小枝突然停住了,李凌霜回头问道:“怎么了?” 小枝憋了一会,红着脸问道:“你,你可闻到什么味了?”小枝又嗅了嗅,这香味像是从左边那围墙外传来的,香,真的是太香了。 李凌霜看着小枝这副窘样,忍不住掩嘴笑道:“想来小枝妹妹走了这许久,有些乏了饿了,不如我们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填肚子的东西,稍事休息再接着逛。” 小枝道:“如此甚好,甚好。” 两人说话间穿过院门,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李凌霜又道:“小枝妹妹有所不知,我们雾仓山的厨子是整个通天阁最好的,那手艺比皇宫的御膳房只怕也差不到哪里去,等下妹妹可要好好尝尝。” 小枝点头如捣蒜,心里有些动摇,要不,就留在这雾仓山。可是想到自己向青荇仙君保证再也不使用召仙决,那留在这召仙堂干嘛呢?她要是跟李俊伟说自己想留在召仙堂的厨房打杂,只怕李俊伟会气得吐血。 召仙堂的厨房又大又亮堂,是小枝家那间茅屋所不能比的,光是厨子就有十几个,打下手的又有二三十。不过这些厨房里的人都是召仙堂的弟子,平日里不忙的时候也要做功课,如果哪个弟子功课做得不好,便会被罚到厨房里来打杂,所以这里打杂的人从来不缺。 快到饭点了,厨房里正忙得团团转,李凌霜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愣,这大师姐今日怎么亲自来催饭了。 有机灵的赶紧去禀告了大厨。 大厨正挥舞着大铁铲,忙得不亦乐乎,闻言皱眉道:“她来干嘛?你们谁得罪她了?” “没有没有,大家平日见着她就绕道走,哪敢得罪她啊。对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厨房里这些人今日是没机会去观看考核的,毕竟大日子,伙食也要丰盛些,忙完这顿就要准备下一顿,哪有时间去凑热闹,也就不认识小枝这个能让李大堂主笑出来的英雄人物。 范大厨跟李凌霜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不过是在后山偷偷烤了只山鸡,被李凌霜发现直接“推荐”到厨房来了,虽然后来她在后厨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得到整个召仙堂一众认可,爬到了大厨这个位置,可是心里对李凌霜是怨恨的,偏偏李凌霜还觉得自己是抱了她的大腿,一副没有当日的我就没有今日的你的施恩模样,她心里的火气全发泄在这口大锅里,召仙堂的人吃了整整一个月的辣菜,直辣得**疼。 范月娘心里想着李凌霜这是干嘛来了,手里的大铲子却是不停。 李凌霜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带着小枝直奔范月娘而来。 “在烧什么菜呢?还挺香的,就是有点呛啊。”李凌霜扫了眼锅里翻腾的菜,问道。 小枝在心里附和:挺香,特别香,无敌香。 范月娘头没抬,也没吭声,旁边的弟子赶紧打了个圆场,道:“回禀李师姐,是辣子鸡丁。” 李凌霜瞪了一眼范月娘,余光又瞥了一眼小枝,这要搁平日,她早就炸了,可是这会,想起师父的嘱咐,她咳嗽一声,面带微笑道:“这位是今日新来的师妹,师父命你炒几个菜,好生招待着。” 小枝抹了把哈喇子,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和范月娘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呦呵,新来个师妹还得好生招待,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碰上。范月娘撇了撇嘴,虽是不情不愿,但李堂主都搬出来了,她也不敢违抗。趁她们转身的时候,反手又抓了一把朝天椒撒进锅里。 这厢,李凌霜带着小枝在厨房外的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等饭吃。 小枝时不时透过窗户拿眼瞄那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大铁铲翻炒几下,装盘,被人端起,走过来了……至于李凌霜又说了些什么,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厨房里接连端出来五六样小菜和两碗米饭,小枝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抖。 李凌霜看她吃得香,微笑着优雅地夹了一筷子辣子鸡丁,优雅地塞进嘴里。 “咳……咳咳咳……”李凌霜今日维持了一下午的淑女形象崩了,咳红了脸、咳红了耳朵、咳红了脖子,咳得脑门疼、喉咙疼、心肝脾肺都疼。 范月娘你他妈的放了多少辣椒…… 厨房的弟子贴心奉上一杯茶水,李凌霜端起来灌了好几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正要发作,却见小枝正吃得不亦乐乎,辣出眼泪鼻涕一大把,拿袖子一撸,红肿的嘴巴哧溜哧溜吸着气,筷子一刻不停,横扫一片,不多时又添了五碗米饭,难得还空出嘴巴招呼李凌霜吃菜。 李凌霜笑得有些勉强,这,这吃相……还真是……有福之人啊! 范月娘也忍不住挥着大铁铲走出来围观,叹道:“是条好汉。” 小枝抚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火辣辣的饱嗝,赞叹道:“师姐好厨艺。” 范月娘挠了挠头,挥了挥大铁铲,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道:“过奖过奖,你要是喜欢吃下次再来找我,让你尝尝我的拿手好菜。” 小枝点头答应,心想着还有比这更好吃的?那真是不枉此行了。 嗯?此行为啥来着? 第二十二章 入修仙堂 和范月娘道别之后,又转了转,终于遇到了四处寻他们的弟子,果然李培风又等得不耐烦了。 召仙堂会客的前厅,李培风正踱步走来走去,李俊伟则坐在圈椅中,悠闲地喝着茶。 “我说掌门师兄啊,你这就不对了,小枝姑娘今日那一手,不来我召仙堂简直就是埋没人才,你忍心明珠蒙尘?” 李培风道:“召仙?我不一定就比你差。小枝这等天造之才,只会召仙才是埋没了她,只要勤加修炼,假以时日,那是要飞升的,飞升!知道吗?”李培风说到后面声调都抬高了。 李俊伟也不跟他打口水仗,放下茶盏,看着从院门走进来的人,那人嘴角还噙着笑,看来李凌霜果然靠谱,起身道:“人各有志,我们且看她如何选择吧。” 待小枝等人进到厅中,李俊伟不等李培风说话,迎上去,直奔主题道:“不知小枝姑娘这一圈走下来,心中可有了决定?”打铁就要趁热,不能给她太多思考的空间。 他却不知小枝在饱餐一顿之后心中已做好了决定。 召仙堂虽然有美食的诱惑,可是想到青荇仙君那张脸,她是万万不敢待的;李培风的留云峰虽然是块风水宝地,可该逛的地方她也逛过了,她又不修仙,待那也是浪费时间;倒是聚风山那片翠竹小院,让她倍感亲切,而整个通天阁,只有聚风山那间书阁她还没去过,看李元清说得那么宝贝,说不定真能找到一些关于师父的蛛丝马迹,还有玉簪照应着,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小枝道:“我想去修仙堂。” 李培风和李俊伟热切期盼的脸顿时僵住了。 远在聚风山的李元清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自从下午听弟子说李俊伟派了李凌霜陪同,就一直靠在榻上长吁短叹,只恨自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女弟子,又恨李俊伟手段卑劣,早知道应该吩咐新入门的那个高子青帮忙游说的。 “为何?” “为何?” 两人同时问道。 小枝道:“今日我已答应青荇仙君不再使用召仙决,那待在召仙堂便没有意义;李掌门事务繁忙,我亦不好叨扰。思来想去,还是修仙堂更适合我一些。” “不是,凡事都有个变通不是,你可以不召青荇仙君,召个别的仙家总是可以的啊,也不是每个神仙都那么讨人厌的嘛……” “我平日是忙了些,可是也不耽误咱一起修仙问道啊……” 小枝道:“我已经做好了决定,还望掌门堂主成全。”想了想,不等他们说话,又道:“不过李堂主要是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吩咐,各位召仙堂的师兄师姐要是有不懂而恰好在下又略知一二的地方,也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这一大番话,很大一部份是因为范月娘的厨艺。 凡事留一线,下次好见面嘛。 见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俊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仍不好受,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志在飞升成仙,我也不好阻挠你。还请你没事的时候多多指点指点我这召仙堂一众弟子。” 小枝赶紧道:“一定,一定。” 李培风见李俊峰都这么说了,他身为一派掌门,自然不能再有什么意见,不然岂不是被一个堂主给比下去了,心里叹了口气,忙活这么一下午,也怪累的,他还是当好他的掌门,收徒什么的,爱谁谁去。只要这小枝肯用功,他日飞升了,也是整个通天阁的荣光。嘱咐了小枝几句,让她遇到困难尽管来留云峰找他,整个通天阁团结一体,小枝大可自由活动。 几句话说到小枝心坎里。 自此,小枝在通天阁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 李元清给小枝安排了修仙堂最好的厢房,修仙堂日子比较清苦,他们一心追求修仙问道,对身外之物并不看重,故而这最好的厢房也不过是床大了些,桌子新了些,窗户干净了些。但重要的是,这是一间单间,即便是李凌霄这样的修仙堂关门大弟子,也要和别人挤大通铺的。何况那墙上还挂了一幅秋菊图,瞬间提高了整个房间的品味。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四野沉沉,那层薄薄的仙障外漫天星河璀璨生辉。 小枝倚在窗边,低头看着掌心那粒红豆,拇指盖大小的红豆,在透明的皮肤下,像颗夜明珠般发出莹莹微光,这微弱的光芒在掌心缓慢流转,照得掌心的纹路格外清晰。 她轻轻摩挲着掌心,也不知陆七给她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良久,又取下发髻上的桃木簪子,拿在手中把玩,望着星空待了片刻,换上修仙堂弟子的道服,将那套陆七送给她的衣服小心翼翼叠整齐了,放在床头,才睡下。 这一夜,果真无梦。 山下春宜城,陆七坐在客栈二楼大堂窗边的桌子前,昨日,对面位置上还坐着那个贪吃的小馋虫,今夜里,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对月独酌了。 陆七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了点孤独的滋味来。 小海刚踏上二楼,便察觉到了少主这不同于往日的情绪,看来自家少主,果然是到了怀春的年纪了。 “禀告少主,十公主那边传话来,再无灵药,十四公主怕是只能撑到……撑到下个月了。”小海低声道。 陆七捏紧青瓷酒盏,沉声道:“半月之后,若无消息,我便亲自去捣了那通天阁,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灵药,管他什么仙魔之约。” 小海看着有些许醉意的少主,担忧道:“如此一来,魔君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哼,你真当他是心系魔族的明主,若是被他知道十四姐命不久矣,别说通天阁有那救命的灵药,便是天上那十万仙山,只怕也早已被他翻了几番。” 小海想想那位景昭魔君,还真是如少主说的这般,忍不住叹了口气。 景昭魔君护犊子,那真是完全不讲道理的在护。 便是鬼界那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鬼灵,也都知道,看到魔界女子,只管绕道而行就对了,说不定哪天出门没看黄历,撞上了魔君的掌上明珠,人家一个看你不顺眼,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跟她父君说一声,管你仙啊鬼啊妖啊魔啊的,通通灰飞烟灭,不复往生。 奈何,景昭魔君的明珠也忒多了点。 第二十三章 蹭饭 翌日一早,小枝在聚风山的晨钟声醒来,刚穿好鞋袜,便听见敲门声,打开来,李凌霄端着水盆站在门外。 李凌霄笑道:“小枝师妹,我打了些热水来,你先洗漱一下,我再带你去拜见师父。” 小枝接过水盆,道:“以后这些事我自己做就行了,不敢麻烦师兄。” “不麻烦,不麻烦,咱们师兄妹之间互帮互助,可不能见外啊。”李凌霄摆了摆手,跟着小枝进了房。 小枝不好再说什么,自顾洗漱。 李凌霄在桌边坐下,四下环顾,道:“师妹昨晚睡得可好?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 小枝擦了一把脸,道:“挺好的,没有不习惯之处,多谢师兄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李凌霄想了想,道:“师妹,你今后当真不再使用召仙决了?” 小枝收拾妥帖,和李凌霄一起出门,随口道:“我既在青荇仙君面前许了喏,自然不会再用。”她可不敢再把那尊大仙召出来了。 “说到青荇仙君,我倒不是特别喜欢他,我听说神仙都是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可我看那青荇仙君却是一副冷冰冰模样,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也难怪你不愿再用召仙决了。” 小枝看了李凌霄一眼,英雄所见略同也。 李凌霄又道:“召仙再厉害也没有自己当神仙厉害,师妹你一看就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定能飞升成仙,你来修仙堂,当真是明智之选。” “飞升成仙”这个词小枝从昨日开始不知听了多少次,每个人都对她寄予厚望,明明昨日之前,她和他们都还不认识,小枝有些无奈。 “对了,为什么你们通天阁的人都姓李啊?”他们已经走在竹林小径上了。 李凌霄笑道:“本也不是都姓李,只有被掌门和堂主看重的弟子才会被赐‘李’姓,据说这是当初那位得道飞升的师祖的姓。” 小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着自己会不会被赐名叫“李枝”,李子?! 修仙堂的前厅里,李元清穿戴整齐,衣服上一丝褶皱都无,精神焕发地坐在圈椅中,接过新弟子奉上的茶,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道:“好,好,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元清的徒弟了。” 小枝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李元清,他老人家一片赤诚收她为徒,自己却只是利用他来寻找师父。再想想,又觉得对不住师父,自己未经师父允许,便自作主张另行拜师,简直就是混账啊。 眼下只有赶紧把此事解决,再向他们请罪了。 李元清交代了一些事项,便亲自带着小枝前往修仙堂的道场。 日后,一位仙界的新星即将在这片道场上冉冉升起。李元清今日看这道场的心情,便是与往日不同了。 小枝随着李元清修习了一上午,便深觉修仙这条路子,实在折磨身心得很。闭目端坐一上午,她腰酸背痛,几次昏昏欲睡,脑子里没有李元清所说的神智空明,身心忘我,只有昨日范月娘那口铁铲翻飞的大锅,不知今日,那锅里又会有什么堂的前厅里,李元清穿戴整齐,衣服上一丝褶皱都无,精神焕发地坐在圈椅中,接过新弟子奉上的茶,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道:“好,好,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李元清的徒弟了。” 小枝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李元清,他老人家一片赤诚收她为徒,自己却只是利用他来寻找师父。再想想,又觉得对不住师父,自己未经师父允许,便自作主张另行拜师,简直就是混账啊。 眼下只有赶紧把此事解决,再向他们请罪了。 李元清交代了一些事项,便亲自带着小枝前往修仙堂的道场。 日后,一位仙界的新星即将在这片道场上冉冉升起。李元清今日看这道场的心情,便是与往日不同了。 小枝随着李元清修习了一上午,便深觉修仙这条路子,实在折磨身心得很。闭目端坐一上午,她腰酸背痛,几次昏昏欲睡,怎么也没办法做到李元清所说的神智空明,浑然忘我。 她不知旁边那几位师兄弟脑子里在想什么,反正她满脑子只有昨日范月娘那口铁铲翻飞的大锅,不知今日,那锅里又会有什么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待一上午修习功课做完,小枝没有去修仙堂的食堂,而是一路飞奔往召仙堂而去。 范月娘听说小枝没有成为李凌霜的师妹,而是去了修仙堂,对她这个选择很是满意。 今日看小枝,便生了些惺惺相惜的情感来,加之,人家是为她的厨艺而来,自然是要拿出十二分的真诚来做这顿饭了。 这雾仓山养了很多山鸡,许是沾了点仙气的缘故,只只长得肥乎乎的,肉质更是鲜美至极,再经范月娘之手烹饪出来,那滋味,啊…… 小枝只觉得陆七给她定的半月之期实在是太短了些,她完全愿意在这山上住上个几百年嘛。 “咦,怎么少了只烤鸡?刚还在灶台上的啊!”范月娘嘀咕着走出来,想着不知是哪个犯了嘴瘾的小弟子又跑到厨房来偷食,若是被她抓到,定要好好打那偷鸡贼一顿屁股。 抬眼见小枝已经把满桌菜肴一扫而空,范月娘瞬间就把偷鸡贼抛到脑后,对她这位食友真是喜爱得不行。 范月娘虽入通天阁门下已有三四年,年纪却是不大,身材虽然纤瘦,脸上却还如孩童般肉乎乎的,很是可爱,看上去倒比小枝还要略小一些。 范月娘小手一挥,包揽了小枝日后的餐食。 小枝感激涕零,只觉这范月娘待她便如陆七待她一般好。 不知陆七现在在做什么?他那么有钱,吃得肯定不差。 小枝下山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只要能吃好睡好,便是每日最开心的事了。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等找到师父之后,再回到回龙山,自己还能不能习惯那山中清贫如水的日子呢? 唉! 小枝摸着肚子,感慨着,慢慢晃回聚风山。 第二十四章 青荇仙君 修仙堂只有上午有修习课,下午各位弟子自行去山中寻入眼的灵地自修参悟。 李元清有午休的习惯,小枝打算先去各处转转,看看可有什么山洞暗道之类的隐秘处,再去找李元清拿书阁的钥匙。 刚行至藤蔓木板搭建的吊桥中央,小枝正在欣赏远处高山流水云雾缭绕的美景,不知不觉间,那云雾就从远处的山腰飘到了吊桥上,四周景色瞬间便被这云雾阻隔,什么也看不清了。 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小枝还没来得及害怕,云雾中一株巴掌大的白莲翩然落下,砸在她的额头上,小枝竟是动弹不得了。 白莲在小枝额头上停驻片刻,小枝瞪着斗鸡眼去看那雪白的花瓣,还没搞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那株白莲却抖了抖花瓣,消失不见了。 这时云雾中走出一位白衣飘飘的神仙,此仙眉目如画,俊美非凡。 不等小枝开口,神仙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干脆利索地按在了小枝的天灵盖上,五根冰凉的手指,根根戳在小枝发麻的头皮上。 …… 虽然现在能动弹了,可是小枝哪敢动啊,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了! 那冰凉的指尖戳在她的头皮上,她却觉那手指头是戳进了她的脑子里,整个脑海一片翻腾,像搅了一锅浆糊。 不是,青荇仙君,您这一上来就直取头颅是不是太粗暴了些! 小枝混乱的意识里,只觉得自己这颗脑袋下一秒便要和身体分开了,心里又惊又怕,真是无妄之灾啊! 在她快要晕厥的时候,青荇仙君总算收回了手,却是皱着眉盯着小枝。 小枝晃了晃身子,快要摔倒的时候伸手抓到旁边的藤蔓,才算是稳住了,赶紧晕乎乎地去摸自己的脑袋,还好,还好。 “你究竟是何人?”冷漠的青荇仙君开口了。 那白莲是他施展的一个小仙术,他本打算用此来探她神识,没成想竟被她身上某种力量给击退了,这倒怪了,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既然是个不好对付的,那便只能亲自动手了。可是刚才使用各种仙法进入她的神识,竟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那片神秘的空间,似有似无,飘忽不定。 要么她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凡人,没有神识;要么就是被人设了禁术封住了她的神识。 若是前者,一介凡人怎能看见神仙,怎会与神仙结下姻缘?青荇仙君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 若是后者,那个设下禁术的人法力未免太过高强,竟连他都不能探出一丝一毫,便是从上古算起,也未听过哪个神仙或是妖魔有此等修为。 虽然月老认定这小姑娘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可是向来谨慎的青荇仙君却是不信的。今日这番试探,更让青荇仙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目前尚且不知眼前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月老的红绳,连结的要么是人和人,要么是仙和仙,这小姑娘,莫不真是遗落人间的仙子? 看到青荇仙君从雾里走出来那一刻,小枝便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小枝身处绝境,听到仙君的问话,先是愣了愣,然后想了想,才道:“回禀仙君,我现在是通天阁修仙堂的弟子,名叫小枝。” 只是不知仙君这一通操作是何用意?莫不是捏死只蚂蚁也要记录在册? 青荇仙君见她那害怕中又透着茫然的神情,心想:看她这样子,怕不是因为被封住了神识,忘记了自己的真身。 那倒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青荇仙君换了个问题,道:“你来这通天阁所为何事?” “寻找亲人而来。”小枝恭敬道,难道入这通天阁,还要接受神仙的盘问敲打,这门槛也忒高了。 “你这亲人是通天阁的人?”青荇仙君追问。 “可能曾在此处修习过。”小枝也不知啊! “如今呢?” “却是不知去向。”她记得白棠说过,对神仙是不能说谎的,不然会被雷霆灌顶,白棠对此似乎深有体会,每每捂着脑袋神色愤愤。 小枝又想起陆七说过的大门派内不为人知的龌龊阴暗面,既然师父熟知通天阁的密语,肯定是和通天阁有所联系的,如今只能秘密寻找线索,不能伸张。 万一眼前这位凶神恰好和师父有梁子,自己岂不是白白送人头来了。她虽然迫切想要早日寻到师父,不过幸好这几日被陆七教导过,也是知道万事不可急躁,不可被坏人利用了去。 她只盼着青荇仙君莫要问起师父姓甚名谁,就这样暗戳戳地打两轮太极便觉无趣离去才好。 青荇仙君在吊桥上踱了两步,问道:“你那亲人叫什么?” 