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勿念,汝无错 顺治十三年七月初三,襄亲王薨。 …… 永寿宫内,一女子斜倚靠在房外的躺椅上,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平静无波澜,看不出是喜是乐,一身碧绿色的宫服,流苏的碎段斜斜的挂在一旁,头上簪着银白色的步摇,一举一动之间皆是端庄大方。 只是已经是盛夏的天气,身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毯子。 天气很好,时而的蝉鸣听得越发会扰乱人心,屋外池塘时而有涟漪泛起,一圈绕着一圈,就像人的年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归还是这样的周而复始。 鸟穿浮云云不惊,沙沉流水水尚清。 偶尔有几只蜻蜓在上面掠过,涟漪泛起,静姝看到会突然的坐起身子看着那涟漪的波动,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很美的场景了。 微风渐起的时候,会有几片树叶从树上吹下来,有些在空中盘旋着,盘旋着,仿佛久久不愿意落下而又无可奈何,吹到她的身旁的时候她会轻轻的将树叶拿起来看上很久,每片树叶都有着自己的些许纹路,就像每人的一生,有人一出生的纹路就是工整的,而有人一开始就是蜿蜒盘绕,她应该属于第三种,就是行径到一半便再也找不到纹路的那种。 无奈的笑笑。 宫内没有很多人,除了她的带过来的贴身丫鬟芍药,就只剩了两个打扫的丫鬟,听芍药说一个叫冰心,一个叫玉壶,如今两个人应该在后院打扫,至于芍药,也出去了。 没有人讲话的死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自己也不爱说话了,不知道和谁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这样安静,挺好的。 她看着这个院子里的春夏秋冬,三年了,她搬进这个院子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来,她倒委实过上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 听说她的妹妹博尔济吉特氏继承了她的后位,赐居坤宁宫。 听说浩齐特博尔济吉特氏,多罗额尔德尼郡王博罗特女,册封为恭靖妃。 听说董鄂氏,长史喀济海女。顺治十年,生皇二子福全,之后册封为了宁悫妃。 听说恪嫔升为恪妃了,居住在长春宫。 听闻皇上又得佳人了…… 静姝从躺椅上起身,天气转凉了,她得进屋了,不然全身的骨头都疼的难受。 静姝从躺椅上起身,用手提着两侧的裙子,迈着莲步,走进屋,大堂里的清香在芍药走后就一直燃着,如今已快要熄了,静姝想了想,闲着也是无事,就从一旁的抽屉里抽出了三根清香走到蜡烛前点燃。 静姝上前,对着佛像拜了拜,将香插上去,突然香从中间折断,火星倒落在她的手背上,疼的她手一缩,将整个燃香的缸全都推倒了,静姝倒退了两步,静默了快三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同于平静的表情,她的眉头微微的皱起,这是不祥之兆吗? 然后又慢慢的垂下头将其捡起来,自嘲的摇了摇头,现在的她还能怎么不祥呢? 将案台摆好之后,灰洒了一地,静姝出门拿了扫帚慢慢的将其扫到一起,快要堆在一起的时候,起风了,一阵风卷过,灰洋洋洒洒满屋都是,静姝有些泄气。 “娘娘,娘娘,不好了静妃娘娘,不好了……”芍药急急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还来不及看这满地的飞灰,就眼角含泪的,气喘吁吁的抓着静姝。 静姝慢慢的扶着她,这三年以来,她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她感觉到不好了的。 “芍药,你去哪儿了。”静姝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问完之后,又继续走开将一旁的灰扫在一起,夏日尘灰,沾染多了,总归是不好的。 芍药看着静姝急急的说:“我刚刚去敬事房领咱们这个月的吃穿用度,但是看着很多地方挂着白缎,像是有丧事。” 静姝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将部分的灰合拢之后,拿起了案台上的缸,想着不如再将它装回去吧。一边做着,一边静静的说:“估计是哪个妃子病逝了吧。” 芍药看了看静姝吞吞吐吐的道:“听说,听说是襄亲王薨了。” 哐当,是静姝手里的缸碎落在地上的声音。 良久,薄唇亲启:“你刚刚……说什么。” 芍药跟随静姝很多年了,从蒙古的科尔沁草原就一直是她的玩伴,陪着她嫁入皇宫,看着她从当初的活泼俏皮变成今天这个地步,也知道发生在静姝身上所有的事。 芍药抱住静姝:“襄亲王……襄亲王薨了。” 静姝的眼角滑过一丝晶莹,她推开芍药,将地上的碎片一点一点的捡起来,放在了案台上,手里紧紧的握着每一块小的碎片,将她的手划破,流血了。 芍药哭着给她止血,泣不成声,“娘娘,你哭出来吧,别憋着,别吓奴婢……” 静姝将眼泪擦掉,收拾好案台,冷静的又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三支香然后插上。 慢慢开口:“怎么走的。” “听闻是病逝……” 静姝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可惜了。” 芍药看着静姝的样子大哭:“娘娘,你哭一下吧,你这样奴婢很担心。” “对了,襄亲王托人塞了个纸条给我,据说是他身前嘱托让交给你的。”芍药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纸筒递给了静姝。 静姝双眼依旧紧闭,不知道在想什么。博穆,对不起,有生之年,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对不起你的事情太多,我竟然也不知道从何开始愧疚起,你明朗开怀,善意澄澈,即便是走了,应该也会有一个好的归宿吧。 至于,福临,我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放那儿,出去吧。”静姝出声,芍药怕打扰到她,将其放下便轻轻的走了出去。 这三年虽未禁她的足,但是和打入冷宫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可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位废后。 静姝睁眼,这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光线很好,将她的影子投到地上,深远又孤独,细长又没有丝毫的温度,她将纸筒打开,手指慢慢的将这张折了又折的纸摊开。 勿念,汝无错。只有五个字啊。静姝将其按在心口。 终于崩溃的哭出声,回荡着一阵又一阵女人的哭声,阴森又格外恐怖。 傍晚,芍药进来,将房间的烛火燃上,扶着静姝从地上起身,原本就安然平静的脸上更是多了一份死寂。 静姝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远处承乾宫的方向张灯结彩。 “今天不是办丧事吗?怎么那里还那么亮。”静姝用手指了指远方。 芍药看了看,静姝很少向她打听宫里的事情,今天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的发生。 “奴婢听说,满洲正白旗人,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被皇上选中进宫为妃了,只是还没有行册封仪式。” “董鄂氏?” “是的,听说叫董鄂·裳绾,皇上初见她便觉得惊为天人,宫内传她本人也是姿容绝代、才华出众,清丽脱俗。”芍药将自己听到的全部都告诉了静姝。 静姝点了点头,裳绾?如此大的阵仗,从承乾宫都亮到永寿宫了,看来这位董鄂氏是真的很受你喜欢呢。 永寿宫,没有人气,所以经常周围黑漆漆的,可能也正是因为永寿宫的黑,才能让她看到承乾宫有多亮吧。 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我猜你应该在拉着你喜欢的人一起看顾歌舞,或许你还会很温柔的为她斟茶倒水,又或许你会将自己遇到的奇闻异事悉数讲给她听。她应该很乖吧,不吵也不闹,芍药的形容来看,她应该也很温柔。 只要不是对着我,你应该都有笑容的,是了,她怎么忘了,连为了巴氏他都会对他恶语相向。静姝用手擦掉不断掉落下来的眼泪,看了看窗外所到之处。 五年前,她满怀期待的踏进这个地方,充满着少女的向往初心,充满了对未来夫君的憧憬,甚至都想着要好生收着性子,乖乖的当一个皇后,可是她却忘了,她是这场政治变革里最惨烈的悲剧。 因为它是皇太后的侄女,因为她是多尔衮牵制福临的工具,所以她从进宫第一天开始就被福临视为此生的仇人,即便她从未伤害过他,即便她用尽所有的心思讨好他,让他接受她,即便她爱他。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没有谁可以怨,没有谁可以恨,这就是她最无奈的地方,她到头来不知道应该责怪是谁让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或许一直以来,这就是她的命吧。 静姝低头看着这张纸条,被她捏在手里太久,字迹已经不太清晰了,她将纸条放在纸筒里放好,抱着缩在一旁,怎么能不怪她呢,就是她的错啊,她就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他还那么年轻,他的满腔抱负还没有完成,他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啊。 是她,是她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一个在这个深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是一个让他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充满着善意的人。 可是他到死给她留下的惟一的话竟然是:勿念,汝无错。 他连我自责的权力都剥夺了,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至少应该见他最后一面…… 第二章 初入京城 (回忆) 顺治八年二月,由多尔衮和皇太后为皇帝福临亲选的皇后博尔济吉特·静姝进京。 …… 蒙古科而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亲自送女儿上京,草原上野惯了的静姝从蒙古到中原的路上一刻也闲不住,一个劲儿的闹腾,不是这儿走走就是那儿看看,吴克善向来宠爱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小便是娇生惯养,性子便是活泼了些。 快要进入京城的时候吴克善给静姝不停的念叨:“静儿,到了京城之后,你就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可不许胡来,京城可不像是在家啊,总是有人护着你。” 静姝在大街上乱窜的拿着冰糖葫芦,一手递给身边的芍药,一边自己不听的吃着含糊不清的回答着:“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芍药有跟我念着规矩了,女儿都一一记着呢。听说皇后就是最大的了,爹爹你就别担心了,没有人敢欺负我。” 吴克善眉毛紧皱,如果是在多尔衮在世的时候,爹爹自是不担心你的处境,可是如今,多尔衮在去年冬死于塞北狩猎途中,而不久前,皇帝才剥夺多尔衮的封号,并掘其墓。虽然我是皇太后的长兄,看在这个份上太后会护着你三分,可是一旦皇帝的江山坐稳,爹爹怕你,唉…… “喏,芍药,那个是啥?”静姝无视吴克善担忧的眼神,走到一旁看着彩色的灯笼,好美的灯笼啊,她在蒙古从未见到过,静姝伸手准备去拿,却被一旁的店家拦住。 “姑娘,你不是本地的吧?”店家笑着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芍药快言快语接过话。 “看二位的穿着,再听二位的口音就知道啦,哈哈哈,姑娘可是中意这盏灯笼。” 静姝疯狂的点头,期待的看着店家。 “这要姑娘能把这个灯谜猜出来,今儿这灯笼就当在下送给姑娘了。” “送给我?好啊好啊,我猜我猜。”彼时的静姝当然还不知道所谓的灯谜是什么,只是一谓的想着能够免费得到灯笼,兴奋的摩拳擦掌。 那在下可就说了啊:“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说完了店家又别有深意的看了静姝一眼:“猜一个玩物。” 静姝眉头瞬间皱起来,芍药也是,两人的表情如出一撤。芍药凑近静姝的耳边说:“他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我怎么知道,这么文绉绉的东西,我也闻所未闻啊。”静姝白了芍药一眼,吴克善在一旁的小商贩门口坐着等静姝,看着静姝对一个灯笼犯怵,本想直接过来帮自己的女儿一把的。 后来又停住了,她总要适应这里的生活,适应没有他庇护的生活。 “可是,风筝?”旁边传来一阵温润如玉的声音,静姝顺着声音望去,来人手执一把折扇,一身世家公子的装扮,右手拿着扇子有以下没一下的拍打着自己的左手,笑起来如沐春风。 店家听到,欣喜若狂,“这是在下想了好些时候才出的谜题,至今一直未曾逢到解题之人,公子真是厉害呀,既然如此,这个灯笼就送给你了。” 想来这位店家也是风雅之士,有些许的文墨功底,也是说到做到,当即就将灯笼取了下来给了这位公子。 静姝伸出手无奈的道:“可是……” 拿到灯笼的襄亲王眉毛一挑,看着她笑了笑:“君子怎能夺人所好,姑娘既然如此喜爱这个灯笼,今日就当是在下送给姑娘的一个见面礼吧。” 静姝拿到之后开心的笑了:“哇,你人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静姝。” 博果尔挑眉道:“博尔济吉特·静姝?” “你怎么知道我全名?”静姝好奇的眼睛滴溜溜的转。 博果尔摇了摇头,这个姑娘,全京城都知道你进京来当皇后了好吗? “你叫我博穆就好。”襄亲王博穆博果尔静静的说。 “博穆?好,我请你吃饭吧,你送了我灯笼呢。”静姝捶了捶胸仗义的说到。 博果尔看到不远处准备起身走过来的吴克善,转身快步离开了,只留下一句:“下次吧,还会见面的。” “还会再见?”静姝喃喃,但是有了自己喜欢的灯笼在手,她还是很开心。 吴克善劝说时辰不早,他们该去驿馆休息了,毕竟以后静儿的身份抛头露面对她来说总归是不好的。 次日,吴克善带女进宫求见皇上,政务忙,不能得见。 第二日,第三日,皇上总是以各种理由回去,避而不见。 静姝也很气恼:“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女儿还不嫁了呢,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吴克善大怒,扇了静姝一巴掌:“以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可再说,你嫁过来,不止关乎你个人,你身后庇护的是整个蒙古,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必须成为大清的皇后!” “爹爹。”静姝含泪委屈的看着多年来一直疼爱自己的爹爹竟然对自己大打出手,她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责任,看着爹爹本就因为皇上不见气急,如今又因为自己的话脸色发白,静姝有些愧疚,上前拉住吴克善的衣角:“爹爹,女儿知错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唉,吴克善叹了口气,拉出了自己的女儿,自己的骨肉,怎能不爱,只是婚事必须要结的,皇上这儿不行,他得想法子见见太后了。 初见太后时,太后只说因刚过了多尔衮一事,皇上只怕还在气头上,静姝又是当年多尔衮与她定下的姻亲,现下再去说,怕是更惹的皇上厌烦,让吴克善先回驿馆等消息,此后又是几次求见太后,太后竟然也避而不见。 从二月进京开始,吴克善就一直在想着各种办法。 这段时间的静姝倒是彻底的闲了下来,在这个从来没有到过的京城里,她还在寻找着更多好玩的事情,左右有爹爹顶着,她倒是乐得自在带着芍药四处游玩。 这天,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带着宫里的嬷嬷来访,说是太后吩咐教未来国母规矩的。 襄亲王作为给太后传递消息的信使,自然也理所当然的时常出入驿馆。 “原来你是襄亲王。”静姝看着他的朝服,好奇的左摸摸,右摸摸,你们中原人都这样穿衣服吗?不会很难受吗? “你马上会更难受了。”襄亲王嘲笑她,慢慢的说到。 在嬷嬷教习了数日之后,她也算是领教了,周身酸疼,不能动弹。 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裹得静姝密不透风,她时常问博穆:“我一定要穿这么厚重的衣服吗?这么多的规矩必须全部记住?” “自然,你是大清未来的国母,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大清的典范。”襄亲王也会不厌其烦的跟她一一解答。 在这几个月内,博穆博果尔都会奉太后之命,时常来看顾静姝的情况,跟静姝的关系也日渐好了起来,在静姝眼里,她把他当成是好朋友,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中原人,也是在入京之后众多的日子里最能让她感觉到还有所谓的真情在。 连着四五个月的教习,她在京城待得时间越来越长,亲王吴克善也越来越着急,开始扩大范围的四处活动,请求诸亲王替他禀明太后。 静姝也由一开始的张扬活泼,变得慢慢的沉稳了,但是还是不能抑制她眼里的点点星辰,这京城,她还没有开始,还有太多的期待。 博果尔时常会在静姝教习期间给她寻来很多的民间小玩意,她最开心的时候,便是博穆给她带来小玩意儿的时候了,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世界又鲜活不少,她时常憧憬着进宫后的五彩缤纷。 后来,她也经常想,如果一开始没有期待,当整个人生变成灰色的时候,也就不会如此绝望了吧。 八月,皇太后下旨,令皇帝册立皇后并举行大婚仪式。 入宫之前,博穆博果尔带了一只兔子过来找她玩。 “你的规矩都学的差不多了,我今日在街市寻到这只兔子,便带来给你看看。” 静姝刚开始看到兔子的时候两只眼睛全是欣喜。 很可爱的小兔子,只是,被关在金色的笼子里,四处挣扎,静姝试着触碰了一下它的腿,它便突然的跳了起来,笼子翻滚从桌上跳到了地上。 静姝吓得退后好几步,发髻上的玉钗滑落,摔的粉碎,小脸一阵雪白。 博穆将笼子拿远了些:“吓到你了?我以为它关在笼子里会很乖的,怎么回事。”博穆又看了看兔子。 静姝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吓死我了。” 博穆看着静姝滑稽的表情忍俊不禁,但是静姝还是忍不住偏着头想看着这只小兔子,她在蒙古也见过许多小兔子,但是蒙古的兔子都是自由自在的到处乱蹦,像这样被关在笼子里的她倒是很少遇见。 “为什么被关起来啊,一定很难受吧。”静姝自言自语的说到,小心翼翼的想要再次触碰它。 一旁的博穆倒是走过去,将她摔碎的发钗拿起来看了看,“碎了。” 静姝转头:“没事,宫里送了好些来,我应该戴不完。” 博穆将腰间的玉佩拿了下来,放在了静姝手里:“既如此,那这个就送你吧,此去进宫,你要遇到的事情必然不少,如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你便拿着它来寻我,我自当帮你。” 静姝本想推辞,将玉佩推回去,但是传来了芍药急急的声音:“小姐,小姐,该梳妆了,亲王说要入宫了。”不难听出,芍药的语气里充满着一半的欣喜,毕竟这是喜事,又加上自己的小姐从今天开始就是皇后了,于是跑的也愈发的轻快。 芍药看到了博果尔,微微一蹲:“见过襄亲王。”这段时间的教习,规矩也是都有所了解了,芍药说完,又立马拉着静姝向外走去:“走吧,小姐,亲王已经等着了。” 静姝一手被拉着,一手拿着博果尔的玉佩,走出去之时深深的看了一眼金色笼子里的兔子,她本想转身将兔子给放了,但是不断的有丫鬟前来扶着她,她便也来不及再回头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很好的开始,但是一入宫便成为皇后,这应该是很多人几世都求不来的殊荣吧。听爹爹说,因为多尔衮的去世,她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但是要记住她是蒙古的依靠,有着尊贵的颜面,该做的不该做的,总是得注意些的。总归她是皇上的妻子,应该不至于遭受什么大苦大难吧,要是太难她就不做,明哲保身总是好的。 可是难就难在,一切居然是她的心甘情愿,她甚至比不善那只笼子里的兔子,可悲,可叹。 第三章 大婚 (回忆) 顺治八年八月,皇太后下旨,令皇帝册立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并举行大婚仪式。 …… 这次大清入关建朝后第一次举行的册后典礼搞得分外隆重。 那天,有皇帝派出的满、汉大学士尚书各二员,引导龙旌凤辇,在宫娥内监侍卫执事等数百人的簇拥下,来到行馆迎接皇后入宫。 到了乾清宫,顺治登上玉座,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着黄色锦服,披五彩绣帔,金凤盘绕,珠翠盈头,满身珠光宝气,徐徐步行上殿。 由礼部尚书捧读玉册,鸿胪寺正卿赞礼,引导皇后跪伏听命。 读完玉册,鸿胪寺正卿引导皇后起身,文华殿大学士捧上皇后宝瓕,武英殿大学士捧上皇后瓕绶,由坤宁宫总监跪接,转授给宫眷佩在皇后身上。皇后再向皇帝跪伏谢恩。 之后,皇帝退朝,皇后坐上龙椅,接受群臣贺拜。然后,皇后再入宫,在礼乐伴奏声中与皇帝行礼。 这场大婚有多盛大,福临的脸就有多难看,他几乎是看到她第一眼,就充满了厌恶,不仅是多尔衮和自己母亲胡来的不满,还有多尔衮对自己的操控都让他觉得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而静姝,在徐徐步行上殿,盖头飘起来的时候,仅仅是一瞬间的目光,她便深深爱上了这个帝王。 福临长的很俊俏,但是没有笑容的他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庄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他的身上沾染的竟然没有半分的尔虞我诈,静姝眼里,他脱俗,清尘,她很庆幸自己未来的夫君是这样的一个人,早些时候听说他信佛,身上沾染的神圣气息让静姝更是无比的崇拜这位帝王,视若神明。 礼节很繁琐,静姝这个过程当中都被搀扶着走来走去,花盆底的鞋虽然自己已经练习了很久,但是长时间的站立,她还是受不住,礼册读了很久,在漫长的文字里,她觉得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 乾清宫里明晃晃的色彩,在加上自己身上的黄色锦服,都深深的刺着静姝的眼睛,头上的凤冠霞帔重的静姝的头微微晃动,很吃力的顶着,她适应了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样的正式,像这样的浑身紧绷。 群臣的贺拜,高呼着:“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静姝却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身后的芍药提点,她才勉强压制自己的紧张慢慢开口:“平身。” 想来静姝原是一个孩子,在这样的氛围里,她却成了唯一的主人公,无数的人围着她转,她惊慌,也惶恐,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也正是因为这样,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被迫着担着众人的目光,站到了这个高位,自己往日的性子已慢慢收敛。 大婚晚上,静姝入主坤宁宫,凤印的授予,已经揭示她是皇后这个事实。唯一不同的就是,皇上并没有来。 见过他一面之后,静姝便心心念念,原想本是夫妻,就算是不同房,盖头总得掀,哪知等到近三更天,却一直并未传来消息。 白天行礼之时,他能感觉到旁边人的心不在焉,想必他是不愿的吧。 静姝头上的沉重感依旧在,脚下的刺痛也并未减轻,她这样端坐着也快有三个时辰了,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 静姝小声的唤了唤芍药,芍药进来之后也是没有办法,宫里的规矩,盖头是要皇上亲自来掀开的,更可况这可是皇后的盖头,旁人自是不敢。 静姝低着头想了许久,大婚结束,今夜爹爹怕是已经回了驿馆,明日便起身回蒙古了,想着,静姝鼻尖一酸,往后,怕是得靠自己了。 静姝在芍药旁边耳语了几句,芍药便急急的跑了出去。 芍药跪在太后殿外,不停的求见太后,太后礼佛,但也见惯了这宫里的生活,不受宠便是凄惨,无一例外,她又怎会不知静姝现在的处境,可是她又能帮她多久呢。 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小时候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太后叹了口气,扶着嬷嬷起身,去寻了皇上。 福临盛怒的踢开坤宁宫的大门,芍药和一众的宫女还来不及请安便只看到他快步的走了过来,一把扯开了静姝的盖头。 静姝被吓得往后一躲,眼前的珠串打到了眼睛上,疼的她不自主的眨眼,用力的揉一下,眼眶微微泛红,她含泪的抬头看着福临,一脸的莫名其妙,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福临本想大发脾气,但是看着静姝的样子一下也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坦白来讲,静姝在这个紫禁城绝对称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加上出生贵族,骨子里带出的贵气和不凡的气质放在平凡的人里足以亮眼,可是她却是多尔衮安排给她的,是他那个母亲的侄女,现在又拿太后来压他,逼得他不得不来她的宫里,安的什么心思就不知道了。 “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你的后位是怎么来的,你很清楚,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福临说完负手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静姝一句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苦笑了一下,这才第一天,他也不用这样吧。 盖头必须得掀,他又迟迟不来,她也是别无他法才让芍药去找太后,总不能一直这样坐着,但是没有任何用太后压他的心思啊。 他那么面善,听说他勤政爱民,是个明君,可是他为什么不能知道她也是无辜的啊。 此后很久,福临都没有过来,这个坤宁宫,整个后宫都惦记着的地方,却宛若一个冷宫。 她日常还是会按照规矩,接受着众妃的请安,程序很繁琐,晨起要端坐在那儿,等着妃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后宫的诸事,她不懂为什么有些人生病会生很久,请了很多太医都没有效果。 也不懂为什么这起个秋风都会让这些人讨论很久,但是嬷嬷告诉她,她必须要认真的聆听,并对她们所说的事提出自己的建议,因为她是这个后宫的主人,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惦记。 她还是处理着后宫的很多事项,这是她的责任,她应该承担。 皇上冷落皇后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他甚至做的很明目张胆,有时候前朝的大臣会小小的提出建议,这样的话语多半还是出自多尔衮的党羽,福临自是不服,甚至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对静姝感到厌烦。 礼部员外郎孔允樾观其形势,挑选了一个福临高兴的时候提出:“帝后不睦,恐民心不稳。” 福临审时度势,眼下连根拔除多尔衮的党羽尚需要一些时候,所以在重要的佳节会来到坤宁宫。 静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前来,眼里止不住的欣喜,虽然福临几乎并未说什么话,甚至连正眼都不想看她一眼,但是他是静姝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期待和盼望的人了。 静姝会因为他来过一次之后,看到他爱吃的东西,在厨房折腾上几天几夜,为了等他再次前来,静姝每晚都会守到很晚,直到接到他已经在别的宫里就寝的消息才肯罢休。 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从小就是蒙古人人都视为的明珠,她很聪明,从小就是如此,也很自信,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好,也一直坚信自己的未来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即便她嫁到了紫禁城依然很从容,她也一直都认为能将一切都处理好,而看到的福临的那一刻,她却有着太多的无奈,她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夫君一见钟情,但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她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很尴尬,是他不允许的存在。 她在等,等有朝一日他能够明白,她也是受害者,跟他一样。她有着最起码的自尊,所以不奢求他的怜悯,只是希望在他百忙之中,能够看到她为他做的事,她会将一切都尽心尽力的处理好,不会有损蒙古的颜面,更不会丢了大清国母的风范。 这天,一些妃子散去之后,芍药走了过来:“小姐……皇后娘娘,太后让你过去陪她用午膳。” 虽然纠正了很多次,但是芍药还是会在心急的时候不小心叫错,没人的时候静姝会小心的提点,好让她下次不能再犯。 “知道了,这就去了。”静姝点头,更衣过后,跟随芍药去了慈宁宫。 静姝对这位姑母向来是又爱又怕,她应该是静姝在这个宫里唯一的依靠了,但是静姝也很清楚,在太后的眼里,她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她成为皇后对她而言是必然的,因为博尔济吉特氏之人,就应该为皇后,这是她母家的尊严,但是就算没有静姝,她也还是会拥护其他博尔济吉特的女子。 太后经常会让静姝过去用膳,一是为了保住静姝在后宫的威严,二是为了更好的提点静姝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当然这也从另一方面警示了静姝,这个后位是有了她的帮助她才能坐稳的,更是让静姝学会乖乖的听她的话,静姝当然知道她的的意图,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好像从坐上这个位置开始,她就从来没有享受到所谓的荣华富贵,所谓的尊荣都是用沉甸甸的责任和小心翼翼的应对每一件事所换来的。 第四章 你的原谅,我收到了 顺治十三年七月初四。 …… 静姝晨起,穿戴着一件灰白色的宫服,走到永寿宫的门口,昨儿个晚上没睡好,又梦到自己刚到京城的时候了,那时候的她还以为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好呢。 如今想想,竟然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好,宫里的生活静默得就像一潭死水,每个人都在这潭水里挣扎,偶尔有些可以得幸到岸上叹叹气,但是总归还是要回来的。 想来,她刚进宫时博穆拿给她看得那只兔子又何尝不是她这样的呢,只是它很幸运,至少关着它的是金色的笼子,它还是可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而关着她的紫禁城里,她连呼吸都是错的。 静姝看了看远处,她让芍药出去打听消息了,可是现在还未回来,她应该送他一程,毕竟他帮了他许多,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一趟。 她转身回屋拿出了那个纸筒揣在袖口里,走到了案台旁,和往常一样,从抽屉里拿出清香,点燃后对着佛像拜了拜,将香插了上去,不过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毕竟她还能惨到哪里去呢。 想了想,静姝翻找自己放了很多年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那枚玉佩,当年糊里糊涂拿走了他的玉佩,又用这枚玉佩作了多少孽啊,静姝眼角一丝晶莹滑过,滴在玉佩上。 她慢慢的抚摸玉佩,仔细的观察了它上面的些许纹路,很精致,想来应该是皇家的东西,当年他将这枚玉佩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知道她会有事求他吧,而她也确实将这枚玉佩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致,她是多么坏心肠的人啊。 “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静姝将其用手帕轻轻的包裹着,随着纸筒一起放在了袖口里。 芍药小跑着走了进来:“奴婢打听清楚了,今日便是最后一日守灵,过了今日便要下葬了。” 静姝微微点头,拿过了一旁的白色斗篷披在身上,和芍药一起出了慈宁宫,这是她这三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出门,虽未被禁足,但她宛若生活在冷宫,这宫里也很少有人再敢提起她。 她当皇后的时候有太后亲赐的出宫令牌,是方便她出宫采办东西的时候用的,废后之后,这点小事也没人放在心上,倒是方便了她行动。 她走的很快,几乎是带着些许的小跑,在这座长廊上,两边的宫墙高到难以一望到底,装了多少人的一生,要是可以她真想出去之后就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 跌跌撞撞的跑着,宫门口的时候,静姝放缓了脚步,冷静从容的回答了守宫门的人,原来其实出来也是这样的容易,当年要是她可以逃跑,是不是过得应该比现在好好很多呢? 静姝想了想,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她怎么忘了,她身后还有蒙古,即便现在是废后,但她也还是静妃,还是皇上的妃子,况且,就算是逃跑,她又能跑去哪儿呢?这天下不都是他的天下吗? 静姝到了襄亲王府,看到了这个牌子,当年她也来过一次,如今,竟也是物是人非。 她将头顶的斗篷帽檐摘下,抬头看着这个大门上挂着的白绫,他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走。 她提着裙摆,迈着莲步徐徐踏上台阶,推门进入。悼念的人很多,下人们几乎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她,几个主事的人看着她走了过来,准备跪下,被芍药拦住,给了不少的赏钱,就算作今日她没有来过。 静姝一路行至大堂,厚厚的棺材摆在正中央,密密麻麻的白绫刺激着她的神经,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亡,在宫里的这些年,她看过太多人离开。 每每一开始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接受了,但是突然有一天,看到某一个景色的时候她会突然的想起,这个景色跟那个人挺配的,然后又会突然的一拍脑袋,这才又想起来,原来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永远也看不到了啊。 