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我叫林棉,出生在巷子街,这是县城城南一条古朴繁华的街巷。 我最好的小伙伴她的名字叫做朱丽,没什么特别,也不动听,更无法让人铭记于心,所以小学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在点名的时候,她自作主张纠正老师说,我叫朱丽叶。就这样,朱丽变成了朱丽叶。 在那条一眼望不到边的冗长的巷子街,我家住在最东,朱丽叶的家住在最西。小时候我总认为每次找朱丽叶都相当于逛一遍又长又窄的小市场,每到雨天,雨水成河,光滑老旧的石板路缝隙里泥土流出,常弄脏我的小白鞋。 朱丽叶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十三岁之前,她就是一个混在巷子街里孩子群中的假小子。十三岁之后,她是美女,就是那种不深究她老底的第一眼美女。我们同年同月,但不同日生,她在前,我在后,只相差十八天。 在巷子街里,朱丽叶是我唯一的朋友。她最有特点的标志,就是一整个秋天都会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迷彩装。那是她爸爸年轻时当兵的绿色迷彩,朱婶为她重新裁剪。那时的她像极了电影里的女战士,潇洒的要了命。我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不止是因为我妈妈与她妈妈是老同学,更多是因为她的厉害之处实在太多太多,多到数不清。比如,她为了替我出头,用石头砸破了我读六年级时同桌的脑袋。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脑袋开花,面目全非。我想这辈子只有朱丽叶能做的出来。所以,我喜欢任她摆布,这样我就不会受欺负。 要知道巷子街像我和朱丽叶只是最普通的无名小卒,可是朱丽叶从来不把自己归类为普通之中,从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她几乎每晚都到我家门外扯着她的大嗓门喊我的名字,哦,还有我的弟弟林煦,我们仨屁颠屁颠地加入巷子街最大的孩子群里,夏天捉迷藏,冬天打雪仗。 就这样将我的童年与那些稚气的时光紧紧绑在一起,直至陪伴我走近那段漫长的青春期,转身回忆起一个又一个傍晚黄昏,却发现我能记起的只不过是某一个人从我身边跑过去的一阵风,或者一个不经意间的笑脸。我想,这样难以捉住的美好就是无忧的一去不返的童年。 十三岁我念初一,我和朱丽叶不再同班,但每天上学和放学,我都会在她家门前等她,我们一起骑车去学校。她的骑车技术一流,常常双手离开车把,只用双脚骑车,像是一道光转眼就要消失在我眼前。朱丽叶最喜欢的是每天放学把自己的普通自行车租给其他同学,每次一块钱,然后让我用林先生买给我最新款的自行车载她回家,像电影里那样神奇,她真的可以站在后车轮的某个车件上,张开双臂,倾听风声,与我和朝霞为伴,欢喜地回家去。 深秋时分,我爸要和我妈离婚,原因非常简单,林先生有钱就学坏,学大款找新欢,虽然离婚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哪家夫妻离了婚会被人嚼牙个一年半载,小孩子更是在别人眼中成为异类。在这个摇摇荡荡的社会,人人都小心翼翼的活着,生怕丑事外扬,可偏偏我就这样倒霉的成为了少数中的异类。 林煦跟林先生,我跟梅姐。梅姐就是我妈,她叫吕之梅,大家都叫她梅姐。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林先生走之前对梅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总之她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没有了经济来源,没有了丈夫,最重要的是她的宝贝儿子离开了,这比起我成为她最后的亲人还要痛苦。 林先生在和梅姐签字前一天,他开着红色桑塔纳在学校门口等我,我朝他飞奔过去,还没等上车,他就急匆匆下来,一只手摁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盒子递给我,俯身对我说:“林棉,爸爸送你的新鞋,你看看,喜欢吗?” 我完全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哄住,三两下就打开鞋盒,是一个红色的皮靴,橡胶底,鞋帮两侧还镶嵌着水晶,我举过头顶,对着太阳晃了晃,璀璨的光映在我的脸上。 我非常满意,笑着说:“好喜欢!” 林先生轻拍了一下我的头顶,又看一眼手表说:“回去上课,爸爸有事要先走了,你要好好学习,听你妈妈的话,知道吗?” 我此时心心念念的都是我的新靴子,含含糊糊地答:“知道啦,爸爸再见。”然后我转身,连唱带跳回到学校。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丝毫察觉,那是我与林先生见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我换上新靴子,趾高气扬的走进教室,每一节下课我还故意在各处走来走去,可就是没有人识货的赞美我,连朱丽叶也没有。 中午失落的回到家,梅姐早就准备好午饭,但快要凉透了,我尝一口立刻放下筷子,心情不快,也许是因为新靴子没有带给我预想的虚荣感,回到家饭菜还是凉的。 我气冲冲地走进梅姐房间,拉起门帘,见她正躺在床上,背对着我,没好气的问:“你想让我拉肚子吗?饭菜那么凉怎么吃呀!” 她蜷缩一处,像是在睡觉,我干脆走到她身旁,“你去重新给我做饭!” 她的睫毛蠕动,没有睁开,声音低低的,如果不是我是她女儿,根本猜不到她在说什么,“有你吃就不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走近她一步,不依不饶地说:“我不吃凉饭,肚子疼!” 梅姐不动,我一气之下伸手拉扯她的胳膊,发现她正在哭,压抑的抽泣,她不想被我看见,立刻翻过身,命令我:“赶紧出去!” 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梅姐流泪,就算她去年和婶婶因为爷爷奶奶赡养费大打出手,她的耳朵受了很严重的伤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可是现在,为什么? 梅姐的泪水将我从虚荣的小山谷里解救出来,恢复正常。我绕过床的另一边,好言好语的问:“你怎么啦?” 她一手捂住脸,另一手挥舞,哭声变大,“出去!” 我怎么可能出去!我急的要死,用力移开她捂住脸的手,“发生什么事了?你干嘛哭呀?” 梅姐忽然停止哭泣,起身下床,擦干眼泪,去厨房将饭菜重新热一遍,又去卫生间洗了脸。然后跟我坐在一起吃饭,我只是觉得今天实在太诡异,但又忍不住问:“林煦呢?” 梅姐抬头看我一眼,红肿的眼睛深深的凸显她已经老去的目光,“快吃你的饭!” 我决定不再说话,乖乖听话吃我的饭。 梅姐只在饭桌上吃了不到五分钟就下了桌,半碗饭她只咽了三口就走了。好吧,大人的事我少问,这是平时梅姐常教导我的,说不定晚上放学回家后她就会一切正常。 午觉醒来,我准备去上学,换鞋时,梅姐问我:“谁给你买的鞋?” 我穿上两只后,特意站在一处空地,得瑟的扭动我的脚,说:“我爸呀,昨天下午去学校给我的。” 梅姐脸色一变,命令我:“赶紧扔了!” 我尖声一叫:“我才不!” “我和你爸离婚了!”梅姐想要转身,我立刻喊住:“为什么?” 梅姐垂着眼睛,拖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只看着我的鞋尖,声音却无比冷漠,“小孩子不该问的少问!林煦被你爸带走了,以后这个家只剩下你和我,他就是个畜生!你还穿着畜生送你的新鞋?马上扔掉!” 梅姐说完这一段话转身回到房间,而我只是站在那里拼命的回想刚才梅姐的话,纵然心里依然有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我却不敢再问。 可是,就在我去学校的路上,我想清楚一件事,林先生离开这个家,他唯一想带走的只有林煦,不是我。 晚上放学,我和朱丽叶坐在旗杆的花坛下,晚风徐徐,同学们都急着投奔站在校门口的爸爸妈妈怀里,而我只是盯着眼下那双新靴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丽叶终于忍不住问我:“你是不是傻了?” 我慢悠悠的点头。 她咯咯地笑,抓着我的胳膊,试图将我拉起来,但我根本不想动,也不想回家,她干脆狠狠地踢一下我的新鞋,“快起来回家呀!” 我抬头问她:“我的新靴子好看吗?” 她嘟着嘴,扭捏地观察半天,还假装说:“凑合吧,我不喜欢红色,黑色比较酷!” 但我猜得到,她在说反话,她特别喜欢。 于是我迅速地脱下来,说:“我们俩脚丫大小差不多,你试试。” 她立刻瞪圆眼睛,问我:“干嘛呀?” “你试试嘛,快点。”我催她。 她见我诚心诚意,很快地试穿在脚上,那一刻,我从见过朱丽叶那么欢喜,她跳在我眼前,像中午我在梅姐面前欢喜地显摆一样。我有一瞬间觉得委屈又不舍,可是我必须这样做。为了梅姐,为了我自己。 我对朱丽叶喊:“你穿上这双红靴子像仙女一样漂亮!” 她陶醉在新靴子的美丽和我的赞美里,然后我继续说:“送给你啦。” “真的吗?这不是你爸新给你买的吗?昨天我都看见了。”她难以相信的问。 “真的,我总觉得我穿着很别扭,其实我特讨厌红色,我爸没眼光。”我挤着笑脸,撒谎说。 朱丽叶一听,欢喜地跳起来,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兴奋,当然,这就是。她在落日的暮色里跳来跳去,尽管她身穿那身绿色迷彩配上一双红色的靴子很奇怪,但没有人注意其他,纷纷看向她脚下那双耀眼夺目的红靴子。她陶醉地笑着,美丽极了,我喊道:“朱丽,你就是美丽的仙女啊!” 她转身面对我,露出向日葵般的笑容,说:“请叫我朱丽叶!” 好吧,朱丽叶。 Chapter 2 我想我的弟弟林煦,我想念他多于林先生,甚至代替了林先生和梅姐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变故让我变成单亲家庭孩子的痛苦。也许我的心开始萌发了一颗关于怨恨小小的种子,随风飘落一处荒芜的角落,待它生根后长成参天大树。林先生的无情让我小小年纪就领悟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像自己看到那样平静,并不是握在手里就是属于自己。 林煦已经离开梅姐和我整整两个月,关于这种血浓于水的情感,梅姐一定比我还要想念林煦,只是她从不提起。 十一月,入冬后,我不再矫情的像去年一样让梅姐给我买新棉衣和棉鞋,她没有钱,因为自从林先生走后,她失去了的一切经济来源,要不然她不会托沈伯给她找工作,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那天周末,我在家写作文,午后阳光太充足,我的房间到处金灿灿,我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拿起一支钢笔,作文本翻到空白页,可是看着题目我一个字也写不出,题目叫做《妈妈,我想对您说》。 我对梅姐想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然后我听见大门打开,有人走进来,我以为是梅姐买菜回家,等了几分钟她还是没有进屋,于是我起身刚要去看看,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熟悉,当那个男人说到第二句时,我知道是谁。 他说:“这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三五天就给你消息,你安心在家里等着。” 梅姐还是不放心,说:“能成吗?我文化不高,也没有工作经验,什么也不懂。” 沈伯胸有成竹,笑呵呵:“有我你怕啥,梅,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 梅姐也笑,感谢几句就送走了沈伯。 沈伯,也是巷子街的老住户,离我家不远,在铁路工作。我自认为他是我认识的大人中最帅的,特别高大,瘦瘦的,皮肤很黑,衣衫很整洁,从不像其他大人那样晚饭后随随便便穿着短裤拖鞋就站在门口和邻居闲扯蛋,记忆里,他常常身穿一身深蓝色制服,英俊的大盖帽,从巷子街口大步的走来。自从我记事起,他就是一个人,哦不是,他还有一个儿子,比我大两岁,叫沈沉,那个全世界最最最古怪的人。 我曾听人说,沈伯的老婆在沈沉两岁时就跟有钱人跑了,还有人说得了癌症早逝。总之有很多种说法,但十多年过去,这种新闻早就变成旧黄历。 梅姐今天晚上心情难得的开心,做饭时还哼着小曲,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是张学友唱的《吻别》。我走到门前,借着她的好心情,问她:“妈,晚饭吃什么呀?” 她回头看我,还笑着哼曲,说:“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那时,我忽然想到了我的作文,比如现在,我想说,妈妈你笑起来真好看。 晚饭我和梅姐都吃了两碗,她收拾碗筷时说:“林棉,明天周日我领你去商场买件新羽绒外衣。” 我靠在椅子上撑得一动不想动,感觉肚皮都快要撑破,懒懒地说:“不用啦,去年的外衣还可以穿呢。” “你现在正长身体的时候,去年的衣服肯定小了,明天你早点起床,我们八点就走。”她说着将一个保温饭盒拿到我面前,叮嘱我:“去你沈伯家,把剩下的一盘排骨给他送去,别弄洒了啊。”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刻凑近她问:“给谁送去?” “沈伯,沈沉他爸,快去!一会儿凉了!”她说完继续哼小曲,这次换了另一首歌。 晚上外面冷的掉下巴,我不情愿的戴上棉帽,穿上棉衣,穿鞋时梅姐还不忘提醒我说:“别忘了告诉你沈伯和沈沉趁热都吃了,放一宿就不香了。” “哦!”我瞪一眼手中的保温盒,咕噜一声。 巷子两旁的闲人都不再出现,这个时间天气太冷,都喜欢吃完热乎的晚饭窝在家里。我顺着一个又一个小路灯走向沈伯家,小影子长长短短的跟随着我的脚步。 按门铃,半天才有人开门,是沈沉,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一件深绿色T恤衫,秋裤,拖鞋,他倒是像夏天晚饭后闲扯的市井小民。沈沉没有看清楚我是谁,将上身探过来,一张脸忽然非常近距离的靠近我的脸,我奇妙的静止不动,瞬间瞪圆眼睛盯着他。与沈伯一样的瘦瘦高高,他也瞪着大眼睛,眉宇间略显怒意,用毛巾蹭着湿漉漉的滴着水珠的头发,看清我的模样后,好像并不欢迎我,因为他只打开一扇大门,而且他根本没有打开另一扇的意思。 他冷漠地问:“啥事?” 要不是梅姐让我给沈伯送排骨,我发誓我一秒钟也不想见到这个古怪的家伙,即使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即使从前林煦在家时,他是孩子群里的老大,也是林煦的崇拜者,几乎无所不能。可我对他就是没有一点好印象,无论我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是拉着一张脸,不喜不悲,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一样。 我们没有什么交集,顶多小时候我也像孩子群里那些小弟小妹们一样追随他的身影,顶多我知道沈沉是谁,沈沉知道我是谁,就这么简单。哦不对,或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也说不定。 想到这,我也学他爱理不理的模样,随手举着保温盒,说:“给沈伯送排骨。” 他看一眼我手上的保温盒,做出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还带着很小的笑声,说:“他不在家。” “那你收下,排骨还热着呢。”我好心说。 他扬起脸垂着眼皮,说:“你以后别来了,省省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伸手要关门,立刻被我拦下,他见我不但没走,还没完没了,不耐烦地问:“你还有啥事?” 我好心好意送排骨给他们,他竟然这种态度! 我气得咬牙,跟他唱反调,大声说:“我妈说了,这顿省不了!” “你妈谁啊?”沈沉走近我一步,咬牙切齿地问。 “吕之梅。”我清楚地回答。 沈沉整张脸忽然变得阴沉,甩开手转身就走,我在后面紧紧跟上,不依不饶地说:“反正我妈让我把排骨送到你家,吃不吃是你们的事。” 他进屋后,没想到我也跟进来,一脸要杀了我的表情,说:“我他妈让你进来了吗?” “我又不是找你!”我瞪着他,我才不管,我又没做错什么,是他给脸不要脸!我站在门口,沈沉一个人走进房间,狠狠地砸上门,真搞不清他在耍什么脾气。 我好奇的观察一周,发现这两个男人的家竟然格外干净整洁,感慨一番后我喊:“沈伯!沈伯你在家吗?我是林棉,我妈让我给你送排骨!” 没人理,原来真的没在家。 我将保温盒放在鞋架旁,临走前再次好心提醒他:“沈沉,我妈说排骨要趁热吃,明天就不香了。” 沈沉不应声。 于是,我又提高嗓门说:“喂!我走了,沈伯回来帮我转告一声,谢谢你了!” 又没人应。 我立刻跑出沈伯的家,我又不欠他钱!没礼貌没教养!整天摆臭脸要死一样!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骂着!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吓我一跳,我转身向后看,沈沉竟然把我放在鞋架旁的保温盒扔到了门外! 挨千刀的沈沉! 我飞快地跑过去,捡起保温盒,还温热的排骨洒了一地,我几乎是跳起来的对沈沉家门吼道:“姓沈的你去死!!!” 回家后,我把即将支离破碎的保温盒丢在饭桌上,气冲冲地回房间,摔上门。 梅姐立刻敲门问我:“林棉,你怎么了?你沈伯怎么说?” 我倒在床上不说话,根本就是气的说不出半个字。 梅姐见我没动静,继续问:“你这是怎么了?快把门打开。” 不! “你这孩子好好的耍什么性子?” 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她还说我耍性子,我立刻跳下床,对着门扯着嗓子喊:“以后让姓沈的一家人滚蛋!” 喊完那句话,梅姐再也没有敲我房门,我也没有再走出房间。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梅姐叫我起床,我昨晚的气还没有完全消失,翻个身,咕噜一句:“不买了,省钱!” Chapter 3 但是最后,梅姐还是给我买了新的羽绒外衣。记忆里我始终记得那件衣服,似裙摆一般的包裹住我的小身体,上面印着从天而降的雪花,一个小姑娘飞舞在雪地上玩耍,帽子上还带着两只可爱的小耳朵。 可这却是我唯一一件朱丽叶看不上眼的衣服,她只说了句:林棉我们是初中生了,别再幼稚了。 我前桌叫刘恋,从初中开学的第一天,我们就结下了仇,原因非常老套,我的新书包跟她的一模一样。记得当时她把书包丢在她妈妈手上,矫情地说:我就是不喜欢跟别人用一样的东西! 从那以后刘恋就处处与我作对,她的名字听起来温柔多情,可实际上她小小的个子,肥胖的体格可以装下两个我。她家很有钱,县城里最有名的万豪酒店就是她爸爸开的,怪不得她全身都是肥油。所以即使她又矮又胖又丑,她依然可以用花不完的钱作为她变成焦点的资本。很简单,比如现在。 早自习我来到教室,脱掉新外衣,刚要放到抽屉里,就听见刘胖子酸唧唧的说:“林棉,你爸又给你买新衣服了呀?你爸不是走了吗?” 真烦人! 我抬头撇她一眼,爱理不理的咕噜一句:“我妈买的。” 刘胖子一听,兴趣更浓,干脆转过身,就听见椅子吱嘎一声,好像要被她坐散架了一样。 “听说你爸欠了很多债呢,带着别的女人跑了,真有这事吗?” 我根本不想搭理她,其实县城这么小,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传到她的耳朵里我一点也不稀奇。 “说真的,你爸走了以后还能回来看你吗?”她将胳膊压在我课桌上,脑袋稍稍凑近我,我就闻到一股超级呛鼻的香味。 我皱眉,捂鼻子:“哎呀,什么味?” 刘胖子立刻用双手拍了拍她那大象腿一样粗的脖子,得意的说:“你干嘛呀?这可是香奈儿的最新款香水,我妈前几天刚买的,我偷偷喷了一下,多香呀!” 香个屁! 她继续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椅子吱嘎吱嘎响个不停,我心烦得要命,她还是不知好歹的说:“我看你新衣服那个牌子好像是去年的款,六五折呢,特便宜,我妹妹今年买的新款,全价要六百多呢。” 我蹭蹭鼻子,拿出钢笔,装满钢笔水,继续不理她。 刘胖子呲起牙笑着说:“现在你家的日子肯定是不如从前了,节省一点是才对,没钱的日子很难熬的。” 我抬头瞪她一眼,当作我要生气的暗示。但我看见她的鼻孔朝天,恨不得塞进一头猪,她可恶地笑,丝毫不在乎我的愤怒,反而变本加厉,说:“还有啊,你妈现在在我家饭店做上岗前培训呢。”她说完神神秘秘的凑近我,小声说:“你知道你妈妈的工作谁介绍的吗?” 我的双手渐渐缩成一团,并神奇般地隔绝了所有喧杂声,因为刘胖子的声音被我一字不差地收进了耳朵里。 “是沈沉他爸,他们也住在巷子街,你应该认识的哦。现在酒店服务员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呢,你跟我说实话,你妈是不是真的跟沈沉他爸好上了?” 刘胖子闭上嘴时,我的第一想法就是把桌上的钢笔水一滴不剩的洒在她地缸那么大的臭脸上,我要是不那么做,我敢保证不出十分钟全班同学都会笑死我!最重要的是我实在对不起我忍受了她身上满是恶心臭味的鼻子! 所以,我做了。 紧接着,世界上最恐怖的尖叫声响起,刘胖子像是撞了鬼一样惊慌地跳下椅子,嘭得一声摔倒在地上,她全身上下沾满了黑蓝色的钢笔水,尤其她那张此时像怪物一般的大饼脸,鼻孔流下的钢笔水直接淌进嘴里,连牙齿都被染上了色。 此时班主任还没来,全班同学见状围了上来,但是没有人愿意上前扶她一把,她开始哭,哭的昏天暗地,艰难的站起身,扯着脖子对我吼:“林棉!你他妈敢泼我!我这衣服上千块!我今天跟你拼了!” “下次你再敢嚼舌根,我就泼你汽油!”我大声喊。 刘胖子伸开双臂,像一只熊一样恶狠狠地朝我扑了过来,同学们纷纷抓住她,有人给她纸巾,她的脸却越擦越丑陋。 “林棉,我就是要让全班同学看看你的真面目,你是有多不要脸,你爸欠一屁股债找小三跑路了,你妈马上就到处勾引男人,这些事实你还不让人说!我就说!你们全家没好东西!” 有人相继发声说:“刘恋,你别说了,赶紧出去洗洗吧,班主任马上来了。” “我凭什么不可以说!”刘恋鬼叫万抓起书包和衣服要回家,林走出教室前警告我:“林棉!你这个贱人!你他妈给我等着!” 我硬生生回应她一个胜利的笑脸,但我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的脑子里只想着那句话:你妈是不是真的跟沈沉他爸好上了? 刘胖子整整三天没有上学,因为她父母不依不饶,要求我妈带着我当面向刘胖子父母赔礼道歉。老师在第一天找我训话,我知道像刘胖子那种有钱人家的孩子一定会给老师不少好处,老师让我通知梅姐去学校,我撒谎说我妈出远门了,所以我才会在办公室罚站了两天,不准去上课。最后一天我才把事情跟梅姐坦白,梅姐问我事情原委,我实话实说,可关于她和沈伯的话,在我心里百转千回,我始终没有说出口。 次日上午,梅姐和我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等待刘胖子一家出现,梅姐手里拿着五百块钱,只低声跟我说了一句:林棉,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假装聋了。 我低下头看着她手里薄薄的,可怜的几张钞票被她紧紧地攥着,仿佛我们的生活也不再平整,我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我决心再也不给梅姐惹麻烦,在我步入青春期的第一场战争里,我清楚地明白我要正式与我从前衣食无忧的生活说再见。 现在只有梅姐和我,我们俩相依为命。 没多久,刘胖子和她妈也到了办公室,我知道班主任一定收了梅姐的五百块,他才肯跟我好言好语,替我在刘胖子她妈那边说情。 我退到门外去,沉下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鞋尖,耳边传来梅姐赔笑脸的声音:“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女儿太不懂事了,我跟您道歉,您看看孩子衣服多少钱,我如数赔给您,我保证林棉以后再也不敢胡闹了。” 我抬头看见屋里的刘胖子站在她妈妈身后依然一副受尽了天下委屈的嘴脸,转过脸对上我的目光时,朝我得意一笑。 我渐渐移动脚步,然后转过身大步朝楼梯方向走去,刘胖子忽然追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小声说:“林棉,你别以为你妈说了几句对不起,你就万事大吉。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那一刻,我感到双腿软绵绵。 走到教室门口时,我竟看见了沈伯,他急匆匆向我走来,轻轻握住我的手臂,问:“林棉,事情解决了?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去上课了?” “嗯。”我点点头,感到无地自容,心头一股闷热感迅速蔓延脸上。 “那就好,你妈妈呢?” 我不看他的眼睛,低声回答:“还在老师办公室。” “快进去吧,好好念书。”沈伯叮嘱我。 推开教室的门,我的目光第一个碰上刘胖子,她仰头瞪了我一眼,带着鄙视和轻蔑,然后继续和同桌说说笑笑,像是重生了一样。 Chapter 4 梅姐真的在万豪酒店餐饮部打工,从底层服务员做起,她的年纪也许是最老的员工,但她顺利过了一个月试用期正式开始她的打工之路。 这份工作充实了她原本支离破碎的生活,她越来越少提起我爸和林煦,虽然那是她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偶尔她会跟我聊一聊在酒店发生的趣事,也会埋怨一些素质差的客人,常常晚上十点才回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头就睡,有几次我很想冲进她的房间告诉她别干了,可我还没打开自己的房门就钻回我的被窝里,我没有勇气说出口,我的力量这么弱小,什么也帮不了她。 后来,我明白一个道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仇家对待我这种小人物实施复仇计划从来都是轻而易举。 冬日的白天总是短的措不及防,傍晚五点的天色已经沉得让人窒息,我独自一人走出校园,一辆黑色别克车停在校门口的正中央,车旁站了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其中就有刘胖子。 我忽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低下头疾走了几步,可还是被刘胖子眼尖的喊住了名字。 她走到我面前,一贯趾高气扬地说:“林棉,我要跟你聊聊。” “没时间。”我脱口而出,要知道我答应了梅姐,再也不会给她惹麻烦,所以这半学期我就像躲瘟神一样处处避开刘胖子,就算隔三差五听见她讲我坏话,我权当她在放屁。 “那可由不得你!”刘胖子粗壮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二话不说直接将我拖到别克车旁边的人堆里。 走到我眼前肥头大耳的男人与刘胖子简直如出一辙,他穿着黑色貂皮大衣,胸前挂着一条金链子,这个人就是刘恋的亲哥哥刘大亮。 刘胖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大亮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我。 我飞快地冲向路边,然后身后传来刘胖子的一阵鬼叫,真倒霉!跑了二十米远我就被那伙人三两下抓了回来。 “别碰我!滚开!”我尖声喊。 刘大亮不怀好意地对我笑:“你还挺机灵,不过现在怎么办,我刘大亮从来不打女人,但你欺负我妹这事又不能白白让你占便宜。” 刘胖子抱着膀子说:“林棉,你跑不掉的,我说过让你等着,今天就让你尝尝得罪我的下场。” “刘恋,你要是敢乱来,我明天就找班主任,找校长,我还会报警!”我一边说一边发抖。 刘大亮挑眉不以为然地说:“小妹妹,我劝你找县长更管用,来来来…”他转身招呼几个人,用命令的语气说:“给我解决这个女孩,不服不能停。” 紧接着,我被三个女流氓抓着衣领带到学校后街的胡同里,那条小胡同是出了名的复仇宝地,夜晚没有路灯,也没有几家住户,如果真的被人发现,直接向最黑暗的地方跑,右拐再右拐就可以跑到另外一条街街口,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成功逃跑。 这是朱丽叶小姐告诉我的,此刻我多希望朱丽叶能像女侠般的出现。 前方一片漆黑,有人毫不留情地将我的身体撞向墙面,我疼的直咬牙,站稳了身体,在揉后脑勺的同时,我极力睁大眼睛看向面前的可怕阵势,那些人影晃来晃去,可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诡异的亮亮的。 “你们最好别碰我,不然我真的会报警,到时候你们谁都跑不掉。”我试图冷静,虽然我冷的直打颤,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 可我的话音刚落,就迎头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火辣的刺痛感瞬间麻木了半张脸。 刘胖子欢呼起来:“打得好!别停!” 我贴着墙面小心地移动身体,打我的女生立刻逼近我,一股劣质干粉的味道刺入我的鼻子,她的脸像面粉一样惨白,配上两条又长又粗的黑眼线,好像女鬼一样恐怖。 “来人啊!救命!”我攥紧拳头拼命呼喊。 这女生立刻捂住我的嘴,第二个女生开始打我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巴掌,我的耳朵突然有一瞬间出现耳鸣般的尖锐的声音,脑袋被巨大的冲击力砸的胀痛晕眩。 她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我疼的叫起来,双手试着推开她,挣扎地喊:“放开我!” 刘大亮像幽灵一样走到我面前,抽了一口烟,烟雾吹在我脸上,慢悠悠地问:“你还敢再欺负我妹吗?” 我极力吞咽卡在喉咙的唾液,又听见后槽牙咯咯作响。 刘大亮伸手拍打我红肿的脸,大声喊:“回答我!还敢不敢欺负刘恋?” “是刘恋先挑衅我的!我为什么要忍!我的命运我的生活凭什么被她当作垃圾一样对待!就因为你们是有钱人吗?”我的鼻腔就像被按下开关一样酸痛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地划过红肿的脸上,竟不是因为我挨巴掌的疼痛,而是这些话实在太苍白了,连我自己都没有底气,说实话我真的好疼,可这个世界果真如此。 “老子告诉你!这个世界的公平就是他妈为有钱人准备的!”刘大亮朝我吼道。 他说的没错。 “所以,你现在还是不服吗?”刘大亮目光紧盯着我。 我的眼泪在脸上出现又风干,我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姐姐们,继续打她!这个贱人不服呢!”刘胖子叫嚣。 紧接着我的肚子被狠狠地踹上一脚,我尖叫一声倒在冰冷的地上。 我呜咽一声,却听见有人及时的喊一声:“算了吧!” 此时此刻,所有在我身上的酷刑忽地收回,我飞快地站起身退到墙边,听见刘大亮他们窸窣的声音。 然后他恶狠狠地威胁我说:“小妹妹,如果你去报警,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刘大亮一行人终于从我眼前滚蛋了。 我看见刘胖子路过我时恶心的笑。 我试图睁大眼睛,用衣袖使劲儿地擦掉泪痕和鼻涕,冷冰冰的墙面使我的身体再次不自主地发抖。 当最后一个人出现时,我在黑暗里看清了他的眼睛,一双熟悉并冷漠的眼睛,是沈沉,他带着一阵极短的凛冽的风,从我眼前经过,好像在嘲笑我说:真活该! 我快步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在路灯下,目光直直的望着那个背影,他依旧走在最后,偷偷回头,似笑非笑。 我终于明白,原来沈沉这么讨厌我! Chapter 5 我经历了一场非常非常漫长而孤单的时光,不再加入孩子群里玩游戏,朱丽叶也是。每次走到巷子街街口就远远听到又一代的一群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这样美妙的声音不会随着我们的成长而消失,它温柔的迎接童年的到来,也温柔的目送我们离开。于是我想,我和我的童年真正的告别了。或者说,朝我缓缓而来的即将是人生中最美好而甜涩的青春期。 这样的过渡就像是将我推到风口浪尖,我划着一艘小船摇曳在海浪中,任凭流浪。忍受一浪又一浪海潮,忍受海风狂妄呼啸,忍受一个小身影独自拥有秘密的孤单。这一段成长必经之路却在我心底成为了不堪回首。 高中开始,我十六岁。 我踩着与分数线相同的分数考入县城一中,而朱丽叶落榜。 在十六岁尾巴的年纪,我还剩下什么呢?剩下任人背后指指点点的笑柄,剩下一场又一场未知的秘密,剩下梅姐。偶尔夜晚的梦里,我会梦见那晚沈沉最后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神,不寒而栗。 可是怎么办呢? 我还是得买这个夏末流行的白球鞋,红色T恤,还有一头飘飘欲仙的新发型,我不得不跟随所有人改变。因为我绝对不想变成别人眼中的异类,更不想落伍,被别人取笑。虽然我不美,但我不能被看扁。 朱丽叶的头发越来越长,她有各式各样的漂亮裙子,身材越来越高挑,装扮越来越靓丽。 而我呢?我还是如此,不热衷学习,有点小脾气,跟刘胖子是永远不变的宿敌。偶尔经过夏日午后的老槐树下,依然喜欢偷偷蹲上五分钟躲清凉,耳边传来知了肆意的叫嚣,惹得在石桌上打牌的老大爷们心烦不已。我忍不住笑,就听见有人喊:“林棉,你咋还不去学校?现在都一点了!” 然后我嘭地跳起来,顶着大太阳,一路狂奔。 寒假,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我报名补课,上午数学,下午英语,一大早梅姐买好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放在我书桌上,急匆匆喊我:“林棉!你快起床洗脸吃早饭,今天第一天上数学课别迟到!” 等我起床后,桌上的包子还在冒着热气,豆浆杯下面压着七百块,除了缴补课费,这一百块是梅姐给我的零花钱。自从林先生走后,这是我第一次拿到一百块这么多零花钱。 春节快要到了,梅姐却更忙,晚上回家的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春节前抢劫事件最多,这点我从小就听老人们说,所以这天晚上我穿上厚厚的棉衣,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拿着手电筒,站在巷子街街口的路灯下等她。 没多久,我看见梅姐,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们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直到走到我面前,沈伯才发现我。 他惊讶地问:“这不是林棉吗?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说不清为什么,我莫名的烦躁,我瞪着梅姐,低声说:“等我妈回家!” 梅姐变得尴尬,她上前拉住我的胳膊,挡在我沈伯之间,笑着对沈伯说:“你说这孩子多傻!这么冷的天还在等我。” 沈伯急切地说:“快走!快走!别让孩子冻坏了!” 我们三个人行走,没有人说话,只听见脚踩雪地发出的声音,直到我和梅姐走到家门口,梅姐对沈伯说:“川哥,你快回家去吧,多谢你了。” 沈伯笑呵呵的看我一眼说:“跟我客气啥,以后别让孩子大冷天又这么晚等你。” 梅姐连说几声谢谢慢走后便快步走在我面前打开门进屋,我低着头目光望着沈伯的身影,脑海里突然碰出刘胖子的那句话:酒店服务员都以为他们是两口子呢。 这几年巷子街对于他们俩的传言越来越多,而我从不跟梅姐提起半个字,这种微妙的感觉常常让我感到恶心。 也许沈伯是好人,可是我讨厌沈沉。 梅姐喊我:“林棉快进屋,外面冷。” 除夕夜这天晚上,我跟梅姐包饺子,这已经是林煦走后我和梅姐第三个春节。其实她上班时我常窝在沙发上拨打林先生的手机号码,从关机变成空号,仿佛我的弟弟早已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八点时,朱丽叶闪亮登场,她换了一身新造型,很夸张的皮草配一条短皮裙。 梅姐夸她:“瞧瞧朱丽这孩子变成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哪像小时候跟毛头小子似的。” 朱丽叶拿起苹果咬一口,说:“哎呀梅姨,不是朱丽,是朱丽叶,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呀?” 梅姐笑着说:“朱丽叶那是外国人的名字。” “对嘛,多洋气。”朱丽叶凑近我,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待会能出来吗?除夕夜我带你嗨一嗨。” 我指了指梅姐示意请示一下,梅姐当然同意,因为她有求于我,朱丽叶在门外等我时,梅姐试探地问:“跟巷子街里的孩子去哪玩呀?都有谁呀?” 我正在穿鞋,回答:“不知道呢,听朱丽叶的。” 她走过来,我闻到一股牛肉馅饺子的味道,我抬头一看,果然,梅姐拿着保温饭盒站在我眼前,她笑着对我说:“林棉,去把饺子给你沈伯送去,他们两个爷们不一定包饺子。” 我穿好了鞋,从衣架上拿起棉衣,提醒她:“你是不是忘了那盒排骨?你还没长记性吗?” 梅姐哎哟一声,眼带笑意化解尴尬,“那是沈沉误会了,今天过年,他绝不能那样了。” 我没好气地说:“他们过年吃不吃饺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梅姐见我生气,解释说:“你沈伯这几年没少帮我,要不是你沈伯我也不能留在万豪上班,再说你上次跟同学打架我还是跟你沈伯借了钱。” 原来如此,怪不得沈沉瞧不起我,怪不得。 “我不送!”我喊道,然后摔门而去。 人生必须经历无数个第一次才能成长,比如此时此刻,我第一次来到KTV,名叫小丑。在这个县城里,舞厅酒吧夜店这类场所少之又少。在我眼里,进这种地方的人都不是好人。 虽然我有些犹豫,不及朱丽叶大方爽快,但她抓住我的手,劝我说:“我们就是喝点果汁跳跳舞,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呀。” 看样子这位姐姐倒是常客。 进门时,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我立刻捂住鼻子,朱丽叶在我耳边得意的说:“我有几个新朋友常在这玩,放心,有事我让他们罩着你!” 朱丽叶什么时候这么社会了! 她带我去二楼大厅,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走廊,两旁都是包厢,墙壁上镶嵌着五颜六色的镜子,我左右观看发现自己的眼睛忽然变成了绿色,吓得立刻低下头紧跟着朱丽叶,来到宽敞的大厅,大厅里中间是吧台,有服务生在调酒,吧台后面是舞台,四周都是小桌,只能坐上三四个人,靠墙面的四周是沙发。这里烟雾缭绕,混合各种莫名其妙的气味,舞台上的人群正在欢呼劲舞,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不知朱丽叶见到谁,挥手高呼几声,放开我直接跑过去,跑到吧舞台上拉下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染着红头发,长长的刘海挡着双眼,对朱丽叶很亲密。 我真后悔跟她来到这个鬼地方。 红发男孩叫阿城,看样子他是这里的常客,看样子他也是不念书的小混混。阿城带我们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俯身对着我笑,说:“你是朱丽叶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想吃啥喝啥随便点,今晚我请客。” 我愣愣的看着翘起二郎腿的朱丽叶小姐,她正得意洋洋的笑,“对呀,让阿城罩你!” 我咧着嘴干笑几声。 阿城坐在朱丽叶身边,两个人开始腻腻歪歪。阿城又叫两个黄毛绿毛的男孩坐我旁边陪我聊天,他们俩再次去跳舞。我举着矿泉水瓶狂喝一通,黄毛头发上散发一股强烈的发胶香味,呛得我难受。 他凑近我,手指弹着我手中的矿泉水瓶,说:“喂,美女肚量不错呀。” 他和绿毛一起笑,叫服务员:“哥们,来三瓶啤酒!” 啤酒开瓶,黄毛递给绿毛一瓶,自己留一瓶,推给我时,我拦住他说:“我不会喝酒。” “别谦虚了!美女。”绿毛插嘴说。 黄毛再次朝我推了推酒瓶,说:“就是,大过年的,大家第一次见面,给个面子。” 这时,他已经把酒瓶端起,正晃在我眼前,这都无法挡住一双眼睛投来的目光,我看见了他,确切的说是他们,此时正从我坐的沙发前走过,沈沉跟几个男男女女,他不经意间转头发现了我,正好撞上黄毛男孩举起酒瓶劝我喝酒的画面。 我的心忽然嘭了一下,身体绷紧。 他的目光像是不认识我,不,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我鬼使神差地拿着晃在我眼前的酒瓶,听见沈沉喊一声:“别往前面走了,就坐这里吧。” 他说的这里,正是相邻我的位置。他的座位,正好背对着我的位置。 我回过神,骂了一句:“妈的!冤家路窄!” 黄毛眼尖,问我:“怎么了美女?” “没事。”我说。 黄毛见我接下啤酒,起劲儿的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跟朱丽叶一个学校吗?” “我叫林棉,我在一中念高一。” “林棉?棉花的棉吗?”黄毛问。 我点头。 黄毛笑,朝我举起酒瓶,“来,棉棉,干杯!新年快乐!” 干杯!我仰头一口咽下去,酒嗝一个接着一个往鼻子里串。吃了几块水果,又跟黄毛绿毛继续干杯。 我听见身后有人喊:“你们瞧瞧,那个不是朱丽叶吗?小身材真他妈带劲!” 我越来越燥热,脱下外衣,双手捧住炙热的脸蛋,哎,酒精已经开始对我起作用了。 有人喊:“大亮哥,你最近眼馋的梦中情/人是不是朱丽叶呀?” 我稍稍侧过脸继续听,刘大亮兴趣十足的问:“沈沉,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也住在你家的巷子街里?” 沈沉立刻答:“对。” 刘大亮指使他说:“你现在去给我把她叫过来。” 一瓶啤酒下肚,也给我壮了胆,想要祸害朱丽叶,天皇老子也不行! Chapter 6 我起身飞快地跑到沈沉面前,举起茶几上一个空酒杯指着他的脸,喊道:“沈沉,你要敢去找朱丽叶,我就跟你拼命!” 沈沉怔忡几秒,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他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不屑一顾的弧度,他迈下台阶朝我走近一步,说:“随时欢迎。” 我听见自己胸前的心跳声乱窜在耳边,越来越激动:“你们这群无耻败类!离朱丽叶远点!” 刘大亮突然哈哈大笑,扬着脑袋点着烟,说:“小妹妹,有话好说,大过年这样多难看,把酒瓶放下。” 我警惕的瞪着刘大亮,不敢动。 沈沉眼盯着我手上的酒杯,虽然四周喧杂,但我还听见他很小声的两个字:“放下。” 刘大亮上半身探向我,笑着说:“今天你是想找我报仇吗?你跟朱丽叶有什么关系?” “朱丽叶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离她远点!你配不上她!” 刘大亮变了脸,怒视我,我举着酒杯的手臂有些酸痛,退后一步。 沈沉回身问刘大亮:“我现在把她弄走?” “别啊,我跟这个小妹妹也算不打不相识,这样吧。”他站起身,说:“今天晚上你把剩下酒都给我喝完,我就不找你的好朋友,你看怎么样?” “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刘大亮,你是个男人就说到做到!” “没问题。”刘大亮立刻承诺。 桌上摆着数不清的啤酒红酒,我放下酒杯拿起一瓶啤酒仰头开始往肚里灌,几次呛的吐出来,周围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拍手叫好,紧接着第二瓶,胃里此时已经翻江倒海,我再次呛住吐出来,酒瓶被夺去,是朱丽叶,我差点哭。 她扶住我,愤怒的喊:“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刘大亮笑眯眯的看着朱丽叶,说:“别生气呀,你小姐妹为了你打抱不平呢。” “林棉,我们走!”朱丽叶拉住我的手,转身要走。 刘大亮拦下:“小宝贝,难道你忘了那晚咱俩的定情一夜了吗?那晚你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朱丽叶冷冷地说:“我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像个人。” 刘大亮却说出了一句非常欠揍的话,“朱丽叶,你是不是搞错了,不应该是床上床下的时候吗?”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包括沈沉。 我忍无可忍,怒火燃烧,只听嘭的一声,我抡起桌上的酒瓶朝刘大亮的方向恶狠狠地砸了过去,下一秒耳边响起一阵阵尖叫声,然后我被朱丽叶拉住疯狂逃跑了。 我们拦车回到巷子街,下了车我立刻狼狈不堪的蹲在墙根下吐了起来,之后整个人终于舒服些。 夜晚寒风四起,我只穿一件毛衣,忽然想到我的棉衣落在KTV沙发上了。 朱丽叶将外衣披在我身上,呵斥一句:“你是不是傻呀?你去招惹刘大亮干什么?” “我听见他要去招惹你。”我立刻说。 “人家人多势众,就你一个小姑娘,你还能把他灭了不成?” 想起刚刚经历的惊魂一瞬,我小声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她叹气:“你以后做事长长脑子,刘大亮有钱有势,万一给人家打残,不但梅姨下岗,你的小命也悬了。” 其实,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刘大亮说什么定情一夜是什么意思?”我忽然问。 朱丽叶脸色难看,说:“没什么。” “他怎么你了?”我急着问:“你快说啊!” “前段时间我喝多了,他犯贱要占我便宜。”朱丽叶低下头,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我立刻抓住她,“他得逞了吗?” 朱丽叶摇摇头。 “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在小丑认识的,他们那一伙是常客。” “你一定要离刘大亮远点。”我认真地说。 她站起身,不耐烦地说:“你别管了,我有分寸的,你快回家吧。” “那你呢?” “我去看看刘大亮怎么样了?” “朱丽叶!”我大声说。 “如果我今晚不回去,这事会变得更严重,你还不明白吗?” 我抓住朱丽叶的手,认真地说:“人是我打的,后果我自己负责!你别去找他!” 她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林棉!你别再给我捣乱了,行吗?” 朱丽叶的语气让我感到很难过。 我将她的皮草外衣脱下放在她手上,一个人朝巷子街走去。 朱丽叶没有跟来,我身后传来她贺亮的声音:“林棉,你不用怕,你是为了我,有事我担着!” 我不知道怎么走到家门口的,浑身像是散了架,我发誓再碰酒不姓林。 当我推开大门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你就等着偿命吧。” 我飞快地退后几步,那个人走到我面前,我看清了他的脸,他在笑,如恶魔得逞一般诡异。 “沈沉?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意思?”我惊慌地问。 “你还有怕的时候?”他的眼睛发出亮亮的光,似笑非笑。 “我为什么要偿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冷漠的说。 我失措地倒向墙面,一时间晕头转向:“你少吓唬我,我只是甩个酒瓶,刘大亮怎么可能死呢?” 沈沉勾着眼睛诡异地笑起来,说:“酒瓶碎片扎伤了他的大动脉。” 我的双腿忽然间发软,失措地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么准啊。” 沈沉靠近我,将我落在KTV的外衣塞进我怀里,我死死地抓住我的外衣,绷直身体不敢动,他的脸凑到我耳边,呼吸围绕在我发间,小声说:“林棉,今天晚上你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这话什么意思? 没等我得到答案,门被打开,是梅姐,她手里拿着保温饭盒,见我和沈沉,很是讶异,“林棉,你们怎么了?” 我立刻站直了身体,整理一下头发,假装镇定地说:“没事啊,我正要回家呢。” 沈沉漠视梅姐,转身欲走,梅姐急说:“哎沈沉别走,这是我包的饺子,正要给你们送去,正好你在这拿回去吧。” 沈沉再次装作听不见,头也不回的走在黑漆漆的巷子里。 梅姐尴尬叹气,躲避我气愤的目光,对我说:“回家吧,林棉。”然后她转身走进了院子。 而此时,鞭炮声震耳欲聋,天空绽放着灿烂的烟火,犹如繁星雨落般美丽,照亮了我眼前的这条长长的巷子街,沈沉的身影忽明忽暗,若即若离。 恍惚间,我以为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Chapter 7 春节过后,春暖花开,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大地,窗外白雪渐渐融化,巷子街再次陷入夏日雨水成河的一番景象。 可我得一场大病,整日咳嗽高烧不退,连续打了十天吊瓶。我想我这是为自己闯得祸付出代价,即使一切没有那么糟糕。听朱丽叶说,我那晚的冲动行为并没有要了刘大亮的命,而是酒瓶砸在了墙上,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额头。 可是奇怪,以刘大亮那种有钱有势的公子哥怎么没有找我报仇? 新学期开学,梅姐给我准备了一套新衣服,我叹气,她还把我当做小孩子,习惯我每个新学期一定吵着要穿新衣服才肯去上学。我眼看十七岁,她难道忘了吗? 朱丽叶过着风生水起的生活,而我依然一成不变。 转眼到了初夏,周末的下午写完作业,走到朱丽叶家门口,能看见一个男孩站在墙外,一边跳一边张望,他不动声色的等待朱丽叶,可是朱丽叶从来不理会。朱丽叶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她根本不在意等在她家门口这个男孩是谁。 我转过身,就看见了他,沈沉。 他独自走在我对面,微低着头,在抽烟。他早就学坏了我知道,从一次又一次他对我见死不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于是,我也低下头盯着鞋尖,装作不认识,走自己的路。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彼此擦肩时我隐约听见他的笑声。 “笑个屁!”我一股邪火忍不住骂了一句。 我还在走路,但沈沉停下了脚步,我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正死死的盯着我,然后我听见他喊:“等一下!” 我转身瞪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走近我,带着一阵呛鼻的烟雾,我假装咳嗽一声,他踩灭烟头,看着我的眼睛,说:“跟我走一趟。” 我用手指着他,重复他的话,“跟你走一趟?” 他点头。 “有病!”我又骂,转身要离开,沈沉一个大步拦住我的路,此时他距离我很近,俯身挡住我的视线,我非常清楚的看着他的整张脸,才发现他的眼睛比我记忆里大多了,静止般命令我停下,他似乎不再是孩子群那时的模样,瞧瞧现在,黑色的短发随微风轻飘飘地飞动,颧骨高高的凸起,两侧棱角越发精致,如果再看十秒钟,我保证他眼睛有几根睫毛我都数的清。 “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他冷漠的声音让我突然清醒。 我退后一小步,他走近,我再退,他再走近。 “你再过来,我喊人了!”我威胁他。 沈沉面无表情的撇了我一眼,终于走开,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说:“跟我回家把你妈买的东西拿走。” 我愣在那里,他继续说:“如果你让我扔了也行。” 我攥起拳头,脚下好像被石头砸在那里,动弹不得。 沈沉已经走出很远,他最后一次回头,扬起下巴,双眼微眯,好像在表示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否则真的扔了,像那盘热腾腾的排骨丢到门外。 沈沉家的门打开着,我走进去站在门口等待沈沉让我拿走的东西,几分钟后不见他人影,我喊了一句:“沈沉,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可我听见争执的声音,断断续续,再走近些,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于是,我在沈伯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我看到沈沉和一个男孩在说话,男孩倚靠在桌子边缘低头玩手机,沈沉手里拿着带有价格签的新衣服,对那个男孩说:“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快点给我脱下来。” 男孩背对我,比沈沉稍稍矮了一点,同样瘦瘦的,只穿着白色布鞋和短裤,上身穿着的T恤也是新的,价格签还垂在他的背上。 他对沈沉说:“你不至于这么生气吧,几件衣服而已。” “你不脱是不是?” 男孩扬着脸对他摇摇头。 沈沉发火了,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沈沉动怒。他双手像一道光一样快,像电影里两个男人打架前抓起衣领一样,他就是那样做的,然后我听见很长的嘶的一声,那个男孩身上的新T恤被沈沉的双手狠狠地撕毁。 男孩推开沈沉,气冲冲地丢掉身上被毁掉的T恤,光着上身走出房间,他似乎没发现我,直径走进了卫生间。 那一刻,我再也不想再多看沈沉一眼,我所有所有关于这个年纪的自尊心也被沈沉的双手残忍的撕毁了。 我转身要跑,听见沈沉喊我:“你给我站住!” 沈沉一个大步抓住我的胳膊,我的心脏怦怦跳,好像早已跳到嗓子里,只要我现在一开口呼吸,就会冲出去。所以我紧紧咬着嘴唇,平衡颤抖的身体,看着眼前的沈沉,他不知道从自己房间找了什么,骂骂咧咧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小袋子,嘭的甩到我脚下。 他用手指指着我,毫不留情地说:“拿走!林棉,你转告你妈,从今以后别再送这些破烂东西!” 梅姐送给沈沉新衣服,可是在沈沉眼里,这些只不过是他当年丢排骨一样的垃圾而已。 我扯着嗓子喊:“我妈给你买新衣服,如果你看不上,我拿走就是了,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沉扬起骄傲的下巴,垂着眼皮冷漠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沈沉面前捡起来,一声不吭的回家去,还是像在小丑那晚为了朱丽叶豁出去跟他拼个你死我话。 “还有,只要有我在,你妈想进这个家门,做梦!你听懂了吗?”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场面很可笑,因为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沈沉对我憎恨和玩弄的原因。 我忽的觉得鼻尖一酸,眼眶顿时冲上一股雾气,可我的自尊让这一切变成了最最微不足道的事,我弯下身捡起那个衣袋子,此时此刻,我只想再也不能在沈沉面前抬不起头,然后骄傲地走掉。 推开大门那一刻,我突然听见有人呼喊我:“林棉!林棉!林棉!” 我转身,那个男孩朝我奔来,眼睛亮亮的,咧着嘴笑着,洁白的牙齿一闪一闪,转瞬间,他就冲到我面前,双手摁住我的肩膀,来来回回不停地摇晃,嘴里念着:“林棉,你是林棉吗?” 我怔忡不语,他摇晃地越来越用力,可我的目光一直盯着与他平行的视线,就是他的胸部,因为此时依然光着上身。 他见我不说话,像是吓坏了,他低头仔细而专注地观察我,轻声试探的问:“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你谁啊?”我伸出胳膊,挣脱他,退后一步,试图从刚才这两场混乱中捋顺一下,我抬头大胆仔细的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我没有什么印象了,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和有限的朋友里,好像没有这个人,确切的说,没有出现过这么帅的男孩。 “我不认识你。”我看见他的眼睛极力的张大,好像正期待我能够从从前的回忆里找到答案。 