那人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还是要问仔细些,回去好好查探一番。 “……夏云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死就死吧。 “倒是没听说过。”青荇仙君再次皱起眉头,整个通天阁他只知道那位飞升的李恒之,对于那些还在飞升半路上挣扎的芸芸众生,他向来没功夫理会。 却不知这夏云泽是哪路人物。 青荇仙君默默记下这名字,嘴上却道:“既然你那亲人已不在通天阁,为何不去别处寻找?” “回禀仙君,是要去别处的寻找的,只是还待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小姑娘一副发自肺腑的恭敬模样,想来都是月老的功劳。 青荇仙君果然觉得无趣了,最后道:“你既是有仙缘的,便奉劝你一句,莫要与那妖魔走得太近,误入了歧途。” 小枝知他说的是陆七,嘴上诺诺应了,心下却是不然。 青荇仙君又看了一眼这连心口不一都表现得如此明显的小姑娘,终于一挥衣袖消失在云雾中。 这云雾来得快去得也快,眼前豁然开朗的时候,小枝才长长吁出一口气,神仙找不找你,果然跟召不召仙没关系。 不过连青荇仙君也没听说过师父的名字,师父定然是个修仙未成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那可到哪里寻他去? 师父,你到底在哪啊? 第二十五章 李师兄 这下也没了四处转转的心情,小枝径直回了房间。可还没等她坐下喝口水给自己压压惊,李凌霄又找上门来了,这李师兄倒真是来得勤快。 “哎呀,师妹,你没事就好。刚听在吊桥边闲逛的师弟们说,那桥上不知为何突然降下一团云雾,想着你中午去了雾仓山,心里就怕你当时正在那桥上,可别有个什么闪失,这才急急赶来看看你,还好你没事。” 小枝看他一脸关心,笑道:“我没事,多谢师兄。” 李凌霄顺势挨着桌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你是不知道啊,那吊桥下乃是万丈深渊,一个失足掉下去,尸骨都找不到。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可曾碰上那团邪雾?” 小枝低头道:“倒是不曾碰到。” 李凌霄看了小枝一瞬,忽然笑道:“那便好,这山中不知何时就会飘来几团邪雾,你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千万要当心,若是被这雾气笼罩,指不定会遭遇什么。你要是害怕,以后去哪我都陪着你可好?” “不用,不用,师兄诸事繁忙,不用为我劳心,我找表姐陪伴便可。”小枝忙道,她总觉得这李凌霄今日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李凌霄依然笑看着她,却是话锋一转,道:“不知师妹可有喜欢的人?” 小枝不防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茫然道:“什么喜欢的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曾对谁有过这种思念之情?” “没有吧……”小枝努力想了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未免也太夸张了些,她在回龙山,日日等师父归来,都是三十年一个轮回的等,耐性好得很,只要是终将再见面的,她都有耐心等待,并不会觉得日子难熬,思念成灾。哪怕是这次没等到师父回来,她和小蓬也只是担心师父的安危,觉得度日如年也不过是不能出山寻找师父下落。 “那你觉得青荇仙君怎样?”李凌霄盯着小枝的神色,捏着茶盏问道。 “嗯?”师兄你这话题也跳脱得太过了,小枝好不容易把青荇仙君抛到脑后,不曾想又被李凌霄提起,心头猛地一跳。 小枝想了想,还是认真回道:“青荇仙君乃是仙界有名的仙君,自是应该好好敬重的。” 李凌霄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道:“我看整个通天阁的师姐师妹们,自从那日见到青荇仙君的风采,无不对其心生向往,难道师妹你,就不曾有过别样的心思?” 小枝又想了想,别样的心思?那倒是有的,便是这青荇仙君再也莫要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好,只要一看见他,她这心里就犯哆嗦。 虽然陆七说他不是坏神仙,可是那月老在梦中绘声绘色地演说,代入感实在是太强了,小枝现在只要一想到什么坏啊恶啊之类的词,总能将青荇仙君对号入座。 今日突然碰上,也只能强迫自己硬着头皮像个木偶般随君摆弄,哪里还生的出向往之心,师兄莫要说笑了。 小枝正色道:“我一心问道,只求能早日修得仙法,为咱修仙堂光耀门楣,还望师兄日后不要再和师妹开这种玩笑了。” 李凌霄这下笑出声来了,手里的茶盏都有些拿不稳的样子,道:“我就说整个通天阁的女弟子都比不上师妹你,你这才拜入师门第一日,便有此决心,真是师门大幸啊。” 不等小枝说话,李凌霄又道:“不过师妹倒是务实派,知道这仙凡有别,还是踏实修炼成仙,才好与那青荇仙君共赴仙山哪。” 小枝这下有些生气了,道:“师兄胡说什么,我从不曾对青荇仙君有非分之想。” “师妹话既然至此,倒是师兄小人之心了,这便给师妹赔个不是。师妹莫要怪我,我也是担心师妹年纪尚小,可别付错了相思,到最后伤了自己。”李凌霄又倒了一杯水,站起身,冲小枝作了一揖,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倒真是一副关心妹妹的兄长模样,只是小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算着李元清午休该起了,李凌霄才告辞寻他的自修灵地去了。 小枝从李元清手中拿了那把古朴的铜钥匙,便跟着李元清去了书阁。 李元清一路上各种叮嘱:每次进入书阁只能待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必须要出来;从一楼左起第一排书架开始翻阅,不要去二楼,当然,你也上不去;二楼最后一个房间施了秘术,不可靠近,当然,靠近了也进不去;进到书阁,千万不要触碰那些萤火,为了以防万一,还给了她一枚避魂珠,只要携带珠,那些萤火会自行避开她。 李元清称他上次入书阁翻阅的内容还没消化领悟,今日是不敢进去的。 小枝便是带着这种只身独闯龙潭虎穴的心情,推开了书阁的画满符文的大门。 书阁是一栋老旧却坚实无比的二层小竹楼,外观上看,和聚风山上那些修仙弟子们住的屋舍没什么区别。 推门一阵书香混着竹子的清香,山中气候潮湿,书阁经年历久,这楼中却不闻半点霉腐味。 书阁没有窗户,无数莹莹绿光漂浮在半空中,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最小的如珍珠一般,最大的有鸡蛋那么大。这些萤火穿梭于一排排竹制书架上堆叠的秘术古籍间,室内光线幽微,古籍上的字倒还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萤火是历代修仙堂弟子的魂魄所凝,身死而魂不灭,依然执着于修仙大业。 这里与其说是一座藏书阁,倒不如说是一座修仙堂的墓地。 小枝小心地穿行在萤火间,好在那避魂珠倒不是浪得虚名,这些萤火一靠近小枝,未得近身,便哧溜一下飘远了。 既然李元清说二楼的最后一间房不能进,那小枝当然是直奔那里了。 只是找遍了整个一层,也未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在哪,这倒是奇了,难怪李元清说就算她想去二楼也上不去。 无奈之下,小枝只能遵循师嘱,从一楼左起第一排书架开始翻找起来。 第二十六章 书阁 除了修仙秘术和历代有所成弟子的生平传记,没有她要找的东西,这些被青眼相看的弟子都被赐了李姓,原有的名字却是无从考究。 那些对于修仙堂弟子来说晦涩难懂的秘术古籍,小枝看起来却是轻松无比,书页翻飞,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看完了一整排书架的书。 这些书籍里记载的内容,和师父平日教授她的相差无几,甚至她所知的,比这书中所记录的更详尽,更全面。 这便是修仙之术么? 师父果然和通天阁有关系,小枝想到这点,心中小小欢喜了一下。 想到李元清的交代,小枝不敢在书阁里久待。 正欲退出书阁,眼角余光却瞄到左边墙角的地上似乎有个什么物什。 小枝跑过去一看,却见此处凭空冒出来三块通体漆黑的木板,一块高似一块,每块间隔六七寸,如楼梯一般。 只是这楼梯未免也太矮了,还不到小枝腰那么高。小枝皱眉看着幽幽萤火穿行其中,正要踩上去看看,却听楼外李元清的声音想起。 李元清唤了几声,正打算推门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小枝从里面打开门走了出来。 怕这个新收的徒弟急功近利,忘记了时辰,眼见快要到点了,李元清便来到书阁外等着了。 李元清和蔼问道:“怎样?这阁中的古籍,可能看得懂?对你可有助益?” 这修仙堂的弟子,若是能在这一个时辰中参悟透彻古籍中的一两句,每每恍如醍醐灌顶,境界大变。李元清相信以小枝的资质,定然不会只是悟道一两句那么点,十句总该是有的。 小枝心里想着别的事,道:“倒是看得懂,只是师父,弟子在那楼中,并未见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这是怎么回事?” 李元清摇头笑道:“你这孩子,果真是个心急的,多少修仙堂弟子终其一生,也不能看到那楼梯,你才来这第一日,又怎么会看得到呢。” “这是为何?”师徒两人开始往前山走,小枝看着走在前面两步远的李元清问道。 “只有看遍一楼十排书架上所有的古籍,参悟其中精妙,那通往二楼的楼梯才会出现在你面前。” 小枝刚才看见那三级凭空冒出来的木板之时便有此猜想,此刻听李元清这么一说,心下想着果然如此,若是一个时辰看一排,也要十日才能看完。 小枝问道:“师父,那为何在书阁中只能待一个时辰?过了时辰又会怎样?” “你看见那些萤火了吧,超过一个时辰,你身上的避魂珠就会失效,那些萤火便要啃噬你的魂魄,到头来,修仙没成,却变成傻子了。” 小枝一想到被那么多萤火啃噬的场景,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像青荇仙君的手又按在她头顶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小枝不说话,李元清又道:“为师到这把年纪,日夜苦修,也才看到第五本古籍,唉,此生是不做痴想了。” “师父也没去过二楼吗?”那您怎么知道二楼最后一间房有禁术?” “哈,我哪里去过,不过都是代代相传罢了,我师父当年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小枝疑惑道:“为何修仙堂弟子只能每月初一才能进到书阁?若是每日观阅,岂不是进益更快。” 李元清捋了一把胡须,叹道:“说得简单,便是我,每月进一次书阁,翻阅古籍一个时辰,也是需要半个月之久来剖析领会,才能有所得,有所悟。何况那些修仙堂的弟子们呢,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都觉得不够用。这修仙古籍岂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参悟透彻的!” 小枝道:“那我明日还能来吗?” 李元清捋须的手一抖,以为自己听错了。昨日为了能将这天纵英才收入门下,他随口说可让她每日进入书阁,当时想着便是他同意,只怕这小姑娘一个月也只敢进那么一两次。她刚才说的是明日吗? 小枝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师父,你没听错。 李元清咳嗽一声,道:“自是可以的,不知小枝徒儿今日看了几页啊?” 几页,已经是李元清往多了说的,若是别的弟子从书阁出来,李元清都是问们们:今日看了几句啊…… 小枝拧眉想了想,道:“也就几百本吧,倒是没仔细数。” 李元清再也站不住,脚下一个趔趄,急忙伸手扶住了山道边一根碗口粗的翠竹,纵是如此,身子还是压着竹子晃了两晃。 这几日,小枝上午去修仙堂的道场修炼,下午在书阁看一个时辰的古籍。 她虽然想让李元清多给她几枚避魂珠,最好一两天就把书阁一楼的古籍都看完,奈何李元清不给,只说凡事不可急躁。 午餐和晚餐都在召仙堂范月娘那里解决,晚饭后,范月娘再给她打包一大堆食物,备做夜宵用。 这些食物当然是要入了竹篓里那几位祖宗的肚子,只是不知为何,小白却是怎么唤也不出来,若是平时,这香喷喷的烤鸡,可是它最最心爱之物。 王一统因不得李俊伟喜爱,刚入门便被指派到杂役院里干活去了。 因经常在召仙堂看到小枝,王一统便也时不时跑到大厨房和她闲扯几句。 他可不敢像小枝一般,每天肆无忌惮地在三座仙山间乱窜,他一个小杂役,未经允许,是不能私自离开雾仓山的。所以自上山以来,他还曾未见到他心中的瑶池仙子高子青。 这日,小枝前脚刚进大厨房,王一统后脚便跟进来了。 “不知范师姐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啊?这香味大老远就闻到了。”王一统越过小枝的肩膀往厨房里探头。 范月娘倒是个大方的,平日里不管谁来这厨房找食,她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反正也不是她家的食材,吃的也不是她的银子。 王一统这几日跟着小枝来蹭食,她便多烧几个菜,三个人一起吃吃喝喝,比以往热闹不少,她也觉得开心。 “小枝师妹啊,你说我这每天除了扫地砍柴做粗话,干的全是和召仙无关的事,高师妹会不会看不上我?” 小枝拧起了眉头,果然又开始了,王一统每日里都要来跟她们俩倒苦水。第一日的时候,小枝和范月娘倒是对他同情得很,这高子青深得李元清看重,那是要着重培养的,怎么会甘心让一个召仙堂的小杂役给撬了去。而且,那日回去小枝便问过了表姐,人家皱眉想了半天,对这个王一统压根就没印象了。 第二十七章 找茬 连着四五日,被他来回那么几句“高师妹看不上我怎么办啊,我怎么这么没有出息啊,我为何要入这召仙堂的山门啊,天意弄人啊……”,他说得尽兴,小枝和范月娘却听得烦了。 不等小枝说话,范月娘一拍桌子,道:“我说王师弟,你每日这般自怨自艾又有何用,既然你知道自己没出息,那为何不去做那有出息的事,待到有所成就的时候,你的高师妹自然不会看不起你。若是每日都这般,你就是抱怨一辈子,也还只是个小杂役,你的高师妹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小枝觉得范月娘这番话说得甚好,可是王一统却眉头皱得更深了,道:“我又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可是我如今学艺无门,就算我有心上进,总不能无师自通吧?” 范月娘笑道:“这还不简单,我虽尚未习得召仙堂的精要绝学,但教你点入门的技能还是没问题的,再让小枝时常点拨你一番,还怕将来不能出人头地?不说那高师妹,便是咱召仙堂的女弟子,只怕都会对你另眼相待。” 王一统眼睛一亮,立马就要给范月娘和小枝下跪磕头,拜两位为师,吓得两位姑娘赶紧起身躲避他这番大礼。 “成何体统!” 一声娇喝响起,三人同时望向院门的方向。 只见李凌霜满面怒容站在院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容貌姣好的女弟子。 范月娘挑了挑眉,没理会她,拉着小枝坐回石凳上,又伸手把王一统从地上拉起来。 小枝却坐得不自在,虽然这几日她时常会提点一番召仙堂弟子的功课,但日日来此蹭饭,难免生出些吃人嘴短的心虚来。 李凌霜带头走进院子,道:“我召仙堂仙门重地,岂容尔等在此胡闹,来人,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小杂役拖出去打一百大板,扔出山门。” 因为掌门和堂主对小枝的看重,李凌霜不敢对她发难,但是这个小杂役撞到她手里,就只能怪他运气差了。 那日师父让她把小枝当亲妹妹一般哄着,她心下虽不愿意,却也不敢违抗,谁知这臭丫头不知好歹,竟还是入了修仙堂,为这事,她没少被师弟师妹们嘲笑。 偏偏这臭丫头是个愣头青,居然还敢天天跑到召仙堂来蹭吃蹭喝,这不是在打她李凌霜的脸么。 这口恶气忍了好几天,今日终于找到出口,怎会轻易放过。 王一统脑子转得慢,还没适应眼下的变故,心思停留在那一百大板上,这仙门的板子,便是受他三十下,也断然活不了的,这一百板子,还不得打成肉泥。 王一统愣愣站在原地,竟是忘了给自己辩白。 范月娘见几个女弟子正要来捆了王一统,道:“慢着,李师姐真是好大派头啊,我们同门师姐弟私下里探讨学习功课,不知是犯了这召仙堂哪一条门规?竟要被逐出山门。” “你们目无尊长,私下拜师收徒,还不算犯了门规?入了这通天阁,拜了召仙堂师门,便都是堂主的弟子。怎地,竟是不知范师妹学艺精湛如斯,已能开山立派,广纳门生了?那我倒是要恭喜师妹了。只是如今既还在这召仙堂山头,便是不能容这等不忠师门,心侍二主的弟子,来人,拿下。”李凌霜话里带刺说了一大通,心里痛快极了。 范月娘对她这夹枪带棒的话,没有半点反应,慢悠悠喝光了一杯茶。 倒是小枝感觉这每一句都像是在骂自己,脸都有些红了。 王一统等到被五花大绑了,才回过神来,无力地喊了声:“冤枉啊!” 李凌霜瞪了他一眼,对这只撞到猎人枪口上的野山鸡很是嫌弃。 范月娘慢慢站起身,围着王一统转了个圈,啧啧道:“嗯,绑得不错,这倒是让我想起师父前两日提过,他老人家馋那清蒸螃蟹好久了,这两日忙忘了,倒是多谢李师姐提醒,下午我便去后山溪滩上抓了,蒸好给师父送去当晚餐。顺便问问师父,咱们召仙堂什么时候连玩笑话都不能说了。” 见范月娘这般有恃无恐,又搬出师父来,李凌霜气势矮了一截。范月娘虽然没有被赐李姓,可是就凭她那厨艺,师父已经是离不开她了,在师父心中,范月娘和她这个得意门生的地位相差无几。是以两人平日就算是互相看不顺眼,也不会主动找茬生事。 今日之事,本就是为了给小枝和范月娘寻个不自在,真要闹到师父那里,深究下来,却是自己不讲道理,刻意生事了。 李凌霜心中暗暗又记下一笔,只等他日全数归还,定要小枝和范月娘落不到好下场。 眼下却是能屈能伸,道:“此事我自会禀报师父,让师父裁夺,倒不用你在背后打小报告,颠倒黑白。”说完又看向王一统,道:“今日便饶过你,日后再这般言语无忌,行事没有规矩,便送去禁地喂那妖兽。” 言罢,恶狠狠扫了一眼三人,转身愤然离去,一行女弟子像她的尾巴一般,默默跟随其后。 只是听到她说后山妖兽之时,范月娘眸中闪过一丝厉光,目光沉沉盯着李凌霜的背影。 小枝从未见过范月娘这种表情,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问道:“她说的那后山妖兽,是什么东西?” 不等范月娘回答,王一统死里逃生,脑子倒是转得快了,接口道:“这妖兽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十二年前有一位高人抓住了这只害人的孽畜,关在通天阁的禁地。” 小枝帮王一统解了绳子,又问道:“不知是哪位高人?” “这倒是不知。”王一统也不过是在干活的时候听那些杂役们说了几句,并不知其中详情。 范月娘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安慰了王一统几句,让他日后做事小心,莫要被有心人抓了把柄。 小枝的心思却是落在了那禁地上,对范月娘道:“月娘,你下午去抓螃蟹,可能带上我?” 范月娘看了小枝一眼,笑道:“正好,我一个人倒是觉得无聊,你和我做个伴。” 第二十八章 禁地 召仙堂后山,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溪滩的石块下,藏着让召仙堂堂主李俊伟都馋得慌的美食。 小枝跟着范月娘一块一块地翻着石头,看到螃蟹,便用大夹子夹住,扔进小木桶里。 小枝埋头夹得起劲,范月娘却用大竹夹子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皱眉道:“你倒真像是来抓螃蟹的。” 小枝愣了愣,抬头道:“不然呢?” 范月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问道:“你想不想去禁地看看?” 小枝不明白了,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想不想?”范月娘又问道。 “想。” “跟我来。” …… “你怎么知道禁地在哪?”小枝跟着范月娘钻进茂密的树丛中,忍不住问道。 范月娘叹道:“你知道这李俊伟好吃吧?为了满足他那口舌之欲,整个雾仓山,都快被我扒拉干净了。” 不是,你这样对李堂主直呼其名真的可以吗? 范月娘又开心道:“不过也幸好李俊伟好吃,才让我发现了禁地所在。” 小枝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禁地?” “说起这个,等下到了地方,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知道了。”范月娘看上去心情极好,哼着小曲猫着腰在树丛中快速穿行。 小枝搞不清楚这个状况了…… 行了不到一刻钟,她们来到了一座隐藏在藤蔓杂草后的山壁前,小枝想着,这山壁后面,想必就是那处禁地了。 只是要怎么进去呢?小枝看向范月娘。 范月娘走到山壁一角,用手扒拉着一丛枯黄的杂草,回头冲小枝招手道:“快过来,我们从这里进去。” 小枝兴冲冲跑近一看,只见草丛里被范月娘扒拉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来。 范月娘首当其冲钻了进去,小枝紧随其后。 小枝第一次钻地洞,觉得很新奇,一路跟在范月娘屁股后面,伸长脖子四下张望,可惜地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地洞虽然狭小,但两个小姑娘却不觉得拥挤,只是要弓背弯腰往前,脖子酸疼得很。 行不多远,范月娘不知干了什么,漆黑的地洞突然像打开了道口子,眼前豁然开朗。 山壁中别有洞天,一出地洞,眼前是一处巨大的山洞,像是整座山都被掏空了一般,洞内虽无太阳光照进来,可是半空中漂浮游荡的那些莹莹绿火,让整个山洞在一片惨淡幽光中,显得格外瘆人。 小枝立马想到了修仙堂那座书阁,这里,莫不是召仙堂的墓地? 妖兽就关在这地方?镇守墓地? 范月娘见小枝呆愣着,只道她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怕,只要不碰那些萤火,就不会有事。” 范月娘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枚避魂珠,递给小枝一枚,道:“拿着这玩意,等下跟着我,别乱跑。” 小枝接过避魂珠,点了点头,但是范月娘像还不放心似地,牵着小枝的手,拉着她往山洞中间走去,那些萤火还未靠近,便远远躲开去了。 当她们站到空荡荡的山洞中间时,范月娘突然拉着小枝蹲下来,一只手掌贴在地面,嘴里念念有词,小枝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是囚禁的咒语。 等范月娘念完,只见坚实的地面上,突然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的石子激荡开一圈圈波纹,半空中那些晃悠的萤火,瞬间剧烈颤动起来,像是立刻便要坠落下来。 下一刻,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地面,竟然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般,泛着银光的镜子里有一座黑黝黝的牢笼,正正立在她们面前,仿佛张着大嘴的巨兽,眼看就要吞了她们。 