静姝走到棺木侧旁缓缓的跪下,大堂里跪着许多人,大家都是忙着擦眼泪,烧纸钱,想来是没人注意到她。 静姝拿过一旁的之前看着自己眼前放着的蜡烛,点燃之后烧了起来,眼泪滑过,她并未去擦拭。 博穆,一路走好。 或许人生本就如此,三年前她可能想不到那一次的分别,竟然就成了永别,她相信就连博穆自己也想象不到,有许多的人彼此之间可能早就见到了此生的最后一面,只是谁也没有意识到。 我愿能再见到你,我知我再也见不到你。静姝苦涩的摇了摇头,将纸筒轻轻的从袖口拿出来,放在了火里。 你的原谅,我收到了。 静姝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负担好像少了很多,能够最后送你一程,我已经满足了,只希望此后时日,你的生活能一片安详,再无其他,我会日夜为你祈祷。 静姝将玉佩拿了出来,走上前挂在了棺材的侧边,这一个举动惹的许多人抬起了头,大部分是不认识她是谁的,当然也有不少认出来了的,也不敢出声。 静姝缓缓的挂上之后,正准备离开,突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呼吸一滞,静姝几乎不敢相信,居然会在这里遇到福临。 静姝随着大众跪下,请安之后一直并未抬头,宫嫔私自出宫为亲王守灵,静姝不知道这项罪状有多大,但是她一定承担不起,所以不敢抬头,也不能抬头。 福临走到大堂前,拿过公公递上来的香,供上之后准备离开。 这毕竟是他的亲弟弟,情分还是在的,所以才会抽空出来上香吧,只是许久未见,不知道他还好吗? 正在静姝以为他已经快要离开的时候,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停在了静姝埋着的头下面。 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抬起头来。” 静姝一愣,还是被发现了啊,他不是讨厌她吗?装作不认识她不是更好吗? 静姝从容的抬起头来,但是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并没有看他,目视前方,缓缓的说到:“臣妾给皇上请安。” “请安?”福临讥讽的口气,“你还知道自己是一个妃子啊!” 天家的威严一出,近旁所有人都吓得埋着头不敢抬头。 “臣妾自是知道自己是一个妃子,虽是废后,但是倒也还不是废妃。”静姝从容的说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两个又还有什么其他的话可言呢?她说的,他不信,她没有做过的,他说她做过。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既然如此,就算多一项罪名又怎么样呢。 福临听到她的话之后大怒,但是为了皇家的尊严,大堂里所有的人已尽数散退,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静姝站起身来:“皇上自是不用如此的小心翼翼,臣妾丢的脸与皇家早就并无干系,皇上曾经也向所有人都解释过了,所以,臣妾的一言一行,皆是所有人鄙弃的典范,无人敢手指辱没皇家尊严。” 福临看着她,语气早就不似三年前般的温婉大方,当初她是皇后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她怎么能说呢? “放肆!你在质疑朕?”福临做皇位很久,所有人对他皆是百依百顺,如今这样被说,倒是有几分恼羞成怒。 “怎敢,你是天子,而我善妒,娇奢,又无能,臣妾怎敢质疑天子呢。”静姝一字一顿的说着曾经他评价她的话,像是要把这几个字都吃进去一样。 福临盛怒,挥手一巴掌将静姝打倒在地:“放肆!” 福临转身走了出去吩咐到:“传朕令,静妃以下犯上,不守妇道,从今天起禁足永寿宫,没有朕的命令,永不许出永寿宫!” 静姝摸着被打的半边脸,苦笑着看着福临走出去的背影,只是禁足吗?这对她来说跟没罚有什么两样?难道这么久不见福临的手段变浅了吗。 静姝慢慢的起身做了起来,芍药进来扶住她站起来:“娘娘,你没事吧。” 静姝推开芍药:“无事。” 然后看着棺木的方向缓声到:“只是抱歉,扰了你清净。” 静姝拖着沉重的身子亦步亦趋的走了出去,她没有让芍药扶。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但至少如果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条好走的路,这条路一路走来,我真的好累,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样的人生。 远处,静姝走出大堂之后,挂在棺木旁的玉佩轰然落地,摔的粉碎,犹如当年她进宫时的玉钗,再也无法拼接。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谁用玉佩或者别的东西来交换了。 福临压了消息,宫妃为亲王守灵的消息并未传开,甚至根本没人知道,这样也好,静姝想着。 福临回宫之后大发雷霆,乾清宫上下都胆战心惊的小心伺候着,一旁的公公看这形势不对,着人去请了董鄂氏前来。 裳绾刚进乾清宫门就被迎面砸过来的奏折砸了个正着,痛呼一声蹲下地,福临转身看到,立马上前扶住她,小心翼翼的说:“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让他们通知一下,伤到你怎么办。”边说还边小心翼翼的吹着裳绾伤着的地方。 “奴婢无事,皇上这是怎么了,生了这么大的气。”董鄂裳绾用手轻轻按了一下福临的太阳穴,帮他缓缓神。 对啊,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不管是在以前还是现在,只是因为她身为朕的妃子却给亲王守灵,这一点让他感觉有失颜面吧,或许还有就是她如此的刻薄的话语,让他感觉到愤怒。 想了想,福临摇了摇头,将她的身影从脑海里除掉,看了看眼前的裳绾,柔声到:“绾绾,朕说过很多次了,你可以自称我或者是臣妾,不用自称奴婢,你不是谁的奴婢,有朕在,你也不可能当谁的奴婢。” 裳绾轻微皱眉:“皇上,这……不合规矩。” “朕就是规矩!” 福临下令传了礼部前来。 福临质问礼部:“朕让你们选的吉日呢?” “回皇上,八月十九,便是吉日,只是这襄亲王薨,这……” 福临沉默,但是又想到今日静姝为博穆博果尔守灵遂怒气飙升,“那就重择吉日,要最快!” “回皇上,臣看过八月二十五也是好日子,只是不知这丧期……”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今天发生的事,福临就存着越发的赌气的心思,“那就八月二十五!越快越好!” 礼部择吉于八月十九日册妃,上以和硕襄亲王薨逝,不忍举行,命八月以后择吉。 不久,皇上再次下令,于八月二十五日对董鄂氏实行册封大礼,封为贤妃。 原来他爱一个人也可以做到面面俱到,细致入微,所以对于她来说,他是真的不爱吧。 回到永寿宫的静姝和之前过着一样的生活,依旧的没有波澜,或许这对她来说也是很不错的归宿,比之从前,她的确更喜欢现在,至少不用再去面对那些该自己做的事情,不用面对福临质问,指责的表情。 这一场册封典礼,办的十分盛大,甚至比起当初的婚礼,静姝也觉得不过如此,何况这还是一个封妃仪式。 第五章 无事,勿念 永寿宫内,静姝依旧坐在门口的躺椅上,今日穿的是一件浅白色的衣衫,身上一如往日一般盖着一层毯子,身子懒懒的靠在上面,八月的天气越发的燥热了,冰心和玉壶忙前忙后的将庭院浇上水,试图减轻太阳对地方的灼烧。 芍药也里里外外的忙着打扫,有时候想想她的日子也蛮清闲了,一至少一出生就没有干过活。 静姝的身子受过凉,这样的天气她能够感觉有些许的不舒服,但是却不是燥热难受,有时候天气很热的情况下她甚至会冒着冷汗。 冒着冷汗,摇着风扇,将这样的感受融为一体,也实属不易了。 在接到芍药带来的襄亲王已经成功下葬的消息之后,静姝就会每天在案台旁单独立上三炷香,就当是为襄亲王祈福了。 她每天唯一都在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躺椅上,该用膳了用膳,看着香快熄了重新燃上,看着太阳如何的移动,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有没有多出来一点,或者再有就是听说董鄂氏究竟有多受皇上的宠爱。 八月二十五也快到了,董鄂氏的封妃大典他下令吩咐后宫所有人都必须去参加,自然,所有人也肯定包括了正在禁足的她,静姝笑笑。 今天的阳光刚刚好,静姝眯着眼看着天空,突然想起了当初和襄亲王的点点滴滴。 静姝懒懒的唤了一声:“芍药,将这手帕帮我浸湿些吧。” “是。”芍药结果静姝递过来的手帕走在一旁浸湿递还给她。 静姝结果,将手帕铺平,轻轻的全部覆盖的搭在自己的脸上,这样风一阵的吹过的时候,清清凉凉,便觉着十分舒心。 (回忆) 还记得她刚登上后位还不到一年的时候,她很期待每一个大的节日,因为这样福临即便是有万般的不愿也会来到她的坤宁宫,留宿的日子很少,但是也有那么几次,大多的时候是陪她吃个饭就离开了。 有那么几次,福临也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跟他一起吃饭而不是带着不满和怨气,那几次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大致应该是多尔衮的党羽又少了谁他龙颜大悦吧。 朝政上的事情她尚且不是很清楚,但是想来,他那么开心,应该是好事。 或者,换一种说法,她的后台一个一个的慢慢倒下,他很开心,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因为他的情绪而感到愉悦。 这样想,的确是有点傻,可是这后宫里的女人又有几个不傻的呢。 可是又一次他开心的过来跟她一起用膳的时候,她却开心不起来了,他又动了一个人,可是这个人是她父亲的好友,当初在驿馆近六个月的时间里,多亏他的照顾,和后来的四处周旋,她才得以顺利进宫。 她不知道多尔衮对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但是这个人她得救。 她想了很多办法,她自身是不行的,排除后宫不得干政这一项,她作为一个皇后更是不能出面,太后可以,可是现在的皇太后巴不得多尔衮党羽全部下台,好让皇帝能够稳坐后位。 她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找到襄亲王。 进宫以来,很少再见到他,但是她当初进宫时候他塞给她的玉佩她一直收着。原以为就算是在困难,总不好让他进这趟浑水,但是,除了他,他好像没有别的人可以选。 静姝换了宫女的衣服,这是她第一次到襄亲王府,看到这个牌子方才认识到,原来自己当初的玩伴是一个很厉害的亲王,可是当时的自己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静姝将头顶的披风帽檐摘下,多年以后她也曾做过这个动作,只是彼时这里已满是白绫。 走进大门,守卫很多,静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份自然是不能暴露的,她想了想拿出了袖口的玉佩,守卫一看到玉佩便直接领她进去了,想是襄亲王下过命令了,在这一点上静姝承认,他对博穆是真的很感激的,因为感觉不管什么事,他都能细心周到的顾虑到。 襄亲王府书房内,博果尔正在练字,听到声响后缓缓地将手里的笔放下,漫不经心的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双手手肘撑在桌上,两手微扣在一起撑着自己的下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没想到这么快,你这个打扮……啧啧。”博果尔带有调侃的说到。 静姝一时气恼,竟也一时忘记了正事,只是三两步走了过来,将他那可恶的嘲笑姿势用手打掉,然后愤恨的说:“你得意什么!” 博果尔立马起身,绕了案台一圈,跟她保持了距离之后说:“喂!你现在可都是皇后了啊,礼仪就是这么学的?” 静姝一下噤声,是了,她怎么忘了,她现在是端庄的皇后了,怎能如此的嬉戏打闹,想着不禁又将头埋得更低了。 博果尔像是也发现了她情绪的变化,当然他也完全知晓这段时间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不仅是他,大概整个京城连百姓都知道这位皇后不受宠的事情了。 静姝叹了口气,缓缓的说:“我今儿来,是有事想找你……” “我知道是什么事。”博果尔缓缓的说到。 静姝眼里闪过一丝星光,像是突然抓到了希望,然后期待的看着他:“所以,你会帮我救他吗?” “静儿,不是,皇后娘娘,我救不了他。”博果尔也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可是,你是亲王,你应该有办法才是。”静姝皱眉,一个劲儿的询问道。 “这个江山姓爱新觉罗,这是爱新觉罗福临的江山,不是有摄政王多尔衮的江山!”博果尔说完这句话,并没有在多所解释,他相信她很聪明,可以理解。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人的存在会威胁到福临,可是有这么严重吗?福临他……” “就凭他为多尔衮做过事,就存在。”博果尔的语气还是很平静,然,他顿了顿之后又说:“就像你,也一样。” 静姝听到这句话,后退一步,是了,她怎么还不能理解,她不也是这样吗?就因为是被多尔衮和皇太后指婚,所以,就算有她多么的无辜,就算她也不知情,福临也照样容不下她。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博果尔最终还是妥协了,“我只能,尽力一试。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 静姝点了点头,回去了。 再然后就是收到芍药带来的消息,那个人最终免去了死刑,只是被贬出了京城,不得再回京城。 静姝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是救下了一条人命。 只是,再然后她便又收到消息,襄亲王言行无状,冒犯皇上,以下犯上,自请出兵平定塞外的叛乱,为期三月,戴罪立功。 静姝接到这个消息颇有些震惊,后来陆续是有听说是博穆博果尔在书房与皇上偶有些争吵,襄亲王硬是为叛乱者说话,惹怒了皇上,又用塞外叛乱无合适之人出兵为由,给皇上施压,皇上最后决定免除叛乱者死刑,排襄亲王出兵。 静姝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十分愧疚又碍于皇后的身份,不能出宫,于是将让芍药去探听了一下情况,后来也是带回了一个博穆的口令:无事,勿念。 三个月之后,襄亲王回京,静姝只听说襄亲王在战场上受了伤,休养了许久,只是当时的她连自己都顾不了,又哪里来的时间去打听更多的消息呢。 倒是后来的静姝崩溃无援的时候,迫不得已,不得不向襄亲王府传递了消息,想让襄亲王帮自己在福临面前说好话,挽救一下她的地位,或者是让福临看到她也是无辜的啊。 可是那时候的静姝来不及考虑其他,也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而襄亲王也是一如既往的答应了他。 据说襄亲王博穆博果尔以成功平定叛乱为由向皇上讨取奖励竟然是让皇上善待自己的皇后。虽然部分大臣几次要进言都被皇上的眼神吓退。 “这个襄亲王倒也委实好胆识。” “唉,虽说是这样,但是这个皇后也是自身品行也有问题,有些时候,也怪不得皇上。” 世人的言论,总是或多或少的带着片面,但是襄亲王此举更是彻底的惹怒了福临,她还清楚的记得福临怒气冲冲的跑到坤宁宫掐着她的脖子狠狠的说:“怎么,嫁给朕还不满意,还去惦记朕的弟弟?” 静姝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到这里的,难道他以为自己对襄亲王还存有别的心思? 静姝无奈,但是也并未言其他,福临更是觉得她是在默认。 “你是觉得没了多尔衮的那些人,你也还可以左右亲王是吗?” 静姝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原来在他的眼里都成了她拉拢权势巩固后位,要挟他?她又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费心的对付。 也是到那个时候静姝才意识到,是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对她的厌恶的,这个后,他废定了。 后来襄亲王得不到福临的重用,在朝廷四处被针对,又加上旧疾一直存在,公务又太多,积劳成疾,最终不堪重负,于顺治十三年七月逝。 (回忆完) 静姝轻轻的揭开盖着自己的手帕,因为躺的久了,手帕也几乎干了,和襄亲王之间的事情仿佛一瞬间浮上了自己的脑海。 静姝缓缓从躺椅上起身,走到池塘旁边,将手里的帕子缓缓的放在了池塘的水面上,如果上面全都是回忆的话,人已去,就让它也随着去吧。 第六章 董鄂氏封妃 顺治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董鄂氏,封为贤妃。 …… 芍药从外面整理好了静姝的朝服走进来。 静姝拿着旁边的浇花壶,有一下没一下的对着花浇着,芍药走了过来看了看自家主子,“娘娘,花这样浇太慢了,让奴婢来吧。” 静姝看着芍药淡淡的摇了摇头,现在她有的就只剩了这漫长的无边界的岁月,恨不得一件事情分成好几件来做,才能让生活得以充实下来,所以她为什么还要嫌这件事慢呢。 静姝理了理树叶,将树叶左右上下的翻起,正反都沾点水,叶子和人不同,无论沾了多少的灰尘,水一清就一干二净了。 芍药就朝服挂在大堂,看着将壶放下,微微提着裙子往里走的静姝,芍药上前两步扶着静姝,轻声说:“娘娘,你慢些。” 静姝缓缓的说:“你看你,这么小心作甚,我又不是怀孕。”说完神色又暗下去了,当初她也是有过小孩子的啊,只是…… 芍药注意到她的情绪,及时的说到:“娘娘,奴婢已经将你的朝服熨制好了,明儿个册封大典,明里暗里,娘娘也算是解禁了。” 倒也是,福临为了册封董鄂氏,不惜大赦天下,她也是沾了董鄂氏的光啊。 静姝看了看朝服,黑色的旗袍,黄色的丝线,每一个的细小的地方都是有很多的绣女一针一线的缝制的,针扎到手的时候一定也很痛吧。 这是妃制的朝服,所以在样式上的选择略微的粗糙一些,她是怎么看出来了的,当然,她当初穿过这整个后宫里最华贵的服饰,只是现在穿戴的另有其人了,还是自己的妹妹。 有时候想想,命运还是真的挺能捉弄人的,人人都想坐上高位,但是在高位的人也是千难万千,他们难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究竟想干嘛。普通人至少可以有一个奋斗的目标和前路,而身居高位,就注定之后往下掉。 如果可以,她倒是宁愿自己一直都是草原上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子,身不由己她早就知道。 “芍药,明天的册封,我一定要去吗?”静姝看着朝服微微愣神,让一个废后去给一个妃子道贺,这像话吗? “娘娘,奴婢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是皇上的命令,娘娘,您权当出去散散心吧。” 静姝缓缓的闭上双眼,慢慢将头转向一边,不在看那件朝服。 徐徐来到案台旁,静姝将旁边的香拿出来,重复着自己每天都在重复的动作。 芍药看到静姝双手合十在佛像前缓缓的跪下,轻轻的出去关上了门。 院里,冰心和玉壶在池塘边嬉戏,时不时的浇水在对方身上,芍药有回头看了看紧紧关着的大门,即便是在这里,也还是能听见这样欢乐的声音,也实属难得了。 “芍药姐姐来了。”冰心提醒了旁边的玉壶,两个人一起向出来的芍药问好。 芍药笑到:“你们啊,就别向我问好了,这儿也没有外人,闹得小声些,未免吵到娘娘了。” 冰心和玉壶看了看芍药身后的门,都不自觉的小声了下来。 她们是之前就留在永寿宫的宫女,听说是废后过来,心里本是万般的不情愿的,但是自从静姝搬过来之后,几乎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即便是再怎么苦的日子,她都会先顾上她们。 这样好的主子,在深宫里怕是也没几个了,渐渐的,两人也熟悉了永寿宫的生活,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伺候,再加上她们也略微了解了这位曾经的废后,也是真的惨,唉。 第二日册封大典,天刚蒙蒙亮,礼乐声就已经响起了,四处都是仪仗抬落的声音,估计像静姝这样走过去的还是第一个,她没有很多的随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恩宠,自然是步行过去。 路过长春宫门口的时候有一位同样身着朝服的妃子也走了出来,倒是也有和她一样走着出来的呢,静姝看了看宫名,许久不曾了解宫中的事情了,长春宫?不知道是哪位在住呢。 静姝留在门上一小会儿,本也没想惊动这儿的人,但是里面的人儿缓缓走了出来,竟在远处就注意到了静姝。 “姐姐。”那人柔声道,声音很温柔,是汉人的声音。 静姝微微的偏了一下头:“你是,恪嫔?”随即又想了想:“恪妃了。”然后自嘲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的消息太过落后,许多事情都不曾知道,或者,芍药有说过,但是她也没有全然的去听。 恪嫔上前想要扶住她,像当初她还是皇后那样,静姝摇了摇头示意她止步。 “你与我同级,不可。”静姝像是知道她想干嘛,及时的说出她对后宫这些妃嫔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唯一有点印象的也就是几个,她算一个。 静姝了解她是因为她的性情着实与寻常的嫔妃有点不同,但是对她倒也算得上的尊敬。 恪嫔很聪明,点了点头,便做了个小动作,示意静姝和她同行。 静姝摇了摇头,“你先走吧,不要被我连累了。” 恪嫔微微的皱眉,像是有点无奈,也有一点担心。 “无事,我随后就到。”静姝嘴角微微一笑,示意她先行。 恪嫔看了看时辰,册封典礼快要开始了,她也不能耽误了,就点了点头,缓缓地往前走了。 到了坤宁宫,静姝抬眼看着这个自己住了快两年的地方,这个每一个地方对她而言都是噩梦的地方。 她走到坤宁宫的院子里,看着满院子陈设,倒与她当初离开的时候并无不同,她倒也来的正是时候,当年她因为偶有闲时,无聊之时,便随手种下了几株茉莉。 如今也正是茉莉盛开的时节,茉莉的清香充斥着整个院子,她缓缓的走到中间,更好的轻嗅这淡淡的香味,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眼。 当年她甚至没有来得及亲眼看到这些茉莉开花,如今却已这样好了。 静姝轻闭着双眼,脸部微微的倾斜迎着阳光,静静的站着,好像一幅泼墨画,蒙古人最重视信仰,她也不例外。如果是在蒙古,这么美的场景她应该会激动的跳起来吧。 册封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难得看到静姝这样的开心,芍药也不忍出声催她。 这时,福临已经从外面进来,今天董鄂氏封妃,他自是想早些时候过来等着,但是刚进院子便看到了这一幕。 眼前自己曾经的正妻,静静的站在这个院子里,好像她的整个世界都是静的,连旁边的微风都显得有些过于突兀,甚至生怕打扰到她,从旁边悄悄掠过,带起一阵花香,这个花香是,茉莉。 福临看了看眼前的人,竟然有些不想去打扰,但是总不能让堂堂的天子等候他,他准备制止身旁的公公,但是却已经来不起了,高声响起:“皇上驾到!” 静姝兀的睁眼,看着从远处站着的福临,她微微看了一眼芍药,像是询问他站在这儿有多久了,芍药没有答话,微微的摇了摇头。 芍药一直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站着,自然是没有发现皇上过来了。 静姝缓缓的蹲下:“臣妾给皇上请安。” 大堂里到了的妃嫔和皇后也涌了出来,静姝缓缓的退到一旁留出了中间的位置给出来的皇后。 皇后走了出来看着前面的静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看到静姝缓缓退到一旁,又深深了看了一眼她之后,快步上前,对着皇上请安:“臣妾来迟,给皇上请安。” 后面出来的一众嫔妃也都一一蹲下请安。 福临没有扶她,倒是走过去扶起了一旁的董鄂氏。 “爱妃这么早就过来了。” “臣妾有幸能得皇上垂怜,自是不能怠慢。”裳绾微低着头,娇羞的说到。 这是静姝第一次正式的看见这个所谓的董鄂氏,长的的确是惊为天人,娇娇柔柔,盈盈腰身,一颦一笑皆是柔情,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向佛之心也很重,难怪如此惹得福临喜爱,这样的人也很难让人不爱吧。 身旁的皇后显得有些尴尬,福临像是才意识到一样叫了她们起身,然后掷地有声的说:“皇后,朕说过很多次了,你是大清的国母,刚刚那样冒冒失失像什么话,更可况今日是大日子。” 皇后缓缓低头:“是,臣妾下次一定注意。” “起来吧,典礼快开始了。”福临扶着裳绾走了进去,大家也随在后面进去了。 居然妃子走在皇后的前面吗?静姝看了看,哦对,她这么忘了,这个皇后依旧是姓博尔济吉特呢。 静姝坐到了自己位置上,礼部来了许多人,坤宁宫前前后后围的水泄不通,人人都在围着一个人转。 宣曰:“奉圣母皇太后口谕。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性姿敏慧。轨度端和。克佐壶仪。立为贤妃。” 声音很洪亮,几乎震到了静姝的耳朵,静姝平静的听完,是妃子啊,不知道别的,还以为她已经是皇后了,不过,应该也不远了吧。 静姝冷冷的摇了摇头,看着高位上的福临。 她是个人,是个女人,她是经历了很多,但并不代表她可以将一切都放下,她选择了不提,是为了为她自己保留一点仅有的尊严,她生来尊贵,就算是在落魄,也不至于被人践踏。 册封典礼结束之后她回到永寿宫中,更换了衣服之后芍药将朝服挂了上去,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静姝不小心的缘故,将朝服上的金线挂起来了些许,于是换了静姝走过来。 静姝想了想,这一根也没什么所谓,索性就将这根挂起的金钱整根抽了出来,想着什么时候寻个闲下来的日子再给重新缝上去。 福临结束之后,准备去往承乾宫看行完礼的裳绾,但是在路过永寿宫的时候却听了脚步,想到了今天在院里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的推门走了进去,让身边伺候的人都在外面等候,他只身一人到院中。 院里打扫的还算干净,门口放着一个躺椅,上面有一层毯子,福临有些奇怪,这盛夏的天气,她还在盖毯子? 左右看了看,并无人,这里没有人伺候吗? 想来也是,废后之所,谁又敢来照顾。 福临推门进来,正好看到拔出金钱的静姝,微微皱眉,冷哼道:“怎么?娇奢惯了,如今连金线都不想放过了?” 芍药跪下:“奴婢,奴婢请皇上安,皇上怎么突然过来了,这……不是你想的那样,娘娘是因为朝服……” “芍药,退下吧。”静姝命令道。 “娘娘……”芍药不甘心的叫到,因为她知道娘娘一定不会去解释的。 “退下。”静姝再次说道,语气有些强硬,芍药咬了咬牙,退了出去。 静姝并未向他请安,她觉得他们两个之间,请安显得有点多余了,今天在院子里是因为那是大的场合,即便她万般不愿,那也是天家的颜面。 并无旁人在场的时候,她并不想在做多余的动作,因为太累。 “臣妾一向奢侈,这是当年皇上亲口说的,皇上莫不是忘了。” 静姝将金线放在一旁,略过了福临,轻轻的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三根清香,慢慢的点燃,然后从福临身前走过,到佛像面前:“所以,臣妾现在在赎罪呢。” 福临觉得他一定是今天吃坏了东西才会想着踏进这个地方,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第七章 娇奢 (回忆) 奢侈?娇奢?静姝都差点被气笑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啊…… 那是一个很黑的晚上,她本来准备就寝但是突然接到皇太后的密令让她去一趟慈宁宫,并且吩咐是一个人,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彼时的她虽然疑惑,但想着那毕竟也是自己的姑母,想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其实她想的倒也没有错,的确是有急事,不过不是那么的能见人。 那时的她满腔热血都放在了喜欢福临身上,外界是什么样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还记得她跪在慈宁宫的地板上听着太后冷冷的语气:“哀家是你的姑母,自然是想为你好的。” “臣妾知道”静姝静静的回答。 “你嫁进爱新觉罗家,就意味着你已经是皇家的人了,这一点哀家希望你能清楚。”太后吹了吹手上的茶,喝了一口淡淡的道。 “臣妾自是清楚。”静姝答道,但是其实静姝还并未猜到为何说这些话,需要在半夜让她一个人独自过来。 “哀家听闻皇上的朝政还是颇有阻碍,前朝多尔衮党羽一日不除,哀家也委实焦心。” 姑母跟多尔衮的事他也听说,据说当年最得势的并不是如今的天子,但是因为多尔衮一心衷心与太后,太后为保皇上登基,不得已妥协于多尔衮,从而让如今的福临保住皇上之位。 但是多尔衮逝去,太后自然是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的关系,更是为了巩固皇帝的后位,一心帮着皇上铲除多尔衮的党羽,即便是在表面上,她依然纵容和造成她是多尔衮势力一员的假象。 当然同样被众人视为多尔衮手下的人,除了这个假的太后,还有一个就是她了。 “姑母想让我怎么做。”她没有称她为太后,也没有称自己为臣妾,是希望看在这层的关系上,太后能认识到她们除了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还是有血缘关系在里面的。 太后从她的位置上起身,缓缓走到静姝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他在,你在,他亡,你也得亡。你是大清的皇后,有着为皇上分忧解难的责任。”语重心长的语气。 “是。”静姝缓缓地道,“所以还请太后为臣妾指点一下。” “前朝后宫本就不分家,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紧紧的盯着,要想根除,就得让敌人松懈下来,反过来,越紧张的人就越容易出错。” 静姝微愣,她很聪明,几乎是很快的就理解了她的意思。是让她在后宫制造状况让那些人露出破绽,可是她要怎么做,紧张?难道是要她做出不合格的举动,让他们好保持警惕,不敢轻举妄动,从而好逐个击破? 静姝闭眼,缓缓跪下:“臣妾知道了。” “既是知道,哀家便相信你能办妥,退下吧。” 回到坤宁宫的静姝彻夜未眠,她在后宫,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她,有的盼望着她快点出错,好将她从这个位置上彻底拉下来,有的想着她在一日,迟早对于他们来说还有一日的保障。 多尔衮大势已去,这个她从嫁进宫的那天就已经清楚了,只是,盘根错节,想要连根拔起着实不易。 以她的私心来看,她当然是站在福临这边,能为他扫除祸患,更好的统一天下,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够看到他面露笑容。 即便她同时也很清楚,一旦势力完全清除,倘若太后再不帮衬于她,福临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废后,毕竟他不喜欢自己这个事实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晓。 静姝摇了摇头,无奈的说:“可我还是选择帮你,即便堵上自己的清誉。” 翌日,静姝晨起过后,看了看自己宫里的陈设,对芍药说了几句,芍药一时愣住。 “怎么,没有听懂吗?”静姝看着芍药轻轻的说。 芍药犹豫了一下:“娘娘,皇上素来喜好简朴,更是主张后宫的开销应当一应从简,娘娘您应当是知晓的啊?当初娘娘也……” 静姝提高了音量:“本宫生来就是皇室,简朴是简朴,但是也当满足日常所需才是。” 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近旁伺候的所有人听到,她想,不久他的话便可以传到福临的耳朵里了。 芍药有些担心的看着静姝,本身便已经不受宠,再加上这样忤逆皇上,娘娘的日子会过的更加艰难的。“娘娘……”还是担心的开口。 “按我说的做。”静姝缓缓的闭上眼睛,无奈的道。 半月有余,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和喜好,坤宁宫上下,无论大到宫殿的装饰,还是小到日常的摆设,几乎都是金子做的,还有不少是更名贵的瓷器。 此番举动,轰动了整个后宫,甚至整个京城,大家都纷纷指责皇后太过奢侈,不懂节俭,这样的人如何当国母。 当初举荐她的多尔衮党羽大都胆战心惊,生怕皇上会因为这件事怪在他们头上。 福临当然是听说了她的举动,但是并未去搭理,此举正和他意,闹得越大越好。 其实除了宫里的摆设和装饰,静姝自身的打扮和以前也并无不同。 静姝接到太后的消息,得让皇上注意到了。 她吩咐芍药,让她传话给福临下朝之后直接过来有要事相商。福临虽然一直冷落于她,更是甚少踏足坤宁宫,但是她执掌着后宫,有许多事可大可小还需要他来做决定,他亦是知道。 平时这种大事一般情况下都是直接传话去到乾清宫于他,偶有几次是会叫他前来,他也只是很快处理完便离开,几乎不与她谈话。但是只要她传是有要事,他一定会前来。 静姝吩咐把席摆好,也放上了许多皇上爱吃的菜,静姝看了看左右的丫鬟,最后还是决定让芍药来做这件事。 谁都是无辜的,她谁都不想伤害,但是相对而言,芍药毕竟于她亲昵甚多,这样她良心也会安心些。 福临下朝过来之后,静姝站在殿外给他请安之后,他冷哼一声走了进去。 “不是说有要事吗?怎么午膳都摆好了。”福临有些疑惑。 “臣妾想着皇上必是下朝之后直接过来,应是为来得及用膳,既如此,皇上用完膳在跟臣妾商量也不迟。”静姝毕恭毕敬的说着。 福临看了一眼坤宁宫金碧辉煌的样子,冷哼了一声说道:“皇后倒是会享受。” 随即坐下,他并未用膳倒是真的,时辰也不早了,用完膳在说吧。 福临看了一眼餐桌上的餐具,几乎全是金子做的,黄色亮的刺着眼睛,倒是显得菜格外的不是凡物,福临向来不喜如此奢侈,他自己自然是很少用这类餐具的,但是皇后这样的举动很明显是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虽然暂时那些乱党贼子并没有来搅扰他的安宁,就是看在这一点的份上他才并不想踏足这个地方,也并不想处理她这件事。 可是现在她将这些东西存在的摆在朕的面前,怎么,是故意挑衅他吗? 静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坐到福临对面,用金筷子给福临夹了一道菜,柔声道:“臣妾听闻皇上素来爱吃,所以臣妾就备着了。” 福临并未动筷子,这满桌的金色要他如何下咽? 静姝偏了一下头:“皇上可是不爱吃这些?臣妾还为皇上备了参汤,如若皇上不太想用膳,那就先用参汤吧。” 静姝放下手里的筷子,叫到“芍药。” 芍药端着参汤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普通的参汤,普通的瓷器盛着,倒是这一屋子物什里最普通的一件了。 芍药低着头,走到皇上的身边。 静姝并未看芍药,只是笑着对皇上说到:“臣妾让御膳房炖了许久,希望能合皇上的胃口。” “芍药,还不端给皇上。” “是”芍药将瓷碗拿起放到中间的位置,一般这种时候皇后会将碗亲自放在皇上跟前的。 却没有想到静姝突然的起身,将盛着热汤的容器一下挥开,汤溅出来烫了芍药一手,芍药跪下,一个劲儿的喊着奴婢错了。 “简直放肆!本宫说了,装菜的瓷器一律用金子做的容器!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把本宫的话放在心上,怎么能给皇上用这个!” 静姝生气的走过去,怒扇了芍药一耳光,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那你是不是也没有把朕放在眼里!”福临的话响起,满屋子的丫鬟跪了一地。 静姝深闭了一下眼睛,缓缓转身朝福临在的地方跪下:“皇上怎能这样讲,臣妾自然是将皇上所说的话牢记于心。” “牢记于心?