他伸出手想要摁住我的肩膀,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温柔地笑着说:“林棉,我们又见面了,你有点变了样,我还是认出你了。” 说着,他凑近我,俯身下来,我想躲,他小声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们是在冬天认识的。” “不记得。”我说。我越来越紧张,手里的小袋子被我攥的哗哗响,这种情况太特殊,一个陌生人非吵着说我们认识,最奇怪的是他光着上身来找你相认。 “林棉,你先别走,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也看出来我有些烦躁,嗖的一下跑回家里,很快又出来,拿出一顶棒球帽戴在头上,站在院子里的阳光下,那一刻,他的身上仿佛披上一层高贵而闪耀的金丝,在即将西去太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他那张好看的脸对我欢喜地笑了起来。 我的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做出女生夸张的害羞表情,夹着嗓子故意拉着音说:“小光子,背本公主出宫。” 然后他飞快的变换另一个人,帽檐压的低低的,我还是能看见他的眼睛,又做出夸张的搞怪表情,深沉声音说:“嗻!奴才小光子在此。” 他又换人,还摆着兰花指,用女声说:“小光子近一点,你那么高,我跳不上去嘛。” 再换人,弯腰低头,“嗻!” 再换人,他假装娇羞的跳了一下,假装摔倒哎呦哎呦的喊起来。 又飞快地起来,小光子正拿帽子当扇子,继续演:“公主,你好重啊,过年是不是长了十斤!咦?你怎么趴在地上啊!” 他演出完毕,依旧站在暮色里,双手插在腰间,对我笑。 我已经笑得前俯后仰。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帅气又奇怪的男孩,尽管他不顾形象,光着上身重演了小时候我们初遇的回忆,他是赞光。 沈赞光。 Chapter 8 第一次遇见沈赞光,是2001年除夕夜,那时我十一岁。 梅姐在家里准备年夜饭,林先生去打麻将。我和林煦,还有朱丽叶在孩子群里玩耍。那时十三岁的沈沉没有现在这样冷酷无情,我虽然很少数跟他说话,但我知道他不是坏人。 那年冬天,他常常带着我们去冰河上捉迷藏,他的冰上玩具特别多,滑冰车,冰爬犁,冰陀螺各式各样。听朱丽叶说,沈伯特别厉害,都是沈伯给沈沉做的。沈沉很大方,让我们挨个过过瘾,所有孩子都听他的话,林煦也是那时候崇拜沈沉的。 除夕夜是所有孩子最幸福的时刻,我们换上新衣服,口袋有零花钱,也有糖,乖乖的站成一个圈,等待沈沉带我们再去冰河上玩他的那些玩具。要知道家长都是不允许的,生怕哪块冰不结实掉进河里。 我们躲在巷子街口的隐蔽处,沈沉派人来查人数,跟我们讲几点必须回家,都玩什么玩具,准备出发时,我一只手拉着朱丽叶,另一个只手拉着林煦,欢喜的要上了天! 没走几步,我看见不远处一个大人拉着一个小男孩走过来,那个大人是沈伯,他叫沈沉过去,我们都害怕今天沈伯不同意沈沉出去玩,那一切都完了。 帮沈沉查人数的男孩拿起玩具对我们说:“沈沉让我带你们先去,他待会就过来了。” 我尖叫一声,太开心了。 朱丽叶撞了我一下,“你干啥呀?吓我一跳!” 我咯咯的笑。 林煦也兴奋起来,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朱丽叶一边追一边喊:“臭小子,路滑!你别跑!” 我拍拍口袋里的零花钱和糖块,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剥开花花绿绿的糖纸,没等放进嘴里,正要路过沈伯和沈沉那边,听见沈伯对沈沉说:“你能不能听话?带你弟弟去玩,快点!” 弟弟?我看向沈伯身边那个小个子,不知道戴个什么帽子,把整张脸捂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他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含住糖块,仔细叠好糖纸,也许在他们的沉默里,糖纸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沈沉突然抬头用锋利的目光望着我,好像我偷了他的东西一样。 我怔怔的杵在那,不明白沈沉为什么瞪我。 沈伯看见我出现,笑呵呵的对我说:“过年好啊,林棉。” 我呲着牙也笑,说:“过年好,沈伯。” 沈伯拍着沈沉脑袋,最后说一句:“带着弟弟妹妹好好玩,十点回家吃饺子,注意安全。” 说完沈伯就走了。 留下恐怖的沈沉,我,哦还有,那个还在埋头不吭声的小个子。 我有点害怕,沈沉不动,我也不敢动,眼看着大部队已经走出老远老远,心里急的要死。我正吃力的抬脚望着,就听见沈沉对小个子没好气地说:“你别跟着我,离我远点。” 我嗖的转头,就看见沈沉已经走开了。剩下那个小个子,我也急着要走,又觉得小个子可怜兮兮,我刚要问他跟不跟我走,他一下子将帽子摘掉,小脑袋光秃秃,还带着热气,他整张脸亮在我眼前,白白嫩嫩,黑亮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就那么傻傻的对我笑了。 当时我想不明白,沈沉讨厌他,不准他跟着,他为什么还这么开心的对我笑? 于是,大部队最后两名就是我和沈赞光。 在路上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赞光。”他立刻回答。 “你姓赞啊?”我根本没听过这个姓。 他摇头,说:“我姓沈。” “哦!”我琢磨一下,又问:“你叫沈沉哥哥,那你叫沈伯什么?” 他也陷入思考,半天撇撇嘴,说:“他让我叫爸爸,我也搞不懂。” “你几岁了?”我问。 “十一岁。” 我笑哈哈的拍一下他的后背,立刻挺直身板,明显比他高出半个脑袋,“我也十一岁呢!” 他又撇撇嘴,戴上那个无敌大的帽子,不说话。他变得安静起来,马上走到冰河边时,他停下问我:“你叫什么?” “林棉。”我回答。 “啊?”他好像没听懂。 “就是树林的林,棉花的棉,好听吧?”我大声说。 “嗯。”他笑着点头。 这时,我听见朱丽叶的喊声,我朝她们挥手,对沈赞光说:“走啊,他们等着我们呢!” “我不去。”他忽然停下脚步。 “为什么?沈沉有很多玩具的,我们可以玩各种各样的游戏。” 他低头撅起嘴说:“我哥不愿意看见我。” “你别怕,有我呢,我跟你玩,好不好?” 说完我拉起他的手,潮潮的,带着一点温热的汗,比起我冻的冰凉的手暖和多了,正是仅有的这一处温暖,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他笑。 大年初一的晚上,梅姐不准我和林煦再出门瞎玩,因为林煦昨晚回来有些发烧,我也觉得自责,只顾着跟新朋友玩,把林煦丢在一边。所以今晚我决定听梅姐的话不出去了,我坐在床上看电视,换来换去几个台都是春节晚会的节目,看着没意思,心早就长了翅膀飞出窗外和朱丽叶他们集合了。 想着想着,我趴在窗下的桌上无聊的睡着了,梦里我站在茫茫冰河上,眼看冰裂融化,身边空无一人,最终掉入冰冷的河水里。 突然惊醒,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鼻尖渗出微小的汗珠,还好是个梦而已。 这时我隐约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在墙根下,声音极小,好像小猫小狗在撒娇。 我用双手捂住窗户,试图看向窗外,也许那人看见了我的影子,他轻轻敲打窗户,果然有人。 我飞快地跑出门去,看见我的窗下正蹲着一个小孩,走近一看,小孩将帽子摘下,灰突突的脸对我傻笑起来。 “你怎么找到我家来了?”我也蹲下,惊讶的问沈赞光。 他好像在这蹲了很久,红扑扑的小脸蛋,不停捂着手指呵气暖手,他说:“我问我哥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立刻问:“你哥是谁啊?” “我哥就是沈沉嘛。”他答。 我看他冷的直哆嗦,伸出手拉起他,说:“走吧,跟我进屋暖和暖和。” 他一听,立刻挣脱我,抵触的拒绝,“不要,我就想问你今天晚上怎么不去一起玩呢?” “我妈不同意,我弟弟昨晚冻感冒了。”我小声说。 沈赞光朝屋里看了看,戴上帽子,小脸再次被捂的精光,走近我一些,认真地说:“林棉,我先回去一趟,一会儿我再来找你,你等着我啊。”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溜走了。 我确实等着他能再来找我,于是对他产生一些好奇心,就跟梅姐说沈伯带回一个男孩,叫沈赞光,一会儿到家里玩,梅姐却感慨一句:“那孩子都这么大了。” 赞光真的来了,他洗干净脸蛋,换了一身衣服,梅姐怎么说他也不愿意进家门,最后梅姐不得不同意我和赞光在家门口玩一会儿。 这也是好的呀,总比呆在家里强。 走出大门,站在巷子街中央的路灯下,我感激的拍着他的后背,说:“你要是不来,我妈都不同意我出门玩的。” “我说话算话!”他豪言壮语。 其实我更想找朱丽叶去,跟着沈沉乐趣一定更多,我有些失望,问他:“那我们玩什么?” 他从羽绒外衣兜里拿出几盒鞭炮之类的东西,我跳脚,夸他:“太好了!你从哪弄的?” “买的呗。”他说。 “你怎么点着啊?你有打火机吗?”我有几次看见沈沉也玩小鞭炮,有的直接砸在地上就响了,有的在地上点着嗖的一声蹿到天上,震彻天空。沈沉用的是打火机。 他笑嘻嘻的点头,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我惊喜的笑,跑到墙根下,捂着耳朵,对他喊:“你点吧,我不害怕,现在就点!” 他点头,将小鞭炮稳固在雪里,点起打火机,我更激动了,使劲儿地捂住耳朵,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小鞭炮,点着了,我起身伸出一只手对沈赞光喊:“你快过来!” 他跑到我身边,看着小鞭炮像火箭一样冲向夜空,随即嘭的一声,闪闪一亮。 “真响!”我喊。 赞光放我手里一个,说:“林棉,你也试一个?” 一开始我是死活不同意,给我一万个胆我也是不敢的。后来他说跟我一起点着,我才同意试试,不小心就被火星灼伤了手指,我气他都是他的错,准备要回家。 他结结巴巴的说:“我给你表演一个今年春节晚会的小品,新学的,你要是笑了,就别回家,行吗?” “啥节目?”我拉着脸问。 “你先答应我。”他还有条件。 “好吧。” 只不过那夜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沈赞光。 然后记忆回到这个初夏的黄昏落日间,他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再次为我演了那场让我破涕为笑的节目。 但他再也不是那个看起来弱小傻气的小个子,他长成少年,目若朗星,犹如我儿时梦境里那般美妙的画面才会出现的精灵。 我转身逃跑了,将沈沉命令我全部带走的新衣服捂住胸前,试图摁住自己此时失去控制的心跳。 沈赞光追出来,他在我身后喊:“林棉!我再也不走了!我会找你的,你等着我!” Chapter 9 晚风吹着窗框吱吱的响,还有找不到藏在哪里的小蛐蛐不停叫嚣,一阵阵清凉的晚风趁虚而入,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起了沈赞光,他小时候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被沈沉厌烦还对我傻笑,还有,他最后的话是:你等着我! 直到九点半梅姐回家,她走进自己房间,喊我:“林棉,我买了水果,你去洗一洗。” 我没动。 半天,她又喊:“林棉,你睡着了吗?” 她走到我房间门口,打开灯,我飞快地站起来,说不出来话,心里无法表明这种感受,一点点酸楚,一点点愤怒。 梅姐满眼惊讶的看着我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拿起来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当时真想告诉她,沈沉那个混蛋都干了什么,但我只是深呼一口气,大声说:“妈,以后我们别跟沈伯他家人来往了。” 梅姐没想到我再次说出这种话,坐在椅子上,担忧的想了想,又问:“是不是沈沉送回来的?” 送回来?我心里苦笑。 “哦,他给我的。”我只能撒谎。 梅姐急着问:“那孩子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低头看别处。 梅姐沉默,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见她细微的叹气声。 我刚要劝她一句,梅姐就起身将所有衣服收拾好,对我说:“早点睡觉吧。” 梅姐走后,我根本睡不着。我祈祷以后不要再见到沈沉了,这些年面对他的耻辱感已经让我发生难以启齿的变化,我嚣张的气焰在他面前就好像奄奄一息的小火苗,简直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我默默念了两声。 语文老师在这个周末交待的作文名字是:快乐与理想。 我在作文纸上写下这一行字:我偶尔感到快乐,我没有理想。 我知道对于1800字的作文,这几个可怜兮兮的字迹看起来就是一个笑话,但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难道非要让我掏空脑袋编造华丽精美的语句,捏造我的未来吗? 我在路口买一个煎饼果子,倚靠在杨树下心满意足的吃起来,那一刻,我认为我的理想离我实在遥不可及,而快乐就是我手上的煎饼果子,你看,就是这么简单。 天空西方的尽头忽然聚集了灰暗的乌云,看来这场大雨非要下的痛痛快快才甘心。雨水的无情才不顾任何人的苦难,它按时降临,畅快淋漓地洗脱一切,也包括我。 我奔跑在雨里,大风将咸腥的雨水刮在我的脸上,我艰难的睁眼,咽了几口雨水后,我有些跑不动了,但我此时已经站在巷子街街口。 恍惚间,耳边除了风雨声,我隐约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我转身向后看去,模糊的视线里我发现了一个身影。 在这场滂沱大雨里,他朝我飞奔过来,然后将外衣举在我们的头顶,他的脸安静地躲在外衣下,对我灿烂地笑着说:“林棉,真的是你,你跑得太快了!” 是沈赞光,他也浑身湿透,发丝的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脚下,这一切让我以为是在做梦。 他见我怔忡,凑近我耳边大声说:“我们快跑回家吧!” 沈赞光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带我一路狂奔。直到我家门口的屋檐下,他放下外衣拍打身上的雨水,然后侧身低头看着我,面带笑意,他真是太好看了,我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像星星摊在我手心,难以置信。 沈赞光伸手将我凌乱的头发捋顺,我扭捏地后退一步。 “谢谢。”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转身飞快地钻进家里。 我换上干净的衣服,洗了洗脸,然后趴在桌上玩电脑,还是林先生离开前给我买的老式大脑袋机型,梅姐说等我考上高中她就会给我换个新的,可她很久不提,每次开网页加载三五分钟才能进入,我都想气得找她马上给我兑现承诺。 “林棉!”又是沈赞光! 他的声音穿过雨声突然击中我的心脏,可我却感到措手不及,我直接关掉窗户,他还在外面执着的呼喊,我又关掉灯,拉上窗帘。 见此,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我长吁一口气,坐在床上眼望窗帘发呆,我想,我要下定决心离姓沈的一家人远点,门外的沈赞光更是如此。 也许老天爷听见我的这句话,他呵斥我的无情无义,一声轰隆的雷电响彻天空,没几分钟雨越下越大。 “林棉!林棉!”他再次呼喊。 我飞快地穿上鞋,拿起鞋架旁的雨伞,冲出家门,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他从屋檐下大步后退,站在巷子街中央,整个人被大雨尽情的拍打,像星河陨落一般惊天动地的出现在我面前。 大雨从他的发梢掠过眼睛鼻子嘴唇急急地流下,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咧着嘴笑起来,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傻傻的笑着。 他大声问:“我只想问你一句话,现在,你记起我是谁了吗?” 我哭笑不得,着急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你傻呀!快过来躲雨!” “回答我,记得吗?”他的声音在雨中轻飘飘地传来。 “我记得。”我说。 他用手指指向胸膛,提高嗓音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竟被他打败了,急着说:“你叫沈赞光,你快点到我这来,你已经浑身湿透了。” 他笑得更灿烂,仿佛得到多么大的恩宠,在雨中欢乐地跳起来。 “我走了,我还会找你的,林棉,你别不理我。” 说完他双手抓住头发,一个大转身,跑入前方的风雨里,我撑伞看着他的背影,喊:“喂!给你雨伞,淋雨会感冒的!” 沈赞光回头朝我笑着挥挥手,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他小时候可爱的脸再次浮现。 高一的学习氛围就是在上刑场,虽然我成绩不好,苦日子还是要熬的,谁也逃不了。朱丽叶住校了,我依旧孤孤单单,但我渐渐习惯,无非是早晨一个人迎接太阳的升起,晚上一个人陪伴月亮星星回家去。其实我知道朱丽叶住校的原因,她想要自由,像鸟儿一样自由的穿梭在天空万丈之外的云朵里。 我也知道,我与她越来越不同。 晚自习课间我被人叫出去,是刘胖子,她还带着两个小跟班,她们通通驾着胳膊,用高高在上的目光瞪着我。说到刘胖子,她中考的垃圾分数根本连自费的分数线都不够格,听说她父母直接给教育局局长一个大红包搞定,而且分到重点班。 我问:“什么事?” 刘胖子走近我,一副讨债鬼的嘴脸,说:“你转告朱丽叶,三天立马还钱!不然我对她不客气!” “还什么钱?”我冷着脸问。 “你还装傻,你们好的快穿一条裤衩了,她会不告诉你吗?林棉,你最好让她放聪明点,别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到处招摇撞骗,我大哥好骗,我可不是好惹的!”她尖牙利嘴的喊,还不忘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指着我的肩膀。 “你把话说清楚,她欠你多少钱?我听不懂,朱丽叶没有跟我提过什么钱。” 她凑近我耳边,说:“听大哥说她让我大哥受伤,为了补偿,她给大哥当小情儿人,也对嘛,出卖身体换取金钱这事自古都天经地义的,可她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干嘛骗走了两万块就失踪了,好聚好散她不懂吗?怎么也要给我大哥一个交代,林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晴天霹雳! 我浑身一个冷战,推开她,吼道:“你闭嘴!” 我走进教室前,刘胖子警告我:“你尽快转告她吧,等我报警就不好了。还有,你妈妈干的还挺不错呢,都当上领班了,你好好向你妈学习学习。” 我多想冲过去撕了刘胖子那张恶心的嘴,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爸走的那年,身无分文的梅姐借了五百块去讨好老师让我上课。 梅姐让我装聋子,我说到做到。 打伤刘大亮那件事过去半年了,朱丽叶明明说她摆平不用我担心,我被骗了,朱丽叶为了我才去跟那个混蛋妥协的,一定是。 我要去找她,是生是死,我必须跟她在一起。 Chapter 10 我飞奔到朱丽叶班级门前找她,她同学说她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小丑,或许朱丽叶在那里,我跑到操场时发现很多学生朝学校后院跑去,我拦住一个男孩问发生什么事了,男孩说:“后院有打架的。” 我着急地问:“谁和谁打架?” “一中大哥沈沉,和一个高一的女生。”他说完嗖地跑远。 眼看操场上一大半人已经堵住了通往后院的路,我飞快跑过去,前方无数个黑压压的头顶。 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男孩气势如虹的喊一句:“今天谁敢动朱丽叶一根头发,我就踩着他尸体走出一中。” 我疯一般地冲向人群最前方,后院路灯明晃刺眼,我清楚地看到沈沉身后站着三个人,可朱丽叶只有两个人,她和阿城。 我尖声地喊道:“朱丽叶!你快过来!” 沈沉闻声看见我,黑漆漆的眸子在即将暗下的夜色里闪闪发亮,让人不寒而栗。 朱丽叶站在花坛上朝我使劲儿地挥手:“林棉,这没你的事,快回教室去!” 沈沉撇了我一眼,将嘴里的烟头扔掉,然后用首领般的命令喊:“我看看谁他妈躺着出一中!都给我上!” 他话音刚落,我拼命呼喊:“朱丽叶!你快跑!” 可还是迟了,沈沉身后的人已经举起棍棒之类的东西冲向朱丽叶,一时间,眼前仿佛天崩地裂,身后看热闹的人群惊慌叫喊地躲闪。 朱丽叶疯了,她根本不是小时候带我骑车上学,牵着我和林煦在夕阳暮光下奔跑在巷子街的那个可爱又潇洒的朱丽叶。此时此刻,她正残忍地反击,用砖头和木棍抡打她所谓的敌人。听不见我的喊声,看不见我的恐惧。 我冲到朱丽叶身前,一把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她。 “朱丽叶!我求你了!快跟我跑!”我快要哭了。 “你别碰我!”朱丽叶用长长指甲将我双手硬生生掰开,然后一把甩开我。 她捡起一个铁棒冲向沈沉,恶狠狠地打在沈沉头脑勺上,甚是致命。沈沉回过头,阿城护在朱丽叶身前,沈沉刺向他的肚子,并刺了三下,速度极快。阿城忽地弯下腰,双手捂住肚子,我看见红色的血液迅速地从指缝间流出,浸透衣裤,他闷哼一声,身体再也站不直。 见了血,人群尖叫声越来越大,纷纷受到惊吓逃跑。虽然朱丽叶的脸也挂了彩,眼泪还是很明显,她凶狠地看着沈沉,仿佛沈沉不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童年玩伴。 我飞快地跑到花坛上,扯着嗓子吼:“我报警了!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突然间,所有人全部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真的有人报警了,警车的车鸣声让每个人都惊慌失措,一时间,在场的人群几乎全部散去,我的双腿却沉的要命,一步都动不得,肩膀任由那些慌乱的人乱撞。 直到沈沉朝我跑过来,我没有躲,他像巨大的山石一样将我撞倒在地,我抬头怒视他,他的额头满是汗珠沾湿了发梢儿,蹭在我衣领上,我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你滚开!” 他没有发怒,起身后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 我要起身,脸颊再次蹭到了他头发,因为他此时凑近我耳边,低声说:“凶器在你身上,你最好想想怎么跟警察解释。” 我下意识的抓住衣兜,是刀! 但沈沉已经逃跑了。 我被他耍了,而且只用栽赃陷害这么俗套的招数,假装撞到我,将刀放在我外衣里,成功逃脱。 从车上下来几个警察,他们正朝我跑过来,无论我是否报警,沈沉猜到我为了朱丽叶一定会将这把刀埋在土里,永不见光。 我从没这么恐惧过,双腿软得无法站起来,警察跑得越来越近,我的身体突然被一双手抱起,一路狂奔,天色已经变暗,无法看清这个人的脸,刚要尖叫,他的声音贺亮的响起:“别怕,我是赞光。” 终于跑出学校后院的小门,在一个街口他将我放下,我的身体却还是轻飘飘,一只手死死捂住兜里的那把刀,无法冷静。 他累的弯腰喘气,站在路灯下,回头警惕的看了看,又望着我,眼睛发亮,说:“林棉,我们安全了。” 我有话想说谢谢,可是被莫名其妙的羞耻感硬生生地压回去,于是我对他点了点头。 独自转身失魂落魄地朝前走,穿过马路时,飞驰的汽车闪着车灯眼前瞬间空白忘了躲车,沈赞光再次降临,立刻将我楼进怀里,轻声问:“林棉,你怎么了?” 我缓过神走出他的胸膛,惊魂未定,小声说:“我想回家。”我想来想去,给他一个回答。 他小心翼翼的低头观察我的脸,黑亮的眸子依然闪闪发光,带着一点笑意。 “我陪你回家,好吗?” “好。” 一路上,沈赞光与我并肩,配合我的小碎步,偶尔观察我的脸,停留几秒,被我发现,又急急转回去。我心里感慨万千,这个夜晚经历了这么多,仿佛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很多人重逢又决裂,眼睁睁对自己的懦弱无能为力。 快要走到巷子街,我开口问他:“你为什么出现在一中?” 他见我说话,清了一下嗓子,回答的很干脆:“我转学到一中,今天第一天上课。” 我有些讶异:“你读高几?” 沈赞光眯着眼睛笑起来,回答:“你隔壁班。” “真的吗?” 他笑着说:“你是文科班,我高二想学理科,可惜了,我不能跟你同班。” 半天,他见我低头沉默的走路,他靠近我小心翼翼地说:“别不开心了,以后我会经常陪你的。” 我惊讶地抬眼看着他好看的脸,真诚温柔,我试探地问:“刚刚的事,你都看到了吗?” 他陷入思考,虽然短短几秒钟,他说:“我哥今天玩的过火了,是他不对。” 显然,沈赞光目睹了全部,包括沈沉对我栽赃。 我沉默。 他突然停下,伸手拉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拉,我便撞在了他的肩上,他没有放手,小声地说:“把刀给我。” 我想挣脱他的手,又被他握住,听见他轻轻地说:“你相信我林棉,我不会让我哥再伤害你了,现在你有我呢。” 我怔忡的看他,此时手心莫名变得潮湿,却无法抽离。 “把刀给我,我会解决的。”沈赞光恳求的语气,双眼专注的看着我的脸。 想来想去,我将那把刀递给他,他拿出纸巾擦了擦血迹放在外衣口袋里。 回到巷子街,我准备进家门时,沈赞光站在我身后,叫住了我:“林棉。” 我转过身,看着此刻沈赞光的眼睛,说了句:“今天,谢谢你。” 他走近我,温柔的声音响起:“答应我,别乱想了,早早睡,我们的家只隔了七个房子,说不定我一声口哨你都能听得见。” 原来只有七个房子这么近。 我推开门时,他在身后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林棉,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沈赞光就像爱情漫画里温柔多情的王子,任谁也无法抗拒他善良的心。 而我却落荒而逃,整晚无眠。夜里静悄悄,窗外的口哨声犹如风铃,飘进我的心。 Chapter 11 第二天一大早我决定去朱丽叶家找她,可当我打开家门时门口却出现一个人,那个人身穿蓝色校服,像是等待已久,是沈赞光,他俯身朝院子里看了看,向我挥手说:“林棉,快出来。” “你在这干嘛呢?” “等你啊,我们一起上学。”说完他伸出长长的手臂将我拉出门外。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大步走向巷子街,沈赞光紧随其后,他靠近我,与我平行,侧脸偷偷观察了我几次,终于开口问:“我等你,让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啊。”我立刻说。 他笑,欢喜地说:“那就好,你吃早饭了?” “哦,我吃过了。”我忽然想起昨晚的凶器,紧张地问他:“对了,刀呢?” “放心,我扔到巷子街后街的一个垃圾桶里了,绝对不会被人找到的。”他胸有成竹地回答。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见我面露笑意,转过身面向我倒着走路,认真地说:“林棉,我能不能每天早晨等你一起上学?我打算这个周末去买辆自行车,这样我以后每天都可以带你一起去学校了,你看怎么样?” 早上的晨光从他的身体周围缓缓升上半空中,映射着他黑亮的瞳孔格外好看,使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有自行车。”我说:“但是我现在不喜欢骑自行车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 见他不出声,我解释说:“公交车多方便啊,节省时间,我能多睡一会儿懒觉。” 沈赞光点点头,笑着说:“行,听你的,我们一起坐公交车。” 我立刻说:“但是今天你先去学校吧,我有点事情。” 沈赞光飞快地跳转身体,再次与我平行,他靠近我,小声说:“我猜你要去找昨晚那个女孩。”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说:“我去公交车站那等你。” 说完他大步走在前面,那个蓝色的背影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 我到了朱丽叶家可并没有见到她,朱婶告诉我朱丽叶昨晚住宿舍,我知道她没有,昨天夜里,我给她宿舍打过三个电话,她都不在。 我忧心忡忡地来到街边,上了公交车,早高峰车上的人非常多,几乎无法下脚,沈赞光三两下就将我拽到他怀里,我刚要逃出去,听见他低头在我耳边说:“你抓住我的胳膊,忍耐十分钟。” 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与其跟别人的身体蹭来蹭去,还不如沈赞光的胸膛安全。 我咬紧牙关,车厢摇摇晃晃,这漫长的十分钟,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要知道沈赞光是名副其实的帅哥,土掉渣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依然有模特t台秀的视觉感,所以无论是在公交车上还是在校园里,沈赞光的出现无疑引起了女生们的注意。 我想,在沈赞光心中也许认定了我是他的朋友,可这种错觉并不好受。刚走到校园操场的超市附近时,他提议说:“林棉,我们去买点零食。” 他话音刚落,我哎了一声,可他已经飞快地跑进了超市里。 我要说我不想等他,看了看手表,然后朝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门口一侧站着几个人,我看见了沈沉,他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黑色运动服,站在门口的绿植旁边最为扎眼,而他的身旁一脸崇拜就要流口水的人是刘恋刘胖子。 刘胖子不再像初中时只穿耐克球鞋和XXL码的T恤衫,瞧瞧她现在,染了头发,穿着校服短裙和红色皮鞋,手里拿着一瓶饮料和米琪蛋糕送给沈沉那股子献媚样,简直像个女色鬼。 沈沉和刘胖子发现了我,沈沉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对上他眼睛那一刻,我想起他那晚阴森森的声音:凶器在你身上。 路过他们时,听见刘胖子喊我:“林棉!你站住!” 我不理,继续走。 她追过来,伸手拦住了我的路。 “你和朱丽叶以后给我老实点,不然...”刘胖子靠近我,声音很小,透着一股傲慢得意,说:“就不是扎几刀那么轻松了。” 我怒视她:“滚蛋!” 她挑着眉,摇着大脑袋,哼哼一句:“你还别跟我叫板,你信不信我分分钟让你妈失业?” 我的火气蹭的窜出来,逼近她,冷声说:“刘恋,你就是厕所里的蛆,离我远点!我嫌臭,可以吗?” 刘胖子指着我,怒吼起来:“林棉!你他妈再说一遍!” “说多少遍都行啊,你是一条恶臭的蛆!” 经过的学生越来越多,我可不想跟这种人再继续浪费口舌,转身要走,没几步,刘胖子吼的更响:“你还自以为是清高个屁!要不是你妈犯贱勾搭人家沈沉他爸托关系!你以为你妈还能在我家酒店当领班,你妈不知廉耻!你他妈也是一个德行!” 我的双腿顿时就像被钉上了钉子,忽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样啊?不说话了?你也默认了吧?如果我是你啊,早就退学了,要不就赶快离开这里,滚得越远越好!爹领别人跑了,妈就四处犯贱,你妈算什么呢?跟朱丽叶一样,就是个卖的!” 我转过身愤怒地瞪着刘胖子那张丑陋无比的嘴脸,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耳边乱七八糟的议论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妈没有!朱丽叶也没有!”我的声音本应该斩钉截铁一般,可我此刻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全身没有一处不在颤抖,快要失去理智。 “没有?你妈经常去沈沉他家给他们洗衣服做饭,像个不要钱又免费陪睡的保姆!你不知道吗?哦对,我还听说你妈给沈沉买衣服呢?哈哈哈哈哈哈。”刘胖子扬着大脸笑得像个疯子,欣赏我此时受了侮辱的丑态。 而此时此刻,沈沉却面无表情,眼里只有一汪黑暗无边的死水,没有一点亮光,他的嘴角轻扯,像是在说:刘恋的话没错,是你妈主动来勾引的! 我从没想过我会在刘胖子面前流泪,还记得梅姐离婚后拿出几百块给我买新羽绒服刘胖子跟我大吵一架,眼泪都无法汇成河。可是现在,不可能了,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相信这些不是事实。我只有十七岁,手无缚鸡的小姑娘,站在这些有钱人面前,连半句反抗的话语都吐不出来。 刘胖子的演出完毕,沈沉突然走过来大声说:“刘恋,你走吧。”她像是宠物得到主人的命令,摇着尾巴得意洋洋地离开。 沈沉朝周围人摆了散去的手势,人群渐渐散了。他走到我面前,眯着深邃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我,冷漠的与我对峙,好像在期盼我能从他那乞讨什么。 他垂下脑袋,显得高高在上,低声说:“我就猜到不是你报的警,你现在应该处理好‘你的凶器’了吧?还有,让你妈到此为止吧。” 我快速摁了摁眼睛,昂首直视他冰冷的目光,“你听清楚,我发誓,我妈不会再打扰你们生活的。” 我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忽然出现一个人,他迈着大步走向我,用力捏住我的手臂并大声喊我的名字:“林棉!” 沈赞光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挡在了我的身前,他慌张地开口:“沈沉,你要干什么?” 沈沉歪着脑袋对我调侃一句:“你们也搞上了吗?” 沈赞光走近他一步,用对峙的语气说:“哥,你别逼我。” 沈沉不耐烦,语气像是一把能杀人的刀子,他无情地警告沈赞光:“你别叫我哥!” 然后那道黑色的影子头也不回地滚蛋了。 Chapter 12 午休时间,我去过小丑依然不见朱丽叶,然后去她宿舍让室友帮我转告我有急事找她,这几天我常常失魂落魄地认为我再也见不到朱丽叶了。 周天晚上,下起了雨,整个世界就像我的心一样潮湿。关了灯,我蜷缩在被子里,没有温度,没有力气。不久,我的房门打开,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站在窗下,长长的影子落在我身上,声音响起:“林棉,你还好吗?” 是朱丽叶,她回来了,我猛地起身。 她飞快地钻进被窝里,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她抱住了我,她拍拍我的背,放开我,打开台灯,对我温柔的说:“你别管别人怎么说,梅姨是好人,你是好人,你们都像我爸妈一样是我最亲的人啊。” “我知道。”我说。 她从我床头柜里翻出纸笔,快速写下一串数字,对我说:“林棉,我买了新手机,这是号码,你可以随时联系我啦。” 我将被子重新盖在她腿上。 “听我说说我最近的事吧,其实过年时你伤了刘大亮他就让我当他女朋友,不然天天找你麻烦,我就答应了刘大亮,我想着他那么有钱,我也不算吃亏,我前前后后从他那拿了三万块,买了几件衣服,就跟几个朋友吃吃喝喝了。后来我跟阿诚好上了,我就把刘大亮甩了。妈的!沈沉这个王八蛋,真没想到现在连一点小时候的情义都不讲,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朱丽叶恨恨的骂:“让他等着,这笔账我早晚找他算!” 小时候的情义?沈沉的眼里从来不曾有。 被沈沉算计藏刀的事千万不能再让朱丽叶知道,我喃喃的说:“那天晚上不是我报的警,我当时是吓傻了。” 她惊呼一声,“那是谁呀?” “在场看热闹的人那么多,没准是那里面的学生。”我分析。 “有可能,哎呀,不说这些事了,总之一切风波真的都过去了,我这次不骗你,你以后别傻呼呼的替我出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梅姨后半辈子还指望你呢。” “我再也不做傻事了。”我非常非常认真地说。 “你相信吗?”朱丽叶忽然问。 我低头沉默半天,说:“相信什么?” “今早我有同学看见刘胖子跟你吵架。”朱丽叶停顿几秒,又说:“现在学校很多人在传这些事情。” “我不知道。”我已经猜到一部分事实。 她小声说:“其实,我前几天看见梅姨了。” “我妈怎么了?” “我看见梅姨在刘胖子她家饭店门口,跟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我凝神屏气看着她。 朱丽叶摁住我的胳膊,贴过来,轻轻地说:“那个男人是,沈伯。在我看来,梅姨和沈伯都是单身,没什么不好的,但是这几年巷子里左右邻居都在传沈伯是第三者,你爸离开你们也是因为沈伯和梅姨早就好了。”朱丽叶的声音越来越细小,越来越模糊。 我的脑子里突然翻出沈沉对我一次又一次恨之入骨的脸。 朱丽叶走后,我打开了所有房屋的灯,坐在沙发上,整理这些年有关梅姐和沈伯的事情,还是那句话,我不讨厌沈伯,我只是讨厌沈沉。可是现在,整个巷子街的传言,学校里学生的指指点点,刘胖子对我一次又一次的侮辱,沈沉对我一直以来的憎恶,让我确定,我必须让梅姐远离沈伯。 晚上九点,梅姐回来了,她难得这么早下班回家,而且她也难得给自己买一双新高跟鞋,在鞋架的最上层摆放着。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认为那双新鞋是沈伯买给她的,心里的邪火在此时烧的越来越旺。 “林棉,你坐在沙发上干什么呢?怎么不去睡觉呀?”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然后直接走进房间。 见我不出声,她在房里说:“睡觉前冲一杯蜂蜜水喝,别忘了。” 我喊:”你出来一下!” 梅姐穿上睡衣,走出来,说:“蜂蜜我放在冰箱上面了,自己去烧水。” 我开门见山,直接问:“你跟沈伯到底怎么关系啊?” 梅姐大惊,面容失色地问:“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你跟我说清楚,我必须知道真相。”我斩钉截铁。 梅姐转身要走,我喊:“你心虚什么?” 她转身怒视我。 “听说你经常跑去沈家洗衣服做家务,你是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林棉!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我大喊:“你跟他在外面抱在一起,你以为别人眼瞎吗?” “你给我闭嘴!”梅姐大声呵斥我。 我偏不! “你敢做不敢承认?你们想干什么?告诉我!” “你听谁说的?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梅姐还不承认。 “你回答我!”我喊。 “你是不是疯了?”她僵硬的脸,张大嘴。 “好!你不说,我直接去问沈伯!”我也觉得自己像是疯了。 梅姐过来抓住我,我甩开她,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这样残忍的对待过她,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我爸跟你离婚是不是因为他?你们是不是偷偷摸摸在一起好几年了?”我的怒火遏制不住,朝她迈了一步,吼道:“你休想跟他好,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 梅姐挥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大吼一声:“你给我滚!” 好的,我滚。 北方五月雨后的夜晚,气温格外凉快,石板路的泥土气息浓重,我呛了一口,空腔咳了几声。 此时我已经站在沈沉家门口,屋檐下的雨滴打湿我的鞋,我却一下子变得冷静了。 大门敞开一扇,我看见屋里亮着灯,里面男人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我怎么能像疯子一样闯进去,被沈沉再一次憎恶的赶出来。 我不能,可是我该去哪? Chapter 13 我孤单的注视着眼前的房子,所有心事被雨滴声打落,散在泥泞的脚下。 当我想离开的时候,我听见砸门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嗖的一下走到我面前,他的惊讶只是短短一瞬便收起,一如既往的冷漠。 沈沉渐渐平息情绪,点一根烟,问我:“你在这干什么?” 我感到莫名地冷,倒吸了一口凉气,认真地说:“沈沉,你帮我转告沈伯,我妈这辈子绝不可能进你们沈家。” 沈沉垂着黑漆漆的眼睛,低声说:“你也告诉你妈,从我爸那拿的钱尽快还了吧,互不相欠,这才是了断。” “我妈有工作能赚钱。”我大声说。 紧接着沈伯家大门打开,是沈赞光,他走到我身边,见我火气正旺,紧张地问:“林棉,你们吵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转身要走。 “进屋来坐坐。”他又说。 我连连摇头。 “你是来找我的吗?”他露出笑脸。 沈沉懒理,迈出一步被沈赞光拉住,沈沉甩开他,沈赞光急了:“你别走呀!爸又不是赶你,吵个架而已,你跟他道个歉就OK了。” 沈沉抬起头看着我,皱起眉头。原来他也跟沈伯吵架了。 我说:“我走了。” “林棉,我送你。”沈赞光说。 “不用了,我不回家。” 沈赞光干脆拦住我,紧张的问:“你怎么了林棉?这么晚为什么不回家?” 我侧脸对上沈沉的目光,又看向别处,说:“我跟我妈吵架了。” “我靠!今儿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约好了?都跟大人吵架。” 沈沉不耐烦的点一支烟,对沈赞光说:“我的事你少管。” 说完他独自走远。 这个画面仿佛跳跃到十一岁那年冬天,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沈沉警告小个子:你别跟着我,离我远点。 沈赞光闪闪发亮的眼睛悄悄地暗下去,摇头苦笑一声,凑到我跟前,假装无所谓的说:“热脸总贴冷屁股,还总是当着你的面。” “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就像他说的,他的事你不要管。”我看着沈沉渐渐远去的背影,恨不得骑到他头上撕了他的脸。 沈赞光仔细地看着我,露出牙齿轻轻地笑,说:“你对我真好。” 我想我也该离开,说:“你回家吧,我走了。” 没走几步,他在我身后喊:“林棉,你等我,我三分钟后出来找你,你不准走,三分钟!” 他飞快地跑回家去,如他那年冬天的承诺一样,几分钟后果然再次出现,他换了一身衣服,经过路灯时,他对我温柔的笑,恍惚间,我毫无征兆的心跳声砰砰乱窜。他可真好看,比起那些明星好看多了。 沈赞光拉起我的手,顺着巷子街一路狂奔,耳边疾驰的风声淹没了所有痛苦,他的手掌心宽大柔软,带着一点暖暖的温度,紧紧攥住我的小手,我的心呼啦一下被这种速度冲撞开来,他的脸在黑夜忽明忽暗,只有勾着人的眼睛是清晰可见的,他喊:“林棉!握紧我的手,我们加速了!” 在这个县城里,难得找到这样惬意自在的地方,我趴在顶楼的围墙上,远方就是一望无尽的夜空,晚风愿意伴着我,虽然没有星星,大雨不再回来,但我觉得很轻松。哎,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这里就是沈赞光带我来的地方,楼层只有4层,顶楼上一处摆满花草,还有木桌和一个摇椅,即使是黑夜,我依然可以闻得到被雨水浇灌后青苔散发出的清香。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好奇的问。 “秘密。”他神秘兮兮的说。 “你不会是流窜犯吧?”我开玩笑。 他呲着牙,表情狰狞,假装朝我扑过来:“我就是连环杀人犯!拿命来!” “没见过你这么帅的杀人犯。”我打趣。 他挑眉,温柔的对我笑:“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当然了,如果不是雨天,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星。”我笑着说。 沈赞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跟我哥为什么总是吵架?” 越想忘记,沈赞光越是不识相的提起,我白他一眼,侧过身,叹着气,有点懊恼说:“有些事你不懂。” “刚才在门口,我哥又欺负你了吗?”他靠近我一些,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 想到沈沉,就像冬日里手握一块冰,凉的彻骨,可是我现在没什么好怕的,我还是与他一样不希望沈伯和梅姐好,想到这,我小声说:“没有。” “对不起,林棉,我替我哥跟你道歉。” 我看着沈赞光,双眼带着笑意,温柔的声音就像夏天的风,让我一阵失神。 “你真的是沈伯的儿子吗?”我还没搞清楚状况。 “如假包换。”他立刻说。 这就奇怪,为什么沈赞光从小没有在沈伯身边长大呢? “那你妈妈是不是沈沉的妈妈?” 他点了点头,回答:“是。” 竟然是这样,我惊讶了半天。 “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还以为沈伯是你的亲戚。”我说。 “我的事情,有点复杂。”他挑着眉,笑着说。 沈赞光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我,整张脸被灯火阑珊照应,带着闪烁的光,长长的胳膊落在我的肩上,我绷直身体,他勾着笑脸,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别这样看我。”我说,然后跨出一大步离开他的胳膊。 “我在想,为什么你忘了我是谁?可我就一直记得你呢?”他叹气。 “因为你记性好嘛。” 他摇头,“NO!” “不然呢?” “我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你,这个问题是在问你,为什么把我忘了?”他歪着脑袋,认真地看着我,风吹起他的头发,我闻到一股比花还要香的味道,一时间无从回答。 他见我沉默,身体挺直,与我并肩,面朝远方,声音掺杂着风声,轻飘飘地响起:“自从认识你,我就没有忘了你,后来,我再也遇不着像你这样的姑娘,全世界都没有人和你一样。” 他身穿的白色衬衣被晚风轻轻吹拂着,好不真实,我从没想过会再见到这个人,我甚至觉得青春期的我们不会再成为朋友,至少他是沈伯的儿子,是沈沉的弟弟,我们怎么可能继续做朋友呢? “大年初二那天早晨,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爸给了我一些零花钱,我立刻去找你,路边有卖糖葫芦我就买了两串,眼看就到你家门前,我就被接走了。” “被谁接走?”我问。 “我妈。”他神情黯然,仿佛在回忆一场难过的老电影,“我求她把糖葫芦给你送去之后再走,她就是不同意,我在车里哭,死也不扔,糖全部融化了,沾了满车都是。” 沈赞光转身再次望着我,嘴角弯起,眼睛灵动,说不清道不明哪里不真实,可他就在我面前,他在笑,温柔又热情,跟我见过的所有男孩都不同。 六年过去了,沈赞光依旧记得我。 良久之后,路灯熄灭,全世界黯淡沉默,我置身在此,脚下的雨水被晚风吹出褶皱,我不知去哪,沈赞光朝我伸出胳膊说:“林棉,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想。 他凑近我,故意吓我说:“你一个小女孩晚上不回家,没准被变/态抢劫、强暴、分尸、丢江喂鱼。” 我瞪着他。 他嘿嘿笑,说:“我可没骗你,这世道乱得很,不信你试试?” 那又怎样,喂鱼好了。 “我就是不回家!” 说完我独自走在前面,他追上来,无可奈何的说:“好好好,你不回家,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想到顶楼下的四楼就是沈赞光的住处,他在打开房间时,我完全搞不清状况,他开了灯,站在门口问:“这是谁的家啊?” 他将钥匙放在桌上,说:“这是我姥爷的房子,他们老两口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一直空着,算是我妈在这里的家。你进来吧,拖鞋在左边的鞋架上。” 这一刻,我想我疯了,我跟梅姐吵架,离家出走,跟还不是很熟悉的人跑到楼顶发疯,现在又跟他共处一室。是的,我疯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的反应,等待我朝他走近,可我没有,换了鞋,我还是站在门口,没有多动一步。 “你说,我今晚是留下呢?还是离开呢?”他这语气显然在调/戏我。 我刚要转身离开,他又说:“你真的想被劫了色分尸?” 哎,我该怎么办? 沈赞光见我差点信以为真,进退两难,对我宠溺地笑起来,拉起我的手,走向房间里,一尘不染的白色床单,床头柜还摆放着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 “你安心在这睡吧。”他说。 “那你呢?”我立刻问。 他指着客厅的沙发,我还以为他会走。 我看着手表的时间,小声对他说:“十一点多了,已经很晚了。” “哦,那我,我不打扰你休息。” “行!”我一口答应。 他点点头,犹豫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对我笑,说:“明早见。” 门被关上,我站在门口,时间静静地溜走,却没人在乎,因为我听见沈赞光倚在门外的叹气声,穿过这扇门回到这个沉静的房间里,飘荡在我耳边。 我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清早惊醒,睁开眼睛发现沈赞光正与我躺在同一个床上,四目相对时,我大惊尖声的叫喊,恶狠狠地将他踢下床。 他大声喊痛,揉着腿,坐在地上,哭丧着脸:“林棉,我刚躺下还不超过五分钟。”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进来的?”我紧张的问,还好我穿着衣服睡。 “这里是我家啊。”他提醒我。 对啊,我慢慢放松警惕。 “我五点半就起床去城东那排队买包子,等了半个小时。” 他起身将热包子拿到我面前,笑着说:“他家包子超级好吃,用烧柴火的大锅蒸的,出锅很慢,所以我得起早去排队,你看现在还热着呢。” 沈赞光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傻傻地盯着他看,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沈伯的两个儿子,虽然对沈赞光的身世我一无所知,但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是沈伯的小儿子,沈赞光对我像对待亲人那般关心保护,可是一想到沈沉。 他拍拍我的肩,“傻了?昨晚睡得好不好?” “挺好的,做个好多梦呢?”我说。 我跳上床,整张脸凑近我,笑嘻嘻的问:“说说,都梦见什么了?有我吗?” 我翻翻眼皮。 “你力气可真大,差点把我踢残废。”他摆出可怜的表情。 “谁让你躺在我身边的。”我瞪他。 “我起那么早,有点困。”他说:“快去洗脸,我已经放好水了,待会包子就凉了。” 我洗了脸,清醒一些,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个傻的要命念头一闪而过,又急急否定,我这么普通,沈赞光怎么会喜欢? Chapter 14 周一傍晚放学,我在校门口看见了沈伯,他穿着那身干净利落的深蓝色制服,我猜他是在等我。其实沈伯人很好的,我想,他这样英俊,很多女人对他失魂失魄并无理由。 他见到我,温和地笑着问:“林棉,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显然,他是来劝说我跟梅姐和好的。 我故意不看沈伯,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的。” “你妈说你昨晚没回家,我担心你,过来看看。” “嗯。”我点点头。 他伸手轻轻地捏住我的手臂,说:“走吧,沈伯带你去吃饭,你喜欢吃什么?火锅还是海鲜?” 我退后一步,对他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说:“谢谢,不用了沈伯,你有话直说吧。” “你别相信外人的话,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走上前解释。 外人是谁,他与沈沉才是外人。 “我什么也没想。” 沈伯见我态度冷漠,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沈沉跟你乱说了什么?” “没有。”我立刻说。 “林棉。”他叫我,停顿了一下,说:“沈伯和你妈妈都是成年人,我们的事情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你们这几个孩子还小,但我和妈妈都是为了你们好。” “可是除了你们两个,我们都不好过。”我实话实说。 沈伯凝重的脸不知如何接下话。 “沈伯,我和我妈有手有脚会养活自己,以后,不麻烦你了。”说完,我低下头,仓皇地跑开。 回到家,梅姐也在,她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从房间走出来,在我眼前走了几步,我一直没有抬头看她一眼,这样的态度让她刚要对我说些什么又被堵了回去。 直到我回到房间后,她终于敲门,低声问:“林棉,你昨晚去哪了?” “朱丽叶家。”我撒谎说。 半天,梅姐开口说:“饭菜都做好了,出来吃饭吧。” 我不理。 她又说:“你不吃饭哪有力气学习?” “饿死得了。”我咕噜一句。 “我跟你沈伯说清楚了,你不同意,我们的事暂时搁一搁。”她提高声音说。 我深呼一口气。 “林棉,快出来吃饭。”她说完离开。 没多久,我开门走出去,看见梅姐的房门紧关,厨房饭桌上摆着三盘菜和一双碗筷,她没有跟我一起吃饭的意思,也没有问昨晚到底跟谁在一起。 我想,我昨晚那样对她,是不是太过火? 第二天早晨,我裹在被子里不想动,听见梅姐准备出门,高跟鞋声音靠近我的房门又离开,然后我的目光透过窗户,看见她走了。我磨磨蹭蹭的穿上衣服,发现茶几上放着早饭和一部新手机,红色诺基亚5300,是最新款,就连朱丽叶用的都是诺基亚5200。我三两下拆开,开机摆弄。 梅姐这是为了哄我开心。 可是失落感悄悄降临,我深知梅姐一个女人,独自带我生活多么不容易,我不懂什么是爱情,我不曾拥有过,我想,梅姐如果真的喜欢沈伯可以大大方方,名正言顺,为什么要躲躲闪闪招来这么多让我窒息的谣言,还不是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只有十七岁,我没那么大义凛然,心就这样跟随年纪一样小。 期中考试后,学校放了三天假,我去移动营业厅买了一张手机卡,第一件事就是打给朱丽叶,她在电话那头嘿嘿的笑,让我去小丑找她玩。 她在小丑门口等我,看起来心情不错,挽起我的胳膊,蹭在我耳边神秘兮兮的说:“告诉你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怎么了?” 她捂住我的耳朵说:“沈沉终于遭报应了,他把二中一个女生的肚子搞大了。” “什么?”我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她。 “真的,沈沉这次摊上大事了。”她痛快地笑:“老天爷真是开了眼,帮我报仇雪恨!” 我愣了好一会儿。 “估计刘胖子明天就会跳楼,哈哈哈,走,跟我进去喝一杯。”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沉马上就来小丑了,我们就等着看当爹的沈沉是不是美上天了!” 第二次来到小丑,不是寻开心,而是来看沈沉笑话。这是等待已久的时刻,一想到他会像我每次窘迫的那样无助,真是大快人心。 果然,二十分钟后,沈沉来到小丑,这次没有刘大亮,也没有三五成群的小跟班,他独自坐在舞台正前方的沙发上,离我不远,看样子在等人。今天的小丑舞台上没有人跳舞,点唱的人也不多,只是放着抒情的曲子。 这时,朱丽叶大声喊:“林棉,干杯!” 沈沉看见了我,目光紧盯着我,不知是不是看错,他对我笑,深如大海的神秘。我故意扬起脸,瞪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咕咚咽下一大口。 半瓶酒下肚,我的脸有些微热,侧脸看着沈沉,他在接听电话,没等几分钟,一个女孩出现,坐在他身边。 朱丽叶凑近我,一阵窃喜,说:“林棉,我们就等着看好戏。” 然后我干脆放下酒杯,专心致志地观察他们。 女孩手里拿着一张纸,跟沈沉有些争执。我仔细看,她穿着二中的校服,长长的马尾辫,个子高挑,大眼睛,瓜子脸,确实很漂亮。 沈沉起身抓住女孩的胳膊,想要离开小丑,女孩使劲儿挣脱他,他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你这个人渣!睡完就想甩了我!” 