小枝心下大惊,前后左右一张望,四周依然是空空荡荡,不见一物,哪有什么黑牢。 小枝硬着头皮又去看那镜子,下意识拽紧了范月娘的手,范月娘却回头冲她一笑,道:“小枝莫怕。” “这便是关着妖兽的地方吗?”小枝低声问道。 站在这银镜上,就像站在薄薄的冰面,随时都可能一脚踩碎,跌入深渊,小枝实在不敢大声讲话。 范月娘道:“什么妖兽啊,别听他们乱说,这里面关着的可是妖王!你想看吗?” 小枝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脚下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脸都绷紧了,她提着气,幽幽道:“不是特别想。” “来都来了,不看岂不是很可惜。”范月娘眨巴着大眼睛,婴儿肥的脸蛋上带着单纯的笑意。 也不等小枝反对,对着镜子喊道:“郁兰夫人,我来看你啦。” 黑牢里发出铁链曳地的声音,片刻后,一个柔媚的女声想起:“小召妖师,怎么,终于舍得给老娘弄点新鲜人肉尝尝了?这小姑娘,闻着倒是鲜美得很。” 小枝胆儿都颤了几颤,范月娘却对着镜子嗔骂道:“想得美,您老当初为什么被抓,这么快就忘记啦?这次要是能出来,看你以后还敢吃人肉。” “哼,我不吃人肉吃什么,神仙肉吗?若是能出去,老娘倒是要第一个去吃了那臭神仙。” 范月娘不屑道:“你就吹吧,要是再被他抓住,我可不来救你,你也别说自己是什么妖王了,我都替你躁得慌。” 黑牢里的铁链哗啦啦砸在牢门上,妖王这是生气了…… 小枝开始觉得范月娘这姑娘有点缺心眼,但此时她也不敢说。 范月娘以前来这禁地找妖王,当然是不敢这么放肆的,哪次不是毕恭毕敬,除了不给郁兰夫人拖几条人肉来,别的要求哪次没有满足她。 只是自从前几日她得了个宝贝之后,便开始敢给郁兰夫人脸色看了,而郁兰夫人呢,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黑牢里的郁兰夫人,扒在小指粗的黑铁门缝间,流着哈喇子,瞪着幽蓝的眼珠子盯着鲜嫩美味的小枝。 明明面前空无一物,可是小枝能感觉到那两道紧盯着自己的幽冷蓝光,距离自己很近很近,便是像那镜子里的自己,距离黑牢不过咫尺。 就在小枝感觉自己快要瘫倒在地的时候,四下张望不知在找什么的范月娘终于忍不住对着镜子骂道:“还敢觊觎,你可知道她是何人?当心你永远也出不了这牢笼。” 第二十九章 上古妖王 她是何人? 我是何人? 妖王和小枝同时疑惑地望向范月娘。 范月娘却是不理会她们,终于看到那雪白的一团了,范月娘忘了小枝还挂在她身上,难掩激动地奔向山洞中一个黑暗角落,那个角落没有萤火靠近,黑乎乎的,要不是那雪白的皮毛,还真是难以发现。 小枝惊呼一声,踉跄了几步,才跟上范月娘的脚步,脚步声急切又响亮,蹬蹬蹬地砸在镜面上,砸得小枝心肝儿乱颤。 待得近了,小枝总算看清了那另范月娘激动不已的物什,不就是一只白色的狐狸么,还当是什么宝贝。 直到范月娘抱起那只白狐,小枝才瞪大了眼睛,这狐狸,怎么看着有点像小白!小白不是在竹篓中睡觉吗?睡得连烤鸡都不想吃! 小枝犹豫着喊了一声:“小,小白。” 白狐缓缓睁开迷糊的眼睛,那双眼睛黑溜溜的。它的皮毛有多白,白到发光,它的眼睛有多黑,黑如暗夜。它那刚睡醒时的眼神,那扑过来的动作,那窝在小枝怀里的姿势,都让小枝觉得,哪怕自己不是小枝,它也不可能不是小白! 小枝揉了揉小白的脑袋,又把脸埋在它背上蹭了蹭,才柔声问道:“小白,你怎么在这里?” 在这么恐怖的地方待着,小白肯定和她一样害怕,小枝又在它额头上亲了几口,以示安慰。 范月娘看不下去了,道:“那日你在我那午饭的时候,我发现厨房少了只烤鸡,等你走后,便四下里一寻,便发现了它。它身上有你的气息,想必是你的,本打算还给你的,只是当我发现它的不同寻常之后,又有些舍不得,对不起啊,小枝。” 范月娘越说声音越小,像是个抢了别人玩具的孩童,明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想要认错的时候,又觉得别扭。 小枝却疑惑道:“小白哪里不同寻常了?” “你不知道?”范月娘惊呼。 小枝仔细看了看怀中的小白,还是摇了摇头。 范月娘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小白狐跟着她,简直就是明珠蒙尘。 “你真的只是把它当宠物养的?” 小枝点了点头,不然当孩子养啊? 范月娘忍着抢回小白狐的冲动,道:“这可是上古的妖王,上古!你可明白?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变成这模样,但它那日散发出来妖气,是我从未见过的,要不是我家祖上有记载流传下来,我可真是要与这绝世妖王擦肩而过,抱憾终身了。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把它带到这里来见郁兰夫人,果然郁兰夫人一见到它,就像老鼠见到猫一般,哐啷啷跪伏在地,半天不敢吱声。” 现在,郁兰夫人在那黑牢里,亦是不敢吱声,她也终于知道那姑娘是什么人了,是上古妖王罩着的人啊! 范月娘又道:“我看它似乎很喜欢这里,就把它留在这了,今日见你对召仙堂禁地好像很有兴趣,便想着你们来通天阁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便把你也带来了。” 不是,姑娘,你堂堂一个通天阁弟子,就这么放两个目的不纯的妖啊人啊进入通天阁禁地?会不会太随便了点? 小枝问道:“你不怕我们对通天阁下黑手?” 范月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随便吧,反正我冒充通天阁弟子这么几年,也待够了,等到把郁兰夫人救出去,我就要回崇月楼了。至于通天阁,你们爱怎样怎样,与我无关。” “崇月楼?” “你不知道崇月楼?” 小枝摇了摇头。 范月娘这下有些生气了,难道我崇月楼这几年竟败落至此,想了想问道:“那你可知道浮玉谷?鬼冢?” 小枝又摇了摇头。 范月娘却是略略松了口气,敢情你啥都不知道,叹道:“小枝啊,你手中抱着这么个上古妖王,竟然不知道天下四大派之一以召妖闻名的崇月楼,我对你可真是无话可说啊。” 小枝还不能接受小白是上古妖王这个现实,左看右看也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白狐嘛! 绝世妖王不说话,默默地窝在小枝怀里,一副你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 “话说,你们来这通天阁,所为何事啊?”范月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小枝觉得范月娘和自己一般,也是为了找人而来,当下也不隐瞒,道:“我是来找人的?” 范月娘看着乖巧的小白狐,突然惊喜道:“你们莫不也是为了郁兰夫人而来?” 还真不是。 范月娘从小枝的表情里知道了答案,刚升起的惊喜又暗戳戳地落到地里去。 “你们要找的是何人?可需要我帮忙?”范月娘虽然失望,却也好心问道。 小枝道:“他叫夏云泽,你可曾听说过?” 范月娘想了许久,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过此人,你确定他在通天阁吗?我在这山上几年时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小枝回身望了一眼身后镜子里面的黑牢,道:“我也只是找到了一点线索,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月娘,你很想救那个郁兰夫人吗?” 范月娘点头道:“嗯,虽然郁兰夫人和上古妖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是我花了将近四年时间,藏身在这通天阁,就是为了救她出去,如果现在放弃,岂不是很丢人。”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你怕是不能,但是你怀中那位若是愿意出手,郁兰大人此刻就能站在你面前。 范月娘两眼冒光地盯着小枝怀里的小白狐,道:“那,那得问问这位妖王大人愿不愿意帮忙啦?” 小白狐把脸埋在小枝怀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小枝有些尴尬,想要拍醒它,但想到范月娘说它现在是上古妖王这么个玩意,又有些不敢下手了。只得嘿嘿笑道:“它好像是睡着了,要不我明日再帮你问问,我们先出去吧,这避魂珠过不了多久就要失效了。” 范月娘当然知道上古妖王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动的,她每日喂它吃烤鸡,都没能打动它,只有那一日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散发过一次妖气。 范月娘当下便顺着小枝的话道:“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 第三十章 书阁二楼 小枝回到修仙堂的时候,天色已经向晚,但她还是去李元清那里拿了书阁的钥匙和避魂珠。 李元清倒是没问她下午去了哪里,对这个新入门天资卓绝的弟子,他不忍心用规矩约缚,便是只要小枝每日都出现在他眼前,在这聚风山上,他就觉得足够了。 李元清从腰间取下钥匙,交到小枝手中,蔼声说道:“小枝啊,你这么积极修道是好事,为师也甚是欣慰,但也要注意休息啊,累垮了身体可是得不偿失。” 李元清对她越好,她便越觉得愧疚,尤其是下午听了李凌霜那番话,更觉得自己是那欺师灭祖的恶人。 小枝低头谢过李元清,出了竹篱小院,往后山的书阁而去。 天色昏暗,李元清深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竹林深处。 小枝站在书阁一楼,数着那通往二楼的楼梯,已有二十七级,今日把最后一排书架上的古籍看完,便可以上到二楼了。这楼梯一级级往上,通往萤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李元清每日只给她一枚避魂珠,她便只好加快看书的速度,短短七日时间,已看完了九排书架的古籍。这些古籍,她只翻开第一页,后面的内容便已出现在她脑中。 小枝站在幽幽萤火间,翻阅一本又一本古籍,虽然没找到与师父名字事迹相关的文字记录,却是越看越肯定,这些秘术,与师父教给她的东西一脉相承。师父必定是一位修仙大家,只是为何没有得道飞升,而是每三十年去回龙山避劫,她就无从得知了。 不知二楼,是否有与师父相关的文录。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只是书阁中的人沉浸在古籍中,毫无所觉。 修仙堂弟子休息的院落,李凌霄拿开搭在自己胸口的手和架在腰上的臭脚,在一片震天响的呼噜声中,蹑手蹑脚地爬下大通铺,穿好鞋袜,悄悄打开了房门。 出了房间,一眼便看见皎洁月光下站在竹篱旁的白衣仙人。 仙人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凌霄一脸谄笑地走过来。 “这通天阁修仙堂的大弟子当得如何?”仙人背手问道。 李凌霄苦笑道:“啊呀,我说青荇,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苦跑到这破山上受这种折磨,这凡人之躯,当真是娇弱得紧啊。”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惹下的事,便是这通天阁,也是你自己要来的,你若想走,请便就是了,谁还能拦得了你。” “看吧,还怪我不是,这件事,不帮你解决了,我终究是于心难安。你放心,我绝不会让那小姑娘痴缠于你,红绳之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青荇仙君淡漠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那小姑娘不简单,她身上有一道法力骇人的禁术,便是我,也看不透出自何人之手,你切莫大意。” 青荇仙君的仙修,在上界能与之比肩的也是屈指可数,若是连他都看不透,那可当真是骇人听闻了。 借了李凌霄肉身的月老,来回踱步,拧着眉,搓着手指,道:“难怪,难怪,我说明明是一介凡胎,怎会让仙绳起了效力,这小姑娘,只怕是仙身被困,囿于人间,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倒是不曾听闻哪座仙山上的仙子遭此灾祸,而那施术之人,若是心术不正,只怕四海八荒内,早晚将面临一场浩劫。 “尚且不知,那日我已问过,她此行是要寻一个名为夏云泽的人,我回去四下查探,却是毫无所获,哪怕是化名,也该留下蛛丝马迹的,你说奇不奇怪?” 月老斟酌半晌,道:“你说,会不会和三千年前那场大战有关?” 青荇仙君看了月老一眼,道:“这件事不容小视,必要查探清楚,你既然已借了这具身子,便寻了机会,看能不能从那小姑娘口中探到些许线索。” “你放心,这事便交给我。” 月老说完,突然想起一事,一拍脑袋,又道:“对了,你且跟我去一个地方看看,这通天阁可是暗藏玄机呢。” 青荇仙君也想起一事,看着已往竹林行去的月老,道:“我看那姑娘怕我得很,你倒是没少下功夫说我坏话啊。” 月老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如今看来,这法子倒是可行。” 他没看到身后的青荇仙君一张脸已黑如锅底。 月色朦胧,满山清辉,那吊桥下的深渊里,却是一片漆黑。 小枝从书阁回来的时候,恰好瞥到大师兄李凌霄和青荇仙君一前一后沿着被草叶掩埋的崎岖小径,往那吊桥下的深渊而去。 这要是别的弟子,便只能看到李凌霄一人,可偏偏小枝能看到神仙,即便神仙隐了仙身,她也看得到。 这倒是奇怪,李师兄素来看不上这位青荇仙君,这大半夜的,两人这是要去哪里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是远远看着青荇仙君那张脸,便打消了小枝的那点好奇心。小枝揉了揉脑袋,罢了,回去洗洗睡吧。 小枝今日看完了一楼所有书架上的古籍,通往二楼的楼梯已经全部出现在她眼前,也只是出现在她眼前,别人是看不见的。 她踩着悬浮的木板往上,整个书阁寂静无声,连脚步声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 楼梯的尽头,是一条走廊,从这里望过去,右边是漆黑的墙壁,这书阁明明是竹子所造,可进到里面,便发现所有的墙壁都是漆黑一片,不知是何用料,仿佛那片漆黑中,还藏着另一个世界。左边是三间房,三团汤碗那么大的萤火静静悬在三间房的门头上,像山下那些大户人家悬在屋檐下的灯笼。 小枝心里只想着那设了禁术的第三间房,便径直往走廊尽头走去。可是,那门头上的萤火明明就在不远处,小枝走了大概一刻钟,却是怎么也走不到。她好像刚走过第一团萤火,可是再看,前面仍有三团萤火。 眼看一个时辰将尽,小枝不敢多留,转身飞速往楼梯的方向跑,没成想刚跑两步,便到了楼梯口,小枝脚下收不住,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索仙藤 月老和青荇仙君行了一个时辰才走到深渊之下,一路上,青荇仙君不止一次问他,为什么不使用仙法,直接飞下去? 月老只是笑道:“莫急,莫急,等到了地方,你就明白了。” 待得小径不再往下转,他们到了一方石台上,青荇仙君变出来照明的小仙火忽然猛地一跳,接着啪哧一声熄灭了。 但在它熄灭前,青荇仙君已看清了下面的情形。就在他们脚下不到一人高的谷底,像血红毒蛇一般的索仙藤,铺满整个山谷。这些索仙藤嗅到了仙人的气息,已经开始躁动起来。 这山谷四处都是索仙藤,根本使不了仙法,这要是从吊桥上飞下来,便是没有葬身索仙藤的汪洋,也要在这方石台上摔个眼冒金星。 月老自从借了这具肉身,便也要入乡随俗,吃喝拉撒总是难免的。那日夜里,他出去上茅房,发现高子青鬼鬼祟祟地从女弟子休息的院落里溜出来,那可是小枝的表姐,月老觉得很有必要跟在后面,瞧个究竟。 没想到一路沿着山崖往下,竟发现了这处诡异的地方。当时高子青到了这方石台,之后便不知去向。月老因在此处没了仙法,变回了原身,加之满谷索仙藤蠢蠢欲动,吓得他赶紧抱头遁了。 今日带着青荇仙君前来,也只是打算让他见识见识这山谷的怪异之处,回去再做商量。毕竟不能使用仙法的神仙,与手无寸铁的凡人何异,若是稍有差池被这深渊之下的索仙藤给绞了,千年万年的,也无人知晓啊,岂不冤哉。 只是不知这山谷中,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索仙藤。索仙藤这种上古植物,是所有上界仙家的噩梦,不仅能吞了你的仙元,更能让你仙身殒灭。这早在几万年前便已绝迹的索仙藤,为何会出现在通天阁的山谷中? 月老觉得不能只自己一个人头疼,当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果然见青荇仙君眉头紧锁,亦是一副头疼的模样。 好在那些索仙藤只是在山谷中,虽然蠢蠢欲动,到底是没有缠上这方石台。 青荇仙君接过月老手中的火折子,蹲下身,研究起脚下这方石台。 “仙史记载,几万年前有一位仙家突然失去踪迹,天帝派人寻了百年,都未寻到。”青荇仙君一边敲打石台,一边说道。 月老把李凌霄的身体放到石台边的小径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等会回去还得用这具身子,可不能让他遭了罪。 刚蹲回青荇仙君旁边,听闻此言,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那位仙友或许就是葬身在这片索仙藤?” “那几万年前飞升的通天阁弟子李恒之,你可有印象?” “你是说恒渊仙君?他不是在三千年的神魔大战中陨落了吗?难道他的飞升另有内情?” “有没有内情,一查便知。” 青荇仙君在冰凉的石台上发现了一处凸起的石块,用力一拍,伴随着月老的尖叫声,两位神仙滚进了石台中间突然陷下去的地洞里。 当他们刚往地洞深处走了两步,身后的石台又升了上去,那山谷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啊,除了那山径上的李凌霄! 月老催促青荇仙君快回去,趁着李凌霄还没醒,别被人发现异样。 只是进来容易,再出去可就难了,两位神仙好一通扒拉摸索,都没能找到机关。 青荇仙君道:“看来,只能往里走了,或许还有别的出口。” 月老却是一脸苦闷,那李凌霄天不亮便会醒来,如果他们没能在那之前出去,等李凌霄回去一通禀报,可就麻烦了。虽然李凌霄不会记得神仙借他身体之事,但他出现在这诡秘的山谷,总不会是梦游吧,回去随便一说,都会让人起疑。 纵是他们在那之前出去了,自己还要再下一次山谷,然后再用李凌霄的身体爬上去,岂不是要累死他。 月老满腹苦水,跟在青荇仙君身后,往地洞更深处行去,好在地洞够高够宽,两人一前一后,不觉拥挤憋闷。 火折子微弱的光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黑暗,地洞蜿蜒曲折,一路往山腹而去,行不多远,一条洞变成了两条洞。 月老皱眉道:“这倒是要往哪边走?要不分开走?” 青荇仙君也皱着眉,道:“不可,我们现在没了仙法,和凡人无异,若是再碰上索仙藤,当真要葬身于此了,不管走哪条道,都不可分开。” “你说要是那些凡人一人拿一条索仙藤来抓我们,我们这两位上界的神仙,岂不要像那离了水的鱼儿,被人串了提走,日后若传到众仙家耳中,这老脸还往哪搁。”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这些凡人敢抓上仙,却是不敢传出去,咱俩要是被抓住,只会如几万年前那位仙友一般,自此销声匿迹。” 月老想想倒也是,便不再纠结此事,只是现在,要走哪条道?却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两条地洞内都是一片漆黑,就连洞壁都是黑不溜秋,不似一般山中泥土。 月老和青荇仙君仔细查看半晌,还是不知道这两条地洞,哪条是暗藏杀机,哪条能逃出生天。 最后无法,只能猜拳了。青荇仙君赢了走左边,月老赢了走右边。 猜拳这方面,可怜的青荇仙君,从来就没有赢过月老。用这办法,便是要跟着月老走右边了。 果然,青荇仙君又输了。 两人便钻进了右边的地洞里,这洞中倒不像有机关的样子,除了一片黑,连一粒碎石子都没有。只是刚才是平地走,而现在变成了往上走,好像在爬山一般。黑暗中特别安静,两人脚踩在地上,竟是连一点脚步声也无。 这若是平日里那飘来飘去的仙身便罢了,只是如今,两人仙法被压制,不可能没有脚步声的啊!月老在心里嘀咕,这异常安静的地洞里,他话都不敢说了,好像只要一开口,黑暗中便会跳出什么怪东西来,一口便把他们给吞了。那黑漆漆的洞壁,明明什么都没有,可在他看来,那里面随时都会伸出一只手来,或者一条索仙藤。 第三十二章 诡异眼睛 “你看,前面好像到头了!”青荇仙君突然低声开口道,可是当他说完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消失了,黑暗中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赶紧回身拉住月老的手肘,示意他这里的异状。 月老被他这一拉吓得一激灵,问道:“怎么啦?” 咦?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呢?月老又吓得浑身一颤,妈的,老子好歹是上界的神仙,如今却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洞中担惊受怕,真是糟心极了。 青荇仙君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便发现这地洞走到头了,前面是黑漆漆的洞壁,死胡同? 知道说话对方也听不见,两人索性直接上手找机关。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两位上界著名的神仙,一会踮着脚,一会撅着屁股,一会趴在地上,四只眼睛几乎要贴到冰冷的洞壁上。 当两人再次撅着屁股手指在洞壁上乱摸时,月老终于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刚刚这里还没有东西啊! 月老示意青荇仙君将火折子挪到他手指的位置,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吓飞了月老半条老命。 只见他的手指正戳在一颗光滑冰凉的眼球上,这石壁上竟然长了一双眼睛,月老惊叫一声吓得往后跌坐在地上,只是这声惊叫,没人能听见。 青荇仙君将火折子稍微离远一寸,只见黑漆漆的洞壁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盯着他,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目光如炬,微带怒意,警惕地看着这两个擅闯之人。 月老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拽着青荇仙君的手肘,四下里依然寂静无声,只是多了一双眼睛出来,相互瞪着。 片刻之后,月老发现这双眼睛除了瞪着他们,并没有后招,慢慢放下心来,却也不敢再伸手在洞壁上摸索了,万一再摸到一张嘴巴,把他的手给咬了去,可不划算。 青荇仙君扯着月老,两人避开那双眼睛的视线,再从旁看过去,只见那双眼睛并没有随着他们转动,只盯着一个方向,一眨不眨。 青荇仙君将火折子举到那双眼睛所看之处,因着他们是一路往上爬坡,倒是不费力就找到了那处地方。月老这次不敢伸手了,虽然那洞顶上很明显有一个拳头大的凹槽,可是看在月老眼中,那便就是这洞壁长出的嘴巴了。 见青荇仙君正要动手,月老赶紧拽着他的手肘,拉扯着让他不要冲动,不要去碰那个地方。 