那你看看这些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福临随手拿起手上的金筷子就向静姝砸了过去,筷子很重,砸在静姝的手上,瞬间便青了一块。 “臣妾以为,满足日常所需是应当的。”静姝仍旧说到。 “应当的?你如此的娇奢,浪费,身为国母,却半点不懂的体会民生疾苦,连餐具都用着金子的,还真是比朕还大的排场。”福临掷地有声的说到。 “臣妾不敢。”静姝埋头。 “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对宫女大肆大骂,这么久的规矩竟不知学到哪里去了!” “传朕令,坤宁宫的日常开销用度一律不允许超过妃子的开销,皇后有责任为后宫担任勤俭的典范,还有这一屋子的物什也给朕换了去,看了糟心。皇后娇奢,没有把朕的话放在眼里,禁足一月,后宫的大小事,由宁悫妃帮着打理” 静姝看着福临,他居然将料理后宫的事情交由她人?她还是低估了他的狠心程度。 “臣妾遵旨。” 福临的确是不太清楚她这半个多月来的折腾是为了什么,但是她的娇奢是真,这满屋子的陈设也是真,至于其他的,他并不是很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左右不过是折腾保住她的后位罢了。 静姝缓缓的起身,其实他稍微一想,就可以知道,她这么做对她而言并无半点好处,但是他早就想看她的惨状,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根本不想去想。 静姝扶起一旁的芍药,眼泪不停的落下,为芍药上药之后,一直说着对不起。 芍药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哭,主仆二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这之后不久,因为静姝的奢侈状,皇上大怒,连着处罚了当初力荐皇上对皇后好的几个大臣,多尔衮的党羽看着大势已去,有好几个怕受牵连,也主动告老还乡。 第八章 恪妃 永寿宫的日子过的还是日复一日,倒是时常会传来消息,不外乎也就是董鄂氏的有多受宠。 静姝曾经也想过,与其在这里过着这样的生活,倒不如结束了自己这个本来就不该到来的生命。 可是想想她素来心性晴好,如今虽说是历经千帆,倒也可以勉强的从容应对世事,要是真的让她去死她也还是做不到的。 静姝用过午膳之后,在院子里转着,永寿宫的花草长得还是挺好的,虽然不如御花园里的景物精致,倒也是小巧的好看。再加上冰心和玉壶闲来无事也会细心的栽培,院子里也算是什么颜色的都会有着一些。 这么看来有时候静姝想,废后的日子也还算挺好的,不用每天想着怎么处理后宫的杂事,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怕自己的什么时候会被人恶意陷害,更不用,更不用每天为福临的事所操心。 离董鄂氏封妃的日子也算是过去了好几天了,后宫都述说着他们伉俪情深的佳话。 说着每次福临看奏折时,有重要的内容,草草看过后,就随手扔在一边了,董鄂妃提醒他应该仔细看,不能忽视;每当福临要和她同阅奏章时,她又连忙拜谢,并解释说:后宫不能干政。 每当福临下朝后,她总是亲自安排饮食,斟酒劝饭,问寒问暖;每当福临批阅奏章至夜分,她总是为其展卷研磨,侍奉汤茶。 福临每次听翰林院的官员们讲课结束后,回到寝宫时,她一定会打听讲课的内容,他也会再给她讲一遍,顺治每次讲给她听的时候,她都非常高兴。 静姝想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佳人吧,生在皇室,她原以为他本是无情的,毕竟他对她就从未有过手下留情,只是裳绾的出现她才忽然的发现,原来他其实也是一个深情之人。 竞速摆弄着院子里的花叶,芍药急急的走了过来附在她耳边说:“娘娘,恪妃娘娘来了。” 她怎么来了? 这永寿宫跟冷宫比也别无二致,谁不躲得远远的。 恪妃在身旁人的服侍下款款前来,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汉人服饰,简单的发髻将整个人显得更为的娇弱,精致的五官之下略施粉黛,走路很慢,因为裙摆太长的原因她不得不时刻的轻轻提着。 红色的玛瑙吊坠耳环映衬着她的肌肤越发的雪白,随着她走路的姿势不断的来回摆动,莲步一盈,浅浅一笑,她的到来让整个永寿宫都亮堂了起来。 倒也不愧是在董鄂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情况下也还能分一杯羹的妙人,整个皇宫除了董鄂氏,应该也是眼前这个人还能惹来福临的几分怜爱了。 只是,后妃向来不允许穿汉人的服饰,早在大清立国之后便已经明令禁止,恪妃这……倒也不得不说,她穿着真真是美极了。 静姝看着左右的看了看她,她走近后便是直接解释道:“皇上曾经允诺过我可以随意穿着汉人的服饰。” 静姝点了点头,很尊重她的习惯,可以看得出来。 静姝将手里的花叶放好,缓缓的说:“今日,怎么过来了。” 恪妃看着静姝从容的样子,她其实也是羡慕的,她觉得现在的静姝才是真正的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便背后全是荆棘坎坷,现在落得闲适,倒也是不错的。 恪妃笑了笑,并未怎么答话,只是顺着静姝的姿势一起摆弄旁边的花叶,静姝愣了愣,摇了摇头,无奈的说:“坐下说话吧。” 静姝可以不顾身份,但是不能不顾及恪妃的身份。她以为恪妃前来就是看看她过得怎么样,既是看到了,也就该离开了。但是没想到恪妃居然也随着她,这便是不大好。 恪妃见静姝终是请她坐下了,倒也欣慰的笑了笑。 进屋后,芍药也为她斟上了茶,恪妃的丫鬟们也都留在了屋外,恪妃只带了一个最贴身的丫鬟进屋。 如今屋内也就留下了静姝,恪妃,芍药和恪妃的贴身丫鬟四人。 “在封妃大典上,看着姐姐憔悴了许多,就打算着过来看看,计划了好几天,也就今天天气也较为合适,想着转转,也就过来了。”恪妃喝了口茶缓缓的出声。 这语气,恍若隔世,就像是她还是皇后之时她来找她闲聊一些家常一样。 静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一会儿“有心了。” “姐姐身子还好吗?”恪妃想了一会儿问道。 “怎么会这么问,我的身子向来安好。”静姝并不想在一个关心自己的的人面前自称自己为本宫,即便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恪妃笑了笑,站起身,向旁边的案台走去,静姝不知道她是何用意,但是也跟着起身。 “方才,妾身看到外面的躺椅上有层毯子,想来这八月的天气,姐姐午后休息的时候,怕是不太舒服吧。” 静姝愣神,的确受了凉之后她的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忽冷忽热,但是正常的生活也无大碍,她也未去过多的关注,倒是恪妃观察仔细。 恪妃是她刚被废的那年入的宫,看到了她从后位跌下来的惨状,更是知晓其中的一二。 “恪妃细心了。” 恪妃走到案台旁边,“妾身也帮着上炷香吧。” 静姝想了想,对着芍药点了点头,芍药随即走到抽屉里拿了三根清香递给了她。 恪妃对着佛像鞠了三躬之后,将清香安在了佛像旁边静姝为襄亲王设立的地方上。 静姝微微皱眉。 恪妃笑着说道:“世也有轮回,明者敬人。” 静姝笑了笑,摇了摇头,慢慢的走到门口,看着远处的天空,叹了口气:“万般皆无奈,唯有敬佛。” 恪妃也跟着走了出去。 “永寿宫西处的廊下,茉莉开得正好,姐姐可想去逛逛。”恪妃想了想说道。 静妃缓缓的摇了摇头,“院里已是极好。” “四处都在紧绷着,倒是这里也别样的亲近。”恪妃点了点头,“那不如姐姐领我到后院逛逛?” 静姝点点头,因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后院不像前院那样开阔,小石子的路,左右的绿植倒是也长得很茂盛,静姝甚少自己来到后院逛,左右也是实在闲来无事的时候,芍药才会扶着她到这里来逛逛。 恪妃看着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看着前面突然的眼前一亮,指了指前方,静姝随着她指的地方望去,一只彩色的蝴蝶在空中飞着。 一片绿绿的地方,因为有了这只蝴蝶倒是显的充满了生机,应该是一只白灰色的蝴蝶,但是因为太阳的原因,看着倒是五彩斑斓的,左右的绕绕,它倒是一直没有飞远。 静姝伸出手去抓它,它却好像看透了静姝的举动在静姝刚好要挨着它的时候,它便俏皮的飞走,静姝倒是显的有点无奈,还是不停的向前几乎去抓。 芍药准备上前扶住静姝,被一旁的恪妃拦了下来。 静姝像是跟这只蝴蝶较上了劲,不断的往前去扑它,静姝一下忘了旁边恪妃的存在,将自己的鞋脱了下来,这花盆底的鞋她连站稳都需要力气,更不要说是跟蝴蝶较劲儿了。 芍药一下也愣住了,她倒是也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活泼的静姝了,在草原上的她倒是比这更为活泼,只是入宫之后,她身上的束缚委实过多,这样的放开也是很难看到了。 脱了鞋的静姝行动倒是格外的方便,三两步上前,便抓住了这只小蝴蝶,静姝两只手将其捂住,用一只眼睛透过手心的缝隙向里看,一下子暗下来的环境,让这只小蝴蝶显得手足无措,呆呆的摆动自己的翅膀。 静姝有点愣神,是自己将它的世界变暗了吗? 静姝这样想着慌乱的将双手散开,想让它重新见到它原本的世界。 静姝愣神了,这样的行为和当初的福临对她又有什么区别呢?福临可以在覆手之间将她的人生变暗,而自己也是这样。 蝴蝶见了阳光扑腾着翅膀又往前飞去了,静姝恍然间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恪妃试着唤了唤她。 静姝转身,方觉有许多人在身侧,弯下腰将鞋穿上。 “失礼了。”静姝想了想说了句。 恪妃笑着摇了摇头,上前扶着静姝:“这样的姐姐,倒是不常见到。” 静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情急,失了礼数。 “前面石桌旁坐会儿吧。”恪妃指了指前面。 “嗯。”静姝任由恪妃扶着往前走,到石桌旁坐下。芍药随即过来给两位斟上茶。 “你倒是这后宫里第一个敢踏进这里的人。”静姝看着旁边绿植愣神,这永寿宫,除了她几乎已经没有人气了。 “纷扰太多,怕膈应着姐姐,也不敢常来。” “你入宫左右算算也有三年了吧。”静姝看着她,慢慢的举起茶杯,喝了口茶。 “嗯,入这个地方已经快三年了,想想还真是快。”恪妃也喝了一口茶。 “你与我扯上关系,不怕旁人说你什么吗?”静姝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撑着双手,抬眼看她。 恪妃缓缓的摇了摇头,“这后宫之中,唯一心无城府的怕也就是姐姐了吧。” “你信我?”静姝微微皱眉,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她,毕竟这整个后宫对她的评价可都停留在娇奢,无能,善妒之上。 “自然。”恪妃真诚的望着静姝,这一眼,仿佛要看透对方的心底。 “你为什么信我?” “臣妾相信自己双眼,一个宁愿伤了自己也要救下皇上孩子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静姝听到她的话睁大了双眼,听到她的话仿佛又想到了当时的惊险,浑身从头冷到脚。 第九章 三皇子玄烨 (回忆) 顺治十一年三月 …… 还记得那是她刚被废的时候,整个永寿宫充满着悲哀消沉的气息,芍药和这里的丫鬟整日都以泪洗面,倒是静姝面色宁静。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结果她一早就已经猜到,又或许是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好像突然松了口气,竟也不觉得难过,唯一让她有些心伤的应该就是福临由始至终的绝情,和他下达命令的时候没有一丝的留恋,可是这些他也一直在做,所以要说怪吗? 也没有,怎么怪呢?怪自己明知道这是一场政治的婚姻竟也还是喜欢上他?还是怪自己即便是被他明确的拒绝和绝情伤害很多次,还是对他保留着一点幻想和希翼。 永寿宫里突然闲下来的生活,有时候也会让静姝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平时不是处理这个就是处理那个,突然一下只得安安静静的待在宫里,她有时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经常也会习惯性的逛到御花园,只是看到平时见到自己唯唯诺诺的妃子大都绕道而走,有时见到自己的妹妹也突然发现,自己是妃位应该反过来向她请安又觉着有些许的难堪。 所以渐渐的她也就不出去了,习惯了将自己圈禁在永寿宫中,反正一个废后,也没多少人关注。 倒是有一个晚上,体元殿的方向突然传来些许吵闹的声音,静姝本已就寝,但是实在闹得厉害,她便让芍药去瞧瞧倒是是出了什么事。 “娘娘,听那些人说,体元殿佟妃快生了。”芍药有些急。 “佟佳氏?”静姝静默,这位妃子初入宫便册立为妃,但是一直性子一直不温不火,也不太受宠。 据说当初福临册立的时候对佟佳氏还是颇有些怜爱的,不然也不会一如宫便册立为妃,但是静姝了解的佟佳氏性子有些温吞,不温不火,但是又很会较劲,时常会因为小事跟福临置气,一次两次尚可,福临会觉着新鲜,但是过多了福临便觉得厌烦。 渐渐的福临也就不太喜欢踏足体元殿了,这位佟佳氏也渐渐失宠,但是也未听闻她有所吵闹,倒是越发的沉静了。 “是的,佟佳氏。”芍药回答。 “没有太医吗?皇上没有过来?生孩子是大事,按照往日,皇上应当在场。”静姝说着将自己穿戴好,拿了一件披风慢慢走到永寿宫门口。 “不清楚,皇上好像还在乾清宫批奏折。” 静姝听着和芍药一起往体元殿的方向走去:“没有通知皇后过来处理吗?” 芍药摇了摇头,随即说道:“娘娘,咱们还是不要掺和了吧?免得皇上知道了……” 静姝停住了脚步,俶尔,“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还是去看看吧。” 芍药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的主子,明明这些事已经不需要她去管了,何必伤着自己。 芍药还是继续的说:“娘娘,这宫里的是还有皇后,你何须这么费神。” 静姝拉了拉芍药的手,缓缓说:“芍药,这些事总是要有人管的,不是谁应该,谁不应该。” 芍药见劝不住静姝,便也没办法随她去了,只要自己盯得紧一点,应是无事。 静姝走到体元殿门口,来来往往的丫鬟打着水,旁边没有一个主子来,一盆一盆的血水从房里端出来,静姝有些担心的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静姝拉着旁边的一个掌事宫女。 那宫女见到有一个主子过来,也没时间考虑她是不是废后了直接扑通的跪到了地上梨花带雨的说:“娘娘,静妃娘娘,您救救我家主子吧,再没有太医赶来,我怕主子就快撑不下去了。” 静姝扶着她起身:“没有通知皇上和皇后吗?” “已经派人请过了,皇上前段时间罚了娘娘禁足,娘娘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皇上,皇上下令以后体元殿的所有事都不允许去打扰他。” “没有跟皇上说是生孩子吗?”静姝皱眉。 “有,但是皇上说不要用这种借口诱骗他前来,更可况,离娘娘产期还有一个月。” “这是早产了……”想来应该是佟佳之前和皇上闹别扭的时候用了皇子当借口才惹得皇上如此大怒,如今是真的,他倒是也不肯相信了。 “怎么不去请太医?” “今夜太医院总共只剩下三个太医。宁悫妃生病了请了两个过去,还有一个在乾清宫为皇上诊平安脉,其他的太医进宫怕是来不及,奴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静妃娘娘,求求你,奴婢求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掌事宫女哭着说。 又是宁悫妃?生个病需要一下请走两个太医吗?真是司马昭之心。 “通知皇后了吗?” “已经派人去请了,想是已经就寝了,不知道有没有前来。”宫女摇着头无奈的说到。 静姝闭了闭眼睛,想是她也刚做皇后不久这样的事情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吧,更何况她向来胆小怕事,这一点,静姝还是很清楚的,恐怕这里孩子生下来了,她也就过来了。 现在怎么办,她派人去请,先不说她刚被废福临压根儿不会搭理她,很可能还会以为她又要生事。 太后向来喜好清净,后宫之事她甚少插手,看这个情况想是太后还不曾知晓。 静姝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不断传来佟佳氏叫声的房门,时间紧急,怕是拖不得了。 静姝将披风卸下交给一旁的芍药,然后吩咐道:“去请太后,说我傍晚散步不小心跌落在体元殿前的湖中,让她带太医前来救我。” 芍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静姝摇了摇头:“不可以,娘娘,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静姝对着她点了点头:“放心,我又不会真的跳,只是让你就这样给太后说。” 芍药看着她,不太放心,“那我守着你,让丫鬟去请太后。”说着就准备将披风递给旁边的丫鬟。 静姝摇了摇头:“你一直跟随者我,只有你去,太后才会相信。” “可是……” “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静姝宽慰的抚了抚芍药的手,芍药看着殿内的情况也委实情急,点了点头就跑走了。 静姝叹了口气,虽然自己被废,但是太后还不至于不顾及她的性命,毕竟也是自己的姑母,即便她选择了站在福临那边,想是也不会见死不救。 静姝看了看体元殿的方向,只是太后来,太医赶到,佟佳氏恐怕也还是很危险,需得皇上来才有保障。 静姝吩咐那个掌事宫女:“你去乾清宫,就说本宫失足落湖了。” 宫女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静姝深呼了口气,三月的天气傍晚出门她刚摘了披风已是极冷了,静姝瑟缩了一下,骗人自是不对的,皇上和太后也不是傻子。 静姝轻提着裙角,盈盈一握,莲步走得极快,刚到湖边,静姝闭上了眼睛,倾身跳了下去…… 宫女瞪大了眼睛,一时失声,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娘娘,快,快,静妃娘娘落水了,快救人,快告诉皇上,出人命了……” 毕竟曾经也是皇后,这件事一出惊动了所有人,宫女也急急的跑去叫了皇上。 只是同样和静姝一起来到体元殿的恪妃在一片树的阴影之下,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她本也是听说体元殿出事,出于良心才走过来看一看,但是并未出来,因为这种情况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在看到静姝投湖引众人前来的场面,看到之后的她内心是百感交集的。 这样的人,这样的皇后,怎么会向外界说的那样呢? 静姝被救起来的时候还在不断的咳嗽,听说皇上和太后都在赶来的路上她拒绝进屋和换衣服,知道听到太后的脚步声才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是怎么了,来人啦,快扶静妃进去休息。”然后又注意到体元殿的方向乌烟瘴气,才知晓佟佳氏在生孩子。 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静姝一眼,派了身后的太医去了体元殿。 宫里留守的太医只有三个,一个在乾清宫,两个在宁悫妃的翊坤宫,但是太后身边因为怕太后的身子出事,所以一直都有两个太医近旁服侍,太后听说是静姝出事,也就带了这两个太医前来。 “深夜打扰太后休息,臣妾不孝。”静姝身上打着冷战说到。 同样震惊和痛心的还有太后身旁的芍药,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就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静姝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芍药走过去扶着静姝,但是静姝因为从湖里起来很久还没有进屋,身上凉透了,芍药将披风给静姝披上,准备扶着静姝进屋时。 “皇上驾到!” 福临负手前来:“怎么?走个路也能掉到水里?”语气里的讥讽意味,让静姝觉得就算是她不小心去世了,福临也只会说一句:哦,埋了吧。 看着静姝浑身湿淋淋的,福临最终还是对着芍药说:“你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 “是臣妾自己不小心……”静姝本想说话但是被太后打断了。 “哀家倒是想问问你,这体元殿在生子,皇上是在干嘛?” 福临像是才注意到体元殿的方向,喊了声传太医,又对着太后所在的方向说了句:“是儿臣不孝。” “皇后驾到!”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请安,臣妾来迟,还请皇上,太后恕罪。”皇后跪下,然后看了看静姝所在的方向:“姐姐这是。” “哼,看看,朕的好皇后!”说着气极的走进了体元殿的偏殿等佟佳生子的消息。皇后也跟着进去了。 静姝撑着身子站起来。 “别起来了,来人,送静妃回宫。”太后命令道。 “谢太后。” 回到永寿宫,芍药用了很多姜汤给静姝暖身子,但是身子骨彻底受了凉,根除也没那么容易了。 芍药哭着说:“娘娘,你不是答应奴婢的吗?” “傻丫头,太后是可以随便骗骗的吗?”静姝笑了笑,看着芍药缓缓的说到。 接着静姝又说:“今日若不是出这么大的事,佟妃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应该是宁悫妃在后面捣鬼了,真巧,突然她就生病了,一下请走了两个太医,突然佟妃就早产了。” “娘娘,你怀疑是宁悫妃……” “自从我被废,这后宫就她一家独大,再加上她又生了二皇子,自然是如日中天。”静姝摇了摇头“只是苦了佟佳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对,我怎么忘了,怀了孩子已经得罪透了她,她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吗?” “所以啊,今日我如若不救,就是一尸两命了。” 芍药还是很心疼静姝,对佟佳一直不抱有好感,直到体元殿传来消息,她才觉得有些庆幸,随即看着静姝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就她的主子这么善良了。 佟佳氏顺利诞下三皇子,母子平安,皇上赐名玄烨。 第十章 董鄂氏为皇贵妃 静姝将茶杯放下,看着恪妃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你看到了?” “是,臣妾看到了。”恪妃也淡淡的说。 “臣妾看到姐姐将披风给了芍药让她去请太后前来,也亲眼看到姐姐从容的跳入湖中,更是看到佟佳母子顺利得救。” 恪妃云淡风轻的说着,默了会儿又说:“可是臣妾远没有姐姐这样的勇气,所以,我很佩服姐姐,也相信你的为人。” 静姝笑了笑:“谢谢。” “今儿天气不早了,原是在册封大典上看到姐姐精神不是很好,所以想来看看,可是应该再过不久,又可以再次在册封典礼上见到姐姐了,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恪妃有点自嘲的笑笑,对着静妃微微蹲下。 静姝看她话里有话,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恪妃背对着静姝说到:“姐姐还不知道吧,一个月后,皇上将再次举行册封大典,册立董鄂氏为皇贵妃。” 恪妃缓缓的闭上眼睛,这俗世凡尘,怕是这深宫里的女人最是悲哀了。 恪妃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静姝跟随着恪妃走在前院,目送她离开之后站在池塘边上,静姝的发髻束得很好,芍药在闲来无事时时常会摆弄头发,也给静姝试着梳怎样的发髻好看,所以每天静姝的发髻都是换着花样的新鲜。 只是由于她长时间在外面站立,倒是被风吹的有些微微的倾斜。 她缓缓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饰:“有些歪了,进屋吧。” 这么快就是皇贵妃了啊。 左右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福临的这番举动,几乎是专宠,惹的后宫上下人心动乱,据说太后也为这件事找过他许多次,但是他的态度仍旧很坚决。 前朝也是议论纷纷,不过想来如果是他执意要做的事情,应该没有人可以左右得了他吧,静姝想到这儿摇了摇头,她不也是一样的吗? 顺治十三年十月初,福临独排众议,以“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为由行皇贵妃册立大典。 “娘娘,朝服的这根金钱你已经缝上了吗?”芍药为静姝更衣的时候看着朝服与之前别无二致,突然想起来上次朝服丝线的事,然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忘记这件事了,还好娘娘自己缝上了。 “嗯,闲来无事,这种事倒也不必让你时时操心。” “娘娘穿着这身朝服真真是美,要我说,娘娘这么端庄,在这后宫里还真难从别处寻了去。”芍药为静姝边穿戴边说着。 “也就你这么认为。”静姝无奈的说到。 “娘娘,是真的,你端庄,大方,心底又好,以前在蒙古的时候啊,你就活泼,现在性子虽然都变了,但是你的善良亦如往日。”芍药为静姝梳着发髻,接着说:“在这后宫中,奴婢倒是希望你能多为自己想一想。” 静姝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这一次的册封大典更为的隆重,坤宁宫内,众位妃嫔都跪着,静姝自然也不例外,这次董鄂氏晋封为皇贵妃,除了皇后,人人见到她都要行礼问安了。 静姝看着满屋子陪了福临多年的人,一看望去倒是与宁悫妃对视了正着,静姝对她是恨的,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却仍旧能独善其身,静姝每每看到她,就想冲过去质问她为什么当年要害她的孩子。 可是静姝同样也很清楚,自己就算是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也没有用,没有人会相信她是无辜的,更没有人会觉得她可怜,静姝无奈的摇了摇头。 跪着的不乏已经进宫多年的人,也有很多伺候了福临多年却还在嫔位的人,她的确不在中原出生,但也学了这许多年的中原规矩,可是有时候她还是会想,难道只有福临认定的人才能得到众人的仰慕吗? 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人,不管做了多少事,都没有人会看见。 典礼开始。 宣册之人的声音响起:“册立董鄂氏为皇贵妃赐之册宝册文曰:朕惟乾行翼赞。必资内职之良坤教弼成。式重淑媛之选。爰彰彝典特沛隆恩。咨尔董鄂氏、敏慧夙成。谦恭有度。椒涂敷秀。弘昭四德之修。兰殿承芬。允佐二南之化。兹仰承懿命立尔为皇贵妃。锡之册宝。其尚只勤夙夜。衍庆家邦。雍和钟麟趾之祥。贞肃助鸡鸣之理。钦哉。” “册封董鄂氏颁布天下的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王临御天下。庆赏刑威、虽当并用。然吉祥茂集之时。尤宜推恩肆赦。敬迓天庥。朕遵圣母皇太后谕上日。思佐宫闱之化。爰慎贤淑之求。于初六日、册封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为皇贵妃。赞理得人。群情悦豫。逢兹庆典。恩赦特颁。” “肃,跪。” “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上面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静姝都快气笑了,他清清楚楚的记着当年他面对着众大臣说着废后,谕以:“无能,故当废!” 当初礼部员外郎孔允樾有这么一番话来回应福临:“皇后正位三年,未闻失德,特以‘无能’二字定废嫡之案,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后世之心?君后犹父母,父欲出母,即心知母过,犹涕泣以谏;况不知母过何事,安忍缄口而不为母请命?” 朕说了:“无能,故当废。” 静姝看了看这坤宁宫的盛况,又得知了承乾宫和乾清宫福临的大肆庆祝,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在一众跪着的嫔妃当中起身。 福临本是开心的开着董鄂氏在他面前行着册封之礼,但是突觉身前有身影起身,眉头微微一皱。 坐在皇上身旁的皇后看着静姝的此番举动也是显得十分心慌,他不知道她要干嘛,但是她怕要是静姝闹出什么事,她又会被福临问责。 皇后在皇上并未开口之间先出声:“姐姐……”随即又改口:“静妃这是何意?” 福临冷冷的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无事,臣妾只是跪的乏了,想说可不可以提前回宫休息。” 全场死寂,要知道这是皇贵妃册立大典,也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的册封仪式,皇上都在上面坐着,满场的所有嫔妃就算是再累也不敢吭声。 宣读的人停下来看着她,其余所有的人也都默默的注视着这个打断仪式之人。 皇后等了等身旁的福临,但是福临只是深深的看着她并未开口。 皇后想了想斟酌了一下道:“这个,静妃能否坚持一下,待册封典礼完了之后……” 静姝笑着摇了摇头,“臣妾无能,还请皇上批准。” 福临哼了一声:“怎么,看不下去了?” 静姝与他争论她是怎么看待董鄂氏的。 “陪着皇上的人很多,皇上切莫失了心性。”静姝淡淡的说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福临紧皱着眉头。 估计跪着的所有人都很感激静姝能够说出她们一直以来不敢说的话,皇上独宠董鄂氏,后宫怨气早就蔓延,抛开董鄂氏有多好不论,单单是皇上的这种行为,就已经伤透了多少的心。 “臣妾的意思吗,皇上不明白吗?”如此不要命的顶撞当今圣上,后宫中也就她这一个人了吧。 “你是觉得朕不敢杀你?”福临冷漠的反问。 “请皇上下旨。”静姝深深的闭了闭双眼,福临不会杀她,因为福临比谁都清楚她究竟有多无辜。 她是他手里利用的最顺手的工具了吧,如今他稳坐皇位,多尔衮党羽尽数清除,这个江山已经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他对她有愧,所以即便不爱也不会杀他,更可况她也是蒙古科尔沁草原的公主,错误再大,也罪不至死。 她倒是也很好奇,她一再这样过分,福临会把她怎么样呢? 杀了她吗?挺好的,正好可以解脱。 “杀了你是让你解脱了吧?朕不想如你所愿。” 静姝苦笑,他连这个都知道。 “这三年永寿宫的生活倒也没磨掉你善妒的本性!如今,裳绾册封你也出来搅局,当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福临一字一顿的道。 “善妒?”静姝苦笑,随即侧对着福临所在的方向,转头看着旁边的宁悫妃,笑了笑道:“臣妾确然是善妒,有多善妒,想是这一点宁悫妃应是最能清楚明白。” “静妃这是说的什么话,臣妾听不明白。”宁悫妃低下头。 “听不明白回去细细一想应该也就明白了。”静姝慢慢的说,然后看了看上面的福临,他应该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她吧,既如此她也不想在留在这儿了。 静姝抽出了自己的手帕,拿到鼻子上微微嗅了嗅,有一股香的味道,倒是安心许多。随即又扶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发髻,也还算稳当。 轻提起裙角,绕过了一众跪着的妃嫔,徐徐走了出去。 芍药惊讶于静姝为何如此之快的出来:“娘娘……” “回宫。”静姝淡淡的说。 身后福临大怒,正欲发脾气,董鄂氏起身拉住了:“皇上何必跟姐姐置气,姐姐应该也不是有心的,想是累了。” 福临正想着要怎么惩戒静姝,董鄂氏又道:“皇上,今天是臣妾大喜,皇上切勿动怒,也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了姐姐这一次吧。” 左右看了看礼官和妃嫔,又看了一下还没行完的册封礼,确实不能让绾绾受委屈才是,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人继续典礼。 恪妃担心的看了一眼静姝离开的方向,见福临并未继续追究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董鄂裳绾,也不知道该是替静姝感谢她还是恨她。 走在廊前的静姝看着这条回宫的地方,“这条路还真是长。” “娘娘可是累了,要不休息一下在走?”芍药试探着说。 静姝摇了摇头:“有人容光胜锦,有人婉转如莺,有人苦心孤诣,这深宫里的每一处都像是一场戏。” 十一章 善妒 坐在永寿宫内,静姝手上捣鼓着芍药从外面摘来的花,慢慢的放在瓶中,微微愣神,缓缓的将手放下:“芍药,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很善妒啊。” “娘娘怎会这么想?”芍药急急的说道,想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是因为当年的事,娘娘,那不是你的错。” 静姝缓缓的抬头:“不是本宫的错吗?” 芍药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安抚了一下静姝:“当然不是娘娘的错。” “娘娘对翊坤宫那位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啊,反而是娘娘,无端的失了孩子。”芍药含着泪,哽咽的说道。 静姝摇了摇头,拿起一旁的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起身走到门口,“或许,这就是报应吧,我害了巴氏的孩子,做了孽,老天也报应到了我的孩子身上。” 静姝看着门口的风景,微微愣神…… (回忆) 那是顺治十年六月,她怀着孩子走在御花园中,荷花开得正好,因为怀着孩子,她走的很小心,虽然福临得知她怀孕之后,并没有很开心。 她依旧不受福临的喜爱,但是这个孩子的存在给了她在深宫中的很多希望,就像是将原本灰色的人生彻底调暗,为了迎接这个即将到来的小小的萤火虫。 太后也是很开心她能有这个孩子,毕竟这是皇上的嫡子。 静姝坐在一旁的亭子里,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转热,芍药在一旁为她摇着扇子:“皇后娘娘,今天的荷花开得格外好看呢。” “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开得再好,也不如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好看了。”静姝看着池塘里的荷花微微愣神。 “娘娘怎么能这样想,咱们还有小皇子呢。”芍药叹了口气,这两年,娘娘的每一天都像是活在针尖,幸好还有这个孩子来与她作伴。 静姝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旁边一道声音响起。 静姝转头,然后急急的站起来上前扶住已经怀孕快九个月的宁悫妃。 “宁悫妃快起,今后看到本宫就不用请安了,你怀着孕也不太方便。”静姝将她扶到一旁坐下缓缓的说。 “规矩还是要在的。”宁悫妃笑着回答,接着又说:“这六月的天气,却也如此的燥热,也不知道七八月这孩子出生了要怎么办。”说着宁悫妃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里隐藏不住的开心。 “孩子出生,皇上自然不会苦了妹妹。”静姝笑了笑,但是有一些苦涩。 “皇后娘娘这话说的极是,皇上最是心疼妹妹,应是不会苦了妹妹的。”宁悫妃如今在后宫一家独大,又怀了孩子,福临对她很是照顾,吩咐等孩子出生之后就让她一起协理六宫。 宁悫妃的性子向来有些张扬,加上又有着孩子,很多事情更是有恃无恐,所以静姝一直避着她些许。一来是因为她有着孩子,静姝不想跟她置气,二来是因为自己也有着孩子,不好起正面的冲突。 “只是皇后娘娘生了孩子怕是入了冬了,这么来看,皇后娘娘受的苦也会少上许多。” 