这句话女孩喊得惊天动地,以至于小丑的客人纷纷看了过去。 沈沉有些不耐烦,他拿起手机一下子被女孩抢了过去。 “你害怕了吗?你想找谁来?你搞得我宫外孕现在还不敢承认?” 沈沉继续拉着她,她尖声地叫:“你别碰我!宫外孕流产很可能一尸两命!” 沈沉不敢再动,任由她打骂,仰着脸不躲也不说话,女孩拳打脚踢。此时,人群上前围观,音乐消失,女孩开始哭,情绪失控:“这个人叫沈沉,家住巷子街,在一中上学,他爸爸在铁路部门工作,一个半月前在饭桌上他拼命给我灌酒,甜言蜜语哄我上床,而我长这么大只接触过他一个男孩,这个人现在知道我怀孕就要推卸责任!” 沈沉平静如水的看着职高女孩:“你想要多少钱?” 这时突然冲进来很多人,他们粗鲁地推开人群将沈沉摁倒在沙发上。 我嘭的一下站起身来,并站到一个视角清楚的地方。 “你别想再哄骗我了,你现在觉得丢人吗?你让我怀孕的时候为什么不觉得丢人呢?” 沈沉吃力地说:“行,你让他们放开我,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女孩擦擦眼泪,说:“先放了他。” 沈沉整理一下衣服,冷漠地说:“要多少钱,你给我个数。” “钱不能解决这件事。”女孩的语气非常老练。 沈沉倚在沙发上说:“你想让我臭名昭著,你现在做到了,谈谈条件吧。” “好!那我们开门见山!钱我可以不要,但还有只有一个条件。” 沈沉怒视着她。 女孩凑近沈沉,“你必须跪在我面前,让我的人打你一个小时,你不能还手,怎么样?” “如果不行呢?” “是你睡了我,小丑这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告你强奸,我真能做得出来。还有,我带着这么多人,你怎么跑呢?” 这女孩的架势真是久经沙场,咄咄逼人,竟让沈沉无法说不,谁都知道沈沉是小丑的常客,看眼着议论纷纷的人群,沈沉的目光仿佛像是穿透了一切锁定了我,我立刻转身回到朱丽叶身边。 朱丽叶忽然惊喜地来一句:“哦买嘎,这姐们演技直逼奥斯卡!” “什么意思?”我问。 她在我耳旁低声说:“前一阵子沈沉确实和这个女的睡在一起,但是沈沉喝醉了,他什么也没干。” “你怎么知道的?”我震惊地看着她。 朱丽叶想了想,严肃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 我飞快地点头。 “阿诚找人查到这个女的跟沈沉混了好几天。”她说着还不忘警惕地朝那边看,继续说:“前些天我们给了那女的一些钱,演一场戏而已。” 我大惊,“她是假——?” 这年头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女孩连名誉都要了。 朱丽叶立刻捂住我的嘴,“哎哟,你小点声!别被人听见!” “这个,是不是有点过了?”我小声说。 朱丽叶皱起眉头看着我。 “朱丽叶,这关系到人的名誉啊,搞不好沈沉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朱丽叶有些生气:“你干嘛呀?你忘了他是怎么对我的?你忘了他是怎么对梅姨和你的?” “可是,你想过后果吗?万一沈沉知道是你们设计陷害他,他——?” 没等我说完,被朱丽叶冷冷地拦下:“他能怎么样?杀了我?你不说谁会知道!” “如果沈沉想要查他一定会查到你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到时候他又会伤害你的。” “他查不到。”朱丽叶冷冷地说。 “你们连沈沉跟谁睡觉都查到了,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受这份侮辱?”我大声说。 朱丽叶沉默地怒视前方。 “你明白的,我说的没错,快去阻止啊。” 她一动不动,双手在桌上慢慢攥成拳头。 我飞快地跑进人群,那些小混混正对他拳打脚踢,眼下的沈沉正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着,面无表情的脸极力忍受着疼痛和屈辱。 那一刻,我问自己,林棉,你看到了吗?曾经处处刁难你侮辱你的沈沉,此时此刻正经历你的痛苦,他如数的还给了你,你开心了吗? “林棉!”朱丽叶呼喊我。 来不及,我已经冲过去,拼命撞开那些小混混,沈沉全身到处是灰土,我挡在他身前,沈沉震惊地看着我,像是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出现。 我转身对女孩说:“你们到此为止吧。” 女孩说:“你谁啊?别多管闲事。” “我要是你的话,现在一定是尽快想办法打掉孩子,然后去烧香拜佛。” 沈沉伸出手试图推开我,我大声呵斥他:“你别动我!现在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继续挨揍,你选吧!” 朱丽叶跑到女孩身前,指着我,咬牙切齿的命令我:“林棉,你马上给我过来!沈沉今天是死是活跟你没有关系!” 女孩一见朱丽叶这个幕后boss,立刻对小混混们喊道:“看什么看?接着打!” 我拿起手机摁下110,义正严辞地对女孩说:“好啊,打吧,你们继续打,最好把他打死,下一秒我就报警,杀人偿命!你不怕死就继续!” 女孩突然哑口无言,而朱丽叶彻底失望,她冷眼怒视着我,转身离开。 围观的人渐渐散了,我却无法控制还在颤抖的身体,沈沉在我身旁痛苦的咳嗽,衣服上蹭着灰土和鞋印,脸上留下丑陋的淤青。 女孩气焰渐渐消失,说:“沈沉,你不会怂到让一个姑娘替你求情吧。” 我朝他伸出手,他冷漠地看着我,我没好气地说:“看个屁啊,手给我!” 沈沉不动,而我弯下腰一把拉起沈沉,飞快地迈着大步逃出小丑KTV。我身后吵闹的声音渐渐变小,头顶的艳阳高照,我的心也忽的明朗。 沈沉终于尝到了什么所谓的报应和侮辱,可这种感觉并没有多爽。 走到十字路口时,沈沉停下脚步,他蹲在树下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一口,而我如释负重,准备离开时,沈沉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我怕出人命。”我撒谎说。 沈沉笑了,舔了舔嘴唇,“你是不是也看出来那女的是假怀孕?” 我避开他的眼神。 “我可能是睡了她,我不确定。”沈沉冷静地说。 说完我们陷入沉默。 沈沉抽完一根烟,他起身要走,就在他过马路的时候,我还站在原地,对他喊:“沈沉,现在,你和我是不是两清了?” 他转身看着我,目光闪烁,脸色浮现从没有过的神情。 耳边一辆一辆疾驰而过的车鸣声我无法听清,只听得见他清亮的声音。 “两清了。” Chapter 15 夏天来了,巷子街蜿蜒在前方,草木欣然,远方天空沉静,暖洋洋的风拂面而过,可我却被忧愁的心扰得无法平静。 傍晚我去朱丽叶家门口,朱婶走过来对我小声说:“林棉啊,你回家吧,朱丽心眼儿小,还生气呢。” “朱婶,你告诉她,我以后还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听她的。” 朱婶不好意思点头笑了笑。 然后,我听见屋子里传来朱丽叶惊天动地的声音:“让她走!我不想见她!” 我咬住了嘴唇。 “你俩这次生气又因为啥呀?问朱丽也不说。” “我不听话。”我低声说。 朱婶搂住我的肩膀,安慰我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比朱丽懂事得多,朱丽任性脾气又不好。” 我微笑着看了朱婶一眼,又低下了头。 “委屈你了,回家吧,我再劝劝朱丽,过几天没准就好了,到时候你来婶子家,我给你俩做白肉挂浆。” 我打了招呼,转身往家走。 朱丽叶不肯轻易原谅我,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在学校里视而不见。 我又变成了孤单一人,自从十三岁后,朱丽叶不再整天腻着我陪她上学,放学,吃饭,买衣服。我渐渐习惯孤单,生活里没有爱恨情仇的纷扰,走起路来自由自在,抬起头,梧桐树枝桠充裕,小虫漫无目的地在叶上飞来飞去。 傍晚放学回家走在巷子街,隔了老远我就看见家门口的白色风铃下站着一个男孩,高挺挺的个子,头发随风飘动,侧过脸发现我时,沈赞光对我温柔地笑起来,然后跑向我,拉起我的手。 “林棉,你怎么才到家呢?放学我去你班里找你,你同学说你已经走了。” “我没坐公交,走路回来的。”我说完立刻挣脱他,独自走在前面,当着这么多来往路人的面拉拉扯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恋人关系。 他走在我身后,倾斜着上身探过来,观察我的脸,轻声问:“谁惹你生气了?” “没有啊,就是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随便拉我的手?”我小声说。 “哦——”他拉长声。 半天,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做小跟班,快走到我家门口时,他解释说:“好啦,别生气。我等了你半天,然后,一看见你,就很高兴,然后我,就,就伸出手拉住你了,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那样了,好不好?” “好。”我点头说。 “那你笑一个。”他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等着我的笑脸。 我本不想笑的,结果他开始做鬼脸,奇丑无比,我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我和沈赞光面对面,一起笑着。一束暮光照射在我们身上,仿佛时间被粘住了一样,周围的一切慢慢静止,两张可爱的笑脸倒映在彼此眼里。 “林棉,这个给你。”他从裤兜里拿出两张电影票,递给我一张:“今晚八点场,爱情呼叫转移,听说最近这个挺火。” 我愣着,没有动。 他将票塞进我手里,转身大步走开,还不忘回身提醒我:“林棉,七点半,电影院门口不见不散!” 看着他奔跑的背影,不见不散,我喃喃一句。 偶尔回想起这个夏日的黄昏,英俊如光的少年蹲在自己家门口,心心念念地等待一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完成青春期里第一场纯真的悸动,如果我如愿,那该多好。 回到家,梅姐不在,我每天的晚饭都是自己简单煮个面或者蛋炒饭,今晚索性不想吃,倒在沙发上,又嘭的跳起来,我要穿什么好?我快速翻遍了整个小衣柜,发现没有一件可以穿出门的漂亮衣服,对着镜子我拿起梅姐的眉笔和口红像模像样地抹了抹,也许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普通。 如果我把它当作约会,一切都改变了,原本纯真的心,原本只把沈赞光当作朋友的心,这颗心像是装上了定时炸弹,随时等待爆破。 沈赞光站在商城门口,一楼的几家商服都关了门,只有一家小吃店开着刺眼的白炽灯,他安静地等待,远远看去,犹如天使在舞动白色羽翼,美好得实在不像话。 我看呆了,直到听见他喊我:“林棉!这里!” 我甩了甩脑袋,稳定呼吸,命令自己:林棉,不要胡思乱想,沈赞光是沈伯的儿子,你们只是朋友,仅此而已。 默默念了三遍,我抬头挺胸,大步地朝他走过去。 沈赞光见到我,绕着我走了一圈,夸赞我说:“林棉,你今晚真漂亮。” “少逗我了。”我竟然开始紧张,左手几根手指摁在短裙裙摆上,忽然对现在的装扮感到后悔。 他俯身凑近我,香气随之而来,与沈沉那种淡淡烟草味不同,他像大海的清新,他温柔地说:“在我心里,你就是。” 头晕目眩,我在心里骂自己神经病,如果出门那一刻没有自作多情,没有胡思乱想,我现在多么坦然。可是打破这种温情时刻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我恨一万遍不嫌多的人,刘大亮。 他和刘胖子从轿车上下来,随后下来两个男人,正朝我们走来,第一个发现我的人是刘胖子,她像是被踩着了狗尾巴,恐怖地喊:“我的妈呀!林棉!你竟然在大庭观众之下搞对象!” 我瞪她一眼,对沈赞光说:“一群疯狗,我们快走。” 没等我迈开脚步,刘胖子的鬼叫声音又来了:“林棉!你妈知道你搞对象的事吗?原来你深藏不露哦,不声不响泡个大帅哥!” 她走到我们身前,像野狗觅食一般从上到下打量沈赞光,然后对我呲牙咧嘴地笑道:“这男孩哪个学校的呀?你们咋认识的?看不出来你手段挺高嘛。” 沈赞光竟被刘胖子逗笑了,他大声说:“你搞错了美女,是我泡她。” 我感觉心脏加速跳动,浑身难受,我小声对沈赞光说:“我们回家吧。” 没走几步,就被刘大亮拦住,说:“林妹妹,见到我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呢,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我都入不了你的眼了,怎么说我们的交情也不浅,你差点弄死我呢。” 我怒视着刘大亮,听见他身后传来刘胖子那种恶心的笑。 我冷冷地说:“我和你原本也不认识,没什么好说的。” “不认识?”刘大亮将他恶心巴拉的油头靠近我,指着额头那道大约一厘米长的伤疤,看起来像一条惨白色的虫子,大声说:“我的好妹妹,你看仔细了,你下手可真他妈狠,酒瓶子再偏点,老子就他妈成独眼龙了!” “还有脸说!”我喊道。 刘胖子急了,挤开刘大亮,指着我的脸,婊气冲天地说:“林棉,我是真看不惯你这幅拽样,你装个毛啊,对你说几句好听的,你是不是以为给你点脸了?” 这时沈赞光忽然冲过来,伸出胳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他面容冷峻,声音极为贺亮,带着准备好战斗的凶狠目光,说:“林棉是我女朋友,有事冲我来!” 天崩地裂的震惊!沈赞光竟然说我是他女朋友! 刘大亮点烟,眯着眼睛,故意找茬,“这位老弟,我和林妹妹是老朋友了,老朋友见面叙叙旧不可以吗?” 沈赞光扬起脸,一字一字的说:“不可以。” 刘大亮火了,摔掉刚抽了一口的烟,一只手抓起沈赞光的衣领,骂道:“操!哪来的小崽子跟我撒野!” 沈赞光刚要挥拳反击,突然有人跑过来制止,是沈沉!他伸手分别推开了刘大亮和沈赞光,然后转过身对刘大亮说:“亮哥,不好意思,这小子是我认识的一个弟弟,今天这事算了。” 没几分钟,刘大亮和刘胖子那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走进了商场。 沈沉身穿黑色外衣,冷漠的脸一如从前。那些挨打伤口应该都结痂了吧,我在心里想。他却在此时此刻对我笑,黑漆漆的双眼格外神秘,对沈赞光说:“电影听说不错,你们玩的开心点。” 沈赞光冷笑:“哼,认识的弟弟?我是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弟弟?” 沈沉毫不在意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沈赞光忍无可忍走近他,大声问:“你为什么要一直这么对我?我到底是哪做错了?” 沈沉有点不耐烦,他开始翻兜找烟和打火机。 “哥!我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当沈赞光喊出这句话时,沈沉突然将手中的打火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像一只凶猛可怕的野兽,双手死死地抓住沈赞光的衣领,我惊呼一声,飞快地跑过去拽住沈沉的胳膊,但是他力气太大了,我甚至感觉到了肌肉在抖动。 “沈沉,你冷静点,放开赞光。”我颤颤的说。 沈沉咬牙切齿地低声说:“沈赞光,我最后警告你一遍,生我的女人已经死了!你以后再敢跟我说出这种话,我他妈就卸了你腿!” 我看见赞光的眼睛开始迷糊,眼角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我拼了命地向下拽开沈沉,大喊起来:“你放开沈赞光!快点滚!” 今晚的电影开场糟糕透了,沈沉滚蛋后,我们没有进去看电影。沈赞光落寞伤心的走在空荡荡的街上,我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面,那是我第一次强烈的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丑,一无是处。 后来的一个星期,朱丽叶还是不肯见我,沈赞光也没有再来找我。只是我交男朋友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班级,甚至整个高一,各种各样的版本,说我不知羞耻用尽招数勾引帅哥,说沈赞光是我妈给我找的有钱人家的富二代,说我以怀孕为由纠缠沈赞光。 这个世界疯狂到人吃的不是粮食,而是狗屎。 可是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的不期而遇,一切都是精心安排。 比如,在没有沈赞光的这一个星期里,我每天出门出现在我眼前的人除了沈沉,还是沈沉。他穿着一身白色校服,剪短了头发,露出额头,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眉宇间的深沉,不喜不悲,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跟在我身后,一同上公交车,我站在最前方,他站在最后面,他清冷的目光越过黑压压的头顶,轻而易举的搜寻到我,可我只觉得无法说清的恐怖和抗拒。 从星期一到星期五,连续五天从不间断,我想起他的那句两清了,越想越火,直到我忍无可忍,回过身问他:“沈沉!是你亲口跟我说的,我们两清了,是吗?” 他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麻烦?”我怒视他。 他竟然说:“我没有啊。” 他每天这样像幽灵这样跟着我,还好意思说没有。 “你没有?你这几天每天早上都跟着我,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沉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问:“今天星期五,放学以后有没有时间?” 此时的沈沉不像从前那个无情冷漠、麻木不仁的沈沉,他这几天格外失常,或许他在为此密谋什么坏事,所以我不得不小心警惕,问他:“干什么?” 他走近我,带来一阵风,萦绕在我耳边的却是他温柔的声音:“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晚上放学校门口,我等你。” 沈沉疯了,这是我最最真实的想法,他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有病!”我骂他一句,转身飞快地逃跑。 我跑得越来越快,直到躲在街口转角的墙面后,我大口呼吸,仿佛听到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可更糟的是此时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屏幕打开,黑色寥寥的几个字,上面写着:林棉,我喜欢你,SZG。 Chapter 16 清晨温暖的天气让阳光逐渐充裕,却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我趴在桌上,浑身无力,讲台上老师教课的声音从没间断过,但我竟然什么也听不见,我想,我病了。 这种病症就像是见了鬼,正在身体里肆意乱窜侵蚀。 不记得是哪一堂课间,同桌急匆匆地跑到座位告诉我:“林棉,外面有人找你,让你快点出去呢。” 我迷迷糊糊地问:“男的女的?” “男的,临班新转来的那个帅哥,叫什么光啊好像。” 我忽然憋住了一口气,然后咳了出来。 “他是你男朋友吧?”同桌凑过来,小声问:“之前都在传你谈了男朋友就是他吗?他蛮帅的啊,我经常看他在球场打球的,七月初跟二中有场比赛,他会参加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有些无奈。 “我可不信。” “你去告诉他,我肚子疼,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我说完立刻埋头趴下。 “喂!”同桌难以置信地推了推我,“拒绝帅哥有罪的。” “谢谢你了,你就这么帮我转告吧。”我闷声说。 同桌八卦一般的说:“这是吵架了吧。” 后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昏昏噩噩的一天结束了。 我根本没有想到沈赞光会在放学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跑到我的教室门口等我,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我毫无防备吓飞了魂,他带我冲开人群,飞奔向操场。 然后终于跑累了,我们坐在篮球场的台阶上气喘吁吁的歇脚。 我缓了一口气,责怪他说:“干嘛跑这么快啊?” 他对我笑,“我怕你还是不肯见我。” “我...我今天肚子疼啊。” “你撒谎。”他探过来那张好像识破一切的脸。 我侧过身去。 “我参加校队了,目前是替补球员,过两个月篮球比赛我有可能上场,到时候你来看啊。” “好啊,有时间我就去。” 说完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沈赞光清了清嗓子,小声问:“林棉,短信收到了吗?” 我猛地抬起头,有些心虚,装傻问:“什么短信?” 他等待了几秒钟,调皮地问:“没收到吗?我现在可以重新给你发一遍。” 我愣了一下。 他果然拿出手机。 “不用了!”我立刻起身说:“我收到了。” 沈赞光走到我面前,郑重其事的样子,双手搭在我的肩上,俯下身,温柔地说:“林棉,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我只当你是朋友啊。”我咧开嘴假笑。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记住是一辈子的那种,就算活到一百岁我也爱你。” 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过有人对我说出这么肉麻的情话。 我有些尴尬的躲开他热情的脸,转过身加快脚步朝校门口走去,我伸手摸了摸早已滚烫的脸颊,呼吸都好像变得越来越困难。 当我走出校门口的那一瞬间,双脚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一动不动,因为我看见了沈沉。 我今早分明听见他说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沈沉就站在马路对面的道边,跟一个男孩在闲聊,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校门口的人流,并且在我出现的第一时间发现了我。 这时身后的沈赞光赶了过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林棉,你是不是想通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沈沉的脸上,他在此时对我笑,不知为何,笑容灿烂无比,我找不出任何阴谋诡计的理由。 然后,沈沉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而我只感觉这一刻天旋地转,像是判处死刑前深深的绝望,而姓沈的这两个男孩就是亲自送我走向黑暗的人。 我只有逃跑才能活命,所以,我逃了,仿佛真的怕死一般逃离身后的两个人。 当晚我将手机关了机,放在抽屉里面,希望一觉醒来明天一切一如既往。 周一下午最后节体育课,两个班级一起上,我很“荣幸”的遇见了刘胖子,老师拿着排球讲解规范动作,可刘胖子却假装柔弱的举起手说:“打扰一下,老师,我肚子疼,练不了。” 当然,她家的钱是万能的,她的要求估计连校长都会同意,别说一个小小的体育老师。就这样,刘胖子成功逃脱,坐在草坪里自在的听着音乐,偶尔我回头看她,她还朝我做鬼脸。 这时,我身后偷偷钻出一个人影,拍一下我肩膀,小声说:“林棉,我是朱丽叶。” “喂!你!”我惊讶她是怎么混进来的,并且顺利站在两排队伍里。 她咯咯地笑,东瞧西瞧,站直身体,说:“我来找你的。”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我问。 她瞪我,“你还好意思说,我真想跟你绝交!” 我凑近她,用肩膀蹭着她,呲牙笑:“你可舍不得我。” “咦——”她假装受不了,“好恶心你。” 分组练习时,朱丽叶跟我一组,还好两个班级一起,人数很多,体育老师根本不会发现出现一个外班同学,可我和朱丽叶练习的不顺利,因为不怎么接触排球,来来回回打几次手腕就已经紫青了,朱丽叶烦躁丢下排球,坐在一边,骂一句:“妈的!不打了!再打我胳膊就得断!” “你可别连累我,一会儿还记成绩呢。”我坐到她身旁,提醒她。 “咱俩现在开溜吧?”她抓住我。 “开什么玩笑啊,下课前体育老师会点名的。”我说。 “你以为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跟你受罪打排球的?” “到底什么事啊?” “就是很重要的事,这次需要你帮我,算你的赔罪,待会我去跟体育老师请假,让你扶我回宿舍,咱俩就可以撤啦。” “你小心刘胖子那只猪。”我提醒她。 朱丽叶回头看了看,说:“那只猪早就去吃猪食了。” “我们去哪啊?你别连累我!” 她胸有成竹的对我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说:“你等着吧。” 朱丽叶高挑的影子在地上渐渐拉长,长发飘落在蝴蝶骨上,美极了。我始终盯着她,担心她出什么差池,结果她站在体育老师边上,立刻变得楚楚可怜,说了几句就转身朝我走来,一边柔弱的走路,一边用夸张的唇语说:搞定! 我飞快地站起来去扶她,在路上我问:“你跟体育老师怎么说的?” “我说我来了月经。”她说。 她回头看已经走的很远,又变得活蹦乱跳,得意的说:“光是说来那个都不行,我使用了杀手锏。” “什么杀手锏?” 她搂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我跟老师说感觉血已经快要沾到裙子上了。” 我俩一起哈哈大笑。 朱丽叶拉着我偷偷来到篮球场,她踮起脚伸着长长的脖子来回张望。 我问:“你看什么呢?” 她说:“我在找人啊,下午校队有集训,他肯定在的。” 然后我的目光跟随朱丽叶眺望篮球场,在几个篮球架下有十几个男孩在打篮球,朱丽叶好像看到了什么,突然抓住我:“他来了!他来了!” “谁啊?” “你不知道七班新转来个男的吗?”她说着,激动不已,已经往前蹭了几步。 朱丽叶太夸张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变成这副德行,走到她身边,不耐烦的问:“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是找你帮忙的,你看到那个人了吗?就是第二个篮球架下面那个白体恤有老虎图案的男孩,我看上他了,你去把他叫回来,说我找他。” “你别乱来,你不是有那个阿诚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找你来是因为你可能会认识他,你快去帮我看一下。”朱丽叶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篮球场的方向。 “我怎么能认识啊?” “我在巷子街看见过他一次,你知道我这半年在巷子街呆了几天,他很可能不记得我是谁了,你快去帮我瞧瞧,最重要电话号码要来。” 其实我大概猜到了是谁,我还是听她的话走了过去,站在篮球场中间,然后我听见一阵口哨声,转身就看见了他,身后还有几个男生,他们通通朝我和朱丽叶的方向看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着的,阳光倾泻而下。 沈赞光的身影就站在篮球架下,他也在笑,不知在笑朱丽叶还是笑我。 我跑到沈赞光身边,周围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我有些尴尬,又不得不说:“赞光,我身后的女孩叫朱丽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喜欢你,你过去跟她聊聊。” 沈赞光原来欢喜的脸立即暗了下来,突然愣住不动。 “快去啊。” 说完我就跑远了,然后身后传来两个人的喊声。 我最近特别擅长逃跑,让我忘记瞬间的窘境和痛苦,可是逃避就像埋藏在冬日里大雪,必定要忍受寒冷,兢兢战战不愿再重见天日。 我没有回去继续上体育课,而是直接走到了家门口,我打开门,发现了一双男士黑皮鞋赫然的摆放在鞋架上。 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迈步走向梅姐房前,这时,一个声音窸窸窣窣的传来。 “我得走了,梅,林棉快放学了。”是沈伯! 他们竟然还搞在一起!梅姐竟然把他带回家! 我的心脏瞬间冲进喉咙,我立刻捂住嘴,害怕一呼吸就会跳出来。 梅姐说:“不能,现在才五点多,林棉放学都快六点呢,咱俩快点。” 然后我听见沈伯戴有腰带的裤子瞬间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梅姐便挤着嗓子笑起来,我从那么感到恶心过,人世间最丑陋的声音不过如此。 我转身冲出家门,我只想快点离开那个已经破碎的家,离开身后这条该死的巷子街。我像孤儿一样无助,站在风中,没有眼泪,没有感知,只觉得哪里都是肮脏的,弥乱的,晦暗不堪。 可是尽管我如此狼狈,还是有人在寻找我,我蹲在巷子街前一条街的胡同里,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甚至分辨不出那个人的声音会是谁,可是天早就黑了,乌云遍布,像是要为我洗礼,雨前电闪雷鸣,我开始害怕,那个寻找我的声音渐渐模糊。 大雨倾盆而来,他奔跑黑暗的雨里,隔着很远,他跟我一样狼狈,可不知为何,我见到这个人时,竟然想哭。 他伸手将我拉进怀里,那一刻我才哭出来,他在我耳边用发抖的声音说:“别怕,我来了,我带你走。” 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大雨打醒我的理智,脚下早已浓烟四起,我猛地推开他。 “你给我滚!你们全家都让人恶心!”我攥着拳,差点挥过去。 沈沉拉住我,大声说:“别闹了,你已经浇透了,快跟我走!” “是谁让你找我的?是你爸吗?还是我妈?你回去告诉他们两个,我就算死在外面也不想见到他们!” “林棉!” “你滚!还有你!你也不想让我好过!” 我开始控制不住的全身发颤,没走几步,就被沈沉横着抗在肩上,我在他身上疯狂地拼命挣扎,对他拳打脚踢,他不理,手劲更大。 大雨越下越猛烈,打痛了我的全身,眼睛艰难睁开,呛了几口雨水,我渐渐没了力气,死就死好了,我再也不用面对这个丑陋的世界! Chapter 17 当我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可这里不是我家,也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更像是一个宾馆房间,因为眼前的卫生间灯是开着的,里面有哗哗的流水声,我警惕地翻看被子里的自己,是穿着衣服的,只是很潮湿,又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晚上九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来找我的人是,沈沉。 我下了床打开窗帘,大雨过后,整个县城仿佛漂浮着一层星光,远方黑色的夜空格外清澈明亮,我推开窗户,微凉的风吹向我,随着呼吸进入身体里。 “你醒了。”沈沉的声音响起。 我转身看向他,他刚洗完头发,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用手蹭了蹭发梢的水滴,看着我,目光复杂,带着笑意,说:“你力气还挺大。” “这是哪?”我警惕地问。 “万豪酒店。”他说。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我大喊一声。 “那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应该把你送回家?”他说完,去卫生间拿出来一条干净毛巾,递给我,“你擦擦,身上的衣服还湿着,我现在去给你找衣服。” 我接住了毛巾,他已经要开门离开,“你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在这!”我警告他。 “你跟在我在一起不是更危险?”他冷笑。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敢动我,我就让整条巷子街的人知道你把人家女孩搞怀孕了,还挨顿毒打!”我危险他。 “好主意。”他说。 沈沉走后,我用被子盖住凉透的身体,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打开看,一共十五条短信和二十多个未接,是梅姐,沈伯,朱丽叶,还有沈赞光。 不管你信不信,此时此刻,我竟然觉得沈沉比所有人更可靠,我无须交出我的心,也不再害怕他伤害我,所以我关了机,迅速走到窗前,向下张望,看见沈沉疾走在树下,我喊:“沈沉!” 他转过身抬头看我。 “你到夜市给我买一条裙子,再给我买点啤酒!多谢了!”我继续喊。 沈沉的脸在夜色里格外与众不同,恍惚间,我竟然觉得他没那么可恨,他愿意帮我,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虽然他是沈伯的儿子,但他跟我一样,抗拒沈伯和梅姐在一起。 半小时后,沈沉提着两个大袋子放在桌上,我快速翻看,有零食,有饮料,还有啤酒没错,但是裙子呢,我将这些东西通通倒在地上,根本没有裙子。 我质问他:“你没给我买裙子吗?我不会欠你的,我会还你钱的!” 沈沉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说:“我,没买。” 我走向他,有些生气:“为什么?我身上的衣服这么湿,真的特别难受。” “我不会选。”他说。 “有什么难的呢?夜市里到处都是,就随便一条都可以,而且才几十块钱啊!”我气的直咬牙。 “对,我看见了。”他还承认。 “你是故意的吗?” 这句话让沈沉阴下来脸来。 “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穿潮湿的衣服,然后我就会感冒!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眉头紧蹙,目光变得冷漠,说:“你说是就是。” “王八蛋!”我转身冲向门口,被沈沉喊住:“这么晚你去哪?” “不用你管!”就在半小时前,我还妄想沈沉对我没那么狠毒。 沈沉已经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臂,语气变得温和,“别生气了,我是觉得那些裙子,穿在你身上,不太好看。” 我惊讶的看着他。 他继续说:“所以我给你带了这个。” 他抬起另一手,将一身球衣摆在我眼前,塞进我手里,转身将零食和啤酒拿到桌上,摆好两个椅子,说:“我想去你家偷拿一件,可你家灯亮着,我就直接回家取了我的衣服,你将就一晚吧。” 我怔忡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现在出去,你换。”他走出房间。 我举起这套球衣,有闻了闻,一股清香的洗衣液味道,不知道是篮球还是足球,更不知道是哪一队,躲在卫生间里快速地换好,又将潮湿的衣服用水冲了冲,拧干后晾在窗前的桌上。 十几分后,我打开门,沈沉正倚在走廊的墙上抽烟,看见我后,急匆匆将烟头踩灭,看着我:“还不错。” 那晚我喝醉了,也许是心事太多,只喝了两罐就感到身体快要飞起来,沈沉说:“你早点睡觉,我走了。” “别走呀,还没喝完呢。”我伸手朝他挥舞半天。 “你喝醉了,明天还得上学,不能喝了。” “沈沉,你不觉得你爸跟我妈是天生一对吗?”我讽刺起来。 他怒视我一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逃跑吗?”我问。 他再次坐在我身边,意味深长的注视我。 “我差点就看到了,就差一点,还好我跑了,你爸和我妈在我家里面,他们偷偷摸摸的还担心我会不会回家呢。可我真的提早回家了,老天都见不得他们两个好,这也正和了你的意,你说是不是沈沉?”我喝下一大口,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提早回家吗?因为逃课了,几次逃课都是为了朱丽叶,她说只要我帮她一个忙,就原谅我那天救了你。好啊,我帮!朱丽叶说她喜欢一个男生,让我去找那个人,我过去一看,原来那个人是你弟弟啊,哈哈哈,沈赞光。” 沈沉俯身靠近我,鼻息萦绕在我耳边,低沉的说:“林棉,你们是不是好上了?” “我和谁?” “沈赞光。” 我打了一个酒嗝,急急地说:“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跟沈赞光好上呢?他是你弟弟,是沈伯的儿子,哈哈哈哈。”我失控地狂笑:“这个世界疯狂到父子爱上母女吗?” 突然沈沉抓起我的手,恶狠狠地说:“我不关心别人是死是活,也不在乎,你现在就告诉我,你跟沈赞光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极力想挣脱他,“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说!什么关系!”他凶狠地质问我。 “我和沈赞光没有关系啊,好疼!你放手!”我嘤嘤的说。 他渐渐放开,整张脸再次凑近,冷眸震慑我的心,双手捧着我的脸,额头抵在我的额头,轻轻下移,鼻尖触碰,我涨红了脸,呼吸急促,嘴唇干燥,全世界在此沉静下来。 沈沉温柔地说:“林棉,以后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别怕我,好不好?” 我眯着眼睛,甚至以为这是一场梦。 沈沉一只手慢慢环住我的腰间,另一手抚摸我的脸颊,在我耳边说:“我能不能亲你?” 借着醉意,我竟然点了头。 沈沉英俊的脸浮在我眼前,他缓缓地笑着,几个吻落在额头,鼻尖,脸颊,最后是我僵硬的嘴唇上,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亲吻,与书上描述的不同,没有甜意,也没有期待。我只觉得全身的灼热一瞬间全部冲向头顶,这应该就是欲望。 沈沉搂住我的胳膊渐渐用力,我在他怀里开始感到窒息,他忽然停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有一瞬间是冷静的,因为这个人是那个陌生而可怕的沈沉,所以我开始抗拒,侧过脸,拼命恢复理智。 他将我的脸扳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这些是错的,眼前的人这样温柔多情,怎么可能是沈沉呢,不是的,我猛地起身,站在窗前吹风,或许我该走了。转身时,沈沉再次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我充满酒精味道的鼻子狠狠地砸向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像极了敲木鱼的声响,甚至淹没了他的声音,他再次低头吻我,这次他不再小心翼翼,我忽然想哭,伸出手艰难地抓住他的头发,他停下来看着我,温柔地说:“林棉,我不是沈赞光,我是沈沉。” 我知道,因为沈赞光不会这样对我的。 可是不知道是否来得及,沈沉将手伸进我的后背里,我只觉得吸了一口凉气一样,浑身颤抖。 沈沉楼抱住我的腰间将我放在床上,我昂首推开他,颤颤的说:“不行不行!别碰我!” 他像是没有听见,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用力摁在我的头顶上,我丝毫不能动弹,他将身体慢慢靠近我,额头轻轻抵靠在我的额头,语气带着戏虐调侃的意味说:“我为什么不能碰你?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我使劲儿地咬住嘴唇,听见胸膛的心脏仿佛爆炸一般的跳动。 他用勾人心魄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吻在我的嘴边唇间,他此刻的吻比大雨还要冷,但是更冷的是,他贴在我耳边低沉地开口说:“上次你离家出走,沈赞光也一夜没回来,你们整晚在一起干什么了?” 与此同时,他将手缓缓伸进我的牛仔裤,我的脑袋恶狠狠地撞向他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喊:“你他妈滚开!” 突然间,传来一阵疯狂的砸门声,还有沈赞光的声音,他喊:“林棉!林棉!你在不在!林棉!”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沈沉,又看着自己,这跟梅姐和沈伯有什么两样? 沈沉将门打开,沈赞光二话不说直接向沈沉挥拳。 “啊——”我尖声的喊。 是朱丽叶,她冲向我,抱住我,“别怕别怕,林棉,别怕!” 沈沉和沈赞光已经厮打在一起,我跑过来抓住沈赞光,“别打了,赞光,不要再打了。” 他看见我喝了酒,穿着沈沉的衣服,头发凌乱,一脸痛苦的将我抱在怀里。 沈赞光咬牙切齿地对沈沉说:“我警告过你,沈沉,别伤害林棉!” 沈沉冷笑,“她自愿的。”然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沈赞光的身体开始发抖。 朱丽叶检查一遍我的身体,紧张地问:“沈沉对你做什么了?” 沈赞光忽然拦下我要说的话,冷冷地对朱丽叶说:“你走吧,今晚我照顾林棉。” 朱丽叶难以置信的看着沈赞光,大声说:“林棉是我最好的朋友,凭什么我走!” 沈赞光失控地发火:“你马上给我消失!我要带走林棉!” 我对沈赞光说:“我要跟朱丽叶在一起,你还是回去吧。” 沈赞光退后一步,他像是绝望到深渊,对我发火吼道:“你愿意跟那个混蛋在一起,愿意跟朱丽叶在一起,为什么我不可以!你知不知道今晚我快崩溃了,我爸让我跟沈沉一起找你,我打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没办法就去问朱丽叶,我们整晚都在找你!可你呢,你跟沈沉在这里花天酒地!” 这是我第一次见沈赞光发火,他像是困在牢笼里多年的野兽,终于挣脱出来,让人恐惧。 “对不起,沈赞光,我那时候心很乱。”我解释。 他转过去,像是快要哭了,冷静一会儿,又转过来伸手拉住我的手臂,低声说:“他有没有碰你?” 我摇头。 “他摸你了吗?” 我沉默。 “他亲你了吗?” 我不敢回答,挣脱了他,侧过身,他再次拉回我,紧张地质问:“回答我!林棉,他到底有没有碰你?你懂我的意思。” “真的没有。”我说。 他拉着我的手忽的用力,再次将我拉进怀里,像是珍贵的瑰宝经过千难万险最终完整无暇的回归。他叹着气,像是喃喃自语:“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沈赞光没有注意到,这时的朱丽叶已经转身跑了。尽管我开口想挽留她,可是难以启齿,她说她喜欢沈赞光,可是这一幕,我却无法解释。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我站在那里,看着沈赞光将我的湿衣服收起来,又将桌上的零食袋和啤酒罐收拾干净,然后拉着我的手,说:“走吧,跟我回我的家,那里最安全。” 原本,我是应该欢喜的,沈赞光最终还是找到了我,“救”下了我。可是我却无法形容的忧伤。 夜里,我躺在沈赞光的阁楼里,他趴在床边不肯走,路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他还是不离开,后来他像是累的支撑不住,最后一句话是:“林棉,我会娶你的,你要等着我。” 也许是梦话,也许是今晚他最后的承诺。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耳边飘来的却是那个声音:林棉,我不是沈赞光,我是沈沉。 Chapter 18 我醒来时是早上五点,沈赞光在沙发上正睡着。我回家了,梅姐正在厨房做早饭,还有一个人在等我,是朱丽叶,她倚靠在沙发的角落,疲惫地闭着双眼。 梅姐听见动静,急匆匆地走出来,神情紧张地叫我:“林棉…” 我站在门口不动,朱丽叶忽的醒来,看见我出现,眼神复杂,像是好不容易盼我回家,又对我失望之极。 梅姐说:“朱丽担心你,今早五点就过来等你。” 我依然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梅姐见三个人的气氛微妙,对朱丽叶说:“快来朱丽,我做了糖饼和浓汤,你们俩来吃。” “我吃过了。”我说完坐在餐桌前,我想跟梅姐好好谈谈。 朱丽叶站起身来,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对梅姐说:“不了梅姨,我妈应该也做好早饭了,我回家吃,改天我再来嘛。” 我知道她为何生气,她总是这样,她不开心我一定低头对她认错,从小到大都是我认错,我早就习惯了。 可现在我想知道我错在哪里? 今天,每一个人都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我追出大门外,喊住她:“朱丽叶!” 她闻声停下脚步。 我走到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看见她可爱的脸一点一点扭曲起来,她笑得很讽刺,然后很大声地骂我:“林棉!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要跟沈沉在一起?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现在整个巷子街都在传你们昨晚在一起鬼混,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为什么要羞耻?”我攥紧了拳头。 朱丽叶像是天大的笑话,她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戳着我的脑袋,“你他妈犯贱吗?被沈沉玩很过瘾是不是?” “我和沈沉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那你呢?你从小到大换过多少个男朋友!你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她冷冷地说:“应该是你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吧?林棉,不管是你喜欢沈赞光,还是沈赞光喜欢你,你们之间有故事,你可以大方的告诉我,昨天下午大可不必一走了之。你这样,就算是好朋友了吗?” “我和沈赞光没有故事,我不喜欢他!” 她逼近我,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突然间变得陌生可怕,“你喜欢的人是沈沉!对吗?” 我惊慌失措地退后一步。 “你承认吧林棉,你就是喜欢沈沉!人家都快要骑在你头上拉屎,那天你还犯贱救他,根本不顾我的感受!在你最痛苦的时候你没有想到我,而是去找那个混蛋!你们在房间里那一幕是什么?如果我和沈赞光晚去十分钟,你们是不是好上了?” “朱丽叶!” “全世界没有男人了吗?梅姨和沈伯好,你现在又跟他两个儿子纠缠,林棉,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 朱丽叶将她所有对我的怨气通通像丢垃圾一样倒给我,她转身离开的刹那间,我的心仿佛山川毁灭,一块接着一块坍塌地声音震彻心扉。 回到家,梅姐敲我的房门,小声说:“林棉,我们谈谈。” 我坐在电脑桌前,擦了擦眼角的泪,整理一下衣服,低声说:“谈吧。” “你班主任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成绩下降,上课不认真,还逃课。” 我的手指放在桌上,渐渐弯曲,我盯着不动,也不想说话。 “不管怎么说,高中你是公费考上的,这三年如果你尽了力,到最后高考成绩如何,我都不会怨你,可你现在,我真不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抬头冷冷地看着梅姐,想到她昨晚从门缝里传来的笑声,我现在只想吐。 “林棉,你知道,我们的情况,你跟别人不一样,考上好大学去大城市,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我冷笑一声。 梅姐提高嗓音说:“难道你想像我这样活一辈子吗?” “你现在不是挺好吗?”我盯着她的眼睛问。 “我...”她眼神闪烁不定,“我别无选择。” 她有!最起码现在有!她可以不做伤风败俗的丑事! 一阵沉默过后。 “昨晚你到底跟沈沉在一起,还是赞光?”她忽然问。 我深呼一口气。 梅姐继续说:“刚才我院子里都听见了。” “沈赞光。”我实话实说。 她眉头紧皱,轻轻走到我身前,疲惫地说:“我答应你,以后跟你沈伯断了关系,你以后绝不能再跟那两个孩子来往,听清楚了吗?” “为什么?”我竟然脱口而出。 “念完这学期,我们就搬家。”她说完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对我说:“你放心,这次我说到做到。” 然后她走了出去,在门外说:“吃饭,上学别迟到,好好学习。” 那天早上,天气格外燥热,我趴在窗台上,眯着双眼晒太阳,不知过了多久,经过一场又一场微小的梦,恍惚间,我听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我揉眼醒来,那个声音渐渐清晰,心头荡漾,手心温热,可我就是分不清心里盼着的声音他是谁,是天使沈赞光,还是魔鬼沈沉。 我想,我真的病入膏肓。因为我从没间断地为沈沉对我的每一个吻而魂不守舍,魂不守舍,我轻轻念。可这就是青春里的爱情,使我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变得措手不及。带着煎熬,带着慌乱不堪,甚至带着我必须承认的一丝甜蜜。 却无法对它说来不及。 Chapter 19 巷子街,红砖墙,石板路,老杨树,起风后的清香,晴天时熟悉的每一张脸。我们在这里出生,长大成人,与旧时的老故事紧紧相连,与未来的梦想悄悄凝望。可我从没想过要离开,离开巷子街,离开小时候的每一场游戏,离开告别童年时代的我们,离开我已经收不回来的心。 一切收不回来的不止是那颗心,还有代价。 早自习我一走进教室,全班同学忽然安静,没几秒就开始窃窃私语,我回到座位上,课桌上用红色粉笔写的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我眼前:贱人林棉不是处/女了! 全身血液直冲大脑,我冷眼环视一周,喊道:“谁干的!” 同学们乱哄哄正在看好戏,没人回应,我狼狈地用双手使劲儿地擦,沾了满手都是红色粉笔灰,再次喊:“谁看见了?告诉我!” 就在此时,班主任进教室,旁边的男同学低头小声说:“老师来了,你赶快坐下,待会儿我告诉你是谁。” 没多久,男同学传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班的刘恋,别说是我告密。 我狠狠地将纸条攥在手里,像是沾满了血迹,胸腔里的心脏点起了大火,不管刘胖子是万豪老板的女儿,还是县长的女儿,我如果不找她算账,我林棉就是她孙子! 中午放学,我在一班门口等她,她看见我时,做出一副我在她眼里无耻极致的表情,我拦住她:“刘恋,我课桌上的字是不是你写的?” 她冷笑,无所谓地瞟我一眼,从我身边走过,长长的走廊里都是向楼梯口走去的学生,我冲向人群,抓住她的手臂,吼道:“是不是你干的!” 刘胖子用力地甩开我,说:“你别一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被发现,就赖到我头上。” “你放屁!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反倒是你,敢做不敢承认!” “好啊,就是我干的,怎么?这种事你不消停地眯着,还跑来找我,你是不是想让全校学生都知道你勾引沈沉,在我家的酒店里干那些肮脏的事?行!下午我就去广播站给你写篇你是怎么犯/贱的文章!让全校学生开开眼界!” 我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她尖声的鬼叫,“林棉!你他妈这个贱人!你敢打我?” 她双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脖子,那张恐怖而狰狞的大脸扑向我,我奋力踢上一脚,她仰头惨叫一声,像个大肉球,从楼梯最上层滚下去,四周的学生惊慌地闪躲,又马上围城一个圈,我再次冲过去,决定跟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刘胖子像个快要死的人痛苦的蜷缩在那,嘴里咿咿呀呀喊疼,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她硬生生拽起来,她大声咆哮:“林棉!我要杀了你!你抢了我的沈沉哥哥!你要杀了你!” 她像一个疯子,死死地抓住我的头发,将我摔在墙上,对身后看热闹的人喊:“谁他妈给我扇她!我给谁钱!一巴掌一百!现在就给!” 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立马有人喊应,是一个高个儿的男孩,刘胖子喘着粗气,命令他说:“你给我扇到她流血!我多加五百!” 说完,她放开我,从校服外衣兜里拿出一千块,摆在男孩面前,几乎歇斯底里:“我有的是钱!你他妈快给我扇她!快点!” 男孩二话不说,一巴掌扇我在我脸上,非常用力,半张脸迅速灼热疼痛。 刘胖子突然疯狂地笑,挥舞着一千块,继续命令他:“对!给我扇死这个贱人!使劲儿扇!” 这一刻,我想,虽然我只是蚂蚁,刘胖子的钱是上帝,可是我竟然没有一丝害怕,不就是疼痛和伤痕,不就是一场笑话,我不在乎。 第二巴掌来临之前,有人冲过来,推开男孩反手重重一拳,指着他吼道:“你他妈给我蹲这别动!” 他转过身,怜惜的目光突然穿透我刚刚安慰自己的那些话,甚至比一切言语都重要。他不是别人,是沈沉。 刘胖子错愕地盯着沈沉,她完全没有想到沈沉会出现,“沈沉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沉将我挡在他身后,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臂,对刘胖子说:“刘恋,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你再敢动她,我就敢扒了你的皮!” 刘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沉,短短几秒,看向我,我扬着脸怒视她,她突然鬼吼鬼叫地哭喊着,转身跑走。 沈沉对那个还蹲在地上的男孩,说:“你扇自己,一百个,我不喊停,你不能停。” 男孩胆怯地伸出手,咬着牙开始打自己的脸,差不多十个的时候,沈沉吼道:“给我使劲儿扇!”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还不忘帮查数,我推开沈沉,飞快地逃跑,跑出教学楼那一刻,我停住,像是被解救,大口喘气,没几分钟,沈沉追过来,我加快脚步,他跟在我身旁,骂我:“你他妈招惹她干什么?” 我不理,继续走。 “他们打你哪了?让我看看。”他伸出想拉住我。 我再次跑开,直到跑到校门外的路口,沈沉喊我:“林棉!你给我站住!” 我忽的停下,脚下仿佛被钉上了两根钉子,动弹不得,直到他出现在我眼前,见我满脸委屈又充满愤怒,他渐渐平息怒火,缓和语气对我说:“你不长记性,我看着生气。” 我忍无可忍,对他吼:“对!我不长记性!因为我不长记性,一次又一次跟你扯上关系,现在可好,巷子街的人都在传我们不清不楚,刘恋到我班级去诋毁我!你整天逍遥自在,我凭什么不能找她算账?” 沈沉哑口无言。 “沈沉,我妈答应我不再找沈伯了,念完这个学期我们就会搬家。”我抬眼看着他,他深邃的眸子像被蒙上了一层浓雾,我侧过脸不再看,继续说:“我们以后别再有任何交集了,你快要高考,没多久就去念大学,我和我妈也会很快离开巷子街,这样最好。” 我转过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沈沉大步追上来,手臂忽然被他抓住,“林棉——” 我咬牙冷冷地拦下他的话,“你别说了!” “一定要搬走吗?”他低声问,手上的力道慢慢加重。 “对。”我坚定的说。 “你...”他蹙眉犹豫了一下,然后靠近我,双手按住我的肩膀,俯下身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半天,“能不能别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冷漠地看着他。 “我知道。”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亲了我吗?”我只想在走之前得到这个答案。 他轻轻笑起来,双手慢慢抬起,放在我的脸颊,我忽然募地愣住,结果听见他在我耳边温柔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我差点失声尖叫,一把推开了他,惊慌失措地跑远。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爱上一个人,会为他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儿来。 晚饭时,梅姐没吃,只是关在房间里。