青荇仙君却不理会他,伸手一拳砸进那个凹槽里。 月老不忍地闭上了眼。 只是片刻之后,当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青荇仙君脸上并无一丝痛苦之色,还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往后面看。 在月老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身边的变化了,他并不是通过火折子的光看到青荇仙君的,而是自己身后透过来的光亮。 当他转过身时,便看到刚才长了一双眼睛的洞壁不知哪去了,眼前是一处空旷的山洞,洞中七根粗壮石柱撑到山谷洞顶,山谷中间有一个圆盘,而那光,便是从圆盘中央传来。 两人刚走进洞中,身后的黑色的洞壁又不知从哪冒出来,封住了来路。 两人也不多管,径直往那光亮之处走去。 靠近了,发现那漆黑圆盘离地面有半人高,宽约丈余,圆盘上刻满了符文,中间有一个灯笼般大小的水晶球,那照亮整个山洞的光便是从这水晶球中透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唔……” 月老刚冒出这么一句,就被青荇仙君捂住了嘴,拖到一根石柱后,藏了起来。 过不多久,便听到从那圆盘的方向传来说话声。 “后日便是十五,万不可出了差错。” 月老在山中也算待了几日,对这声音很是熟悉,正是那通天阁掌门李培风。 “掌门放心,那傻丫头安分得很,每日里心无旁骛,一心修仙。” 这个声音月老更是熟悉不过,可不正是那修仙堂堂主李元清么。 “那便好,通天阁成立数万年,修仙之人如过江之鲫,终于在这一代,被咱师兄弟三人寻到此等天才地宝,此乃天意,天意要咱们飞升,岂敢不从,哈哈哈!” 不用说,这定是那召仙堂堂主李俊伟了。月老撇了撇嘴,就你们,还想飞升? 李培风道:“那丫头每日都去书阁?” 李元清道:“没错,到今日,怕是看了不下一半古籍吧。” 李俊伟道:“此等天资,不奉献与我们,才真是暴殄天物了啊。” 月老眉头一皱,他们这是想干嘛? 青荇仙君亦是双眉紧拧,这通天阁表面上修仙召仙,一副名门正派的作风,背地里用的却是此等旁门左道,只怕那李恒之,便是用的下作手段得以飞升成仙。 李培风道:“听说有人闯入荆罂山谷了?” 李元清道:“一个浮玉谷的奸细,不足为患,只是这奸细是那小枝的表姐,这几日倒是不好除了她。” 李培风道:“哦,这么说来,这小枝倒是与浮玉谷有关系了?” 李元清道:“那倒没有,我曾试探过她,这傻丫头并不知道浮玉谷。” 李培风道:“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妙,幸好这荊罂果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摘到的,先留她几日,派人看着她,不要打草惊蛇。” 李元清应下了。 李俊伟道:“对了,那日雾仓山突然溢出妖气,我亲自去禁地查看过,那狐妖并无异样。” 李培风摆手道:“那里先不用管,免得节外生枝。” 三人又说了几句,检查了一番圆盘,才各自离去。 等到这三人走远了,清荇仙君和月老才从石柱后转出来,往那三人来的方向寻找,四周除了漆黑的石壁,哪里有什么出路,便是刚才进来那处洞口,此时也和周围的洞壁没有区别。 好了,又陷入死胡同了,月老无奈苦笑几声,好在这洞中,能听到声音了,至少不会寂寞。 找了几圈也没收获,想必是被施了秘术,两位神仙现在没有仙法,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左右无事,两人索性研究起那圆盘上的水晶球来。 “十五月圆,这水晶球莫不是与此有什么联系?可我堂堂月老,却是不知这其中奥妙了!”月老想爬到圆台上,凑近瞧清楚些,被清荇仙君一把拉下来了。 “你没听他们说吗?这飞仙玄珠可是他们用以飞升的法宝。若是几万年前那位仙友是被李恒之用某种邪术去了仙修,占为己用,你现在爬上去,岂不是自主献身了。” 月老心下一惊,他倒还没想到这么多,若真如此,那这些所谓修仙之人,也太过丧心病狂了!若那几万年里唯一一个由凡人修道成仙的李恒之,是盗取他人仙修,岂不是说明凡人修仙完全是个笑话,人,根本不可能修炼成仙! 第三十三章 符咒 小枝啃着一只兔腿,对范月娘道:“你说奇不奇怪?今日在道场,我那师兄居然没有理我,前几日他总要拖着我说上半天话才走。对了,昨天晚上啊,我看见他和青荇仙君一道往聚风山和雾仓山的吊桥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干嘛?” 范月娘道:“咦,你不是说李凌霄最是讨厌那青荇仙君吗?” “可不是嘛,每日和我说的十句话里便有七句是在骂那青荇仙君,若不是昨晚亲眼见到他俩在一起,我都快认为青荇仙君掘了他家祖坟了。” 范月娘皱眉深思,手肘撑在石桌上,双手捧着光滑粉嫩的脸蛋,几根手指不安分地在脸上点来点去,突然一下子蹦起来,兴奋地叫道:“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小枝疑惑地望着她,嘴里的兔腿也忘了嚼。 范月娘抚了抚胸口,挨着小枝坐下来,一脸神秘的笑,凑到小枝耳边,耳语道:“想来,你那位师兄是喜欢上了青荇仙君!” 小枝大惊,嘴里的肉险些掉到地上,也压低声音,道:“可他是男的啊。” “男的怎么了,就青荇仙君那等神仙人物,便是男的,只怕也要被他迷倒了。”范月娘没见过青荇仙君,但是自从那日青荇仙君现身通天阁,范月娘虽然身处后厨,每日里也总能听到这个名字,便也知道他是个会令无数少女怀春的俊俏神仙了。 “那师兄既然喜欢青荇仙君,为何要在我面前说他不好来着?” “你傻啊,那青荇仙君是你召来的,想必是对你青眼相看,万一你要是喜欢上青荇仙君,那李凌霄哪还有机会,当然要想办法让你讨厌青荇仙君啦。” “那他今日为何又理都不理我了?” “嗯……想来是昨晚表明心迹了,觉得你不足为患,便是连这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范月娘想到两人趁着月色往那无人的隐秘处走去,顿时觉得脸红心跳。 小枝觉得范月娘说得甚是有理,原来那李师兄竟是这般表里不一之人,原来那青荇仙君竟是喜欢男人。 两人发现了这天大的八卦,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 小枝想着书阁的事,吃饱喝足便告辞了。 路过吊桥的时候,忍不住往下望了望,只是那里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倒是个幽会的好去处。 小枝再次踏着漆黑的木板楼梯,来到了二楼,这次她站到了第一间房门前。 既然要先看完一楼所有古籍才能上二楼,想必这二楼的房间,也是要一间一间的进。 门没上锁,小枝轻轻一推便开了。 这房内连萤火也无,便是那门头上的萤火也不能投进光来,小枝望着眼前一片黑暗的房间,捏了捏手心,壮起胆子踏进去。 当房门在身后关上那一瞬,房内却突然亮堂起来,小枝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变化。 只见自己身处之地变成了一间四面通风的画楼,日影穿过被风拂起的白纱帘,投在白玉地砖上。画楼外竹叶沙沙,鸟雀欢鸣。 青竹画架上,檀木书桌上,连那红漆的柱子上,都铺满了画纸。满室的画纸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或坐或立,或嗔或笑。或轻罗小扇,扑蝶戏鱼;或锦衣绣袄,弄雪赏梅。 小枝走近书桌,细看那画中女子,臻首峨眉,纤腰玉带,翩若惊鸿,顾盼之间,仿佛呼之欲出,此等仙姿佚貌,便是那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小枝看着这画中女子,心下感叹,竟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亲切之感,似曾相识,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不知这女子是何人?为何通天阁的书阁中会有她如此多的画像?这些画,又是何人所画? 小枝四处看了一遍,除了此女子的画像,再无他物,便要掀帘而出,看看画楼外是何景象。 只是当她掀起白纱帘,眼前又变回了第一间房门外的走廊。 小枝不做多想,便走到第二间房门外,伸手去推房门。 第二间房倒不是一片漆黑,房中央有一座黑石圆盘,圆台中心放置着一个灯笼大的水晶圆球。 水晶球发出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小枝走近圆盘,发现这黑石圆盘上,刻满了符文咒语,这些咒语,她在一楼的古籍中看到过。小枝围着这圆盘走了一圈,仔细看那符咒,发现这是一种献祭的咒语,很是邪恶。 通天阁为何会有此等邪物? 小枝正欲离开,却猛然发现那圆盘上的符咒从刻缝里冒出一圈红光,仔细看去,那红光竟是从石缝中渗出来的血液。 小枝呆呆地看着那些殷红黏稠的血液流动在石盘上,诡异的红光向着水晶球汇聚,渐渐将水晶球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整个房间,也在从原本的白色变成了血色。 小枝看向那水晶球,目光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见那球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那目光透过血红的水晶球,像梦魇一般,胶着在小枝身上。 水晶球中的眼睛带着蛊惑人心的笑意,虽然模糊不清,却像是能看进小枝的灵魂里。 小枝只觉脑中一片混沌,缓缓向着圆盘上的符咒伸出双手,符咒像烧得滚烫的铁块,还未触及,便烫得她手心发红。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要再往下一点,她的手就要碰到那些汩汩流动的血液了。 千钧一发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块碧玉玉佩,叮当一声砸在水晶球上,玉佩碎成几片,掉落在黑石圆盘上。 小枝心下一凛,赶紧收回心神,再不敢去看那水晶球。 而刚才还流满滚烫血液的黑石圆盘,瞬间又恢复了冷寂,血液消失了,那些笼罩在水晶球上的红光也消失了,房间又变成一片白亮。 刚刚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小枝却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那块玉佩,自己现在不知如何了?那玉佩,又是从何而来? 这通天阁的书阁,都藏着些什么玩意! 小枝抹了一把冷汗,见这房中除了这黑石圆盘,和圆盘上那硕大的水晶球,也寻不到什么其它东西,便转身退了出来。 只剩最后一间施了禁术的房间了。 第三十四章 第三间房 这一次,小枝走了几步,便到了第三间房门前,这间房门与前两间不同,漆黑的房门上刻了符咒。小枝正待细看,忽觉身子一轻,竟是被吸进了门中。 不是说很难进吗? 小枝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心里嘀咕着。 房中摆放着一架古色古香的素纱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看不清是何物。数百团小碗那么大的萤火,围绕着那架屏风,高低起伏,悬浮在半空,像点了一盏盏小灯笼,小枝心想,这应该是历代堂主级别人物的魂魄了。 小枝小心地穿过漂浮不定的萤火,越靠近那扇屏风,越是胆颤心惊,因为那屏风后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竟像是站着一个人。 小枝硬着头皮往前走,这大白天的又见鬼了? 小枝试着打破平静,道:“请,请问,您是何人?” “晚辈贸然闯入,还请恕罪。” “您若不高兴,晚辈,晚辈这就走。” …… 屏风后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答话,小枝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罢了,罢了,都走到了这里,便是那妖魔鬼怪,也要看个究竟才行。 小枝深吸一口气,攥紧手心,指甲嵌在手心那粒红豆上,在这么紧张的关头,她竟想起了陆七。 已经站在屏风前了,只需再走几步,便能看到屏风后的人,恰在这时,一团萤火飘到她的肩头,小枝还没来得及躲开,那团萤火却突然无声炸开,幽光四溅,紧接着,整个房间的萤火团,像是被点燃的烟花,统统炸裂,瞬间满室流光溢彩,旋即又消失不见。 小枝瞪大双眼,又眨了眨眼,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总是使人恐惧,尤其是那黑暗中还藏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不知道是啥的玩意。 小枝手指不停地抠着手心的红豆,以缓解紧张,却忽然发现指缝间似乎透出来几丝莹莹微光。 小枝赶紧打开手,果然,那枚红豆,如那天晚上一般,在她的手心里,流转着好看的光芒,便像是她的手心里,托着一颗小小的夜明珠。这微弱的光芒,在这黑暗中,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小枝借着手心微弱的光,发现眼前的屏风不见了,往前几步,却是松了口气,原来刚才那屏风之后的人,只是一副悬立在地上的画中人。 光线微弱,小枝尽量把手掌伸到画前,画中人高约六尺,身材颀长,看身量衣着应该是个男子,小枝举着手臂,往画中人脸上看去。 朦胧中,一双含笑的眼睛先映入眼帘,尚未看清全貌,小枝脑袋一空,晕了过去。 …… 小枝是被冻醒的,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天雪地中,天地茫茫,雪花无声地飘落。 不远处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人,此人背对她站着,黑发如瀑般倾泻在雪白长袍上,立于那纯白的雪地中,背影略显孤单。 小枝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蹒跚着往那人走去。 可是等到小枝离他只有两步远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往前走去,竟是理都不理她。 小枝忙喊道:“喂,你究竟是何人啊?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脚下不停,目不斜视地往那白茫茫的世界走远了。 小枝四下一望,除了天上的雪和地上的雪,这天地间唯一的活物便是自己和那白衣男子了。 当下也不多做思考,赶紧跟上男子。 积雪厚重,又湿又冷,小枝冻得瑟瑟发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那人。不管她怎样追赶,那人始终在她前面,不曾回头,亦不说话。 走了不知多久,小枝觉得自己冻得快要出现幻觉的时候,白衣男子终于停下了。 小枝一心想要看清这男子的模样,虽然筋疲力尽,却还是强撑着往前奔了几步,只是不管她怎么走,怎么跑,那人始终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站着。就像第一次去书阁二楼,不管她怎么走,都走不到第三间房一般。 …… 小枝终于躺倒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不管了,爱谁谁吧! 小枝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动也不想动。 只是还没等小枝休息好,那纯白的雪花却突然变成了血红色,纷纷扬扬的鲜血,铺天盖地。 小枝尖叫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雪地已经变成了血河。只见那男子身上的白衣亦变成了血红色,像是从血海里捞起来一般。 肯定又是幻觉,快醒醒,小枝掐着胳膊,只希望这是场梦,快点醒过来就没事了。 可是胳膊都掐肿了,眼前的血河也没有消失。 小枝用衣袖掩着口鼻,四处躲避那些劈头盖脸砸下来的血雨,可是这天地茫茫,哪里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不一会,小枝就变成了个血人。 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快要把中午吃的兔肉给呕出来。 我读了整整十排书架的古籍,你就给我看这个? 小枝欲哭无泪。 那人淋够了血雨,又开始往前走…… 小枝咬了咬牙,拖着被血水浸透的鞋袜,埋头跟了上去…… 直到他们走进了一个战场。 数不清的神魔,数不清的妖兽,还有那数不清的鬼怪,他们从地上战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地上,法术频发,法器乱飞,鬼哭神嚎,混乱不堪。不断有鲜血和断臂残肢从天上落下来,整个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宛如炼狱。 小枝呆楞在原地,双目圆睁,浑身如坠冰窟,颤抖不止,任那些血雨泼了她满脸。这无比惨烈的景象,便是在最吓人的噩梦里,也不曾出现过。 她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披头散发,在战场中奔跑,像是在寻找什么,她在呼唤,在哭泣,可是隔得太远,小枝听不清她喊是的什么。可是那女子的悲伤痛苦,她却仿佛能感同身受一般,只觉得心脏疼痛得快要窒息了。 是那画中女子,小枝记得她的模样。 小枝恨不得立刻跑到那女子身边,帮她一起寻找,可是她的双脚像是被什么术法定住在这血河中,一步也迈不开。 小枝只能看着她在地狱中无助痛苦,看着她摔倒之后伏地哀泣,看着她艰难站起身继续寻找。 直到当小枝看到一根尖利的长矛,刺入了那带她到此的男子胸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终于又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五章 献祭 小枝再一次醒来,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房内光线昏暗,已是第二日傍晚。 门窗都被从外面锁住了,小枝从屋外女弟子的七嘴八舌中,知道自己为何要被关起来了。 她昨日下午,把修仙堂最重要的书阁给烧了,无数秘术古籍,无数先辈魂魄,烧得渣滓都不剩…… 听说李元清当场一口气没喘上来,现在还躺在床上。 当修仙堂的弟子在竹林中找到昏迷不醒的小枝,便得到吩咐,把她关在房内,严加看管。 小枝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放了那把火。 这罪名既然已经扣在她头上,只怕是难以洗刷了。 那书阁对通天阁来说,至关重要,哪怕那火不是自己放的,估计也脱不了关系,不知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 小枝在房内踱了几步,爬到床尾,把竹篓抱起来,想了想,唤了声:“小白”。 小白慢悠悠从竹篓中钻出来,抖了抖耳朵,正要往小枝怀里钻,却被小枝拎起来,放到床上。 小枝也顺势趴到床上,打算和这上古妖王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 “小白,你真的是上古妖王吗?” 小白瞪着她。 “我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你若真是妖王,能否帮我一个忙?” 小白已经趴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多亏了月娘照顾,你也很爱吃她做的东西,对不对?” 小白抬了抬眼。 “她在这山中四年,只为了救那郁兰夫人,虽然我不知道那郁兰夫人是好是坏,但是月娘待你我不薄,你若真有那等本事,可愿意帮她一帮?” 小白又闭上了眼睛。 小枝戳了戳它的脑袋,道:“我怕是活不了几日了,你若帮了月娘,她定会记着你的恩情,日后跟着她,好吃好喝,自是少不了你的。” 小枝等了良久,小白依然不为所动。 小枝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这哪里是什么上古妖王,明明只是一只白痴狐狸嘛。 算了,算了,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小枝把竹篓提到小白旁边,示意它自己钻进去。 小白终于站了起来,先伸了个拦腰,然后抬起一条小短腿,在小枝脸上拍了拍…… 在小枝诧异的目光中,小白轻松地跳下床,迈着四条小短腿,一派慵懒地穿门而去了。 小枝换回了陆七送她的那套衣服,把竹篓背到背上,坐在床边等着来处置她的人。 既然在这房中逃不出去,只能随机应变,看看他们要如何对待自己,是否有逃生的可能了。 等到夜深人静,小枝正想着要不要先睡一觉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来人只有李元清,他看上去比昨日苍老了不少,小枝来通天阁这么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怒意。 李元清怒道:“我自问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是存心要毁了整个通天阁,你可知你这一把火,烧掉了多少修仙弟子的前程。” 小枝辩解道:“师父,我没……” “不要叫我师父,能驱使妖界琉云火,想不到你竟是崇月阁的人。” 崇月阁?难道这火是月娘所为? 在没有亲自问过月娘之前,小枝决定还是先不要泄露月娘的底细。 “不是……” “不是你?那后山书阁,平日里就你一个人去,除了你还能是谁?我就说,怎么我修道几十载,都只能半月入一次书阁,就算你天赋异禀,也不可能领悟得如此之快,原来你根本不是去查阅古籍,以求仙道,而是要烧了整个书阁,毁了我通天阁万年基业。” “我……” “你什么你,今日便要拿了你祭我通天阁历代仙魂。” 李元清走到墙边,对着墙上那幅秋菊图,手指掐诀,嘴里念念有声,只见那秋菊图瞬间变成了一扇漆黑的门。 小枝瞪大眼睛,这房间里,竟然也藏着秘术机关! 李元清扯过小枝的手臂,一把推开了那扇暗门。 李元清轻车熟路地带着小枝在地洞里穿行,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清又念了一道咒语,眼前的黑暗终于消失,他们出现在一片空旷明亮的山洞里。 李培风和李俊伟已等在这里多时,不过小枝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他们两人,而是他们身后那座圆形石盘,和石盘上发出耀眼白光的水晶球。 和书阁二楼一模一样的水晶球。 李培风和李俊伟却是盯着小枝,目露贪婪。 李俊伟道:“容你放肆几日,你倒是胆大包天了,连我通天阁秘术古籍都敢烧了,就是将你处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解通天阁众人的心头之恨。不过……”李俊伟话锋一转,声音里隐隐有些激动,道:“今夜是我等的好日子,只要你乖乖听话,之前那些便一笔勾销,你也能少受些折磨。” 李培风道:”与她说这些作甚,她如今到了这里,还能逃出我们手掌心不成?就算她不是心甘情愿为我们献祭,又能如何?还能飞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小枝今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了。 