宁悫妃的话言下之意当然是她不用受苦自然也不用皇上为她费心,自然,她多虑了,就算她也在夏天,福临也不一定会为她费心。 静姝略过她的话,只是缓缓的说:“妹妹如今肚子越发的大了,怎么今日想到逛出来了,你这个身子现在还是好好休养的好。” 宁悫妃笑着说:“待在宫里久了也越发的闷,倒是不如出来走走,小家伙也开心些。”说着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的肚子。 宁悫妃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出来逛御花园,她是打听清楚了静姝在御花园才逛了出来,福临只有一个巴氏生的孩子是皇长子,但是那个巴氏就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更可况那个孩子被自己眼前的这位皇后娘娘亲手害死了。 如今她们两个谁先生出皇子,就是皇上的第一个长子,这个孩子就很有可能继承大统。虽然她的月份比皇后娘娘大上许多,但是皇后毕竟是皇后,倘若她生下皇子,那就是嫡子,将来哪里还有她孩子的立足之地。 宁悫妃对静姝早有不满,静姝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皇上也根本不宠爱她,但是她还是一直霸占着后位不放,一直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假好心,宁悫妃斟酌了很久,还是决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不能让静姝的孩子生下来。 宁悫妃跟静姝闲聊了几句之后说道:“坐久了也是有些乏了,皇后娘娘要回宫吗?正好臣妾陪着娘娘回宫,也就顺路回翊坤宫了。” 静姝不想跟宁悫妃接触淡淡的说:“你身子不便就先走吧,本宫在坐一会儿。” “臣妾是想着一起走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姐姐也可以轻松些许。”宁悫妃还是坚持着要静姝和她同行。 静姝虽然觉得她说的话有问题,但是也不要跟她有更多的纠缠,她坐了也好一会儿,就和她一起走回去吧。 静姝淡淡的点头,扶着芍药的手起身,宁悫妃走了过来,“臣妾来扶着姐姐吧。” “这怎么成,你有着身子,让芍药扶着本宫就是。”静姝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她这个举动是为何。 “哪有娘娘说的这样娇气。” 宁悫妃上前扶着她,静姝还哪里敢用力,倒是静姝反过来拖住宁悫妃,宁悫妃含有深意的笑了笑。 芍药本欲说话,但是被宁悫妃身边的丫鬟拦了下来,不得不和宁悫妃的丫鬟行在身后。 在下楼梯的时候,静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日的楼梯间就像是被上了一层蜡一下,有些滑,静姝努力的稳着身形想看看地上是不是有什么,没想到扶着自己的手却突然一重,静姝转头去看宁悫妃,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按了一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天,救命啊,为什么这么滑……”旁边传来宁悫妃惊呼的声音,她像是没有稳住身影一般的歪歪倒倒,然后她的丫鬟过来扶了一下她,她便稳稳的拉住了一旁的柱子,倒是她的丫鬟跑过来也摔在了地上。 “娘娘!皇后娘娘……”同时传来惊呼的还有芍药的声音,只是静姝依旧来不及反应周围到底是什么声音,肚子就像是被万针扎般疼的收缩,芍药跑过来因为地上太滑而摔在了静姝的旁边努力的扶着静姝。 场面一片混乱,四个在凉亭里的人除了宁悫妃尚且稳住身形站着,其余人皆是倒在地上,亭外伺候的宫女也都成群的围着静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些大叫着去叫太医和皇上。 静姝疼的抽气,感觉身上有一丝暖流流过,用手轻轻地一模,满手的血迹,静姝吓得大叫:“太医,快,太医啊!” 静姝仇恨的转头看向旁边的宁悫妃,这地上为什么这么滑她不知道,她上去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她一直很小心,也发现了地上的不对劲,如果不是宁悫妃故意的重重按她,她一定可以扶住旁边的柱子。 血流的太多,静姝害怕的看着不断从自己身上留下来的东西,意识被无穷的黑暗席卷。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坤宁宫…… “娘娘,娘娘,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芍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静姝迷迷糊糊的睁眼。 “这是在哪里?” “娘娘,你别起来,你身子还很虚。”芍药哭泣着说道。 静姝缓了一会儿,躺着的身子浑身紧绷,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的下滑到腹部,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她能感觉到那里空无一物。 手指收紧,紧紧的抓着身前的被子,缓缓的坐起来,眼角含泪的看着芍药:“孩子,不在了?” 芍药看着她的模样跪在地上难过的哭了起来。 “孩子,不在了?”静姝还是呆呆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进宫快两年,这个位置她坐了两年,她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因为是被逼赐婚,福临冷落她,她认了;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她也认了;后宫所有的事情再苦再累她也没有抱怨过,福临对她的冤枉她就当是他也无奈而原谅了。可是这个孩子是她惟一的光啊。 “走路为何不小心些。” 一道无奈的声音响起,静姝缓缓转头,这才看到旁边的福临坐在房间内。 福临起身走过来,看了看她:“你也别太难过了。”随即坐在她的床边,轻轻的扶着她靠在背后的枕头上,他还甚少如此温柔。 “还好胎儿不大,未伤及根本,身子调养些总会好的。”福临淡淡的说道,这毕竟也是他的孩子,他知她无罪,但是一看到她他总是想起他母后和多尔衮的暧昧以及多尔衮多年以来对他的操控。 外面有人来报:“皇上,宁悫妃也醒了,她吵着要见皇上。” “朕知道了。”福临点了点头,随即准备起身。 静姝在他转身的瞬间拉住他:“她也在坤宁宫?” “你们都被吓的晕过去了,坤宁宫总是要近一些,所以朕就让宁悫妃先过来休息了。”福临淡淡的解释道,语气较为柔和,想是觉得她刚没了孩子。 “她的孩子还在?”静姝歪着头看着福临。 福临皱了皱眉:“你这是这么话,难道还想让朕再失去一个孩子不成?”福临语气有些气恼。 他看着静姝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先好好歇着,朕去看看宁悫妃。 “臣妾的孩子是她害死的!”静姝对着正欲出门的福临大吼道,几乎崩溃。 福临顿住:“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孩子是她害死的,是她按住了我,我上过那个台阶,明明不滑,是在她来了之后地面突然像上了一层蜡一样。”静姝解释着,自己也摇了摇头,这说不通,说不通啊,她也摔倒了,有人会拿自己来害别人吗? 除非,她提前在鞋底做了防滑的手段,可是那些蜡是这么弄上去的呢? 静姝哭着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朕会查清楚。”福临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芍药扶着静姝,福临走后,门外传来细细的讲话声。 “这皇后娘娘的孩子丢了,现在这后宫啊,就看着宁悫妃了,要是这胎是个皇子,她的地位可就稳固了。” “可不是吗,我听说皇后娘娘和宁悫妃是一起滑倒的,想来皇后娘娘也是倒霉。” “唉,我听说有人去皇后娘娘和宁悫妃摔倒的地方看了,应该是有人倒了蜡油上去,可是当时只有皇后娘娘和宁悫妃在亭子里,会有谁有那个胆子倒蜡油?” “唉,想是有人自导自演。” “嘘,别说了,快走。” 十二章 无能,故当废 (回忆) 静姝已经来不及细想这些话是不是故意想让她听到的了,但是的确是成功的点醒了她,联想到当时的情况,除了宁悫妃和她的丫鬟没有人靠近过那个亭子,她摔倒的时候也很明显的感觉上手上的重力,所以这一切都是宁悫妃做的。 如果是宁悫妃故意刺激她的,她也要承认她成功了。 因为她听到这些话之后,也顾不上其他,就疯跑到坤宁宫的别殿,直接推门而入,福临坐在宁悫妃的床边正跟她说着些什么,看到突然进来的静姝皱了皱眉。 “你怎的起来了,还没披件衣服。”福临说道,然后看到了身后跟着跑了过来的芍药手里拿了一件披风,福临起身接过将其披在她身上。 她没有管福临,走向床上的宁悫妃,“是你在石阶上倒了蜡油?” “皇后娘娘,你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臣妾也摔倒了,臣妾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宁悫妃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往床角瑟缩的蜷过去。 静姝愤恨的上前:“只有你有这种可能,当时只有你在亭子里,只有你说要送我回宫不让芍药扶我,是你!是你!”静姝像是疯了一样朝宁悫妃扑了过去,福临拦住她:“荒唐,朕说过会查清楚,你这样疯闹成何体统。” 福临派去查的人也回来了,那人一口咬定有人亲眼所见是皇后娘娘将蜡油放在了石阶上。 “胡闹,本宫将蜡放在上面害本宫自己没了孩子?”静姝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对自己的说词。 “皇上,确然是皇后娘娘将蜡油放在上面的,想是下来的时候本意是想害宁悫妃摔倒,却没有想到宁悫妃的贴身宫女冲了过来扶住了她,皇后娘娘这才摔倒了……” “你在胡说什么。”静姝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宫女,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紧皱着眉头。 “娘娘,奴婢没有胡说,像是你今日白天穿得那件衣服上应该还有蜡油的味道。” “去拿来”福临吩咐身边的人。 经太医鉴定后,确然有蜡油的味道。 芍药跪下:“皇上,娘娘今日在那处摔倒,倒地很久,身上多多少少肯定有那个味道的,这根本不可能是娘娘做的啊。” 那个奴婢接着说:“如果是这样,那必然是身上才会有蜡油的味道,可是皇后娘娘的袖口绝对是最浓郁的,奴婢亲眼看到皇后娘娘藏在袖口的。” 福临走近,拉过那件衣服,往袖口上闻了闻,随即怒的将衣服摔在地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静姝轻笑着说:“福临,是我,是我没了孩子,你竟然听信这种一面之词,我说了……” “难道你的就不是一面之词,朕只相信证据!”福临拂袖,背对着她。 “可是,我为什么要害她?”静姝轻轻的说着,一字一顿,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啊,朕也想问,你为什么害她,你怕她生下皇长子会威胁你的地位!你善妒!这样的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怎么?你忘了巴氏的孩子了吗?”福临一步一步逼近她。 她害了巴氏,所以,所以,这是报应? 静姝跌倒再地,眼泪滴落,这是报应,报应啊…… 福临冷哼道:“皇后善妒,又想谋害朕的皇儿,禁足坤宁宫,不得踏出坤宁宫半步!” 随后又对身后的人:“将宁悫妃早日带回翊坤宫休养。” 静姝闭上双眼,又浮现了巴氏那张不断求饶的脸。 那是顺治九年,也就发生在去年…… 皇太后找上她:“哀家查清楚了,巴氏的孩子并非是皇上的,她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在皇上醉酒之时爬上龙床,那个孩子是她与宫中侍卫私通而来的!” 静姝十分的震惊,随即又有很多的疑问:“姑母为何不告诉皇上。” “这是皇家的清誉!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让皇上知晓。”太后无奈道。 “姑母,你调查清楚了吗?巴氏他一直跟随皇上,虽并未有名分,但她也是皇上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静姝仍然很疑惑,这件事不管怎么想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哀家亲自调查的岂能有假!”太后掷地有声的说。 “可是,臣妾又能做些什么呢?” “巴氏的孩子不能留,为保皇室的清誉,巴氏可以不动,但是不能在伺候皇上。”太后淡淡的说道。 静姝瞪大了眼睛,这是让她杀了那个孩子:“太后,孩子是无辜的,这……” “非皇室血脉,怎能无辜!”太后掷地有声的拂袖,静姝吓得跪下。 太后见有些吓住了她,又呼了一口气:“哀家的人亲眼看见了巴氏与侍卫私通之事,所以哀家才调查了牛钮,哀家已经趁着皇上来看哀家之时寻了借口滴了一滴皇上的血,滴血认亲,血液不能相融,牛钮绝不可能是皇上的孩子!” 太后知道不把事情原委给静姝讲清楚她一定会一直纠结,于是一字一顿的对静姝说到。 “太后可知道,臣妾这样做,皇上在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情况之下,臣妾会有怎样的后果。”静姝苦笑到,太后之前的吩咐她已经照做,如今整个后宫懂知晓她娇奢,连餐具不是金子都会大发雷霆。 现在又让她去谋害皇子,她可知道要是福临知道了他会更恨她。 “他不会废后。你是哀家的侄女,是博尔济吉特的后代,有哀家在,你不会有事。” “所以,我就连一丝真情也不配得到吗?”静姝苦笑到。 “博尔济吉特的后代有很多,你做不到,有人能做到!哀家希望你能明白哀家的意思。”太后有些不耐烦,叹了口气说了这句话便离开了。 “臣妾,知道了。”静姝对着太后离开的地方无奈的说。 静姝想了很久,她不会心计,也不懂如何设计人,更不知道如何去杀掉一个才不到两岁的小孩儿,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荒唐和违背良心。 但是如果这个孩子不是皇室的孩子,那…… 静姝摇了摇头,她并不准备推卸掉自己的责任,也不准备设计一个意外让这个孩子离去,如果一定要做这件事,那就让福临怪她吧。 静姝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去找了巴氏。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巴氏的住所只是比普通的丫鬟的地方好了一点,但是仍旧很简陋。 “你老实告诉本宫,牛钮到底是不是皇上的孩子。”即便太后再怎么确认,静姝还是想要再次的确认清楚,她不想害死无辜的人,但是如果牛钮不是皇上的人,那她就有责任维护皇室清誉。 巴氏吓得脸色惨白:“皇后娘娘何以如此问,牛钮当然是皇上的孩子,妾身……妾身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 “你看着本宫,好好回答,牛钮到底是不是皇上的孩子!”静姝的声音很大,掷地有声,皇后的威严她一直都有,后宫她也管理的很好,只是福临看不见。 巴氏有些被震慑住了,嗫嚅到:“牛钮她当然是……” 听着她毫无底气的声音,静姝几乎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了,“皇太后已亲自滴血认亲,你还要欺瞒本宫到什么时候!”静姝痛心的闭上了眼睛。 巴氏将一切和盘托出,牛钮的确是她与侍卫私通的孩子,只是在那之前的几天福临醉酒之时,一时意乱情迷与她云雨,她怕这是杀头之罪,便顺水推舟的说是皇上的孩子。 “你与那侍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静姝缓缓的说道。 “在刚进宫的时候她对……对妾身很是照顾,妾身与他也私定终身,只是只是……” “荒唐!”静姝走过去扇了巴氏一耳光。 巴氏一个劲的给静姝磕头,求静姝原谅她。 静姝并未多做解释,只说:“你可以不死,但是不可以在伺候皇上,本宫不管你是装病也好,做什么也罢,不准在靠近皇上!牛钮,也是不能在留,此事不能让皇上知晓,否则,你知道你的后果!” 巴氏瞪大眼睛:“牛钮,牛钮她是无辜的啊,皇后娘娘,妾身求你,妾身给你磕头……” “你放心,我会让他快乐的离开,减少他的疼痛。”静姝深深的呼了口气出了巴氏的宫门。 静姝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站在一个孩子面前,做着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你喜欢吃糖果吗?”静姝轻轻的说。 “喜欢。”奶声奶气的声音,站的也摇摇晃晃。 静姝忍痛拿出了手里一早准备好的糖果:“皇额娘告诉你,吃了这个糖之后呢,牛钮会有一点点痛,但是很快就会去到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好多的糖果。” “糖果多……?牛……牛牛要。”含糊不清的声音,一双小手伸过来拿走了静姝手上的糖果。 静姝眼角滑过一滴泪,对不起…… 她也确实让牛钮走的很体面,她亲自动的手。 她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当时福临震惊和痛恨的表情,但是因为有皇太后的力保,他无奈,又气氛,至今静姝还想得起来他赐给她的两个字:“妒妇!” …… 如今她的孩子也没了,她还记得当时巴氏躲在假山旁看到牛钮倒下去的那一刻哭的几乎晕厥,如今她又能怪得了谁呢。 禁足坤宁宫的日子里,静姝每天都坐着噩梦,身子也越发的不好了,后宫里诸多的事,她也懒得处理懒得理会,这样的人生就像是大梦一场空…… 顺治十年七月十七,宁悫妃生子,福临的第二位皇子出生,取名为福全。 之后不久,因为后宫事务繁多他再次踏足坤宁宫。 “你准备这样消沉到什么时候,如此无能,怎能料理后宫大事!”福临冷冷的出声。 “福临,你废了我吧。”静姝双手抱膝,坐在床上,没有抬头看进来的福临,只是在福临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任何感情的说到。 “你说什么?”福临紧紧的皱起眉头。 “如你所愿,我不想折腾了,你废了我吧。”静姝抬头看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曾经只要他踏进坤宁宫,虽然她保持着端庄大方,但是眼里还是有止不住的欣喜,可是现在她的眼神死寂,他看不到自己的一点影子,想到这儿,福临内心有一点抽痛。 “我累了。”静姝继续说。 “哼,你又想做什么,这两年,你闹出的事情还不够多吗?”福临看着她奄奄一息的神情,更是气恼:“你以为朕不敢吗?” 翌日,皇上独排众议,执意废后,在侄女和儿子之间,在家务与国政之间,太后到底还是选择的后者。 皇上谕:自古立后皆慎重遴选,使可母仪天下。今后乃睿王于朕幼时因亲定婚,未经选择,宫阃参商已历三载,事上御下,淑善难期,不足仰承宗庙之重。谨于八月二十五日奏闻皇太后,降为静妃,改居侧室。 大臣们纷纷议论,问其缘由,皇上答:“无能,故当废!” 十三章 鬓边簪菊 顺治十三年十一月 …… “娘娘,娘娘,近日御花园的菊花开的甚是好看呢!”芍药从外面提着裙角跑进来。 “你慢些,这十一月份的天气要是不小心摔了,可有得你疼的。”静姝翻了一卷书坐在房里,香炉里缓缓的出来一缕青烟,缭绕的雾气向四处弥散开来,跟静姝微微翻书相映衬,倒是生出几分佳人依坐,岁月静好的美感来。 芍药走了过来将静姝手里的书卷拿下,“娘娘,奴婢陪您出去逛逛吧,您都在房里待了好几日了,这几日天气转凉您连外面的躺椅也不去了,怕是闷坏了。” “我这样,还是别出去为好。”静姝淡淡的说到,朝芍药所在的地方摇了摇头,又拿起了一旁的书卷,再次翻看。 芍药知道她指的是之前在董鄂氏的皇贵妃册立大典上她的举动惹怒皇上的事,但是皇上最后也不允追究了啊,这样整日整日的闷在宫里,她是真怕她闷出病来。 “娘娘,这几日天气转凉,御花园里都没什么人,大家都躲在屋里。”芍药接着说,言下之意就是御花园里没人,不用担心会撞见谁,所以还是劝说静姝能够出门逛逛。 静姝将书卷放下,挑了挑眉缓缓地问:“真开得有那样好?” “真的真的,奴婢怎么会骗您呢。”芍药立马回答,随即跑到屋内去拿静姝的披风,一件雪白色的披风,静姝看了看,默了一会儿:“拿那件绿色的吧。” 芍药见她答应也不管是为什么不想要这个白色了,立马就撒脱的跑回去拿绿色的那件披风。 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是静姝看到这件白色的披风偶尔还是会想起在襄亲王府看到的白绫,想到这里,就有点晕眩。静姝抚了抚自己额头上的太阳穴,确实从那天开始她几乎就没有出过永寿宫的门了,如果外面没人,出去逛逛也是好的。 静姝转身走到了门口,芍药跑了过来将披风搭在她身上,理了理她的头发,开心的说到:“娘娘,我们走吧。” 点了点头。 永寿宫外的世界对静姝来说都显得有点陌生,总是会左右的看看,才会突然想起来这里之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那里好像多添了一件什么物什。 沿途走过来,的确如芍药所说没有什么人,偶尔碰到几个宫女会向她行礼,她都是简单的点了点头略过了,她不觉得现在的她还需要多大的排场和阵仗,甚至不需要向她请安,她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这条长长的走廊时常让她觉得有些恍惚,这里应该有不少人走过,应该也有不少像她一样的人立在她的位置看着这条长廊。 原来少时的深情是那样的兵荒马乱,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好就已经踏上去了,而今回想起来,就像是过了沧海桑田,她也不能说的两处情伤,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可是她怎么看到的前方都是像血一样生红的高墙呢。 身边的芍药开心的讲着御花园里的菊花究竟开的有多美多美,这些花在以前的草原上她从未见过,中原里的好多东西,其实她都未见过,就像刚到京城时见到的灯笼,她会稀罕很久,就像每每御花园有一品花木盛开,她都会询问很久这个是什么花,就像…… 就像做皇后,以前也从未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也没有人说过原来皇后的背后也是千疮百孔。 “娘娘,前面就是了。”芍兴奋的指着前面的方向,静姝抬头望去。 风里微微透着寒气,倒是吹得眼前的菊花一摇一摇,静姝也说不出是萧瑟还是俏皮了,微微的笑了笑。 走近些,一大片的菊黄映入眼底,平静的眼眸终于出现了和往日不一样的色彩,她记得黄巢曾经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想来,要是菊花真的和桃花一度在春天盛开,俏丽的黄色和淡淡的粉色在一起也是一道人间景色。 静姝微微的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缓缓的低下了身子,顺手拿起了旁掉落下的菊花,拿在手中看了看。 “姐姐,妹妹说了吧,今日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极好。”贞妃挽着董鄂裳绾的手向御花园的方向走了过来。 静姝闻声,微微转身看到远处侧对着她站着的一具身影,穿着淡黄色的锦服,头上簪着步摇,步摇上的金色蝴蝶会随着她的微微动作而震动着翅膀,精致的五官中带着柔弱和娇气,每做一个表情都显得楚楚可怜,可是仪容姿态却又格外的端庄大方,微风渐起时,她的衣角轻拂,温柔的拍打着她本就娇弱的身子,偶尔几缕发丝也会随着风摆动的方向轻轻的浮动,恍惚间挡着她的明眸她会轻柔的将其拂开。 温柔的端详着身前的菊花,仿佛在欣赏着千年的古物,整个御花园因为她的来到显得更为的高贵。她看了很久,也不舍得碰菊花一下,只是静静的欣赏着。 景色仿佛又逆转了,静姝喃喃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她的存在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静姝忽而欣慰的一笑,能让福临一眼就爱上的人,确实并非俗物。 贞妃像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轻微的摇了摇身边的人,董鄂裳绾微微转身,看到静姝的一刻,董鄂裳绾的眸子动了动,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像是觉得很惊讶会在这里遇见她。 董鄂裳绾缓缓的走了过来,身边的芍药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么不巧。 走到静姝跟前,微微一蹲:“姐姐。” 静姝摇了摇头,没有上前扶她,只是缓缓的也蹲了下去:“不敢当,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裳绾向前一步扶起她:“姐姐快快请起。” 等静姝站直之后,裳绾左右看了看,发现静妃身旁只有芍药一个丫鬟伺候,默了一会儿,微微笑道:“上次姐姐走的急,臣妾还未来得及向姐姐打声招呼。” 上次?静姝微微歪了一下脑袋,想了想,上次是指她大闹她册封仪式的那次吗? 静姝缓缓的开口:“你的位份在我之上,称我为姐姐,不太合适,就唤我静姝就好。” 算着年龄,裳绾应该还要大上静姝些许,所以唤名字也无甚不可。 裳绾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静姝。”叫完倒是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一颦一笑之间皆是柔情。 静姝笑了笑,缓缓的伸手摘下了挨着手边的一朵菊花,轻轻的用手将上面的些许露水拂去,又对着上面吹了吹尘土,走近董鄂氏,微微踮脚,将花簪在了裳绾的发髻上,轻轻的说:“上次是臣妾失礼了,这朵菊花就当是臣妾赔罪了。” 簪好之后退开两步,笑道:“鬓边簪菊,花美,人亦美。” 静姝看着董鄂裳绾,微微的笑着,眼眸却平静并无波澜,整张脸蛋分明是俏皮的,但是神情却有着饱经世事的无奈,仿佛发生任何事在她看来都会淡淡的说一句无事。 裳绾伸手摸了摸静姝簪花的地方,却突然觉得她这个举动竟然让她万分的触动,她自进宫以来,获得了无限的恩宠,但是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是值得她开心的,身边的人不是奉承她就是想方设法的陷害她,她更是战战兢兢的活着,因为她知道她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在福临的一句话之间。 这个礼物,委实是她收到过的最淡然的,也是最特别的,她开心的笑了笑:“谢谢,本宫很喜欢。” 静姝点了点头,转头,准备离开,本是不想遇见任何人,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董鄂裳绾,她们之间本也没什么好说的,静姝对她不嫉妒也不愤恨,更不羡慕。 裳绾还来不及叫住她身边就有一道声音响起:“绾绾,原来你在这里,让朕好找啊。” 走不掉了……静姝苦笑着转身。 一行人纷纷跪下:“给皇上请安。” 福临冲过来将裳绾扶了起来,“这天气越发凉了,你下次要是在想逛出来,朕陪你就是。”说完拉着董鄂氏的手轻轻的安抚了一下,又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塞在了董鄂氏手里。 董鄂裳绾摇了摇头,示意皇上还未叫身旁的人起身,福临这才想起来:“都起来吧。” 随即看了看周围微微到:“贞妃也在啊。” 贞妃微低着头:“臣妾闲来无事,便找姐姐逛逛。” 福临点头:“你们姐妹两人在宫里有个照应也是极好的。” 起身过后,福临甚至都没有发现静姝在吗?静姝无奈的摇了摇头,既如此,她走了便是。轻提裙角转身准备离开,却没想到一道深沉的声音响起:“朕让你走了吗?” 其实福临从刚一开始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于董鄂氏身后两步的位置微微蹲着,上次见面还是董鄂氏的册封礼上,她从跪着的一众嫔妃中缓缓起身,仔细想想也是快一个月了。 福临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她,索性等她自己说话,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径直的转身离开,当朕是空气吗? 静姝缓缓转身:“臣妾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福临冷哼一声。 董鄂裳绾拉着福临的手柔声说:“皇上,静姝她……” “你还为她说话,你忘了她上次对你做了什么吗!你以后离她也远一点。”福临看着静姝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是气愤。 静姝缓缓点头也不想跟他在争吵些什么,离她远一点?呵,她才应该离他远一点吧,静姝缓缓的朝福临微微一蹲:“皇上说的极是,臣妾告退。” 静姝说完,拂袖离去。 “你……”福临气急,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已经把她废了,总不至于真杀了她吧,母后那边他懒得纠缠! 董鄂裳绾倒是甚少看见福临如此动怒,他气急的时候会发脾气,摔东西,这些裳绾都见过,倒是没有见过像这样生气了发不出来的模样,这样的场景,恐怕只有这位废后能做到了,裳绾看着静姝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又轻轻的摸了一下自己发髻上的菊花,对着福临说:“皇上消消气,不是说让臣妾陪你批奏折吗?” 福临看向裳绾语气一下软了下来,忽然看到她鬓边的菊花,淡淡道:“鬓边簪菊,绾绾甚美。”说完又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往乾清宫方向去了,并没有注意到他这句话一出之后周围人的神色各异。 十四章 皇后 “芍药,明年春天在这里搭一个秋千吧。”静姝站在院子里,指着一方空地,“本宫看御花园里秋千就挺好,出去太远又不方便。” 在一旁整理花草的芍药点点头:“奴婢也一直觉着这个地方太过空旷了一些,装个秋千甚好。” 静姝点了点头,将身上的披风卸了下来,芍药皱眉:“娘娘,您怎的将披风拿下来了,您身子不好,天气冷,别拿下来了。” 静姝摇了摇头:“整日里出门就披着,身子倒是越发的厚重,本宫帮着你们一起打扫就当是活动一下吧。” 静姝将披风放在一旁,对着冰心说道:“将扫帚给我吧,你去帮帮芍药。” 冰心吓得跪下:“娘娘,这怎么能行呢,您千金之躯,万万碰不得这些东西啊。” “无所谓什么碰不得的,如今本宫和你们一直都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是不同的,按本宫说的做吧。”静姝笑了笑。 芍药对着冰心点了点头,冰心走到了芍药身边。 静姝拿着扫帚倒是有模有样的做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薄汗。平时都是坐在那儿看她们动作,自己做起来也还蛮吃力的,院里人本来也少,今后让她们也多歇歇,总归永寿宫里来来往往就她们几个人。 “皇后娘娘驾到!”一道声音响起。 静姝皱了皱眉头,她怎么来了,冰心走了过来将静姝手里的扫帚拿了下来,然后芍药快步的去拿了静姝的披风走了过来给静姝披上。 静姝缓缓的走到门口:“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姐姐快起。”皇后憔悴的声音响起。 静姝抬头看了看她,这个自己的妹妹,同样是博尔济吉特的后代,同样坐在这个人人都想坐的后位上,可是眉羽之间却不见一丝欣喜。 静姝缓缓的伸手,在她皱着的眉头上轻轻的抚了抚,微微开口:“你清瘦了不少。” 皇后眼角含泪,重重的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人说:“你们都在宫外候着,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是”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皇后走了进来将身后的门轻轻的关上,含着哭腔道:“姐姐。” 静姝平淡的看着她,这个和自己同时间入宫的人,当初她也是草原上开怀大笑的人啊,如今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进来说话吧。”静姝淡淡的说道,随即走在前面,皇后跟随她走在后面。 静姝推开门,将自己的披风又卸下放在一旁,看了看皇后一直站在那儿,是了,断没有皇后娘娘自己动手动的道理。 静姝绕道她身前,替她将结打开,卸下她的披风放在一旁。 “坐吧。”静姝说着,然后对着身后道:“芍药,奉茶。” 芍药将茶斟上之后退了出去,屋内就剩了她们两人。 皇后从坐下之后就不停地拭泪,静姝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摆弄着眼前的茶杯,偶尔拿起杯盖,轻轻地抚弄,举起来喝两口茶,待她情绪微微平静了,静姝方才淡淡的开口:“好一点了吗。” 皇后泪眼婆娑的看着静姝一脸的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有这么一天。 静姝将手边的点心推了推:“吃点东西吧。” 平时一直端坐着的皇后此时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用手抓着身前的点心大口的吃了起来,她已经是好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吃过东西了。 静姝又拿了她身前的茶杯递给她:“慢点。” 等皇后吃完了,喝了一口茶之后,方才叹了口气说:“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还是在姐姐这里可以放下心来。” 静姝看着她摇了摇头:“你是皇后,即便在我这里也不可以掉以轻心,被旁人看了去,总归是不好的。” 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应该知道,否则也不会这许多年都不敢踏进永寿宫半步。” 皇后静默,她当然知道,自从静姝被废以来,她几乎连她是她姐姐这个事实都不敢承认,她是皇后,立足中宫,这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做好了是理所应当,做错了是掉以轻心。 她曾经不是没有羡慕过静姝,看着她坐在高位上一呼百应,人人见了都要下跪行礼,事事都是她说了算,皇上要封她为后的那天她是很开心的,即便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姐姐被废,但是人人都有私心,这个后位后宫人人都想要拥有,她能坐上去,自然是荣幸之至的。 皇上对她不满意她一直都清楚,也从来没有奢望过福临会宠爱她,但是至少她在后位上,皇上怎么说也会礼让她三分。可是…… “姐姐,我是,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带着哭腔看着静姝说道:“自从董鄂氏进宫,皇上就从来没有看过其他人一眼,我甚至不奢望他能来看我,可是这后宫的众人,人人都怨念升天,大家都来找我诉苦,我却去向谁说。” 她用手绢轻轻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继续说道:“她甚至……甚至因为我的进言而勃然大怒,因为董鄂氏又存了废后的心思。我已经……我已经尽力的打理着后宫了,虽然不如曾经姐姐在的时候井井有条,但是万事也算是有条不紊,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 静姝听着,淡淡的开口:“你知道他是以什么缘由废了我的吗?” 这个她当然是知道的,整个紫禁城没有人不知道,当初的皇上仅仅以无能二字为借口就废了她。