梅姐的目光仿佛一夜老去,如同十三岁那年秋日林先生离开的午后,她躺在床上,也像这般软弱无力。她明白自己即将失去什么,为了我。 夜里九点,我收到沈赞光的短信,他说:林棉,我想见你,现在在你家门口,我等你。 有一瞬间,我是想拒绝,很快,我和梅姐就会跟沈家人不再有任何联系,包括我的新朋友沈赞光,他对我好,不求任何回报,真心真意,可我却才懂,一切渐渐来不及,我只能跟他说再见,想起六年前我们没有好好告别,我的鼻子一酸,拿起外衣冲出家门,拉住他跑得老远,我不敢被梅姐看见我跟沈赞光见面。 夜幕早已降临这条安静的巷子街,石板路暗青,缝隙里布满青草,没有风,杨树静止不动,一切都如此沉寂,好像都摈住呼吸在等待我告诉他,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我就要离开。 看着他勾人心魄的双眼,我又自嘲的摇了摇头。 沈赞光说:“林棉,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就像现在。” “以后的路那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说。 “所以说,谁管的了以后,你赶快答应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他的语气像是玩笑。 我假装不经心,故意不回答,飞快地走在前面,没多久就走到巷子街后街的路口,有一幢废墟的空阁楼,里面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我对沈赞光说:“听巷子街的老人说,这里曾经也算巷子街的住户,可被县里强行拆迁了,惹上了官司,到现在也推倒。” 沈赞光推开一扇门,惊讶地说:“门没锁?” 我好奇地朝里面看了看,他说:“阁楼有一个室外楼梯,我们去屋顶瞧瞧。” “天太晚了,这样很吓人的。”我不同意。 他拉住我,笑着说:“别我在,你怕什么?何况巷子街这附近我们也没地方可去,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呢。” 没等我拒绝,他已经将我拉进院子,顺着楼梯,我们小心翼翼爬上屋顶,到处都是砖瓦和尘土,我捂鼻说:“快走吧,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他干脆将外衣脱下,平铺在一片砖瓦上,说:“过来坐林棉,这里抬头就能看见星星,跟我那里不一样。” 我坐在他身边,胳膊蹭到一起时,他将我的脑袋摁在他的肩上,笑嘻嘻:“这样就不害怕了,是不是?” 是啊,我在心里默默的回答。 “林棉。”他叫我。 “干嘛?” “跟我在一起,你开心吗?”他忽然轻声问。 “开心啊。”我说。 “那——”他欲言又止,还是说出口:“跟我哥呢?” 沈沉,我缓缓坐直身体,目眺远方,心不愿被黑夜带走。 而我却没有准备好接受十七岁本该发生的爱情,我如此莽撞傻气,从不觉得有可爱之处,更不明白到底什么是爱情,我跟沈赞光在一起很开心,这是爱情吗?我对沈沉的吻魂不守舍,这是爱情吗? Chapter 20 “你们不同。”我停顿一下,说:“不能比较。” 沈赞光立刻问:“哪里不一样?我会比沈沉对你更好,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回答。 他见我无言,苦笑一声,自嘲的说:“我知道你跟我哥从小一起长大,我没有,我错过了你们小时候很多快乐的日子。” “可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我急说。 沈赞光歪着脑袋,伸出长长的胳膊在我头顶盘旋,最后只是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温柔地说:“那些年在南方,我常想着能回来,跟你一起蹲在墙根下放鞭炮,再表演一个新节目逗你笑。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你的事。” 我双手托腮,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他上身趴在双膝上,喃喃地说:“我妈来了,她说要接我去国外。” “什么时候走?”我问。 “我不知道,她说给我时间考虑,但是我回巷子街的时候就没打算离开,我以为心里想了你这么多年,你会记得我,也会喜欢上我。”沈赞光测过看着我,眯着眼睛,英俊的脸带上笑意,问:“你喜欢我吗?” 我蹙眉思考,沉默半天。 “你喜欢我哥吗?”他继续逼问我:“你喜欢沈沉吗?” 这是一个深奥得不能再深奥的问题,所以我说:“我不知道。” “从小到大我哥一直讨厌我,他容不下我,我来之前,我妈给我四楼的钥匙,告诉我如果在巷子街过得不好就去那里住,那是我姥姥和姥爷留给我妈的房子,其实就算我过得不好,我也不想离开巷子街,每次路过你家门口,我都特别开心,因为你在里面,离我这么近,比起从前我想起你你却在北方时,心里痛快多了,你懂吗?” 我想伸手放在他的手上,可我却没有勇气。 “我妈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哥,每年七月,我妈都给我买一个蛋糕,上面写着沈沉生日快乐,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我不怪他不认我,这么多年他没有我妈在身边照顾,性格古怪我能理解,可我也不一样没有爸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沈沉和沈赞光的身世,他们竟然真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你妈想见沈沉吗?”我问。 “当然想了,只是她不说,反正我哥对我们漠不关心,不见也罢了。”他说。 “你妈就没想过补偿沈沉吗?” 沈赞光陷入深思,半天后说:“你觉得我哥在乎吗?” “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那是他亲生妈妈,他当然会在乎,小时候的沈沉跟现在不一样的,虽然只有他一个孩子没有妈妈,他每天带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也快乐。可长大以后,也许是那种痛苦就会渐渐加深,就像我一样,我爸在我十三岁带走了我弟弟,我也理解沈沉,被抛弃的人都以为自己是垃圾。” 沈赞光忽然将我拥入怀里,声音心酸的说:“林棉,你可以留下我,我们在一起,一起考大学,毕业以后结婚,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想好了,只要你说不准我离开巷子街,我死也不离开。” 我咬着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这么定了,好不好?林棉?”他温柔地问。 “那可不行,万一你有一天后悔怎么办?”我大声说,“还有,我喘不上来气了,快点放开我。” 他立刻松开了手,咧着嘴嘿嘿地笑着:“你还是不相信我的心,没关系,我自己明白就够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听见沈赞光说:“小时候我有一个爸爸,他对我非常好,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好像我五岁的时候,他发现我不是他亲生儿子,下班回家趁我妈不在家,把我关在厕所里,没有灯,他打开洗澡的水龙头,让我淋冷水,我站了快一个小时,冻得浑身直哆嗦,几次想跳起来关上开关都碰不到,最后我站在浴缸边关上了,可是脚滑摔在水里,那次差点死了。有时候我想,如果我和我哥的命运调换,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自嘲地说:“命运这个东西这么无情,我早就领教过了。” 他低头注视我,目光闪动,说:“林棉,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我懂,又好像没懂。 “其实,我爸和梅姨的事情,他们如果在一起会幸福开心,我们应该支持的,对不对?我想不通我哥为什么反对,他总是把事情想得过于阴暗。”说完他咧着嘴笑。 “赞光,我妈说不会跟沈伯在一起了,我们很快就搬家了。”我小声说。 “为什么?”他立刻问。 “因为…”我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沈沉和我都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如果你搬走,巷子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你明白吗?” “所以啊,你不如跟你妈妈走吧。” “林棉!”他抓住我的手,惊慌地说“求你了,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多重要!” 我站起身眺望前方的巷子街,拍拍他的肩膀,试图用轻松地语气说:“回家吧。” 我们都是可怜的孩子,从小经历千疮百孔,可我却是一个人,无法分身来到他们两个人面前,我选择他,就必须离开那一个。 事实是,我没有资格选择。 那晚回到家,我悄悄打开梅姐的房门,她侧身躺在床边,呼吸缓慢,我忽然感到愧疚,不就是大人之间的爱情,我被沈沉从前的恨意和巷子街的传言吞没,蒙蔽了善良。可一想到我弟弟林煦,不知他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忍受那些残忍,我的心千回百转,告诉自己:走吧,什么也不要留下了。 六月,高三准备高考,自从那天沈沉对我突如其来的表白,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中午放学,沈赞光在操场等我,对我说:“林棉,我妈来了,就在校门外,我们一起去吃顿饭,让她认识认识你。” 跟沈赞光走出校门外,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白色轿车,我和他一前一后走过去,下车的女人一身紫衣,气质高雅,沈赞光跑过去拥抱住她,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的却是沈沉。 上了车,赞光妈妈摘掉墨镜,回头对我说:“你就是林棉吗?” 对上她目光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沈沉的眼睛像极了她,黑亮的瞳孔没有一丝杂质。 我说:“是,阿姨,我叫林棉,是赞光的朋友。” 她笑:“我这次来,赞光这几天常跟我提起你。” 我有些尴尬,沈赞光见状,立刻说:“妈,快点走吧,我们都饿了。” 车子掉头,我感到闷热,打开车窗,沈沉孤单的身影就出现在我面前,仿佛站在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迷途,没有希望,没有梦想,绝望的坠落。 沈沉在车后的影子渐渐消失,我的心却悄无声息地疼痛。 在饭店吃饭时,我假装接到我妈电话匆匆离开,我没有办法装作一无所知,脑海里全部都是沈沉灰暗的目光,他十九年不曾见过的妈妈,就坐在我面前,眼里都是她的另一个儿子。 傍晚,我回到巷子街时,有一个人在等我,是赞光妈妈,她的车停在巷子街街口,依旧一身紫衣,戴着墨镜,看到我出现,她摇下车窗,喊我的名字:“林棉,过来。” 此时的巷子街被落日余晖笼罩,路人悠闲自在,孩子群里充满嬉笑打闹的声音,街口几处小摊正在叫卖,每一个人的影子都欢喜的映在石板路上。 我朝她走去,上了车,坐在副驾,她摘下眼镜,安静地观察我的脸,说:“你长得真像你妈妈。” 我对她礼貌的微笑,并等待她的正题。 “听说你妈妈和沈振川要结婚了?”她试问。 我倒吸一口凉气,说:“没有的事,阿姨,我不同意。” 她轻声笑,“你这孩子倒是有个性,怪不得赞光喜欢你。” 见我不吭声,她变得认真严肃,侧身看着我,说:“林棉,我看你也是懂事的孩子,你帮阿姨一个忙,好吗?” “只要我办到的,你尽管说吧,阿姨。”说实话,我的第一想法就是她想让我帮忙见到沈沉,所以我立刻豪言壮语,如果他们见了面,沈沉会不会打开心结。 “你帮我劝劝赞光,让他跟我走。”她说。 我怔忡在那,脸上浮现苦笑,低下头沉默。 “我猜你也知道我们的情况,我现在就剩下赞光,我不能没有他,听他的意思他在乎你,你的话他会听,让我带他走。”赞光妈妈近乎祈求的语气,让我莫名地抗拒,带沈赞光离开,那沈沉呢? 沉默半天,我声音有些沙哑,“阿姨,你不想见见沈沉吗?”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震惊,像是揭开了她身体里早已愈合的结痂,让她再次记起曾经多么痛。 我打开车门,下车前,她说:“我不配见他。” 就算我活到一百岁,看尽世间人情世故,世态炎凉,我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去见沈沉,哪怕远远一眼,哪怕让沈沉知道妈妈的模样,她现在如此光鲜亮丽,与传说中那个跟别人跑了的女人截然不同,她的心里全部都是另一个孩子,而沈沉,从小到大被丢弃,被嘲笑,被歧视。那一刻,我相信沈沉是善良的人,可他宁愿选择丑恶。 “我没有权利改变你儿子的人生,他想走想留,是他的事。”说完我下车匆匆离开,余晖消失,夜色悄然无声地迎接我,迎接我的心。 沈沉家的灯亮着,房门留着一条缝隙,可推开门之前我却听见揪心的哭声,顺着这条缝隙,沈沉坐在地上,背影狼狈,地上散落着很多信封,他是知道真相了吗? 我推开门,朝他走去,怜悯与心酸使我伸出双手抱住了他,想起我逃跑的那个雨天,我也像他这般痛苦无助,所以我对他轻声说:“沈沉,你别哭,我来了。” 给他煮了面,他听话全部吃光,疲惫地爬上了床,紧闭双眼,便一动不动,蜷缩成婴儿一般脆弱。窗外的月光穿过玻璃,仿佛是一条蔓延的河流,一直流淌到沈沉的身旁,照亮了他英俊的面孔。 而我竟看呆了,只盼着能一直站在这里,不忍离开。 Chapter 21 高考的日子来了,因为高三考生占用考场,学校给我们放了三天假。 傍晚放学我买了一份扬州炒饭,在走回巷子街的路上看见了沈伯,他身穿着灰色衬衫,头发略长,让他显得没那么精神。我本想低头快走,可是他叫住了我:“林棉!” 我等他走到面前,抬眼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沈伯。” “吃过饭了吗?”他问。 我知道也许因为沈沉和我的自私让他和梅姐无法在一起,但我常拿我的年纪做挡箭牌,四个孩子的命运会为此改变,想到这,我故作冷漠:“没。” 沈伯闷声叹着气,手里拿着装着啤酒和零食的袋子,举在我眼前,说:“明天沈沉高考,我给他做几个菜,你也来吧,我把赞光也叫回来。” 沈沉,一听到这个名字,心口瞬间堵满了碎石,一阵难受,我侧着脸,说:“不必了。” “我听你妈说,你们是不是要搬家?”他问。 我点头。 “林棉。”沈伯的语气低落,“你们就安心在巷子街住着,你放心,我和你妈的事结束了,你别恨沈伯。” “我没有,我...”我停了停,继续说:“沈伯,我也想搬走的,等以后林煦回来,我们仨就能永远在一起,巷子街这里,我不想呆了。” 沈伯说:“你们要是搬走赞光该多难受,他跟我说你是他在这唯一的朋友,这么多年,是我亏欠沈沉和赞光的,两孩子心里都有苦,赞光背着他妈跑到我这,沈沉不认他,他有时就跑去他姥姥的房子去住,我也知道,现在不能光想着跟你妈走到一起,你们这几个孩子都命苦。” 我震惊地看着沈伯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说:“孩子,有些事我心里是有数的,知子莫若父。” 我急急打断他,说:“沈伯,你别说了,我和我妈是一定要搬走的。” 我转身飞快地逃跑,甚至不敢再看沈伯一眼,多听沈伯任何一句要挽留我和梅姐的话,我心里的愧疚渐渐滋生成罪恶,沈伯是好人,如果可以,他是我的父亲,我的人生一定不会如此悲凉。 可是,这就是命。 因为我不知道身后那短短几分钟的对话,竟然成为我和沈伯最后的画面。第二天他就死了,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被火车撞死了,带着心里对两个儿子的遗憾,带着对梅姐痛苦的放手,带着他在人世间所有的故事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是2007年6月7日,全国统一高考,阴雨连连,灰暗笼罩着这条岁月斑驳的巷子街,仿佛提醒我们这是灾难的开始,可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我一定会答应沈伯,我们不走了,就在巷子街,一辈子。 晚上,梅姐将自己锁在房里,独自承受。我不敢多问一句,我是这场爱恨情仇里的罪魁祸首。所以,我悄悄站在院子中央,细雨依旧,夜空不见星辰,连月亮也在哭泣。我从没有过的悲伤,忽然想念很多人,我的爸爸,我的弟弟,朱丽叶,沈沉,沈赞光,还有沈伯。 这世界千疮百孔的丑恶让我看清,原来自私如此致命,让人永世不得翻身。 大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人影渐渐朝我走来,是朱丽叶,她走到我面前,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苦涩变成一片海,泪水决堤。 她抱住我,轻抚我的背,说:“林棉,没事的,没事的。” 我拥住她的双手不停颤抖,摇晃脑袋,“不可能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该答应沈伯和我妈在一起的,都是因为我自私!” 朱丽叶没有离开,陪我躺在小床上,我们面对面,她眨着大眼睛说:“林棉,我们以后别吵架了,要一辈子做好姐妹。” 我说:“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今天沈伯的事让我和我妈崩溃了,我刚才一直在想你,咱俩有心灵感应,你真的来了。” 朱丽叶一脸感伤,说:“真是没想到,沈伯竟然,竟然死了,小时候咱俩还说沈伯是巷子街的大人里最帅的,会做菜,会做玩具,有素质又亲切,长大嫁人就嫁给沈伯那样的男人,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梅姨真是命苦,我以为他们会结婚。”朱丽叶感叹一句,又说:“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沈赞光,就是觉得很新鲜,他跟我认识的所有男孩都不一样,我天天在篮球场等沈赞光,他笑的时候特别好看,我每天都想看见,后来我找你确认他是不是小时候来过巷子街的那个孩子,没想到你们认识,还,还...”她撇嘴,又说:“那天下午你跑了以后,沈赞光就去追你,我拦下他问他你们怎么回事,他不肯说,我就觉得不对劲,直到在万豪酒店看见那一幕,沈赞光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知道吗?” 我蠕动身体,低沉着脑袋,说:“我知道。” 她叹气,“昨天我去找他,问他我还有没有机会,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我抬眼看着朱丽叶。 “他说,他是为了你回巷子街的,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他,他也会为了你离开。”朱丽叶凑近我,伸出手搂住我,轻声问:“林棉,你喜欢沈沉还是沈赞光?” 我苦笑摇头,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会两个都喜欢吧?”她逗我。 “我没有。”我说。 “你快告诉我你喜欢谁?”朱丽叶追问,说:“别犹豫了,沈赞光更适合你。” “我没必要非选择不可。” “沈沉像个迷。”朱丽叶自语一声,口气又变得憎恶:“但他实在招人恨!如果不是他搅合沈伯和梅姨,他们俩早就好了!该死的人是他!” 该死的人是沈沉!是吗?该死的人应该是他和我吧?他此时是不是跟我一样愧疚自责? 夜深了,我翻个身,关掉台灯,低声说:“朱丽叶,睡吧,明早还要参加沈伯葬礼,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了,沈伯,林棉对不起你,我会替你好好照顾梅姐,对不起。 Chapter 22 我十七岁这年的夏天,仿佛早已渡过了我漫长的一生。 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让遗憾和悔恨来到脚下,踩踏无数次才能走到尽头。我们成长得越不堪,未来就越无助,心里那盏长明灯才会照亮尽头的路。 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天空终于放晴,仿佛一切都是云烟迷失在巷子街,早晚要散了去。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殡仪馆,长长的白色走廊让人窒息,巷子街的人几乎都来了,我扶着虚弱的梅姐缓缓朝沈沉走去,他就站在人群最前面,高挺的个子却显得孤单可怜,他看见我时,落寞的眼睛就像无底的深渊,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活生生刀割了一样的痛。沈伯的遗体就灵堂旁,脸上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仿佛躯体不断下沉,灵魂却拼了命的挣脱出来。 没多久,沈赞光冲出人群,他疯了般朝沈沉怒吼,沈沉麻木地沉默,沈赞光蹲在地上痛心疾首的哭嚎,让在场所有人都开始低沉地哭泣,梅姐一阵一阵哭晕在我肩上,我的眼睛不知是该望向谁,是沈赞光,还是沈沉。 沈赞光独自离开,我追上去,他失魂地看着我,脸上的泪还没有干,他哽咽地说:“林棉,我爸他离开我了,我还没有好好跟他生活,在他身边体会父爱没多久,他就这么走了。”沈赞光伸出双手,任泪水滴落,紧紧抓住我的手,他的哭声变大:“林棉,我爱你,我只剩下你了,我求求你,别离开我,你不能再丢下我,好不好?我求你了,林棉,林棉。” 他一声一声说着我的名字,声音如雨,带着苦痛,让我心疼。我抱住他,他颤抖地身体在我身上像是个脆弱地孩子,我抚摸他的头发,告诉他:“赞光,我不离开你,我陪着你。” 他的双手更加用力,如同把我揉碎在他身体里,脑袋在我脖颈里轻颤,“林棉,我必须要告诉我妈,她还不知道我爸去世的事,是她对不起我爸和我哥,我必须告诉她。” 说完他推开我,飞快地跑开,可那背影在我眼里,却跌跌撞撞,无处依靠。 梅姐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她苍白的脸疲惫不堪,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在房中,临走时她说:“林棉,让沈沉跟我们一起过吧,以后他就是你哥哥。” 我转身错愕地看着她,脱口而出:“那沈赞光呢?” “我今天下午看见阿彩了,她会带那孩子走的,我不能丢下沈沉一个人,让他跟我们一起过吧,行吗?” “你说赞光要走了吗?”我急问。 她垂着红肿的眼睛点头。 我大吼:“他妈为什么不把沈沉也带走?为什么?沈沉也是她的孩子啊!” “她不想带走沈沉,沈沉也不可能同意。沈沉可怜,我心疼他,以前他对我不满,可是他刚才说对不起我,说什么我也得替你沈伯...”梅姐忽然哽咽,掉了一串眼泪,继续说:“替你沈伯好好照顾那孩子,林棉,你就同意吧,妈求你了,让沈沉做你哥哥,往后我们仨一起过。” 我摇头,心里也苦,说:“那林煦呢?妈,我还在等林煦回家。” 一提到林煦,梅姐嚎啕大哭,她蜷在床头,“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呆着。” 半小时后,梅姐安静了,我给她盖好被子,独自在客厅里不安的来回踱步,喝下几杯水后,我决定去找沈沉,他是可怜的,梅姐心疼他,我也是。走出家门时,看见沈沉家的灯就在不远处落寞的亮着。有一刻,我真想问问我自己,沈沉和沈赞光,我的心在谁那里,可答案已经告诉了我千万遍,我不能失去他们两个任何人,我甚至告诉自己,如今沈伯离开,他们就像林煦一样,是亲人,是我的哥哥。 沈沉的房门半开着,他如同死人般盯着天花板的墙缝,我轻轻地说:“我今晚过来陪你。” 半天,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沙哑地开口说:“你回去照顾你妈吧。” “她已经睡下了。”我说,“我不放心你。” 这是我的心里话。 他翻身,背对着我,说:“我想一个人呆着,你走吧。” 我怎么能走? 他见我还在,大声赶我:“赶紧走!” 我不能走,所以我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小心翼翼地陪着他,梅姐说的对,他是可怜的,从小没有妈妈,即使出现也不曾想带走他,现在连爸爸也失去,跟沈沉相比,我的悲伤实在不值一提。 没多久,沈赞光回来,跑到沈沉房里,两个人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他要离开,我追上去拦下,他站在夜空下,眼睛不再像星星般闪耀,带着本不属于他的忧伤,问我:“林棉,如果我和沈沉,你只能选一个,你要谁?” “你是不是喝酒了?”我问,因为我靠近他时闻到了酒味。 他急躁,“你说啊!” “我不能选,你们都就像我的哥哥。”我只能这样说。 “哥哥?”他苦笑一声,“我现在对你而言就是哥哥吗?” “你喝多了。” “我没有!”他咆哮:“我爱你林棉!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回到这个鬼地方!跟里面那个败类一起生活!他配不上你!你不明白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突然变得陌生,甚至带着恐惧。 “都是为了你啊,林棉,我真的爱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我们在一起,一起考大学,到另外一个城市生活,离开巷子街,我们离开吧,我求你。” 说完最后一句,他隐隐哭泣,同样,这几日,我们的泪流了太多。 我拉住他的手,说:“赞光,跟你妈妈走吧。” 他抬头震惊地看着我,双手反握住我的手,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恐惧地摇头:“不可能!” “何必在巷子街受苦呢?这个家只剩下沈沉了,他不肯认你啊!”我心碎地喊。 他拥住我,泪水沾湿了我的脖颈,“林棉,我只想每天看着你,能不能别赶我走?求求你。” 我鼻尖一酸,眼泪悄悄流了下来,“走吧,回家。” 我将他拉进他的房间,铺好被子,“躺下,好好睡一觉。” 他坐在床边,朝我伸手,长长的胳膊晃在我眼前,“林棉,你别走,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我小声说:“如果你今晚不听我的话,我现在马上消失。” 他被吓住,立刻收回手,“好好好,我听话。” “那你快躺下,闭上眼睛,睡觉。”我命令他。 他躺下,可怜地看着我,问:“那你呢?” “我就在坐在你身边,看着你睡,不走。”我安抚他。 沈赞光终于笑了,惨白疲惫的脸上渐渐有了些光亮,记忆忽然飞到十一岁那年冬天,他可爱的小脸红扑扑,对我甜蜜的笑,没有任何痛苦。我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立刻抓住,我再次命令他闭上眼睛,他特别听话,嘴里喃喃一句:“林棉,你别走,别走。” 过了很久,我的身体僵硬到麻木,从沈赞光脸上抽回手,他闷哼一声,翻个身,真的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起身,关掉灯,将门留下一条缝隙,离开他的房间。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一点,拖着疲惫的身体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渐渐有了困意。 断断续续,我做了很多梦,都是小时候的画面,沈伯又拿着新玩具让沈沉带着去玩,在巷子街里疯跑追赶。听老人说,人死后会常出现在亲人的梦里,因为他们舍不得离开,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无法安心的离去。 直到我醒来,发现沈沉正蹲在地上安静地看着我,我揉了揉眼睛,问他:“沈沉,你怎么醒了?” 沈沉不回答,只是怜惜地笑着,突然将我抱起,我有些慌乱,急说:“赞光没走,他在自己房里呢,你放我下来。” 沈沉冷着脸问:“你怕什么?” “我睡在客厅就行,你放我下来吧。”我再次说。 “你是怕沈赞光看见你跟我回房间不高兴吗?”他问。 “他跟我一样,心里惦记你,才留下的。”我解释。 “如果你今晚不在这,他早就走了。” 说完他将我抱回他房里,放在床上,我不安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沈沉靠近我,在我耳边低声说:“别怕,我想让你睡得舒服些,我去客厅睡,你放心,只要你在这,我就踏实。” 我无从抗拒,只能答应,但我很快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他在我身旁沉默的坐着,终于离开。 沈沉走后,我缓缓睁大双眼,黑暗静悄悄,只有窗下留下的一扇月光,寂静无声,像是提醒我,林棉,一切都会过去。 Chapter 23 高考结束了。 沈沉因沈伯的去世没有参加考试。而后半个月里,梅姐每天做好三顿饭菜端去沈沉家,每次回来都念叨:“沈沉成天成宿不回家,就剩赞光一个人,有几次我看见沈沉跟万豪老板儿子在一起吃喝玩乐,哎,不省心。” 沈赞光每天上学都在我家门口等着我,说心里话,每次打开大门我都希望他跟沈沉一起出现,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在未来能相依相伴。可沈沉不见了,他不愿回到巷子街,沈赞光与从前的阳光少年判若两人,他与我肩并肩走路,很少开口说话,更愿意沉默,让我的心也沉到深渊里。 放学回到家,梅姐正在做饭,她见我回来,急急装好饭菜,说:“林棉,你先吃,我去给沈沉他们俩送饭。” 我拦住她,说:“妈,我去吧,你歇着。” 梅姐说:“闺女,你帮我劝劝他们两个,让他们跟我过。” “你有几条命!你能养活这么多孩子吗?”我不满:“他们不是没有妈妈,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管,你管的着吗?” “我没想到赞光没跟他妈走。”梅姐说。 我该怎么说,说沈赞光是为了我留下来过苦日子? 我语气缓和,低声说:“妈,他们如果想跟你过,早就来了,你别操心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走到沈沉家时,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自顾自的吃方便面。 沈赞光看见我,嗖的站起来,大声喊:“林棉!” 沈沉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吃面。 我将饭菜放在他们眼前,说:“别吃方便面,我来给你们送饭菜了。” 沈赞光对我宠溺地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差一点就栽倒在他怀里,他说:“林棉,我们一起吃吧。” 我说:“我得回去陪我妈。” 沈沉开口低沉地说:“你们放心,吃不死人。” 我一股邪火窜上来,推开沈赞光,将沈沉和沈赞光正吃着的两碗方便面端走,通通倒进了马桶里,我指着沈沉的脑袋,咬牙说:“现在你俩必须给我吃饭!” 沈赞光见我发火,灰溜溜的将饭菜摆在茶几上,去厨房拿出三副碗筷,盛好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林棉,别生气,快过来,我们一起吃。” 沈沉起身要走,我喊住他:“你不准走!给我坐好!今天你硬塞也给我全部吃完!” 沈沉摇头笑,不知他在笑什么,但他还是听话了。 我拿着凳子坐在他们对面,用筷子给他们俩的碗里分别夹了菜,边夹边说:“我妈每天上班很辛苦,中午和晚上还要请半小时假回来给你们做饭,你们俩不吃可以,可每次一来都锁着门,你们俩就不能体谅我妈对你们的心吗?” 我说这些的时候,沈沉和沈赞光都垂着脑袋,不说话,像是两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这么多年我妈一个人赚钱供我念书,现在她更是菩萨心肠要替沈伯照顾你们,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人,一次一次伤我妈的心!你们两个真是活该天天吃方便面!活该饿肚子!” “林棉,不是的…”沈赞光小声说:“我和我哥…怕拖累梅姨。” 我冷着脸说:“那好,以后我不让我妈给你们做保姆,我来做,你们一天三顿饭我都来给你们做好,谁不吃我杀了谁!” 沈赞光噗嗤乐出声来,偷偷看我一眼。 沈沉先动筷子,一直低头不看我,沈赞光也开始吃饭了,我终于放下心来。 “你们都没反对,就这么定了,我可没有我妈做菜的水平,不好吃也得受着!”我警告他们俩。 十几分钟,沈沉和沈赞光快速地吃光,我满意地咧嘴笑,看来他们俩好几天没正经的吃一顿饱饭了,没爹没妈的苦孩子,想到这,我的心一软,温柔地说:“这就对了,你们俩要听我的话,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做米粥。” 我收拾好,转身走向院子,是沈赞光追出来,他飞快地抱住我,在我脸颊一吻:“林棉,你真好。” 我一把推开他,厉声说:“快放开我!我得赶快回家陪我妈吃饭呢。” 他耍性子,说:“我不,你是我的,我就想抱着你。” “沈赞光!你松手!”我还在推开他,但他的力气越来越大。 直到沈沉走出来,他震惊地看着此时此刻在沈赞光怀里的我,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错愕,慌乱,愤怒,双眼仿佛着了火。 沈赞光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出院子,走在巷子街时,他靠近我,低声问:“林棉,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对吗?” 女朋友? “赞光,我们不能是男女朋友那种关系。”我解释。 “为什么不能!”他提高嗓子问。 为什么不能?因为我不忍看见沈沉再承受任何痛苦,我转身仓皇而逃。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巷子街街口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肉饼,又急急跑去沈沉家,我敲门,是沈赞光,他睡眼朦胧的看着我,咧嘴笑着,“我得给你配一把钥匙了。” 走进家门,我问:“沈沉还没起床吗?” 沈赞光倚在门框上,说:“他走了。” 我大惊:“走了?去哪了?昨天不是说好了,我来给你们做饭吗?” 他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然后出来拿出包子咬一口,说:“不知道,他昨晚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惦记,还想问沈赞光一些问题,最后终是咽回去。我煮好了米粥,跟沈赞光一起吃完早饭,我们一起上学,可我整日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失魂落魄,沈沉在生我和沈赞光的气,我知道。 晚上我决定去找他,可是他手机关了机,我跑到小丑,他果然在那,跟刘大亮那群人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抽烟喝酒,身边围着好几个女孩,我看着心里冒火,直接走过去,沈沉身边的女孩在给他点烟,身体几乎要钻进他怀里,他眯着眼睛,满脸醉意,一点也不觉得羞耻,我大喊:“沈沉!” 所有人看向我,刘大亮最先开口:“哎哟,林妹妹,好久不见。” 我不理,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沉, “你为什么又不回家?”我问他。 他冷着脸,紧缩双眉,面容消瘦苍白,搂住一个女孩,对我挑衅:“你滚远点!” “你是不是疯了?”我骂他。 “我没疯,疯的是你们,你现在应该跟沈赞光那小子浓情蜜意,少他妈来烦我!操!”他满口胡言。 我怒视着他,沈赞光说的对,沈沉就是无可救药! “好!你玩你的!小心别再搞怀孕!” 我说完转身离开,去死吧,该死的沈沉! 转眼七月初,听梅姐说今天是沈沉的生日,可自从那天晚上,我再没有见到他,我每天照常去给沈赞光做饭,看着他吃完,然后回家,尽管我嘴上骂着沈沉该死!可心里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惦记他。 晚上放学回家,我见梅姐在卫生间里小声抽泣,我敲门问她:“妈,你怎么啦?” 她半天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泪,转身回到房里,我追上去:“妈,你说啊?” 梅姐发火说:“沈沉那孩子怎么能做出那些事来?他对得起他爸吗?让你沈伯怎么安心?” “他干什么了?”我问。 “我在万豪看见他跟老板儿子在一起,男男女女很多人,在万豪开房间,听服务员说他们在房间里没干什么好事,沈沉啊,我该怎么办?”梅姐边说边哭,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担忧。 “妈,你别管他,让他去死。”我恨恨地骂。 梅姐大喊:“我怎么能不管他!” 我瘫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我快期末考试了,放暑假以后我就有时间了,我天天去找他。” 梅姐走到我身旁,求我说:“林棉,今天是他生日,让他回家,我买了很多菜,都是他爱吃的,叫上赞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给他过生日,让他开心,自从你沈伯走后,我知道他心里苦,不然那孩子不能变成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还是要找他,在他没有彻底坠落谷底时拉回他,救赎他。所以我奔跑在巷子街,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孩子,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人。 整个万豪宾馆的房间被我砸了一遍,直到服务员找我算账,说我严重影响客人休息,我当然知道,但我只能这样,前台根本不告诉我沈沉在哪个房间。我和很多人在走廊里争执,有些客人开门看热闹,我听见刘大亮的声音,他在走廊另一头喊:“那边闹什么呢?” 我一看见刘大亮,飞快地奔向他,问:“沈沉呢?” 他见我急得满头大汗,还不忘调侃:“林妹妹,这么着急来捉奸啊?” 我瞪他一眼,朝他身后的房间跑去,满屋子都是浓重的烟雾,呛得我一阵咳嗽,屋里大概七八个男男女女,有的躺在床上抽烟,有的围着一个麻将桌,满地的烟头和啤酒罐。 我扒开围在麻将桌的几个人,看见了沈沉,他坐在靠墙的位置,嘴里端着一支烟,双手在洗麻将牌。 我走近他身边,他却始终不看我一眼,我咬牙尽量压低声音:“沈沉,跟我回家。” 他在摆牌,根本不理我,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提高嗓音再次说:“跟我回家。”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你给我滚出来!”我骂他。 他依然无动于衷,所有人在我身后围上来,直到有个鬼叫的声音,是刘胖子:“你他妈有病吧!林棉,沈沉哥哥不想理你,该滚的是人你!” “你闭嘴!”我吼刘胖子,又对沈沉说:“沈沉,我最后问一次,你现在跟不跟我走?” 他继续打牌,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使劲地拉扯,他扬手用力甩开了我。 “你走吧。”他说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朝我吹过来,还是不动。 “好!沈沉!你好好在这里享受,真是没有辜负沈伯和我妈,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既然你不想看我们,我们消失就是了,本来也是要搬走的,你就捧着你这几个麻将玩到死吧!” 我没用,每次去找他都是这样,沈沉不肯回头,我想,我在他心里连一点位置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回到家,沈赞光已经来了,梅姐正从厨房端菜,看见我一个人,问:“怎么就你自己,沈沉呢?” “妈,以后别再管他了,他在外面有吃有喝,活得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好。”说完我回到房里,蒙上被子。 半天后,沈赞光敲门,他走进来好奇地观察四周,说:“我第一次来你家,你房间真可爱,都是你身上的味道。” 我起身下床,让他坐在电脑桌前,他趴在桌上安静地看着我,忽然说一句:“托我哥的福,我能来你家吃饭,还能在你房间里。” 我说:“我以后会让你常来的。” 他目光闪烁,说:“我妈又来了,今天她让我带她去墓地看我爸,碰见了我哥。” 我大惊,急问:“然后呢?” “我哥不准我妈靠近我爸的墓碑,他像个疯子,让我们滚!如果再见到我妈就要杀了她!”沈赞光痛苦地埋着脸,无可奈何的摇头说:“我真的累了,为什么我不能在一起呢?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沉默。 “可你也喜欢我哥,我知道。”沈赞光双手捂住整张脸,声音从指缝间空荡荡地飘过来,“林棉,我还是会等你的,这六年都熬过来了,我说过,我会娶你的。” 我对待沈赞光的感情一直唯唯诺诺,不敢直视,可他却轻而易举地看清了我的心。想到这,我飞快离开房间,梅姐见我惊慌,她问我:“你们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忙说。 梅姐从裤兜里拿出五十块,递给我,说:“去超市买几瓶啤酒,待会沈沉回来,他们哥俩吃饭喝点。” 我拿着钱,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沈沉就倚在墙上抽着烟,他看见我出现,同样大惊,很快就恢复冷静,我一想到他刚才那副死德行,怒火直烧,不理他,大步走开。 我以为他不会追上来,但他却跑过来拦住了我,他的脸在我眼前定格,我抬头怒视他,这让我仔仔细细的看清了他的脸,一切还是如此,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可他瘦了那么多,眼窝深重,不再有神,碎刘海遮住他的眼睛,但我依旧可以看清他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我一阵窃喜,沈沉还是回来了,他听了我的话,他还追上了我,我在等他先开口。 可等来的却是。 “林棉,我要走了,不上大学了,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 Chapter 24 我双眼充满灼热的雾气,我拼命摇头,心里的声音却始终摇不出去。我不想让眼泪跑出来,也不想沈沉离开。但从小到大他在巷子街受了这么多苦难,我不该让他走吗?可我就是开不了口。 难道沈沉看不出来吗? 沈沉从裤兜里拿出一本存折,放在我手上,他说:“这笔钱给梅姨,往后你好好照顾她。” 我打开存折看见五万块钱存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爸的一部分抚恤金。”他说。 “为什么给我妈?”我问他。 “梅姨跟我爸这么多年,这钱应该给她。”沈沉说着,眼望向我身后的大门。 “那你呢?你要去哪?明天什么时候走?你还有钱吗?我不能要!”我心烦意乱的问。 沈沉点支烟,倚在墙面上,低声说:“我要去北京,明早的火车。我手里还有钱,够我活个两三年,钱这个东西不是还能再赚吗。你拿着吧,我走了以后,你们就能过的宽裕些,我爸也能安心。”他说到这,抬眼仔细地望着我,轻轻地说:“我也是。” 我心里有气,看来他真是非走不可了,连怎么打发我和梅姐都已经想好,我将存折甩给他,冷漠地从他身边走开,没走几步,我回头见他正要追来,忍不住吼他:“要走你就走!你的钱我们不要!也用不着见什么最后一面!” 沈沉的脚步像是被瞬间施了咒语,定格在那里无法动弹,他如此震惊地看着我的眼睛。可我呢,既然他已经决定要离开,离开巷子街,我还能如何,让他走吧,他可怜的双眼让我无法再多看他一瞬,虽然我很想冲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我真的不想失去你,留下吧。 但是最后,我眼底的泪拼了命地挣扎,我紧紧地攥着双拳,我是不是伤透了他的心?沈沉心里有我,他非走不可的理由我猜不透,可他走之前还惦记我妈和我,他已经一无所有,我们是他在巷子街最后的,唯一的牵挂吗?沈沉再也不会追来了,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带领我们奔跑在巷子街的每一寸石板路,再也不会为了仇恨与我势不两立,再也不会躲在我身后注视我保护我。 仿佛眼前的巷子街变成了一片江河,我与他是两艘摇曳的小船,盼着天晴平风,可总会有海啸翻腾,灾难过后,我们终是相隔两端。沈沉,就这样如此决绝地离开了。 沈沉真的走了。 我曾每天都盼着暑假来临,因为那样我就有充足的时间照顾他,可暑假真的来了,巷子街空空荡荡,如同我的心。 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我的生日到了,可我病了,整夜的失眠,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上学,吃饭,无论在哪都听不见这世界的任何声音,看不清每一个人的双眼。 梅姐一大早匆匆出门上班,临走前她说:“林棉,今天你生日,我给你钱你去跟朱丽叶和同学吃点好的,买几件衣服。其实我没跟你说,沈沉走前给我一笔钱,他求我收下,让我帮他照看你沈伯的房子,常去给你沈伯扫墓,我知道那孩子心地善良,可...老天爷对他...”梅姐声音哽咽,我趴在窗前,朝她挥挥手,示意别再说了。 是啊,别说了,这些我哪能不知道呢? 我将手机关了机,没有人能找到我,傍晚朱丽叶来找我,给我买了一个大蛋糕,她见我郁郁寡欢,骂我:“你现在这副德行就是失恋!人家都走了!你还在这瞎矫情个什么劲儿!你还有沈赞光啊!他是为了你留下的!你就不能好好看看他吗?!” 我知道,可我找不到一丝办法说服自己,将沈沉从心里赶走,从此滚蛋! 夜深时,我换上衣服,扎起马尾,穿上白球鞋,走到了沈沉家门口,里面的灯是亮着的,沈沉回来了!我直接推门进去,可出现在我面前的人不是沈沉,是沈赞光。 他躺在客厅沈伯的床上睡着了,听见动静,翻个身,并没有睁开眼睛,我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沈赞光,恍惚间,他的眉眼像极了沈沉,可是他不是,他比沈沉快乐,比沈沉自由,他就像世间最纯洁的天使,不染凡尘,没有仇恨。沈赞光爱我,心甘情愿为了我留下来,独自守着这间空房子,独自承受黑夜来临后的灰暗。 想到这,我走向他,俯身蹲在他的眼前,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有些滚烫,沈赞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我,惊喜地抓住了我的手,“林棉!是你吗?” 我点头,小声问:“你是不是病了,脸好烫。” 他甩了甩脑袋,坐起身,“没事,就是有点困。” “我去给你找退烧药。”说完我要走,被他伸手拦下,“林棉,我真的没事,你别走。” 我坐在他身边,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他说:“你能来看我真好,这些天你总是躲着我,我知道,我知道为了什么。” 沈赞光一边说一边摇头,肩膀蹭着我,像是小孩子。 “你发烧了,先吃药吧。”我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找了退烧药,端一杯水,喂他吃下。 他眯着眼睛,将额头的刘海儿向后捋了捋,说:“林棉,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很帅?” 我咯咯地笑,“帅!” “我这么帅是不是应该亲亲你作为生日礼物?”他将脸凑过来,嬉皮笑脸的问。 “你还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惊讶。 “你的事,我都一清二楚。”他得意地说:“你是我的女人。” 我侧脸瞪他。 “早晚的事。”他靠在被子上,仰头认真地看着我。 紧接着,是一阵难以形容的沉默,沈赞光不动,我也没有转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像是喃喃自语,说:“我不敢找你,怕你难过,我哥走以后,我更不敢靠近你,我只能在家里等着,我知道你肯定会过来看看,不管你是来看我,还是为了别的。” 见我依然无声,沈赞光继续说:“林棉,我哥已经走了,这个家只剩下我了。”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咬着嘴唇说。 “我妈去日本的签证迟迟没下来,她还会再回来的。” 我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他,问:“你也要走了,是吗?” 他笑,那张好看的笑脸渐渐变皱,温柔地说:“我舍不得你,我说过很多次了,对不对,我为了你好不容易回到巷子街,怎么能轻而易举的走呢?” 可我不能再自私的捆住沈赞光,我能给他什么?他是我沈沉离开后难以忍受空虚的寄托吗? “你爱过我吗?”他忽然问。 爱?是喜欢,不是爱。 沈赞光比我清楚,他低声说:“你是喜欢我的,我感觉的到。但是这感觉,不像爱。” “我们才十七岁,喜欢就够了。”我说。 “是啊,喜欢就够了。”他苦涩的声音让我想哭,“林棉,你会一辈子记得我吗?” 我立刻回答:“我会!” 沈赞光垂着双眼,虽然不再仿若星辰,没有光亮,但他依旧笑着,善良的,温柔的笑。我喜欢沈赞光,可我跨不出那道分界线,我还这么小,在十七岁的爱情就像初升的太阳,那是太阳,我们站在大地上,如此渺小,似尘埃卑微,如果有胆量,就应该冲上云霄,与十七岁这场爱情的战争反抗,不顾硝烟,不顾粉身碎骨,哪怕变成废墟。 但,事实是,沈沉走了,没有战争和硝烟,更不会让我变成废墟。 沈赞光疲惫地闭上眼睛,再次躺在床上,我走时听见他说:“林棉,生日快乐,求你一定要等我。” Chapter 1 我有很多秘密 我有很多秘密,有些秘密早已暴晒在阳光下被风干;有些秘密像破碎的一扇窗刮伤了身体;有些秘密置之多年腐烂在心里;有些秘密最终会被我紧紧地攥在手中带入坟墓去。 我姓沈,单名一个沉,沉默的沉。 二十几年前,我出生在巷子街,同年出生的孩子只有我一个男婴,这给我的父亲沈振川增光添彩,他为此特意大摆酒席,几乎整个巷子街的住户都来为他贺喜。 巷子街,县城里最古老的一条巷子,这里住着近六十户人家,由于巷子街很多房屋是民国时甚至更早期的建筑,所以县里几次拆迁新建都留下了这条百年老街,当作县里最特色的标志。 但是我的到来并没有给沈振川多久的喜悦,在我两周岁生日这天,我的母亲突然人间蒸发,不声不响的消失在我和沈振川的生活里。 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任何有关她的照片,就连模糊的一颦一笑都没有。在我七岁时,听巷子街的老人叫她阿彩,阿彩跑了,阿彩跑了。这是我童年记忆里听到有关于她最多的一句话。 小学一年级,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妈妈,一个女人,穿着艳丽,笑颜如花,站在校门口等待自己的孩子放学奔入自己的怀里。 这就是妈妈。 我问沈振川,我的妈妈在哪?为什么不来接我放学? 这是我一次问他关于我妈妈的事,沈振川告诉我,她生病去世了,不再这个世界上了。 我不懂什么叫做去世,但我知道其他小朋友都有妈妈,只有我没有。 后来我渐渐长大,开始明白关于那句阿彩跑了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被同学嘲笑,仇恨感和自卑感从幼小的心里慢慢的滋生,这种扎入肉里的疼痛并不是谁都能抵抗,它早已影响了我整个人生。 我的童年并不是全部无趣,沈振川在铁路有一份稳定工作,是列车员,收入颇高,但常常出车一去就是一周,每次走前都给我很多零花钱还有他为我亲手做的玩具。有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也让我有了很多玩伴。也许他们只是羡慕我的零花钱和玩具,才会整日跟在我屁股后面乖乖的任我摆布。 2001年冬天,我十三岁已经上初一,放学回到家发现多了一个男孩,沈振川正抱着他有说有笑,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结果,沈振川告诉我,男孩名叫沈赞光,是比我小两岁的亲弟弟。 可笑,那个名叫阿彩的女人不是死了很多年,我哪来什么弟弟。所以我当做看不见,冷着脸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我默默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妈妈,她死了,更不会随便来个阿猫阿狗让我认作弟弟。 绝不。 我想我空气般冷漠的态度让沈赞光感到没劲,吵着要找妈妈,沈振川几次想要对我发火,最后还是忍住了。 没几天,沈赞光就走了。 可是好景不长,春节前一天,我正组织巷子街的孩子们一起去冰河上玩游戏,沈振川再次将他来领回来,还要我带他一起去玩。沈振川叮嘱我几句离开后,我恶狠狠地警告他离我远点! 可是他死皮赖脸的还是跟来了,我没记错的话,是那个林棉拉着他加入孩子群里。 那是第一次除夕夜有外人跟我和沈振川一起过年,大年初一的晚上,吃饺子的时候我故意吃的快,将剩下的两盘饺子通通扔进垃圾箱里,沈振川终于对我发火了,他打了我一巴掌,我捂着脸怒视沈赞光,都是这个野种害得我,我恨不得打死他! 沈赞光吓得哭嚎起来,又没出息的喊着找妈妈。沈振川是初二早班出车,最后他不得不带着沈赞光一起离开。这次他没有给我留下零花钱,什么也没留下。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虽然窗户外面的世界灯火通明,到处喜庆,炮竹声充斥我的耳朵里,我还是这么孤单,像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垃圾。 那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哭,攥着拳头狠狠地咬着牙齿,小小的身体颤抖无助,不知道为了什么伤心愤怒,我哭了很长很长时间,最后蜷缩在沙发角落睡着,直到天亮。 接下来的几年,我仿佛彻头彻尾的变了一个人,学会抽烟,成帮结伙招摇过市,打架斗殴,内心灰暗,目中无人,最重要的是我不相信任何人。 少年时期里我十五岁,已经长到一米七三,身材略瘦,五官逐渐清晰,但有一点,我的脸越来越像沈振川。可我和沈振川之间不再多言多语,这跟其他父子的相处方式另类又显得难堪。因为我开始瞧不起沈振川,他对他自以为还有一个儿子念念不忘,时常想再见上那个叫沈赞光的男孩一面。我瞧不起他软弱无能的性格,如果阿彩还活着,他一定会原谅她这么多年来给我们的痛苦和伤害。我瞧不起他十几年依旧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列车员。我瞧不起他作为单身男人朝三暮四的招惹一些女人找上门来。 我不知道那些女人看上他什么?钱?他没有钱,不然我这几年的生活不会比童年拮据。 有天傍晚我蹲在室外厕所偷偷抽烟,听见沈振川在门外的说话声,急忙将烟头踩灭,他说你别多想,我知道一个人带着孩子多不容易,我只想帮帮你。 随后一个女人声响起,谢谢你川哥,林棉毕竟是女孩子,花销很少,这钱我不能收。 林棉?我知道她是谁,也猜到门外的女人是谁。 妈的!我骂了一句。沈振川的钱真是多到长毛,竟然去救济别的女人。 后来,当林棉敲我家大门时,我正在洗澡,她冻的直哆嗦,手里拿着一个像饭盒的东西,就是这个女孩,她就是林棉。 我问她啥事? 她说她妈让她过来送排骨,我讽刺她,她竟然听不出好赖,硬生生闯进我家里,走前还不忘让我给沈振川带话。 她走后没几分钟,我就立刻把饭盒丢到大门外。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她在外面鬼叫,姓沈的你去死! 她搞错了,该死的人是她们母女。 初三的学业紧张,我却忙着整天跟一些好哥们混在一起,几次沈振川被班主任叫去学校谈话,说我是好苗子不能放弃。 这句话对我而言只是一声狗屁,连我的亲生母亲都放弃了我,这世上谁还有责任挽回我? 我认识了一个人叫刘大亮,他是万豪酒店老板的儿子,长得肥头大耳,身高也就一米六五,一脸土匪像,可是他就俩字,有钱。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我常跟他吃喝玩乐,从学校小混混摇身一变,变成有钱人的小弟。 别以为我多么愿意,对于误入歧途,不走正道的道理我想过很多次,我沈沉的命格早已摆在我手心里,无人疼爱,无人关心,无人想念,身上背负无数的仇恨债。有谁乐意跟我做朋友,没有人。 我别无选择。 刘大亮从不带着我们几个小弟去学校招惹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但他说这次必须亲自给让他亲妹妹受委屈的人一点苦头尝尝。