李培风又道:“一切准备妥当,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子时,我们先施咒布法。” 李元清把小枝拉扯到石盘边,离得近了,小枝似乎又看到那淌满血液的石盘,想起李元清方才所说的“祭仙魂”,心里大概知道所谓布法,定与这石盘上的符咒有关。 可是面对这通天阁三大领头人物,她该如何自救? 索性他们觉得小枝掀不起大浪,没有捆住她的手脚。 在这紧要关头,小枝脑子里灵光一闪,冒出了个白衣仙人,如今看来,只有召来那位冰山神仙,求他救命了。和生命危险比起来,对青荇仙君的恐惧完全不值一提。 小枝默着那日玉簪所念的秘语,双手藏在石盘底下掐诀,可是一套动作做完,山洞里并没有出现青荇仙君的身影。 不可能出错啊,那日自己便是这般召出青荇仙君的,她还记得他那句冷漠至极的话:“你召我来的?” 莫不是今日那青荇仙君不肯现身? 吾命休矣! 第三十六章 飞升 当李培风三人终于布置好一切,每人在石盘边选了个位置站好,小枝看到他们面前的石盘上,各有一只仙鹤图案,只是李元清和李俊伟面前的图案看起来像是新篆刻上去的,与整个石盘上的符文格格不入。 小枝又去看自己面前的石盘,上面刻的是一朵莲花。 李元清有些担忧道:“这办法真的可行吗?” 李培风道:“你们放心,我仔细研究过飞升秘籍,当初恒渊仙君飞升,用的便是此法,只是他修为高深,一人便能控制这黑石盘,不是你我所能企及的。不过以我们三人之力,定能远超于他。” 李俊伟道:“可他用的是仙人之躯,这小姑娘虽然是难得一见好材料,但比仙人总是不及。” 李培风看着小枝笑道:“可我们这几十年来,每年把那些天分最高弟子的灵智献祭给这黑石盘,如今再加上这等天才地宝,还怕不能成事?你们放心,飞升秘籍上所载,必定不会错。” 李元清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我是没时间再等了,如今书阁被毁,通天阁怕是要散了,无论如何,今日都要一试。” 当下话不多说,三人开始掐诀念咒。 慢慢地,那黑石盘上,开始冒起丝丝白烟,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小枝想要往后退。 李培风盯着她,命令道:“伸出手,放到黑石盘上。” 小枝只觉浑身不受控制,脚不能退,手也从石盘下抬了起来。心里拼命挣扎,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往那黑石盘伸去。 李培风三人都盯着她那双缓缓靠近黑石盘的手,恨不得亲自动手把那双手给按倒石盘上去,谁也没注意到小枝的眼睛已经望向李培风身后。 果然青荇仙君还是听到了她的召唤。只是您为何要举着一块大石头,偷偷摸摸地走到李培风身后,手起石落,李培风当场尖叫一声,不待他捂头转身,青荇仙君又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踹趴在黑石盘上。 李培风整个上半身都贴在滚烫的黑石盘上,瞬间发出嗤嗤的声音,黑石盘上浓烟滚滚,肉香四溢,竟是烤熟了! 在青荇仙君这一番动作的时候,小枝身后也冒出一个人来,抱着她的腰,把她拽离了黑石盘几步远。 小枝还没来得及尖叫,身后之人喘着气道:“你怎么这么重?累死我了!” …… 小枝那声尖叫哽在喉咙里。 李元清和李俊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两人赶紧转身望向自己身后,没有发现异状,又都望向青荇仙君,再望望小枝旁边的红衣男子。 李培风死了,小枝也能动了,但是那阵法已经启动,黑石盘依然蒸腾着白烟,随时准备着烤肉,李培风双腿已经掉在地上,上半身熔在了黑石盘中,血肉模糊,连骨头渣都被熔化了,不一会,便渗进黑石盘中,不见踪迹。 几人皆是心头大震,尤其是小枝,想着自己的双手差点就要被烤化掉,或者还不止双手,浑身打了个激灵。 等这次被两位仙人救出去,一定要好好拜谢大恩。 在小枝以为青荇仙君和月老马上就要带着她飞出这片山洞的时候,李俊伟心惊之后冷静了下来,狞笑道:“原来是青荇仙君大驾光临,不知可是助我成仙而来,看来真是老天佑我,为我送来这等仙家之躯。” 在神仙面前,竟敢这般狂妄?小枝拧起了眉头。 李俊伟又对李元清道:“李师兄,那边还有一个,便交给你了。本以为只能飞升成个末等小仙,没想到,我俩仙缘如此深厚,只是可惜了掌门。”虽说着可惜,语气里却没半点可惜之意。 李元清早已蠢蠢欲动,掐诀召出一条猩红的索仙藤来,笑道:“速战速决,莫要错过了飞升的时辰。” 看到这条索仙藤,本来挡到小枝身前的月老下意识往她身后一躲,妈的,又来这玩意。 那边李俊伟也召出了索仙藤,直接照着青荇仙君的面门甩了出去,“啪”的一声响,索仙藤抽在了旁边的石柱上,碎石簌簌滚落,青荇仙君侧身躲过了,只是不等他多做思考,又一记索仙藤如鞭子般抽了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小枝呆了一瞬的功夫,李元清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小枝和月老赶紧往后跑,一边跑,小枝一边问:“仙君,你们怎么不用仙术?” 月老苦着脸,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啊,妈的,这破地方种了一整片山谷的索仙藤,压制了我们的仙法,我们现在便如你等凡身,没什么鸟用。偏偏还不能让那索仙藤近身,否则仙元受损都是轻的。” 月老一边躲着李元清的索仙藤鞭子,一边叫道:“快快快,你快帮我挡着点。” 小枝义不容辞,赶紧把月老护在身后,一边倒退着躲避李元清的索仙藤,一边想着现在该怎么办。 那边黑石盘还冒着热气,似乎只待把他们三人都捆了,扔上去煎炸一番,这李俊伟和李元清就能飞升成仙了。 小枝和月老躲到一根石柱后面,李元清那条索仙藤紧跟着就抽得石柱上落石纷纷。 小枝和月老捡了地上的碎石,对着李元清那张老脸一通乱砸,李元清脸上吃痛,一下子乱了手脚,那索仙藤也失去了威力。 “砸,砸死他。”月老发现这个办法可行,瞬间涨了气势,拼命去捡地上的石块,两人四只手扔石块,完全不带歇的。 李元清被砸了满头满脸,鼻青脸肿,疼痛不已,那接二连三的碎石,砸得他左闪右避,心火大盛,当下不管脸上的疼痛,掐诀念咒。 月老正砸得起劲,忽见那些碎石在半空中掉了个头,朝着他们这边飞来,赶紧拉着小枝又躲到石柱后面。 这李元清虽然资质平庸,但是修炼到这把年纪,也还是有些能耐的,对付没有仙法的月老,完全够用了。 可怜这边月老叫苦不迭,这仙身,今日怕是要折在这了。 第三十七章 绝境 小枝却是心下大喜,用术法?正好,便用你这通天阁的秘术跟你斗斗。 当李元清的索仙藤即将缠上月老的时候,只见地面上所有的碎石瞬间悬地而起,飞速朝着李元清和李俊伟的方向砸去,速度之快,力道之狠,即便是有所防备的李元清,也被砸得哇哇叫。 月老张大嘴巴,只觉得这凡人的术法比他的仙法也不遑多让。 趁着李俊伟遭到碎石袭击的时候,青荇仙君终于跑到了月老这边。小枝看着两位神仙狼狈不堪的模样,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任务艰巨。 李元清被砸晕在地,李俊伟虽然还没晕,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挣扎着爬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索仙藤,咬牙切齿地瞪着小枝。 “好,好,好,果然是天资聪颖的奇才,短短几日时间,便将我通天阁秘术运用得如此游刃有余。只是你这欺师灭祖之徒,竟用此法来对付你的师父师伯,简直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月老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停停停,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你这都要杀了她了,她不还手,难道要乖乖受死不成。你们这狗屁通天阁也太欺负人了,做你们门下弟子,稍微学得好一点的,居然要被挖了灵智,为你们这三个丧心病狂的老家伙的一己私欲断送前程,这又是什么邪门歪道的鬼规矩。就你们这样表面浩然正气,内里脏污狼藉的门派,还好意思说欺师灭祖之言,若是那老天有眼,断不会让你们飞升成仙。小枝姑娘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却被你这奸佞小人颠倒黑白,陷害栽赃,满口喷粪,当真是天理难容。今日若不是被我碰上,小枝姑娘岂不是要百口莫辩,任你欺侮了去。” 小枝一脸惊讶地看着月老叉腰骂人,她从未见过如此厉害之人,仅仅是动动嘴巴,便让那李俊伟脸色发黑,一口老血喷出半丈。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李凌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山洞里,正拍着手走到黑石盘前。 李俊伟显然对李凌霄出现在此地很是惊讶,这是通天阁最隐秘的地方,只有他们顶层的三人知道,这李凌霄又是从何得知。 同样惊讶的还有月老,这具被他借用了几天的肉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很有一些冲击感的。 小枝看到李凌霄,却是没忍住瞄了一眼青荇仙君,只见青荇仙君亦正看着李凌霄,只是那眼眸中,怎么不见多少欢喜啊? 李俊伟道:“凌霄,快,快抓住这些人。” 李凌霄却是上下打量着李俊伟,道:“师伯,时辰可快到了,您老这副模样,还打算飞升吗?倒不如把这机会让给师侄,您看如何啊?” 李俊伟心下大骇,惊道:“你是如何得知?” “师伯啊,这些年我虽身为修仙堂大弟子,却是一次都不敢踏入书阁,便是去了,也不敢查阅古籍,只怕稍微有所精进,便要被你们挖去灵智,便是学那秘术,也只能半夜偷偷修炼。这些年你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我早已发现你们的阴谋。” 李俊伟又吐了一口血,怒道:“你可知你师父把你当下任修仙堂堂主来培养,从未想过要挖你灵智。” 李凌霄道:“要不是我小心谨慎,处处迎合他的喜好,讨他老人家欢心,今日可未必能站在师伯您面前。看在师侄我这么多年为通天阁鞠躬尽瘁的份上,师伯便把这飞升的机会让给我,如何?” 李俊伟道:“这里有两位神仙,还有一块献祭的好材料,只要你帮我抓住他们,咱们俩人一同飞升又有何不可?” 小枝作为那块好材料,心想完了,这李凌霄为了飞升成仙,竟是玩弄青荇仙君的感情。又见这李凌霄如此有恃无恐,只怕是有后招。 果不其然,李凌霄道:“要抓他们,还不容易,只是师伯有所不知,那李培风说的三人同时飞升,却是诓你们的,也就你们两个蠢货,信了他的鬼话。” 李凌霄指了指晕倒在地的李元清,又指了指气得摇摇欲坠的李俊伟,接着道:“那黑石盘岂是你们随便刻两只仙鹤,便会改变咒术的,只怕李培风是想在最后关头,再祭了你们俩,确保万无一失。可惜啊,他的如意算盘是没得打了,今日便由我,来完成通天阁的飞升大业吧。” 这边说得火热,那边青荇仙君又挨着身后的洞壁偷偷查看了一番,却是不知道那李凌霄到底是如何进来的?这漆黑的洞壁到底有什么古怪? 李凌霄眼观六路,看着青荇仙君笑道:“仙君既然来到了这里,便不要再想着出去了,那日见仙君腾云驾雾,仙气飘渺,甚是向往,今日不如遂了我的心意,让我也体验一下这当神仙的滋味。” 不等青荇仙君说话,月老已经开骂了,道:“哈,倒是不知何时起,这仙界的门槛竟变得如此之低了,什么东西都敢妄想飞升成仙,也不怕还没飞上云头便被雷给劈焦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东西,这具皮囊便是长得再好看,他月老也是不会染指的。 李凌霄冷笑道:“便是有那一日,尔等也看不到了。” 李凌霄说完,不知使了什么术法,小枝他们脚边的地上,竟长出数十条猩红的索仙藤来,索仙藤像从地底冒出来的毒蛇,不断游离扭动,将他们困在紧贴着洞壁的一块小小地方。 “我也不贪心,只要你们两位神仙其中一位过来这黑石盘边,供我使用便可,若是不从,便是要让你们尝尝这索仙藤的滋味了。” 据说自愿献身的仙躯又比那强迫的更容易吸收。 青荇仙君冷漠道:“若是我过去,你可会放了他们俩?” “那可不行,那位仙君若是出去,我还怎么安心当神仙,不过你放心,我会把他们关在召仙堂后山禁地,好吃好喝伺候着,对了,那里还有一只狐狸供你们逗趣。” 月老怒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地上那些索仙藤像是听懂了他这句话,扭动得更欢快了,小枝都能感觉那藤上的倒刺快舔到她脸上了。 第三十八章 受伤 青荇仙君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月老,淡声道:“没必要都送死,你便好好留着那条命,他日寻得机会,也好去上界揭发此人的面目。” 月老急道:“要死也是我去,要你这小子逞什么能。”自己好歹是个万万年的神仙,再怎么也不能让青荇这个几万年的挡在前面啊。 青荇仙君看了一眼小枝,难得笑了一声,道:“我可不是舍不得你死,你忘了你为什么来这通天阁,若是我死了,还能解救一个姑娘于水火,岂不是功德一件。” “呸,你怎知这姑娘就一定会爱上你,人家现在可是视你如洪水猛兽,你倒装什么英雄。” “断绝一切可能,岂不是更好,若是我爱上这姑娘,又何尝不是害了她。” 青荇鲜少开完笑,平日都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模样,可月老知他有个臭毛病,就是越是危急关头,他越能解放天性,跟你逗趣。 不是,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爱不爱的?现在难道不是应该想办法逃命吗?小枝不解。 李凌霄也被他们这磨磨唧唧的搞得不耐烦了,眼看时辰就要到了,你们倒底愿不愿意自愿献身哪? 青荇仙君道:“我现在过去可以,可你怎么保证你不会杀了他们?” 李凌霄笑道:“保证?只要我心情好了,自然会饶他们不死,现在就看你怎么做了?” 李凌霄说完,伸手一挥,青荇仙君面前的索仙藤往两边扭去,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青荇仙君正要往前踏出去,只听身后月老“啊”的一声,回头看去,哪里还有月老的身影。 小枝伸手去抓青荇仙君的衣袖,急道:“仙君,快过来,我找到出口了。” 原来,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唠着的时候,小枝在漆黑的洞壁上发现了玄机。 她想起李元清对着秋菊图念的那几句咒语,默念了一遍,果然看见漆黑的洞壁上有几处地方出现了闪着金光的符咒。最近的一处便在月老旁边不远,小枝想也没想,就把月老一把推了过去,月老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果然有些能耐。”李凌霄冷笑一声,迅速掐诀念咒。 青荇仙君被小枝往洞壁里推了推,再推了推,却是怎么也推进不去。 咦?小枝再次念那咒语,却发现刚才出现符咒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再看,原来那符咒竟是挪了位置,出现在索仙藤包围圈之外的洞壁上。 李凌霄此时已没有了耐心,催动一条索仙藤,往青荇仙君腰间缠去。 避无可避,眼看那长满肉刺的猩红鞭子就要缠上青荇仙君的腰腹,小枝来不及多想,伸手抓住了那索仙藤,用力一扯,竟是将那六尺来长的索仙藤连根拔起,尖锐的肉刺扎进手心,疼得钻心。 小枝却不放手,默念咒语,这条索仙藤在她手中飞快生长,堪堪够到李凌霄的长度,她这是将索仙藤当鞭子使,用力一抽,照着李凌霄的脸甩去。 李凌霄不防她来这手,慌忙往后跃出数尺,正好躲过这一鞭子。 小枝一鞭子抽出去,却不恋战,回手鞭子一卷,将旁边围成一圈的索仙藤尽数捆在一起,像扎草堆一般,打了个结。小枝再用脚一踩,那扎进手心的索仙藤便哧喇掉在了地上,肉刺勾着皮肉,整只手立马鲜血淋漓。 青荇仙君在索仙藤被缚住的一瞬间,一手扶住小枝的腰,一手在洞壁上一撑,足尖在索仙藤上一点,借力往那刻了符咒的洞壁上跃去,眨眼的功夫,两人便消失在了漆黑的洞壁上。 漆黑的地洞里,小枝靠在洞壁上喘着粗气,疼痛从手心蔓延到全身,她两腿绵软,再也走不动了。他们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月老早已不知跑到哪去了。 黑暗中,有一只手探了过来,抓住了小枝的手腕,另一只手紧接着将她那只黏糊糊的手用布帛包裹起来。 小枝吃痛惊呼,手往后缩了一下,只是这黑暗像是能吞掉声音一般,不管是喘气声,还是痛呼声,都没人能听到。 青荇仙君凑近小枝,不知说了什么,炙热的气息洒在她耳边,小枝愣了一下。 怔愣的功夫,她便被人拦腰抱起,小枝又是惊呼一声。 青荇仙君抱着小枝,继续在黑暗的地洞中寻找出路。 小枝确实没有力气再走了,加上对青荇仙君的畏惧,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偎在青荇仙君的怀中,嘴里默默念着咒语,一边观察身旁的地洞,可有金光符咒出现。 好在行了不远,总算发现前方不远处一块刻了金色符咒的洞壁,在漆黑的地洞里,格外醒目。 小枝轻轻吁了口气,青荇仙君虽然没听到她的感叹,但从她突然放松的肩膀,也能感觉到她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只是仙君也是个倔脾气,从来都是他厌烦别人,还没有人这般嫌弃过自己。 当小枝按住他搂在她腰上的手,示意可以放她下来的时候,他却收紧了手,把她往怀里又塞了塞,仿佛是怕她掉下去。 小枝心道:“这青荇仙君莫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这可如何是好?他该不会以为我是趁机占他便宜吧?” 两人之前一番奔跑,浑身都燥热得很,两只叠在一起的手都是烫乎乎的,小枝试着去掰青荇仙君的手,这样你总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不,仙君不想明白,便是不明白。 哪怕是听不见,小枝也忍不住开口叫起来了,“仙君,你倒是放我下来啊,我恢复体力了。” “仙君,我可以自己走。” “仙君,你难道不累吗?” 热气喷了青荇仙君一脖子,手里也没歇着,那只没受伤的手依然在抠青荇仙君那只搂在自己腰上的手。 当青荇仙君抱着小枝穿过那道金光符咒,便听到了那句:“你这个臭神仙怎么这么犟?” …… …… 小枝也听到了这句,她的手还搭在青荇仙君的手上,她又僵住了。 青荇仙君面无表情地把她放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荆罂果 他们面前是一片山谷,云雾萦绕在半空中,不见皓月星光。 山谷中央有一棵高约二丈的果树,树顶悬着一盏琉璃灯,灯光下,黑炭般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大伞,伞下挂满了樱桃一般大小的果子,红彤彤的,煞是可爱。此树无叶无花,枝干上长满尖刺,包裹着那些红果,在琉璃灯光下,如钢针一样闪着寒光。 小枝立马就想到了红豆果子,只是红豆果子是长在矮灌木丛中,而且个头比这大很多,倒是不知味道是否相近? 青荇仙君此时却拉起小枝那只受伤的手,小枝这才注意到手上包裹着的布帛是青荇仙君从袖子上撕下来的,那布片上已经沁满了鲜血。 青荇仙君仔细看了看那只手,又从另一只袖子上撕了一片白如冬雪的布帛,小心地缠在小枝手上,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问道:“可还疼?” 当然疼了!还流了这么多血,出去可得好好补一补。 不过小枝觉得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便一指那棵果树,道:“回仙君,好多了,不知仙君可知道那是什么树?” 青荇仙君这才看了一眼那山谷中央的树,道:“这是荆罂果,上古神果,据说当年木槿仙子爱食此果,种了一整座仙山的荆罂果,可惜在那场神魔大战中,被尽数毁去,没想到竟能在这通天阁的山谷中再见到。” 小枝想了想,往那荆罂果树走去,只是还未走近,又被青荇仙君拉住,小枝正欲说话,青荇仙君示意她看脚下。 只见脚前两步远的地方,铺满了钢针般的尖刺,漆黑如炭,小枝只顾着看那红果子,倒是没注意脚下的危险。 青荇仙君道:“这荆罂果乃世间罕见的灵丹妙药,难摘得很,我现在不能使用仙术,不然施法给你摘一些食用,你这手便能好得快些。你先在这等着,我来想办法给你摘几个。” 听青荇仙君这么一说,小枝倒是想起来,她背上的竹篓里还有不少红豆果子,便道:“你先等等。” 小枝让青荇仙君帮她把竹篓拿下来,伸手从里面掏出个红豆果子来,递给青荇仙君,道:“你看看这个,和那个荆罂果相比,可有相似之处?” 青荇仙君接过红豆果子,仔细看了看,皱眉问道:“这果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小枝道:“我家山上摘的。” “你家住哪座山?” “回龙山。” 青荇仙君沉思片刻,道:“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这回龙山在何处?” 小枝道:“实不相瞒,自从下山之后,我也忘了回去的路了。” 青荇仙君不再多问,把红豆果子还给小枝,道:“若说那荆罂果是世间罕见的灵丹妙药,你这果子,便如那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仙丹了。” 咦?这么宝贝?那自己把它当饭吃,岂不是在暴殄天物! 青荇仙君见小枝拿着那枚红彤彤的果子,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之前并不知她手里拿着的是何等宝贝,催促道:“快把它吃了。” 小枝点点头,张嘴咬了一口红豆果子,只是这一口吃在嘴里,感觉格外珍贵一些。 小枝想了想,又从竹篓中掏出两枚红豆果子,递给青荇仙君,道:“仙君被压制了仙元,又在这洞中走了这么久,想必也有些饿了,这红豆果子我还有很多,你先拿两枚去填了肚子。” 青荇仙君确实是饿了,他和月老被困在那洞中两日夜,没吃没喝的,现在见到这诱人的果子,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便也不客气,接过红豆果子,道了声多谢。 小枝本来还打算想办法摘一颗荆罂果尝尝,听青荇仙君如此说过之后,便不再感兴趣了。 两人各吃了一枚红豆果子,青荇仙君刚把另一枚收入怀中,就看到山谷另一侧山壁上出现金色符咒,不等他们寻地方躲藏,便见一个女子急匆匆跑进来。 正是玉簪。 玉簪见到小枝,先是一喜,还没笑出来,愁眉却又耸了上去。 小枝问道:“玉簪姐姐,你怎么来这了?” 玉簪急道:“你难道不知道,整个四照山脉都快烧起来了,火从雾仓山烧到聚风山,再烧到留云峰,周边几座小山都遭了殃。山上的弟子一开始还想着救火,可那火势实在是太大,根本救不过来,便都想办法逃下山去了。” 小枝惊道:“怎么会突然起火?” “这就不知道了,我还没完成少主的吩咐,不敢下山,只能一路跑到这里来。不跟你说了,你赶紧想办法逃出去,我今日需得摘了这荆罂果才能离开。” 玉簪话毕,看向青荇仙君,突然跪下道:“不知仙君能否帮我摘一颗荆罂果,玉簪实在是没办法了。” 青荇仙君冷声道:“我如今已无仙法,帮不了你。” 小枝正要开口,玉簪却猛地站起身,就要往那尖刺上踩去,小枝赶紧拉住她,把竹篓提到身前,道:“你别冲动,我……” 玉簪打断她的话,道:“小枝妹妹,我这不是冲动,你看我这双手,为了摘这荆罂果,被刺成了什么样,自从发现了这里,我便每晚都来,可就是摘不到荆罂果。若是这树被火烧掉了,我也只能以死谢罪了。今日便是废了这双手,我也要摘了它,回去跟少主复命。” 只见玉簪那双本该纤细白嫩的玉手,现在竟是布满了小血洞,更有严重的地方,皮肉翻卷着,一双手,青紫肿胀,让人不忍再看。