静姝抿了一口茶道:“所以,所以你不能将你打理的后宫来和我作比较……”她是无能的,她打理的后宫就算是再怎么好,世人都会说是不好的。 “姐姐。”皇后抬眼看她,似是又抱着有些不忍和同情,对啊,她再怎么惨又怎么能和静姝相比呢,至少她现在还是皇后,可是静姝却是以废后的名义在这后宫中举步维艰。 静姝笑了笑:“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现在过得很好,远比你要轻松许多。”静姝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香炉旁将里面的碎屑倒出,又添了新的进去,看着青烟缓缓的再次升起她又开口:“我曾是你,而你终会是我,缘起缘灭,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皇后的眉头微微皱起,正想要说什么,但是静姝却接了过去:“我帮不了你……” 皇后叹了一口气:“原也知道,只是还是忍不住想来跟你说说。” “我立于这宫中,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但是你不同,你比我要好上许多。”至少,至少不是多尔衮的用来制衡福临的工具,至少福临不会这样的恨你。 皇后眉头一松:“姐姐的意思是……” 静姝点了点头:“不错,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只要不犯下实质性的错误,福临是不会动她的,她只需要将自己该处理好的事情处理好就是,至于董鄂氏,“念,不如不念,有时候纵容是保全自己唯一的法子。” 皇后松了口气:“本宫,知道该如何做了,多谢姐姐。” 静姝摇了摇头,抽出三根清香对着佛像拜了拜,淡淡的说:“你该回去了。” 皇后看着她想是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皇后走出房门,芍药和冰心玉壶跪在院子里:“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看她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玲珑步摇,确定没有哪里不对劲之后冷冷的说:“今日本宫来过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是。” 皇后点了点头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芍药,照顾好你家主子。”深呼了口气,那毕竟还是自己的姐姐。 芍药磕头坚定的说道:“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旨意。” 皇后走后,芍药推门进屋,看静姝静静的看着窗外发呆,拿了件披风走了过去:“娘娘,开窗多披一件衣服,小心着凉了。” 静姝回头看了看是芍药进来了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无事。” “皇后娘娘是说了什么吗?惹得娘娘不开心了?芍药试探着说。 静姝叹了口气:“许是有些不快了吧,最近宫里应该也不是很太平。” “可是承乾宫的事?奴婢听说,皇上一直宿在承乾宫中,有时候就算是在乾清宫陪着也会传着皇贵妃娘娘在一旁伺候着,甚至好几次因为这事跟皇后娘娘闹了脾气。”芍药想了想:“想是因为皇后多了句嘴,皇上就大发雷霆。” 静姝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能雨露均沾,有多少人会甘愿独守闺阁呢?” 芍药听了静姝的话,替她拢紧了披风:“娘娘说的是,但是这些是都不关娘娘的事了,娘娘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便是了。” “我看今日皇后娘娘那个神情也还算好,想是娘娘又给她出了主意了,让奴婢说,娘娘有些时候就是心软,当年,娘娘无端被皇上废后,她是娘娘的族妹也没见她为娘娘说句好话,自己开开心心的做了皇后,现在她也惨了,倒是想起你了。” 芍药在静姝耳旁不停地念叨着,当年,是她自己要求福临废了她的,但是芍药不知道,或许这后宫中也没有人知道,甚至未来的史官笔下也不会出现她的名字。 的确,当年她的族妹,也就是现在的博尔济吉特皇后,亲眼看着她被废而未置一词也是事实,只是:“芍药,别说了,祸从口出,以后这种事便不要在议论了。” 芍药撅了一下嘴巴,说道:“是。” 休息吧。 十五章 除夕 顺治十三年底,除夕。 …… “芍药,这个季节什么花开了?” 芍药里三层外三层的给静姝套着衣服,缓缓的说:“想是梅花应该开了,奴婢瞧着后院里的梅花就开得甚好。” 静姝偏了偏头:“是了,难怪每次推开窗都有一股沁人的幽香。” 芍药退后两步看了看静姝,又摇了摇头,转身在柜子里翻着什么,终于翻到了刚进宫时那年冬天皇上赏的一件红色的披风,极厚,穿着倒是暖和。 芍药拿着走到静姝身边给她披上,静姝皱了皱眉:“会不会太多了,我觉着我行动有些不太方便。” “不多不多,娘娘格外的瘦弱,穿了这么多也看不出来什么,再说娘娘的身子最近也越发的不好,天气太冷了,除夕守岁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奴婢怕娘娘受不住。”芍药一股儿脑的说着。 静姝摇了摇头,坤宁宫的除夕守岁她是真的不想去,即便福临下了死命令今年都需要去坤宁宫守岁,但是她本也是想就像往常的两年一样拒绝,毕竟不去,也没有谁想的起来。 但是今年却突然的指明要她到场,她不知道是福临想要做什么,还是谁想要做什么,但是想来她都已经这样了,应是对她们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吧。 坤宁宫四处都张灯结彩,比起前面的两年都在永寿宫孤零零的过年,今天算是比较热闹了,不像当时她为皇后时操办那样的劳累,倒是只需要坐在那里看歌舞,静姝微微斜过头看了看芍药,这丫头倒是眼睛滴溜的四处转着,对这样热闹的场景充满了好奇,想是她也是欢喜极了吧,这几年,委屈她了。 静姝微默,该是考虑考虑芍药的事情了,总不能让她这样跟着她暗无天日的耗掉一生吧。 静姝低着头,亲王?这后宫里的事她一件也不喜欢,怕是亲王也是如此吧,静姝看了看芍药,摇了摇头,还是希望她能出宫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皇上驾到!皇贵妃娘娘到!” 芍药扶着静姝起身,和皇后一起起身,对着皇上所在的方向行礼,皇上点了点头让众人起身,然后看了看静姝,样子倒是又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憔悴了些许。 倒是董鄂裳绾对着静姝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她挂在身上的香囊,静姝有些疑惑,看了看那个香囊,白色的绸面,用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很单调,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样和花色,与她甚是想衬。 董鄂裳绾看她有些疑惑,随即又微微的扶了扶自己的发髻。 静姝了解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原来她将自己当初随手摘下来的菊花放在了香囊里,有心了。 福临小心翼翼的扶着董鄂裳绾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几乎和皇后齐平,皇后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是到底也是没有敢说一句不适的话。 “开席吧,今日就是家宴,诸位都无需拘束。”福临笑着说道。 台下坐了很多皇上亲近的重臣,还有大大小小的亲王,也委实算的上是家宴,倒是今日太后为何没来? “太后驾到!”原是想到谁谁就到了。 福临率先起身走下台阶扶着太后,太后笑了笑,甚是开心,坐上去之后,左右都看了看,淡淡的说:“嗯,都到齐了,甚好,甚好啊。”随即又转到静姝所在的方向,笑了笑:“静儿也到了。” 静姝再次起身:“多谢太后挂念,臣妾到了。”语气很平淡,很难听说是喜是忧。 太后欣慰的点了点头,于情于理,太后总是觉得有些亏待了这个侄女,让她有些受委屈了,如今还能好好的坐在一起吃饭,她倒是挺满足了,只是,这三年来,她想是再也不能看到曾经那个活泼的博尔济吉特·静姝了。 静姝再次坐下之后,福临点了点头,歌舞开始了。 整个宴厅有些吵闹,静姝习惯了永寿宫一直以来的安静,这下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娘娘,原是这宫里太吵闹你不太适应了?要不要奴婢陪你出去走走。”芍药在静姝身后说着。 静姝点了点头,扶着芍药出去了,福临看见她出去的时候皱了皱眉头。 梅花开的很好,在这满是雪白的地上,透着粉红,天虽然还是很冷,但是好在雪已经停了。 静姝缓缓的走在雪地上,沿着她走过来的方向留下了一排的脚印,伴随着旁边芍药的,显得倒是不那么孤单。 静姝缓缓的伸手拉了拉旁边的一朵梅花,放在鼻前嗅了嗅,很清香,甜而不腻,在百花凋谢的季节也能有如此的气节,她倒是很羡慕的,她的生活要是有梅花的一半精彩,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状况吧。 静姝缓缓的出声:“芍药,你要过以后要过怎样的生活吗?” 芍药微愣:“奴婢自小跟着娘娘,当然是娘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了。” 静姝转头看着她:“你喜欢这宫里的生活吗?” 芍药摇了摇头:“奴婢不喜欢,但是这里有娘娘,除了娘娘,奴婢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静姝静默,“如果有机会出宫,你愿意过回寻常人的生活吗?” “娘娘,娘娘你在说什么呢?奴婢当然是一直陪着娘娘啊,娘娘不会是想赶奴婢走吧。”芍药跪在雪地上,眼角含泪的拉着静姝的衣角。 静姝摇了摇头将她拉起身:“傻丫头,地上冷,起来吧。” “本宫怎么会赶你走呢,本宫只是想问问,如果可以选择,你是想在宫里还是想去过平常老百姓的生活?”静姝状似漫不经心的继续赏花,无意的问道。 “要是可以选择,奴婢倒是宁愿娘娘和奴婢都未曾入宫,以前的我们过的倒是快乐许多。”芍药讲实话说了出来,但是还是说着前提是静姝也在的情况。 静姝紧紧的闭上了双眼,是了,谁愿意在这深宫之中年复一年的过着同样的生活呢,她得想个法子将芍药托给可以托付之人,让她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静姝看着芍药笑了笑道:“出来时间太长也不好,回去吧。” 芍药点了点头。 走进宴厅,有一位大臣正说道:“听闻今日礼部员外郎上错了折子,这事可大可小。” “是啊,往大了说,这是孔允樾不重视朝廷政务,根本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啊。”另一位大臣附和道。 静姝眼皮跳了跳,这个孔允樾她知道,还很熟悉,当初多尔衮党羽全都被福临一一出去,朝内对她皆是议论纷纷,在她被废后的时候,孔允樾是唯一一个朝内的大臣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人,但是他不是多尔衮的党羽她知道,她是真真切切为福临做事的人。 上错了折子?上错了什么折子她不知道,只是福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的放过他。 皇上像是听到了下面的议论之声,缓缓的说道:“这是家宴,大家就不要议论朝堂之事了,只是刚才朕听各位爱卿所言倒是对这件事存了看法了,原以为应是孔爱卿无意之举,现在看来的确是有着懈怠这一说。” “还是皇上高明,臣等认为对这件事还是应该小惩大诫才是。” 福临听了点了点头,状似无意的对着静姝所在的方向:“那么,静妃认为呢?” 静姝冷哼了一声,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原来他刻意吩咐她来这场家宴的目的在这里,想借她的手让大家都以为孔允樾也是多尔衮党羽的人,除掉他? 静姝想了想,冷静的说:“回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其实福临大可不必这样,孔允樾虽然帮她说过话,但是为人正直,是真真切切的在为福临做事,也是勤勤恳恳的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难道……静姝苦笑,难道从三年前他就一直猜疑孔允樾是她安插的人?或者是多尔衮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必须得回答该罚了…… 福临想了想继续说:“无事,朕要你说,静妃认为是该罚还是不该罚呢?” 全场死寂,人人都盯着静姝,静姝缓缓的笑了笑:“既是如此,当然该罚。”静姝的手指紧紧的收拢,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 太后看着静姝所在的方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一生,静姝怕是都陷在这种水深火热之中了。 “既然静妃都如此说了,待上朝之时朕在决断吧。” 完全是将这种事推给了静姝了,看来过不久前朝后宫都知道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了,孔允樾当初帮了她,如今她却亲口让福临惩戒。 没有说具体会怎么惩戒,但是静姝看来,处死是不可能的,理由不够充分,但是应该也是不能再回京城了。 想到这儿静姝沉默着,孔允樾这个人他有些了解,为人谦和,待人诚恳,这三年来恪尽职守,几乎从未犯过什么大错,不然福临也不至于现在抓着上错折子这件事不放。这样的人,就算是告老怀乡应该也是有所成就的,静姝抬头望了望身边的芍药,心里有了决断。 这个后宫与她而言已是最后的安身之所,可是芍药不一样,她的人生都还没有开始,她不能在一直让她这样跟随着她了。 宴会还在继续,只是静姝已经什么都听不下去了,芍药出宫这件事她必须去找福临,亲自安排好,只是芍药这边,这丫头怕是不肯,只能硬来了。 十六章 烟火 太后在过了孔允樾这件事之后就借口身体不适离开了,走之前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静姝,这个牢笼是她带着静姝下的,如今出是出不去了,但是怎么往下走,就得看静姝自己的造化了。 静姝也是被这么一闹之后更是没了在待下去的心思,福临想必是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吧,静姝向福临问过安之后借口身体不适准备退下了。 “皇上,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臣妾身子些许不适,今日就不奉陪了,臣妾告退。”静姝对着高位微微蹲下。 福临点了点头。 倒是董鄂氏微微开口:“今天是除夕,过一会儿有烟火,静妃不看完烟火才走吗?” 静姝摇了摇头:“多谢皇贵妃娘娘关心,臣妾就不看了。” 董鄂裳绾皱了皱眉,看了福临一眼,最后还是并未说什么话。 走在回宫路上的静姝,步伐很慢,原以为今年的除夕应该是不一样的呢,结果仍然是这么的落魄。 静姝拉了拉身旁芍药的手:“让你受委屈了。” “娘娘怎么会如此说,跟着娘娘,芍药从未觉得委屈。”芍药连忙摇着头说道。 静姝默。 席间她那样开心,本也是爱热闹的人,静姝又怎会不了解,只是跟随她这许多年来一直都被迫的跟着她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静姝对着前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人就是这样,即便是这样,静姝也还是得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宫中继续走下去,她其实也挺想看看,这人间的最后,结局到底是什么。 刚好走到永寿宫门口,天空响起了巨大的声音,静姝微微抬头,烟火在她的头顶四散开来。 她记得第一年的时候第一次看到这烟火,有许多的小孩会四处跑散,嘴里不停的嚷嚷着:“烟火会追着我跑,快看,烟火会追着我跑。” 当时的静姝从未看过这样美的场景,不由得也加快的跑了两步,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觉,她真的感觉烟火会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她想这样的话,这么美的烟火一定会保佑在她火花散开之下的人吧,于是她很开心,也很享受着烟火在自己移动位置四散开来的感觉,就算是当时被福临斥责不端庄,她也很乐在其中。 记得当时看到烟火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五彩的火花,很享受爆裂开来的那一瞬间,仿佛整个身子都被震的起立,然后是惊天的火花,尤其是一排都在绽放的那种盛景,静姝总是会不断的转动着眼珠子,因为想把所有的景象都装在眼里。 可是也只有那一年而已,第二年的她就只得静静的站在福临的身边,微微的笑着看着这漫天的烟火,然后淡淡的笑着说道:“纵然转瞬即逝,但是能在刹那间将自己的美丽绽放到极致,真是精彩。”当时的福临也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同意她所说的话,为了这个点头,静姝倒是开心了许久。 至于现在,站在永寿宫门口的静姝缓缓地抬头,望着仍旧在自己头顶散开的火花,苦涩的笑了笑,曾经是因为这烟火的到来她自愿想将自己的世界全部调暗,为了迎接这片光明,现在的她是不得不面对着只有黑暗的世界,不过庆幸的是烟火依然在她的头顶。 “好美啊。”旁边传来芍药憧憬的声音,静姝没有阻止,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如此的高兴。 在这座紫禁城里她最亲近的人应该就只剩芍药一个了,唯一一个还能说真心话的人。 烟火熄灭了,除夕的守岁也结束了,接下来应该就是迈入新的一年了,来年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呢?静姝摇了摇头。 随即说道:“进去吧。” 芍药点了点头:“娘娘,你刚刚看到了吗?真的好美啊,虽然年年都看,但是还是觉得看不够,这种盛景真的能让人大饱眼福。” 芍药十分开心跟静姝说着,很快就忘记了刚刚在席间的不快,其实静姝也知道,芍药一直以来虽然是陪着她,但是很多事情都是知道一些,毕竟不是亲身感受,难得的,她还一直有着这种纯洁质朴的心思。 “芍药,你跟随本宫多久了?”静姝在芍药伺候自己宽衣的时候问道。 “奴婢记不清了,总之记事以来就一直在娘娘身边待着,从草原到这京城。”芍药想到这儿有些开心。 更过衣之后,静姝缓缓地伸手摸了摸芍药的头。 “已经这许多年了,小姑娘都长大了。” “娘娘这说的什么话,奴婢跟娘娘差不多大呢,怎么娘娘这口气像是比奴婢大了许多的样子。” 芍药在静姝面前向来是放的很轻松,这样讲话也不怕静姝会生气。 静姝缓缓地摇了摇头,随即冷静的说:“你知道孔允樾吗?” 芍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奴婢在席间听说了这个名字,当年好像也的确是有他站出来为娘娘说话这一桩事,只是从未打听过她的消息,不过她为娘娘说过话,想来应是好人。” 静姝静默。 “他的确是一个好人,为人勤恳老实,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静姝喃喃。 芍药不知道为什么静姝一直提到孔允樾,但是也不禁好奇的问道:“娘娘都这么说,不知道皇上,唉……”想了想,觉着议论皇上总是不好的,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孔允樾会遭遇什么惩罚呢?” 静姝微微摇了摇头:“许是不能在回京城了,告老还乡也不是不可能。” 芍药偏着头仔细的想了想:“其实这倒是也不错,这京城人人都怀有自己的心思,虽有着荣华和功名,但是却又怎么能过平静的生活。” 静姝眼眸动了动,喝了一口茶,然后转身向一旁的柜子里走去,从里面的最底层拿出了一个包袱,静姝将其放在案台上,缓缓的拆开。 芍药愣住,不知道静姝是在干什么,突然看到静姝拿出了一件红色的嫁衣。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芍药疑惑。 “这是几年前我让绣房为你做的一件嫁衣,按照你的尺寸做的,但是你倒是从未试过,我也一直将它放在柜子里,如今想起来你试试给我看看合不合身。” 芍药皱眉,她怎么觉得静姝今天一天都很不对劲,先是不停的问她要不要待在宫里,又是不停的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又是拿出一直没有拿出来的嫁衣:“娘娘,你今天是怎么了?既然一直没有拿出来,怎么今天想着拿出来了?” “今日除夕,想着这许多年你也从未怎么打扮过,便突然想看看你打扮起来的样子。”静姝淡淡的说道,仿佛真的只是单纯的心血来潮想要打扮一下芍药。 芍药当然也没有那么容易就上当:“娘娘,是不是遇见什么事情呢?你不想要芍药了?” 声音哽咽,静姝正在理着嫁衣的手瞬间停了下来,笑了笑看着她:“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是怕自己没有看到你穿嫁衣的那天,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让我看看好不好?” “芍药不需要这些,芍药一直陪着娘娘。” 静姝冷然:“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芍药不敢出声,摇了摇头。 静姝走到她的身边,亲自为她更衣。 “这……这怎么能让娘娘动手,奴婢自己可以……” 静姝摇了摇头,继续手里的动作,这件嫁衣做的很好,当初静姝吩咐的时候就说了,绸缎丝线一律皆用上品,但是款式尽量简单大方,这样,不管以后这丫头要嫁的人是谁,都能用上了。 扣上最后一颗纽扣,将身后略微拖地的裙摆铺开,静姝看了看眼前的芍药,让她微微转了一圈,静姝眼眶微红:“刚刚好,刚好合适,真美啊。” 芍药听到正欲下跪,静姝带着哭腔的拉住,“穿着嫁衣怎么能跪。” 芍药眼泪在眼里打转:“娘娘,奴婢怎么配你如此厚爱。” 静姝眼角泪水滑落:“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牵挂了。”随即伸手拭去了芍药眼角的泪水。 只要能看到你穿着这身嫁衣顺利出宫,以后对我来说也算是有一丝牵挂了,有牵挂得好,知道你以后过得幸福,我兴许还能抱着可以再次见面的想法在这深宫里撑下去,芍药,你对我的陪伴怎么能是这区区一件嫁衣就可以代表的呢。 芍药将自己身上的嫁衣脱了下来,快速的整理好放在刚刚的那个包袱里,跪在地上拉扯着静姝的裙角,大哭道:“娘娘,您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会把什么事情都做好的,我再也不爱热闹,不看烟火了,我不喜欢平静的生活,我就陪着您,您不要赶我走。”像是感觉到了静姝一整天的不对劲,芍药终于忍不住的哀求道。 静姝无奈的笑笑,嘴角虽然上扬但是泪水不断的滑过,甚至模糊了她的视线,最后静姝紧紧的抱着她:“我怎么……怎么会不要你呢。” 芍药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的问:“真的吗?” 静姝点了点头,伸手拉起在地上的芍药:“别动不动就跪,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芍药点了点头,泪珠挂了满脸,看了看静姝之后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静姝缓缓的转向自己的床边,这个宫里,她一个人熬着,就够了。 十七章 为芍药赐婚 翌日傍晚,正在乾清宫处理奏折福临听到身边服侍的小安子开口:“皇上,静妃娘娘求见。” 福临皱眉:“这种时候,她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没有忘记昨夜利用她惩处孔允樾之事,只是被废之后,向来静姝对他都是敬而远之,这样主动过来倒还是第一次。 “让她进来吧。” 福临放下手里的奏折淡淡的说道。 静妃独自一人进去了,盈步微微,轻提裙角。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谢皇上。” “不知皇上是要怎么处罚孔允樾呢。”静妃站在福临的面前,看着他,问道。 福临将奏折又摊开,拿起了一旁的毛笔,漫不经心的说道:“静妃这么关注孔允樾吗?” 静姝缓缓的走上前,给福临研墨,一边看着福临在奏折上批注,研磨这件事她好像很少为他做,印象中加上这次应该也不超过三次。 “皇上让臣妾当众说出那一番话,难道臣妾还不能知道结果吗?”静姝淡淡的道。 福临点了点头:“告老还乡。” 静姝停下了正在研墨的手,她倒是猜的没有错,果然是这个。挑了挑眉,继续研墨。 好一阵的寂静,他坐在那里认真的批阅奏折,她微微倾身的低头研磨,偶尔会帮他拿走已经批好的奏折放在一旁吹吹。 福临见她一直没有说出来意,也没有催促,只是偶尔缓缓的侧过头看看她到底是要干什么,见她只是乖乖的研墨,复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场景好像隔了好久,他们就好像寻常人家的夫妇,静姝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带着目的过来,她倒真是有些留恋这样的时光了。 亲眼看着福临眼前的奏折一点一点变少,快到最后一本了,差不多了。 将最后一份奏折放好,其他的奏折慢慢合上,安置好,静姝缓缓的走到福临跟前,双腿屈下,直直的跪地。 福临嘴角微翘,挑了一下眉,终于要说出来的目的了吗,福临倒是干脆倚靠在后面的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么多年,臣妾从未求过皇上任何事……”静姝想了想,继续说:“芍药陪了我许多年,如今也不小了。” “所以,静妃是想让朕为芍药赐一门亲事?” 福临有些好奇的说,他倒是没有料到是这个事,他原以为她是要来替孔允樾求情的。 “是。” 静妃说着抬起头直视福临的眼睛,决然道:“臣妾想让皇上为芍药赐婚。” “那静妃可有钟意的人。” 如果她已经这样说了,想是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有。就是即将被皇上惩戒告老还乡之人。” 静姝没有任何感情的说道。 福临眉头深深的皱起:“你是说,你要把你的丫鬟嫁给一个朝廷的罪人?” 静姝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皇上比谁都清楚,他无罪。” “他该罚!这可是静妃昨夜亲口说的,前朝后宫人尽皆知。”福临冷笑,对她的话毫不在意。 “是,是臣妾亲口说的,这么多年,皇上所要求的,臣妾何曾拒绝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皇上不清楚吗?”静姝起身,眼睛直视着福临,走近他:“臣妾为皇上扫清了多少的障碍,皇上不是最清楚吗?” “你那是帮朕?你那是帮你自己!”福临大声的说道,随即又补充:“你是为了保住你的后位!” “现在臣妾不也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了吗?”静姝无奈。 想了想,苦笑着说:“臣妾费尽心思为了帮助皇上扫清障碍,尽心尽力管理后宫,如此费尽心机的稳住自己的后位,最后还是被皇上看穿了。” 言语之间皆是讥讽,言下之意,是难道这么多年她都在吃力不讨好? 福临不信她,即便是她说再多也是枉然的,他一心认定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后位,博得他的关注。 福临冷哼一声。 静姝语气软了很多,现在并不是跟他争论谁对谁错的时候,以前的事她现在全都接受了,就当是过去了,现在芍药的事情比较重要。 “臣妾只求皇上能为芍药赐婚孔允樾,这是这么多年来为臣妾唯一求你的一件事,还望皇上能够批准。” “你为什么选中了他?”福临还是很疑惑,这宫里有很多的人,芍药跟随她很多年,她完全可以为她选一个更好地归宿,有着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静姝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皇宫不是人人都想待的,待的人,也不尽然都是快乐的。” “你倒是说出了你想说的话吧。”福临道。 “是,如果可以选择,臣妾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嫁进紫禁城,从来没有成为你的皇后!” 站在福临身后的小安子手一抖,这个静妃还真是什么话也敢说啊。 果然,福临大怒,端起身前的茶杯猛的砸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静姝的额头。 静姝跪下,纹丝不动,也没有用手扶自己的额头,只是淡淡的继续说:“求皇上成全。” 说完头深深的埋下去,向福临磕了一个头。孔允樾虽然被罚,但是他是现在静姝唯一可以想到的可靠之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芍药出宫生活的人。 福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倒是总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更加的生气,他都快气笑了,她不想进宫?不想当皇后?他就想吗? 他就想把她娶进宫这样互相折磨吗? 没有得到福临的回应,她一直没有抬头,福临叹了口气,罢了,一个丫鬟而已。 “就按你说的办吧。” 头埋在地上的静姝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扬起,缓缓抬头,眉头舒展开来,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的放松。 福临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倒是有些异样的情绪。 “多谢皇上。” 想了想,继续问道:“不知道臣妾可否送她们一程?” “随便你。”福临没好气的说完,便不再看她,拿起毛笔往砚台上蘸了一下,又发现砚台已经干了,看了看静姝,福临将毛笔又重新重重的扔在桌上。 静姝见福临已经答应了,那自己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遂起身淡淡道:“臣妾告退。” “哼。”福临冷冷哼了一声,看到静姝缓缓向殿门口移动的身影又说:“芍药是你身边唯一一个贴身丫鬟了吧?” 静姝不懂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关心她吗? 他们之间,不必了吧,静姝并没有转身,只是淡淡的说:“是的。” “她如果走了……”福临欲言又止。 “多谢皇上费心。”静姝打断福临要说的话,直直的接过之后,离开了。 福临有些恼:“朕是疯了才会想到问她。” 小安子上前:“皇上,这……” “这什么这,你没听到啊,找人去宣旨。”福临白了小安子一眼,示意他将刚刚答应静姝为芍药赐婚的的旨意快点带到永寿宫。 “摆驾承乾宫。” 福临拂袖离开,往董鄂裳绾的宫里去了。 静姝只身一人往永寿宫走去,她今日出来倒是没有带上芍药,因为是为了她的事情,静姝找了个借口让芍药留在了宫里,这还是这许多年来,她第一次出门没有芍药在身侧。 以后,怕也都是这样了,她应当习惯这样的一个人走的日子…… “原来少时的天真,也可以到现在的世事通透,成长必然是有痛苦加持。”静姝喃喃的自言自语。 静姝到了永寿宫门口,按照刚刚她走回来的速度,想必圣旨已经宣过了,芍药应该也已经接到消息了。 走进院子就看到芍药呆呆的跪在院子里,泪眼婆娑的看着前方,眼看着她过来了也没有一丝反应。 静姝痛心的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抱住她。 “芍药,你替本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小姐?芍药……芍药不想离开你啊……”芍药抱紧静姝哭着说道。 静姝轻轻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离开我的。” 芍药哭的喘不过气起来,静姝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本宫不知道今后在这宫里还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以后的我有没有能力在将你平安送出宫,所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芍药,你听本我说,虽然我向皇上要了赐婚的圣旨,但是他已经允许我去送你,明天我会告诉孔允樾,倘若你不愿,这道圣旨就只是你出宫的一个掩饰,你出宫后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 芍药摇着头,静姝笑了笑:“你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 “来,起来。”静姝轻轻的扶着芍药起来往屋内走去。 “这是我帮你准备好的嫁衣,时间太过仓促,孔允樾明天就要离京了,不知道能不能看你穿上。” 静姝从柜子里拿出之前的那个包袱,然后放在一旁,随即又转身过去拿东西:“这一箱是这些年来赏赐的大大小小的金银首饰,我在宫里也用不着,你带出宫吧,出门之后,一切比不得宫里锦衣玉食,多备些总是好的” 随即拉住芍药的手,缓缓的将自己手上的镯子滑下来,滑到她手上。 她惊恐:“小姐,这不行,这是夫人留给你的……” 静姝点头,按住了她想要拔下来的手:“娘把她给了我,希望我能幸福,我将她给你,希望你能将我的幸福延续下去。” “芍药,我很自私,我这辈子大致是出不去了,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你,望你……” “娘娘,不,小姐,你不用说了,芍药都明白。” 芍药擦干了眼泪了悟的点点头说道。 静姝将芍药拉至床边:“今夜你就跟着我睡吧,正好我们许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 芍药点头。 彻夜的长谈,也述不清这么多年的感情,天蒙蒙亮,静姝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十八章 芍药出宫 静姝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芍药不在了,想着今天要送芍药出宫,急急的坐了起来,走到外屋,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像是震惊,更像是欣喜。 眼前的芍药,穿着她之前给她准备的嫁衣,画了美美的一个妆,一直以来静姝都知道芍药长得很清秀,这样打扮下来更是好看了,眉羽间也脱了稚子的气息,是大姑娘了。 芍药从镜子的反光中看到了过来的静姝,缓缓的转过头,起身,提起裙摆给静姝请安,静姝缓缓的扶她起来坐下。 手指轻轻的扶上她的发髻,静姝看着镜子里的芍药:“怎么起的这样早?” “芍药要让小姐看到我出嫁的样子。”芍药也是透过镜子看着静姝。 静姝微微的笑了笑,她是真的很开心,原以为将她送出宫之后要不要考虑结婚都随她,但是她却选择让自己送她出嫁,不过…… “芍药,我说过,出宫之后,你可以选择不嫁给他。” 芍药转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相信小姐为我选的人一定是我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静姝摸了摸她的头:“好,好。” 芍药拿起一旁的头饰:“还差最后一步,就由小姐亲手为我戴上吧。” 静姝缓缓地闭了闭眼,有一丝晶莹滑落,接过她手里的头饰,缓缓的为她戴上。 外面有马车已经在等候了,静姝叹了口气:“差不多了,走吧。” 芍药眼珠急切地转了转,拉住了静姝,像是有点害怕。 “别怕,我陪你一起去。” 