胡同里黑漆漆,我站在最后面,当我听见女孩的声音时,我以为听错了,靠近几步发现真的是那个叫林棉的。我心里暗暗叫爽,活该她得罪刘大亮。可没几分钟,她就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及时喊一句算了吧。 我并不是想救她,我这么告诉自己,换做别的女孩,我说不定也手下留情。我虽然不是好孩子,但我还没有坏的彻底。 我路过她时,看见她狼狈的像个流浪小狗,跟那晚她送排骨时天壤之别,洋洋得意此时全部被她的眼泪吞没。我回头对她讽刺地笑,警告她以后放聪明学老实点。 后来,林棉真的变得老实,不再跟我横眉竖眼,偶尔遇见她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低头灰溜溜地逃跑。 沈振川依然扮演他助人为乐的高大形象,跟林棉她妈眉来眼去,他以为我不知道他请人吃饭帮忙那个女人去万豪上班,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常借给那个女人钱给林棉在教学打架的事擦屁股。 他还以为我还是那个沉默寡言,脾气古怪的孩子。 我没有考上高中,而沈振川不打算给我花钱自费念一中,让我去职高上学,职高是什么鬼地方,整个学校包括校长在内全部都是败类,我绝不同意,为此我们第一次针锋相对的大吵一架。 我吼他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恨不得把家底搬出去! 我愤怒至极,砸烂了家里的电视机,摔门而去。 那夜我在网吧通宵喝的烂醉如泥,早上醒来还没有完全醒酒,买了一盒泡面填饱肚子,算了,我也不想再上学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随后的一周我没有回家,第一次离家出走,沈振川急了,但他却找不到我,因为他根本不了解我的生活,虽然我们生活了十多年,他连我一个同学朋友都不认识。 对于少年叛逆的特殊时期,大人永远敌不过这些种种叛逆,如同你永远阻止不了暴风雨前弥久不散聚集在一起的乌云。 最后,沈振川妥协花钱让我念一中。 高中生活是我最风生水起的日子,因为我是刘大亮的小弟,在学校很多人高看我,巴结我。就这样,混到了高三。新生开学第一天,我站在操场上看见了林棉,她穿着一件绿色的裙子,扎个小辫子,挤在大榜前找自己的班级。说实话,这几年我很少见到她,即使我们住在同一个巷子街,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趾高气扬,傲气得意,这种人非得尝点苦头才能长记性。 其实,在我初三时我就开始收到情书,身边的哥们一个一个都谈恋爱打发时间,各种类型的女孩子我也见到不少,可我就是不感兴趣。归根结底,我他妈被女人抛弃孩子的狠毒和不要脸的犯贱恶心到了。 入冬后,我跟刘大亮放局赚点小钱,每次分成我能抽到一千多,周末只要我有空都会去万豪刘大亮开好的房间看场,春节前我差不多赚了一万块,为了感谢刘大亮,除夕夜我请客带大家去小丑KTV唱歌。 没想到会遇见林棉,她竟然也来这里消遣,还跟两个小子举杯豪饮,我们座位相邻,我正好背对着她,偶尔听见他们聊天,林棉喝完一瓶酒瓶就说我有点喝醉了。 这时,有人看见舞台上跳舞的人群里有朱丽叶,朱丽叶这个女孩也是巷子街的,小时候常常穿着一身绿色迷彩服在孩子群里跟着我,剪一头短发跟假小子没什么分别,真是没想到现在变成这副德行,不用猜,一定是她带着林棉一起鬼混。 有人调侃刘大亮说朱丽叶是她梦中情/人,我知道刘大亮最近看上了她,上个月我就看见他们俩在万豪酒店里开房。 刘大亮让我去叫朱丽叶过来,我正起身要走,突然被眼前的人气势冲冲地拦下,还不忘叫嚣说如果我去找朱丽叶,她就要跟我拼命。 能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只有林棉。 她真的喝多了,我的第一想法,因为她竟然举起酒瓶正恶狠狠地对着我,好像我再多一步,她就让我立刻脑袋开花。 刘大亮认出林棉,是几年前他欺负他妹妹被他修理的人。他想要玩她,让她把所有的酒喝光就不去找朱丽叶,这个疯子二话不说直接对瓶吹。喝到第三瓶的时候朱丽叶冲过来阻止,刘大亮调/戏她几句,林棉瞪着双眼,像要杀人一样,突然将一个空酒瓶砸向刘大亮。 一声巨响,酒瓶碎渣四溅,所有人惊慌地躲开,刘大亮的脑袋保住了,只是额头擦破点伤,他让人去抓她们俩。我说我去,你们先走。临走前我看见林棉的衣服落在沙发上,趁着混乱抓起衣服迅速离开。 我拦下出租车直接到林棉家门口等她,二十分钟后,我看见她正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忽然蹲下狂吐,跟刚才那一下惊鸿一砸完全两个人。 我故意吓唬她说,你就等着偿命吧。 她听见有人,嗖地跳起来,惊慌失措地注视我。 那一瞬间,我其实很佩服她的勇气,至少她愤怒时可以发泄愤怒。 她被我吓得不轻,失控地喊,刘大亮是不是死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将衣服还给她,这样她的狼狈没那么明显,她反而更恐惧,我贴在她耳边真心实意的说:林棉,今天晚上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随后她妈出现让我收下饺子,我装作没听见转身离开。 此时,头顶前方烟花绽放,我忽然觉得自己看清一些事情,比如我马上十九岁,仇恨和憎恶却依然那么重要。比如我身后的林棉,她可以任人宰割,可以被践踏尊严,但重点是,那个人必须是我。 在我的回忆里,年少的往事都是伴随一个人的闯进而深刻鲜明。我不止一次问我自己,如果我沈沉的人生没有爱情发生,结局是不是可以让我了无牵挂的死去。 可事实是,人活在世,爱情必然发生。 Chapter 2 我们回不去了 我常常反复做一个梦,梦里我还是七岁的孩子,在床上醒来,恍恍惚惚看见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大衣的女人,她的声音柔软温暖,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然后转身跑远,我追她而去,奔跑在巷子街,经过这里的每一颗花草树木,每一块长满青苔而陈旧的石板路,每一寸蜿蜒冗长的红砖围墙。可梦里的最后,女人不见,我迷了路。 我曾趁沈振川出车时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我恨那个叫阿彩的女人,但我只想找到哪怕一点有关她留下的东西。我想知道,梦里的白衣女人是不是阿彩,我想问她,为什么抛弃我? 2007年四月的春天,我十九岁,周末的一个下午,距离高考还剩下正好两个月,我回到家,没打开门时,我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一个是沈振川,而另外一个人就是林棉的妈妈,吕之梅。他竟然把这个女人带回家? 沈振川说:“别扫了,两个爷们的家就这样。” 吕之梅笑说:“脏成这样,家里没有个女人怎么行?” 哼,我在门外冷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说这种话就是想尽早进门当女主人。 沈振川说:“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对了,上次给你拿的钱让你给孩子买电脑和手机,买了吗?林棉现在都上高中了,咱也不是攀比,那也不能委屈孩子,该买的还是得买。” 妈的!沈振川不知背着我偷偷给这个女人和林棉挥霍多少家底。 吕之梅虚伪的声音传来,“川哥,沈沉马上要考大学了,过几天赞光回来家里开销有多了一个人,那些钱我没动。” 沈振川说:“梅,快了,等赞光回来,咱们就好好跟孩子们商量,我不能一直不给你名分,到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过,你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 我嘭的一声推开门,眼前的这两人正抱在一起,看见我像见鬼一样推开对方,沈振川有一丝尴尬,说:“沈沉,你回来了?” 我走进卫生间洗了脸,出来冷眼怒视吕之梅,她失措而尴尬的笑,我回到房间摔上门,倒头躺在床上,赞光?沈赞光,沈振川要把他接回来,那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野孩子,我还记得他。 一周后,沈赞光果然回来了,他再次回到了这个家。我根本没有认出这个小子,他跟小时候比变了模样,打扮新潮,身高不比我矮多少,皮肤白皙,那双眼睛像极了沈振川。 他对我友好的打招呼,“哥。” 我一句话也没有搭,转身关上门,打开电脑。 几分钟后,沈振川走进来,将手中的衣服放在桌上,说:“这是你梅姨给你和赞光买的新衣服,待会儿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半天,他见我没动静。 语重心长的说:“儿子,你别总板着脸,赞光真的是你亲弟弟。” 我沉默,继续打游戏。 他又说:“这十几年你妈妈一个人带着他不容易,他这次从南方回来不走了,你好好对他,他这些年过的很苦。” 他这些年过的很苦。 我一听到这句话立刻翻脸,“第一,我妈已经死了!第二,我没有弟弟!第三,你以后让那个女人给我滚蛋!” 沈振川震惊地看着我,拿起新衣服又放下,叹气离开。 我心里也不痛快,不是没事找事。这么多年,我心里所有的憎恨都已深深扎入骨髓里,成为支撑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恨那个叫阿彩的女人,她如此狠心抛下那么小小的我,我需要妈妈的每时每刻她不知在哪里,不知是不是对那个沈赞光满心宠溺。这种人间大恨,只有母子之间。恨意祸及很多很多人,当然,包括林棉妈妈,和小时候每一个跟沈振川眉来眼去的贱女人。 直到傍晚我出门,看见沈赞光坐在院子里玩手机,是诺基亚新款。我路过他时,他喊我:“哥,你去哪?” 又是一个没皮没脸的人,跟林棉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理,推开门时,他又说:“你去哪?带上我啊?” 我回头像小时候一样警告他说:“你离我远点。” 当晚我又喝很多酒,被刘大亮笑话说:“你整天阴沉沉也不是为了女人,你心里到底都装什么玩意?” 我心里装着什么玩意?空荡荡的连一个回响也没有。 四月末阴雨连天,整整下了两天,我没有出去跟刘大亮鬼混,放了学就回家,大雨冲刷整条巷子街,狂风吹打两旁的杨树树枝几乎摇摇欲坠,我打着伞从街口往家走,看见沈赞光站在林棉家门口,像个可笑的落汤鸡,突然林棉推门出现,沈赞光像个傻子一样对她笑。我从没想过沈赞光会记得林棉,哼,看样子还把她放在了心上,要不然他顶着大雨在演什么猴戏。 晚饭后,沈振川去厨房洗碗,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沈赞光凑到我身边,问:“哥,你认识林棉吗?” “不认识。”我说。 “怎么会不认识?小时候你们常在一起玩,再说她不是一直住在巷子街吗?” 我蹙眉,动了动身,故意说:“那个女的脑子有病。” 沈赞光急了,“她得什么病了?” “见谁就拿酒瓶砸谁。” 他嘟囔几声,反应过来,“哥,你逗我呢,下午我看见她好好的。” 我不耐烦的瞪他一眼,起身回房。 终于,天晴了,刘大亮让我办一件事,朱丽叶不仅甩了他,还挥霍了他将近三万块钱,他不打算要了,而是扎那对奸夫**几刀,出了事他平。我是刘大亮的小弟,平时吃吃喝喝都跟着他,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交战时,不要命的林棉高喊她报了警,趁乱我扎了那个男的,但我清楚我力道很小,没有伤到要害。没多久,警察赶到,我只是想吓唬吓唬林棉,虽然我知道即使我被抓也无所谓,刘大亮有钱有势。我故意撞到林棉,随即将刀放进她外衣兜里,并且告诉了她,满意的看到了她吓得惨白的脸,我迅速藏身。 但我没有逃走,而是藏在花丛里观察情况,超乎想象的是我亲眼看见沈赞光那小子抱起林棉一路狂奔。 晚上回家,只剩下我和那小子,他窝在沙发上摆弄手机,我去厨房找吃的,煮了一碗方便面,坐在沙发上吃,他突然说:“哥,刚才我都看见了。” 我没理,只顾着吃面,喝完了汤,倚在角落,斜眼问他:“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把刀放在林棉兜里。”他怒视我,有些激动:“你为什么那么对她?” “她应得的。” “还有上次,你让她来家里取衣服,对她发火,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让你生气,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你这么做公平吗?”沈赞光竟然替她打抱不平,这事真新鲜。 我起身回房间,关上门时,我对他说:“你最好离她远点,沾上她没什么好下场,你问问你爸就知道了,家里的钱早晚都被她妈骗光。还有,我的事你少掺合!” 他伸手用力挡住我的房门,大声说:“是我报的警!刀现在在我手里,我不管你在外面杀人也好,放火也好,你不能再碰她!” “那就试试。” 在我跟沈赞光对峙了几秒钟里,我得到了一个真实的信息,他喜欢林棉。 沈振川晚上下班回家说服我把房间腾出地方,让沈赞光搬进来,我不同意,吵几句我夺门而去,被眼前的人惊倒,是林棉。 她落魄的站在我对面,问我:“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因为你妈妈吕之梅!因为吕之梅和沈振川伤风败俗的丑事传遍了整个巷子街!因为我不止承受那个叫阿彩的女人抛弃还有承受他们给我带来的耻辱! 可是我不能全部痛快地怒吼,我最擅长忍耐不是吗?作为一个男人,我的忍耐可以让我得到更多。 沈赞光追出来,让我别走,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在我眼里,这个人不是我弟弟,他是谁,与我无关。 我最后一次警告他:“我的事你少管!” 夜晚,巷子街空空荡荡,仿佛这里已经空荡已久,我听不见任何人嬉笑打闹,看不见任何人奔跑如风。只是空着,一片荒芜,像一座废墟的城,我们活在这里,而不是生活。 走出身后的巷子街,我蹲在路口抽烟,听见沈赞光喊:“林棉!握紧我的手,我们加速了!” 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恍惚间,我以为我回到了小时候,可是谁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Chapter 3 爱情 我的故事远远不止这些,与林棉纠缠一辈子,我从没想过,可是没有人能操控未来,将命运摁在手心里,任由它熄灭或是燃烧。我的讲述只是让我渐渐清醒,林棉这个女人是如何闯进我的世界,篡改、摆布,最后带着笃定的脸庞离开。 而我也从没想过,我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一种无法说清的感受,像星河陨落,像海水翻腾,像多年后的巷子街一夜之间成为幻影。 五月夏日的傍晚,我被一个女孩约在小丑,她在电话里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着我解决。 我在小丑看见了朱丽叶和林棉,她们坐在离我斜对面不远处,两个人心情不错的举杯喝酒。 我等得有些不耐烦,警惕地观察四周时,给我打电话的女孩出现了,女孩的脸让我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雨夜,刘大亮生日的那晚,我喝醉了,刘大亮给我找了一个女孩让我乐呵。我一觉醒来发现她睡在我身边,我不确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因为我确实是光着身子,重点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孩叫什么。 她拿着一张女性B超单据放在我手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早孕,宫外孕。 我被下套了,那是我的第一想法,她在我面前表演的孤立无援像极了一心寻死的病人。当我想用钱解决的时候,她却勃然大怒,对我敲打脚踢鬼叫起来。这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我看见林棉站在台阶上投来的目光。 这女孩说的对,眼下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他们人多势众,我必死无疑。所以她将我逼到无法反击的地步,那就是躺地上像个死人一样任人毒打。 在挨打的过程中,我想清楚一件事,我不是刘大亮,也不是多么牛逼的人物,本应该这样,被人踩在脚下,如同残忍的对待一个偷了东西的流浪汉,我早就明白。可是对上林棉双眼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我错了,被践踏的自尊渐渐复苏,我甚至想如果林棉此时此刻没有出现这里,我是不是可以笑得出来? 这辈子我永不忘记,就是她像英勇的战士冲向我,用她弱小的身体护在我身前,虽然我无法看清她的眼睛,我极力仰起脑袋,想伸手抓住她,可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声音响起:“打吧!你们继续打,最好把他打死,下一秒我就报警,杀人偿命!不怕死你们继续!” 她一定不会知道,那时我对她模糊的笑,带着对自己的嘲讽,带着对她的惶惶不安,带着我心底仅存的感激。虽然我很想对她说一声谢谢,但我绝对开不了口,我就是这种人,残忍别人,侵蚀自己,最终两败俱伤,这就是我的标志。 她扶起我,用怜悯的目光观察我全身的伤口,我原本可以提醒自己,她假惺惺就是为了让她妈妈顺利进沈家。可事实是,我无法说服自己在这一秒钟憎恨她,反而那手上的温度是我一直遥不可及的角落。 比如,爱情。 我整夜无眠想的都是她护着我的样子,偶尔下午路过她家门前,远远地望着那扇日渐脱落的红漆大门,屋檐上挂着白色风铃,风来时,清脆动听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进我的心,我转身离开时再次想起她坚定而决绝的问我是不是两清了?两清了。 很荒唐,我想我爱上了林棉。 后来我发现,我在恍惚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傻子,像沈赞光那样无知的傻子,他整日站在林棉家门口喊着林棉的名字,为的就是见她一面。可他们的关系远不止我想的那样,因为我看见沈赞光拿着两张电影票,塞进林棉手里转身就跑,当晚,林棉穿的与往日不同,她散着长发,画了妆,一身淡绿色短裙,走在巷子街。我在她家不远处等了很久,她始终没有发现我。 当晚我和刘大亮一行人去商场游戏厅闲逛,果然看见了沈赞光和林棉,我独自站在街边抽烟,刘大亮和刘恋兄妹逮到机会戏弄林棉。 我侧过身看见沈赞光对刘大亮豁出命去的气魄,重点是那句:“林棉是我女朋友!有事冲我来!” 我立刻扔了烟头,大步跑过去拦在刘大亮身前,说:“算了亮哥,这个人是我认识的一个弟弟。” 刘大亮他们终于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我转身看着林棉,她恢复了从前那样与我势不两立的目光,站在沈赞光身后像是一条分界线,我走不过去,我不能一把将她夺过来,告诉她:我以后不会伤害你了! 我只能慷慨地笑,祝贺他们这种相见恨晚的组合,“电影听说不错,你们玩的开心点。” 沈赞光第一次对我动怒,他忍无可忍地对我喊:“哥!我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他的话完全刺激到了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因为我从没将他当作弟弟,我从没想过生我的人还活着。可我对沈赞光这样无情,无非是我被嫉妒之火烧毁了千万遍。 沈赞光从小有母亲疼爱,那个原本可以养我爱我的女人从未出现我的世界里。对于我和沈振川的家,他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今,他可以站在林棉身边对所有人说那是他的女朋友! 谁他妈能告诉我,他凭什么? 曾经,我眼中的爱情,就是让人活得像垃圾里的蛆虫,吸食所有善良和温暖,面对利益时,各自逃难。你瞧我,不就是一个为了苟活被丢弃的人吗? 尽管如此,任何人都逃不过爱情这一关,我每天早起半小时在林棉家门口来来回回转悠几百步,直到看见她出门,穿着校服,扎上马尾,偶尔斜眼瞄我一眼,偶尔急匆匆地跑开。 一个星期如此,但今天她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故意走得慢,影子落在巷子街清晨的石板路上,甚是可爱,那时我想,我从前那样憎恶的一个女人,恨不得见她跪在眼前求饶,可现在我竟然连她一个影子都迷恋。 她侧脸用余光观察我,然后干脆转身质问我:“沈沉!是你亲口跟我说的,我们两清了!对吗?” 当然,我立刻点头。 她走近我,情绪有点激动,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麻烦?” “我没有啊。”我轻声说。 “你没有?你这几天每天早上都跟着我,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失控地喊出来。 我笑了,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难以启齿,让我说因为我就是想见你,这比我说我恨你更难。 “今天星期五,放学以后有没有时间?”我想来想去,直接问。 她警惕地看着我,双手抓住肩上的书包带,侧着脸,傲气地问:“干什么?” 我走近她,身体尽量看起来没那么僵硬,声音也变得温和,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晚上放学校门口,我等你。” 林棉难以置信地退后一步,怔忡过后,骂了一句:“有病!”然后飞快地跑远。 “操!”我抓着头发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 为了等她,我最后一堂课提前请假跑了出去,就站在校门口对面的马路上,让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身影。 但我等来的却是,沈赞光和林棉两个人,我希望她能朝我走过来,我希望她能看懂我的心,所以我对她温柔地笑。 在林棉犹豫不定的时间里,我鼓起了决心和勇气走向她,我想告诉她,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做让她任何伤心的事,只要她愿意给我一个弥补从前的机会。 可是林棉逃跑了,她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果真是恨毒了我,我小脾气古怪,郁郁寡欢,不喜交谈,长大后打架旷课,目中无人,残忍无情,甚至搞大女生的肚子,她当然恨毒我。 刘恋突然从我身后拍打我的肩膀,“沈沉哥哥,你干嘛呢?” 我站着一动不动。 她使劲拉住我,“你送我回家吧,我一个人好无聊。” “放开我。”我冷冷地说。 她没完没了,“你送我回家,我哥都说了让你保护我。” “把手拿走。”我看着她说。 “你别在我哥面前什么都听我的,他不在你就凶我!” “赶紧给我滚!”我大声骂了她一句,然后她愤愤地跑了。 当晚,我找个小餐馆喝酒,刘大亮赶来臭骂我一顿,他妹妹找他告状说我像个魔鬼吓哭了她。我举着酒杯,对刘大亮说:“没错,亮哥,我从出生就是个魔鬼。” 桌上摆满了空酒瓶,刘大亮怎么拉我我都一动不动,他摔烂我的酒杯离开。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没有开灯,沈赞光那小子站在门口,沉默了半天,他以为我睡着了,对我说:“哥,我不怪你不认我,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秘密,如果秘密被第二个人知道就不是秘密,所以有很多真相我不能说。你怎么对我我都OK,我是男人,你可以冲我来,但是你不能再伤害林棉,她是个好姑娘,她对我来说,非常非常的重要,如果你再动她,我什么都能豁出去。” 沈赞光说完,关上门。我的双眼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看不见任何光亮,如同我的心。 Chapter 4 深陷 我没有再出现在林棉家门口继续等她,尽管我依旧想看她一身校服走在清晨的巷子街,小辫子倔强地随风摆动,偶尔对我视而不见,偶尔回头怒视我。 直到几天后的傍晚,沈振川匆匆回到家,神色慌张地对我和沈赞光说:“你们快去找林棉,那孩子离家出走了!” 沈赞光正在看电视,嘭的从沙发上跳起来,“林棉为什么离家出走?发生什么事了?” 沈振川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刚才在你梅姨家,被林棉看见了,那孩子一定是赌气走的,你们快去找找,天快下雨了。” 他找出雨伞,被沈赞光一把夺去,摔门跑远。 我倚在门前,问沈振川:“林棉看见你们干什么了?” 他抬眼瞪着我,我继续问:“你在林棉家到底干什么了?” 沈振川大吼一声:“赶紧给我滚出去找林棉!” 我猜到了是何原因,我也猜到林棉一定伤透了心。 天色昏暗,暴风雨即将来临,林棉一定不会走远,她也无处可去,所以我沿着巷子街一路询问邻居和路人,有个大娘在街口卖小零食,她指着前街的方向说:“我看见那孩子往那里跑去了。” 此时,雷声震彻天空,我越来越担心她会不会害怕,跑到前街的胡同时,我看见了林棉,她蹲在地上,像只可怜的小猫,没有了以往的倔强锋利,只是懦弱的蜷在一处,我喊她的名字,她起身四处寻找,失措地走到路灯下,那张让我日夜思念的脸渐渐模糊,此时下起了雨,我大步冲向她,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我的身体,我安抚她说:“别怕,我来了,我带你走。” 雨势渐渐变大,她却推开我,情绪失控地喊:“你给我滚!你们全家都让人恶心!” 我猜到沈振川做了什么事,我试图拉住她,说:“别闹了,你已经浇透了,快跟我走。” 可林棉倔的要命,吼个没完:“是谁让你找我的?是你爸吗?还是我妈?你回去告诉他们两个,让他们见鬼去吧!我不会回去的!” 再这样不出五分钟,她一定会淋感冒,我干脆将她抗在肩上,任她拳打脚踢,拦下一辆出租车去万豪酒店,她打累了,也哭累了,瘫在我肩上昏睡过去。 我开了一个房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可我无法给她脱下湿透的衣服,下楼寻找女装时碰见刘恋,她隔得老远就喊我:“沈沉哥哥!” “沈沉哥哥,你怎么来酒店呢?是来找我哥吗?”她抓住我的胳膊,一张大脸凑过来。 “没有,我过来有自己的事。”我说。 “呀,你淋雨了!快去楼上换件衣服吧。”她拉着我往楼上走。 “有女孩的衣服吗?”我问。 她回头观察我的脸,扭捏的问:“你不是一个人来的?你还带女人了?是谁?” “有,还是没有?”我不耐烦。 她甩开我,生气的说:“没有!”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我担心林棉在楼上醒来会害怕,又急匆匆地回到房间,俯身细细地看着林棉的脸,落着的雨滴还没有干,我用手指轻轻擦去,发现她的脸无比冰冷,烧了一壶热水,烫了一条毛巾将她的脸,头发和手脚通通擦干净。 一个小时过去,我趁她睡得正香,脱掉自己的湿衣服,洗了头发,也许是我吵醒了她,出去看她正站在窗前吹风。 “你醒了。”我走出去说。 她转身惊讶至极,当然,她一定想不到我们独处一个房间里代表着什么。 我坐在床边,调侃她:“你力气还挺大。” “这是哪?”她警惕的问。 “万豪酒店。”我说。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她瞪园眼睛,微怒。 “那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应该把你送回家?” 她不说话,像是在回想刚才在雨里她发疯的事。 我拿出一条毛巾递给她,说:“你擦擦,身上的衣服还湿着,我现在去给你找衣服。” “你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她不但不感激我,现在还警告我,有意思。 我故意吓她:“跟我在一起不是更危险?”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敢动我,我就让整个巷子街的人都知道你把人家女孩搞怀孕了,还挨顿毒打!”现在连威胁也用上了。 “好主意。”我说。 走之前他,她问我:“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我没有回答,我该说什么,说我是喜欢着你,心疼着你,我不能。 雨停了,我刚走出万豪酒店没几步就听见她喊我的名字,我抬头,她可爱的脸摇晃在窗边,她让我给她买啤酒,还有裙子。 我从没这么开心过,这是实话,就算每次跟刘大亮他们一起喝酒打牌,或者游戏通关,都比不上此时此刻林棉的一个呼喊。 雨后的夜市再次出现,我拿着一个袋子,装满了小女孩爱吃的零食和几罐啤酒,走在窄小拥挤的几条小路,两边摆着各种东西,我发誓,如果不是林棉叫我来,我一辈子也不愿意跟一群人挤来挤去。 我来来回回走遍了所有卖裙子的小摊,发现没有一条裙子配得上林棉,可是现在商场也关了门,我直接回到巷子街,本想去林棉家拿一件,可是她妈在家,最后回到家,家中无人,快速地找了一身球服,因为只有这套是干净的,然后快速返回万豪酒店。 她翻来翻去不见裙子,有些生气,以为我是故意不买给她,故意让她穿着湿衣服然后感冒,她根本不拿我的心当做有一丝好意。 我冷着脸说:“你说是就是。” 她发脾气要走,我拦住她,将球服塞进她手里,到走廊里等她换衣服。她给我开门的那一刻,我想,我沈沉这辈子绝对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林棉蜷缩在椅子上,直接拿起两罐啤酒打开,推给我一罐,大口喝下,说:“哇!好凉的啤酒!” 我笑,如果爱上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在眼里都是难得的回忆。 “你为什么不喝?”她歪头问我,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像窗外的闪烁的星星。 我听话喝了一口,问她:“你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喝酒吗?” 她低头琢磨,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她想了半天,得出结论。 “哪不一样。”我试着问。 她喝得很急,一口接一口,直到呛得咳嗽,趴在桌上,喃喃的说:“你以前恨我。” 我凑近她,“现在呢。” 她抬头看着我,凝注双眸,温柔如水,咯咯地笑,“现在你变得像小时候的沈沉。” “然后,继续说。” 她用手拄着下巴,陷入回忆里,声音欢喜:“小时候你很爱笑的,总是跑在孩子群的最前面,我们都跟着你一起疯,我最喜欢冬天,因为你的玩具好多,有一次你带来滑冰车,孩子太多都抢着玩,我抢了半天也没抢到,还刮伤了手指,郁闷的站在一旁等着,你看见我受伤,就命令他们不准跟我抢,你还记得吗?” 我摇头。小时候的沈沉,连我自己都忘记的沈沉,林棉还记得。 “后来你就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讨厌我,一开始我以为那年冬天我去你家送排骨惹你生气,后来刘大亮打我,你站在后面也见死不救,再后来你处处针对我,我才明白,原来你是不能接受沈伯和我妈,现在呢,我也不能接受,我只想我们两个人一起过日子,等我考上大学再去找林煦。” 我解释:“我没有见死不救,刘大亮要打的人是你,我事先不知情,是我拦住刘大亮的,不然你会被他打残进医院。至于后来我针对你,确实是因为我爸他们,我没办法接受,有我自己的理由。” “真的?”她惊喜的问。 “真的,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她温柔地笑起来,像是对我的解释很满意,然后快速喝完一罐,紧接着第二罐,脸颊红晕,眼神迷离,我真想吻她的冲动,想到看见沈赞光说林棉是他女朋友,我仰脸喝光了啤酒。 直到她瘫在桌上不肯动,我说:“你早点睡觉,我走了。” 林棉醉了,醉意很快支配着她胡言乱语,因为她不让我离开,还扬言说沈振川和她妈般配,说到沈赞光时她再次笑起来,我实在无法忍受她在沈赞光面前扭捏害羞的样子,我凑近她,“林棉,你们是不是好上了?” 她否认,这当然是我最想听到的答案,可是沈赞光那小子亲她的画面让我越来越愤怒,我逼问她和沈赞光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被我吓到,皱着脸要哭的表情。 我心里舍不得,温柔地捧起她娇小可爱的脸,告诉她:“林棉,以后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你别怕我,好不好?” 见她安静下来,我伸出手搂住她,小声地问:“我能不能亲你?” 林棉舔了舔红润的嘴唇,点点头。 我爱林棉,这种爱与每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一致,保护欲,占有欲渐渐控制我的思想,我只觉得我全身都是燃烧着的,还有那颗心。 她有些害怕,推开我走向窗前,我不能放手,于是将她抱在怀里,但我必须告诉她:“林棉,我不是沈赞光,我是沈沉。” 我将她放在床上,俯身呼吸在她锁骨间,与雨水混合的清香,使我乱了心智,我确实想占有她,这是男人与生俱来的生理反应,我无法冷静。 直到她尖声地喊:“你滚开!”然后恶狠狠地踢开我。 我突然恢复理智,刚要跟她说对不起,一阵砸门声传来,还有沈赞光,他冲进来像一条疯狗一样朝我挥拳,林棉拉开他,沈赞光将她抱在怀里,怒视着我,说:“我警告过你,不准你以后伤害林棉。” 此时此刻,林棉受了惊吓躲在沈赞光怀里,目光闪烁的低下头,她宁愿选择那个野小子,也不肯多看我。我想将她夺回来,问她到底选择沈赞光还是我,可除了面对林棉时欲火焚身的欲望,我总是习惯冷静。 我最后看了一眼林棉,转身离开了那个房间,那一刻我想,早晚有一天,林棉一定是我的。 Chapter 5 真相 转眼六月,夏日躁热的空气让人惴惴不安。而我即将迎来高考,沈振川不出车的时间大部分在家看管我,不允许我再出门走动。 大部分时间我都会躺在床上,枕着双臂,除了窗外的鸟叫和车鸣,什么也听不见,双眼垂下,新鲜的水果摆在书桌上,老式联想电脑的系统再也玩不了地下城,几本书摆在键盘旁,也许我从没翻看过,也许在第一页连我的名字也不曾签过。目光移动,四面白墙渗出黑色缝隙,几处角落脱落暗黄的墙皮,可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被我贴满了海报,美女明星,篮球明星,世界名车,这使我生活了十九年的房间看得热闹一些,因为我实在不想忍受孤独。 人活到每一个位置,都会产生不同的想法,促使自己改变。我依旧是一个拥有无数秘密的男孩。任何人都有秘密,不是吗? 比如,沈赞光。 他像一团迷,带着叫阿彩的那个女人的秘密,轻而易举的闯进了我的生活。有时躲在角落里,像一只随时准备厮杀的野兽;有时暴晒在阳光下,像一张不染的白纸。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接近林棉,仿佛都在掌控之中。 高考前一周,返校拍毕业照,我换上一身黑色运动装,简短了头发,露出额头,这样看着更精神一点。全班集体拍好后,忽然涌出很多女生要求跟我合影,她们比以往放肆,拉扯我的衣服,挽着胳膊,就差来一个吻。可偏偏这时,我看见了林棉,她像是很开心,脸上一直带着欢喜的笑,因为她正奔向花坛旁的沈赞光,两个人朝校门外走去,我推开那些女生,迅速跟上。 我停在校门口的大门中央,两个人的身影已经走到马路对面,路边停着一辆白车轿车,下来的是一个女人,大约四十岁,一身紫色套装,头发盘起,带着黑色墨镜,我看不见她的眼睛,可沈赞光却飞快地奔向女人的怀里,林棉等在一旁,双眼充满好奇的盯着那一幕。 我也是,但我不止是好奇,竟然出现一种惊人的想法,她会不会是阿彩? 他们三人很快上了车,轿车掉头从我身边缓缓而过,我的目光紧盯,而此时林棉正摁下车窗,看见了我,她惊讶的张大双眼,仿佛我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天傍晚家中无人,我走近沈赞光的房间,想弄清他到底是谁的想法指使我翻开了他的皮箱,里面有几套衣裤,一部游戏机和几张游戏碟,再无其他。我又拉开他床头的抽屉,只是沈振川的几本书和茶叶,这间房原本是沈振川的,我不肯答应跟沈赞光同住,他搬到客厅搭了一张折叠床。 我掀开床单,又发现床下还放着一个小皮箱,上面沾满了灰尘,带有一个小锁头,没有钥匙我无法打开,这里面一定有我想知道的秘密,就是沈赞光那晚对我说的“很多真相”。 很简单,我用砖头就轻易砸开,打开小皮箱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与沈赞光彻底决裂,虽然我不曾承认他是我的弟弟。 我开始急切地翻找,一个小袋子里面装满了信,大概几十封黄皮信封,我一封一封的拆开,大全部是沈振川写给阿彩的信,日期从一九九零开始,内容几乎都是他对阿彩诉说他的思念和痛苦:你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跟他走?我想你;我爱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孩子出生后一定要跟我的姓,我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沈振川在信里从没提起过我一个字。 一九九五年,沈振川得知阿彩被那男人抛弃,因为男人发现了沈赞光不是亲生儿子,沈振川去南方找过阿彩,那时阿彩独自经营一家小餐馆,可她不愿跟沈振川回来。 随后的几年,沈振川写给阿彩的信越来越少,直到二零零零年的冬天,沈振川写信给阿彩说他要接沈赞光回家住几天。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年冬天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沈赞光。 最后一个信封里装着相片,是沈赞光小时候的相片,有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虽然老相片四角粗糙褪了色,但人像依旧清晰可见,女人和男人坐在凳子上,身后是九十年代影楼最流行的摆设,女人身穿白色毛衣和军绿色呢绒外衣,烫着当时最时髦的一头长卷发,怀里抱着只有几个月的沈赞光,笑颜如花。 她就是阿彩,但她身边的男人不是沈振川,阿彩为了这个陌生男人抛弃了我。 信下面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结婚证三个字,第一页是两个年轻人的照片,是沈振川和阿彩!就是今天中午我看见的那个紫衣女人!没错!一定是她! 一切真相大白了,阿彩在我两岁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跑了,当时怀着一个月身孕,阿彩并不知情,那个男人几年后甩了她,她没脸再回来,独自养大沈赞光,一直到如今沈赞光再次回来。 沈赞光十一岁时第一次与我和沈振川过年,阿彩曾在二零零一年大年初二回到巷子街,带走了他。 可她没有见我!没有!没有想要见我一面! 那一刻,这个家里所有的一切仿佛像山石崩塌一样全部摧毁在我眼前,我儿时那模糊的回忆也仿佛看穿了我此时的心,我开始假想到如果阿彩不曾离开,她会抱着我逗我笑,教我识字说话,睡前给我讲故事,陪我去公园放风筝,在每一个放学的时刻她都会等我,陪我写作业,做我爱吃的饭菜,带我买心爱的玩具… 是啊,这些都是假的,阿彩从没存在过这些美好的画面里,她只是我的噩梦。 我坐在地上,十九年里积压的全部痛苦和委屈一涌而出,我以为这辈子不会为那个女人流下一滴肮脏的泪水,我错了,我他妈哭得像个傻子! 我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头,风雨不破,没有人能撼动我,没有人能穿透我。我已是被丢弃的人,是人间最伟大的母爱中所遗留的错误,带着与生俱来的怨与恨走遍脚下未知的荆棘。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滋生的邪恶,让阿彩厌恶,我是她一生中的不该存在的污点吗? 我是吗?我他妈到底是什么? 整个房子充满苦痛的回忆,伴着我小时候孤单的样子,空空荡荡地飘着。 可是,这个世界里还有一个美好的人,就是林棉,她带着纯真善良,如同天使对我的救赎,来到我身旁,她的眼里充满心酸的泪水,轻轻抱住我,声音如风:“沈沉,你别哭,我来了。” 我来了。 就像我去寻找她一样,在乌云即将吞噬大地时,她站在那里,身后缓缓出现一束光,照亮了我奔向她的路。 我扎进她的怀里,仅有这一处温暖的地方,眼泪慢慢收回,听着她温柔的心跳声,她在我耳边轻声说:“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你懂吗?” 我摇头,沉默。 “你想见她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依然摇头。 她伸手抚顺我的背,轻笑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呀,像个小孩子。” 我搂住她,紧紧地不留一点缝隙。情绪也渐渐恢复。 “你为什么不想见她呢?” “我不知道。”我说。 她说:“如果她想见见你,你同意吗?” “不。”我立刻说。 “好吧好吧,我们不见。”她哄着我说,确实像在哄小孩子,可是我忽然很珍惜,哪怕一秒钟。她继续说:“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我回答。 “我们起来吧,你等着,我给你下面条吃,行吗?”她说。 我有些舍不得这一刻,她怀里的温度,心跳声,手指的抚摸,还有她对我突如其来的善意。 见我不动,她使劲儿将我拉起,我一把将她搂住,目光深邃的凝视她,我想,有一天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让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 想到这,我吻住了她的额头,她将我推到客厅沙发上,我倚在一侧,觉得浑身疲惫不堪,听见林棉在沈赞光屋子喊:“你呆着不要动,可以看电视啊,我先收拾一下这里,五分钟就给你下面!” 她煮好了面,配上一个荷包蛋,一袋榨菜和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我问她:“你那碗呢?” 她说:“我不想吃,你快吃吧,吃饱了好好睡觉,这几天养足精神,高考超常发挥一下。” 我二话不说,几分钟连汤带面全部吃完,胃里终于有了热量,仿佛身体也不再空虚。 她满意地笑,“看来味道还不错,你都吃光啦。” 之后是一阵目光沉默的对视,我没有问她今天中午为什么跟沈赞光一起去见那个女人?为什么突然到我家里找我?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关心? 她不说,我不会问。 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给她,钱和地位,我们还小,还年轻,我不想用空谈的承诺捆绑住她,或者是我自己。我开始明白什么是珍惜,她现在愿意关心我,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愿意多看我一眼,我就该满足。 我心想,我可以念完大学,有了工作后回来找她,只要让她心里有我,愿意等我。 可我现在只觉得累,躺在床上身体逐渐蜷缩,像个胆小的刺猬。 林棉在我床边站了很久,我特别想拉住她别走,陪着我到天亮。但无论如何,我是一个男人,我无法将自己的脆弱全部被她看见。 尽管我是那场爱恨情仇里最卑微的存在,尽管如此,我沈沉还是得活着,像一名久经沙场的勇士,拿起武器,活在未来漫长的硝烟和血泊里。 Chapter 6 前夕 2007年6月6日,高考前一夜,沈振川从巷子街街口的食杂店买了一瓶白酒和几瓶啤酒,回到家炒了几个小菜,摆在饭桌上,叫我吃饭。 沈赞光已经快十天没有回来,我知道他跟阿彩在一起,从一开始他在我眼里就是多余的。可我看得出沈振川心里难过,不止是因为阿彩再次出现他的生活,她是我的母亲,但她从未见过看我一眼。更重要的是,林棉对我所说的,她妈妈将要离开沈振川,离开巷子街。我理解沈振川,因为这意味着林棉也要离开了。 想到这,我第一次开始感到后悔,我曾怨恨的一切在此时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坐在他对面,没动筷时,我抬眼仔细观察沈振川的脸,想必他年轻时也是英俊潇洒的男人,我承认我身上某一些特征像极了他。可看看他现在,黝黑粗糙的皮肤,陷着几道皱纹,深重的眼窝不再有神,胡茬渐长他好像不曾在乎,他也许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因为连我都突然感觉,身边的一切就快要不属于我自己。 沈振川打开酒瓶,拿起两个酒杯倒了半杯白酒,放在我面前,说:“儿子,明天就要高考了,少喝点,睡个好觉,你好好考,去大城市闯一闯,以后别像我,熬了一辈子什么都不是,我还指着你出人头地。”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跟沈振川喝酒,我手握着酒杯,有些失神,他仰头就喝下一口,“有日子没喝二锅头了,还是这酒有劲!” 他给夹一口菜放在我碗里,说:“吃菜,沈沉,先吃点再喝。” 我端起酒杯咽下一口白酒,胃里瞬间灼热了。 他笑说:“你这酒量像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身边朋友没人能喝过我。”随后他又摇头,“现在不行了,老了。” 沈振川说的对,他老了,我却今天才发现。十九年里,我作为他生活里“唯一”的儿子,从未能替他承担他生活的任何艰难,反而将我心里最灰暗的恨意指向他,我曾以为是他一手造就了今时今日的沈沉,像个活在世间最低层的蝼蚁,麻木不仁。 可面对我即将离开他,他爱的女人离开他,林棉离开我,这些而言,全部失去意义。我仿佛一夜长大,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经过时间轮回的千山万水,我终于看清了自己。 “你妈回来了。”沈振川忽然说。 我当作没听见,夹了一口菜,沈振川犹豫了半天,继续说:“昨天,我们见了一面,她说,想见见你。” 我抬头冷冷地看着他,我多想大声提醒他,别忘了那个女人是如何抛弃我们,让他的半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 我咽下一口白酒,认真地对他说:“我妈死了。” 他暗淡无光的眼睛看向别处。 我说:“爸,你去找梅姨吧,我上大学以后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看不着也管不着。” 沈振川错愕的看着我,又恢复平静,“儿子,现在你考大学的事最重要,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考虑了。” “但我不会认沈赞光是我弟弟,这一点,永远不可能。”我坚决的说。 他叹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你们两个都是我儿子,我也不能眼看着你们两兄弟变成仇人,你想没想过,有天我死了,赞光是你最亲的人。” “我没有弟弟。” 沈振川见我决绝,转移话题,再次给我夹菜,说:“不提那些,快吃菜,多吃点。”然后他又说:“我跟同事换了班,他媳妇生孩子,这次跑长途,得四五天能回来,明天一早就走。” “好,不用惦记我,我心态还行。”我说。 “我还说我儿子高考也是大事,可那小伙子求了我好几天,我也不好意思推,你心态好我也放心了。” “没事,我考完在家等你。” 他端酒杯,心情大好,说:“儿子,爸跟你撞一个,祝我儿子考上好大学,给我沈家光宗耀祖!” 沈振川将剩下的白酒全部喝光,又独自喝了一瓶啤酒,天黑以后,他醉了,我将他扶到床上,他一声又一声呼吸沉重,我知道他心里还是不痛快的。我出走家门,站在巷子街中央,林棉家就在前方,屋檐下的小风铃在晚风里自在地飘荡,与路灯作伴也不显得孤单。 她也许睡了,也许在写作业,不知道她有没有一刻也曾像我这样,站在黑夜的巷子街,孤独无助的眺望。 我们在这个年代里,面对年轻的年纪,手握着年轻的爱情,只能这样。那时我想,爱情,只配成熟的心智和漫长的等待才能拥有。我只有十九岁,却做了太多不可饶恕的错事,错过了太多早已注定的遗憾。 十几年里,我看见幼时的林棉在我眼里渐渐初成少女,美好如花。如果,我也能像沈赞光那样,我愿意每一幕都跟她一起经历,我一定会带着欢喜的心,告诉她,是你拯救了我,我不再是魔鬼。 至少,我不会像此时此刻,如此悔恨我曾对她的残忍。 我有些累了,倚在墙上点支烟,不远处出现一个人影,渐渐走近时,他喊我:“哥!” 我侧脸瞧他一眼,他的大眼睛闪动,我想起了沈振川的话:有天我死了,赞光是你最亲的人。 可我不会动容,更不会改变。 “你怎么不回家?在这干什么?”他走到我身旁问。 “出来透透气。”我说。 沈赞光回头望一眼,是林棉家的方向,也靠在墙上,说:“哥,给我一支烟。” 我斜眼看他:“你会吗?” 他笑:“抽个烟而已,有什么难的。” 我从裤兜里拿出烟盒,他接过去,打火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说:“明天高考了,心情怎么样?” “跟平常一样。”我说。 “没几个人像你这么冷静。”他感慨。 没多久,他忽然问:“哥,你喜欢林棉吗?” 是,我擅长冷静,可是一提起这个女人的名字,我冷静的心渐渐有了波澜。 我弹飞烟头,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沈赞光说:“我知道你喜欢林棉,那天晚上不是因为你想欺负她才那么对她。” 我深深地看了沈赞光一眼。 “我也喜欢林棉,她多可爱,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再也没有忘了她。”沈赞光的目光转向林棉家门口的风铃。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我也拥有过的无助。 我又点一支烟,一口接着一口,眼前蒙上一团短暂的烟雾。 “哥。”他叫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妈回来了,你能去见见她吗?” 他的话音刚落,我冷漠地说:“那个女人是你妈,不是我的。” “你好好想想,她可能要出国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你就去见她一面。”沈赞光劝我。 我猛吸了几口,摔在地上,踩灭走人,沈赞光在我身后继续说:“我知道你也不愿意看见我,她这次来就是为了我带走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就算阿彩是我的母亲,可在她在我心里就像我脚下的烟头。 第二天早晨,沈振川已经离开,饭桌上放着早饭和五百块钱,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想我的父亲。 高考的天气不是晴天,没有万里无云,而是阴雨连绵,我路过林棉家时,停留了短短几分钟,我想见到她,哪怕一个小小的背影。可她就要搬走了,想到这,我低下头,加快脚步,路过几个邻居时,有人对我说:“沈沉今天高考了吧,好好考!给咱巷子街争争光!” 走出巷子街时,我回头望了望,盼望林棉能出现,可眼前的每一处屋檐瓦片,红墙石路都悄然无声的淋着细雨。 九点,语文试卷摆在桌上,开考铃声响彻整个学校,与此同时,梅姨突然冲进考场,我站起身,她哭喊:“沈沉,快走!你爸爸出事了!” Chapter 7 独活 我耳间充斥着击打的雨水声,从不间断地滚落,如同海啸来袭,巨浪横冲直撞,与天地相连,像是一场绝望的灾难,让我恐慌到在雨里无法睁开双眼,堕落深渊前,我听见了救护车的车鸣,车上快速下来几名医生,短短几秒钟,我听见梅姨撕心裂肺地哭喊沈振川的名字。 大雨犹如一层层黑色罪恶的图腾,沈振川面目全非的脸像一道光,不远处的血迹与雨水溶合,流淌在地面的缝隙间。 他被抬进了医院抢救室,我冲向沈振川,他带着氧气罩,血肉模糊,我发梢的雨水疾落在他的脸上,失控地喊:“爸!” 医生将我和梅姨拦在外面,她瘫在椅子上,悲恸欲绝地哭嚎起来。 我倚在墙上,身体彻骨的冰冷,双腿渐渐没了知觉,蹲下去,闭上眼睛。 这漫长的等待让我感到无比煎熬,直到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熄灭,门打开,第一个走出来的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 我立刻走到他面前,大声说:“我!我!我是他儿子!” 医生的眼睛告诉了我结果,我开始感到揪心地痛,他说:“对不起孩子,我们尽力了,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梅姨崩溃地抓住医生,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求求你了大夫!救救他!他不能死啊!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救救他!” 梅姨绝望地跪倒在几名大夫的脚下。 而我,走到手术室门前,一眼就看见了沈振川的脸,被巨大的手术灯安安静静的照射着,他也不感到刺眼。可我不敢走过去,梅姨痛不欲生地冲到他身边,哭喊着川哥你醒醒!他还是不肯睁开双眼。他昨晚还跟我一起喝酒,祝我高考顺利,让我出人头地。此时此刻,他就离我不远,全身上下的伤痕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我,沈振川死了!而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应该答应他娶梅姨,答应他认沈赞光是我亲弟弟,答应他考上大学光宗耀祖。我已经没有母亲,沈振川为什么也狠心离开我! 可是,我没有眼泪,失去至亲肝肠寸断的绞痛却让我异常安静,我站在窗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手指不停颤抖,我只感到寒冷,仿佛窒息在冰河低层无法挣脱。 沈振川的同事纷纷赶来,有人跟我说沈振川在火车临开前去拦下坐在铁轨上被吓坏的一个小男孩,他将小男孩抛到站台上,自己被火车头撞飞出十多米远。 葬礼第三天举行,火葬场里到处都是黑色的影子,我站在沈振川的遗体前。 林棉扶着梅姨走向我,当我抬眼看见林棉的那一瞬间,在人生中这十九年里,我所承受的一切悲苦,突然将我已经破碎的心狠狠地掏了空,我望着她苍白的目光,眼泪直流。 沈赞光疯了一般嘶喊:“哥!爸去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见我如同死人,冲到我面前,摇晃我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吼:“我也是爸的儿子!如果不是林棉今早告诉我,你是不是连爸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是不是?” 是!不止如此,我还告诉沈振川的铁路单位,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个家只有我和沈振川。也意味着在法律上,我是唯一有权利接受沈振川的抚恤金和继承他的遗产。 “你他妈就是个败类!你没资格恨任何人!” 有人将沈赞光从我身边拉走了。 我擦干了脸上的泪,依旧无动于衷,冷漠的目光越过无数个黑色影子,落在窗上,经过几天几夜的雨水,阳光一如从前,可别怪我内心的黑暗让我从没认真的看过一眼。我想,就像沈赞光所说,我可能真的没有资格恨任何人。 当天晚上,梅姨坐在我房里,哭痛了双眼,哭哑了嗓子,她只是落魄无助的坐着,疲惫不堪陪着我,那是我第一次跟她谈话,她轻轻地说:“沈沉,以后你跟我和林棉一起过,行吗?” 我没有回答,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黑夜降临,如此坚决的到来。 “我知道以前你瞧不起我,以为我缠着你爸,可我——”梅姨心如刀割,抽泣起来:“可我们都想后半辈子好好过日子,林棉他爸欠下很多债,带上林煦和别的女人一走了之,留我一个人还债,还要抚养林棉,你爸看我不容易,他是心疼我。” 她哭声渐渐变大,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沈沉,如果你不嫌弃我,过来跟我们一起过,让我替你爸照顾你,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你就答应吧,梅姨求你了。” “梅姨,我对不起你。”我开口说,声音也哑着,带着悔恨。 她捂住脸,失声痛哭,而我终于明白了,沈振川是真心真意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如果不是我,残忍自私,也许沈振川有生之年也会有幸福,哪怕短短几年。 梅姨离开后,我躺在床上,麻木不仁的目光让我看起来像个活死人,我常瞧不起沈振川的平庸,瞧不起他对沈赞光和阿彩的念念不忘,瞧不起他跟梅姨私底下眉来眼去。