想必那脚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枝正待再说,却见李凌霄正从闪着金光的符咒中走出来。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李凌霄狞笑着掐诀念咒,片刻间,整座山谷的地面上,无数的索仙藤无声地冒出来。 小枝还没想出对策,他们此时正站在山谷中央,跑也来不及了。 这索仙藤乃是上古之物,通天阁的书阁中不曾记载,师父亦不曾教过她,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哪个咒术能将之根除。看那李凌霄,倒是精通得很。 青荇仙君倒是果断出手了,他一手捞起小枝的腰,一脚把玉簪踹进尖刺丛,顺道借力一跃挂在了荆罂果树枝上…… 第四十章 千刀万剐 青荇仙君力度掌握得很好,玉簪只是倒退了几步,并没有跌倒,而且这几日她为了摘荆罂果,在鞋底下了不少功夫,此时站在刺丛,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青荇仙君虽然脚下力度掌握得不错,手上却是没法掌握了,只见那只攀在树枝上的手,已被数十根尖刺刺穿,惨不忍睹,小枝看一眼便觉得心惊得一哆嗦。 “这荆罂果树是索仙藤的克星,我们暂时安全了。” 这哪里叫安全了啊?小枝抬头望了眼青荇仙君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又低头看了眼搂在自己腰上的手,再往下瞄一眼满地的尖刺,真要葬身于此了吗? 青荇仙君沉声道:“抱紧了,掉下去可要被扎成刺猬。” 小枝叹道:“仙君先放我下去吧,你这样撑不了多久的。” “你救我伤了一只手,我便还你一只不是正好,你只管抱着我,我定不会让你掉下去。” “仙君此话差矣,你这不是还,本来不过是伤了一只手,现在变成两只罢了。” 青荇仙君低头看了一眼小枝,道:“我不喜欢欠债,便是今日不还,他日也是要还的。” 李凌霄已经走到刺丛外,望着挂在树上的两人,冷声道:“高师妹,你若帮我把那两人拽下来,我便让你当通天阁掌门,如何?” 还真是天大的诱惑,可他不知道,通天阁此时正在火海里挣扎,转眼便要化为灰烬了。 玉簪也望着挂在树上的两人,沉默片刻,道:“通天阁于我无用,师兄赏我一颗荆罂果便可。” 小枝急道:“玉簪姐姐,你……” 李凌霄打断她,道:“莫说一颗荆罂果,便是这整棵树都送给你又何妨。只要抓住那两人,我便立刻告诉你摘荆罂果的秘术。” 玉簪踩着尖刺,一步一步往荆罂果树下走去,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在耳中,格外惊心。 青荇仙君道:“抱紧了,等下我跳下去,你的脚往上提一提,记得别沾地。” 小枝道:“那我不是欠你两只脚了?” “权当利息了。” 小枝听闻此言,却是抬头对青荇仙君露了个狡黠的笑,道:“那不好意思啊,这利息仙君只怕要先欠着了。” 眼看玉簪便要到了,小枝双腿缠上青荇仙君的两条腿,确保不会掉下去,才将提着竹篓的那只手从青荇仙君身后挪过来。 青荇仙君感觉到双腿被夹住,正要皱眉,却听小枝对着竹篓轻声道:“好竹篓,快把青荇仙君装进去。” 只见白光一闪,青荇仙君不见了,小枝抱着竹篓双脚坠地,疼得龇牙咧嘴。 玉簪却没听到小枝刚才对着竹篓说的话,见青荇仙君凭空消失,只当是他恢复仙法,便弃小枝不顾了。 李凌霄发现此变故,已经怒不可遏,尖声喊道:“快抓了她,我马上告诉你荆罂果的秘术。” 玉簪看着小枝,道:“这荆罂果乃上古神树,我一介凡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小枝妹妹,你莫要怪我。” 小枝看着玉簪,却是一言不发,忍着疼痛,慢慢地将竹篓反背到胸前,站直了身子。 玉簪一脚踹在小枝小腹上,把她踹出了刺丛,踹进了遍地的索仙藤中。 小枝整个后背砸在索仙藤的肉刺上,从后脑勺到脚后跟,全都被索仙藤给扎了个遍,当真扎成了刺猬。 小枝痛呼一声,竟然还没晕过去。 那些肉刺吸附在小枝背面,将她整个人又举到半空,眼看旁边的索仙藤立马便要爬上她的胸腹。 玉簪看着小枝这惨状,有些不忍,强压着心头的愧疚,今日你不死,明日便是我死了,当下不再看她,转身向李凌霄索要摘荆罂果的秘术。 李凌霄倒是信守承诺,等他飞升成仙,这棵破树,于他也无用处,当下便告诉了玉簪秘术。 眼下已到子时,耽搁不得,他正要掐诀念咒,将小枝捆了拖去黑石盘那里。 当第一条索仙藤爬上小枝的前腰,整个山谷上空萦绕的云雾突然被一阵飓风刮了个干净,从山腰处往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遮住了日月星辰,那层薄薄的仙障,早已消失无踪。 从那火光中,掉下一团烈焰,瞬间便砸到了索仙藤丛中,索仙藤吃痛,扭作一团,那些肉刺从小枝后半边身子中生生拉扯出来,小枝还没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又被砸到了坚硬的地上,当真是痛入骨髓,眼看便要魂魄离体了。 偏偏就是这样,她还是没有晕过去,她从不知道自己如此扛得住疼痛。 竹篓的背带被索仙藤绞断,滚落在一旁。 小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看着那团烈焰中走出两个人来。 是范月娘和郁兰夫人。 小白从范月娘怀中跳出来,正要往小枝跑来,却被李凌霄抢先一步。 小白虽是上古妖王,可这三千年来,它被禁术困住妖元,现不了人身,便是将那郁兰夫人从禁地救出来,也是费了它老大精力。此时看到那柄抵在小枝脖子上的匕首,却只能停下了脚步。 李凌霄将小枝从地上拽了起来,一柄黑铁匕首抵在她脖子上,道:“都给我站住,否则,我便杀了她。” 小枝刚躺着的地方,已经渗了一滩鲜血,素白长裙被血浸透,看不出原有的模样,她的头发在被索仙藤缠住的时候已经散开,此时披散在血红的裙子上,称着那张惨败的小脸,仿佛是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般。 范月娘看得心头一疼,怒道:“李凌霄,你快放开小枝。” 李凌霄狰狞道:“放了她?放了她,我还如何成仙?” 范月娘道:“你这丧心病狂的狗杂种,今日落到我们手里,还妄想成仙,做梦!” 李凌霄却不怒反笑,道:“是啊,落到你们这些妖人手中,我是活不成了,那便让小枝师妹给我陪葬,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哈哈哈……” “你放了小枝,我们便饶你一条狗命,否则,便要将你千刀万剐,神魂俱灭,不得超生。” “哈哈哈,你当我是那李俊伟,随你哄骗。你们胆敢再往前一步,我这把黑铁神匕可就要先让她神魂俱灭了。” 第四十一章 交代后事 范月娘当然知道这把匕首不简单,不然早就让郁兰夫人杀死那李凌霄了。 郁兰夫人虽然不受这索仙藤困扰,可是看到那把抵在小枝脖子上的黑铁匕首,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枝刚刚体验过千刀万剐之痛,此时被李凌霄拽住手臂,抵着后背,浑身痉挛不已,强提着一口气,问道:“月娘,这火是怎么回事?” 范月娘幽怨地看了一眼郁兰夫人,道:“是郁兰夫人放的火,不过你放心,我们四处寻找你的时候,碰到了一位红衣神仙,他已经去上界寻雨神来救火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要到。” 郁兰夫人抬眼望天,很是不服,老娘被关了这些年,不烧他几座山,岂能泄了心头之火。 小枝听到月老已经逃出去了,心中松了口气,大家都没事那便好。看了眼地上的竹篓,再提起一口气,说道:“那个竹篓里,有青荇仙君,还有一只黑猫小黑,和一条黑狗棒槌。你出去之后,只要对着竹篓喊他们的名字,他们便能出来了,小黑麻烦你送去给陆七,就是我和你提起过的桃树精,他住在春宜城最大的客栈。棒槌和小白,便要麻烦你收养了,竹篓里还有一些红豆果子,几样金首饰,便都送与你了……” 小枝絮絮叨叨地交代后事,李凌霄扫了眼那竹篓,又冲荆罂果树下的玉簪使了个眼色,玉簪正犹豫着,范月娘已经一个箭步捡起竹篓,生怕又被那李凌霄抢了去,这是小枝的宝贝,她一定要替她好好看管着。 小枝脑子渐渐发沉,又胡乱说了些什么,声音却几不可闻了。 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不管了,死就死了吧。 偏偏李凌霄不让她死,他将匕首刺进小枝的锁骨中,尖锐的刀尖在骨头上转了个圈,小枝凄厉一声,瞬间又清醒过来了。 范月娘眼圈一红,只觉那匕首是刺在她身上,浑身颤抖起来,捏紧拳头,颤声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这几日相处,她已视小枝如亲姐妹,哪里见得这般场面。 小白暴躁地在地上转圈,恨不能一口咬断李凌霄的脖颈。 郁兰夫人亦是心惊,这人类残忍起来,竟是比它们妖还有厉害。 李凌霄不理会范月娘,今日便是灰飞烟灭,他也要实现他的飞升大梦。 在范月娘和郁兰夫人无计可施的时候,李凌霄拖着小枝,退进了地洞中,立马又施法挪了符咒的位置。 小白一头撞到漆黑的山壁上,眼冒金星。 山下人心险恶,师父诚不我欺。 小枝又被李凌霄拖回了山洞中,李俊伟和李元清已不知去向,连李培风的那两条腿也不见了。 子时三刻。 黑石盘依然冒着滚烫的热气,李凌霄把小枝整个人都扔到了黑石盘上,让她那还在淌着鲜血的后半边身子紧贴着黑石盘,热气燎灼得小枝头晕眼花,她整个血肉模糊的身子下,像是吸附着无数条蚂蝗,很快便要将她的血吸干。 她没有闻到烤肉的焦味,也感觉不到热烫,浑身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血液慢慢渗进黑石盘上雕刻的符咒缝隙中。 “果然是好材料,竟没有被黑石盘所熔化,便是仙躯只怕也不过如此,早知这样,便不需那三个老家伙的血肉了。” 他竟是将李元清和李俊伟都给烤了! 李凌霄站在最开始李培风所站的位置,双眼血红,疯魔一般盯着沸血从小枝身下缓缓流出,填充着黑石盘上每一个符咒刻缝,不多久,那飞仙玄珠便隐隐泛出红光。 小枝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她想起了师父、小蓬、白棠,还有小黑、小白、芋头和棒槌;想起了回龙山的半山亭、桃花溪、破旧的小院,还有那终年站在路边的老桃树;她又想起了陆七,他们约好半个月之后在山脚下见面,通天阁的仙障被妖火烧毁,他不知发觉没有?此时会不会也在山上? 小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点点将左手举到眼前,手背上的鲜血肆意往下滴着,砸到她脸上,眼睛上,她眨了眨眼,看着手心那粒红豆,红豆藏在血红的皮肤下,依然能看出来那莹莹微光。 小枝将手挪到嘴边,毫无血色的嘴唇,贴在那红豆上,喃喃道:“陆七……哥哥……” 轰隆一声,七根粗大的石柱从中断裂,碎石如烟花般从洞顶掉落。 烟尘弥漫中,小枝看到了陆七。 她看到陆七走近黑石盘,看到他紧蹙的眉头,看到他眼里的疼惜,看到他伸出手,那双手颤抖着,却是不敢碰到她一般。 只是很快,当陆七看到她身下不断流出的血,和那冒着热气的黑石盘中央发出诡异红光的水晶球,便再也不犹豫,一把将小枝打横抱了起来。 血肉再次被撕扯的感觉让即将失去意识的小枝,闷哼一声,再一次转醒。 “小枝,对不起,我来晚了。”陆七贴在小枝耳边说道。 他不敢用力抱她,便是说话也不敢大声。 他将她轻柔地搂在怀里,即便这无比的温柔的动作,用在小枝身上,亦是无比的折磨,她身上,哪还有一块能碰的地方。小枝浑身透血,很快便将他也染成了个血人。 李凌霄双手紧紧贴在黑石盘的仙鹤上,他感受到飞仙玄珠在赐他力量,那红光中,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在看着他即将飞升成仙。 他李凌霄,马上就要成为人间第二个得道飞升的神仙了,他将受万民敬仰,百代流芳…… 陆七双眼通红,盯着那被碎石砸得头破血流却一步不动的李凌霄,他看着这个疯子,将小枝的脑袋靠在怀中,手指从小枝身下打开,对着李凌霄,做了个握拳的动作,骨节咯吱作响。 李凌霄瞬间便像那爆炸的碎石,化作靡粉,神魂俱灭了。 陆七犹不解气,又做了个下捶的动作,将那黑石盘和水晶球皆捶了个粉碎。 小枝靠在陆七怀中,看到自己散乱的发丝黏在胸前的血渍上,喃喃道:“陆七……对……对不起,我……弄……丢了……桃木簪……” 她还记得,陆七说过,那支桃木簪,无比贵重。 啊!这下总算要死了。 第四十二章 窈梦珠 梦里有无穷无尽的桃花瓣,纷纷扬扬,下雪似地,落在轻柔洁白的云朵上,清香袅袅,沁人心脾。 小枝在这绵软的白云上翻了个身,再翻一个身,才迷糊地睁开眼睛。 “啊……” 映入眼帘的是两只灯笼一般大的眼睛,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琉璃,正眨巴眨巴地盯着她。 小枝揉了揉眼睛,这并不是梦。 她赶紧爬起来四下里一望,发现自己正身处这琉璃球中,身下飘浮着轻软的云絮,云絮上又落满粉嫩的桃花瓣。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墨黑的长发披在肩头身侧,身上穿的是一套素白长裙,腰带上用粉色丝线绣了几朵小小的桃花,和陆七当初送她那套一模一样。只是她记得那套衣服被索仙藤撕开了无数道口子,染满鲜血,便是锁骨的地方,也被匕首扎了个洞的,身上这件,却是崭新的。 她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没有伤口,也没有哪里疼痛,除了整个身子轻飘飘的,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那琉璃球外的眼睛见小枝醒了过来,登时弯成了两道月牙,兴奋地朝着身后挥手道:“姐姐们,快来看,她醒了。” 不一会,小枝便见到好几个巨人般的女子,快步朝她走了过来,脸上无不带着欣喜。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是我变小了,还是她们太大了?小枝内心深处更偏向后者。 小枝无力地坐回云絮上,听着琉璃球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十七姐,你看她的眼睛好漂亮啊。” “红豆的眼光倒是不错,不比父君差。” “唉,六十六妹,你可别乱提这个名字,当心弟弟拔光你山中的灵草。” “哼,我才不怕他,爹娘取的名字,他便是再不喜欢,也不能改了去。” “好啦,好啦,现在提这个作甚,三十四妹,你快去喊弟弟回来,告诉他小枝姑娘醒了。” 六十六公主见小枝瞪大眼睛看着她,便挥了挥手,试着问道:“小枝妹妹,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小枝站起身,点了点头,道:“嗯,听得到。” 六十六公主高兴得跳脚,抓着旁边十七公主的胳膊,道:“太好了,她能听到我们说话。” 十七公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转头对小枝抱歉道:“让妹妹见笑了,方才不知这窈梦珠内能听到声音,多有冒犯,妹妹莫怪。” “窈梦珠?”小枝又转着脑袋看了一圈这琉璃球。 “没错,这窈梦珠乃是当年父君送给三十三妹妹的生辰礼物,半月前被弟弟抢来给你用了。” “弟弟?” 六十六公主笑道:“就是陆七,他是我们的六十七弟。” 小枝突然想起白棠说的那个魔界少主的故事,这陆七,难道不是桃树精? 五十七公主道:“那日我们正在三十三姐姐山中赏雪,弟弟抱着你突然出现在雪地里,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可没把我们给吓死。” 二十五公主道:“幸好你醒过来了,这窈梦珠虽然是上古的宝贝,可是从没人用过,我们每天守在你身边,就怕你醒不过来。” 六十六公主接道:“对对对,这几日弟弟把三十三姐府中的宝贝洗劫一空,每天往这窈梦珠里砸,便是希望能增强窈梦珠的法力。” “弟弟说你身上被施了禁咒,看不出来你的真身是人是仙是魔还是妖,病急乱投医,只要听说哪里有灵丹妙药,便不顾一切的寻了去。” “今日那浮玉谷的江玉簪找到小海,说她手里还有一颗荆罂果,听说少主还要寻找灵药,便有心献药,但有个条件,要少主与她订下召魔契约。弟弟情急之下,想都没想就去了。” 小枝插嘴问道:“什么是召魔契约?” 六十六公主道:“这是我们魔界与人类的契约,一般是人类想求魔帮他们完成心愿,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契约有一次性的,也有终身性的,终身性的又叫死契。那通天阁的召仙,便是从我们这学去的。只是仙和魔不一样,人类都想修道成仙,却没有人想修成魔。浮玉谷在人间,便是一处可以与魔界沟通的地方,他们目前召的最厉害的魔也不过是嗜血魔,与魔界少主签订契约,还签死契,这江玉簪倒真是敢想!” 江玉簪?小枝想到了那一脚,顿时又觉得背上疼了起来。 五十七公主道:“唉,江玉簪是敢想,不过弟弟不也是去了么。” 十七公主叹道:“希望三十四妹追上他的时候,契约还没签。” 小枝望着窈梦珠外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位姐姐,心想着这玉簪可算是她的仇人,要是陆七与她签了契约,可怎么办才好?况且,她那荆罂果还没有红豆果子好使,要是陆七知道她手里有比荆罂果更好的灵药,岂不是要吐血。 六十六公主看着神游的小枝,认真道:“小枝妹妹,我这个弟弟对你,可是一腔真心,恨不得以命换命也要救活你,你可不能辜负他。” 二十五公主笑道:“这可是弟弟第一次带姑娘回家,你们别吓着小枝妹妹。” 小枝脑子慢了半拍,待明白她们的意思,还没来得及感到窘迫,便见巨人陆七大步迈了过来,一把捞起窈梦珠,小枝一个没站稳,在窈梦珠里翻了个跟头。 陆七捞了窈梦珠转身便走,只当没听到姐姐们在身后喊叫追赶,不赶紧走,等下又要被缠住问个不停。 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陆七才坐到桌前,呼了一口气。 桃花瓣乱飞,小枝好不容易一屁股坐到云絮上,用手挥了挥花瓣,便看到陆七将窈梦珠捧在手心里,瞪着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桃木簪子的事,怎么算?”陆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讨债。 小枝还没从那“一腔真心”、“以命换命也要救活你”、“第一次带姑娘回家”中缓过劲来,便被陆七当头砸了这么一句。 小枝的脸瞬间便红了,她想起在山洞中,自己失去意识前听到陆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无妨,你便以身相偿吧。” 第四十三章 魔界秘辛 陆七还在盯着她,小枝觉得自己像只关在笼中的小山雀,而陆七正在等着她啁啾啁啾地鸣叫。 小枝嗫嚅道:“小黑……” “便是把小黑送给我也不够。” “那我……” “那好,就你了。” 哎,不是,我说什么了,什么就我了? 小枝想起契约的事,急忙问道:“你可与那玉簪签了契约?” “没有,还没到地方就被姐姐追回来了。” 小枝捂着心口,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怕我被别人抢走了?”陆七挑了挑眉,看在小枝眼中,便如两条硕大的毛毛虫拱了拱身子。 小枝道:“你还记得我身后的伤吗?是玉簪将我踹进索仙藤丛中所致。” 那两条毛毛虫拱成了两座小山,陆七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小枝道:“为了完成你的命令。” “我何时命令她杀你?” “她要想得到摘荆罂果的秘术,便只能杀了我。” 陆七顿了顿,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小枝坐在窈梦珠中,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立马爬起来,喊道:“喂,你先坐下,我还没说完呢。” 陆七又低下头去看手心里的小枝,片刻压制住杀意,道:“怪我所信非人,害你吃了这般苦头,等你养好伤,我便带你去浮玉谷,让你亲手杀了她。” 小枝总算想起自己的处境,问道:“对了,我什么时候能从这窈梦珠中出去?” “既然已经醒了,再养三日,便可出来了。” “还要三日?” “三日你还嫌多?你可知你昏迷不醒半个月,我每日是怎么过来的?”陆七手指摩挲着窈梦珠,轻声说道。 小枝想到方才姐姐们说的话,再被陆七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只觉得脸上又要红了。 小枝抓了把桃花瓣洒到空中,再俯身将脸埋进云絮中,闷声道:“你这个大骗子,你根本不是什么桃树精。” 乱花迷人眼,陆七看着那淡粉色花瓣轻轻落在小枝素白的衣裙上,墨黑的长发上,忽而轻笑道:“我不是桃树精,你才是。” 小枝待在窈梦珠中,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格外庞大,第一日陆七带着她在三十三公主的鹿鸣山转悠了片刻,刚开始小枝还感到十分新奇,不一会便觉得头晕眼花。 虽然陆七将窈梦珠捧在手心里,尽量保持平稳,但小枝身处云絮中,脚下不着力,便如晕船一般难受。 陆七寻了山顶一处清幽的凉亭,将窈梦珠放到石桌上,一撩衣摆自己也坐在石凳上,大手一挥,道:“带你看看鹿鸣山的雪景。” 小枝躺在云絮中,勉强抬了抬眼皮,只看到凉亭飞翘的檐角上摇曳的铃铛,接着便是陆七那张大脸。 陆七皱眉道:“你不舒服?” “晕得很。”小枝按了按眉心,道。 “我只想着你待在窈梦珠中闷得慌,带你出来转转,倒忘了你伤病初愈,还是应该多休息的,我们这便回去吧。” 小枝待那只大手即将捞起窈梦珠的时候,立马举起手摆了摆,道:“别,别,你先让我缓缓,再回去。” 陆七那只手便又缩了回去。 小枝躺了一会,从云絮中坐起身,终于望到了漫山遍野白皑皑的雪覆着苍松翠柏,好不壮观。 陆七也正看着那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没说话。 小枝道:“那日在通天阁,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陆七没回头,却是笑了笑,道:“我不是说过,你只要对着你手心的那枚红豆,喊一声陆七哥哥,我便会出现。” 小枝撇了撇嘴角,一副不相信的模样,陆七没见到她这副表情,继续道:“那日我翻遍了整个通天阁,也找不到你,我在心里一遍遍地盼着你喊我的名字,这样我便能找到你了。幸好,你总算想起我了。” 陆七转过头来,小枝正盯着手心的红豆看来看去,真的是自己将他喊来的? 陆七叹了一口气,又道:“好不容易找到个喜欢的妹妹,不管怎样,都得看好了才行,以后,不管去哪,你都要在我身边。” 小枝抬头看着他,道:“可是我还要去找师父。” “那以后不管你去哪,我都在你身边。”陆七不假思索道。 “你可是魔界少主!” “魔界少主就不配喜欢人?”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你父君……” “那你就多虑了,且不说你可能并非凡人,即便真是凡人,又有何妨,我娘亲,可不就是凡人。” “啊!”这是什么魔界秘辛,小枝长大嘴巴,语无伦次道:“可是……那……怎么……” “你是想问,我娘亲一介凡人怎么能生这么多孩子?” 小枝点了点头,不光是孩子的事,凡人短短几十载生命,转眼就没了,可白棠的故事里,魔君这三千年来可是一直在追妻啊? 陆七道:“万万年前,父君便喜欢上了娘亲,他陪着娘亲,从青丝到白发,待到娘亲逝去,他便等着她转世。 度朔山的鬼帝说,只要生下来的是女儿,他们就能这样一直相伴下去,可父君改了娘亲生为凡人的命数,终归是不能长久的,而且报应会落到身为凡人的娘亲身上。 父君向来只争朝夕,不信天命,万万年过来了,他们生了六十六位公主。 