芍药看了看静姝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哭腔的叫到:“冰心,带上冰心吧。” 静姝一下不知道她这是何意,随即又听见芍药喃喃的说:“这样,娘娘回来就不是一个人了。” 静姝转过头不看她,她怕自己哭出声,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冰心搀扶着芍药,静姝跟在一旁缓缓的上了马车。 宫外有一人负手的站在宫门口,衣冠整齐,浑身散发着高洁的气息,与官场的贪欲气息格格不入,很难说,他在接到皇上圣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一个心情,复杂吗?也不尽然…… 知道皇上令他告老还乡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他这半辈子尽心尽力为皇上做事,对得起天地,无愧于自己的良心,只是皇室中的是非纷扰他的确是不屑的,他眼里有着正确的判断是非的能力,他知道何为对,何为错,他也坚持自己的原则。 只是突然给他赐婚他还是挺莫名其妙的,一个被朝廷遗弃的罪人还能有幸得到皇上赐婚,他应该是第一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人据说还是静妃身边的一个丫鬟,他其实也隐隐猜到这是静妃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有些难懂静妃的用意。 马车停下,冰心先扶着穿着嫁衣的芍药下车,然后转身过去接身后下车的静姝。 芍药站定之后看到背对着她们站的一个人,微微羞涩,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但是她可以看出他一定是可靠之人。 静姝缓缓地开口:“孔大人。” 孔允樾转身,看到来人,跪下身:“草民给静妃娘娘请安。” “大人快快请起。” 静姝笑着看着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不染纤尘,一身傲骨。 “草民现在已经不是员外郎了,娘娘直呼草民的名字即可。”孔允樾淡声说道。 静姝摇了摇头:“难得的从容便是尊贵。” “多谢娘娘夸奖。” 静姝双手交叠对着他微微一蹲,孔允樾随即大惊得退后一步:“娘娘,这可使不得,娘娘身份尊贵,怎可对草民行如此大礼。” 静姝缓缓的说道:“你受得起。” 说完又直直的蹲下向孔允樾行了一个大礼。 孔允樾无所适从:“这……” “这一礼是感谢大人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替本宫说话,牵连了大人,本宫委实愧疚。” “娘娘不必如此,孰是孰非,草民自是有数。” “无论如何,这声谢本宫还是应该说的。” 孔允樾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至于这第二礼本宫希望你今后能代替本宫好好照顾芍药。”静姝淡淡的说。 “娘娘……”芍药又是泪眼模糊的看着静姝。 孔允樾听到静姝的话看了看芍药又看了看静姝:“草民委实不知娘娘这是何意?” 静姝轻轻的拍了拍芍药的手,安抚了一下她。 “本宫的处境想必大人是知晓的,本宫只身一人在宫中已是举步维艰,芍药自小就跟着本宫,本宫不想她再待在那个冷冰冰的宫里。” 静姝叹了口气继续说:“事先来不及询问大人的意思,是本宫唐突了,只是本宫也别无他法,除了你,本宫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托付了。” 孔允樾也叹了一口气,她当皇后的那两年,多尔衮的势力连着倒台,就连她的父亲,蒙古科尔沁草原上的吴克善亲王也受到了牵连,京城内,她唯一可以靠的人怕是只有太后了,只是太后之所以为太后,万事还是都会以皇上为先的。 “娘娘放心,草民自然会尽及所能,定不负静妃娘娘所托。”孔允樾点了点头答应了。 静姝看到他答应了眉头舒展开来,随即又道:“还有一事,本宫求皇上赐婚也只是想寻个由头让芍药出宫,但是本宫也知道你们二人并无感情基础,如果……” 静姝叹了口气:“如果你们二人未互生情愫,还请大人能为芍药觅得良人。” 芍药拿着手里的手帕听着身旁静姝的话哭的泣不成声,随即直直的跪在静姝面前:“娘娘……” 静姝还是看着孔允樾,孔允樾缓缓的点头:“娘娘放心,草民绝不会强迫芍药姑娘做任何事。” 静姝微闭了一下双眼,摸了摸身旁芍药的头,想扶她起来,但是芍药哭着摇头。 “傻丫头,本宫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往后,都得靠你自己了。” “娘娘……”芍药拉着静姝的衣角扑在静姝的怀里。 “起来吧。”静姝拉着芍药起身。 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今天很美,在哭,就不美了。” “你是一个大人了,怎么能像小孩子一样,今后我便护不得你了,你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么些年你跟随我应该也见到了不少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不要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凡是要三思而后行,知道吗?”静姝道。 芍药点了点头。 静姝叹了口气:“来到这个世界是不得不来,离开这个世界是不得不离开,从来都是困兽其中,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已是庆幸。”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古人的话向来也不无道理。” 静姝拉着芍药的手缓缓的走向孔允樾,将手放在他手里:“本宫就把芍药交给你了。” 孔允樾拉着芍药缓缓的点头:“娘娘放心吧,只是娘娘往后在宫里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静姝摇了摇头,日子对于她来说怎么都是过,左右她已经习惯了,亦平亦静,无波无澜。 身后离得不远处护送静姝出宫的侍卫走了过来:“静妃娘娘,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宫了。” 芍药听到这个话,立即的拉住静姝:“娘娘,奴婢舍不得你。” 静姝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走吧。” 芍药摇了摇头,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哽咽的说:“娘娘先走吧,就让奴婢最后送送娘娘。” 静姝点了点头,随即看着她叹了口气,旁边的冰心走了过来扶住了她。 静姝缓缓的走到马车旁,又不舍的转头看了看芍药,芍药跪在地上,向着她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静姝眼泪欲出,狠了狠心进了马车。 冰心也是一脸的不舍,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冰心看了看静姝快步的小跑到跪着的芍药身边,将一个小小的包袱给了她,说道:“芍药姐姐,这是这些年,我存的俸禄,我无父无母,在永寿宫也是吃穿不愁,我昨儿个凑了凑,应该也不少,你应该比我更需要,芍药姐姐,你多保重。” “冰心……这……”芍药拿着塞回给冰心。 “这些都给了我,你往后怎么办,不成,你拿回去……” “芍药姐姐,你照顾我和玉壶,我都看在眼里,这个就当是我对你的祝福吧。”说着起身快步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替我好好照顾娘娘。”身后传来芍药最后的嘱咐,冰心也一下红了眼眶,当然同时红了眼眶的还有马车里静姝。 冰心上来之后,马车就向前驶去了,静姝叹了口气,自此一别,从此之后,咫尺天涯,芍药,你一定要多保重。 冰心看着一直都呆呆的坐着的芍药微微出声:“娘娘,您也放宽心,芍药姐姐一切都会好的。” 远处,孔允樾和芍药也缓缓的走着,倒是孔允樾没有考虑到芍药竟然会直接穿着嫁衣出来。 “在下去一旁租个马车过来,芍药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芍药微微点头,今后她也只得依靠这个人了…… 马车上,孔允樾说:“芍药姑娘,在下在进京城之前曾经在家乡开过私塾,当过教书先生,现在在下的打算也是回家乡,温饱问题姑娘完全不用担心,在下在家乡还是有良田,只需姑娘不嫌在下清贫。” “一切都听大人的。”芍药淡淡的说道。 十九章 吴克善 坐在马车上的静姝静默,当年吴克善怀着对未来的期待的送她们来到这个京城,如今她也怀着对未来的留念送芍药离开这座京城,这座囚笼在踏进去的那一刻她就深知自己已经出不去了,现在只不过是进一步的清醒的认识到这个事实而已。 深深的红墙上印着马车的倒影,静姝缓缓的掀开帘子,目光深邃的看着外面,除了墙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倒是透过阳光看到了一地的沧桑,这样的场景是个人都会去提取自己脑海中美好的回忆,可是任凭她怎么拼凑自己的记忆碎片,值得扬起嘴角的几乎没有。 能活成这样也委实不太容易,她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她还在草原上,现在的她应该也是快乐的依偎在爹娘身边把,爹娘…… 静姝想到吴克善,鼻头忽然发酸,是女儿对不起你…… (回忆) 当年多尔衮党羽全部倒台,就还剩了几个吴克善的亲信,福临当然不会放过。 可是要对吴克善下手不是最简单的吗?她的女儿在这座紫禁城,他又能怎么办。 当时福临以运至蒙古的一批官银走失而将这个罪名扣在吴克善身上,说他私吞官银,藏污纳垢。 事实是什么,静姝已经不知道了,那一批官银究竟是怎么没的她身在宫中自然不知,但是他知道这个罪名爹爹是应也得应下,不应也得应下。 起初吴克善也是据理力争,道自己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当然很多人还是会选择相信他的,毕竟他也为朝廷的发展做了很大的贡献。 直到…… 直到福临找上她…… “你知道你父亲干的好事了吧。”他站在坤宁宫内摔掉茶杯,气愤的说道。 静姝跪在地上:“这些事绝对不可能是父亲做的,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在他管辖的范围内走失,除了他谁会这么大胆动朝廷的东西,出这么大的事,他完全不知情?” 福临怀疑的语气,让静姝心里发凉,她不是不知道福临要做什么,这批官银就算是福临自导自演没的,为了达到目的她也相信他能做的出来。 可是那人是她的父亲啊,静姝痛心。 静姝埋头,对着福临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父亲他一定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还请皇上明鉴。” “哼,跟多尔衮党不清不楚就是最大的错事了!” “父亲从来不是贪慕钱财之人,至于皇上说的那些人只是他的亲信,但并不是他,况且,他们并没有犯下什么错事啊。” 静姝倔强的说道。 福临冷冷的说:“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随即不屑的看着静姝补充道:“他的亲信不需要做任何事,这不是还有她的女儿吗?吴克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静姝一时语塞,目光涣散:“臣妾……臣妾自问,从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伤害皇上的事……” 福临:“你最好让你的父亲停止折腾,否则早晚害的还是他自己,或者他的女儿……” “皇上!”静姝踉跄的站起身去追拂袖而去的福临,但是只是看到了他冷冷的背影。 即便很不想承认,但是她还是清醒的认识到福临从未有一刻真正的相信他。 静姝跺了跺脚,往慈宁宫方向跑去。 静姝走到太后身边跪下,拉住太后的衣角,含泪道:“姑母,您救救爹爹吧,这一定不是他做的,姑母,他是您的兄长,您一定是了解他的啊。” “静儿……这是皇上的决定。”太后侧过身子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她无能为力啊。 “只要姑母愿意去给皇上求求情,皇上应该会网开一面的,姑母,就当静儿求你。” “静儿啊,皇上他被多尔衮牵制了多年,哀家也委实痛心,你也应该要理解他……” 静姝放下了拉着太后衣角的手,绝望的说:“我来理解他,谁来……谁来理解我”,静姝偏了偏脑袋满眼含泪道:“我也是无辜的啊。” 太后示意身旁的嬷嬷过去扶起她,自己走到一旁坐下,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你只有让他少些折腾,主动担下这罪名,还可少些痛苦。” “没有做过的事情,要他如何承认?” “有你在宫里,他总会有所顾忌……” 静姝听到太后这句话之后目光空洞,所以太后的意思是要她亲自给吴克善书信让他为了顾忌她在宫中而担了这个罪名。 “如果……如果拒不承认,皇上会怎么办?” “你比哀家更清楚,皇上想要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静姝闭上双眼,是的,这点他早就领教过了。 “回去吧,你要是狠不下心来,哀家可以帮你传这封书信……”太后看着静姝道。 静姝摇了摇头:“既如此,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走回坤宁宫的路上,静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平时整个端着的身子像是散架了一般,提这裙子跌跌撞撞的往回走着。 芍药是在坤宁宫门口接到的静姝,满眼的担心:“娘娘,这是怎么了?” 静姝无神的摇了摇头,芍药当然是知道有关吴克善亲王的事情,但是她不知道静姝去了哪里,之前静姝是直接跑出去的,她还来不及跟随。 静姝静静的坐在书房内大概有两个时辰,其间好几次芍药都有进去问她要不要用膳,她只是会轻轻的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芍药虽然担心,但是也不敢做什么,只是焦急的在门口徘徊,也不敢频繁的进去打扰她,只有时不时的探过头去看看静姝需不需要她,或者有没有传唤她…… 在两个时辰之后芍药总算是等到了静姝的的声音,声音很淡,有着静姝固有的音调。 “芍药……” 芍药几乎是听到的一瞬间就立刻的跑了进去,“娘娘,什么事。” “帮我准备一下笔墨纸砚吧……” 芍药皱了皱眉,不知道静姝是何用意,但是还是立马的的就去准备东西。 东西铺在静姝的面前的时候,静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提笔。 芍药在看到静姝下笔的时候就已经睁大了自己的眼睛,这封信是写给亲王的。 静姝写完之后对着纸吹了吹,让上面的墨迹尽快干掉,然后从旁边找来了纸筒将其放进去递给了芍药。 芍药退后一步,不敢接:“娘娘,您这是……这是干嘛?” “缘起缘灭应如是,花开花落自有时,芍药,这是最好的方法。” “娘娘,你让亲王自己认下这个他没有犯下的罪行吗?”芍药不敢置信的看着静姝依旧伸过来的纸筒,一脸的震惊。 静姝手指颤抖了一下将纸筒放在了桌面上,无奈的说:“这是目前唯一可以保全爹爹的法子了。”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是一定会找借口将这些人拉下马的,爹爹只不过是个幌子,要是承认了这个罪行,可能会受些苦头,但是至少命能保住,要是……” “娘娘是觉得,皇上会对亲王……” 静姝笑了笑:“杀了倒是不会,只是下一次借口又是什么呢?” 芍药有些担心:“亲王会照做吗?” “有我在宫里,他会有所顾忌,他一向最是疼爱我……”静姝哽咽:“想必,这一次也会吧。” “芍药,你说我是不是罪人?”静姝冷笑:“我要亲手送自己的父亲入狱,还是要他自己亲自承认,多么残忍……” 芍药摇头,抱着静姝:“娘娘苦,亲王都知道。” 静姝收起了自己的难过,她是皇后,不能失了身份,淡淡的说:“你派人将这封信送到科尔沁,吩咐一定要快马加鞭,必须尽快送到他手上。” 芍药点头,不敢耽搁,转身便走了。 福临也算是达到了他的目的,吴克善成功收押入狱,他找到了很好惩处那些人的借口,几乎是连根拔起。 (回忆完) 微微愣神的静姝放下了手里的帘子,微微的叹了口气。 现在芍药也离开了,父亲应该已经出狱了吧,但是她也没脸再去跟他联系了。 冰心看着静姝一直愣神缓缓的说:“娘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吗?” 静姝转头看着冰心,要是芍药她应该会问的是娘娘,可是想家了吗? 静姝缓缓的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觉得世事变化,真是沧海桑田。人世间之事,还真是难以捉摸。” 冰心像是完全听不懂,只是疑惑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外面传来一阵男声:“娘娘,永寿宫到了。” “知道了。”静姝道。 冰心扶着她缓缓的下去,静姝向旁边的侍卫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踏进了宫里。 “娘娘,玉壶应该在后院打扫,奴婢过去帮她。”冰心寻求的眼神看着静姝。 冰心向来都是负责内院的打扫,一直都没有在静姝的身旁伺候过,虽然知道以后怕是只有冰心和玉壶去静姝近旁伺候了,但是现在要她一直呆在静姝的身边好像还是有点别扭,她今天的任务也还没有完成。 “嗯,去吧”静姝像是知道她的心思,缓缓的点了点,然后又补充道:“晚膳不用传了,我不饿,收拾好后院,你们也去休息吧。” “是,娘娘。”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好像一切都变了,静姝站在院中央缓缓地闭上眼,今后怕是再也不能听到芍药急急从外面跑进来含着娘娘的声音,也是再也没有机会纠正她在众人面前喊我小姐这个习惯了。 不过,她应该会过的很好,这样,就好。 二十章 三皇子玄烨 “芍药……” 翌日,静姝起身之后轻轻的唤了一声,许久见没有人应该,方才想起芍药已经不在永寿宫了。 静姝想了想,冰心和玉壶应该在后院,摇了摇头,自己起身了。 洗漱完了之后,静姝坐在镜子前,将自己的发髻轻轻挽好,这时冰心手里端着一盆水推门进来了。 “娘娘……” 想是看到静姝已经收拾穿戴好,冰心颤抖的将手里的盆打翻了,然后跪在地上:“奴婢刚刚在后院,没想到娘娘这么快就醒了,是奴婢照顾不周,娘娘恕罪。” “不知者无罪,你且起来吧。” 冰心还是看着静姝,眼神里全是慌乱。 “今后你注意时辰,一般这个时辰本宫就会醒。”静姝还是补充道。 冰心点头:“奴婢今后一定注意。” “无事了,你退下吧。” 静姝又转向镜前,抿了一口胭脂,但是身后一直没有传来动静,静姝疑惑的转身:“还有什么事吗?” “奴婢还是就留在娘娘近旁吧,万一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奴婢也好及时赶到。” 静姝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冰心上前帮静姝理了理发髻。 收拾好后,静姝缓缓起身,走到案台边上,香已经熄了,她走到一旁缓缓的抽出三根照例安插上,然后对着冰心缓缓地说道:“今后,你若是醒得早,先将香燃上吧,主位三根,侧位的那个地方,也不要忘了,以前这些都是芍药在做,今后应该要麻烦你了。” 冰心摇了摇头:“怎么能算是麻烦,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静姝点了点头,缓缓的走向殿门口,冬日的天气,倒是越发的清冷。 玉壶在门口的方向张望着,时而踮脚,时而摇头,静姝微微皱眉,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把玉壶叫过来吧。”静姝对着冰心说道。 冰心点了点头。 “奴婢给娘娘请安。”玉壶走到静姝面前先行了个礼。 静姝让她起来缓缓说道:“怎么回事。” “奴婢看门外许多人急急的跑着,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去看了看。” “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体元殿的那位娘娘在今天为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晕倒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体元殿?”静姝低头想了想:“可是佟妃?” “应该是,体元殿的主位应该就这一位。” “她为何突然晕倒。” “这……奴婢不知道,已经将人抬去体元殿了,太医们都过去了。”玉壶道。 给皇后例行请安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后宫嫔妃都要遵守的,她本也是,只是当初她被废之时牵涉之事甚广,福临的态度让永寿宫宛如冷宫,坤宁宫的皇后又是她的族妹,是以,她起初没有去请安也没人过问,久而久之,这件事她便也渐渐忘了,今日听玉壶提起,方才有些恍惚。 静姝默了一会儿,又道:“无事怎会突然晕倒。” 她与佟妃倒也是有几分渊源,“随我去体元殿看看吧。” 冰心点头,上前来扶着静姝。 “冰心,帮我拿个披风吧。”静姝笑了笑看着她。 冰心方才想起来,静姝都还没有披披风呢,瞬间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事,但是看到静姝对着自己笑,想是给她安慰。 冰心跑进去为静姝拿了一件淡蓝色的披风轻轻的披在静姝的身上。 体元殿里里外外有三个太医站着,福临应是还没有来,自从有董鄂裳绾之后,佟妃的日子想是也不太好过。 “静妃娘娘到!” 静姝缓缓的进去,看到了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佟妃,佟妃虽算不上是什么倾城绝色,但也算得上是相貌出众,此时嘴唇干涸,看起来越发让人揪心。 “见过姐姐,妾身没法起来给姐姐问安,还望姐姐见谅。” 静姝走了过去扶着她:“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还病着,不可妄动。” “佟妃这是怎么了?”静妃对着身后的几个太医问道。 “回静妃娘娘,佟妃娘娘当年生三皇子本就坏了身子,如今是旧疾复发,又犯了寒症。” 静姝皱了皱眉:“这冬日里的天气犯了寒症可怎么得了。” “你们平时都是怎么料理佟妃的身子的。”静姝有些生气。 “这……回娘娘,佟妃一直……一直并未将情况上报给太医院,所以,所以臣等并不知晓。” 回话的是太医院的院长李太医。 “那佟妃这个病……” “娘娘放心,只是冬天恐怕都得辛苦娘娘躺在床上受些苦头了,是万不可受寒的。” 静姝对着佟妃道:“既是知道自己的身子,又怎么勉强自己出去呢。” 旁边一个丫鬟哭道;“奴婢劝了娘娘多回,娘娘还是坚持礼法不可废,身子在怎么不适也坚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才受不住昏倒了。” “霜儿!不可胡说!”佟妃叱责道。 静姝转过头去看这个叫霜儿的丫头,当年她来救佟妃的时候,在自己跟前哭的应该就是她了。 静姝摇了摇头,拉着佟妃的手说道:“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佟妃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到!皇贵妃娘娘到!” 礼官的声音响起,静姝缓缓的起身:“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静妃也到了。”皇后淡淡的道。 静姝点头。 下人抬了椅子来让皇后和董鄂裳绾坐下,皇后对着佟妃开口:“佟妃可是好些了。” “多谢娘娘关心,臣妾好多了。” 董鄂裳绾:“佟妃也得多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不舒服应该早些说出来的。” 皇后:“裳绾妹妹说的极是,身子不大好,就不用每天来请安了。” 董鄂裳绾走到一旁将窗户关上:“既是寒症,就受不得凉,这窗户还是少开。” 佟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多谢皇贵妃娘娘厚爱。” 静姝默,这种时候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静姝道:“既是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到了,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董鄂裳绾起身对着静姝缓缓道:“冬日里寒冷,静妃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静姝笑着点头:“是,臣妾记住了。” 静姝缓缓的走出去…… “三皇子,这个不能玩,会着凉的。” “可是很好看啊。” “三皇子,你听奶娘的话,我们回去吧。” “不要!我还没有见到额娘呢。” “今日见不到你额娘了,明日再来好不好。” “不好!” 两岁多的孩子,站都站不稳,语气倒是坚定,静姝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 旁边照顾他的奶娘急急得给静姝行了一个礼,静姝点点头示意她起身。 “你是……玄烨?”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静姝笑了笑,当年,我也算是守着你出生的呢,只是……没有来得及看你一眼,如今已这样大了。 “你是静妃娘娘?”玄烨想了想奶娘对她的称呼,奶声奶气的问道。 静姝捏了捏他的脸蛋:“对啊,你认识我?” 玄烨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静姝询问道。 “霜儿跟我提起过静妃娘娘是我的大恩人,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既算认识,也算不认识。”玄烨振振有词。 静姝眼里有着一种难以掩盖的欣喜,两岁大的孩子,这些却已记得这样清楚了吗。 静姝怜惜的用手托住他,忍不住往他脸蛋上亲了一口。 “静娘娘这是很喜欢玄烨的意思吗?”玄烨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静姝欣喜的说道。 “嗯,静娘娘很喜欢玄烨呢。” “玄烨也喜欢静娘娘。”玄烨奶声奶气的指了指一旁堆的小雪人:“静娘娘你看,可不可爱。” 静姝看了看:“很可爱,跟玄烨一样可爱。” 随即静姝又皱了一下眉头,摸了摸玄烨的手:“手这样冰凉,是玩了雪的吧。” 玄烨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将一双小手藏在背后,不要静姝看。 静姝笑了笑:“不能玩雪了,跟奶娘回去了好吗?” “可是……玄烨还没有见到额娘……”玄烨有些委屈的瞥了一下嘴。 静姝看了看体元殿的方向,缓缓地说道:“你额娘现在正在休息,咱们不能去打扰她,你看静娘娘都退出来了。” “那额娘休息好了就会看玄烨了吗?”玄烨期待的看着静姝。 静姝点头:“当然,所以你现在要乖乖的跟奶娘下去休息,好吗?” 玄烨点了点头,又问:“那玄烨还能再见到静娘娘吗?” “静娘娘会来看你的。” 玄烨看着静姝,静姝摸了摸他的头,随着奶娘道:“带他下去吧,给他换件衣服,熬点姜汤,不要着凉了。” 奶娘点头,抱着玄烨下去了。 静姝起身,走了两步抬头,忽然愣住。 “臣妾给皇上请安。”语气很淡,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感情,静姝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都看到了什么。 福临看了看她,眉头微微的皱起,自然是全部都看到了,看到了他对玄烨的温柔,看到了她眼里的满心欢喜,但是不是为他,突然抬头对着他请安倒是冰冰冷冷。 “怎么?看到朕不高兴?” “皇上说的什么话,臣妾怎么敢。” “你倒也没什么事不敢的。” “多谢皇上夸奖。” 静姝还是低着头。 福临轻声道:“起身吧,朕去看看佟妃。” “恭送皇上。” 静姝看了看福临,转身走了出去。 “冰心,一会儿回宫之后把之前芍药捣鼓的那些个小玩意,挑些送来体元殿给三皇子吧。”静姝想了想缓缓的说道,她很喜欢这个孩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是,奴婢知道了。” 二十一章 抚养玄烨 回宫之后的静姝还是时常想起玄烨的小脸,有时候自己也会笑笑,果然,小孩子是这个世上最惹人怜爱的了。 只是佟妃那个样子,玄烨怕是也不好受,想到这儿,静姝又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一月后…… 已经是二月的天气了,天气还是依旧很冷,静姝几乎都没出过自己的房门,屋内暖炉也是一直燃着。 应是天气本就寒冷,静姝在房内打了个冷战,想了想唤了声:“冰心,玉壶?” 没有人应答,这么冷,两个丫头还在后院吗? 静姝推开门,门外飘着大雪。 地上也是厚厚的一层,没有人走过,就像铺上了一层雪白的毯子。 静姝伸了伸手,冰凉从掌心滑过,辨不出形状,天堂也应如是了吧,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也这么冷。 静姝愣了愣神,将手缓缓的方向,对着走廊的一面叫到:“冰心?” 冰心从房内小跑了出来:“娘娘,是有什么事吗?” 静姝摇了摇头:“外面这样冷,你们还在后院打扫吗?” 冰心摇了摇头:“雪太大了,玉壶好像有些着凉,所以奴婢就带她回房了。” “着凉?严重吗?” “只是有些咳嗽,娘娘,外面天冷,奴婢扶您回房吧。”冰心走上前扶着静姝。 静姝想了想:“你们房里有暖炉吗?” 冰心摇了摇头,这个天气是个人都会很难受,但是永寿宫本就不是特别受到皇上待见,只是因着静姝的身份特殊所以每个月应得的敬事房一个也不会少。 但是,至于是更多的也不会多给。 静姝身子本就不好,所以房内几乎是时刻就需要暖炉,这碳都仅供着静姝用都来不及了,哪儿还得匀的出给她们。 静姝想了想:“你把玉壶带到本宫房里吧,你也跟着过来,屋子大,你们以后白天就跟我在一起吧,晚上暖和了在过来就寝。” 冰心有些受宠若惊:“娘娘,可不能扰了您清净。” “无碍,左右也是我一人,无事。” 冰心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然后跪下:“多谢娘娘。” “那奴婢先扶着娘娘回房吧,雪天路滑,娘娘当心。” 静姝点头。 主仆三人都在房里坐着,静姝翻着书卷,另外两个坐在一旁拉着家常,绣着丝帕。 倒也温馨。 “娘娘?静妃娘娘?” 外面传来一阵女声。 静姝抬头,示意冰心去看看。 冰心回来之后:“娘娘,是霜儿姑娘说有事想见娘娘。” “可是……可是佟妃身边的那个霜儿?”静姝想了想问道。 冰心点头。 “快带她进来吧。” 霜儿穿着单薄,像是急急跑过来的,身上湿淋淋的,还有许多未来得及化掉的雪。 静姝皱眉,放下了手中的书,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冰心去拿件衣服来给霜儿披上。”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狼狈?没有打伞吗?” 霜儿跪下,着急的说:“娘娘,我们家主子有事求您,让您去体元殿一趟。” 静姝看了看外面的大雪,默了一会:“可是佟妃的寒症又严重了?” 霜儿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娘娘的病的确是严重了但是,但是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是因为……”霜儿着急的一口气喘几下。 静姝拍了拍她的背,拿过一旁的水给她喝下:“别急,你慢慢说,是怎么了?” 霜儿:“是三皇子发高烧了,她整日里见不到娘娘,天天哭泣,现在……现在皇上在体元殿想要将三皇子送去翊坤宫。” 静姝:“宁悫妃?” 霜儿点头:“佟妃娘娘让奴婢来求您,求您救救三皇子吧,宁悫妃娘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断不会让三皇子好过的。” 想是福临考虑到董鄂裳绾并未有过生养,将玄烨交给她不大好,只是……怎么就选中了宁悫妃了呢。 静姝想了想一月前见到玄烨时的场景,心里一软,不管怎么说,始终是个孩子。 “冰心,将我的披风拿来吧。” 玉壶也站了起来:“娘娘,奴婢也一起去……”当初芍药姐姐可是说过当年这位娘娘为了就佟妃娘娘不惜自己跳湖,要是再出事就不好了。 静姝摇了摇头:“你身子不好,就冰心随我去吧,你先好好休养才是。” 静姝走的很急,几乎是用着跑的。 刚到体元殿门口便听到佟妃哀求的声音:“皇上,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玄烨的,一定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皇上臣妾求求您,不要把烨儿送走。” 皇后叹了一口气:“皇上,佟妃她……” “你现在病着,玄烨高烧发了一夜你都没有察觉,你要朕如何放心将孩子放在你这儿。” 福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应该已是有了决断。 “静妃娘娘到!”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福临:“你怎么来了。” 静姝温和的说:“臣妾路过,偶然听到里面有声音,以为是佟妃又出了什么事,所以进来看看。” “路过?”福临看了看外面的大雪,紧皱着眉头,这么大的雪她这是要路过去哪儿? 静姝:“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 皇后微微道:“佟妃身子一直病着,对三皇子也照顾不周,昨儿个夜里三皇子高烧烧了一夜,要不是今晨发现的早,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静姝点了点头,看着皇上:“皇上这是打算将玄烨送去别的宫中抚养?” 福临点了点头。 “这天气也快要好起来了,想是佟妃这身子应该到春日里应该会有所缓和吧……” 佟妃感激的看着为她说话的静姝。 福临:“即便是这样,难道这段时间就一直要三皇子这样得不到照顾吗?” 静姝默,想了想问道:“那不知皇上打算将三皇子送到哪个妃子宫中?” “皇后要处理六宫事务,绾绾又还未有生养怕是不知道如何照顾孩子,眼下比较合适的应该就是宁悫妃了吧,她可以连着福全一并将养。” 福临倒是没有想到为什么静姝一问他就将一切跟她和盘托出,想是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愧疚,即便是表面上再厌恶她。 静姝听到福临的话,反问道:“可能正是因为宁悫妃有了二皇子,所以有些时候会对三皇子招待不周呢。” 福临迟疑,她说的不无道理,这后宫谁不先考虑着自己的孩子,虽然她会照顾孩子,但是难保会待玄烨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可是不交给宁悫妃还能交给谁呢?恪妃?虽是温婉,但是也是有些小孩心性,尚未为人母。 福临低头看了看跟前的静姝,想到了一月前佟妃刚生病时她和玄烨在院子里的场景,如果是她…… 福临看着她:“那静妃有什么比较好的想法?” “永寿宫离体元殿挺近的,臣妾终日无事,倒是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照顾一个孩子。要是皇上皇后和佟妃放心的话,臣妾可以代为抚养玄烨,直至佟妃身子好起来。” 静姝看了看佟妃,她不知道佟妃让她来帮忙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玄烨交给她佟妃到底放不放心,但是现在她也委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福临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到底可不可行,皇后也在静静的等待皇上开口,一时间殿内安静了下来。 “皇阿玛,儿臣愿意跟着静娘娘。” 一声微弱的声音。 