可是现在,让人唾弃的人应该是我,本就该是我。 天花板的白漆渐渐陷入一个深邃的坑,我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闭上眼睛,出现的画面都是沈振川这么多年对我照顾和隐忍。小时候我没有妈妈,他每次出车前,为了不让我不害怕孤单,自制玩具陪着我,有了玩具我才能有小伙伴一起出去疯跑,不是吗?我长大后,那些哄小孩的招数渐渐没有吸引力,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充满恨意的针锋相对。我对他从未感激,我知道,阿彩生下我,我和她血浓于水,她竟能如此狠心抛弃我。可沈振川没有,作为一个男人,他忍下奇耻大辱选择独自将我抚养成人,而我呢? 林棉的声音轻轻响起,她在我房门前,疲惫地说:“沈沉,我跟我妈说,今晚过来陪你。” 我垂眼看向她:“你回去照顾你妈吧。” “她已经睡下了。”她停了停,说:“我不放心你。” 我翻个身,背对她,说:“我想一个人呆着,你走吧。” 林棉傻站了很久,我提高嗓音说:“赶紧走!” 我不是不想见她,而是觉得我这样不堪的人此时实在不配得到她的善意。 她没有离开,而是关上我的房门,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就在门外,我却不敢转身多看她一眼。 没多久,我听见她说:“赞光,你回来了。” 沈赞光问:“沈沉呢?” 林棉说:“在房里躺着。” 沈赞光嘭地一声推开门,说:“哥,妈要见你。” 我闭上眼不说话。 “你起来跟我走。” 我没理。 他走到我对面,继续说:“就一面,妈有话对你说,你起来啊。” 我睁眼怒视他,“让她滚。” “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代表什么?你非要将自己逼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我咬紧牙,闭上了眼睛。 “沈沉!跟我走啊!” “我爸死了,你们都他妈滚吧。”我恶狠狠地说。 夜里,我起床走出房间,看见林棉正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蹲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刚要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她忽然醒了,有些慌乱,说:“沈沉,你怎么了?” 我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放在她手里,说:“我猜你渴了。” 她立刻接过去打开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然后说:“我早就渴了!” “那你肚子饿吗?”我问。 “沈沉,我不饿,我什么也吃不下,我今晚是来照顾你的,你哪里难受一定要告诉我。” 我对她笑,将她抱起,她柔软极了,像个可爱的小兔子,她在我怀里不安的说:“赞光没走,他在自己房里呢,你放我下来。” “你怕什么?”我问。 “我睡在客厅就行,你放我下来吧。”她说。 “你是怕沈赞光看见你跟我回房间不高兴吗?”我问。 “他跟我一样,心里惦记你,才留下来的。” “如果你今晚不在这,他早就走了。”我说。 她低头不说话。 我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抱她回房间,将她放在床上,她依然有些抗拒,我坐在她身旁,低声说:“别怕,我想让你睡得舒服些,我去客厅睡,你放心,只要你在这,我就踏实。” 她点点头。 我给她盖上夏凉被,她立刻闭上双眼,我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关了灯,离开。 走到沈赞光房门有一条缝隙,我站在门口看去,一片黑漆漆,短短一瞬,我转身回到了沈振川的小床上,他熟悉的气味突然充斥在我的周围。 那晚我在黑夜余下短暂的时间里睡着了,并且梦见了沈振川,梦里他像年轻时英俊,站在巷子街中央,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可我看不清那孩子是我还是沈赞光,直到巷子街街口缓缓而来的白衣女人,小男孩挣脱沈振川,朝白衣女人奔去,沈振川突然大惊失色,痛苦地喊:“沈沉,快回来!” 我惊醒,黑夜离去,天色初见光亮,一切一如从前,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沈振川在厨房忙碌着早饭,提醒我上学不要迟到好好学习。 可是,这样可怕的寂静再次打醒我,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永不回来。 Chapter 8 告别 错过了十九岁的高考,错过了人生的开始,错过了让沈振川白发苍苍看儿孙满堂,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拼了命拉回现实,逼迫我一个人思考,我该去哪?我想我该离开巷子街了。 我感激梅姨,可我无法面对她,我所犯下的一切罪恶让我在她面前像个畜生。我更无法面对林棉,但是我爱她,理智的,永生不变。誓言是一件丑陋的玩具,我知道,当我看着林棉端着饭菜冲进我家门,将我和沈赞光的方便面倒进马桶,强迫我们吃饭时,我多么幸福,可我也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拥有她,我不配。 只是我找不着理由打醒我自己,所以只能逃避躲藏,用酒精麻痹自己,直到我看见她在沈赞光怀里,尽管我不愿承认林棉喜欢那小子,可我必须将自己的愤怒放大,这是离开她,离开巷子街的唯一办法。 她来小丑找我,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沈沉,林棉心里有你,这就够了。 我搂住身边女人的身体,带着醉意,命令自己让她再次恨我,她气的手抖,转身就跑。随后我放开那个女人,女人又蹭过来,我骂了一声,起身去卫生间,镜中的沈沉变回从前那个魔鬼,心如铁石,心里是痛的,跟沈振川走的那天一模一样。 我的生日那天早上,梅姨发短信让我晚上回家吃饭,我关了机,我哪也不想去,我只想去看看沈振川,从小到大,我生日沈振川很少在家陪我,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也没有全家人的生日歌,只有一次沈振川给我买了一个很小的蛋糕,因为我看着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样,气急败坏地丢到垃圾桶里。 沈振川现在在我心中是英雄,从前他忘记我的生日是为了工作,我不该怪他。可是今天,在我做出那个决定之前,必须要去看他一眼,我带上他爱喝的二锅头,花生米,水果罐头,来到县城南山半山腰的墓地,新土的颜色依旧深重,即使阳光强烈,他在这里还是与众不同,没有杂草,干干净净,与沈振川生前一样,到哪都穿着体面。 我点一支烟放在墓碑下,说:“爸,给你点烟解解馋。” 我蹲在地上,一只手放在墓碑上方,有些灼热,就像我此时的心,他生前我无法对他说的话,今天我一定都告诉他,我说:“爸,我高考弃考以后不想在复读了,你别怨我,你留下的钱我想拿出一部分给梅姨,这个你一定同意,是吧?” 说到这,我笑了。 “我答应过你,以后要有出息,你放心,我会给你争气,但也不一定非要念大学,我知道要是你在肯定骂我,我都想好了,明天就走,离开巷子街,去外地闯一闯,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去大城市看看吗?我也是时候该走了,可是我...”我累了,靠在他的墓碑前,背着太阳这一面凉的刺骨,我不忍心移动。说到这里,我想起林棉,我舍不得她,我知道我这一走,就会跟她相隔两端,心就像撕碎一样痛。 “爸,我爱上了林棉,是不是不应该?我知道,我不该也不配,我没有脸面在梅姨和林棉面前活着,她们母女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不能拖累她们,我必须得走,你说对不对?”我打开二锅头,朝地上洒了一些,将花生米和水果罐头也摆在地上。 我知道自己可怜,因为此时此刻,我再也听不见沈振川的声音,哪怕是骂我一句!可这一片沉默荒芜的土地告诉我,沈沉,你承认吧,你真的变成了孤儿。 阳光渐强,我站起身,四周起了温热的风,我再次为沈振川点一支烟,说:“爸,我明天就走了,等过年我再来看你,你安心睡着,等我回来。” 说完我忍下泪,转身离开。 走到山腰的第一个转弯处,我看见了一辆轿车,车辆只能开到这个地方,上坡不是石路。下车的人我一眼就认出来是谁,沈赞光,他带着墨镜,从车里拿出一束白色菊花,站在一旁,然后,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一身黑色连衣裙,头发盘起,身体瘦弱。 这个女人就是阿彩,终于,十几年过去,我和她第一次相见了。 他们朝我缓缓走来,发现我的人是沈赞光,他惊讶地摘下墨镜,停下脚步,阿彩回头看他,沈赞光指着我,阿彩回身望向我,瞧瞧她的样子,多他妈可笑,因为她竟然被吓得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母亲与儿子相见,没有失而复得的哭泣,没有欢喜,没有幸福,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当然,恐惧的人不是我,是那个女人。 先动身的人是我,我一步一步走向她,带着整颗充满黑色恨意的心靠近,直到走到她面前。 阿彩惊慌地,声音颤抖着,“沈,沈沉,是你吗?” 我扬起脸,目光冷峻,说:“我就是沈沉。” 她突然泪流满面,伸出想抓住我,我狠狠地甩开,她哭着说:“儿子,我是妈妈啊。” 妈妈?这个在我世界里最陌生,最无情的两个字,她根本不配对我说。 “你们想干什么?”我怒视她。 她擦泪,从沈赞光手里拿过那束菊花,轻声说:“我想去看看你爸。” “你滚吧,他这辈子最不看见的人就是你。” “沈沉,你别这样,我走之前就想看他一眼,你让我上去,行吗?”她乞求我。 我对沈赞光说:“赶紧带上你妈滚得越远越好。” 沈赞光冲向我,被阿彩拦下,他指着我吼道:“沈沉!你是人吗?” 阿彩呵斥他:“赞光!你回到车里去!” “妈!你看到了,我哥从没拿我们当作亲人!” “我还有话对你哥说,你去车上等我。”阿彩伸手推了推沈赞光,“快去。” 沈赞光看了我一眼,转身回到车里。 阿彩像是鼓起很大勇气迈步走到我面前,她对我说:“沈沉,你不让我去看你爸,我不去,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和赞光去国外,你们在那边重新生活,我好好弥补你,用我的下半辈子弥补。” 我冷笑,“你想弥补吗?” 她急说:“我想啊,儿子,这十几年里我天天都想着你,我知道你恨我,对,你恨的对,我当初——” 我一把将她手里的菊花打飞,大声说:“你他妈不配!” 她惊恐地望着我,摇头痛哭,“我不配,我不配,是我对不起你爸和你,我对不起你们,我是罪人。” “你真想弥补的话,可以,去死在我爸面前,你死了,我们就会原谅你。”我用恐怖的眼神看着她。 她失措地退后,我一寸一寸逼近,继续说:“你不是想弥补我吗?去啊,去死给我看,你放心,你死了我就认你和沈赞光,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阿彩捂住胸口,哭声越来越大:“儿子,妈求你,别这样,跟我走吧,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记得,我回来就是为了能带走你和赞光,妈求你了!” “我妈早就死了。”我冷漠地说。 “儿子,我怎么能看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生活在这里?你还有妈妈啊。” 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开始疯魔般笑了起来。 我什么也不相信,一个女人,作为母亲,不顾一切抛弃自己的孩子,十九年后,她就站在我面前,痛彻心扉地乞求我饶恕,满嘴都是悔恨的话,可是一切都晚了。就像割破手腕,鲜血四溅,生命逝去。 我已经对她恨到极致,我想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阿彩了,我发誓,我没有一句假话,就连这句也是真的,我说:“你带走沈赞光吧,永远别来找我,如果被我知道你来看我爸,我一定会杀了你,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说完,我闭上双眼,将半生的恨通通扎进阿彩的心脏,从没这样痛快过,尽管阿彩在我身后哭喊我的名字,在此时都变成一阵无关痛痒的风,她不是我的母亲,她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阿彩,阿彩,小时候做梦都会哭喊出来的名字,跑在巷子街常听老人们讲故事里的那个女人,站在小学校门口我日日盼着出现的阿彩,夜里让我反复追逐的无数场孤独的梦。今时今日,终于结束了,我见到了她,但我祈求上天,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我直接去火车站买了一张明天一早去北京的车票,我已经决定离开,离开巷子街,离开林棉,我是真的爱她,我希望她过得幸福,没有我的纠缠,没有我的束缚,她就像屋檐下自由自在的风铃,她是属于巷子街的,该走的人是我。 下午我去万豪找刘大亮,他知道我要走,找了很多人给我践行,又给我一张名片。 “他是我表哥,在北京混的不错,你到了那边有不行的那天就去找他,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不能亏待你,到了北京,你好好混,哥们常去看你。”我从来没见过刘大亮哭,今天借着酒劲,他抹起了眼泪。 我收好名片,像是收好自己的命运,跟刘大亮不醉不归。其实刘大亮不是坏人,只是活得败类,吃喝嫖赌抽,他无所不干,可他有钱,有钱的年轻人都应该活得败类,别他妈说如果你是有钱人,你不会,钞票没有放在自己兜里,我们无法理解有多重。 打牌时,林棉再次出现了,天知道我多想她,我还没有准备好跟她告别,怎样告别,我甚至懦弱到只想躲在她家墙外偷偷看她一眼,远远的一眼,让心里刻着她十七岁的模样,倔强的眉眼和可爱的声音,天不怕地不怕的脚步走进了我的心。 她像是快气哭了,颤抖着愤怒的声音说:“好!你好好在这里享受!真是没有辜负沈伯和我妈!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既然你不愿意看见我们,我们消失就是了!本来也是要搬走的!你就捧着你这几个麻将玩到死吧!” 林棉对我失望透顶,但这正是我必须要做的,是我,该从她的世界消失。 她走后,我仿佛失了聪,全世界没有声响,只剩下林棉最后的怨恨,我推到麻将,身体站不直,甩了甩脑袋,去卫生间洗了脸,刘大亮倚在门口,说:“你喜欢那个姑娘就去追!玩他妈什么沉默!” 我不说话,他上前拉住我,“你放心,你走了以后我替你罩着她,有我在,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我没动,刘大亮急了,“你快去追啊!” 巷子街的行人来去匆匆,月光洒在石板路上,踩在上面的声响从没变过,老杨树安静地迎接我,十九年的地方,今晚都应该告别。 林棉家里亮着灯,我听见沈赞光和林棉的笑声,我却只能靠在门外的墙上。沈赞光喜欢林棉,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我身上的层层罪恶,没有千疮百孔的世界,他性格洒脱,英俊热情。他可以给林棉幸福,林棉很快就会忘了我。 突然,林棉家的大门被推开,她就出现在我面前,带着复杂的神情,惊喜又愤怒,她还在生我的气,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我清了清嗓子,下定决心,追上她,她怒视我的双眼闪闪发亮,跟记忆里的那个她一样,想起我对她做出那么多残忍不堪的事,她此时依然愿意这样看着我,为我停下,她在等我给她一个解释,我多想告诉她,我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可我不能。 我必须告诉她:“林棉,我要走了,不上大学了,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 我是沈沉,十九岁那年的夏天,留在巷子街的最后一瞬,这世上每一场无能为力的放手都是救赎自己。 Chapter 1 重逢比爱更冷 时间对我来说就像一棵大树,春来秋去,新枝与枯叶的轮回。 转眼快两年,2008年冬,我高三,也快要十九岁,这是一个即将分离的年纪,我早已做好准备,与过去的自己说再见,可我们说了太多次再见,不知道哪一次才是充满意义的分离。 朱丽叶要去沈阳当兵,不参加高考。孤单从很久以前就是我的朋友,为什么孤单?因为沈赞光离开了巷子街两年,他像沈沉一样,无能为力的放手,从这条巷子街消失,让我自由的生活。 沈赞光是我十七岁生日的第二天离开,悄然无声,直至今时今日,不曾告别,杳无音信。 春节前几天,梅姐像每年一样忙碌到半夜才回家,这个寒假格外寒冷,除了补课的时间,大部分我都呆在家里,无处可去。巷子街的孩子群依旧欢乐,偶尔我站大门口远远望着,看着跑在最前头的小男孩,恍恍惚惚,我以为又回到了小时候。 大年三十前一天的下午,梅姐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给沈伯扫墓,其实她也常去,从没带上我,我知道她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去,沈沉去年没有回来,她担心今年他依然不会回来,让我作为沈伯的孩子去看他一眼。 我按照梅姐所说的买了白酒和水果,打车来到南山的半山腰,冬日里的南山被白雪覆盖,远方与脚下满是闪闪发光的雪花,犹如一片星河。很久没有感受这么舒服的空气了,我深深地呵出一口气,大步朝沈伯的墓碑前走去。 当我离墓碑只有十米远时,那个身影就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衣,侧身静止,仿佛时间戛然,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可我却是惊慌的,带着一丝欢喜,我知道他不是别人,是沈沉啊。 听见我踩在雪地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望着我,眼神如同一道灿烂的光,照亮了我的心。我尽力压制内心的惊喜,看起来若无其事,虽然我高兴地想要尖叫,慢慢地靠近他。 沈沉的脸渐渐清晰,跟从前一样,古铜肤色,精致棱角,深邃眼眸,鼻梁高挺,黑色大衣与一望无尽的白雪自由的融合。只是他长高了,是啊,他快要二十一岁了。 他的嘴角轻扯,熟悉的声音终于在我的世界响起,“林棉,好久不见。” 我对他笑,温柔地回应:“好久不见了。” 我将棉手套摘下,蹲在墓碑前,将白酒和水果摆好,对沈伯说:“沈伯,过年好啊,真羡慕你,永远这么年轻,你看看我们,又老了一岁呢。” 沈沉在我身后笑出声,“你还是跟从前一样。” 我仰头看他一眼,他脸上笑意加深,我想,是他变了样。 在沈伯墓前呆了一会儿,沈沉说:“走吧,天太冷了,你穿这么少,别感冒。” 我们肩并肩下山,经过一阵无声的沉默,我先开口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的火车,我直接过来看我爸。”他回答。 “你还走吗?”我立刻问, 他想了想,点头。 我早该猜到,语气失望:“你换了手机号码,我们都找不到你,我妈常念叨你。” 他清清嗓子,说:“到了北京,我就换了。” 可这两年,他不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连短信也没有。想到这,我有些生气,说:“你是不是在北京发了大财,怕我们去找你呀。” 沈沉侧脸看着我的表情,说:“你简直一点没变。” 我瞪他,“ba我有什么好变的,也没有发财。” 下山后,沈沉独自走到路边拦出租车,我提高嗓音问:“你回巷子街吗?” 出租车停在他身旁,他快速打开后车门,朝我摆手,说:“上车!回巷子街!” 那一刻,我简直要乐开了花,沈沉回来了,我们终于相见。 在路上,沈沉坐在副驾驶,我在后面眯着眼睛,听见他的手机响起,他说:“我到了,别担心,刚才手机没电。” 沈沉的语气温柔,我立刻警惕的睁开双眼,留心继续听,他又说:“北京这几天有雪,你多穿衣服。” 我发誓!跟他通电话的一定是个女人! 天知道我此刻多么烦躁不安,我使劲儿地咳嗽一声,沈沉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瞪着他,他说:“好了,待会再给你打。” 走到巷子街街口,他忽然停住,站在我身旁,扬起脸,意味深长的望着这条窄小冗长的巷子街,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从小我就猜不透他的心,此时此刻,我连他的心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停留了短短几分钟,他迈步说:“走吧,去你家看看梅姨。” 眼看走到我家门口,沈沉看着巷子街里正追逐打闹的孩子群,忽然说:“现在的孩子玩具真多。” “小时候我们只要跟着你玩,就觉得没什么比那更开心了。” 说完我推开大门,走进屋里,梅姐正在洗衣服,我喊她:“妈!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梅姐匆匆走出来,身上的围裙还没摘,手上还沾着这肥皂沫,她见我身后的沈沉,大惊地问:“是沈沉吗?” 沈沉说:“是我,梅姨。” 梅姐乐得嘴都合不上,语无伦次的说着:“快快!快脱鞋进屋暖和暖和,林棉,你赶紧去洗水果,冰箱里还有瓜子和糖块!” 我知道梅姐是真的开心,我也是,可不知为何,我的心被两种感觉狠狠地撞击着,他是沈沉,他回来了,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声音,只是他变了,变得温和沉静,找不到从前锋利的一切。 沈沉在沙发上坐着,梅姐在一旁跟他闲聊,我洗好了水果,泡了一壶茶端到他面前,本来我只想放下快点回房去,不多看他一眼,可他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我忍不住抬眼看去,发现他正说话的同时正注视着我。 我的脸迅速发热,像是再多呆几秒钟,就会烫的满头大汗。我最后还是灰溜溜的回到房间,可我将门留下一条缝隙,倚在墙上,侧耳偷偷听他们的对话。我多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他回来了,留在巷子街,与我一墙之隔。无论如何,我多么不愿他再离开。 梅姐做了丰盛的晚饭,她使劲儿地给沈沉夹菜,好像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亲生女儿,我开玩笑说:“妈!是不是我考上清华你也不能做这么多好吃的呀?” 梅姐用筷子打我的手,“别跟我贫嘴!” 沈沉对我得意的笑,我看得出神,他的笑容比从前好看多了,我竟有一丝甜蜜。 没几分钟,沈沉又接到电话,他走到厨房去接,我埋头耳朵却竖得老高,听见沈沉说:“别怕,等我回去修好,将就两天,我很快就回去。” 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入狱,可我脸上不悦的表情被梅姐看见,立马装作如无其事的继续吃饭,沈沉回来后,梅姐乐滋滋的问:“沈沉,在北京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天!梅姐是不是听见了我的心声! 我故意不看沈沉的眼睛,等待他的答案,他笑说:“没有。” 尽管他否认,可我就是不相信! 晚饭后,梅姐临时加班要走,走前她对沈沉说:“待会让林棉带你回家里看看,钥匙我放她那了。” 梅姐离开以后,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周围霎时间寂静极了,甚至有些诡异,我走进房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沈伯家的钥匙,沈沉走进来,问我:“林棉,你过得好不好?” 我没有回头,小声说:“还行啊,上学,放假,补课,一直都那样。” 其实,我过得不好,我想他,也想沈赞光,时常梦见他们两个,夜里偶尔从梦中醒来却分不清到底是沈赞光还是他。 他走到我身旁,蹲下身,离我这么近,连他和我的呼吸声都一致,他低沉着声音:“你头发长长了,瘦了不少。” 沈沉竟然注意着,关心着我,我将欣喜淹没,假装漫不经心,“我还长高了呢。” 他笑,“小姑娘长太瘦可不好看。” 然后我找到钥匙,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带你回家瞧瞧。” 沈伯家的大门静静的锁着,虽然梅姐常来打扫,可我很少过来,很久了,这是我第一次迈进这座房子。 沈沉直接走进他的房间,开了灯,他环视一周,我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说:“屋子还挺暖和。”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沈沉在这间屋子的一举一动,仿佛是与老朋友相见,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在床上躺了躺,又到电脑桌旁翻了翻抽屉,然后从床下找出很多小时候的玩具,冰爬犁,滑冰车,一袋子玻璃弹珠,四驱车,还有很多动漫卡片。 他惊喜地看着我,“林棉!你过来,这些玩具还完好无损的留着。” 我走到他身边,眼前的玩具一瞬间将我带回小时候,这是我们在巷子街童年里最好的见证,见他开心,我也欢喜:“真的啊,太好了。” 沈沉拿起滑冰车,拉住我的手,冲出家门,奔跑在冬日夜晚的巷子街上,寒冷的晚风吹皱了我的脸,石板路两旁光秃秃的老杨树寂静无声的看着他和我,行人惊慌地躲开,我不管不顾,只想让他带着我,奔向天涯海角,不回头,原来,我是多么喜欢沈沉啊。 Chapter 2 漫长的告别 远离巷子街之外,冰河在南山脚下,夜晚的南山仿佛在夜空的另一头,无数个大雁栖息在那里,披上闪耀无数的星星,提醒我们,沈伯只是那个美丽的地方睡着了。 脚踩在冰河的雪上,发生一声清脆的声响,我不敢多走动,要知道,我真的已经太多年没有跑到冰河上玩耍,长大后反倒是胆子越来越小。沈沉将靠岸十米内的积雪清理干净,冰面上是米色的白,带着一丝闷青,手指贴上去,冰凉之极,迅速被粘上。 他将滑冰车放在冰面上,朝我摆手,喊我:“林棉!过来!” 可我还是不敢动,“你先玩吧,我看着。”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距离,高挺笔直的影子映在冰雪上,两道目光被映得闪闪发光,他看透了我的胆小,对我笑,朝我走来,拉住我的手,他宽大的手掌带着温热的汗,若即若离的蹭着我的手指,我在心里叹气,如果能回到小时候该多好。 沈沉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滑冰车上,让我摆正姿势和方向,然后他说:“别怕,我就在你身后呢。“他忽然放手,嗖的一下,我被一阵疾驰的寒风带走,短短几秒,我连声尖叫。 他指着有雪的冰面,说:“你从有雪的地方上来,不滑,不能摔倒,我在这接着你。” 我走上去后,他笑着问我:“好玩吗?” “小时候我最喜欢玩这个滑冰车了,现在长大了手长脚长,好像个大笨猴!”我兴奋的喊。 沈沉宠溺地抚摸我的头发,贴近他的胸膛,“你冷吗?我把外衣给你。” 我摇摇头,我不冷,反而全身上下都感到炎热似火。 我将滑冰车给他,说:“到你了。” 沈沉英俊的双眸勾着我的心,盘腿坐在滑冰车上面,侧身回望我,像极了他小时候,他一声接着一声的吹着口哨,然后潇洒地冲向前方的黑暗,在黑暗里,他对我呼喊:“林棉!快下来!” 我从没想过他叫我的名字会让我如此欢喜,我顺着冰河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他,眼看抓住他的手,嘭的一下我的屁股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他飞快地抱起我,紧张的问:“是不是很疼?摔坏了哪没有?” 我开玩笑说:“我屁股被摔成四瓣了!” 他比我逗笑,便放我下来,坐在冰雪上,点了一支烟,吹着一口烟雾,躺了下去,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沈沉真的变了,从前他绝不会这样哄我开心,恍惚间,我对他竟有些陌生。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的心里那团火却燃烧的越来越旺,大胆地躺在他身旁,蹭在他的肩下,他说:“冰面上太凉,你快起来,我抽根烟就带你回家。” 我不! “我不怕。”我坚决的说,“沈沉,你还记得小时候,每到正月十五,我们巷子街的孩子们都来冰面上滚鸿运吗?” 他想了想,回答:“嗯,有点印象。” 我想起了朱丽叶,林煦和我在冰面上滚来滚去的傻样子,然后快速地翻了几个身,再快速转过去,全身上下沾满了白雪,手指缩在袖口里,脑袋却忽然撞在沈沉的脸上,他张大双眼,黑黑亮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头上的我,一股烟草味道扑面而来,我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做。 可我必须说实话,此时此刻,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盼望沈沉吻我! 他没有,他只是深深的望着,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然后嘭的坐起来,弹飞烟头,将我扶起,掸了掸我身上的雪,说:“我们回家吧,太晚了。” 回到沈沉家,才发现我们的头发都结了冰,可我手心却烫的不像话。沈沉给我毛巾让我擦擦头发,他要洗头发,我坐在沙发上等他,卫生间的门就在眼前的对面,一块长方形的玻璃模糊了一切视线,我只能听见哗哗哗的流水声,像是我躁动不安的心跳。 突然,我听见沈沉的手机在响,在我身旁的外衣兜里,不知为何,我竟然想到那是一个女人打来的,紧接着第二次响起,鬼使神差,我拿出手机,蓝色屏幕上那三字忽明忽暗,艾佳丽。 这当然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也许还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的名字。 她一共打了三次,见无人接听,她发来一条短信。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更没有资格,可我无法冷静,我摁下收件箱,只有她刚过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写着:沈沉,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想你,明天早些回来,我们一起过年。 沈沉骗人!他在北京根本就是有了女朋友! 我简直要爆炸了!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卫生间向他问个清清楚楚,他只走了不到两年而已,难道全都忘了吗?他说他爱我,他失去沈伯的时候是我陪着他,他说以后绝不会再伤害我!可是现在,他忘了!全都忘了!我为了沈沉,放弃了沈赞光,虽然我从前死也不敢承认,我是喜欢沈沉的啊,我的心里是选择沈沉的啊。 沈沉终于走了出来,他又回房间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烧水,打开电视,这些举动对我来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春夏秋冬,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 我开口问他,声音低沉着:“你明天要走吗?” 他也坐在我身旁,侧脸看我,想了想,终于回答:“是。” “明天过年。”我冷漠的提醒他。 他闷声咳嗽一声,“北京那边有事,我得走。” 我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的问:“大过年的能有多重要的事呢?” 他紧缩眉头,终于发现了我的异样,他靠近我,试着解释:“我…” 我将手中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问:“你有女朋友了,是吗?” 他愣了一下,眼神聚着光,闪闪发亮地看着我。 “她叫艾佳丽,对不对?”我继续问。 沈沉快速拿去手机,用最快的速度翻看一遍,然后起身他心烦意乱的骂:“操!” 我扬脸看着他,带着自嘲的笑,想到这个晚上我多想告诉他我喜欢他,我可以等,等他回来,或是带上我,我以为我对他是重要的,我们一起在巷子街经历这么多苦难,他的心里会留着我,可是现在。 算了,心里一直叹着这个声音,算了。 我起身朝门口走去,手指握住门把,听见沈沉我身后压抑而痛苦的挽留:“别走,林棉,行吗?” “你留下我,是想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不说话。 “你不再喜欢我了,从你离开巷子街的那一刻,我就该明白。”我煎熬地说出口。 我不想走,我发誓,我想天天时时刻刻呆在沈沉身边。可一想到,这两年他不在巷子街,而是另外一个陌生女人身边,关心她爱护她哄她开心。我的心就像是被突如其来击碎的一扇窗,碎片四落。 沈沉走上前,拉住我的胳膊,轻轻一用力,我便转过了身去,可我不想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此刻,我想起了沈赞光,他绝不会这样对我的,绝不。 沈沉说:“对不起。” 我侧过脸,声音讽刺:“你对不起我什么?你有女朋友?还是你不该回来?” 他突然提高嗓音:“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懂我必须离开巷子街!” 我抬头怒视他:“我不懂!” 沈沉的眼里像是有两团火焰在舞动,可他的声音却是苦涩的,“你早晚会懂的。” “沈沉,你看清楚,这个家从你离开以后就这样空着,至少你有时间应该回来看看,看看沈伯,你没时间可以!可为什么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你是想跟巷子街的我们断绝来往吗?那你这次还滚回来干什么?”我失控的喊。 沈沉的脸变得冷峻,如他从前一样,没人能猜到他的心。 他低沉的说:“我以为沈赞光那小子会留下,我以为你们应该好上了。” “你放屁!凭什么你走让赞光留在这个空房子!凭什么?”我快要被他气疯。 “因为他更适合你。”他轻而易举地说。 我恨沈沉! “我会的,会如你所愿!。” 这是我留给沈沉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两年后他第一次回到巷子街我们的最后一面,他再次离开,在2009年除夕这天,他甚至没有跟我和梅姐说声再见。 Chapter 3 梦魇般的阴谋 春末,整个县城充满一种清新而独特的味道,冰雪被一场又一场暖风吹去,化成一条蜿蜒的小河,仿佛夏日雨后的姿势。巷子街到处湿哒哒,尽管老杨树细小的枝芽悄悄冒了出来,行人换上单衣,自行车匆匆而过,石板路缝隙里混合着没有融化的积雪,每踩错一脚,泥水四溅,我的白布鞋再次面临无情的灾难,所以我讨厌春天。 可春天却这么漫长。 这天傍晚放学后,在教室门口等我的人是刘恋,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说话,在学校见到她,刘恋都是斜眼瞄着我,当作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 等同学全部都走光,我到她面前,问:“你在等我吗?” 刘胖子极不情愿,抿着嘴,说:“我哥找你。” “你哥是谁?”我明知故问。 她没想到我这么问,拉下脸,“刘大亮!” “找我干什么?”我问。 “我哪知道!”刘胖子瞪我一眼,“快走啊。” 谁愿意跟刘胖子见面呢,我更不愿意,她从小不喜欢我,初中时因为小孩子滋生的虚荣心,一件羽绒衣让我们正式成为敌人。高中后,因为爱情,刘胖子喜欢沈沉,整个一中人尽皆知。我以为沈沉走后,我和刘胖子再也不会有交集,要知道,十几岁的姑娘对敌人和情敌的恨意只增不减,虽然我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 刘大亮找我,我第一反应不会有什么好事,可他是沈沉的朋友,一想到可能与沈沉有关,心底挣扎一番。 刘胖子不耐烦,“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带路吧。”我说。 刘胖子哼哼一声,转身大步走在前面,我才发现,刘胖子这两年简直连一公分都没长,反而横向发展,她又肥了十斤肉都说不定。想起高一那年,我跟她在楼梯间厮打在一起,她被我踢了一脚,像个大肉球一样滚下去,我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啥?”刘胖子听见回身瞪我。 “一想到见你哥,心情还不错。”我故意气她。 虽然她骂的很小声,但我还是听见了,“真贱。” 我没理,继续笑。 刘大亮的车停在校门口,我走过去,刘大亮打开车窗,肥头大耳的脸钻出来,眯着眼睛,乐滋滋地说:“哈喽啊,林妹妹。” “哈喽。”我说。 站在一旁的刘胖子咣的一声踢着后车门,对刘大亮没好气的喊:“哈喽个屁!赶紧给我开门!” 刘大亮骂骂咧咧的解了锁,刘胖子立刻上了车。 “你找我什么事?”我问。 刘大亮朝我摆手,“来,上车聊。” 我正犹豫,刘大亮俯身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我干脆上了车,刘大亮调头,车子开得缓慢,他点根烟,看了看我,说实话,我有些紧张,我跟刘姓哥俩一直针锋相对,从来没有和平过哪怕三分钟。可现在,我不明白刘大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继续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刘大亮笑:“哈哈哈,没事不能来看看你吗?” 这时,身后的刘胖子鬼吼一声:“刘大亮!你快点把我送回家!我要饿死了!” 刘大亮骂:“吃吃吃!一天天就知道他妈吃!” 刘胖子刚要伸手打他,被我拦住,我开始不耐烦,“别吵了,有事快说!” 刘大亮一脸横肉,额头上的三道抬头纹好像三条水沟,他还自我感觉不错,对我呲牙笑个不停,说:“下周哥过生日,来一起热闹热闹,咋样?” 不咋样!他过生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直接回绝说:“我去不了,现在高三学习紧张的很,我没有时间。” 刘大亮故作失望,“哎哟,我说林妹妹,你这借口实在是没意思,我都亲自来邀请了,你就赏个脸呗?” 刘胖子在后面咕噜一句:“真丢人。” 看到他们两兄妹的关系实际上谁都不稀罕谁,有些好笑,我尽量礼貌的说:“太抱歉了,我真的去不了,我妈也不同意我在外面瞎跑。” 刘大亮立刻豪言壮语说:“我认识你妈妈,餐饮那边的梅姨,你长得跟你妈妈还挺像的,你放心,有我在,你妈妈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今天简直出门装了鬼!刘大亮是重新投胎做人了吗? 我面带尴尬,“谢谢,那个,车就停路边吧,我要回家了。” 刘大亮忙说:“别啊!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急得直摇手,我听见刘胖子在身后气的直喘气。 可刘大亮一脚油门,直接开到了巷子街街口,他说:“你好好考虑,下周日是我生日。” 我下了车,头也不回的朝前走。没走几步就听见刘大亮在我身后喊:“林妹妹!如果你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会见到你想见的人!” 我想见的人,沈沉还会回来吗? 那晚我一夜无眠,门外的风铃格外安静,夜里无风吗?春天的晚风应该夜夜都在啊,是让我仔细听一听心里沉默的声音吗? 周五放学,刘胖子再次找到我,没想到她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诚恳地说:“林棉,我哥的生日聚会你去吧,我不会为难你的。” 我低头盯着鞋尖,不知道怎么回复。 她蹭过来,继续说:“很多人的,非常热闹,可好玩呢。” “我跟你们不熟,我不去了。”我说。 见我没答应,她一脸神秘,说:“林棉,我保证沈沉哥哥也会回来的!” 我抬眼认真地看着刘胖子。 “真的!我哥说了,沈沉哥哥过年回家没见到,这次一定让他回来。” “我考虑一下。”我动摇了。 刘胖子干脆伸手握住我的手臂,大声说:“还考虑什么啊,我们在一起吃喝玩乐多开心呀!” 我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 “你来吧,沈沉哥哥一定也想看见你的。” 我深呼一口气她,点头说:“行。” 她笑哈哈地说:“那就说定了,周日下午五点,我家宾馆五楼最大的房间,你可一定要来啊。” 说完她跑远。 那天是周日,天晴,我跟梅姐说同学生日晚上晚些回来,她见我终于不再整日窝在家里,爽快答应。可我只想着,我又能见到沈沉了,我该怎么做,该说些什么,该穿什么衣服。翻开衣柜,我换上浅色牛仔裤,白色T恤衫,再穿上一件绿色大衣,扎上马尾,在卫生间里呆了半小时为了化个淡妆,洗掉,再化上。 下午四点半,门外有人喊我,这声音是刘胖子的,我出门看见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二十多岁,不像是学生,但穿着很体面,烫着很长的头发,像一条条钢丝一样。 刘胖子见我出现,她酸唧唧的说:“搞这么漂亮干嘛呀?” “你怎么来了?”我问。 她拉上身后那个钢丝头说:“这是我堂哥,一会儿让他送你,我要去给我哥买个蛋糕。” 我没有多想,答应了她。钢丝头对我客气的说:“你叫林棉吧,走吧,我们一起去万豪。” “谢谢。”我说。 到达万豪已经五点半,可是五楼却空无一人,刘胖子所说的最大的房间在西边的尽头,房门号5010我走进去,钢丝头随后跟来,各处看了一眼,说:“怎么没人?” 钢丝头说:“你等着,我出去看看他们人在哪。” 钢丝头走后,我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落日就在西方,县城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点亮,我独自等待,今晚什么也不为,只为见到他。 直到太阳最后的余晖也消失不见,夜幕周而复始的归来,我依旧一个人,心里开始感到不安,我站起身,到门口打开灯,突然门锁被打开,我警惕地退后,还是那个钢丝头,他快速进来,倚在门上,我再次听见锁链被死死的划上,可是一切太晚了,钢丝头冲向了我。 Chapter 4 黑暗里的光 我惊慌失措地退到落地窗前,眼前的钢丝头面带笑容,走到离我一米远的距离,他停下,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刘程,是刘大亮的堂弟。” “他们人呢?刘大亮在哪?”我瞪着他。 “我也没找到啊,找了宾馆整个五层都没见我堂哥,估计换场了。”他说,然后坐到我身旁的椅子上,拿起一个苹果,用纸巾擦了擦,咬下一口,皱眉吐掉,骂道:“真他妈难吃!” 我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尽量保持冷静,说:“既然刘大亮不在,那我先走了。” 说着我正走向门口,身后叫刘程的男人喊住我:“别走啊,听说你是来跟你小情/人私会来了,你那小情/人虽然不在,可这里不是有我陪着你吗?你说你想玩什么,我都奉陪。” 大事不妙,我飞快地走到门口。 他说:“门是反锁的,没有钥匙你哪也去不了。” 我身体发颤,打开锁链,使劲地打开怎么都没反应,可刘程已经走向了我,一只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到床上,我惊呼地喊:“你滚开!别动我!” 他放开,双手举起,邪恶地笑着:“好好好,我不动,宝贝儿,别这么激动嘛,反正今晚只剩下我和你,时间这么多,我们慢慢享受。” “是谁指使你的!是刘恋对不对!”我喊道。 “是谁有什么关系啊,来吧,亲爱的。”他邪恶地说。 我双腿瞪着床单,身体向后仰,可一切无能为力,这他妈就是一场阴谋,是刘大亮和刘胖子联合一起要害我! 我猛地起身要逃,他一把搂住我的腰,顺势将我推到在床下的地毯上,我用力踹开他,爬起来往门口跑。他从后面狠狠地拽住了我的头发,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一瞬间,刘凡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整个人压在我身上。他伸出手捏住我的脸颊,恶心的粗气喷在我后颈上。 “别怕,小宝贝儿,我会很温柔的。”他奸诈的声音让我想哭,他的手开始在身上来回摸索,我摇头求饶:“别这么对我,我跟你无冤无仇,我求你了。” 刘程的钢丝脑袋蹭着我脖颈,扎着我一阵颤抖,“你跟我好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这是犯罪,你不懂吗?你就不怕我报警吗?” 他奸笑:“报警?我大伯在公安局有人,没人会相信你的鬼话。” “我就想知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虽然我是奉命行事,可谁让你长得这么白白嫩嫩,我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蒙住我的眼睛。 我想掰开他肮/脏的手,可我的力气太小,身体无法动弹,咬着牙,用套他的话来拖延时间,“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对不起刘恋的事,可她都原谅我了,她没跟你说过吗?” “我堂妹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正中下怀的说:“她说你见谁跟谁睡,你们一中的男人差不多跟你睡个遍了,是吗?” 狗娘养的刘胖子! 他的腿用力蹭着我的腿,继续说:“我堂妹说你常欺负她,还跟她抢男人,说你床上功夫了得。呵呵,没想到你还是个火辣的妞,来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说不定今晚以后,你会天天哭着求我跟你睡呢。” 我咬着嘴唇,继续求他,假装妥协,说:“你别急,我不喜欢这样,我先去洗个澡,你在床上等我,怎么样?” 他怀疑地盯着我。 我又说:“这个房间都被你反锁上了,我能逃去哪,对不对?我们快点,你让我去洗澡,你现在不也等急了吗?” 刘程一听我这么说,他看上去有了松动,把手从我的身上拿开,慢慢站直了半个身子。眼看时机已到,我快速地起身,抬起脚,对着他的下半身就狠狠地踢了过去。然而没想到的是,我竟踢歪了,那一脚正中他的大腿根。他扑上来,愤怒地甩了我一巴掌,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满眼暴戾:“妈的!你这个小娘们竟敢跟我玩阴的!我给你脸,你不要脸!现在我他妈就办了你!” 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用膝盖钳制住我的手,麻利地脱下我的外衣,我感觉我的手快要被他压断了,痛到麻木,脑子里嗡嗡作响,头顶仿佛有万千个细小的针头在不停的刺着我。我已经丧失思考的能力,只能不断的哭着重复:“别动我,我求求你,别动我。” 但是我知道,这也没用。 转瞬间,这个混蛋已经把我的T恤扒掉,只剩下内/衣的我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我的心迅速跌进一个绝望的黑洞,身体和大脑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放弃抵抗,只是一动不动的被他压上来,不再反抗也不再求他,只有汹涌而无声的泪,像是坏了的水龙头里的水,止不住的往外淌。 就在他要扒去我的牛仔裤时,门铃突然响了。屋外传来的是女服务生的声音:“抱歉,打扰一下,这间房已经被预定了。” “滚!”刘程朝门外大喊,但对方依然不停地按门铃。 “不好意思,房客要入住了。” 刘程骂骂咧咧的站起身,威胁我说:“你他/妈要是敢出声,或者乱来,我弄死你!” 他走后,我立刻抓起被子裹住了狼狈不堪的自己,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我要逃,不可能,这里是五楼,跳下去必死无疑,我怎么这副鬼样子冲出去喊救命,梅姐还在这里上班,我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我绝望地瘫在地上很久,等着致命的黑暗到来。可是,那个混蛋一直没有,但外面的寂静确实可疑,说不定此时他已经不在房间,我不趁现在逃跑,更待何时。 当我抓起衣服时,听见嘭的一声砸门声。我飞快地躲到床另一侧昏暗的角落,全身蜷缩着,颤抖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紧紧闭上双眼,直到有人伸出手将我抱起,我不敢睁开眼,疯狂地打他,吓得失声尖叫:“滚开!混蛋!不要碰我!” 可耳边却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别怕,林棉,我是赞光。” Chapter 5 你忘了我哥吧 仿佛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我一头栽进沈赞光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听着自己泪水如洪,他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伸手抚摸我的头发,一张脸贴在我的额头上,我在他怀里崩溃地哭嚎。 见我哭累了,他将我放在床上,浴巾忽然滑落,这种莫大的耻辱感让我无法直视他,虽然我多么想仔仔细细看看他的脸,我们已有两年不见。 我伸手要捡起浴巾,被沈赞光拦住,他对我温柔的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的双眼,尽管我现在衣衫不整,他也不多看其他,他轻声说:“你别动,我给你穿衣服,马上带你走。” 沈赞光小心翼翼地为我穿好T恤和大衣,从卫生间拿来一把木梳重新给我扎好马尾,用纸巾将我哭花的脸擦的干干净净,他蹲在我眼前,伸手握住我的,眼神不停闪烁,像是几颗闪耀的钻石停留在眼眶里。 “我来得及时,那个人什么也没有做,对吗?”他想了想,问我。 想到十几分钟前那场噩梦,我痛苦地捂住脸。 沈赞光轻轻地拿开我冰冷的手,凑近我,对我温柔地笑:“没事了,都交给我,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林棉,看着我,林棉...”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将我的脸面对着他,“看着我,我是赞光,我回来了。” 我抬起头,眼前的人是赞光啊,他依旧是记忆里的那个英俊如光的少年,哪里也不曾改变,他不是沈沉,赞光绝不会改变。 他扶我起身,搂住我的肩,说:“走吧,别怕,我们出去。” 当我们要离开这间恐怖的大屋子,眼前突然出现很多很多人,他们刚刚像是匆匆赶来,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刘大亮,他突然冲向我,整张脸好像快被气炸了,他吼着:“林棉!刘程那个狗崽子对你干什么了!” 我抬眼怒视着他,满心恨意。 刘大亮急得直骂:“你他妈快说!他动了你吗?” 沈赞光冷眼看着刘大亮,搂在我肩上的手更加用力,带我一起从刘大亮身旁走过,穿过人群,我没有见到刘恋,更别提沈沉,这就是我的罪恶,我为了他而来,却变成一场灾难。 走到电梯旁,刘大亮骂骂咧咧地追上来,“林棉!你跟我说!如果他碰你一根手指头,老子废了他!” 沈赞光的双眼怒火直烧,双腮鼓起,对刘大亮狠厉地说:“我还没报警,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一切都好说。” 刘大亮仔细打量沈赞光一番,大声说:“林棉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该怎么做我清楚!” 这时,电梯门打开,我独自走进去,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沈赞光随后跟进来,站在我身前,对峙刘大亮,语气不留余地地说:“我告诉过你,林棉是我女朋友,我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管你是谁,就算天皇老子我也报警。” 沈赞光说完,电梯门缓缓关上,我微微抬起头,看着刘大亮一时间土灰色的脸,最后喊道:“林棉!你相信我!这件事与我无关!” 两年后,我再次跟沈赞光来到他的四楼,屋子里的摆设一如从前,可我发现沈赞光可能已经回来几天了,不然冰箱怎么会有这么多吃的,厨房里有一股炒青菜的味道,卧室的被褥没有整理,床下有几罐空啤酒。 他忽然从我身后跑过来,笑嘻嘻地说:“我靠,这些还没收拾呢。”然后飞快地将被子胡乱铺好,捡起垃圾丢掉,对我说:“林棉,你先坐在床上休息,我给你弄吃的。” 我怔忡不动,有些恍惚。 他将我拉坐在床上,仔仔细细的看着我的脸,好像我们已有一辈子不见,他伸出手将我拦住怀里,声音带着心酸:“我不该走,对不对?你瞧你现在,我怎么做都不对,不管留下还是离开。我想你林棉,我们现在长大了,我不是从前那个毛小子了,你看看我。”他说着,将他英俊的脸凑过来,温暖的呼吸和声音让我一阵晕眩,我抬眼认真地望着他,他多好,像这世间最美好最珍贵的宝贝。 “长大了。”我喃喃低语。 “我是不是变得更帅了?”他开玩笑问。 “嗯,你也长高了不少。”我认真地说,其实他确实变得更出众,可我竟然觉得他越来越像沈沉。 沈赞光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温柔地说:“你等着,我去给你做饭吃,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欣赏我的美/色,是不是?” 我被他逗笑,他见我终于有了笑意,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我走到窗前,夜色正浓,行人如此惬意的走在路灯下,我看不见任何人心里的伤痕,没人愿意剖开胸膛为你拿出血淋漓的鲜红心脏,告诉你爱情的最后代价是停止等待。 有什么可耻的?我不在乎,我就是承认我爱沈沉,我去参加刘大亮的生日会是为了能见到沈沉,我被陷害差点失/身是为了沈沉,就算此时此刻,我眼望窗外的灯火阑珊心里想念的人还是沈沉,我爱他。 我眼中是无泪的,尽管我半小时前正在经历人生中的奇耻大辱。沈赞光就在这里,他为了我经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煎熬,我心疼他,虽然这些不是爱情。但我多么害怕,望着他的双眼,我渐渐找不到小时候那样闪烁的时刻,因为他现在的面孔太像沈沉了。 时间可以让我忘记,我相信,它可以治愈所有人。 十几分钟过去,沈赞光喊我:“林棉!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他炒了两道素菜,坐在我身旁,给我盛饭时说:“家里没肉了,米饭不是新煮的,时间来不及了,我用微波炉热了热,你要是不喜欢吃,我们就去饭店吧。” 我尝了尝,味道还不错,说:“不用,真没想到你学会了做饭呢。” 他一听我夸他,得意的挑眉,夸张的说:“这些都是小意思,过几天给你做水煮鱼,还有,你爱吃的我都会。” 我瞪他:“油嘴滑舌!” 他不服气:“我明天中午给你做水煮鱼,真的特棒!我跟我妈饭店师傅学了半个月呢!” “好好好,你棒!”我哄他,又问:“你妈在日本开饭店吗?” 他回答:“对,中国川菜,原本我妈在南方就是开饭店的,前几年认识了一个日本男人,那个男人说要带她去日本结婚。” “你妈妈再婚了?”我大惊。 “还没呢,不过,也快了。”他说着,表情有些沮丧,又转移话题:“快吃饭,待会儿就凉了,吃完我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好不好?” 当然好,他从来都是这样,哄着宠着,声音如微风。 晚饭后,沈赞光不准我伸手洗碗,一个大男孩带上围裙,在洗碗池前洗洗涮涮,偶尔回头对我笑,像小两口一起过日子。一切收拾完毕,他换上干净的T恤,端着水果摆在我面前,我忍不住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坐在沙发上,朝我摆摆手,我照做,他摘下一颗葡萄喂在我嘴前,我拿过来自己吃,继续问:“快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算了算,说:“大概一周前。” “那你为什么不回巷子街呢?” 他立刻说:“我回去了,也回到我爸的坟前和家里看了看,巷子街的家里还跟我走之前一个样。” “我怎么不知道?”我说。 他奸诈地笑:“我躲在你家门口不远的老杨树后面了,看见你天天晚上放学回家,偶尔去一中门口等你上学。” 原来如此,我不满:“你躲起来干嘛?” 他假装委屈,跟以前一样蹭着我的肩膀,说:“我怕你因为两年前我突然离开巷子街生我的气,我怕你不愿意见到我。” “我没有!”