直到三千年前,神魔大战前昔,父君每天忙着和韶辰魔君、景黎魔君商讨战事,并没有发现娘亲那一胎怀着的是男婴。 当他发现的时候,娘亲已经快临盆了,娘亲十月怀胎,怎么也不忍心胎死腹中,若不是娘亲以死相逼,以魂飞魄散再不转世相逼,这世上便没有魔君少主了。” “那后来呢?” “后来,娘亲生下我便去世了,等神魔大战结束,父君再去寻娘亲的转世时,发现一切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陆七不欲再说了。 小枝一时不知该同情谁,看了一会陆七那望着远处落寞的神情,觉得还是陆七更可怜一些,只怕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娘亲,害得姐姐们失去娘亲,害得父君失去心爱之人。 小枝低头看着手心的红豆,心念一转,低低喊了声“陆七哥哥”。 第四十四章 叶红豆 花瓣纷飞,云絮微动,小枝再抬头时,便见到陆七近在咫尺的脸,正邪邪地笑着。 “你,你……” “这下相信哥哥的话了?”陆七附耳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小枝往旁边挪了挪,指着手心的红豆,问道。 陆七双手枕着头,两条腿搭在一起,往后躺进云絮里,闭上眼睛,道:“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小枝还待再问,却听到凉亭外的山道上传来一声惊呼,“咦,窈梦珠怎么在这里,红豆怎么这么不靠谱,竟把小枝妹妹一个人放在这荒凉的地方。” 紧接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等那脚步声靠近,陆七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我先避一避,我这六十六姐最是啰嗦,你且帮我打发了她。” 小枝扭头看去,陆七已经变成无数粉嫩桃花瓣中的一瓣,惬意地躺在洁白地云絮上。 “嘿,小枝妹妹。”六十六公主花儿般的笑脸凑到了窈梦珠前。 小枝赶紧站起身,也奉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六十六公主把一枝红梅放到石桌上,道:“我那弟弟哪去了?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他刚才还在这的,说是有急事要去办,让我在这等他。”小枝搓着手指看了一眼旁边的花瓣。 “我也不耐烦见到他,不在这正好,我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 小枝听到她刚才说红豆,便好奇道:“红豆是……” 六十六公主左右看了看,一张大脸凑得更近了,低声道:“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小枝突然不想知道了,她感觉到身边传来一阵寒气,六十六公主也感觉到了,搓了搓手臂,不等小枝回绝,继续说道:“红豆就是陆七啊,哈哈,是不是特别娘。我跟你说哦,当初因为父君思念娘亲,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娘亲姓叶,弟弟便叫叶红豆。” 小枝看到窈梦珠上已经结出一层冰霜了,六十六公主也奇道:“咦,小枝妹妹,这窈梦珠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结冰了?” 小枝勉强笑道:“应该没有,估计是这山顶寒冷所致。” “没事就好,我这个弟弟啊,从小就讨厌别人喊他这个名字,谁叫他‘叶红豆’,他便烧人家山头,拔人家灵草,甚至半夜引了南沙河的圣水,淹了人家的宅院。搞得魔界怨声连连,谁见了都头疼,却也不敢再当他面提这个名字。” 六十六公主没有被异状所干扰,继续着这个话题。 小枝将那瓣冰凉的花瓣放在手心,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看着花瓣,道:“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他娘亲是因他而死的,所以很讨厌,对吗?” 花瓣在温热的手心颤了颤。 六十六公主叹了口气,道:“难怪我们姐妹都很喜欢你,你和我们想到一处去了,弟弟虽然看上去顽劣不羁,可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件事。其实这是娘亲自己的选择,父君并不怪他,我们更没有怪他,是他自己魔障了。” 不等小枝接话,六十六公主又道:“哎,不说这个了,小枝妹妹,我们魔界的男子,从来都是认定一个人,终其一生,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呃……除了我那十二姐夫是个花心的萝卜,不过他已经被弟弟揍服了。我弟弟虽然顽劣,但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孩子像你这般好,你可要好好珍惜他。” 花瓣还是冰凉的,小枝却仿佛觉得有些烫手,手一抖,那花瓣又飘回了云絮上,小枝将手贴到脸上,原来是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变得这么烫。 魔界的女子哪里会明白凡间女子的羞涩,六十六公主见小枝不说话,只当她是不愿意,又见她脸颊泛红,心想这难道是生气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该不会坏了弟弟的好事? 她这边正纠结着怎么挽救,小枝终于开口了,道:“我的命是他救的,自是要报答他的恩情……” 六十六公主大喜,接道:“啊,报恩好,你们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小枝妹妹,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小枝眉头微蹙,姐姐,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一桩心事落地,六十六公主急着去向姐姐们八卦,起身道:“小枝妹妹啊,我还有事先走,就不陪你等弟弟了,他肯定也不耐烦看到我。” 不等小枝说话,六十六公主携了蓓蕾初绽的红梅,翩然下山去了。 不用看也知道,陆七已经变回来了,小枝往窈梦珠的琉璃边缘挪了挪,赞叹道:“这雪景,可真美啊。” “哦……这窈梦珠上都是冰霜,你还能看到雪景,这份眼力倒是世间罕有。”陆七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声音带着愉悦,又道:“很快,不等这雪融化,整个魔界便都会知道,有一位姑娘,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少主之事了。” “我……那是你姐姐说的,我没说。” 陆七从小枝肩头捞了一缕秀发在手中把玩,道:“可你也没反驳。” 小枝手指戳着窈梦珠薄薄的琉璃,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她就跑了,对了,你现在就带我去追她,我得跟她解释解释。”小枝突然转身,正好撞进陆七怀中。 陆七顺手扶住了小枝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按在胸口,低头凑近她耳边,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现在还不想出去。” 美人在怀,谁愿意去那寒冷崎岖的山路上追他那话痨的六十六姐! 陆七的心跳就在耳边,一下下又快又急,像有人拿了个小鼓一下一下敲在小枝的脑子里,偏偏小枝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又一拍,只怕又要晕过去了。 完了,完了,小枝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闷着声音道:“那个,我觉得叶红豆,也挺好听的。” 陆七手上僵了一下,气氛凝滞了一瞬,接着小枝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他往上抬了一点,正好看到他略显邪魅的眼睛,笑睨着她。 陆七哑声道:“你便叫一声来听听。” 小枝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陆七棱角分明的嘴唇越凑越近,眼看就要贴上自己的,小枝一紧张,赶紧将脑袋又埋进陆七的怀里,嗫嚅道:“还是陆七更好听些。” 陆七的嘴巴便亲在了小枝的头顶,无奈地揉了揉她的秀发,宠溺地笑道:“我觉得还是陆七哥哥更好听些。” 第四十五章 以身相许 因着第一日的眩晕,之后两日陆七便不再带她出去。 白天将窈梦珠放到窗前的小几上,院子里的雪景虽不如山顶来得壮观,但对窈梦珠里的小枝来说,却是正好。雪后的阳光洒进木窗,投进窈梦珠中,躺在轻软的云絮中,暖暖的,很舒服。 晚上,陆七把窈梦珠放在床头,给小枝讲一些从上古到现在各界好玩的事,小枝躺在窈梦珠中,听着陆七娓娓道来,他的声音慵懒温润,不知不觉间,便送她进入梦乡。 这两日里,众位姐姐陆续来陪她闲谈解闷,顺便证实一下六十六妹说的可是真的。 小枝觉得抱都抱了,怕是不好抵赖,便对“以身相许”这件事表示默认了。 虽然青荇仙君也抱过她,但那只是为了逃命,她根本没有多想,和那日在窈梦珠中,陆七抱着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喜欢陆七的怀抱。 只是她没想到姐姐们思虑如此长远,便是将魔君何时将夫人再次哄骗到手,待两位老人家重归旧好之日,再待小枝寻到师父之时,陆七和她的婚事该如何安排,选哪座山,宅院建何种样式,将来要生几个娃娃,统统都规划好了…… 最后大家再定好明日一起来迎小枝从窈梦珠中出来,这才各自离去。 小枝心里暗想,这才几位姐姐在这里,就让人难以招架,要是六十六位魔界公主都出现在她面前,那场面,自己可能扛得住? 大家没想到的是,小枝没有待到三日后才出来。 第三天晚上,她尚在睡梦中,忽然觉得身下的云絮变硬了些,终于有了一种踏实感。恍惚中睁开眼,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正看到陆七的睡容。 陆七侧身而眠,正对着月光,也对着她。 小枝屏住呼吸,不忍吵醒他,可她刚从窈梦珠中出来,兴奋得睡不着,便睁大眼睛肆无忌惮地看陆七的脸。 这两日里她都不敢仔细去看他的脸,只觉得看一眼,心里就有只小鹿在乱撞。尤其是那陆七还不自知,总是往她面前凑,你若不理他,他便要跑到窈梦珠中来,将那张脸摆到你面前。 两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呼吸相闻。 小枝看够了,又忍不住红着脸伸手覆上那张完美的面庞,食指指腹轻柔地从剑眉描到长长的眼睫,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微抿的薄唇上。 小枝尚自沉浸在陆七身上温热的气息中,不防眼前人长睫微颤,竟张口咬住了她的食指。 小枝低呼一声,身子正要往后缩,陆七已经从被子里伸出手,将她拉进了温暖的被窝里,睁开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眼睛,看着她。 陆七只穿了薄薄的里衣,两人紧挨在一起,陆七的手搭在她的腰间,小枝的手指还被他轻咬在嘴巴里,窘得她恨不得将脸埋进被子里。 小枝埋头拉了拉手指,陆七虽然张口松开了,却又伸手捉住她的手指握在手心里,轻轻揉了一会。 才贴着小枝的耳朵,笑道:“小枝若是想钻哥哥的被窝,大可不必这么偷偷摸摸。” “我没有,我不想。” 小枝挣了挣,没挣开,陆七将小枝抱得更紧一些,炙热的气息又喷洒下来,道:“我想。” 小枝觉得通天阁的黑石盘没将她烤熟,陆七的怀抱却是要将她烤熟了。 这大半夜的,还能不能睡了? 小枝真心后悔刚才从窈梦珠里出来后,为什么不直接倒头睡过去。 “小枝往后若总这般半夜里撩拨我,我可不能饶了你。”陆七声音微哑。 小枝心想,明明是你在撩拨我。可她不敢吱声,只怕自己不管说什么,这陆七,总是要调笑她一番。 陆七将小枝的手指送到嘴边,轻轻碰了碰,又道:“今日念你初犯,便饶了你。” 小枝刚松了一口气,只要能离开这个火炉,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可是陆七却没打算放开她,将她的手放在他心口处,又将自己的手臂从小枝的脖颈处伸过去,让她枕在自己臂弯里,下巴抵着小枝的额头,柔声道:“快睡吧。” 小枝觉得有必要再挣扎一下,小心翼翼地道:“你抱着我,我睡不着。” “嗯?那我先睡了。”陆七仿佛很困了,说完这句,打了个哈欠,便睡着了…… 小枝:“……” 漫漫长夜,小枝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只是当她醒来时,浑身酸痛不已,僵着身子睡一晚上,能不酸痛么。 已经日上三竿,小枝打开木窗,阳光泼泼洒洒地照在脸上,院子里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她闭上眼睛,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死里逃生一次的人,看什么都觉得格外珍贵。 昨日姐姐们说早上便要过来的,陆七怎么也不叫醒自己? 小枝正想着这院中为何如此安静,便见陆七快步闪进院门,冲站在窗边的小枝招手道:“你若是想快点去寻你师父,便赶紧跟我走,再过不久,我那些姐姐们就要过来了,到时候再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小枝一听这话,二话不说便要从木窗里爬出来,这几日领教了姐姐们的热情,她知道陆七并非吓唬她。 小枝一边爬,一边问道:“姐姐们不是说早上过来看我出窈梦珠的吗?都跑哪去了?” 陆七在窗外帮小枝提着裙摆,一手牵了她的手,扶她跳下来,道:“我把她们骗到山腰的梅林中去了,姐姐们打算在山中大摆筵席,庆祝个十天十夜,我说你喜欢红梅,今日便将那宴席摆在梅林中最好不过。” “十天十夜?”小枝惊讶道。 “还不止呢,这鹿鸣山是第一轮,每位姐姐都要邀请你去她们山上小住十天半月的。” 六十六位姐姐,每人那里住十天,也得将近两年才能轮一圈啊! 小枝拽紧陆七的手,果断道:“赶紧走,等我找到师父,再向姐姐们赔罪。” 陆七将小枝拉进怀中,捂住她的眼睛,问道:“想先去哪?” 小枝想了想,道:“你曾说过,知道白棠叔叔以前住在哪,我们先去那里。” 话音刚落,院子里已空无一人。 第四十六章 狼王山 枫香铺冯记酒家的招牌竹叶青,小枝尝了一口,辛辣灼烈感充斥口腔肺腑,辣出一把眼泪,是熟悉的味道,师父藏在山上的酒中,就有这种味道,她记得白棠很喜欢。 “往里再走五里路,就是狼王山了。”店伙计指了指窗外那条通往狼王山的道路,看了陆七和小枝一眼,又道:“两位客官,这狼王山可不敢轻易进去,那山上可是有狼妖的。” 狼王山,可不就有狼妖么?他们可不就是寻狼妖来的么? 这既通俗又狂妄的名字,很有白棠的风格,小枝想到了回龙山上的“桃花溪”、“半山亭”……在山中,白棠很是磋磨了些性子,取名也少了些狂妄,只是通俗是少不得的。 白棠若是出了回龙山,必定要回这狼王山看一看的吧。 店伙计见这两位客官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摇头叹道:“看两位客官的衣着打扮不是普通人,才好意提醒,那狼妖可是会吃人的。” 小枝却问道:“你可见过狼妖吃人?” 店伙计道:“狼妖吃人我倒是没见过,但那狼妖最是喜欢喝我们家的酒。听老一辈的人说啊,以前每逢初一十五,掌柜的便要在店门口摆上几坛上好的竹叶青,那狼妖每每半夜都会来喝个酩酊大醉,畅快离去,倒是与这枫香铺的百姓们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只是最近三十年来,那狼妖却不知为何,不再来了,而那狼王山上别的狼妖也开始进村吃人了,更别说是进那狼王山,那不是送上门给它们吃吗?” 小枝道:“那你们就随这些狼妖吃?” “姑娘说笑,这便是老鼠遇到猫,也得想办法逃命不是,何况我们人呢。 开始几年枫香铺的百姓只知道求神拜佛,只可惜神佛太忙,顾不上我们这些小地方的百姓;后来就去寻那奇人异士,可惜找到的都是一些坑蒙拐骗之徒。 直到十二年前,我们铺子里来了一位相貌不凡的公子,买了两壶竹叶青,只身进了狼王山,大家都道这位公子看上去仪表堂堂的,不知因何事要这般想不开,真是可惜了。 却不曾想,第二日,那位公子却从狼王山出来了。从那之后啊,枫香铺才又恢复了太平。” 这冬日的夜晚,小店中客人不多,店伙计越说越来劲,索性坐在旁边的条凳上,跟小枝多说了几句。 陆七给小枝添了碗鸡汤,看她听得入神,便端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一口。 小枝接过汤碗,羞涩一笑,埋头喝着碗里浓香的鸡汤。 店伙计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脑子里转过弯来,劝道:“两位一看便是那富贵人家出生,可不要因为家里反对,便相约去狼王山殉情啊。” 小枝一口鸡汤还没咽下,喷了店伙计一脸。 店伙计正在挽救两个失足少男少女,当下也不摆脸子,用围裙抹了一把脸,又道:“等到你们老的时候啊,便会明白,这儿女私情,当真不值得你们浪费生命,两位客官啊,便听我一句劝,千万莫要想不开。” 陆七看了一眼店伙计,帮小枝拍了拍背,待她顺过一口气,才问道:“不知后来,那狼妖可还来你们店讨过酒喝?” 店伙计一腔热心喂了狗,只觉得这两位年轻人也未免太犟了些,竟是不听劝,一心要去寻死,真是枉费爹娘一番养育教诲。 当时脸色就难看了些,道:“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一件事,两个月前,有一位公子来我们店喝了一晚上的酒,我就打了个盹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钱都没给,好几坛竹叶青呢。老掌柜说,那人是狼王山的狼妖,哎,谁知道呢?” 小枝一听到这,欣喜无比,直觉那人就是白棠。 当下让店伙计帮她打了两壶竹叶青,陆七付了银子,两人便趁着月色往狼王山而去。 店伙计在门口望了好一会,才摇头叹气地回了店内。 远远便听到山上狼嚎之声,陆七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牵着小枝信步走在纵横的乡间小路上,月光温柔如水,小枝想到自己刚下回龙山时的茫然无措,眼下虽然还是没有找到师父,可她有陆七陪着,知道去哪里找师父,觉得特别踏实安心。 陆七道:“我们像是去殉情的吗?” 小枝被他突然来这一句问得一愣,直到陆七摇着她的手,她才笑道:“你没听那店伙计说吗?等到我们老的时候啊,便会明白,这儿女私情,当真不值得浪费生命。” 陆七站住脚,看着小枝的眼睛,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小枝,若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又怎么能熬到老的时候?你知道魔的生命有多长吗?小枝,若你是凡人,我便像我父君待娘亲一样,每一世都去找你,可好?” 突然,右手腕一阵刺痛的感觉直冲心脏,小枝痛得一缩手,陆七手里一空,心里亦是一空,问道:“怎么了?” 小枝捏了捏手腕,道:“没什么,可能被虫子咬了一口,有些痛。” 陆七抬起小枝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又帮她揉了揉,笑道:“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虫子。” 小枝也笑,可是刚才那丝心悸的感觉,让她隐隐觉得不安。 青荇仙君站在狼王山的山顶上,遥望着山脚的两人,目光隐在树影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在天界难得有几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他从那只竹篓中出来之后,变得更孤僻了,连月老都没见过他几次,只知道他每晚都要去四照山的那片焦土上站到半夜。 月老知道他是因为小枝救他而死,心里愧疚难受,无处排解,便由着他冷静些时日,不去打扰他。 青荇仙君确实以为小枝已经死了,直到昨日半夜,他在四照山上游荡之时,手腕上本已隐了的红绳金光微闪,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那一刻剧烈的跳动着,像是重新塞回了胸腔。 青荇仙君以为自己只是因为救命之恩无处报还,这半个多月来才这般魔怔,可是当他看到那两人携手同行,亲密无间,才突然间明白了自己当日虽然进入了竹篓得以逃生,可是他的心,却已经丢在了那座山谷中。 他以为找回来了,原来并没有。 青荇仙君想起那日在山洞中和月老的对话, “人家现在可是视你如洪水猛兽。” “若是我爱上这姑娘,又何尝不是害了她。” 青荇仙君心闷难耐,紧紧握住了那只手腕。 第四十七章 崇月楼 狼王山的狼妖们刚瑟瑟发抖地送走一位上界的仙君,又迎来了一位魔界的少主。 有什么办法,谁叫大王不在家,当然是谁也不得罪,保命要紧。 陆七牵着小枝,穿过上百头眼冒绿光的狼群,走到山谷中央,那里站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狼,拄着根木杖,佝偻着腰,对陆七和小枝欠了欠身。 “不知两位贵人,所为何来?” 小枝道:“请问老伯,这里可住着一位叫白棠的狼妖?” 小枝自从听陆七说这三十来年妖王已经易主,问起白棠的时候,便把那个“王”字给去掉了。 老狼捋了一把胡须,道:“姑娘说的是我们狼王吧,不巧得很,狼王如今不在山上。” “那他最近可回来过?” “可不就是最近才回来,走了三十年了,好不容易回来,没待几天又跑出去了,哎!”老狼仰头叹了口气,他们这个狼王,对这一山老小,当真是不怎么上心。 “那他可说去哪了?”小枝听说白棠最近来过狼王山,心下一喜,出来了就好。 “大概两个月前吧,回来看了看我们这些小的,住了两日,交代了几句,便又走了,说是要去找人。”老狼说道。 “他交代了什么?又去了哪里?” “哦,狼王交代我们不可随意下山吃人,但若是送上山来的,倒也不必客气……”一头无知的小狼看着细皮嫩肉的小枝,淌下了哈喇子。 老狼一掌拍在小狼脑门上,把它踹远了,才继续道:“狼王交代,若是有位姑娘找过来问起它,便说他去崇月楼寻夏云泽的下落去了。” 崇月楼?那不是范月娘的地盘,师父和崇月楼有什么关系? 虽然没见到白棠叔叔,但至少知道他也在寻找师父,知道他去了哪里,那就好办了。 小枝道了谢,留下两壶酒,便和陆七下山了。 白华城地处南境,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山环水绕中,一座繁华城市热闹非凡。 天下四大门派:通天阁、浮玉谷、崇月楼、鬼冢,崇月楼以召妖扬名,妖在这白华城,是受人供奉的。不似通天阁以山立派,崇月楼的驻地就在白华城中,占地极广,门徒众多,这座白华城,也因崇月楼而天下闻名。 城中一处府宅的大门口,陆七和小枝坐在白玉台阶上,等着门房前去传话。 小枝问道:“你要那荆罂果所为何用?” 陆七正帮小枝揉着手腕,闻言道:“十四姐半年前不知被何人所害,中了一种奇毒,只有荆罂果可解。” 小枝总觉得手腕不舒服,不过总算没有再像昨夜那般锥心地痛了,她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随口又道:“那窈梦珠也没用吗?” “窈梦珠只能生肌补血,促进伤口愈合,解不了毒。” “那十四姐的毒如今可解了?”当日玉簪一心要拿到荆罂果回去复命,想必已经交给他了。 “毒是解了,只是目前还在昏迷中。” 小枝收回目光,看着陆七,道:“陆七,你可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了方府公子留了一枚红果?青荇仙君说,如果荆罂果是灵丹妙药,我的红豆果子就是太上老君丹炉里的仙丹,虽然我把它们都送给了月娘,但是求她再送一枚给我应该没问题。” 陆七揉了揉小枝的脑袋,道:“早知道你这果子如此神奇,当初直接让你送我一枚,便没有之后那些事了,小枝也不会受那些苦,我不该带你去通天阁的。” “是我自己要去的,怎么能怪你。” 身后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飞出一个青衣少女。 “小枝!” 小枝刚站起来,陆七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拦,她就被那少女扑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月娘。” 范月娘抱着小枝转了两个圈,激动地道:“你还活着,太好了。” 小枝将范月娘从身上拽下来,笑道:“让你担心了。” “那日你被李凌霄拖进地洞,我们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机关,后来整座山塌下来,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在那山洞里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啊!太好了,太好了。” 范月娘说着又要去抱小枝,陆七把小枝拉到身边,范月娘抱了个空,眼里总算是看到陆七这号人物了。 “这位是?” “他便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陆七。” 范月娘先冲小枝挑了个眉,才对陆七笑道:“原来是陆公子,常听小枝说起你。” 陆七笑看了一眼小枝,道:“哦,不知她都说了我什么?” 小枝咳嗽一声,道:“那个,月娘啊……” “茴茴,还不请贵客进去坐着说话。”崇月楼的长老白溪荪从门内走出来。 白溪荪四十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膀大腰圆,托着肚子挪出门来,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 范月娘对小枝介绍道:“小枝,这是我爹,我的本名叫白茴茴,你以后便叫我茴茴吧。” 白溪荪知道小枝便是那白狐的主人,帮了茴茴不小的忙,对她客气至极,十分热情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大堂内,白夫人已经命人备好了热茶点心,白夫人雍容华贵,相貌极佳,白茴茴倒是和她更像一些。 白夫人拉了小枝的手,嘘寒问暖一番,才道:“我那女儿啊,从小就不让省心,家里好好的大小姐不当,说要出去干一番大事业,一走就是四年,我这当娘的心啊,真是……多亏了小枝姑娘,要不是你,她现在还没回来呢。” 白夫人这几日听说那通天阁已经烧成废墟,而白茴茴这几年就藏在通天阁中,心中更是惊吓不已,若不是女儿已经回到家中,她只怕要晕厥过去了。 万幸碰到这小枝姑娘,帮她把妖王救了出来,她才终于肯回家,不然依她的性子,只怕再过七八年,也没有人能找到她。 更重要的是,听女儿说,那上古妖王和小枝姑娘关系匪浅,就凭这一点,他们也不敢怠慢啊。 小枝被白夫人的热情冲晕了头脑,此行的目的,便只能由陆七来说了。 陆七喝了一口茶,道:“不知白长老可听说过狼妖白棠?” 白溪荪被一口热茶呛红了脸,咳嗽几声,才道:“你们是来找白棠的?” 这边白夫人和白茴茴也都看向陆七,气氛有几分紧张了。 第四十八章 召妖大赛 小枝问道:“白叔叔知道他在哪?” 白溪荪道:“实不相瞒,前段时间那白棠确实来过崇月楼,他来找楼主帮他寻郁兰夫人。” 小枝看了眼白茴茴,白茴茴解释道:“白棠在世上消失了三十年,并不知道郁兰夫人在十二年前也消失了,我也是四年前偶然得知郁兰夫人被人关在通天阁,才从家中跑出去,藏身在雾仓山,想着寻找机会救下她。” 白溪荪接着道:“崇月楼中没有人知道郁兰夫人在哪,哎,我们连茴茴在哪都不知道,不说这个了。那白棠找不到郁兰夫人,也不多待,只是每半个月总要来崇月楼一次。半个月前正好碰到茴茴带着郁兰夫人回来。”说到这,白溪荪又叹了口气。 “那后来呢?”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知道这两位妖王之间的恩怨,那两位一见面就开打,差点就把崇月楼给拆了。” 陆七见小枝皱着眉头,便对她道:“三十年前这两位便是死对头,都道他们是为了妖王之位而结仇,如今看来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说不定和你师父有关。” 陆七又问白溪荪,“那两位打完之后可说什么了?” 白溪荪胖乎乎的手指揉着额角,道:“哎,两位妖王从花苑一直打到房顶,最后打到了望月台的最高处,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我们躲都来不及,哪里听到他们说了什么。索性他们还算给我们留了条生路,没有一把琉云火烧了整个白华城。” 小枝坐直身子,急切问道:“那白棠现在可还在崇月楼?” “自从那日和郁兰夫人打了一架,就不知去向了。” “那郁兰夫人呢?” “也走了。” 小枝又瘫回了椅子里,还是晚了一步。 陆七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道:“别急,若是我没猜错,想必白姑娘已与那郁兰夫人订了契约。” 白茴茴看了一眼陆七,才对小枝道:“没错,我救郁兰夫人,就是为了与她签订召妖契约,小枝若是想要见她,我帮你召她来便是。” 小枝眼睛亮了亮,道:“若是能问一问那郁兰夫人,最好不过了。” 白溪荪肥胖的身子从圈椅中挤出来,往小枝面前走了几步,急道:“小枝姑娘啊,并非我不愿茴茴帮你召郁兰夫人,实在是这召妖之法每月只能使用一次,我至今瞒着崇月楼所有人,茴茴与郁兰夫人签订契约之事,便是希望她在月底的召妖大赛上一鸣惊人,也不枉她这些年的辛劳,这离月底左右不过几日时间,不知小枝姑娘可愿等上一等?白某自当感激不尽。” 下山以后,那么多日子都过来了,又怎么不能再多等几日呢?何况这关乎茴茴的前程,小枝当下便点头答应了。 白溪荪正打算再次感谢一番,眼角余光瞥到门口一团白雪,立马转身奔了过去,肥胖的身子实在是难以蹲下来,便趴在地上,道:“我的祖宗哎,你怎么过来了?” 小枝惊讶地望着白溪荪像个大肉饼一般趴在地上,却见那肉饼下跳出一个糯米团子,直扑到自己怀里。 小枝手臂一沉,惊道:“小白,你怎么变得这么胖了?” 小白在她怀里翻了个白眼,又用爪子按了按她的锁骨,看来伤好了,然后才将脑袋埋进她怀中。 白茴茴讪笑道:“我们刚回来那几日,小白心情不好,没有胃口,我便想法设法给它做吃的,直到前几日,才吃得多了些。” 你确定它不是吃了半个多月才吃胖的?真的只是这几日?我怎么不信呢? 不等小枝说话,白茴茴又道:“还有小黑和棒槌,也都稍微胖了些。对了,我那日去春宜城没寻到陆公子,只好把小黑也先带回来了。” 提到这个,白茴茴立马要拉着小枝去她房中,将竹篓还给她。 陆七不好进女孩子的闺房,便先去了白夫人安排的客房休息。 白茴茴将竹篓从床头拿过来,放到圆木桌上,对小枝道:“这是你的宝贝,我一直放在床头,别人碰一下都不行,除了将那三只唤出来吃东西,里面的东西我都替你保存着,你自己看看。” 小枝摸着竹篓上断掉的绳子,仿佛那天被索仙藤扎进肉中的痛感又回来了,呆了一瞬,才道:“我既将它送给你了,这便是你的东西。” 白茴茴摆手道:“你那是怕自己要死了,才托付给我的,如今你没事,我怎能夺人之美,何况你那几只宠物实在是太能吃了,我可养不起,你快快拿回去。” 白茴茴说着便将竹篓塞进小枝怀中。 小枝便不再推辞,将胖了一圈的小黑和棒槌喊出来撸了一把。 白溪荪只有白茴茴这么一个女儿,早几年又离家难寻,眼看他在长老之位上混得越发艰难了,不像别的长老还有儿女可以帮忙打理事务,他完全就是孤家寡人,整日里忧心忡忡。 他手底下是有几个还不错的弟子,可无不在觊觎他的长老之位,尤其是白茴茴回来之后,那些个弟子的心思便都打到了她身上,只要攀上这门亲,那长老之位还不是囊中取物。 这也是白溪荪不愿将女儿与妖王签订契约之事告知众人的原因,现在别说这些弟子,便是楼主之子,他都瞧不上咯。且随他们再内斗几天,等到茴茴在召妖大赛上拔得头筹,看谁还敢觊觎他的长老之位。 崇月楼月底的召妖大赛,只要是本派弟子均可参加,第一名可获得楼主亲笔所书的召妖秘籍一本,并且会被楼中着重培养,发展得好的,要不了几年,便有可能入长老之位。 但凡能参加比赛的,最不济也能召出兔妖蛇妖之类,近几年,夺冠的几乎都是召出了狮妖虎妖这等凶妖这类的,可是这些妖除了凶蛮,脑子却是笨得很。若是能召出开了灵智的妖,那可就不得了了,便是崇月楼的楼主,如今也只能召出二等灵智的妖,妖王是想都不敢想的。 白溪荪没想到他的女儿看是吃喝玩乐不靠谱,竟然真的干出了一番大事业,他可不得好好憋着这个屁,等到召妖大赛上蹦出一个惊天大响。 第四十九章 仙身 当晚小枝睡在白茴茴的闺房中,小黑被送给陆七暖被窝。 两个小姑娘躺在床上说着小秘密。 白茴茴道:“你是不知道,那王毅真的是太讨厌了,每日都在我面前吹自己能召出多厉害的妖,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那日我便跟他说,你别总是光说不练啊,你倒是召出来给我瞧瞧啊。那日王毅喝了点小酒,一冲动,当真召了一头凶猛的虎妖出来,只是这虎妖一现身,王毅就哭了,他这个月不能再召妖了,凭他那本事,搁在往年,召妖比赛铁定能拿第一的。哎,自那以后,他便不愿再看到我了。” 小枝被她逗得咯咯笑,道:“他也不冤,今年的召妖大赛,他根本拿不了第一。” “也不知怎么回事,我这出一趟远门回来,这崇月楼的师兄弟们对我都格外好,便是早几年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李小山,如今见着我也不躲了,昨儿还送了我一碟子马蹄糕。” 小枝看了她一眼,道:“你长得这么漂亮,他们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躲着你呢?” 白茴茴捏了捏自己肉嘟嘟的脸蛋,皱眉道:“你这么说也有点道理,不过我爹说,他们都不怀好心,让我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你爹也是担心你。” “对了,那陆七对你可不一般,他是不是喜欢你?你喜欢他吗?”白茴茴侧身看着小枝,嘻嘻笑道。 怎么就说自己身上了?小枝脸上一红,暖暖的烛火透过纱帘,她翻了个身,望着墙壁上那朦胧摇曳的烛影,轻声道:“他对我很好,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白茴茴戳了戳小枝的肩膀,笑道:“以我这半个多月的经验来看,那陆七对你,和我那些师兄弟们对我完全不同,他们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我看陆七对你事无巨细,凡事都上心得很,倒是个不错的男子。” 小枝心道,他嘴上说得也很好听的。 “我娘说,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千万不要矜持,该出手时就出手,一定要把那人牢牢抓在手心里,陆七现在对你好,你可不要因为害羞就躲着藏着,你得主动,让他知道你也喜欢他,知道吗?”白茴茴推了小枝一把,问道。 小枝又翻身回来,惊讶问道:“你娘真这么对你说的?” 白茴茴道:“当然了,你别看我爹现在那么胖,年轻的时候也是美男子一个,我娘当年一眼就相中了他,愣是使出浑身解数才拿下他。哎,可惜后来在一次召妖中被奸人陷害,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不过我娘对我爹早已情根深种,不离不弃,两人恩爱如初。” 小枝道:“那你若是真的遇到喜欢的人,会像你娘说的那般主动吗?” “那是自然,我娘定不会骗我。” 小枝觉得自己得好好消化一下白夫人的至理名言,翻了两个身之后,听到白茴茴嘟囔了一句“小白,别跑。” 一转身发现白茴茴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手腕上又传来一阵疼,小枝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披衣下床,推开窗户,看着月下花园里静静垂了头的花枝。 仿佛万物都睡着了,整个世界寂静一片。 一袭白衣在月华下落在窗前不远的海棠花丛中。 “青荇仙君。” 白衣神仙一只手背在身后,正看着窗内的小枝,良久,才开口道:“你的伤怎样了?” 小枝道:“多谢仙君关心,已经好了。” 青荇仙君又沉默了一会,道:“那就好。” “仙君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还欠你一条命,便是来问问,你想要我怎么还?”青荇仙君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压着声音道。 小枝笑道:“仙君说笑了。” “我不喜欢欠债。” 小枝无奈道:“可我现在也想不到仙君能帮我做什么事,待日后需要求助仙君的时候,仙君再还可行?” 青荇仙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却也没走,静静站在花丛中,静静看着她。 小枝有些局促道:“天也不早了,仙君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青荇仙君依然不说话,小枝捏了捏疼痛的手腕,这仙君到底还走不走了?就这样杵着多尴尬啊。 青荇仙君盯着她的手腕,终于开口了,道:“你可知那陆七是魔界少主?” 小枝点了点头,青荇仙君又道:“你可知你身上被施了禁咒?” 这个小枝那日在窈梦珠中听陆七的姐姐提到过,又点了点头。 青荇仙君默了一会,沉声道:“你的真身是仙,你知道吗?” 这个小枝还真不知道,这便是她在通天阁被那么折腾都不死的原因吗? “仙君想说什么?” 青荇仙君道:“自古仙魔势不两立,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小枝蹙眉道:“那我不当仙,不解除这禁咒可行?” “岂是你说不当便能不当的,你救过我一命,我便好心奉劝你一句,趁早和他断了干系,莫要踏入那万劫不复之境。” 小枝看着青荇仙君沉沉的目光,心下又不安起来,问道:“那我和他在一起,是会伤害到他吗?” “你就不怕自己深陷苦海,受尽痛楚?”青荇仙君目光转冷,身后的手指嵌进掌心,声音有些激动起来。 小枝的眼睛里闪着星光,道:“我明日问问陆七,他若不怕,我便不怕。” 青荇仙君望着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睛,终是叹了口气,道:“我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花丛中的身影化作一道白光,飞向那星河中。 青荇仙君泡在寒露潭中,冰冷刺骨的潭水让他恢复了冷静,也缓解了手腕上的疼痛。 青荇仙君看着那只浸在潭水中的左手,白净无暇,便是在那手腕处,隐着一条红绳。 月老殿中最上等的货色,专用来牵情比金坚,至死不渝的爱情,系上此红绳的两人,乃是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他动情了,她也动情了,可却都错了。他不该动情的,可情之一事,发乎本心,岂能控制?这红绳上的两人,如今皆要受此反噬,用情愈深,愈是钻心刺骨。 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陆七的?上通天阁之前?还是那一别之后?若是那日他没有进那竹篓,会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欠她一条命,那这痛楚,便让他一个人来承受吧。 第五十章 喜欢你 崇月楼的众人都在为召妖大赛做准备,被两位妖王殃及的花苑楼台都修补得差不多了。 白华城中最高的一座楼,非崇月楼的望月台莫属,整个楼身雕梁画栋,富丽堂皇,高耸入云,手可摘星,可谓极尽奢华,乃是白华城的地标。 那三日后的召妖大赛便是在望月台举行,无数长长的红线从望月台的最高处四散开去,连结在崇月楼各个据点祭台的神木上,红线上系着数不清的铃铛,却听不到铃铛声响。白茴茴说只有感受到妖气,那铃铛才会响。 白茴茴一边给小枝介绍望月台,一边捏了一块软糯的糕点塞到她嘴里。 她们在这街上溜达了一个多时辰了,只因为今日楼主的大公子要去府上拜访,白茴茴懒得见到他,便拖着小枝来逛街了。 一大早被白茴茴从被窝里拉出来,小枝今日还未见到陆七,她心里想着昨夜青荇仙君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想你的情郎啦?” “他起来找不到我,不知道会不会着急?” “放心吧,我让丫鬟去告诉他我们出来逛街的事了,而且我们女孩子逛街,他一个大男人跟着可不好。” 小枝点点头,想了想问道:“茴茴,你们召妖师有没有可能喜欢上妖?” 白茴茴被她问得一愣,道:“这还真没听说过欸,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小枝觉得自己可能是仙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茴茴了,她自己都还没能接受这件事,没必要增添别人的烦恼,道:“我也是随口一问,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喜欢上一只妖,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喜欢了就喜欢呗,还能怎么办?我喜欢上的是他,跟他是什么没有关系,管他是妖还是魔,难道他就不是他了吗?若因为他是妖我便放弃喜欢他,那肯定是我的喜欢还不够,而不是因为他是妖,怎么这么乱?我娘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如果我喜欢上一只妖,只怕我自己也想变成妖吧。” “那要是你们在一起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怎么地?还有考验是吧?若是因为没有发生的事就放弃这份喜欢,那不是我的风格,我白茴茴,若是喜欢一个人,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我也不会放弃。”白茴茴拍着胸脯道。 小枝笑道:“就凭你在雾仓山当厨娘四年,也知道你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那是,这次若不是你让小白帮我,只怕我还要给那群王八蛋烧好几年饭。” 小枝突然看着白茴茴,认真道:“谢谢你。” “嗯?谢我做什么?不是该我谢你吗?”白茴茴被她给搞晕了。 白茴茴看了眼小枝的手腕,问道:“你的手好点了吗?” 小枝道:“今日倒是不疼了,可能只是扭到了,已经好了。” 待回到白府,楼主的大公子已经走了,小枝没和白溪荪夫妇多寒暄,一口气跑到陆七住的院子。 陆七正坐在院子的石桌前帮小枝修竹篓的背带,见那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笑道:“怎么,一大早丢下我出去玩,觉得内疚啦。” 站在月洞门下,看着坐在桂花树下笑意盈盈的陆七,小枝却又不跑了,在陆七的注视下,慢慢走到他旁边。 陆七正要去拉她的手,小枝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蹲下身子,将脸靠在陆七腿上。 陆七楞了一瞬,放下竹篓,用那只手揉了揉小枝的秀发,轻声问道:“怎么了?” 小枝又去抓他那只手,四只手握在一起,小枝才抬起头,看着陆七的眼睛,问道:“陆七,若我是仙,你还会喜欢我吗?” 陆七反手握紧小枝的手,他的手暖融融的,很舒服,小枝又将脸贴在他手背上,瞪着大眼睛,像受伤的小鹿一般望着他。 陆七被她看得心都要化了,低头将额头抵在小枝的额头上,声音像从磁石上滑过,再落在小枝心里。 “你若是天上的仙子,岂不是我赚了,怎么会不喜欢你。倒是小枝,会不会嫌弃我?” 小枝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哑声道:“陆七,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无关你是什么,也无关我是什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姑娘睡了一觉,逛了个街,怎么如此反常? 小枝将昨晚青荇仙君的话跟陆七复述了一遍,又道:“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我身上的禁咒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白为什么是上古妖王?还有我在通天阁的书阁中看到的幻境,那幻境中全是鲜血和尸体……” 眼泪掉出来那一刻,陆七吻住了小枝的嘴唇,将她后面的话都封回喉咙里,又腾出一只手抹干了她眼角的泪。 小枝的心跳又停了一拍,脑子里像炸开了漫天的烟花,那些不安、害怕,通通都炸飞了,她紧紧拽着陆七的手,闭上了眼睛。 陆七贴着她的唇,低喃道:“我们魔界的男子,从来都是认定一个人,终其一生,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小枝,那日在桃树下,我就认定你了。” 小枝正要说话,一个大鼻涕泡先鼓出来,碰在陆七的侧脸上,又猛地吸了回去…… 小枝愣住了。 “噗……” 陆七实在没忍住笑,放开了小枝,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按在小枝鼻子上。 小枝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瞪了他一眼,用力将鼻涕都擤在了他那玄青色的帕子上。 陆七将小枝从地上拉起来,坐到自己腿上,帮她揉了揉小腿,问道:“蹲了那么久,腿可麻了?” 小枝摇了摇头,去看石桌上的竹篓,陆七将背带换成了两条茶白的棉布条,倒是将绿油油的竹篓显出了几分淡雅来。 陆七下巴抵在小枝肩膀上,用脸蹭着小枝的脸,双手环着她的腰,从前面握住小枝的手,温声道:“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你都不许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小枝低低“嗯”了声,脸烫得更厉害,想要偏头躲开他,却被他禁锢在怀里。 陆七又道:“我不怕,你也别怕,你若实在害怕,便躲到我身后来。” 小枝索性靠进陆七怀里,轻声叹道:“若我是魔就好了。” 陆七笑道:“我父君常念叨,若他是人就好了。” “茴茴的娘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白夫人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小枝想起茴茴说的那些“千万不要矜持,该出手时就出手”之类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嗯?若是遇到喜欢的人,该如何?”陆七却不打算放过她。 小枝心里暗暗运了一口气,将头往后挪了挪,离了陆七的脸几寸远,看着他的眼睛,道:“陆七哥哥,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