静姝抬头望去,是不远处奶娘怀里抱着的玄烨,应是太医给看过了,现在头上敷着帕子,身子软软的趴在奶娘的怀里等着皇上给他一个去哪儿的决断。 所有人都跟着望着他,只见他又嗫嚅着说:“儿臣喜欢静娘娘。” 静姝瞬间红了眼眶…… 原以为这世间早就冰冷如斯,却没想一个小东西的一句简单的话,让静姝的整个心脏都柔软了下来。 静姝跪在福临面前:“还望皇上准许。” 福临走到了玄烨的身边,轻轻的抱起他,对着静姝说道:“起来吧。” 静姝看了看他,缓缓的起身。 “烨儿很喜欢静妃?”福临低头问着自己怀里的孩子。 玄烨点了点头:“喜欢,静娘娘对儿臣很好。” “好,那听烨儿的,就跟着静娘娘。” 静姝听到福临的话微微一笑,床上的佟妃也松了好大一口气。 比起宁悫妃,当初拼了命救下她的静姝倒是更让她放心,如果自己不能照顾,交给静姝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福临想了想:“永寿宫丫鬟应该不够用,小安子,在拨几个丫鬟过去,奶娘也跟着过去吧。” 福临将孩子放到静姝怀里道:“那就这样吧,皇子有事在随时告知朕。” 福临和皇后走了出去,传来许多声“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但是静姝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孩子在她的手里了。 直到佟妃的声音传来。 “臣妾多谢静妃,要不是今日你来了,妾身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烨儿到宁悫妃那里的后果我……” 静姝摇了摇头:“宫里人多眼杂,谨言慎行……” 佟妃点了点头,难过的道:“都怪妾身的身子不争气,要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孩子也……” “你要是想他了随时来我宫里带话,我带他过来,等你好起来了,我再将他送回来。”静姝温柔的说。 佟妃感激的笑了笑,随即对着玄烨说:“你要好好的听静娘娘的话,知道吗?” 玄烨哭着说:“知道了。” 静姝缓缓的拍了拍他的背。 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那我先带他回宫了,还烧着,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多谢静妃。” 对于静姝佟妃是信得过的,当年静姝为了帮她奋不顾身的跳下湖,这个恩情她无以为报,如今又是帮了自己的大忙了,佟妃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十二章 福临到来 静姝承认,玄烨的到来,让她这个沉寂的永寿宫迸发出了不一样的色彩,她一如既往平静的眼波中也有了几分动容。 静姝将手里的勺子放下,说道:“冰心?把这碗莲子粥给烨儿端去吧,他爱吃这个。” 静姝吹了吹,将盘子放在冰心手上:“嘱咐他小心烫。” 冰心眉眼弯了弯:“知道啦,娘娘对三皇子真是事事尽心了,知道三皇子喜欢喝莲子粥,娘娘便天天亲手动手给他做,这份真心啊,什么都换不回来的。” 静姝摇了摇头:“这宫里,左右我也无事,这样还充实些,别说了,快去吧。” 冰心笑着走了出去。 静姝看着旁边还在收拾的玉壶:“我让你们之前搭的秋千搭的怎么样了?” “回娘娘,已经差不多了?” “是吗?这几日怎么总是见你跟着本宫?” 玉壶撇了一下嘴:“可不是吗,自从三皇子来了永寿宫,那几个宫女一来,奴婢的活基本都没了。” 静姝嗔笑:“怎么?不干活还不高兴啊。” 玉壶走过来扶着静姝往院子里走。 “也不是不高兴,就是突然闲了下来,奴婢还真不知道干什么。” 静姝轻轻拿起手里的帕子轻捂了一下嘴缓缓的说:“也好,也让你们轻松许多。” 静姝走到偏殿看到冰心站在一边笑着看玄烨捧着粥一口一口的喝着。 “怎的不让奶娘和冰心喂你。” 静姝走了进来看着玄烨,玄烨放下手里的粥朝静姝的地方小跑了过来。 “额娘……” 静姝怕他跌倒蹲下来将他圈到了怀里:“小心些,不用请安。” 玄烨小小的脑袋动了动:“烨儿最喜欢额娘的莲子粥了。” 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到位置上,静姝拿过碗一口一口的喂他。 “额娘不在也可以让奶娘喂你啊。” “烨儿长大了,可以自己用膳食。”玄烨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示意自己长大了。 静姝被他滑稽的举动逗笑了,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手去喂他,两岁大的孩子,长大什么啊。 玄烨自从来了永寿宫之后就很乖,不哭也不闹,除了刚开始的两天因为身子原因不好受而经常啼哭之外就没有带给她任何困扰。 只是有一点,他夜晚很黏他,总是要挨着她睡,宫里自是没有这样的规矩,想来当初在体元殿的时候佟妃也不会惯着他。 但是静姝有时候会忍不住的留下他在身侧,她不用侍寝,皇上也不会传召他,所以这些规矩在宫里不守倒是也无妨。 “额娘?” 玄烨看了看静姝小心翼翼的开口。 “怎么了?” “刚刚烨儿看到她们搭了一个好漂亮的秋千,烨儿可以去玩吗?” “当然可以啊,这是额娘专门让她们为你搭的,不过比较危险,烨儿每次去的时候必须得有人陪你,知道吗?” 静姝摸着他的脑袋,诱哄着说道。 玄烨:“那可以额娘陪我去吗?” “可以,不过得先把粥喝完。” 玄烨听到静姝的话,立刻埋头努力的喝粥。 静姝无奈的摇了摇头:“慢点。” 玄烨喝完就指着门口,静姝知道她的用意正准备弯腰,旁边的奶娘就说:“娘娘,不然我来抱皇子吧?” “不要,我要额娘抱。” 静姝对着奶娘摇了摇头:“无事,本宫来就行。” “好,额娘抱。” 静姝轻轻的将他放在秋千上,秋千做的很漂亮,静姝四下看了看,也是安全。 缓缓的推着玄烨,看着他高兴的神情,静姝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当初那个孩子出世的话,现在应该比这个还大了吧。 如果是,现在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本来的黑暗充满了漫天的流萤,光虽然微弱,但是照亮前路已经足够了。 “娘娘?” 旁边的冰心看着玄烨叫了她很久她却没有反应忍不住出声提醒。 静姝回神,看了看冰心又转头看到玄烨。 “额娘?你怎么不理烨儿?” 静姝回神对着他有些愧疚的说:“额娘没有不理烨儿,额娘只是在想事情。” “那额娘想完了吗?” “想完了,烨儿叫额娘干嘛呢?” 玄烨对着她伸手:“烨儿想要额娘和烨儿一起玩秋千。” 静姝看了看,秋千不大也不小,绕了一圈,在玄烨身边坐下,倒是也不拥挤。 玄烨俏皮的歪了一下头对着身后的冰心说道:“冰心姐姐来推我跟额娘。” 冰心应了一声上前。 倒是很荣幸今生还有一个小孩能够对自己叫出一声声额娘,悦耳如同天籁。 静姝揽着他不让他摔到地上,每次稍微高一点的时候他都会开心的大叫,小孩子倒是很天真,随便一点什么都可以满足。 静姝想,她好像也是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这个永寿宫也是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福临在御花园散步,偶然听到永寿宫这边有欢笑声传来,平时这一片总是很安静,所以他在政务繁忙的时候散散心总是会到这附近,没有人打扰。 福临皱眉,今日这是…… 寻着声慢慢的走了过来,便透过缝隙看到了坐在秋千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岁月静好,便是从容。 风也温柔,便是淡然。 小安子:“皇上?要进去吗?” 实在是不怪小安子出声提醒,皇上这站在永寿宫门口时而踮脚悄悄的往里张望的场景,实在是……像极了不怀好意。 “你说朕要是进去了……里面还有笑声吗?” “这……指定是没了。” 小安子也跟随着福临的眼神往里看了看,老实的说。 福临一脸阴霾的转头看着他,他尴尬的笑了笑又说:“当然,奴家的意思是,皇上有着天子的威严,旁人自是不敢放肆,谁见了皇上能不怕啊。” 小安子一脸谄笑。 福林瑟缩了一下:“朕看你就不会。” 小安子擦了擦汗:“奴家当然怕……” “皇阿玛?”玄烨对着门口的方向指了指,微微出声。 静姝微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福临因为是忙着跟小安子扯这个问题,自己的黄袍露了半截都没有发现。 眼下福临也听到了玄烨的出声,他撞了撞身边的小安子,咳嗽了一声,示意他通报。 小安子:“啊?” 实在是有些不太懂皇上的意思,小安子一脸疑惑。 福临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 “是皇阿玛。”玄烨再次出声道。 这下小安子可是实打实的听了个清楚,连忙大声道:“皇上驾到!” 静姝微微皱了一下眉,倒是没有想过他会来,也是,今后三皇子在这里他就算是再不想看到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也会来看看的。 静姝将孩子放在地上,招了一下手,示意奶娘过来看住他。 然后自己提着裙摆上前给皇上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起来吧。” “谢皇上。” 静姝:“不知皇上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臣妾的吗?皇上大可以吩咐下人来就是……” 福临:“这是朕的后宫,朕想去哪儿去哪儿。” 福临走向一旁的玄烨:“再说了,朕今儿个是来看烨儿的。” 静姝淡淡的说:“是。” 没有了后文,也是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玄烨奶声奶气的说道。 “哟,烨儿长大了知道要给皇阿玛请安了。” 福临走过去将他抱起来笑了笑说道。 “额娘说了,烨儿虽小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礼仪法度不可以没有。” 福临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静姝说道:“你教的挺好。” “多谢皇上夸奖。” 福临有些泄气,好像不管她是有多大的欣喜,看向玄烨的眼光是多么的温柔,但是只要他一出来她就会将其全部敛去,对着他毫无波澜的说话。 他记得当年她刚入宫的时候倒也还是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女孩,想是草原上野惯了,虽是时刻注意着皇后的端庄,但是没有人在的时候倒也是俏皮贪玩,如今想想,那时的她倒也不错。 要是当初不是因为多尔衮,他想他对她也未必是没有情的,只是不满意是事实,但却不是不满意这个人,而是不满意她出现的时间和她身后代表的意义。 福临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笑,问怀里的玄烨:“最近烨儿还学了什么啊?” “额娘有教儿臣读三字经。” 玄烨开心的说:“儿臣给皇阿玛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静姝看着玄烨一本正经的背着,倒是生出了几分怜惜,嘴角微微一笑。 福临有几分动容,但是他也不敢开口,怕是他一开口,静姝就会变成之前那个冷冰冰的样子了。 “阿嚏……”玄烨背着背着打了一个喷嚏。 静姝皱眉,对着福临缓缓的说:“天冷,皇上进去说吧。” 福临倒是有些无奈,他来了也有些时候了,倒是半点不见静姝焦急的神情,也没见她说让他进屋,倒是孩子打个喷嚏她直接焦急的站起来要他进屋了。 估计,在静姝的心里,玄烨都比他的分量重吧,可是他在乎这个做什么呢? 左右还是对她的愧疚吧。 福临抱着孩子进屋,屋内燃着碳但是并不是福临想象中的暖和,当然跟乾清宫和承乾宫比起来差的太远了,他记得静姝的身子不是一直不大好吗?冬天就是这样过的? 福临对着身后的小安子说:“吩咐下去,永寿宫的碳火多送些来,三皇子在这儿,就按照两个宫里的分量送吧,别让孩子又出事了。” 房内听到这个话的冰心玉壶和奶娘都露出了笑颜。 倒是静姝,她不知道福临是何意,但是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更不可能是因为关心,这许多年,她早就看淡了。 “多谢皇上关心。”静姝对着福临的方向行礼。 福临点了点头。 陪着玄烨玩了一会儿想到答应了裳绾要去承乾宫用膳,便起身淡淡的对静姝说了一句:“照顾好玄烨,还有,你自己的身子。” 静姝愣住,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照顾好你自己的身子。 静姝一瞬间有些红了眼眶,恍惚的说:“恭送皇上。” 二十三章 玄烨失踪了 “三皇子,那边不能去了,咱们回去了。”奶娘跟着玄烨身后走着,想要将玄烨往回拽,但是又不敢用力。 永寿宫常年独处,几乎不与外界来往,静姝和宫里的丫头倒是已经习惯了。 只是玄烨难免还是小孩心性,想着去外面玩,有时候静姝会念叨两句,他也就听了。 静姝看不见的时候他就会很想溜出去。 这次也是,只有奶娘跟着他,毕竟是皇子,奶娘只是照顾,却不敢叱责他的行为。 奶娘绕到玄烨的面前柔声道:“三皇子,咱们该回去了,否则娘娘该生气了。” “额娘从来不会生我的气。”玄烨瘪了瘪嘴,对奶娘的话满眼的不屑。 玄烨还是指着前面。 “那三皇子究竟是想去哪儿呢?” “去御花园,找皇阿玛。” 奶娘皱了皱眉:“这可使不得啊,你怎么能擅自去找皇上呢?” 玄烨不懂:“为什么不可以?皇阿玛已经很久没来看额娘和烨儿了。” 奶娘:“皇上自有考量,不是咱们可以左右的。” 玄烨想了想:“以前的额娘经常会说,皇阿玛会在下朝之后和绾娘娘去御花园玩,今日天气这样好,皇阿玛一定也在。” 奶娘像是被他这一番话吓到了,才这么大点的娃娃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 玄烨自从来到了永寿宫与静姝甚是亲密,说是亲母子也不为过,静姝时常会想到他会不会想佟妃,经常的让奶娘或者冰心抱着他去探望佟妃,所以他说的以前的额娘应该是指的佟妃吧。 想是佟妃的无意之间的话语他却听了个真切。 奶娘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古未有皇上的传召,不能得见。 更可况,如今三皇子跟随的可是大清的废后啊。 奶娘强行的抱着玄烨往回走,若是他是去玩的,奶娘可以陪着,若是去找皇上,说什么也不能啊。 看了看天,今日天气的确挺好,这小皇子精的。 想了想,自己都没有发现之前几次他去的地方竟然都是同一处,看了没人便吵着往回走,原来是这样。 突然手臂一阵刺痛,玄烨咬着奶娘的手臂,奶娘惊呼,将他放了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一转眼的时间玄烨就往旁边的小巷子跑去。 里面本就弯弯绕绕,奶娘进去寻了半天也没人,急的团团转,恰好遇到经过的永寿宫宫女。 奶娘拉着宫女的手,急切的说:“三皇子不见了……” “你说什么?你不是一直跟着他吗?” 抬了抬自己的手臂给她看:“他趁我不注意咬我手臂,拐进了巷子里。” “怎么会,三皇子很乖的啊,那现在怎么办?”宫女像是也有些着急了:“要不我们分开来找。” 奶娘摇了摇头:“我去找,你先回去告诉娘娘。” “好。” 奶娘双手合十:“我的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出个什么事啊。” 玄烨当然不会跑的那么快,他只是躲在一个角落里,太小了,奶娘没有发现而已。 他看到奶娘走远了,偷笑的捂住了嘴:“真笨。” 走了一小段路,玄烨左看看右看看,完了……迷路了。 他只记得一条去御花园的路,就是从永寿宫出来的那条,如今这弯弯绕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他该怎么去找皇阿玛啊。 玄烨坐在一旁的走廊上托腮。 “三皇子?” 一道女声响起,玄烨抬头,长得眉清目秀手里抱着一个黄色的披风,有些面熟,但是不记得她是谁。 “哦,奴婢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叫锦云,三皇子怕是不记得奴婢了。” 皇贵妃?皇贵妃董鄂裳绾? 玄烨听到他的话站了起来,好奇的问:“你这是。” “有些起风了,奴婢给皇贵妃娘娘拿一件披风。” “她在御花园?” 锦云点了点头:“对啊,三皇子是跟奶娘走散了吗?一个人吗?奴婢送你回去?” 玄烨摇了摇头:“姐姐把我带到御花园吧,奶娘在御花园等我。” 锦云左右看了看:“在御花园等你?” 玄烨点头。 锦云笑了笑,牵着他的手说:“好,那奴婢就带你去找奶娘。” 要是董鄂裳绾在御花园,皇阿玛就一定也在。 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果然就看到了亭子里坐着的两个人,玄烨小小的脸蛋笑得眉眼弯弯。 永寿宫内,正准备去厨房给玄烨做莲子粥的静姝刚出门就看到玉壶急急的跑了过来。 “娘娘,不好了娘娘,三皇子不见了。” 静姝愣住:“你说什么?烨儿不是在房里吗?” “刚刚一个丫鬟跑过来告诉奴婢,三皇子跑了出去,咬伤了奶娘的手臂,不见了……” 静姝急急的走到偏殿推门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屋子,心跳的很快。 “娘娘,别急,三皇子还小,想是贪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奴婢已经让所有人都去找了。”冰心看着静姝像是失了魂一样的表情,急急的解释道。 静姝摇了摇头:“不行,我得亲自去。” “烨儿?烨儿……” 静姝沿途提着裙摆一直找着,花盆底的鞋子很高,平时能够站好已是很吃力,冰心不敢拦她只是小心翼翼的跟随在她的身边怕她摔倒。 静姝一直都知道玄烨很乖,所以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几乎她说什么玄烨都会听,怎么会突然就咬伤奶娘跑没影了呢。 刚跑跑御花园,静姝就看到站在远处的奶娘。 “奶娘?烨儿呢?” 奶娘看了看急急跑过来的静姝上前扶住她:“给静妃……” “别请安了,我问你烨儿呢?” 奶娘顿了顿,没敢说话。 静姝吓的瞳孔放大,以为玄烨出事了:“是他怎么了……” 奶娘看到静姝受了惊吓的样子,连忙摇头,“不是的娘娘,您别吓着,皇子在那里。” 奶娘向着远处看了看,静姝疑惑,既然在为什么不带过来呢。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皇阿玛,这个糕点好好吃。” 皇贵妃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福临也应声道:“你要是喜欢吃,朕派人送去你宫里。” 玄烨点了点头道:“额娘做的莲子粥也很好吃,比这个糕点还好吃。” 皇贵妃看着皇上笑着说:“看来静妃将三皇子照顾得极好。” “只是你怎么一个人跑来御花园了?” “我跟奶娘玩躲猫猫呢,她太笨了,找不到我,我玩的一时迷了路,还是看到锦云姐姐,才让她带我过来的。” 说完,对着福临在的方向:“皇阿玛,儿臣好想你啊,你都不来看儿臣。” 福临大笑着抱起他:“是皇阿玛疏忽了,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真的吗?那我们打勾勾……”说完对着福临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福临挑了挑眉,宠溺的说:“好。” …… 静姝看着,缓缓的松了口气,但是同时内心百味杂陈。 是了,她是对福临早就不抱有任何的奢望了,可是,烨儿还小,他需要父亲的关爱,需要皇上的亲自教导。 董鄂裳绾看着玄烨,心中满是怜惜,世上出生的孩子千千万,大清的子民都值得被疼爱。 其实董鄂裳绾的一切福临都是看在眼里的,心地善良,端庄大方,温婉贤淑,此生能得这样一人已是足矣。 “来,让绾娘娘抱抱好不好。”裳绾对着玄烨所在的方向伸手。 玄烨将手递了过去,他知道皇阿玛特别喜欢她,所以她也一定不能得罪她才是。 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声:“好。” 裳绾温柔的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小手。 静姝眼睛闪烁了一下,缓缓的叹了口气,如果……如果有朝一日出了事,董鄂裳绾也未尝不能是一个可以托付之人。 但是现在,就算是她自私吧,玄烨她还想再留两年。 静姝微微的提了提自己的裙角,整理了一下刚刚急急跑过来乱了的发丝,将其拂至耳后,理了理自己的额发髻,然后缓缓向她们走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静姝缓缓地说着。 “呜呜呜……额娘……额娘抱。”玄烨的哭声兀得从董鄂裳绾的怀里响起,还没等福临让他起来她便急急得走了过去将他抱起。 静姝皱眉,有些生气,知道他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让她有多害怕吗,但是看着他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静姝也舍不得再说什么。 但是静姝总是怀疑,这孩子是故意的。 “额娘,刚刚烨儿迷路了,以为差点就见不到额娘了。”玄烨看着静姝微微皱起的眉头,并没有说话,便知道她可能是生气了,往常他只要哭两声她便会哄他的。 静姝看着他,替他抹了抹眼泪:“怎么会突然迷路了?” “烨儿想跟奶娘玩躲猫猫的,躲着躲着就找不到路了,还是碰到了锦云姐姐呢。” 玄烨指了指一旁的锦云,静姝看了看她,她缓缓的说:“奴婢给静妃娘娘请安,回静妃娘娘,是这样的,奴婢刚刚碰到三皇子一个人坐在那儿,问起缘由,知是不小心走失,看着委实造孽才带他过来了。” 静姝有些感激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福临:“你也别责怪他了,静妃。” 静姝缓缓地说:“臣妾不敢。” 皇贵妃起身,拉了拉玄烨的手:“以后听额娘的话,不要到处乱跑惹额娘担心哟。” “是,儿臣知道了。” 裳绾看着静姝眉羽间透露出的些许着急,缓缓的拍了拍静姝的背道:“已经没事了,别担心了。” 静姝点了点头:“谢谢。” 福临看了看静姝,又看了看裳绾,什么时候她们这样熟悉了? 有时候,饱含善意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这是裳绾对静姝印象,当然静姝亦是。 二十四章 痱粉 静姝抱着玄烨回到永寿宫,静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玄烨像是感觉到什么瑟瑟的说:“额娘生气了吗?” 静姝看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生气,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如果是之前玄烨还没有到永寿宫的时候她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感觉的,只是已经得到了,又失去,这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刚刚进宫的欣喜和后来她的下场对比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静姝看了看玄烨有些害怕,罢了,这是迟早的事情,自己还是要学会释怀才是。 静姝摸着玄烨的头:“额娘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担心,下次可不许这样到处乱跑了。” 玄烨乖巧的点了点头。 静姝对着身后的冰心道:“带三皇子下去沐浴更衣吧,这么一闹想是累了。” “是” 待佟佳氏病好之后早晚是得将他送回去的,想到这里,静姝眼神暗了暗,得不到,其实有些时候并不足以让她恐慌,得到了又失去,往往才是致命的伤害。 翊坤宫内…… “真有此事?”宁悫妃挑眉看着眼前的宫女。 “千真万确。”宫女点头。 “奴婢今日亲眼所见,三皇子将永寿宫那位带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对她不禁垂怜。” 宁悫妃:“静妃也去了?” “回娘娘,是,不仅如此,那位三皇子还颇受皇贵妃娘娘和皇上的喜爱,今日逗得皇上好一顿大乐,皇贵妃娘娘也是开心极了。” 宁悫妃皱眉:“佟佳那个病秧子,自己受不了宠了,还唆使她儿子。” 随即打翻了手里的茶杯:“就连那个废后也可以得到皇上的青睐,董鄂裳绾也就算了,连她也是,本宫算什么。” 宫女大惊:“娘娘,小心隔墙有耳啊。” 宁悫妃悲愤交加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全儿怎么办。” 宫女跪下:“娘娘放心,二皇子现在是皇上的长子,皇上心里必定还是有娘娘的。” 宁悫妃摇了摇头:“本宫不能坐以待毙。” 宁悫妃眼珠子转了转,自己动手自然是不能的,随即想了想,给宫女耳语了几句。 永寿宫内…… 静姝照常晨起时燃着香,刚好将香按上去,缓缓对佛像鞠了三躬,双手合十。 “娘娘,体元殿霜儿求见。”冰心的声音响起。 静姝推门走了出去。 “霜儿来了。” 霜儿:“回静妃娘娘,奴婢来给三皇子送些娘娘亲手做的衣物。” 静姝笑了笑:“佟妃病着,还每隔一段时间就给烨儿送衣物,真是有心了。” “娘娘说每天在床上坐着也是坐着,还不如给皇子做些衣裳,马上入春了,娘娘都是一针一线亲手缝的,想是比绣房做的要好些。” 静姝点了点头,将霜儿手上的衣服亲手接过,摸了摸:“慈母之心,难得,你且告诉佟妃,让她好好养着身子,烨儿这边我会尽力的。” 霜儿跪下:“多谢静妃娘娘。” “不用行此大礼,快些起来吧,去给你主子回话。” “是,霜儿告退。” 静姝将衣服抚了抚,表面上蓝色的这件,领口修了一朵莲花,甚是好看,转身交给冰心:“你拿去放在烨儿殿里,让奶娘留意着。” 看了看天,这天气也确实一天天好起来了,静姝重新回房里,看了看自己刚刚安上的香,熄了? 静姝皱了皱眉走近些,看了看左右,应是没有风的,怎的熄了。 想了想,复又将它重新燃上。 几日后…… “烨儿,出汗了,歇会儿吧。” 玄烨在院子里疯跑,也不知道累。 “烨儿不累,还可以再玩,冰心姐姐,你快来抓我啊。” “好啊,马上追到了……” 静姝笑了笑,这永寿宫的日子似日复一日,却又不如往常那样的日复一日了。 静姝起身,正想着去给玄烨熬一碗莲子粥,没想到刚好站起来就听到了冰心的惊呼。 “三皇子!你这是怎么了?” 静姝疑惑的转头去看,发现刚刚还在撒欢奔跑的玄烨倒在地上,静姝吓了一跳,踉跄的跑过去。 “这是怎么了,快!快去请太医啊!” 后面一群丫鬟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 无论静姝怎么唤,怀里的孩子始终没有一点响动,静姝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烨儿?烨儿?” 一群人围着一个孩子,静姝焦急的站在一旁看着诊脉的李太医。 静姝:“李太医?这是怎么了?” 李太医诊了脉惊了一下,摸了摸玄烨的额头,发现滚烫,将身上的衣服拉下来,发展身上的皮肤红肿,有些部分甚至已经溃烂了。 静姝捂嘴大惊:“天呐,这是怎么回事,烨儿。”说着就要去摸玄烨,被旁边的李太医拦了下来。 “娘娘别碰,三皇子有可能是中毒了。” 瞳孔放大:“中毒?” “娘娘有所不知,有一种痱粉接触到人的皮肤之后,人出汗就会使皮肤红肿溃烂。” “怎么会?玄烨怎么会沾上这种东西的?” 静姝又看着李太医:“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你快告诉本宫!” 李太医拖住了静姝不断摇着他的手缓缓地说:“娘娘,您别急,三皇子的情况还不算太严重,老臣一定会尽力医治。只是,三皇子现在发起了高烧,这倒是很难办,得先让三皇子的体温降下去才是。”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皇贵妃娘娘到!恪妃娘娘到!”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来了,静姝看了看还来不及行礼,福临的声音就在头顶响了起来。 “朕还在御花园就听到有人来跟朕说烨儿出了事情,这是怎么回事!” 原是在御花园,也难怪所有人都过来了。 李太医将玄烨的病情又向福临说了一遍,福临紧皱着眉头。 “永寿宫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跟朕查,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子!朕绝不姑息!” 静姝眼睛微闪,刚刚她一直担心着玄烨倒是忘了这一层了,玄烨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边,怎么会突然晕倒。 董鄂裳绾走近看了看玄烨,吓了一跳:“怎会如此?” 董鄂裳绾转头看着静姝,静姝不知的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道。 董鄂裳绾又近身去摸了摸玄烨的额头,将他的衣服拉开了些许,触碰衣服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上多了许多粉状的东西,董鄂裳绾两只手指捻了捻:“李太医,你来看看这是?” 李太医过来看了看:“回娘娘,这正是痱粉,快!快将三皇子身上的衣物脱下来。” 原因已经查明了,是玄烨身上的衣服,福临吩咐让李太医和奶娘留在里面照顾玄烨,静姝随着他们到了大堂。 静姝默,这件事她左右该知晓一些了,左右不过她养着玄烨又碍着谁了,说不是她做的,福临会信吗? 静姝跪在地上冷静的说:“回皇上,这件衣服是佟妃亲手给烨儿缝的,不可能是衣服的问题。” “可是衣服上有痱粉是事实!” 冰心:“皇上,这不可能是娘娘,从霜儿将衣服拿了过来之后,就是奴婢拿到三皇子房中,娘娘不可能有时间放这个东西。娘娘那么爱三皇子,怎么会……” 恪妃:“皇上,我觉得冰心说的不无道理,何不叫霜儿过来问问,看当天还接触过什么人。” 董鄂裳绾点了点头:“臣妾也觉着恪妃说的有理。” 福临点了点头:“传体元殿霜儿。” 霜儿到了之后也是一脸的莫名,左看看右看看,给所有人请过安之后便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 “朕问你,这件衣服可是你从体元殿带过来的?” “回皇上,正是,这是娘娘给殿下做的衣服。” “大胆!里面有痱粉,你可知道!这是谋害皇子!” 霜儿跪下:“皇上,这……这不可能啊,佟妃娘娘怎么会伤害自己的亲儿子呢!” 的确,没有人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恪妃缓声道:“霜儿,你在好好想想,那天你将衣服拿过来的路上,有没有遇见什么人接触到了这件衣服。” 霜儿想了想说道:“并没有,一路上都是奴婢自己拿着过来的,除了到永寿宫的时候交给了静妃娘娘,这中间并没有任何人接触过奴婢,也没有人任何人接触过这件衣服。” 霜儿也是实话实说,只是这样一来,这话一出,所有的矛头又指向了静姝。 “这么说只有你,静妃,冰心和奶娘接触过这件衣服。”福临喃喃道。 “剩下的衣服呢?全都拿出来!” 奶娘听到福临的命令从偏殿里拿来了衣服:“回皇上,衣服都在这里了。” 福临朝着李太医点点头,李太医立刻会意的上前:“回皇上,这里面并没有痱粉。” 福临:“你为什么今天给烨儿穿这件衣服?” 奶娘吞吞吐吐的说:“这……是静妃娘娘吩咐的。” 静姝皱眉,她说了什么? 所有人看向静姝。 “臣妾只是吩咐,今日天气转晴可以将佟妃做的衣服给烨儿穿上。” “娘娘还加了一句,指的是这件蓝色花样的衣服。” 静姝默了一会:“的确,臣妾只是觉着这件衣服的花样格外好看,便吩咐穿这件,并无其他用意。” 福临:“搜永寿宫!” 静姝冷笑,果然,她又不奢望他会相信她。 董鄂裳绾和恪妃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静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好,但愿什么都搜不到吧。 “皇上,在永寿宫宫女冰心的床下发现了此物。”一名宫女将一件用手帕包裹的事物交给了旁边的太医。 静姝抬眼,这是冰心的手帕,她认得,但是她同样也很清楚,冰心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福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大胆奴婢!竟敢毒害皇子!” 冰心也懵了,愣愣的看着静姝:“娘娘,我没有……” 福临:“给朕拖下去……” “是我做的。” 静姝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个大殿里却又格外的掷地有声。 恪妃对着静姝担心的摇了摇头,静姝淡然的看了看她笑了笑。 “皇上,是臣妾做的,痱粉是臣妾放的,与冰心无关。” 福临:“好啊,果然,无论多久你都改不了你的恶毒心性!如此善妒,竟然连个孩子也不放过!真真是不可饶恕!” 静姝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董鄂裳绾上前拉住福临的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绾绾,你就是太善良了!”福临看着董鄂裳绾,缓缓的安抚她。 “从今以后,玄烨就由绾绾来抚养,你给朕好好待在这个宫里反思己过!任何人未经朕的允许都不准来永寿宫探望!” 终究……你还是不能赐死我…… 静姝瘫在地上,亲眼看着她们抬着玄烨从自己的眼前走开。 不是心痛,更像是麻木了,麻木到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做,甚至连哭都要不会了…… 二十五章 跳水 恪妃是最后一个走的。 她在静姝的面前微微蹲下,面露难色:“不是你做的,何必要认!” 静姝看着她:“左右都逃不过,我自己的孽自己受。” 她自己走上的后位,自己选择的抚养玄烨,从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或许有一天会出事。 是冲着她来的,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向她下手呢? 为什么偏要害一个两岁的孩子? 恪妃叹了口气:“为何不解释?” 静姝苦笑:“你觉得,他会听吗?” 恪妃静默,从一开始福临就没有相信过她,就算是她解释了,福临也只会看到收出来的证据。 本就没有爱,怎么会偏爱? 恪妃还要说些什么,静姝摇了摇头,示意她快走。 恪妃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急急的说了一句珍重便转身离开了。 静姝眼神空洞,撑着身子坐起身来。身上的衣角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浮动,静姝微微低头看了看,非静亦非空,装不下她的满心赤诚,更装不下她无尽的孤独。 冰心跪在静姝的面前哭着向她靠近:“娘娘!都是奴婢害了您!娘娘……” 静姝缓缓地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冷清的道:“我知不是你。” 冰心喃喃:“娘娘……” 冰心看着静姝缓缓的转身向前走去。 静姝走到佛像面前,双手合十:“本欲有,本欲无,没有得,也没有失,没有从来,也没有再会。” 说着眼泪滑落,看了看庭院,短暂的热闹些许,倒不如从来没有过。 烨儿…… “额娘希望你平安无事。” 可是额娘也没用,我连自己都没有办法怜悯,更可况是一个将全身心托付给自己的一个孩子。 李太医走的时候说将体温降下来会好很多,不知道他还要受多少苦,他也只是一个孩子啊…… 眼前又浮现了当初玄烨乖巧的对着她伸出手道:我要额娘抱抱…… 这样的场景总是让静姝感到乐极,又悲极…… 冰心和玉壶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冰心是觉得愧疚,玉壶是天生就不善言语,这种时候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静姝倚在门框上看着远处发呆,这遥遥春色,为何尽是沧桑呢。 冰心一直在回想那个东西是怎么到她的屋子里去的,后来灵光一现,叫到。 “是奶娘!娘娘!是奶娘将痱粉放在奴婢房中的,今日晨起,奶娘借口说来叫我起床,只有她进我我的屋子,一定是她!奴婢去告诉皇上!” 冰心突然想起来,内心有一些能够帮上静姝的欣喜,正准备去告诉皇上。 “不用了。” 静姝背对着门口站着,绿色的衣袍被风吹的腾起,发髻因为刚刚的折腾早已经全部散落,发丝飞舞在乱空之中,随着淡绿色的衣裙此起披伏,静姝站的很挺拔,一手负身后,一手微微蜷着,清冷孤傲。 