我提高嗓子吼了一声。 沈赞光笑哈哈地搂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来来回回蹭着,我甚至感觉到他下巴稀疏而坚硬的胡茬在扎着我的发丝,一阵发痒。 “我知道我的林棉不会,我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他轻声说。 唉,他心里总是苦的。 “真是瞎操心!”我骂他。 “我当然得为了你操心啊,前天中午我在一中等你放学,我想我该出现了,至少给你一个惊喜,可我看见你跟刘大亮的妹妹一起走出来,还上了刘大亮的车,我一路跟着你们,直到巷子街,我听见刘大亮说如果你去会见到你想见的人,我知道他在说谁,那时候我想你和我哥是不是还有联系,不然刘大亮为什么要找你?两年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忘了我?”沈赞光说到这,用手轻抚我的头发,继续说:“我在这个屋子呆了一整天,无论如何,我必须见到你,我的担心真的发生了,今天下午我碰见了刘大亮妹妹,她一个人在巷子街街口打电话,说什么你必须把她骗到房里,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否则一分钱没有!我在路边拦住她,妈的!那个胖娘们跟我说我敢动她就让刘大亮弄死我!后来我去万豪酒店,看见你...” 我开始哭,拦下他的话,“别说了,你别说了。” 沈赞光手忙脚乱的为我擦泪,“好好好,不说了,林棉,我回来了,你看,一个大活人就在你身边呢,你现在完好无损的,只要你能解了恨,我做什么都行。” 我失控地大哭,脑袋摇个不停,我不要那些,我什么也不要,别再提醒我,我做了那些愚蠢的事其实是为了能见沈沉一面。 沈赞光的双手擦去我脸上的泪,那声音像是乞求我,没有尊严,不求回报,他说:“林棉,你忘了我哥吧,让我留在巷子街,忘了他好不好?” Chapter 6 决心烧成了灰 星期一晴转多云,风吹书页,插入再多书签也于事无补,头顶的天空盘旋一个黑洞,所有乌云聚集一处,仿佛一伸手便会扯下来。 我刻意走得快些,我担心沈赞光在校门外等得时间越久越心急,可沈赞光没有如约出现,我还想尝尝他传说中那道拿手的水煮鱼呢。我等到的人可想而知,是刘大亮。 刘大亮今天打扮格外正式,一身灰色西装,大背头油光铮亮,手里掐着一支烟,倚在他的轿车门前。很显然,他在等我。 可我故意低走疾步从人群穿过,但事与愿违,刘大亮还是眼尖的发现了我,他在我身后扯着嗓子喊:“林妹妹!你等等我!”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正要追上来,我撒腿就跑,在第二个路口被他的轿车拦住,他下车,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嬉皮笑脸地说:“林妹妹,你躲着我是啥意思?” 我不理他,绕过他的轿车,继续走路,他死皮赖脸继续穷追不舍,一路在我身边小跑着,嘴里喘着粗气还不忘念叨:“昨晚那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你咋就不能相信我呢?我收拾刘恋了,她以后绝对不敢再招惹你!刘程那狗崽子跑了,我现在找不到他人,不过你放心,我早晚给你个交代!你相信我吧,林妹妹。” “谁信你的鬼话!”我瞪他一眼。 “老子这两年一直都罩着你,你还没发现吗?” 我发现个屁!谁稀罕他罩着! 他翻着厚眼皮,又开始哄骗我说:“林妹妹,把花收下吧,哥特意来给你道歉的。” “我不要!”我提高嗓门喊。 “我答应沈沉他走以后要照顾你!再说昨天我生日,我特意让沈沉回来,我找你来也是为了让你俩叙叙旧,我是好心!可哪想到出这么档子事!” “你答应沈沉照顾我,那我谢谢你,以后不必了。”我冷漠地说。 “我真的没想到沈沉爽约,我都没敢告诉他你出了事!这样,你先原谅我,我为了补偿你,我告诉你沈沉在北京一切情况,咋样?” 他见我有所动容,一张大脸凑过去,谄笑地说:“还有地址呢。” 我看着刘大亮满面油光的脸,额头沾满了汗,手里的鲜花垂在鞋面上,没完没了地说:“林妹妹,你原谅我吧,以后刘恋绝对不敢动你!你也算我半个弟妹,你说对不?” 刘大亮此时哭丧着脸,我心里嘲笑他现在的蠢样,忍不住对他说:“你赶紧回去看看你的车吧,还没熄火呢,小心被人偷走!” 说完,刘大亮猛地停住,恍然大悟地转身,发现已经跑出了老远,他的轿车就停在马路边,他见我脚步加快,又不得不回到他的轿车那,一边跑一边对我喊:“林妹妹!你等等我啊!你听我解释!” 眼看公交车就在面前,我噌的跳上去,身后的天空突然一声巨响,雷声震彻整个县城。回到家,我烧水简单煮了粥,吃点小菜,倒头就栽到床上,此时下了雨,这倾盆大雨说来就来,就像我经历的一场又一场故事。恍恍惚惚,我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美妙绝伦的梦—— 梦里夏日炎炎,我站在犹如山峰的堤坝上,与眼下成片成片的绿油油的稻田相联,微风轻佻地在稻叶指尖跳舞,好像一不留神就被迷惑了去,紧接着,阳光如同阵阵微波,少年模糊的脸出现在远方,在树林间,在我的指缝间,在我的耳边唇边,我只好微眯着双眼,等待他的到来。可他没有,窗外的雨声这场等待落了空,我睁开眼睛,雨水流淌在窗上的玻璃一片波澜,我多想承认,少年的脸就是他,就是沈沉啊—— 我这辈子非要跟沈沉纠缠不清吗? 当天晚上,雨后巷子街的夜晚格外清爽干净,行人不多,连孩子群也乖乖钻进家里不出来吵闹,我在房里写作业,听见门外一阵口哨声,不用猜这一定是沈赞光。 我推开大门,就看见他一身蓝色大衣,站在路灯下对我傻傻的笑。 想到中午说好的他给我做水煮鱼,却放了我鸽子,我假装生气,“你来干嘛呀?” 他背着双手,上身探向我,故作神秘,“你猜我一整天都去哪了?” “不知道,你快说。” 他一只手朝我举起一个红色的小水桶,另一手拿着小袋子,里面装满了各种调料,表情失望地说:“我今早去县城外的水库钓鱼了,可我运气不好,又是新手,一直到下午我才钓到两条鱼,唉!” 我打开水桶盖,半桶水里面只游着两条鱼,而且是很小很小的那种,我安慰他说:“下次有这么好玩的事你可得带上我,说不定我还没你厉害呢。” “那我周末就带你去,好不好?” “你不回你妈妈那了吗?”我忽然问:“学业也不要了?” 他蹙眉陷入沉思。 好吧,又绕到这个话题上,我干脆不再多问。 我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赞光大步朝沈伯家的方向走去,回头叫我:“林棉快跟上!今晚我给你做水煮鱼!” 沈赞光走进屋子里四处看了看,只是没有打开沈沉的房门,然后洗手一个人在厨房忙乎起来,没多久他从冒着烟的厨房跑出来,对我说:“林棉,你快到屋子里去,烟太呛!” 说完他再次进入厨房。 可我却不由自主地跑进沈沉的房间,关上门,身体贴在门面上,那一刻,这间屋子所有承载的回忆扑面而来,我多没用,门外守护我的人是沈赞光,而我却站在这里,看望着曾经属于沈沉的一切,我以为我可以缝补自己这坏得不成样子的世界,但此时,不知为何,我强大的自信却如火烧一大片的房屋,刹那间全部摧枯拉朽了。 不久后,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身后的门微动,我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试图让自己清醒。是的,我要忘了沈沉,就应该在心上扎入一把刀,决绝而痛快的忘记。 我转过身,握住门把,缓缓打开门时,我轻快地笑着,说:“赞光,我们什么时候吃小号水煮鱼呀?” 可出现在门另一面的人却不是沈赞光,他微垂着脸,冷峻如光的双眼震慑着我的心跳,毫不留情地将刚刚我所有信誓旦旦的决心烧成了灰。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还是记忆里那句仿佛咒语一般:“我不是沈赞光,我是沈沉。” Chapter 7 一场短暂的幻影 沈沉,那张我在梦中时常出现,遥远在天边却模糊的面容。此时此刻,他终于再次站在我面前。一身灰色风衣,面色温和,眉宇间淡淡的舒展开来,仿佛在诉说心事。可我的心却是痛的,带一丝惊喜,他还是惦记我的,我猜,他是为了我回到巷子街的吗? 即使这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我有那么多疑问想要问他,最后我还是选择了沉默。门外不止有沈沉,还有沈赞光。 我只是对沈沉轻轻地笑,然后抬步从他身旁走过,厨房里飘来的鱼香让我渐渐清醒,可沈赞光却不在。我去沈赞光房里找他,依然无人。 刚要走出房门,我听见沈沉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林棉。” 我的双脚像是被他施了魔法一般定在那里。 沈沉走到我身边,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我不敢抬眼多看他一眼,我怕,我怕我会忍不住流泪,为了他失去沈伯后变成孤儿的悲哀,为了他承受世间最残忍的痛却选择独自离开,为了他最终还是有了别的女人而不再属于巷子街,为了他与我之间十几年的情意越来越淡薄。 沈沉低沉的声音传来:“在沈赞光回来之前的这点时间,你留给我,他回来我可以走。” 我狠狠地咬牙,短短几秒钟,我却只想逃跑,因为我不确定沈沉要跟我说些什么,我不确定如今我在他心里是不是连一点渣滓都不剩了。 我沉着脑袋,小声问他:“你知道赞光去哪了吗?” 他说:“我进屋时就没看见那小子,不过你别担心,看这样,他还等着为你大显厨艺,舍不得留你一个人。” 沈沉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上一秒我还在为他心酸,可现在我却不满他对沈赞光的敌意,他始终不愿承认沈赞光是他亲弟弟,可他们血浓于水,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我的全身渐渐燥热,快速走到院子里,夜色渐浓,雨后的巷子街格外清静,石板路缝隙里的泥土与雨水混合,老杨树枝叶被尽情灌溉,陈旧的红砖墙依然潮湿,这一切所散发出的气息多么熟悉,我真的舍不得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沉学会妥协和追逐,虽然这些都基于他想远离我。他大步追上我,伸手拉住我的手臂,声音恳求:“就给我几分钟,行吗?” 行吗?我想,只有短短几分钟,我们相处的时间本就少的可怜,是啊,我们多么可怜。 我转身面对他,这个院子里,只剩下沈沉和我,我缓缓抬起头,他的身影黑漆漆,覆盖住我的目光,见他正对我温柔的笑,抓住我的手却不肯放。 “有什么话你快说吧,说完我要去找赞光。”虽然我并不想再激怒他,但我想,如果他再跟我上演什么分道扬镳的一幕,我不会显得那么卑微。 沈沉一听,放开手,整张脸渐渐复杂,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的话。 “林棉,还剩两个月你就高考了,对不对?”他问。 “嗯。”我点头。 “希望你能考上个好大学去大城市,以后你有出息,梅姨也能跟你享福。”沈沉说这些时眼睛里的两道光芒忽明忽暗。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我妈,你放心。” 沈沉笑起来,带着苦涩,“那就好。” 沈沉开始沉默,我紧张地看他一眼,问:“你说完了吗?” 他伸手抓了抓头发,表情凝重,像是还有很多很多说不尽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 我心急,“你还有什么话赶快说呀。” 沈沉侧过脸看向沈伯的房子,每间屋子都通亮着,如果仔细闻,依然可以闻到沈赞光做的鱼香。沈沉的目光就像看老朋友,爱人,亲人,仿佛沈伯就在门口与他微笑。 他说:“我这是最后一次回巷子街,我要卖了这个房子。” “什么意思?”我大声问。 “我急用钱,暂时没别的办法。”他说完深深地看着我。 “你需要多少钱?做什么用?你把话说清楚!”我愤怒地问。 “我…”沈沉停顿了一会儿,“我必须卖房子。” “回答我!你为什么着急用钱?!”我失控地喊。 “林棉。”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力道轻柔而我却感到像是被山石砸中一样疼,他近乎哀求的声音传来:“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就当我死了。” 他话音刚落,我恶狠狠地抓住了他胸前的风衣,“你是不是又跑来跟我见什么最后一面!是不是?沈沉!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沉不动,任我发疯。 “对,最后一面,这辈子的。”他低沉的嗓音像是被千刀万剐后的求救,他就是那个该死的人! 我说了多少次我恨沈沉,谁能理解我的心,我恨他的日子终日悬在地狱里,他无心更无情,让我替他经历一场又一场劫难。可是我爱他,我在等,等他回到巷子街,不再说分别,不再回忆我们各自轮回的苦痛,带我走,我属于沈沉,再也没有杳无音讯,再也没有等待和思念,再也没有最后一面。 我的双手开始发抖,这些话我写在目光里,沈沉应该懂,留下来,或者带我走。 沈沉的脸面对我,认真地看着我,冷漠地说:“以后,你和沈赞光别跑这来了。”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我挥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胀痛感迅速蔓延全身。沈沉像冰一样冷的眼神怒视着我。 我却不再感到愤怒,因为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沈沉竟然会混蛋到如此地步,巷子街是他的家,这个房子是沈伯留给他唯一的避风港。 我常盼着我和他能回到小时候的孩子群里,沈沉像领袖一样带着我们奔驰在巷子街的每一处石板路,我那么弱小,只能跟在最后,偶尔他回头寻找是否有人掉队,我急急跳起脚,目光越过十几个头顶,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脸孔。 瞧瞧他现在,何止是陌生,简直就是那个最初痛恨我的魔鬼。 一想到我在他面前还存在如此不堪的爱情,我忍不住问:“沈沉,你还爱我吗?” 沈沉的脸沉下去,走近我,伸出双臂轻轻将我搂在怀里,像是最后的告别,我的眼泪就像坏了的水龙头,一张脸死死地埋在他冰冷的胸前,我不敢放手,害怕这真的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我卑微到骨子里,小声问:“你回答我,你还爱我吗?你别走了,好不好?沈沉,你回家吧,你给我两个月的时间,等我考上北京,我们一起离开巷子街,沈伯的房子不要卖,这是沈伯和你家呀!我求你,你答应我吧。” 沈沉的身体开始颤抖,双手渐渐用力,他开始哽咽,他在哭。 我不懂,沈沉此时此刻颤抖的双手和压抑的哭声是否回答了我,因为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大门被推开,沈赞光赫然出现,手里拿着一个瓶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怔忡在门口,他震惊而错愕的看着这一幕。 “哥?”沈赞光沙哑地开口。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揪心过,这让我想起唐山大地震里母亲只能救活一个孩子时的痛心疾首。可先放手的人却是沈沉,他捂住脸,然后狠狠地甩开,对沈赞光冷漠地说:“你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进屋,我有事跟你说。” 说完,沈沉独自走进屋里,我也想转身就走,可是沈赞光几个大步拦住我,笑着对我说:“对不起林棉,你等急了是吗?我去买料酒了,街口几个小卖店都没有我要的那个牌的,我跑去大超市买的,可算买着了,正好我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跟他也三年没见了,咱仨一起吃晚饭吧。” 我脸上的泪没有干,也许泪痕依旧清晰可见,沈赞光不多问,只是隐忍和承受,他笑着,背后却撕心裂肺,我对不起沈赞光,这些年他的苦不比我和沈沉少一丝一毫。 见我沉默,沈赞光牵起我的手,大步走进房屋,沈沉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表情冷漠。沈赞光将我带到沈沉身旁,说:“哥,你跟林棉等着我,最多二十分钟,鱼就好了,等我啊。” 沈赞光刚走几步,沈沉拦住:“不用,我吃过了,听说你回巷子街了,我今天特意来找你。” 沈赞光停住,转身面向沈沉,认真而严肃的看着沈沉的双眼,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沈沉和沈赞光对峙的目光,他们都长大了,身体和灵魂都是成熟的饱满的,他们血脉相连,却背道而驰。在彼此自以为是的坚信当中,我感到一种被决定的恐怖。 沈沉从风衣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抬眼对沈赞光说:“这是这几年你妈给我汇的钱,我全都存在这个卡里,一共八万,你替我还给她,你也替我转告她上个月是最后一笔,我现在已经换了银行账号,让她别出现在我世界里,你能帮我吗?” 沈赞光的目光落在那张银行卡上,久久沉默不语。 沈沉继续说:“我知道你在县里还有房子,所以这房子我打算卖了,以后,别过来了。” 沈赞光怒视沈沉,“你凭什么卖掉爸的房子!” “我是这房子法定继承人,卖不卖,我说了算。”沈沉冷漠地说。 沈赞光忽然冷笑,说:“哥,我们何必如此,就算你卖了它,你再也不回巷子街,你还是我哥啊。” 沈沉无所动容,“那是你的事,在我这,你是沈赞光,我是沈沉。” “你为什么恨我?”沈赞光痛楚而哀怨的看着沈沉。 “我不恨你,我现在也不恨那个女人。我就是不想再回巷子街了。”沈沉一边说,一边看向我,苦涩的声音继续响起:“沈赞光,你好好照顾林棉和梅姨,我会感激你。” 说完他掐灭烟头,起身,迈步,推开门,短短几秒钟,他决绝地走出了沈伯的房子,不留一点余地,不曾回头多看我和沈赞光,不管不顾身后的我们多么悲伤。 可追出去的人却是沈赞光,他喊:“哥!你能不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我的目光穿过玻璃,看见沈沉的影子落在那里,孤单而落寞,我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沈沉,独自一人在这个房子里等待沈伯出车回家,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应该就是这样站在院子里忍受夏日炎炎,或者夜里与天上的星星相依相伴。我和他是最后一面了吧,这就是沈沉跟我的结局了吧,可我没那么不舍了,因为沈沉的声音传来:“我女朋友还在街口等我,祝你们幸福。” 沈沉走了,全世界陷入可怕的寂静里,沈赞光追了出去,我也是,我站在沈赞光身旁,从这里望去,沈沉在巷子街的黑色影子摇晃在远方,与老杨树和每一所房屋的影子重叠,仿佛我眼前的这条石板路变成了幻影,这里不再草木欣荣,热闹吵杂,两旁的老杨树一根接着一根的倒下,无数块灰色的石板路被炸成碎末散落在脸上,我家门前那个被色风铃不知是谁挂上去,还有我最后问沈沉的那个问题,这一切至今没有答案。可这里依旧是巷子街,岁月轮回,每一代关于十七岁的爱情故事被时光交替,永恒不变。 几分钟后,街口的轿车里下来一个女人,她站在黑夜的巷子街街口,身上却散发着彩色的光,沈沉走近她,牵起她的手,一同上了车,车笛声响起,终于,消失不见。 沈赞光痛苦的蹲在地上,喃喃自语:“我小时候听我妈说我还有一个哥哥,常想着他什么样子,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性格是不是也很像,小时候每次受欺负都说等我找到我哥就让他替我出头。可是林棉,你看,沈沉跟我,还不如这地上的一草一木。” “赞光,别说了。” “其实我早就站在门外了,我听见你问他还爱你吗?林棉,你相信我,我哥是爱你的,我也知道你忘不了他,我和我哥之间,从一开始就不该逼你选择,我不该为了你小时候对我好对你念念不忘,不该来巷子街找你,不该喜欢上你,就连这次回来见你,也不该。林棉,是我害你这么痛苦的,没有我,说不定你和我哥应该很幸福,对不对?” 沈赞光说完这一段又一段痛心疾首的心事,缓缓站起身,对我笑,“你放心,就算我在天涯海角,就算我老到瘫在床上,我还是爱你。” 我伸手,手指触摸他冰凉的皮肤,对他温柔地说:“你回日本吧,别让你妈妈担心,两个儿子都跟我纠缠不清,她一定气坏了,回去吧。我也该做我自己的事了,考上大学,到那时候说不定一切都会变的,你说对吗?” 沈赞光的手覆盖住我的,眼眶里的雾气渐浓,仿佛一潭沉静的湖水,没有任何波澜,他的世界被我打扰很久了,是时候回归自己。 对吗? Chapter 8 再见巷子街 沈赞光走了,而我即将高考,夏日最终如期而来,梅姐请了一周的假在家照顾我,每天早起晚睡,一日三餐营养均衡。我偶尔趴在桌上眯着眼,她会站在身后替我关掉风扇,关掉周杰伦的情歌,打开两扇窗户,任暖风飘进房间环绕我的全身。我是清醒的,但却心无杂念,梅姐只剩下我,我是她唯一的寄托和支柱,无论如何,为了梅姐,我一定要全力以赴。 高考这天早晨,朱丽叶在院墙外喊我的名字,说起来我很久没有见到她,她穿着牛仔外套,剪了一头爽利短发,站在清晨的杨树下,十九岁的朱丽叶,真是美丽。 她说:“林棉,今儿我送你上战场。” 一路上,她专注地看着我脸,感叹:“唉,时间可真快,一转眼,我们俩都长这么大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我,还有胆小鬼林煦,我们仨总在巷子街里玩游戏,也不知道林煦现在长成啥样子了?我好像六七年没有看见他了。” 是呀,我唯一的弟弟,不知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是否健康快乐,是否想着我和梅姐,是否记得回到巷子街的路。 “等我高考结束以后我就去找他。”我说。 朱丽叶难过地说:“我好想跟着你一起去找林煦,小时候那小子常说我比你对他好一万倍,偷偷跟我说长大了要娶我的,你不知道吧,这是我俩的秘密。” “你总是宠着他,他说什么你都答应。”我说。 朱丽叶咯咯地笑:“现在林煦也十七岁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说不定早就忘了我。” 林煦离开我时才刚满十一岁,小学生六年级,身体弱小,常常噘嘴哭鼻子,整天腻着朱丽叶,最后的那个秋天,他开始崇拜沈沉,英雄情怀让他渐渐长大,但他还是我眼中只知道跑在我和朱丽叶身后的臭小子。 六年过去,他体态开始修长,脸庞清晰分明,声线变得浑厚,可这些我都不曾陪他经历,想到这,我一定要去找他,不管天涯海角。 朱丽叶忽然说:“我要走了,过几天我就要去部队了。” “你什么时候走?” “也就一周以后。”她说。 我心里不舍,垂着目光直直地盯向鞋面。 她蹭了蹭我的肩膀,命令我说:“你可别矫情啊,我不搞什么欢送会啥的,这几天我在家好好陪我妈我爸,你只管好好考试,替我争口气,咱巷子街大学生越来越少了,以后到了大城市可别给我丢脸呀。” 见我沉默,她继续说,声音有些断断续续:“林棉,高考以后去看看沈沉吧,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有他,我都明白,你不像我这人,对爱情全当游戏,你正直善良,沈沉和赞光都喜欢你也是应该的,两个人总得选择一个呀,去找沈沉,把他抢回来,你放心好了,两年以后我就回来了,到那时候说不定姐就会脱胎换骨,到时候咱俩还混在巷子街,哦对,还有林煦,你千万要找到他,然后告诉他,我还等他娶我呢。” 朱丽叶是我高考第一天的下午走的,她骗我说一周后,如果不是高考结束后梅姐说漏嘴,我还一无所知。我还没有跟她说一声再见,朱丽叶就走了。 当我站在朱丽叶家大门口时,这些年的回忆犹如海潮暗涌一般朝我袭来,小时候孩子群里欢喜而清脆地笑声,捉迷藏时激动而压抑地心跳,冬日里冰河上每一片纯洁的雪花,都随着时光渐渐模糊。我们都在告别,然而告别却是为了下一场重逢,我始终坚信。 成绩公布之前,梅姐给我两千块钱,她让我出去跟同学们痛痛快快地玩几场,买几件新衣服。可我不愿,虽然再也回不去早晨五点半起床被英语单词,课堂里分化两极的紧张气氛,最后我心无旁骛只想考到那个城市的决心。我想着,我终于自由了,有了钱,我只想去找林煦,或是为去那个城市做好一切准备。 我每天出没在亲戚家打听林煦的消息,可整整半个月,我一无所获。这样无边的世界,我到底要去哪找林煦呢? 梅姐下班回家后,问我:“给你的钱还够吗?跟同学一起聚会别舍不得花钱,不够我再给你。” “够了,同学聚会都是AA制。”我说,其实我说了谎,我只花了一百多块,在县城里来回打车,渴了买瓶汽水或者冰淇淋。 日子就这样匆匆而过,六月底终于成绩公布,我没有考上北京,只是省城的三本普通学院,每年学费需要一万多,那时候我有一丝不想念大学的冲动,一部分因为梅姐的经济情况不好,另外一部分我只想去北京,没有其他。 可是梅姐却说无论如何也要供我完成学业。 十九岁的夏天,梅姐在大门外的红墙根栽下几颗牵牛花,又在石板路中央搭起木板天棚,与对面邻居的后窗相连,两边各一棵老杨树,梅姐说等到了九月,牵牛花就会顺着蔓藤一直长到天棚上去,我住了十九年的家门前,不止拥有了巷子街美丽的景色,而且还是夏日乘凉的好地方。 很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这些牵牛花冒出粉白色的花骨朵,也不能在九月的烈日下躲在满是红粉的牵牛花下乘凉。 如今,巷子街,我也要离开了。 可是离开巷子街前,我需要做一件事,于是,我在麻将馆里找到了刘大亮,他见我主动找他,双眼放光,拿起一沓钱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走出来。我和他站在路边,天气炎热,像是要烤熟了路上每一个行人,刘大亮的油头在阳光下晒得快淌了油。 他乐滋滋地问:“林妹妹,找哥有啥事?” 我二话不说,直接问:“刘程找到了吗?” 刘大亮油嘴滑舌的说:“那小子跟我们都断绝联系了,不过林妹妹你放心,要是被我知道他敢回来,我他妈废了他!” 先给他一枪,让他知道在我这还有这么一件抓他小辫子的事,然后我开始琢磨我的正事,可我该怎么开口说。 刘大亮见我欲言又止,急着说:“林妹妹,你来找我不可能就为了我表弟吧,你直说,还有啥事?只要哥能办到,在所不惜!” “过一段时间,我要走了。”我说。 刘大亮不解的盯着我,问:“走?你去哪?” “念大学呗。” 他哈哈大笑:“对对对!我他妈把这事忘了!你考哪了?打多少分呀?肯定比我妹强,刘恋又花钱又找关系才去的北京人民大学,反正我爹说了,花钱混个毕业证,念几年留学去澳洲——” 刘大亮土豪语气让我心烦不已,主要是那句刘胖子竟然去北京念大学! 我拦住他的话,酸唧唧地说:“你妹妹适合北京。” 刘大亮撇撇嘴。 北京,北京,北京,如今我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可是我想这便是我离开前唯一的机会了,沈沉在北京的一切联系方式只有刘大亮知道,既然我下定决心来找他,我还怕什么! 整理一番内心挣扎,我开口说:“你把沈沉在北京的地址和电话告诉我。” 刘大亮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然后不怀好意地笑着:“林妹妹,你不会要去找沈沉吧?” 我瞪他:“你给还是不给。” 刘大亮假模假样的摸着肥下巴琢磨一番,说:“我劝你最好别去找他,你俩的事,唉,还是拉倒吧。” 这是什么意思! “你怕我去坏了沈沉的幸福生活吗?”我套他的话。 “当然不是。”刘大亮立刻回答。 “你知道沈沉上个月回来要卖房子吗?他说急用钱,你能告诉我吗?” 他点点头说:“卖房子是大事,我劝他再考虑考虑,至于为啥用钱我不能说。” “是为了那个叫艾佳丽的女孩吗?”我小声问。 “林棉。”刘大亮认真地叫我,说:“沈沉早晚会跟那女孩结婚的,你…”他停顿一下,观察我的神情,小声说:“你别等了。” 我有些站不稳,“既然你不肯说,我非去不可。” “林妹妹,你别为难哥呀。” 我威胁他:“好!那我就去报警,说刘恋跟你表弟合谋绑架强/奸我!” 刘大亮顿时无奈地笑起来。 我忍不住吼他:“你快告诉我!” “得得得,你连贞洁都不想要了,老子相信你跟沈沉是真爱,我现在就把沈沉的地址和电话发到你手机里,但是呢...”刘大亮凑近我,油头刺鼻的香味袭来,我侧过脸,听他继续说:“我真的劝你现在别去找他。” 我无动于衷的走近刘大亮一步,眼看着他写完短信发给了我。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有很详细的地址和沈沉现在在北京用的手机号码。我低声对刘大亮说了谢谢,便飞快地从他面前走开,没几步远,刘大亮在我身后喊了一句:“林妹妹,上大学遇见帅哥可别忘了大亮哥!” 虽然第一次见面我差点死在刘大亮的手里,后面他跟朱丽叶的纠葛让我对他恨之入骨,可是这些年却发现他倒是重情义的人。想到这,我停住脚步,转过身,对他挥了挥手。这也算是告别吧。 八月十八号,我接到通知书,两天后出发。经过前一周的思想斗争,我终于说服梅姐不去送我到大学报到这件事,为此梅姐几乎每天都跟我唠叨。临走前一夜,梅姐提早回了家,我在房里检查行李和火车票,梅姐走进来,热心地问:“闺女,东西都整理好了吗?” 一切完毕,我拉上行李箱拉链,重重地拍了拍行李箱一面,说:“都OK了,我衣服很少。” 梅姐坐在床上,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感慨一句:“你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家。” 也许是梅姐上了点年纪,对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严厉和束缚,如今即将面对我一个人去外地念大学,一个人开始独自成长,她渐渐感到不舍和牵挂。而我想,更多的是,林煦和我都离她越来越远。 想到这,我一阵心酸,又极力掩盖,洒脱地说:“哎呀,我都十九岁了,人家朱丽叶都去当兵遭罪,我是去大学里长出息呢。” 梅姐从兜里拿出一张建行储蓄卡,放在我手上,语重心长地说:“卡里面给你存了两万,一万五是学费,剩下的当做零花钱,这些年你跟着我受了不少苦,以后你在学校里多吃点好的,换季也要多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跟宿舍的同学搞好关系,别总是耍你的小性子,在外面不像家里了,我看不着也帮不了,啥事都得靠自己,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我抬眼望着梅姐,不可否认,她已经渐渐老去,目光里对生活的热情早已被三年前沈伯的离开而击碎,生命有了新的定义,那就是我,她为我而活着,在这条一眼望不到边的巷子街里活着,慢慢走向她的下半辈子。 我说:“记住了,妈,我终于要离家了,再也不用听你每天唠叨。再说省城离家里这么近,三个小时火车就到了嘛,我一放假就可以回家啊,那考去南方念书的岂不是更惨?” 梅姐瞪我:“一点也不像个大人样子。” 我凑近她,伸手蹭着她的脖子,从我记事开始,我几乎从未这样与梅姐亲昵,虽然我的动作很生硬又有些不自然,梅姐的声音苦涩而担忧:“真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你长这么大,连火车就坐过三次,都是去乡下,省城那么大,我实在是不放心。” 我的脸窝在梅姐肩膀上,梅姐身上的充满了厨房里葱蒜香和洗衣粉花香的气息,虽然我从前从不在意,可现在我竟然觉得这么安心。 “你不是总拿我跟朱丽叶比吗?说她比我闯荡比我有本事,现在我要去大城市闯荡了,你又不放心,你就让我一个人锻炼锻炼嘛。” 梅姐叹着气,回忆着:“你和朱丽那孩子小时候就常在一起,现在都各奔东西了。” 其实,我的回忆不比梅姐少,但我知道此时我不能多表达出一丝一毫,除了徒增梅姐的伤感,一无所用。 “妈,你赶紧出去吧,我还要看看火车票什么的放没放好,待会我就睡了,明早还早起呢。”说着我扶起梅姐,将她推出门。 梅姐最后叮嘱我别弄丢银行卡好好睡觉,然后离开。 终于安静,我拿出那张火车票,终点站写的不是任何地方,而是北京。 请原谅我骗了梅姐,我明天要坐火车到达的地方不是省城,是北京站。我骗了梅姐,我说八月二十号去大学报到,其实正确的报到时间是九月一号。而我,会有十天的时间可以留在北京。 最后,请原谅我对沈沉如此不死心。 Chapter 9 终于等到你 我始终都记得离开巷子街的那一天,梅姐安安静静地站在巷子街街口,我背着双肩包,手拖行李箱,站在路边对她挥手,她一直微笑着,热浪在我和梅姐犹如海潮般扑来,梅姐恍惚地摇晃身体,朝我凝望。我最后一眼看向她身后那条熟悉而吵闹的巷子街,喊道:“妈,你回去吧!等学校放了假,我就回来!” 梅姐双手攥在怀里,牵挂的点头。 然后,我转过身,拦下出租车,一路到达火车站。 顺利检了票,我跟着一群人后面走向站台,由于这段日子是各大高校新生开学时间的高峰期,站台上的人非常多,大多都是为开学报到的一家三口。我挤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倚着铁栏杆等待火车的到来。可没多久我就听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动静在我周围高出几倍的分贝,她说:“你们先到北京给我探探路,等姐半个月再去跟你们会和。” 不用猜,是刘胖子。 我探着脑袋,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刘胖子穿着紫色超短裙,烫了大卷发,最可笑的是她竟然还化了浓妆,这样炎热的大夏天,我还能看见她的假睫毛在空气里颤颤地眨动,如果刘胖子一个大喷嚏,保证会掉下来。 这时她又矫情地说:“我才不去参加什么军训呢,我爸都找人跟学校打好招呼了,一群弱智在太阳底下傻站好几个小时,把我晒黑了那就是要我的命呢!” 我撇撇嘴,立刻将脑袋缩回去。 几分钟后,火车鸣笛,缓缓而来。我没有太多紧张和兴奋,虽然这毕竟是我独自出远门,而且还是北京那么遥远。更多的是,我竟然这么做了。 随着人群,我找到所在车厢门,站在一侧,身边其中一人是刘胖子的朋友却好死不死地认出了我,紧接着刘胖子抓住我,将我拉扯到一旁,见鬼一般地喊:“林棉!你怎么在这!” 废话! 我甩开她,说:“上学。” 她又盯我看了一会儿,一张大脸忽的凑过来,嘴唇涂了厚厚的粉色唇彩像是吃了猪油,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手中的车票,大叫起来:“不对!你骗我!你不是考省城去了吗?去北京干嘛?” 我转身走向车厢门,她又烦人的跟过来,讽刺我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去找沈沉吧,哎呀,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沈沉哥哥上次回来都把女朋友带来了,你不知道吗?你再去找他,就是小三插足!” 上车前,我对刘胖子说:“没人告诉你夏天穿超短裙的时候需要穿打底/裤吗?今天内/裤是屎黄色的,下次记得穿上。” 我快速地上了火车,刘胖子鬼叫地不停,各种肮脏污秽的骂人词语从她嘴里越来越顺口,刘胖子现在已经溃烂到无可救药。 车厢里的人简直多到无法下脚,终于艰难地找到了座位,幸好是靠窗,安置好我的行李箱,我坐在那里不敢多动,害怕只要一动就是被潮湿的汗沾满全身。车厢里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气味,从车头方向一阵一阵飘来的烟雾,零食和白酒摆满各个座位前的台子,男人身上无尽的体汗与呼吸混合,有些人在神采奕奕地聊天,有些人躁动不安地紧锁双眉,有些人在丑态百出的酣睡,有些人低着头玩手机,只有婴儿地哭泣声尖利而刺耳,终于使我开始清醒和适应,每一个人都有目的地,就是这样古老破旧的绿皮火车可以将我带到沈沉那里。 我那颗原本平静的心渐渐有了期待感和甜蜜,于是我拿出手机翻看那条短信里的地址,又重新写在了笔记本上,耳边响着火车驶向前方的声音,如同走在巷子街石板路上发出一下一下清脆的动静。 晚上吃了泡面,一整晚半睡半醒熬到天亮,终于,经过十几个小时,我到达了北京站。 这里的天空与巷子街的头顶并无不同,只不过是一眼无边的人潮,与太阳相连的高楼大厦,无数条需要选择的街道,密密麻麻的车辆紧挨着缓缓而行。也许太阳是不同的,否则为什么到处都是金灿灿?仿佛置身在海面,阳光慷慨热情,犹如星星洒满整个城市。 难怪沈沉不愿回家? 我在路边报停买了一份地图,研究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打车,给司机看了地址,他操着北京口音问我:“姑娘儿,是第一次来北京吗?” 我摇开车窗,因为没吃早饭,胃里空荡荡,一闻到汽油味道就有了晕车的感觉,然后我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司机师傅又问:“瞧你个学生样儿,是来上学的吗?” 我缩在角落里,小声说:“不是。” 司机师傅似乎看懂了什么,笑起来,说:“来北京找男友的吧?” 我抬眼警惕地瞪着他,如果这个师傅再跟我废话我就毫不客气吐到他车上! 他看出我眼神里的厌烦,便老老实实不再多说话,将收音机打开。我轻靠着车窗,微眯着双眼,疾驰而过的风景就像相机里虚化的一片,模糊而不留痕迹。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与沈沉越来越近了。 下了车,我确定这不是市中心,更确切的说,这里可能就是北京郊区,因为车费花掉我将近一百块。 眼前是一座老旧住宅房,每层楼还带室外阳台,阳台上摆放各种花草和晾晒的衣物,我按照门牌地址,走到三楼,狭窄尔幽暗的走廊充满食物腐烂的恶臭,直到走廊的尽头,我敲门,半天才听见里面有动静,开门的人却不是沈沉,男人穿着花短裤,光着上身,嘴里叼着烟头,态度很不友好地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不耐烦地问:“你找谁呀?” 我说:“我找沈沉。” “你是他什么人?” “他妹妹,从老家来的。”我回答。 男人拿出手机,在给沈沉打电话,没多久,他将手机收好,说:“沈沉手机打不通。” 我有些不安,手指来回相互戳着。 他看了看我身旁的行李,将门全部推开,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我看见他身后的房屋,地板上的瓜子皮,啤酒罐,零食袋子,还有臭袜子堆的满坑满谷。哦我的天!沈沉在这里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进来吧。”然后转身踢了踢脚下的啤酒罐,继续说:“沈沉很长时间都没回来了,你再给他打一电话吧,要不然你也白等。”他说完指着沈沉的房门说:“那是沈沉的屋。” “哦,谢谢。”我说。 男人回房时看了我一眼,然后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 我打开沈沉的房门,他熟悉的气息渐渐将我包围,屋内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电脑桌,桌前一把木质椅子,还有一扇窗。 就是这样简单整洁,像巷子街沈伯的家一样。 我将行李放在桌旁,坐在椅子上,这一刻,就像刚刚经历海啸,劫后余生,我终于找到了沈沉的住处。 突然房门被打开,是那个花短裤男人,他换了一身衣服,很正式,白衬衫一尘不染,对我说:“我要去上班了,你自己在家锁好门吧。” 我点点头。 他关上门又打开,问:“忘了说,我是沈沉一起合租的室友,不过他一直很神秘,平时我见他次数都很少,如果到晚上他还没回来,你就别等了。” 男人走后,我有些疲惫,便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度过一段痛苦的时光,巷子街最后一次给红砖墙刷上新油漆,我还是一个姗姗学步的幼儿,与朱丽叶一起在墙面上乱画。忽然,身后出现的身影缓缓映在手下的红墙面,他凑到我和朱丽叶中间,悦耳的声音响起:“林棉,你快来帮帮我,我哥又不理我了。” 是沈赞光!他是小个子赞光! 朱丽叶伸手抱住他,沈赞光躲在朱丽叶怀里不停地流眼泪,目光却深深地望着我。紧接着,沈沉冲过来,双手死死地掐住沈赞光的脖子,那副狰狞凶狠的表情像是要弄死沈赞光。我拼命踢打沈沉,沈赞光的哭嚎声越来越大,甚至淹没了沈沉的怒骂,我将沾满红色油漆的刷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向沈沉的脑袋,沈沉终于放开了他残忍的双手,双眼错愕而恐慌,身体缓缓倒下,他的脸被鲜红的油漆覆盖,如同血迹成河。 我们仨尖叫连连,互相搀扶,一起逃跑。可是记忆里,巷子街的尽头就在西方的落日下,我们仨只是孩子,失去方向,置身黑暗的荒林—— 这场恶梦并没有结束,而是在恍惚间醒来,因为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挪动胳膊,眯着眼睛抬起头,他微垂下脸,靠近我,声音轻轻地响起:“林棉,你醒醒。” 我挺直身体,睁开双眼,快速转身看向窗外,天黑了。 沈沉的身影清晰地出现我的视线,我欣慰地笑,终于等到了他。 “沈沉,你回来了。” 他看向桌旁的行李箱,坐在床上,面对着我,神情复杂,“怎么回事?” 我撒谎:“我没考上北京,是省城,9月1号开学,开学前我妈让我出来转转,我也想不到别的地方,就过来找你了。” 沈沉忽的笑起来,我猜他应该发现我撒了谎。 “哦还有,我妈让我劝你巷子街的房子能不能不卖?”我说,可是又立刻后悔,因为他刚刚欢喜的脸忽然变得可怕。 “你是为房子的事来的?”他问。 “对。”我继续撒谎。 沈沉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手机,起身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去吃晚饭,然后给你买票回家。” 我不! “房子的事我可以答应梅姨暂时不卖,你也可以走了,这不对吗?”沈沉铁了心要赶我走。 “我来北京还是别的事!”我说。 沈沉歪着脑袋,一副看我还能瞎扯出什么理由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止是为了见你!听我家的亲戚说,林煦,可能在北京,我是来,找我弟弟的。”我说得越来越没底气。 沈沉竟然笑出声,伸出手将我拉进他的怀里,那一刻,我忽然想哭,我为他撒了那么多谎,一个人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跑到北京,几乎茶饭不思,只为见到他。他却只想赶走我,终于等到他良心不安而拥抱我,我却没出息的落下泪。 沈沉抚摸我的头发,轻声说:“我真拿你没办法。” 我在他怀里抹掉两行泪,矫情地说:“我不想出去吃饭店的东西,你能给我煮个面吗?还要加个蛋。” 沈沉温柔地放开我,在几平米的小屋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专注而深情地看着我的脸,说:“你等着我。” Chapter 10 你的温柔像羽毛 天色彻底黑下来,星光点点的街灯照进这间屋子里,透过窗户耳边传来各种热闹的吵杂声响,我一边吃面一边看他,忍不住偷偷地笑,他抬眼看我,提醒我说:“快吃,一会儿凉了。” “我第一次吃你煮的面。”我笑着说。 他将自己碗里的鸡蛋放在我碗里,说:“你又瘦了。” “我减肥呢。”我随口说。 “我都说了,你太瘦不好看。” “不好看你嫌弃吗?”我歪着脑袋看他的眼睛。 沈沉对我温柔地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说:“不嫌弃,你快把鸡蛋吃完。” 填饱肚子后,他去厨房洗碗,我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我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你那个室友是干嘛的?他说你很少回来,你去哪了?你今晚怎么回来了?” 他一边洗碗一边说:“这是我刚开始到北京租的房子,小浩是酒吧服务生,我现在的工作在市里,路太远我都住在单位宿舍,今晚回来是因为刘大亮告诉我你来了。”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我继续问。 “一个公司的小职员。”他说。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忍不住问他:“我来北京找你,你开心吗?”说完我目不转睛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看见沈沉嘴角微微上扬,不露声色地嗯了一声。 那一刻,我的双手好像失去大脑的支配,甚至以为这是一场梦,我还傻傻地掐了手腕一下。 “我也是,我盼着这一天很久了。” 沈沉将洗干净的碗筷放进橱柜里,我想回房间等他,刚走两步又立刻返回来,鬼使神差一般,我问了一个非常欠揍的问题:“你女朋友呢?” 沈沉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凝重起来,然后沉默地从我身旁走开。我飞快地跟上,回到房间关了门。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在床上,又假装轻松地哼着小曲。 沈沉站在窗前点烟,说:“林棉,我上次回巷子街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是不是忘了?” 当然,很清楚,再清楚不过,我一字不忘。 见我无声,他转身倚在窗沿上,而我却垂下脸,不再看他。 “我不可能再回巷子街了。”他突然开口说。 “为什么?”我立刻问。 “我们都应该有各自的生活,我已经重新开始了。” 是啊,他早已重新开始。 “你会娶她吗?”我小声问。 沈沉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段又一段沉默总是让我恐惧。 “你会不会娶她?” 沈沉凝重双眸,面色晦暗,但他还是说了一句:“不会。” “那我呢?”我的声音小的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清。 他狠狠地吸烟,烟雾遮住他的目光。让我短暂充满安全感,所以我将心里话一口气都倾倒出来。 “过年前一天你回巷子街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考上北京,跟你在一起,无论谁阻止我,我都不会离开你。虽然我没考上,但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你为什么不选择他?”沈沉问。 “我也说了,我的心不会变的。”我低声说。 “我现在不是从前的沈沉了。” 这句话仿佛将我卑微的爱情判了死刑。 沈沉走到我面前,缓缓蹲下,注视着我的双眼,说:“今晚就住这吧。” “那你呢?” “我回宿舍,明天一早再来看你。”他说。 我飞快地抓住他的手,目光哀求:“你别走,我自己在这害怕。” 沈沉将我拉起,麻利地换掉床单和被罩。 我从行李箱拿出一个小熊玩偶,说:“这个可以借你当枕头。 “好。”他点点头。 我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去洗洗脸。” 卫生间很窄小,只有一个马桶和一个洗漱台,上面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镜子,我们头顶挂着他室友的内裤和短袖。 他伸手使劲一拉,眼前的镜子里赫然出现我们两个人,我打开水龙头将镜子擦得干干净净,终于看清了沈沉的模样。 他向镜子里的我温柔地笑着,那张脸可真英俊,睫毛轻轻地闪动,像是沉默地告诉我:我爱你。 我们一起对着镜子刷牙,我朝他脸上掸水,他也不甘示弱地报复我,弄的我们身上都是水滴,乐不可支。 后来,我躺在沈沉的小床上,他坐在床边,虽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我不怕,如果沈沉喜欢,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奉献,全部。 终于他转身看我,我立刻闭上眼睛,他说:“关灯吗?” 我点点头。 关上灯,我伸出脑袋,路灯与月光融合在一起,那一道金色的光从窗户倾泻而来,经过沈沉的身影,蔓延到我的手上。 沈沉将被子给我盖好,身体靠近我时,我忽的紧张不敢动,全身紧绷,偷偷睁开眼观察他,见他脑袋枕着双臂,一脸不自在,我凑近他,说:“玩偶不舒服的话,我们就枕一个枕头吧。” 沈沉转过身,面对着我的脸,他结实的背将光线毫无保留的挡住,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伸出长长的手臂,将我搂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另一手轻拍我的后背,像是安抚即将入睡的婴儿,他轻声说:“你一个小姑娘,以后别乱跑,听见了吗?” 我的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呼吸萦绕在他的胸前,听见自己说:“我长大了。” “在我心里,你不是。” “沈沉,你能回家吗?” 他的手指安安静静抚摸我的头发,可我没有听见他的回答。 “我们怎么样才能在一起?”我的语气像是恳求他可怜可怜这样的自己。 “林棉,我就是个孤儿,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 他不是!在我眼里,沈沉不是孤儿!他的家在巷子街,我们的家在巷子街! “我不怕苦。”我坚定地说。 他将我抱得越来越紧,不留任何缝隙,将我对他的爱渗进了这个夜晚里,悠久而静默,如此不真实,远在千里之外,我与沈沉,置身于陌生的大城市,栖息在这间小屋里,我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与我的心跳亲密地重叠,再也不顾其他。 可仿佛,这才是一场梦。 第二天一早醒来,枕边空荡无人,我惊慌失措地掀开被子冲出房间。 沈沉正在厨房煮粥,桌上摆着豆浆油条和馅饼,两副碗筷。 吓得我双手直冒冷汗,他在这,他没有离开,像是我们不曾经历过任何苦难,心无芥蒂,彼此属于。 我洗好脸,走进厨房,沈沉转身看我,问:“怎么醒了?再多睡一会儿。” 我坐在饭桌旁,说:“阳光好刺眼,睡不着了。” 沈沉豆浆端在我面前,说:吃完早饭我带你去市里转转。” 我快速地抓住他的手,惊喜道:“真的吗?你陪我?你不用上班吗?” 他立刻说:“我陪你。” “那我们去哪玩呢?故宫吗?还是天安门,要不我们去北海公园,我觉得我一定要去参观一下水立方!”我满脑子都是今天会有多么开心。 沈沉被我逗笑了,“都听你的,你说去哪就去哪。” “那我们怎么去呢?”我又问。 “我开车,别担心。”他回答。 “你都买车了!”我故意开玩笑,“看来你在北京真的吃好喝好,才不愿回巷子街的。” 说完我喝下一口豆浆,眼睛偷偷观察他的表情,然后他伸手将我嘴角的豆浆擦了擦,又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颊,轻轻地说:“我的心在巷子街就行了。” 如果沈沉能说他的心在我这里多好。 吃完最后一根油条后,我噌地跳下椅子,嘴里塞得满满登登,费劲地说:“我吃饱了!快带我出发吧。” 沈沉笑起来,犹如春风沐雨洒向我的心。 然后我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是沈沉合租的室友小浩,他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说:“沈哥回来了,我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我立刻说。 沈沉说:“有早饭,过来一起吃点。” 小浩打量我一番,走到餐桌上拿起一根油条吃下一口,小声问:“这姑娘真是你妹妹吗?” 我看向沈沉,他说:“你看我们长得像兄妹吗?” 小浩仿佛心领神会一般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起豆浆大口喝起来。 沈沉对我说:“林棉,你去准备一下,我吃完早饭就出发。” 临走前,我让沈沉在外面等我五分钟,我飞快地找出来北京前去小店买的彩妆工具,粉底,睫毛膏,腮红,眼线笔,还有很红很红的唇彩。我从没化过妆,更不可能五分钟搞定,然而我第一次化妆真的只用了五分钟。我望向镜中的自己,虽然看上去有些别扭,可上了妆的女孩不都是这样妩媚吗? 哎,妩媚,我竟然用来形容自己。 最后散开长发,想到此时等待我的沈沉,我真想给自己一个吻。 沈沉站在楼下的一根柳树下,黑色短袖与这个夏日格格不入,他远远地站在那里,目光却落在我的脸上。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恍惚地眯着双眼,说:“你的眼睛,从远处看很像梅姨。” 我想,这一刻,我和沈沉终于明白,沈伯和梅姐为什么会相爱? Chapter 11 远在眼前的你 那天上午沈沉带我去的第一站就是天安门,很可惜我们没有相机,幸好有收费拍照的大爷,那是我和沈沉的第一次合影,拿到照片后,我执意让沈沉留下,因为我天真自私的认为,沈沉一定会视如珍宝。 然后我们出发去故宫,盛夏时节的北京城就像一个大大的蒸笼,让我喘不过气。旅游季的故宫旅客人山人海,眼前所有的风景都在热浪中摇曳,我们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买票,可我被强烈的太阳烤得满头大汗,头晕眼花。 终于买完票顺利进入故宫博物馆,我又着急找厕所,而故宫之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开心,因为我根本无心观看这些庄严神圣的帝王宫殿建筑,我实在是太热了,不停地喝水,不停地找厕所。沈沉被我折腾得哭笑不得。 离开故宫已经是下午三点半,我们已经筋疲力尽,饥饿难忍。 沈沉找到一家小超市给我买了一些零食和饮料,对我说:“先垫垫肚子,然后你想想待会儿想吃什么?” 我狼吞虎咽吃完一袋薯片和一袋面包,决定吃火锅,最好是那种底料超级辣超级辣的锅。沈沉让我如愿以偿地吃上了麻辣火锅,而他好像没什么胃口,整个吃饭过程中,他要么喝水,要么抽烟,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最后只吃了半碗手擀面。 想必他一定累惨了。 我有些心疼地对他说:“吃完饭我们就回家吧。” “你不想去看鸟巢水立方吗?”他立刻问。 我摇摇头。 “为什么不去?” “我好累啊,只想洗澡睡觉,等我休息好了再去嘛。”我的语气听起来很贴心。 沈沉多聪明啊,他一定看穿了我的心,安慰我说:“林棉,我说了今天陪你。” “那明天,后天呢?”我飞快地问。 他思考了一下,回答我:“我尽量抽时间陪你,别担心。” 他犹豫的神情一瞬间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原来我在他如今的世界里多么多余。而我也想到了他那句:我们都应该有各自的生活,我已经重新开始了。 我语气不留余地的说:“我哪也不去了,就想睡觉!我们走吧。” 在回到沈沉住处的一个半小时路程里,我们之间的话语只有三句。 沈沉说:“累了就睡吧。” 然后他将冷气打开最低。 我听话地选择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靠背上。 他伸手抚摸我的脸,像是一个安慰,又说:“明天我带你去其他你想去的地方玩。” 我闭上眼睛,虽然我并不相信这句话会实现,但是依然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这一路我并没有睡着,我装的很煎熬,明明没有半点困意非要沉睡的样子,也许是世界上最心烦的过程,可我不敢被沈沉发现,这种卑微到骨子里的感觉让我想哭。 临到家的时候沈沉接到一个电话,这让我有理由睁开了眼睛,我听见沈沉含糊其辞的应了几声,与此同时他加快了车速,没几分钟他将车在路边,我先下了车,看见他依然坐在车里打电话,而我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油然而生。 沈沉这一刻真陌生啊。 我看见他摁下车窗目光投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沉默的心碎的声音。 我孤单地站在路边等了他几分钟后转身朝他的住处走去,没走几步我忍不住回头看了沈沉一眼,他低着头还在打电话。 二十分钟过去了,我站在出租屋的室外阳台,无聊至极的欣赏其他住户的花花草草。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我朝楼梯看过去时,沈沉像一道难以抓住的光,他大步跑到我眼前抱住了我,这样快速的冲击力一瞬间让我的全身变得僵硬。 “林棉!我还以为你走了!”他的声音充满无法形容的恐惧。 而这样的恐惧却让我渐渐感到一丝甜蜜。 我轻拍了几下他后背粘着汗水而潮湿的衣服,笑着说:“我能去哪啊,说好要回家休息的。” 他缓过神来,松开了我。我好像隐约看见他眼角湿润了。 回家后,他室友不在,沈沉打开房间的窗户,又打开风扇,对我说:“这个地方环境就这样,没空调,你先歇一会儿,我去给你烧水洗澡。” 我坐在床边,窗外的世界依然热闹吵杂,傍晚的太阳红的让人心醉,风扇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吹来的风丝毫没有降下闷热的空气,我的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过了十多分钟,我听见沈沉叫我:“林棉。” “嗯?” 沈沉拿着浴巾和毛巾放在我身旁,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手指轻轻抚摸,小声说:“快去洗澡吧。” 我从行李箱里翻出换洗的内衣和一套睡衣,走进了卫生间,脱下满是汗味的短袖和牛仔裤,打开花洒喷头,水流冲刷着全身,我终于好受了一些。 没多久,我听见沈沉在门外的声音传来:“我去楼下买些吃的,今晚小浩夜班,不用担心,你等着我。” 我朝他喊道:“知道啦!你快去快回!” 然后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我快速用沐浴液洗了澡,又快速洗了头发,换好衣服找到一块皂将内衣洗干净,挂在了沈沉的衣柜把手上。 沈沉也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各种零食,还有几罐啤酒。我翻出一袋坚果递给他,他说:“你吃吧,这些东西小女孩都喜欢吃。” “那你呢?”我问。 他三两下就脱了短袖,说:“我去冲澡。”说完他走出了房间。 然后我打开坚果吃了几粒,走到他床边的桌子前四处看了看,发现一本书《老人与海》。 我一边吃零食一边翻看,并且看入了迷,那段整齐的文字写着:老人不再梦见风暴,也梦不到妇女们;他梦不到伟大的事情,也不再梦见大鱼,他不再梦见打架,梦不见角力,更梦不见他的妻子。如今他能梦见的只是一些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暮色中,狮子们像小猫一样戏耍着。他爱他们,就像爱陪伴着他的这个男孩一样。但他一直没梦到过这个男孩…… 这一段长长的字眼真让人感到空虚无力,生命是那样温柔,可现实却是沉重的钓索。 “林棉,你看什么呢?”沈沉的声音忽然传来。 我说:“我在你桌上看到的这本书。” 他光着上身,一只手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我身边,笑着问:“看得懂吗?” 我咧开嘴笑起来,说:“我刚看几页,名著需要时间证明第一遍看不懂,再看第二遍或是第十遍。” 他打开一罐啤酒畅快淋漓地喝下了一大口解渴,然后将身体凑过来观察我看的章节,随之而来的是我们身上同样的沐浴露清香,他笑着说:“我可能就像这个可悲的老人。” 虽然这是一个心酸的比如,但沈沉的笑容让我深深地着迷,所以我愣在那里,他的胳膊蹭着我的手臂,让我有些紧张。 “喜欢的话我送你。”他说完侧过脸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们的距离近的夸张,他发丝的水珠滴落在我手中的书页上,我的心跳快得就像飞驰而过的火车,但我依然勇敢踮起了脚尖。 沈沉的黑色瞳孔闪闪发亮,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亲了我的嘴唇,又飞快地离开。 我的手指在书页上用力的弯曲,沈沉好看的脸温柔地笑了一下,伸手搂住我的腰身,他俯身又亲了我,这个吻坚决而热烈,他将我手里的书扔在一边,另一手放在我的后脖颈上,带我后退了一步,我们一起倒在了床上。 我知道即将到来的意味着什么,我没有过任何犹豫,只想迎合他讨好他让他回心转意,无论这样算不算代价,我爱沈沉,我心甘情愿,永不后悔。 沈沉就像一头正在觅食的野兽,他的每一个吻时而温柔时而强烈,一只手伸进我的后背慢慢试探,他坚硬的身体贴在我的双腿间,我开始不由得发抖,闭上眼睛我伸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短裤,沈沉却猛然间用手撑起了上半身,脸色痛苦,他沉重的鼻息打在我脸上,喉结抖动,然后转过身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床上。 一切戛然而止了。 我剧烈的心跳还没停下来。 沈沉一只手完完全全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他的耳边湿润了,不知道那是他的汗水,还是眼角划过的眼泪。 Chapter 12 墙 沈沉快速从床上弹坐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间屋子。 这个世界开始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我仿佛听见自己炙热的血液在身体流动的声音,我只能小心翼翼躲在角落里再一次缝缝补补那颗支离破碎的心,然后起身在阳台窗前找到了沈沉。 他已经穿上了白色短袖,默默地抽着烟眼望窗外。 我思考了一遍来北京的意义,然后大步走到他身旁,我小声试探地说:“你别这样沈沉,我不会后悔的。” 沈沉沉默了许久,直到他抽完整支烟,他认真地叫我的名字:“林棉。” “我真的不后悔。”我再次坚定地说。 “你离开北京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我大声问。 “你应该好好上大学,开始你的新生活。” “我的新生活可以有你啊,放假我就会来见你,不管你在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回家吧,等我毕业我们就结婚,我们可以在县里做小生意,开超市开餐馆随便什么都行,我们可以过得很幸福,你不相信吗?”我近乎卑微的心声显得更加坚定。 他不露声色地退后了一步。 “沈沉,我可以不念大学,只要你跟我回家。” “我回不去了。”沈沉似乎也坚定他的选择。 这句话让我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你究竟要我怎么做?跪下求你跟我回巷子街吗?求你可怜我爱我让我做你唯一的女朋友?那样你就会大发慈悲答应我,是不是?” “你以为我在北京过得是什么日子?”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冷漠的声音让我难以忍受。 “我他妈不要任何承诺!”我尖声说。 “林棉—” 我怒不可遏地打断他的话,“你舍不得走,是为了那个叫艾佳丽的女人,对吗?说到底你在北京的这几年跟她在一起,你舍不得离开她!对吗?” “跟她没关系。”沈沉躲避我的目光。 “你撒谎!”我伸手狠狠地抓住他的胳膊,“你对我早就没有任何期待了,因为你爱上了那个女人!” 沈沉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真想给他一个耳光! “我不敢爱你,林棉,我求你别这么下贱自己,我他妈求你了!你让我怎么回巷子街,像流浪狗一样对所有人摇尾乞怜吗?巷子街那个破房子就像一个监牢!我站在门口,脑子里全是我曾经对我爸做过的那些十恶不赦的错事,每一次争吵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从前是如何伤了我爸的心,现在全部都还给了我自己!他和梅姨的婚事如果不是因为我阻拦,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爸也许就不会死!我甚至当我爸的面骂梅姨烂货,扔了她送我所有的东西,我爸死的那晚梅姨哭着求我以后跟她过,她说要看着我重新考大学然后结婚生子,林棉,我不在乎做不做你的哥哥,我只是没有任何脸面活在你们面前,梅姨和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办法原谅自己犯下的罪。” 我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我从来没爱过艾佳丽,但我还是跟她在一起了,爱有什么意义?” 沈沉冷静极了,让我后背发凉,他的声音在此刻就像一个陌生人。 “她有钱,人也不错对我很好,我们年初开了一家烟酒行,生意还行,我不回这的时候都是住在她那里,她知道你来北京找我。”说完沈沉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感谢她把你借给我两天。”我的眼睛充满了滚烫的雾气,但我依然笑着对他说:“感谢她让你摆脱了巷子街那些痛苦的过去。” 沈沉目光揪心地看着我,走近我一步,伸手想要拉住我,我连连摇头地退后。 我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挽回沈沉了,这些不留丝毫余地的现实,让我的身体仿佛只剩下这个麻木不仁的躯壳,灵魂都被沈沉一段一段冰冷刺骨的话语撕得粉粹。 我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行李,我听见沈沉的脚步声就在门外,我的眼泪开始一滴一滴砸在手上胳膊上衣襟上,而我恶狠狠地蹭着眼睛,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泪水,我甚至抽死我自己。 沈沉蹲下身用力摁住我的手腕,声音哀求道:“林棉,今晚别走了,明天我送你。” 我像是失聪一般起身将小熊和内衣扔在行李箱上,他再次说:“你还没去鸟巢水立方看看。” 我突然停止手上的动作,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沈沉,而我终于明白,我和他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我可怜他,他可怜我。 而沈沉面对艾佳丽也许永远用不上这懦弱的可怜。 沈沉的手机又响了,手机就放在桌子上,震动的声音在此刻被无限的放大,就像天塌地陷一样,让我恐惧。 是艾佳丽。 我听见沈沉说:“我们在家,林棉还要多呆两天。” 我就像一个不敢声张的小偷,瘫坐在地上,心惊胆战的等待这通电话早点结束。 沈沉最后一句话是:“我马上过去。” 然后他神色凝重地对我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待在家哪也别去,等我回来。”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凌乱的行李箱,因为我有预感沈沉今晚不会回来。 沈沉急匆匆地换上裤子,见我毫无反应,他蹲在我身旁,像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一样,不舍地说:“你要等我回来。” 我莞尔一笑。 沈沉走了。 很抱歉我没听他的话,因为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跟着他的车,地点是一个小区门口,我下车后站躲在一棵柳树后面远远看去,路边站着一个女孩,那女孩长发温柔,个子高挑,白色长裙,在五颜六色的彩光下如此美丽。 艾佳丽飞奔向沈沉的怀里,像一只受伤后的小猫需要安慰。 沈沉对她耳语几句,她立刻欢喜地笑,笑着笑着沈沉也笑了起来,艾佳丽跳出沈沉的怀抱欢快地朝小区跑去,而沈沉依然站在原地,艾佳丽朝他招手呼喊,沈沉点了一根烟后,走向了她,两个人一同走进了小区里。 他们看起来真幸福,这就是沈沉的重新开始啊。 在我确定找不到他们的身影后,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我站在一幢一幢大楼之间,陌生的行人陌生的灯光陌生的气息,让我万念俱灰。 我好想回巷子街。 Chapter 13 如果爱有来生 回到沈沉的出租屋,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沈沉。 没多久,我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我飞快地跑向客厅看见的人却是沈沉室友小浩,他笑着对我打招呼:“哈喽。” “你好。”我也说。 小浩换好鞋走向他的卧室,说:“我回来拿工作牌,今晚要是不戴这东西一晚上的酒水提成都白玩了。” 我心神不宁地站在那里。 小浩拿好工作牌走出来,四处看了看,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沈沉呢?” “他出门了。”我说。 小浩从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我,笑着问:“你不是沈沉妹妹吧?” 我接过矿泉水说:“谢谢,你觉得不是就不是。” “你是不是他老家的青梅竹马啊?”他喝下一口水,试探地问。 我问:“你有电脑吗?” “有啊。” “你能不能帮我买张车票?” 小浩问:“你要走吗?什么时候?” “现在。”我答。 小浩迟疑了一下,说:“沈沉知道吗?” “他知道。”我撒谎说。 “你还是等沈沉回来再说吧。” “他去找他女朋友,今晚不会回来了。”我说。 “艾佳丽?”小浩似乎有点惊讶。 “你认识她?” “认识,当然认识。”他说。 “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知道吗?”我问。 “沈沉没跟你提起过吗?” “他只是简单说了说,所以你能跟我多说一些吗?” “其实,我说的也不定是真的,都是道听途说,几年前沈沉刚到北京,就跟我在一家酒吧上班,我那时候也刚来北京半年,我们都是外地人,又是同事,就在一起合租房子。艾佳丽是大一新生,那时候每天晚上都来酒吧卖啤酒,也有传言说她被大款包/养,她长得确实挺不错的,酒吧挺多客人都想包她,她一直不出/台,有一次老板找她谈,让她出/台,工资三倍,她那时候缺钱,她家条件不太好,她妈好像有重病,她就答应了,跟了一个南方的开发商,那老头都快60了,包了艾佳丽以后,她就再也没来酒吧上班。快半年了,她又回来了,特意来找沈沉,沈沉一开始是拒绝她,可是艾佳丽几乎天天到酒吧等他,有时候跑到家里一等就是一天一夜,没多久就被那老头知道了,老头找人来砸店,老板把沈沉开除了,是艾佳丽拿出一笔钱赔偿,我还听说那时候艾佳丽怀了那老头的孩子,老头怕她闹事就找人把艾佳丽弄流产,沈沉也是看不下去了才出手帮她。后来,他们应该就好上了。艾佳丽那姑娘确实是可怜,唉,大家背井离乡北漂,都不容易。” 我在这里安静地听完这一段故事,在这样的星辰里,夜空仿佛撕开了一个口子,将沈沉的往事悄然无声地展现给我看。 这个夜晚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那样久远,我躺在沈沉的小床上,依然在等待沈沉,等我爱他的心门上锁,等我和他最后的正式的永远的告别。 沈沉回来的时候是后半夜了,他躺在我眼前,闪烁的目光在夜色里变成两只金色的萤火虫,忽明忽暗。 他低垂着英俊的面容,声音难过地响起:“林棉,对不起。” “我明天就走了。”我疲惫地说。 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手指有些凉。 “我来北京见到了你,再也没有遗憾了。”我小声说。 沈沉将额头抵在我的眉宇间。 “你能不能答应我沈伯的房子别卖掉,那是你的家啊。” “不卖了。”他低声说。 我终于等到了一个温暖的答案。 “你不忙的时候常回巷子街看看,我妈一直惦记你。” “好。” “等你有钱了一定要换个有空调的房子。” “好。” “你要好好保存我们在天安门的照片。” 他心酸地笑着点头。 “你桌上的那本《老人与海》送给我吧,我会多看几遍的。” “送你。”他温柔地说。 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有一些话要叮嘱他,可一时间却忘得干干净净。 “林棉。” “嗯?” “你好好照顾梅姨。” “我知道。”我轻声说。 “你别恨我。”他艰难地说。 我使劲儿地摇头。 沈沉的大拇指来来回回抚摸我的脸,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我,他终于下定决心,对我说:“你来北京,我几次冲动想带你走,我舍不得你,我走出这个房子的时候甚至想过这次跟她断了,但是她今晚跟我说怀了我的孩子,林棉...” 我有些失神。 沈沉痛苦地声音,让我想起沈伯死去的那个夜晚,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就像此时一样绝望。 “如果是几年前,我可以想尽办法打发她,可我现在,不能。” “娶她吧。”我的声音小得连自己也听不见了。 我伸出手在黑暗里探寻他的脸,手指一寸一寸掠过他的额头,双眉,眼睛,鼻梁,嘴唇,沈沉就像巷子街的老杨树一样安静,陷入时光的深潭里,等待我像十七岁那年对他的解救。 “沈沉,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跟我回巷子街,好不好?” 他将脑袋深埋在我的怀里。 “你答应我,来生跟我走。” “我答应你。”他的身体在我怀里轻轻地颤抖。 当我注意到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的爱情或许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胃,胳膊,腿,脚趾,许多部位交换着疼痛。还好,这些疼痛是可以忽略掉的,它们被遗忘,被丢弃,被孤独而长久的收留,从此长眠不醒。 Chapter 14 围墙外头——沈赞光番外篇 在飞往北京的航班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只绿蜻蜓飞到了蜘蛛网上,它一双透明柔软的翅膀被蜘蛛网粘住了,它不停地挣扎,可越是挣扎网缠绕地越是紧密,然后绿蜻蜓的头上慢慢爬过来一只蜘蛛,快速伸出几只爪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捕获了奄奄一息的绿蜻蜓。 我忽然感到全身燥热无比,与此同时我被空姐叫醒:“这位先生,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下降了,请您打开遮光板,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3:07,我打开遮光板朝窗外看去,飞机正在穿越云层深处,太阳被灰色的雾霾包围起来,我终于到了。 这是我第二次来北京,记得第一次来北京是十二岁的暑假,我妈带我旅游,我们报了一个旅行团,短短五天的时间,北京城几个著名的景点我们先后都参观了,最后一天是自由行,我要求我妈带我去逛商场,因为我想买一件小礼物送给我的新朋友,如果这辈子我们还能再见面的话,即使不能,我也一定要去找她。 八月的北京依然拥挤干燥,到处都是滚烫的雾气让人寸步难行。 我打车来到网上预约好的酒店,冲完澡后站在窗前,打开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你好,我到北京了,请问我们晚上能否见一面?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我收到回复:好的。 我立刻回:时间地点你定。 她说:待会儿选好地址发给你。 随后我到酒店附近的餐厅简单吃了晚饭,又到便利店买一些零食和酒水,返回酒店后我收到了她发来的地址。 我选了一套正式的衣服和鞋子,可以让我显得更加自信和体面。 见面的地点是在三里屯附近的一家酒吧,环境很舒服,客人不算多,没有DJ没有蹦迪没有狂欢,台上的歌手唱着民谣。 我看见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见我进门后朝我挥手:“沈赞光?” 我大步走过去,“艾佳丽?” 她笑了,我也笑了起来,我们礼貌性互相握了手,然后我坐在她对面。 “我迟到了吗?”我问。 “没有,是我早到了十分钟。”她笑着说:“怎么样?从大阪飞北京这一路一定很累吧?” 她的语气很友好很亲切,仿佛我和她并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可能存在的生疏。 “还好,在大连转机休息了一会儿。”我也友好地回答。 艾佳丽仔细观察我一番,得出结论:“你跟沈沉长得很像。” 我笑了一下掩饰尴尬。 艾佳丽比我想象中的更瘦一些,皮肤很白,没有化妆的脸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指了指我桌前的一杯果酒,问:“你不介意吧?” 我端起酒杯尝了一下,“味道不错。”然后寻找话题说:“你们的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她有点心神不宁,又问:“你妈妈还好吗?” “嗯。” “沈沉还不知道我与你们联系,你妈妈给他汇钱的事情,真的很抱歉,伤了她的心。” “没关系,我们早就习惯了我哥的无情。”我说:“我妈很期待你们能结婚。” 艾佳丽喝下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她听到这个话题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开心,其实我猜到了原因。 我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她:“林棉现在跟我哥在一起吗?” “对,沈沉晚饭前走的,其实我很想跟着过去看看。”艾佳丽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林棉是个有分寸的女孩。”我认真地说。 艾佳丽难为情地低下头喝了一口酒。 “如果今晚沈沉不回我家,你会去接林棉吗?”她的语气有些紧张。 “我相信林棉。”我的声音很大,有一丝不满。 我是为林棉而来的,我爱她胜过一切,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艾佳丽从包里翻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过来。 “谢谢,我不抽烟。”我说。 她动作老练的叼在嘴上打火抽了一口,表情难过地说:“我不能失去沈沉,否则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我会娶林棉的。”我非常自信地对她说。 “沈沉从没说过结婚的事情,他始终忘不了林棉,我知道,我们争吵过无数次,现在我不敢再吵了,我好害怕明天一觉醒来他要离开我。”艾佳丽痛苦地看着我,眼角的泪水摇摇欲坠,“沈赞光,你能不能让林棉放手,你会有办法的对吗?” “我只想让林棉在我哥身边过几天快乐的日子。”我小声说。 “大夫说我这辈子很难再怀孕了,几年前我子宫受创伤流产过,我甚至不确定能不能为沈沉生个孩子。”这些痛心的事实让艾佳丽的眼泪彻底一涌而出。 “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哥知道吗?” 她咬住嘴难过地点了点头。 我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如果我哥对你说分手,你就用‘孩子’留住他吧。” 我的话音刚落,艾佳丽始料未及的看着我的眼睛。 这也许是我沈赞光一辈子做过得最最最混蛋的事情。 “真的可以吗?”艾佳丽声音颤颤地问。 “你愿意冒险吗?”我试探她的底线。 艾佳丽抽了一口烟飞快地丢掉烟头,神思恍惚地看向别处。 我继续说:“我哥一定会选择留下这个‘孩子’的。” “如果沈沉知道我骗了他……”艾佳丽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说:“他绝不会再要我了。” “他知道真相的时候,林棉早就离开北京了。”我大声地说出这个预想的事实。 艾佳丽脆弱的哭声传来。 “把我哥家的钥匙给我。”我说,我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艾佳丽沉默了许久,将钥匙放在桌上,并告诉我沈沉的住处,然后跟我说了一声再见就走了。最后她还是与我一样,在这场爱情的暗战里选择做一个坏人。 我先后喊服务生续了三杯酒,然后回到了酒店。 北京太大了,如同林棉空旷寂寥的心,而我在她的心里也许连一粒尘埃都不是。但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和沈沉的不同,他爱林棉愿意放手,可我爱林棉,从没有一刻想过放弃她。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透亮,林棉一定不会猜到我依然守护在她身旁。 Chapter 15 我答应你——沈沉番外篇 在北京最操蛋的事情就是堵车。 关了门店后一直在西四环中路堵了我两个小时,车里的音乐电台在放着怀旧系列的歌曲,我开窗抽完一根烟,几乎快要把我的耐心全部磨没时,我的手机响了。 艾佳丽从我腿旁拿起递给我,看了一眼屏幕的来电显示,对我说:“是刘大亮。” “亮哥。”我接听说。 “兄弟忙啥呢?”他的声音一定是喝高了,我了解他。 “在回家的路上。”我说。 刘大亮废话不多,直接问:“你媳妇儿在边上吗?” 我换了左手拿手机,低声说:“没有,什么事?” “这事吧,我想了好几天,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不然兄弟对不起你。”他认真地说。 “快说吧。”我提醒他。 “林棉一个星期前找我了。” 我下意识警惕地观察一下身旁的艾佳丽,她刚好转过脸对上我的视线轻轻一笑。 “她问你北京的地址和你的手机号,我给了,而且刘恋今天中午看见林棉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刘大亮大声说。 “我知道了。”我压低嗓音说:“挂了亮哥,我开车呢,下次再聊。”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无法自控地手心冒汗,然后快速喝下一大瓶水,又在慌乱中开始不停的找烟。 艾佳丽将烟放在我嘴里,我愣住了,她用打火机将烟点着。 “沈沉你怎么了?刘大亮有什么事吗?”她仔细观察我问。 “他问我老家的房子卖了没有?”我抽了一口烟,有些心烦。 “他要帮你解决吗?”艾佳丽继续问。 “是吧。”我看向窗外。 艾佳丽聪明地说:“你有这样的朋友真好。”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应。 她停顿了一下,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臂,手心的湿热让我燥热的身体更加难受,她语气欢快地聊起别的事情,“沈沉,今天下午隔壁的小夫妻把宝宝带来了,还到我们店里玩了一会儿,好可爱啊。” 我伸手挠了挠头发,神情恍惚起来。 “如果北京不行,我们以后就去上海吧,总有办法能治好我的病,以后我们一定会有宝宝的。” 我的耳朵开始渐渐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对面的车水马龙就像一条条过度曝光而扭曲的线,这个世界的灯火通明在我眼里开始无限放大,直到变成一个个巨大的光圈将我压倒。 “沈沉!”艾佳丽尖声喊我,而身后的车鸣更加刺耳。 “沈沉!你想什么呢?开车啊!”艾佳丽大声喊。 我快速扔掉烟头,脚踩油门。 回到艾佳丽的家已经晚上八点多,她打电话叫了外卖坐在沙发上一边等一边看电视,而我失魂失魄地坐在卫生间的马桶盖上思考了这个问题。 夜里艾佳丽忽然问我:“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我枕着双臂,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的吊灯,低声说:“我不想骗你。” 她闻声立刻坐起身,长发散落在单薄的肩上,声音有些委屈地说:“沈沉,你知道我什么也不怕的,最难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 而在我心里,我这一生最难熬的日子就是沈振川死去后的折磨。林棉从不曾放弃我。 想到这,我清楚地告诉艾佳丽:“林棉明天到北京。” 艾佳丽像是听错了,她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所以这几天店里你多照看一些。”我说。 她将上半身探过来,温柔地说:“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接林棉回家吧,晚上我预定一个比较靠谱的饭店,怎么样?” 我深深地看着艾佳丽的眼睛,她是个好女孩,好到我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缺点,正是因为她完美无缺的表现让我经常否定自己。 我是喜欢她的,但是我从没爱过她,我坚定这一点。 “不用了,你乖。”我伸手拉住她的手。 “林棉会留几天?你晚上回家吗?你要天天陪她吗?”艾佳丽紧张地问。 “我还没见到她,我也不知道。”我说。 “沈沉,你会跟林棉睡在一起吗?”艾佳丽开始神经起来。 我有点不耐烦。 “你回答我,如果明天晚上你不回来,你们会睡在一起吗?在那张小床上?” 艾佳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怀疑我和林棉在偷偷联系,然后莫名其妙地争吵,莫名其妙地发疯。她根本不知道,她越是这样猜忌,我越是不会打扰林棉干净的人生。 我掀开被子下床直径走出房间,一头倒在沙发上,在黑暗里我听见艾佳丽隐隐地哭声。 哭什么?要我说多少次才肯罢休。 第二天一早我挑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艾佳丽将早饭准备好后对我说:“你开车去吧,我坐地铁。” 我还是执意送她去店里,并且一直呆到下午,艾佳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跟往常一样跟我有说有笑,还不忘提醒我快去出租屋看看林棉到了没有,再晚又要堵车。 林棉有些变了。 她比从前勇敢开朗,但是她依旧小心翼翼地面对我的心,那颗绝情无助的心。 我们在天安门广场拍下了人生第一次合照,她让我保存,我一定会视如珍宝。在故宫里所有旅客都在欣赏风景,只有她像个可爱的兔子四处奔走寻找厕所,我真后悔大热天带她来这个破地方。 她奔跑在马路边的树荫下,看见什么东西都很好奇,偶尔买两只冰淇淋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摁再我嘴上,然后对我哈哈大笑,我看得出神。 她吃火锅的样子就像三天三夜没有吃饭,辣的眼泪直流嘴肿的像香肠一样,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她在车上装睡,破绽百出,我没见过哪个睡着的人还能打嗝,但我不敢笑出声,小心翼翼不忍心打扰她,她今天一定累坏了。 她在卫生间洗澡还喜欢唱着歌,声音穿过流水声牵动我的心,我在门口偷听了几分钟。她看书的样子美得让一切看起来都不真实,她看着我的眼睛就像一汪清澈透明的湖,我完全沉入水底无法抗拒。 她身上的清香在某一刻让我感觉到在北京这几年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吻了她。 我想将她的身体揉进心脏里,她的皮肤滚烫的像一团火焰,烧毁了我所有的意志力,我以为我要失控了,可当她主动触碰到我底线的时候。 我的心突然间剧烈的疼痛起来,就像刀尖刺骨一样痛得快要窒息。 离开巷子街后的每一天,我都清清楚楚地提醒自己,全世界的女人谁都可以,只有林棉不行,我怎么舍得毁了她! 那天晚上林棉蹲在地上收拾行李,我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无依无靠的活在那个空荡的房子里,让人心疼。 艾佳丽又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她说她肚子疼而且很久没有来月经。 我求林棉今晚别走,我他妈多害怕这是我和她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甚至动摇了所有的一切,我多想带林棉远走高飞,永不回头。 可见到艾佳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又将我打回原型。 我清晰地记得她坐在沙发上,非常冷静地对我说:“沈沉,我怀孕了。”然后将验孕棒放在茶几上。 我扫过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这是好事,很幸福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缓,继续说:“你知道这个孩子对我们来说多重要吗?” 我认真地看着她。 “沈沉,你要当爸爸了,你不开心吗?” “我们结婚吧。”这是我最后对艾佳丽说的话。 我看见艾佳丽的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笑着笑着她那张脸开始变得扭曲起来,眼泪就像一串串珠子掉在手背上。 这一幕正是我心里自己的样子,我终于可以彻彻底底让林棉离开我,放弃我,我再也不用担心林棉会不会消失了,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终于他妈该结束了。 我应该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我他妈解脱了!这就是我他妈一遍一遍告诉林棉我的新生活。有一个无怨无悔爱我的女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一个不愁温饱的生意,现在又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我太他妈幸福了!孤儿沈沉现在看起来多牛逼,从今以后林棉再也不会出现这些幸福里,沈振川的心愿不就是看到我在大城市活的人模狗样吗?我做到了!我的一生就应该这样圆满。 这就是我的选择,今时今日,如同生命尽头一样的黑暗,像我的名字一样沉没在深海里,回不了头。 一路上,我将所有车窗打开,夜晚的风竟然有了凉意,那些横冲直撞的疾风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我感到疼,疼的我睁不开眼睛,这种真实的痛感却让我发疯一般地狂笑,我笑得合不拢嘴,凛冽的风趁机冲进我的身体四处流浪,我的笑声越来越大,眼泪不断不断流出来,身边掠过的霓虹灯都像被疾风砍断了一样狰狞,像极了我此刻苍白不堪的面容。 再见我的林棉,这一生,你什么都不用做,哪怕隔山隔海,我也爱你,我爱你到死。 “沈沉,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跟我回巷子街,好不好?你答应我,来生跟我走。” “我答应你。” Chapter 16 离去 清晨的窗外到处都是厚重苦涩的雾霾,路上行人低头快走,将心里一切哀乐深深的藏于口罩之后。鸟儿栖落在不远的电线杆上,没有悦耳的鸣叫,苦闷而忧愁。 沈沉走了,我醒来时枕边空荡无人。 我看见餐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早饭,上面只摆放着一副碗筷。 小浩下了夜班回家,他依然问我沈沉呢?我一边咬着油条,一边对他笑,也许这样沉默的笑意让小浩得到了答案,他有些尴尬回了房间,然后洗完澡光着膀子见我还坐在餐桌上,问:“你怎么了?” 我回沈沉房间从行李箱的书包里拿出梅姐给我银行卡,那是我的学费,我放在茶几上,对小浩说:“这卡里面有两万块钱,你能帮我给沈沉吗?” “这个……”小浩难为情地说:“不太好吧。” “我相信你的为人,沈沉跟你同一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年,说明你是个好人。”我笑着说。 小浩嘿嘿地笑。 “钱的事等我走了我会告诉沈沉的,你帮帮我吧。”我说。 “沈沉不缺钱的。”小浩提醒我。 “我知道。” 我的话音刚落,房门被打开了,我转头认真地看过去,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沈沉回来了。 而那个人的身影笔直地站在室外阳台中央,风外的热气缓缓而来。 我毫无征兆地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叫他的名字:“沈赞光?” “林棉。”他说,然后他走进了这间屋子。 我不由得退后一步,紧张地问:“你怎么在这?” 小浩也警惕地问:“你谁啊?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沈赞光伸手搂住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叫沈赞光,是沈沉血缘上的弟弟。” 我反手将沈赞光拉进沈沉房间,飞快地关上门,他四处了观察着坐在了床上,双手摁在床上支撑着后仰的身体,深情无比地看着我。 我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林棉,北京之旅过得怎么样?”他笑着问。 我仔细打量他一番,冷静地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我要听实话。” 他想都没想,直接说:“我妈让我来看看我哥过得如何?” “你见到沈沉了吗?”我走近他一步。 沈赞光点了点头,说:“就在我来之前我们见面了。” “在哪里?”我手心开始冒汗。 “在他女朋友的家。”沈赞光说完观察我的反应,“他说你今天要离开北京,特意给我这里的钥匙让我来接你。” “你和沈沉的关系好些了,是吗?”我试探地问。 沈赞光收回双手,低下头嘴边的笑容转瞬即过。 “我能打电话问沈沉吗?” 沈赞光叹了一口气,“当然可以。” 我随即拨打了沈沉的手机号码,出人意料的是,沈沉关机了。 “林棉,我哥的意思非常明确,他不想再跟你纠缠不清了,他就要结婚了。”沈赞光起身走到我眼前,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没有纠缠他!”我激动地说。 “你没有,你没有…”他语气有些讽刺。 “我不用你管我!我自己去火车站!”我说完刚要转身开门。 沈赞光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拥在怀里,周围安静起来,我甚至可以听见他白色的衬衫与皮肤摩擦的声音,细细碎碎,仿佛低泣。 “林棉,你别这样对我。”他低声细语。 我的双手垂在腿边,纹丝不动。 “你还想留在北京吗?你有没有没去成的地方?我陪你好不好?” “不想了,天气热。”我说。 “梅姨说你九月份开学,你还想去哪儿玩?我带你回我南方的家怎么样?北京飞宁波两个半小时就到。” “你先放开我。”我提醒他,我已经热的全身出汗。 他犹豫了一下,听了我的话。 “要不我们去近一些的海边城市?大连?青岛?秦皇岛?” 我淡淡地说:“等以后有机会去看看。” “那我陪你去学校报道,然后我们可以在省城玩几天,好吗?” 沈赞光已经长高了,早已高出我整整一个脑袋,依旧清瘦干净,哪里都不曾改变,我记忆里他的双眼总是星辰般的光芒,仿佛是夜里篝火的一把把火焰。 “林棉,沈沉他不能给你的幸福,我可以,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对第二个女孩有这样的感觉,我只想娶你。” 我安静地看着他。 “沈沉不值得。”他坚定地说。 我终于知道疲惫到不想说话是什么滋味。 可我改变不了这些残酷的现实,只能灰头土脸地朝前看,我仿佛预知到了未来的自己,上大学,找工作,找个差不多男孩谈恋爱,运气好的话可以到谈婚论嫁,然后相夫教子,直到死去。 其实,我已经猜到沈赞光并不是看北京看望沈沉,他是为我而来,他在骗我,而我也在骗他,我这一辈子到死也忘不了沈沉。 “你喜欢我一定很辛苦吧。”我认真地说。 沈赞光黯下目光,沉默着摇摇头。 我仔细看着他的脸,下巴的胡茬稀疏可见,与他的白嫩的皮肤组合有点滑稽,我笑了起来。眼前的男孩从十一岁就对我念念不忘,我曾狠下心推开他无数次。我喜欢他,每次我以为我会爱上他,沈沉的出现便使我丧失心智。 我到底爱沈沉什么? 也许我爱的是沈沉带给我少年的回忆。在这段漫长的青春期,沈沉从未送给我一只冰淇淋,一个漂亮的发夹,一张电影票。我不忍看他为何如此可怜,更不忍看他坠落于暗无天日的仇恨里。我甚至以为我会温暖并救赎他的心。 我爱沈沉,每一天都在绝望与希望里厮杀,那颗心千疮百孔也乐此不疲。 可终于,这一切的厮杀将要停止,我还是得活下来。 “林棉,给我一个机会。”他哀求的语气让我有点心疼。 “我们走吧。” 说完,我将行李箱推给沈赞光,挎上背包,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打开房门,看见小浩正站在沙发旁,看样子他在偷听我和沈赞光的对话,面色尴尬地问:“你要走了吗?” “嗯,这两天谢谢你关照。”我说。 他点点头,说:“你放心,等沈沉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没等我开口,沈赞光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对小浩说:“谢谢,不必了。” 离开沈沉出租屋的那一刻,我还是回了头,对小浩微笑,目光最后落在沈沉的小屋里,视线中出现仅此一处的画面,一尘不染的单人床,桌上那本《老人与海》和白色窗帘沉默无声。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仿佛谁都不曾出现过。 Chapter 1 新的开始 二十三岁的夏天,我顺利大学毕业。 没有人会拥有一样永久而不坏的物品,比如十三岁那年我爸送我的新鞋,朱丽叶童年的短发和迷彩服;比如我送到沈沉家里那一盘热腾腾的排骨,沈赞光出现除夕夜与我的那一场炮竹,青春期那条我视如宝贝的绿裙子;比如我的手机早已不是十七岁那年的诺基亚;比如我长出了两颗智齿,渐渐长大成人。 下午我独自在宿舍打发时间,这是大学时光里的最后一天,三名室友已经相继离开,我的车票放在窗前的桌上,暴晒在阳光之下,粉嫩无比。 然后听见楼下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趴到窗台上,脑袋探出窗外,楼下花坛处空无一人。 洗了脸,换上干净的衣服,手指沾上水珠顺了几下头发,带上钥匙,快速下楼。但左顾右盼也没有发现一张熟悉的脸,我还在想是不是听错了,没几分钟,燥热的温度让我面色胀红,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算了,哪里也不如宿舍舒服凉快。 可就是这一个大转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已经飞奔到我的面前,可是前方的阳光太细密,每一束都像倾斜如丝的雨,在他的四周坠落再冉冉升起。 这个人就在我面前,白色T恤,牛仔裤,白球鞋,头戴一顶棒球帽。 我抬起头,幸好那些刺目的阳光被眼前人英俊的脸遮挡住。 “我不是不让你来的吗?”我说。 “回棉主子,奴才小光子生怕主子一人回程有任何闪失,特在此恭候多时了。”他俯首抱拳,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小太监。 “跟我回宿舍休息一下。”我拉起他的手。 关上宿舍的门,我立刻问他:“你吃午饭了吗?” “在飞机上吃的,一点也不饿。”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林棉,我妈让我这次回来带你去日本,她要见见儿媳妇。” “我还没同意呢。” “你再说一遍。”他大步冲向我,双手环住我的腰间,霸道地凑近我:“那今天就给我个痛快吧,嫁给我。” 说完他捧着我的脸,使劲地亲吻我的嘴。 我任他耍无赖,小声说:“我好想你啊。” 我忍不住笑。 “你想不想我?” “想。”我实话实说。 “我跟我妈说好了,等我们结婚我们在县里买个大房子,让梅姨跟我们一起生活,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梅姨就不孤单了。” “你妈会舍得你这个宝贝儿子离开他吗?” “我妈一万个同意,她说我总惹她生气,只有你能收拾我。”他说完亲了一下我的额头,“今天回巷子街,我就跟梅姨商量,或者让我妈回来一趟,反正我等不了了。” 我伸手拍了拍他衣领的浮灰,轻声说:“还要等三个多小时上火车,你快去睡一觉。” 大学四年的时间里,沈赞光经常回国来看我,在我的同学室友眼里,他就是我名副其实的男朋友,一开始我不承认,后来我懒得解释,因为我渐渐默认了我和沈赞光的关系。 我想早晚有一天我会爱上他的。 傍晚,我和沈赞光一同踏上回家的火车,他懒洋洋地倚靠我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嘴里念叨:“林棉,我好累,先睡一会儿。” 沈赞光的脸贴在我皮肤上时,我从没有过的紧张,他还是少年时的沈赞光,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心翼翼地守护。 站在巷子街街口,我的目光随着老杨树延伸至月光下的尽头,终于是变了样,追逐在身旁的孩子群早已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街口摆摊的大婶搭起了小屋,窗前挂满小玩具;迎面而来的邻居渐渐老去,我的陌生感却不及这位邻居,他仔细观察一会儿,问:“这孩子是林棉吗?” “我是林棉啊,李伯。”我说。 “真是长成大姑娘了,不敢认了。是不是快要大学毕业了?” “我刚刚毕业,李伯。” 他从我身边走过,一边笑一边自叹:“有出息,现在这巷子街的大学生是越来越少了。” 沈赞光蹭在我胳膊,“林棉,你当年还是巷子街的小状元呢。” 我瞪他:“谁像你不在乎学业的。” 他乐滋滋地笑,伸手牵住我,我刚要挣脱,他的力道加重,在我耳边说:“我们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就牵个手,瞎负什么责?”我迈步向前走。 沈赞光继续油嘴滑舌,“你是我女朋友,以后还会是我孩子的妈妈。” 眼前不远处的屋檐下的白色风铃,随晚风轻声细语地摆动,牵牛花长满藤条,在这样清凉如水的夜晚,一团粉红如火。 沈赞光问:“这牵牛花是你栽的吗?” “是我妈栽的,我上大学的那年夏天,你看现在多美。”我说。 “跟你一样。”他笑着说。 我想梅姐早就看出沈赞光对我的感情,也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可梅姐从不多问。她也不再问杳无音讯的沈沉。 家门前的路灯下出现一个男孩,他蹲在墙根下抽烟,一身橘黄色运动衫,与红墙相称尤为显眼。我放开沈赞光的手,走到他面前,他并没有察觉,只是自顾自的抽着烟。 我问他:“你找谁?”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紧缩双眉,眼睛充满警惕,起身观察我,又看了我身后的沈赞光。 “我找吕之梅,你谁啊?”他的声音我是不熟悉的,但他此时已经站在路灯下,眉宇间的舒展,那条眼角明显的疤痕渐渐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暖意,那是小时候他跟我和朱丽叶一起玩耍不小心划伤留下的。 是林煦!他绝对是林煦! 我靠近他,提高嗓音喊:“林煦!你是林煦吗?我是姐姐,我是林棉。” 他忽然笑起来,看起来这一切很荒唐,好像本不该这么顺利相见。可是从我十三岁那年秋天,直至今日,整整十年,从没有见过一面,甚至他的声音也不曾听过。如今他已经二十一岁,身材高大,眼珠就像黑色的玛瑙一样,可他肤色暗沉,想必这些年他一定是吃了不少苦。 林煦伸伸懒腰,对我说:“快开门吧,我等一个晚上了,你们都干嘛去了?” “哦对,开门开门,我们回家。”我欣喜感动,急急地打开大门。 三人一同回到家中,梅姐还没有下班,我倒了两杯水,又跑到厨房翻看冰箱还有什么好吃的,沈赞光忽然拦住我的手,面色谨慎严肃地说:“你搞清楚了吗?他确实是你的弟弟?你不能这么轻易让一个陌生人进家门!” “是林煦,不会有错的,他眼角有一块疤痕,是小时候跟我在一起划伤的,绝对是林煦,你放心好了。”我说。 沈赞光擦擦我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温柔地说:“那就好,你弟弟回来了,我也开心。” 我将洗好的水果放在林煦面前,见他正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 他说:“这里几乎没怎么变,连你那屋里的小床都是我记忆里的那张床。” “是啊,家里就剩下妈和我两个人,能变成什么样。对了,林煦,你吃晚饭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多年你和爸都去哪了?你走的时候那么小,我以为你不会记得巷子街的家在哪了。” 林煦拿起一个苹果,用袖子蹭了蹭水珠,咬下一口,笑着说:“那些事说来话长了,我确实不记得这个家在巷子街的哪一边了,我就记得咱家大门的屋檐下有一个风铃,十年了,它还在呢。” “你还记得风铃?”我有些吃惊。 “那是我买的。”他说。 “你买它干嘛?”我问。 他撇嘴摇头,“忘了,可能是要送给朱丽姐吧。” 我咯咯地笑,“你还记得朱丽叶,小时候你就喜欢跟着她,她现在已经工作了,就在县里的铁路局呢。”我眼望门外,又说:“那个风铃一直挂着,我没让妈摘下来。” “是我让沈沉大哥给我挂上去的,他应该都忘了。”林煦说。 林煦一提起沈沉,我身旁的沈赞光忽然开口说:“林棉,我回去了,你和弟弟好好聊,明天我再来找你。” 我立刻问:“你去哪住?” “回我爸的房子。” 沈赞光离开没多久,林煦说肚子饿,我给他做了炒饭,吃饭的时候林煦问:“那小子是不是大哥的弟弟?” 我大惊:“你怎么知道?” “他长得有点像大哥。”林煦说,“我去年在北京碰见了大哥,他跟我说了你们的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笑着点点头。 “你和他弟弟好上了吗?”林煦问。 “嗯。” “什么时候的事?”林煦的脸色有点难看。 “很多年了。”我观察他的眼睛。 林煦表情复杂的摇了摇头。 “快跟我说说你这十年的事情。”我忍不住问。 他喝下一口水,说:“爸带我走的时候骗我说要去乡下奶奶家,可我们去的地方是省城,还有那个小老婆,我们住了半个月的宾馆,就去南方了。” “后来呢?” “老林头在南方做几年生意赔了钱,那女人就他妈是个扫把星,自从他们搞在一起,老林头就没好过,不是被骗就是赔钱。在南方念完高中,那女人又给老林头生了一个儿子,我就一个人去北京了,一年前我去店里买烟,没想到是沈沉大哥开的,这一年我一直跟他在一起。” 我犹豫了半天,开口问:“他现在怎么样?” “大哥…”林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挺好的。” 挺好的,那就好。 还有一些话被我硬生生压在心里。 “你这次回家还走吗?” “还没定呢。”他回答。 “你在北京这些年做什么了?” “瞎混呗。”他满不在乎地说。 “你为什么不回家!”我心头一酸,声音哽咽。 “我不想回来,小县城,巷子街,没出息。”他说。 “你知道这十年妈和我多想你吗?” 林煦抬眼看我,陌生的目光让我感到莫名地难过,十年,他早已不再是整日跟在我身后的毛头小子,开心时对我撒娇,惹祸时躲到我身后让我求情。他对巷子街的情义早就跟着这十年的颠沛流离而消散。 Chapter 2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对于林煦的归来,那是自从沈伯离开后,梅姐最幸福的时光。 那天夜里我们仨躺在梅姐的床上,听他讲这十年发生的事,没有我们参与的这一段人生真漫长啊。 第二天是梅姐的休息日,傍晚她做了一桌子菜,让我把朱丽叶叫来一起热闹热闹,我给朱丽叶打完电话,提醒她说:“妈,昨天沈赞光跟我一起回来的。” 梅姐笑着看了我一眼:“你想好了吗?” “什么想好了?” “赞光是好孩子,我不反对。” 我倚在厨房门框上,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林棉,你是真喜欢他,还是为了别的事情?”梅姐面对着我,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挺喜欢他的,这么多年,他对我一心一意,好到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如果我们能走在一起,也是好事啊。”我非常认真地回答。 “你知道沈沉为什么不回巷子街吗?”梅姐忽然问。 我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也能猜得到。”梅姐叹了一口气。 “妈——” 梅姐打断我的话,说:“去叫赞光来家里吃饭吧。” 我飞快地转过身,朝沈伯家走去,其实我想说,沈沉在北京过得很幸福,有老婆有孩子,外面的世界才能治愈他不幸的命运。 我和赞光回到家门口时,他忽然停住,说:“我忘了给梅姨买礼物,空着手去家里不太礼貌。” “你想多了,我妈从来不在意那些的。”我说。 他搂过我的肩膀,说:“这两天挑个日子我会正式拜访梅姨。” “好。” 沈赞光忽然将我抱起来飞快地转了一个圈,我吓得差点喊出声来。 “你别激动,今天是给林煦接风的。” 他伸手蹭在我的脸上,光滑的皮肤一阵凉爽。 突然,嘭的一声,大门打开,林煦敌意地仇视沈赞光,几乎用命令的口气说:“你把放在我姐身上的脏手拿走!” 我错愕地看着林煦,他在抽什么风? 沈赞光不怒,反而笑起来,但他并没有放手,对林煦友好地说:“弟弟,你姐姐是我女朋友。” 林煦愤怒的目光越来越恐怖,咬牙切齿地说:“我再说一次,拿走!” 我大声质问林煦:“你胡闹什么?” “谁让他来的?” “我让赞光来的!他是我男朋友!你说话客气点!” “今天这顿饭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林煦恶狠狠地瞪着沈赞光。 沈赞光忍耐了一会,认真地问:“弟弟,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吗?” “让他滚,你听见了吗?”林煦命令我。 这时,朱丽叶走出来将林煦拖走,“你有毛病啊?那是你姐对象!” 我转身一头雾水并有些愧疚的看着赞光,小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林煦为什么这样?” “没事。”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就不进去了。” “赞光。”我飞快地抓起他的手。 “林棉,别因为我让你们姐弟不开心,原本你弟弟回家是好事。”他伸手轻拍我的头顶。 我应该尊重他的决定,在我没搞清楚林煦对他有什么误会之前。 沈赞光并没有返回沈伯的家,他朝着巷子街街口走去,傍晚的天空就像琥珀色的大海,沈赞光孤单的影子漫无目的的飘荡在海中央。 朱丽叶和林煦一晚上都在聊小时候的事,两个人常常笑得前俯后仰,梅姐看着特别开心,我偶尔拿出手机看着安静的屏幕发呆,发了一条微信给赞光,但他没有回复我。 晚饭后林煦和朱丽叶出去玩,叫我跟着去我懒得动,我给赞光打了几个电话他关机,我又去沈伯家屋子没有亮灯。 晚上林煦回家已经快十一点,梅姐已经睡了,我将林煦叫到院子里,他倚在窗前点了一根烟。 我冷着脸,说:“把烟扔了!” 林煦话里有话,“沈沉大哥也抽烟,你不是照样喜欢吗?”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到沈沉。 “你现在怎么这副德行啊?既然回家了,你没想过找点事做吗?” “我又不靠你养,别操心了好吗?” “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对沈赞光那么大敌意?”我严肃地说。 “第一印象不好,没办法。”他嬉皮笑脸地说。 “昨晚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他给你什么印象,让你这么火大?” “你不知道吗?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才是最准的。” 我气得半死,大声说:“你搞清楚,我是你姐,沈赞光是你姐夫,我们是一家人!” 林煦弹了弹烟灰,认真地问:“你们以后会结婚吗?” “不出意外的话会的。” “你考虑好了?”他沉默了一下,继续说:“姐,我听朱丽姐说我不在巷子街的这些年,你跟大哥有很多故事,是不是真的?” “你别给我提沈沉!”我的脸蹭的一下涨红。 林煦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是啊,不能提了,你都跟沈沉大哥那个没名没分的弟弟搞在一起了。” “闭嘴!” “我干嘛闭嘴?我说错了吗?你看上他什么了?有钱吗?还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可真护着他啊!” “对,沈赞光有钱,还给我灌了迷魂汤,我乐意跟他谈恋爱,全世界的男人都不如他。” “大哥真他妈不值!” “是沈沉先不要我的!”我声嘶力竭地喊:“四年了,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我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不要我的人毁了我自己!他有老婆有孩子,在北京过着神仙般的幸福生活,而我选择沈赞光就是可耻的吗?” “姐!”林煦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的力气非常大,像是把我的胳膊折断,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真活该!” 说完林煦使劲甩开了我,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家门。 我忽然感到脚下轻飘飘,蹲在地上捂住整张脸,四年,我再也没有见过沈沉,哪怕一面,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他再也不想回巷子街了。 此刻,我从未感到这样悲伤,然而这些悲伤好像学会了游泳,就这样在我心口游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