一时之间冰心竟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眼前这个人。 “就算是奶娘,最后也会是本宫,都一样。” 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本宫的吩咐就不要过来了。” 冰心和玉壶不放心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迟疑。 “如今,就连本宫说话也不管用了吗?” 静姝苦笑。 冰心和玉壶听到此话连忙退下,怕静姝多想。 静姝在人走后,转头看向眼前的池塘,这个天气,应该会很冷吧。 每念及庭院又一次被点缀成绿色,她都在想这个世上是有色彩的,就算自己是黑白色,但是只要置身其中也可以呼吸着缤纷的空气。 紫禁城有很多水墨画,淡淡的清雅高冷,不混杂一物,淡淡的勾勒,寥寥数笔,便尽是人间。 可是这样的画静姝却不喜欢,没有色彩的画,那么多的意境又有什么用呢?可不就像她一样,有着满满的身后事,却尽是沧桑。 不过……不知道是这池塘里的水冷还是体元殿门口的湖冷…… 池塘常年有花,静姝还真不知道在永寿宫的这个池塘到底有多深。 她转身回屋在铜镜面前坐下,戴上了自己刚进宫时的那对耳环,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还行,甚是好看。 只是,当初这粉翠玉耳坠带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娇俏可爱,如今好像怎么也品不出这个味儿了。 也对,曾经是少女,如今也是妇人了。 镜湖翠微低云垂,佳人帐前暗描眉,谁在问君胡不归? 至少别人对镜贴花黄的时候内心都是有想到等的人的,我应该等谁呢? 等福临下一个对自己的命令是什么?是送入冷宫?还是终身禁足这个永寿宫? 静姝自嘲得摇了摇头…… 拿出胭脂微抿了一下唇。 我这一生,前半生出身尊贵,呼风唤雨,后半生何其荒唐! 原以为玄烨的到来会成为她在这宫中的最后一丝光,却未曾想,这丝光也是借来的。 很难有人一出生就是一场悲剧吧,她却做到了。 静姝起身,缓缓的走出屋子。 如若是生在平凡人家,就算不是闲云野鹤,依山傍水,做点事也是好的。她也想过了,如果还是有来生,她希望她能生在平凡人家,最好还是在科尔沁的大草原上。 不用为了自己的子民,家族,荣誉而身负重担,只是静静的生活,有一个像玄烨一点粘着自己的孩子,他哭泣的时候自己会微微低下身柔声去哄,他馋的时候自己还是会给他做一碗莲子粥,或者是买一串糖葫芦。 就算是夜以继日的忙碌,这样的生活她也甘愿。 如果能一知心人,想必就不必是这种苦苦的单恋吧…… 想来可笑……她居然爱上了当今最不该动情的人…… 她微默,最后的祝福,应该就是希望大清的子民,能够万福吧。 将双手负在身前,缓缓地走到庭院。 有时候她回想起这个皇宫,好像到处都是冰冰凉凉的,她竟然也不知道回忆里存在过的有谁,还好,芍药应该是幸福的。至于其他人,恪妃应该是一个奇遇,董鄂裳绾的高贵和贤德也是大清的福气了…… 爹爹,对不起,希望往后的日子里,你能好好的照顾自己。 用手死死的挠了挠自己的手背,静姝靠近了池塘,抬头望了望天,也不过是傍晚十分,月亮便已经出来了,是为她送行吗? 静姝闭眼:福临,望你一切安好,希望再有一世,我再也不要遇到你。 纵身一跃,跳入池塘中。 玉壶原意是出来去准备些膳食给静姝送去,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了跳入池塘中的静姝。 “救命啊!救命!静妃娘娘落水了,天!快来人呐!” 玉壶的惊呼让本来就担心静姝状况的冰心最快的冲了出来,也惊动了门口的侍卫。 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有人跳下了水…… 静姝迷糊中听到了有人呼救,但是身子越发的沉了,别救我…… …… 静姝缓缓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的床上了,身上因为在水里待久了冻得有些发烫…… 眼神死寂的看着天花板,如今是连死也不能了…… “闹够了吗?” 太后看着她缓缓的说道。 静姝缓缓的转头看到太后坐在自己的床边,眼神微闪,眼前这个人,在大清的江山和侄女选择之下,毅然决然的站在了福临那边。 其实她从来不曾怪过她,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就算自己内心再怎么抗拒见她,也不能否认她是自己姑母的这个事实。 静姝摇了摇头:“臣妾让姑母担心了。” 说着准备坐起来跟太后请安,太后上前扶住她,给她身后垫了个枕头扶着她坐起身。 太后微微道:“你身子不好,不要起来了。” 静姝表情淡淡的看着前面:“是。” 太后看着她这个生无可恋的样子,有些气不过,大声道:“你是哀家的侄女,哀家心里绝对有你的位置,只要哀家还在一日,就没人敢动你,不过就是个孩子,要死要活,成何体统!” 静姝微皱眉,一字一句的反问:“不过……就是个孩子?” 太后愣了愣,想到了她之前也失去过一个孩子,便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了。 叹了口气,抚摸了一下静姝的头:“静儿啊,这个后宫姑母也有着太多的不得已,护不了你,也救不了你,但是只要活着,总归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又何尝不心痛?她一步步走过来又何其容易?她的童真,她的善良还有她的倔强在这个宫里通通的不需要。 这里需要的是顽强活下去的毅力,没想到到这个地步,居然逼着她跳水,太后心里也是十分的自责。 “静儿,你还很年轻,其实,就算不是皇后,就算没有皇上的宠爱,你是科尔沁的公主,是哀家的侄女,是博尔济吉特的后人就足够你尊贵一生。你的人生不比任何人差……” 太后又叹了叹气:“你可以等……” 静姝淡淡的接过:“等下一次和别人发生冲突再次被福临厌恶,等下一次没有您的庇护被福临打入冷宫,或者赐死?” 静姝的语气带着缓缓的讥诮,既像是在讽刺自己的人生,又像是在讽刺别人的人生。 毕竟这样的人生奇幻的已经不像是亲身经历了。 “静儿!” 太后有些薄怒的吼道,殿里所有的人都吓的跪下。 二十六章 雁过留影 静姝却是丝毫没有被太后吓到…… 也对,连死都不怕了,怎么会就这样就被吓到呢? 太后:“曾经有个小女孩跟我说过:雁过留影,人间一遭已是幸事,即便是离去,也要无怨无悔的离去才好。” 太后这句话的声音低沉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静姝眼光微闪,缓缓的转头看着太后…… 太后眼角湿润,随即又敛起了脸上显露出来的片刻悲戚:“都退下吧。” “是。” 待房里只剩了她们二人的时候,太后再次开口:“哀家就是凭借着这个信念,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再大的屈辱哀家都甘愿忍受,因为哀家还有好多的事没有来得及做……” 静姝低下头,其实她又何尝不是。 当年静姝的额娘在她小时候生辰之时送给了她一只兔子,她很喜欢这个软萌的生物,让她整个人生充满了活力。 可是没过一年,那只兔子不知道是误食了什么变得奄奄一息。 当时的太后以为她会很伤心,就宽慰了她几句,没想到她不仅没哭,反而是呆呆看着这只即将死去的兔子缓缓的对她说道:“姑母,雁过留影,人间一遭已是幸事,即便是离去,也要无怨无悔的离去才好,至少它可以活在我的记忆里,至少它做了它最有价值的事。” 后来她打听到原来当初那只兔子误食的毒药竟然本来是吴克善妾准备给静姝额娘的,静姝无意之间看到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让兔子吃下去了那盘食物。 太后看着她有所缓解的样子淡淡的松了口气:“这条路很难,但是姑母相信你不会再这样想不开了,好好的活下去……” 太后起身走到门口闭了闭眼睛,像是痛心,又像是感叹世事万千…… 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太后仰着头,高傲的走了出去,她仍旧是博尔济吉特氏最尊贵的女人,是大清的太后。 “小心照顾你们的主子。” 太后的话一遍一遍的回荡在门口跪着的冰心和玉壶的耳朵里,两人在太后走后很久都还是不敢抬起头来…… 其实她猜的没有错,不管是因为什么,一次死不了之后,静姝就不会再来一次了。 这样的冲动和勇气,她是没有的,日子的平淡和艰难,她心态总归还是乐观的。 “冰心……给我煮碗粥吧。” 静姝淡淡的声音从房内传来,门口刚刚站起来的冰心喜极而泣,连声应着往厨房跑去。 静姝缓缓的拢了拢身上的被子,世间仍有辛苦,既然撒手不了,就好好呆着吧。 苦笑一声。 这个永寿宫她都已经不知道被禁足多少次了,福临还会不会玩点新鲜的。 傍晚慈宁宫内…… 从静姝那儿回来之后,太后便一直跪在地上诵经祈福,身后的嬷嬷在身边耳语道:“太后,皇上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仍旧是照常的跪在地上。 身后传来响声,应该是皇上的。太后的眼皮动了动,但是还是没有睁开。 嬷嬷左右看了看他俩,识趣的关上门退了出去。 福临迟疑了好一会儿,试着叫了叫:“皇额娘?” 许久并未听到声响,福临静默了一会儿,跪在了太后身后的凉地上。 他不知道她是何意图,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生气了。 完整的诵经完三遍,太后终是叹了一口气,缓缓的开口:“地上凉,起来吧。” 福临不做声。 太后缓缓地起身,转身看到跪在身后的他。 太后:“哀家知道,你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皇帝了……哀家也老了……” 福临:“儿臣在皇额娘面前就永远是您的儿子,不是什么皇上。” 太后并没有扶起他,只是走到了一旁坐下,端起了茶杯,缓缓的喝上一口,道:“哀家今日为何叫你过来,你可知道?” 福临语气很平静:“知道,因为静姝。” 太后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认为哀家偏向她?” 福临好笑的偏着头:“难道不是吗?” “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用尽了毕生的心血将你送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你觉得哀家心不向着你?” 福临没有答话,只是太后深知他心里是不服气的。 自从她为了保他,她迫不得已和多尔衮纠缠不清……他对她就一直这样貌合神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太后摇了摇头,她也记不清了…… 太后:“我不管你有多宠爱董鄂裳绾,那个董鄂裳绾究竟是有多讨你喜欢。自古专宠就是错,后宫有后宫的规矩,皇上还是要把握度。” 福临听到她提到董鄂裳绾微微皱眉:“儿臣心里有数。” 太后:“哼,有数?你最好是将哀家的话听进去,否则哀家就帮你动手!” 福临眼皮一跳:“皇额娘!你不能对她动手,她什么错都没有,她……”福临急的有些语无伦次,更多的也是害怕董鄂裳绾受伤。 “哦?所以哀家有错?皇上要治哀家的罪吗?” 福临低下头:“儿臣不敢!” 太后虽然这样说,但是她还是知道董鄂裳绾在福临心里的地位的,福临眼神里都要溢出来的爱意,她不是看不到。 为了后宫一个女人让他们母子撕破脸,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后也不是傻子,说说而已,也不会真的对董鄂裳绾动手,但是提醒她还是要做的,毕竟后宫里所有的妃子都眼巴巴的盯着她。 太后冷冷的对着地上的福临道:“你虽然姓爱新觉罗,但是有一半流淌着我博尔济吉特氏的血,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人,是你曾经的皇后,也是你的表妹,你可以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但是你要清楚,她本身并没有错。” 福临冷哼一声:“是她自己亲口承认的,儿臣只是将她禁足在永寿宫,这么急着就找皇额娘撑腰,居心何在?” “她落水了,今天差点就没命了。”太后淡淡的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福临有些震惊的抬起头,在他的印象里,静姝虽然看似清雅平静,但是一直很硬气,也很倔强,即便是再怎么绝望,也达不到不要自己性命的地步。 福临淡淡的问道:“谁干的?” “自己跳的,没有谁。”太后淡淡的闭上眼睛。 福临也只是短暂的叹了一口气:“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太后淡淡的说道:“起来吧。” 福临拱手:“谢皇额娘。” 转身往里屋走去,太后边走边说道:“就当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上,无论她做了什么,饶她性命,不早了,回去吧,哀家也要休息了,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警告到了,提醒到了,煽情到了,如若他还是执意,她也没法子了。 福临点了点头,算作是答应了太后的最后一句话,要不然,一路走来,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对她下手。一是自己知道有些事情上她的确也是无辜,二就是因为有太后撑着,他动不得。 福临:“儿臣,告退。” 福林行了礼之后退了下了,转身隐于夜色之中。 对她愧疚吗?好像没有。福临摇了摇头,甩掉了自己心里对她奇奇怪怪的想法。 “皇上?上轿吗?”小安子在一旁看着心事重重的福临试探着说道。 福临摆了摆手:“走走吧。” 长春宫…… “娘娘,皇上从慈宁宫出来了,现在散着步快要路过长春宫了。”恪妃的贴身丫鬟碧落上前伏在恪妃的耳旁说道。 恪妃点了点头,站起身,独自走了出去。 碧落小声的说道:“奴婢陪您。”随即上前两步紧紧地跟在恪妃的身侧。 恪妃摇了摇头:“我自己即可。” 一身淡蓝色的罗裙汉服装扮,宽大的衣袖随着她盈盈摆动摇曳生姿,即便是夜晚也让人看得出此人的优雅娴静,头顶簪着流苏,在她抬头低头的瞬间,总会有铃铃的响动,撩人心弦。身后的衣摆拖得很长,绵延宛如游龙。 莲步轻移到长春宫外的石阶上,往前走了几步,刚好是十字路口的转角,恪妃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间看着朦胧的月光。 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恪妃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戚戚映月色,无人知南栖。” 福临打断她:“越鸟南栖,恪儿可是想家了……” 恪妃像是才发现他在身后,惊慌的回头跪下:“臣妾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这么晚还到这里,扰了皇上清净,还请皇上恕罪。” 福临笑了笑:“恪儿既是不知情,朕又怎会怪罪。” 福临上前微微扶起恪妃,拉着她仔细端详了许久,感叹道:“恪儿还是这么美。“ 恪妃低下头,缓缓的摇了摇头,表情落寞孤寂,并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感到高兴。 福临拉了拉她的手:“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不找个下人陪着呢。” 恪妃:“总归是孤寂的,有人没人都一样。” “何事令恪儿如此伤怀呢?可是朕的不是?朕的确是有段时间没有来看你了……” 恪妃急忙摇头:“皇上忙于政务,臣妾怎敢又怪皇上的意思。只是……” 恪妃转头看了看这常常的廊道,又看了看大大的长春宫:“只是这偌大的长春宫,只住着臣妾一个人,偶尔几个丫鬟相伴,却也不能说几句心里话。” 福临不懂她是何意,这长春宫在整个后宫来看都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宫殿,自然也不算是亏待她,只是她话里有话。 福临缓声道:“爱妃可是想找个人来陪你?” 恪妃看了看福临,跪下:“皇上当年许诺臣妾,让臣妾可以在后宫之内大方的身着汉服,并且告知臣妾,当臣妾穿着汉服站在皇上面前的时候臣妾可以向皇上许下两个心愿,皇上都会答应臣妾,不知现在还作数吗?” 福临挑了一下眉,今夜她的确是身着汉服,并且较往日常穿的那几件来说要隆重许多。 福临点了点头:“朕说过的话,当然算数!” 二十七章 董鄂裳绾生病 恪妃松了口气缓声道:“如今臣妾想到第一个愿望了,请皇上允许臣妾搬至永寿宫居住。” 福临想了想,看着她的眼睛:“永寿宫?” 恪妃点头。 永寿宫有谁福临不是不知道,她被禁足了不说,一旦恪妃进了永寿宫,她再能见到朕的机会几乎是少之又少。 福临:“为什么想要去永寿宫?” 刚听到碧落说静妃落水的消息,恪妃着实是吃了一惊。这个后宫她唯一看好的一个人,她唯一觉得怀有真情的人,居然都已经绝望到了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恪妃看了看福临,眼前人早已非彼时之人,至少从前他看向她眼底的时候能够满眼是她,可是现在她看进去的早就是万丈深渊。 帝王之爱,最是无情,他虽深情有余,但是她深知,对方绝不可能是她。 长春宫也犹如冷宫,即便他偶尔来访,心却不在,当年梅妃的痛苦她也算是小小的领会了。只是,自己远没有梅妃那样的勇气。 有一点倒是相通,‘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一笑扣梅瓶的深情她做不到,她对福临虽有寄托,但是并未有过失望,没有足够的爱,怎么失望。 恪妃:“臣妾听说静妃娘娘今日身子不是,一是可以照顾照顾她替皇上分担一些痛苦,二是臣妾也可以找个说话的人。” 听了她的话,福临倒是有一些感动,后宫所有人对静姝都避之不及,这其实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即便是她做错了事,自己也还没有废了她,她仍然他的妃子,倒也不是人人可以践踏的。 福临:“可是永寿宫已经有主位,你去了可不受了委屈……” 恪妃:“无碍,永寿宫本就宽敞,偏殿也是极好。” 恪妃看他有答应的意思,嘴角露出了几分笑容。 福临拉她起身,无奈道:“你既然都已经想好了,又是向朕许愿,又是悲戚吟诗的,朕答应你就是。” 恪妃笑道:“多谢皇上。” “只是……” 福临迟疑了一会儿:“只是静妃的性子比较极端,你还是要小心和她相处才是。” 恪妃低头:“臣妾一定记住皇上的话。” 恪妃想了想又轻声问道:“不知三皇子……” 福临安抚的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绾绾悉心照顾,已经好多了。你既然去了永寿宫,那永寿宫的禁令也一道解了吧,烨儿也好了。” 福临对身后的小安子道:“传朕的旨意,解除永寿宫的禁令,将永寿宫的宫殿整理一个出来迎接恪儿入住,至于静妃,让她抄写三百遍心经,为大清诵经祈福,以示惩戒!” 小安子:“是。” 恪妃想了想,三百遍,应该也要抄上数月了。 倒也不是福临为了应和恪妃才知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对慈宁宫的交代,今晚慈宁宫里太后的一言一行都已经显露出来了,毕竟是他的皇额娘啊…… “朕扶你进去吧,外面风大。” 福临对着恪妃微微的笑了一下,伸出了手。 恪妃呆愣了许久,她一直都知道福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在处理朝政的时候他会擅长以柔克刚,在对待他爱的人的时候他总是细致入微。 福临看他发呆,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吗?” 微微皱起的浓眉显露出几分疑惑,福临的五官长的极为秀气,跟后宫里的佳人想比也丝毫不逊色,再加上他本身自带的帝王之气,隐隐又透露出几分的威严,迫得人不敢靠近。 很难有人将秀气,威严,庄重,凌厉这样的特点联系在一起吧,但是他却做到了,无论是不是身为天子,他自身都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魅力。 恪妃摇了摇头:“多谢皇上。” 翌日,永寿宫内…… 静姝缓缓的坐起身,身子因为受凉的缘故不住的咳嗽:“咳咳……” 冰心帮静姝顺着身后的气,玉壶在一旁擦拭着桌子。 外面有些吵闹,静姝强忍住咳嗽的欲望:“外面怎么回事。” 玉壶看了看冰心迟疑的说道:“娘娘,皇上解了永寿宫的禁令。” “为何?” 静姝有些不知情,随即心里一跳,想到了昨天太后一直在永寿宫,难道说是姑母? 想到这个可能性,静姝就苦笑,这样,他应该更讨厌我了吧。 静静的躺回去,静姝看了看玉壶,觉得她眼神有些躲闪:“只是解除了禁令为什么外面有人走动?” 冰心接过:“那些是收拾偏殿的人,估计后面的院落都得腾出来了。” 静姝看着冰心,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冰心:“听说……” “不用听说了,是本宫要过来住。” 静姝循着声音望去,恪妃穿着一件粉色的华服,盈盈走了过来。 粉色倒是青春豆蔻,但是更是显得恪妃娇俏, 静姝缓声:“你怎么过来了。” 恪妃上前两步扶住静姝:“姐姐,你身子不好,就不用起身了。” 静姝看着她身后的碧落拿着包袱,还有后面一行的人疑惑:“这是……” 恪妃了然,点了点头道:“正如姐姐所见,我已征得皇上同意,搬来永寿宫与姐姐同住。现在那些丫鬟去收拾宫殿了,大概下午我就可以入住了。” 静姝听到她的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她是何意图,如果是为了讨好皇上,永寿宫大概是最差的选择了,搬到这里来对她来说毫无好处,永寿宫已经有主位,她来了反而是自降身份,这样的事,她怎么甘愿? “这里,不太好。” 想了想,最终静姝还是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无事,即便是在长春宫,臣妾也是如此,这里至少还能跟姐姐说上两句话。” 恪妃笑的很放松,就像是这样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一样,她怕静姝还要说什么拒绝的话,倒是提前说道:“姐姐先好好休息,我去偏殿了。明日再来给姐姐请安。” 静姝摇头:“你我同级,怎可请安。” 恪妃径直走了出去,静姝的话虽轻,但是足够让房内的所有人听到了。 看她倔强的身影,静姝也是无奈。 几日后,承乾宫…… “皇上,皇贵妃娘娘应是因为这几日天气骤变,受了风寒了。” 福临担忧的坐在董鄂裳绾的床边,满含爱意的抚摸着她的手。 “怎会如此?可是哪里缺什么?”福临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董鄂裳绾。 董鄂裳绾摇了摇头:“皇上,莫担心,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休养几日就好了。” 福临:“那近几日,就不用再去皇后宫中请安了。” 董鄂裳绾缓缓点头:“多谢皇上。” 福临担忧的眉头并没有放松:“只要你无事,怎么都好。” 董鄂裳绾眼珠转了转,想了想,问旁边的宫女:“锦云?烨儿在哪儿?” 锦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拍了一下脑子:“刚刚奴婢和三皇子在院里玩,听说娘娘晕倒了,奴婢就赶忙进来了,奴婢该死。” 董鄂裳绾作势要起身,福临拦住:“你病还没好。” 她坚持:“请皇上让臣妾看了看烨儿。” 福临强不过她,替她披上外套走到了门口,小心翼翼的扶着她。 董鄂裳绾走到门口的方向就停住了,缓缓的看着前面,小小只的身影,瑟缩的蜷缩在小小的台阶上,双手托腮看着前方,微微出神,看起来落寞又孤独。 董鄂裳绾又一次想到了静姝在看到玄烨出事时的着急,她比自己更适合做一个母亲。 董鄂裳绾想过去抱抱他,可是她很清楚自从玄烨到了承乾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心过。 当初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么俏皮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董鄂裳绾看着玄烨对着身边的福临说道:“臣妾觉得他在承乾宫并不开心……” 福临看着董鄂裳绾担忧的眼神微微皱了一下眉,缓缓的说道:“倒是你,你为了玄烨应该操了不少心吧。” “臣妾的确是操了不少的心。” 福临看到董鄂裳绾承认了,试探的说:“那爱妃想怎么办?” “臣妾的身子确实不适合抚养玄烨,还请皇上将烨儿送至永寿宫抚养。” 福临看她跪下,连忙拉她起来,心疼的说:“别跪,地上凉,朕答应你就是。” 福临只是听到她说将玄烨送走,还没有反应过来永寿宫是什么地方。 福临扶着董鄂裳绾回床上躺下,又吩咐锦云带玄烨回房。 复又对着董鄂裳绾缓缓开口:“你刚刚的意思是?” 裳绾再次开口:“臣妾的意思是还请皇上能将烨儿送还给永寿宫抚养。” 福临:“可是,永寿宫里,你说的是……” “静妃。” 董鄂裳绾淡淡的笑了笑,说出了这个名字。 福临眉头紧皱:“不行!她行事如此荒唐,竟敢谋害皇子!” “皇上,她不会,你知道的。” 裳绾偏了偏头直视福临的眼睛,福临的眼睛闪烁了一会儿:“她亲口承认的!” “皇上何不问问烨儿的意见呢?” 福临态度还是很坚决,董鄂裳绾看着他的模样,微微抚着自己的脑袋缓缓的说:“臣妾头有点晕了,想休息了,皇上考虑好了再来找臣妾吧。” 她倒是惯会用这种方式威胁福临的,但是这件事在福临的心里可大可小。 静姝那边他是不知道,但是她的个性软硬都不吃,当初是皇后的时候便是如此,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了。 二十八章 玄烨回永寿宫 只是烨儿嘛…… 福临心里多少有了一些考量。 福临看了看董鄂裳绾,董鄂裳绾的脸色微微泛白,平时殷红的嘴唇如今也干涸的起壳,额头有着刚刚跟他争论了一会儿留下来的薄薄的汗珠,她一副自己不答应就不再理会他的架势,微微叹了口气,福临白皙的脸也是皱的不成样子。 不仅是因为董鄂裳绾的态度,更是因着她的身子,她本就是极瘦,现在又遭受这样大的痛苦,平时的端庄的她倒是现在给他使上小性子了。 福临给背过身的董鄂裳绾掖了掖被子,来到了玄烨的房中。 “儿臣给父皇请安。” 福临看着小小的他跪在地上,表情恹恹的样子。 福临:“可是不开心?” “儿臣没有。” 福临点了点头,看着他说:“你绾娘娘提议将你送回永寿宫交由静妃,朕想着你应是不愿……” 玄烨听到此话,睁大眼睛看着福临像是不敢置信,眼里充满了欣喜:“皇阿玛,儿臣愿意回到额娘处。” 福临看了看他的样子,他的想法已经不用再做过多的询问了。 福临往董鄂裳绾睡着的方向看了看,叹了口气,她倒是对静姝挺好的,也罢,想是绾绾本就心善吧,既是如此,将烨儿送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恪妃目前也在永寿宫,也是可以帮着照顾一二,想到这儿,福临又是奇怪的自言自语:“怎么朕宠爱的女人一个个都对静姝那么好?” 福临下旨由永寿宫静妃照顾三皇子的饮食起居。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倚。 倚靠在门口椅子上的静姝接到这个圣旨是感到震惊的,缓缓地拉开身上的毯子,静姝皱眉的直起身,坐在她旁边的恪妃看着她急切的样子缓缓的扶住她:“小心些,姐姐。” 静姝就着她的手起身:“多谢。” 反复的听了几遍才是确定的确是将玄烨送到永寿宫。 看着静姝一直呆愣,倒是恪妃先反应过来,轻捂着自己的嘴掩饰自己的笑容,缓缓的问道:“安公公?这真是皇上的意思?” 小安子:“这印章都在上面了,静妃娘娘快接旨吧,这可是好事啊,奴家还听说皇贵妃娘娘要亲自把三皇子给您送过来呢,这不,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静姝疑惑:“董鄂裳绾?” 小安子有些惶恐的低下了头:“这……皇贵妃娘娘的名讳……” 静姝反应了过来:“是本宫失礼了。” 恪妃给锦云点了一下头,锦云知晓的上前将一枚金叶子塞进了小安子的手里,随即恪妃轻笑着说:“想是静妃娘娘也是高兴坏了,一时口误,安公公勿怪。” 小安子快速的将金叶子装进袖中笑道:“正是正是,奴家什么也没有听到。” 恪妃撞了撞旁边的静姝:“姐姐,快接旨” “臣妾接旨。”静姝反应过来蹲下。 小安子:“既如此,那奴家就去给皇上回话了,恭喜静妃娘娘。” 静姝笑了笑:“劳烦安公公。” 静姝和恪妃在院内站了一会儿,就听到了通报…… “皇贵妃娘娘到!三皇子到!” 静姝看了看门口,董鄂裳绾脸色惨白的坐在轿中,金黄色的华服因为外面白色披风的遮盖露出了一小半衣角,她一手微微的撑着自己的额头,浑身没有力气,像是大病中的样子。 静姝疑惑上前:“皇贵妃娘娘怎么亲自前来了。” 恪妃也是看着董鄂裳绾的脸色异常难看,出声道:“娘娘可是身子不是,既如此,又何必亲自过来走一遭呢。” “落轿。”董鄂裳绾声音有些沙哑,一手仍然撑着自己有些重的脑袋,另外一只手伸出来对身后缓缓地吩咐道。 “额娘!” 玄烨从锦云身后跑了过来抱住了静姝。 静姝还来不及反应他便已经抱住了她的腿:“额娘,烨儿好想你。” 静姝缓缓的蹲在,紧紧的抱住了玄烨,随即推开他,仔细了看了一番,摸了摸他的小脸,柔声道:“烨儿瘦了。” 玄烨带着哭腔:“额娘也是。” 说完紧紧的抱住静姝近在咫尺的脖颈。 两人抱着哭泣,静姝倒是有些喘不过气了,这孩子拽的太实了。 董鄂裳绾无奈的打断:“本宫将烨儿给你送过来了,本宫身子不便就不下轿了。”董鄂裳绾缓缓的说道,然后往身后的椅子上又靠了靠,让自己更好受些。 静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了看董鄂裳绾苍白的脸:“你这是?” 董鄂裳绾勉强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算作是微笑的示意了一下:“受了风寒,休息几日便好了,烨儿本宫不放心,就想着交给你照顾。” 静姝虽然很感激她,但是还是很疑惑,将玄烨将给一旁的恪妃,她缓缓的起身看着董鄂裳绾:“为什么是我。” 董鄂裳绾淡淡的说道:“只能是你。” 本也想着继续追问,但是看着董鄂裳绾裳绾着实有些虚弱,静姝温柔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烫成这样,可有请过太医?” 董鄂裳绾:“你放心,只是风寒,太医已经看过了。” 董鄂裳绾缓缓摇了摇头:“李太医去了太后处,是张太医瞧的。” 静姝淡淡的说:“传李太医瞧瞧吧。” 董鄂裳绾不明白她的话是何意,应该是因为李太医经验比较丰富?记住了她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能有时候董鄂裳绾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这么的信任她,可能就是因为自己看向她眼底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个深宫里从未有过的澄澈吧。 有些东西言语之间是不能透露出来的,就像是静姝的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清冷淡雅,不知道她是经历了什么,但是总会让人产生几分怜爱的心思。 董鄂裳绾看了看身后:“平日的照顾烨儿的几个人我都给你带过来了,烨儿的奶娘也在,你看永寿宫还缺人吗?缺的话本宫在安排。” 随即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恪妃:“恪妃也在的话,永寿宫应该不会缺人了……” 静姝看了看董鄂裳绾身后跟着的一长串丫鬟,指了指之前就在永寿宫伺候的几个丫鬟道:“就这几个就够了,我喜静,至于奶娘就送回其他宫里吧。” 董鄂裳绾顿了顿,觉得她的这句话似乎意味深长,看了看她的眼神,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奶娘,联想到之前玄烨出事,仿佛知道了什么,对着身后的奶娘道:“好,本宫听说二皇子福全身边还缺少个奶娘,不然你就过去吧。” “娘娘……”奶娘跪下,一脸慌张。 董鄂裳绾冷冷的道:“带下去……” 静姝看向董鄂裳绾,也不怪福临喜欢,这样一个恩怨分明又善解人意的人,她也讨厌不起来。 锦云:“娘娘,你该回去了,晚了皇上该担心了。” 也不怪锦云多心,实在是现在皇上正在承乾宫焦急的等待董鄂裳绾的归去。 董鄂裳绾点了点头,对着静姝笑了笑,静姝感激的对着她点了点头笑了笑。 坐在回去的轿上,董鄂裳绾淡淡的吩咐道:“等李太医回来传他为本宫诊脉。” 锦云疑惑:“可是张太医有什么不对劲。” 董鄂裳绾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只是他料理了这么些时候,本宫的身子也未见好转,转李太医来看看吧。” 锦云点头。 董鄂裳绾回去不久,李太医便到了。 福临看着进来的太医,有些紧张的走近董鄂裳绾:“怎么?绾绾身子又有不舒服?” 董鄂裳绾:“皇上且宽心,臣妾只是让李太医看看臣妾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福临点头:“也对,李太医的医术高明,给绾绾看看也是好的。” 李太医诊脉完面露笑容的对福临和董鄂裳绾道:“皇上,娘娘且宽心,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段时间用的药有些过于温和,对娘娘的病没有太大的起身,臣给娘娘开个方子,按时服用,几日便有好转了。” 福临皱眉:“这是说之前张太医都没有好好给绾绾开药?放肆!” 李太医跪下:“这个……或许是张太医医术不精也有可能。” “竟敢如此掉以轻心,朕决不轻饶!” 董鄂裳绾缓缓的开口:“皇上,无事,想是张太医也不是有意的,既然李太医有法子了,就还劳烦李太医照顾本宫的身子。” 李太医:“臣定当竭尽全力。” 最后福临还是决定将张太医贬为庶人,永不准从医,这对一个一直只有这一门技术的人来说也算是致命了。 董鄂裳绾倒是不太相信这件事是他一个人做的,只是这个后宫盘根错节,真要追究,恐怕牵扯甚广,她看了看福临盛怒的表情,她并不想让他费心,他是皇上,有很多的政务,还有大清的百姓都系在他的身上,这种事情委实不是他应该去花心思的。 福临扶着董鄂裳绾,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一直宽慰的笑着,福临也不好在继续追究了。 这世间总有人受苦,远不是谁说了就算,谁说了不算。 也总有人打着小心思钻着侥幸的空子,总以为下一个幸运的人就是自己,实则到来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二十九章 风筝 永寿宫的早上很难有这样热闹。 静姝在冰心的伺候之下走下床,轻撩幔帐,玉足点地。 就着披散的头发,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缓缓的呼吸,春日里,阳光大好,空气里都是百花的香味。 稀落的梧桐树也零零碎碎的绿了起来,遮住的片刻绿荫就像是给了很多人心灵的守护所,静姝笑了笑,不高不大,却又不可或缺,不拔尖,不惹人注目,却又屹立不倒。很平淡,很温柔,但是惬意休闲又肆意潇洒。 仰头阳光只见空,不如影里看梧桐。 静姝对着身后的冰心缓缓地道:“更衣吧。” 缓缓的捏着挂在侧身的流苏,梳洗过后的静姝慢慢站起身,走到案台边,照着往常一样拿出清香,对着案台晃了三下,喃喃:“即便知道世间辛苦,也还是来回挣扎;即便知道最后是一场空,也还是会在得到的时候庆幸欢愉,博穆,这样可算是人生?” “额娘,额娘……” 外面传来玄烨的声音,静姝脸色柔和,不等旁边的冰心动作,便直接开了门。 小小软软的身子扑进怀里,静姝缓缓的接住:“小心些,摔了可不好了。” 玄烨撑住了自己,一手骄傲的拿着自己手上的风筝对静姝道;“额娘我们去放风筝吧,今日天气格外晴好呢,恪娘娘也在。” 静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锦云扶着恪妃,恪妃看到她投过来的视线点了点头。 静姝宠溺的看着玄烨:“谁给你做的风筝啊?” “是恪娘娘做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静姝从他手上接过了风筝去减轻他的重量。 将风筝拿在手上看了看,缓缓覆手摸了摸,静姝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好远…… 君子怎能夺人所好,姑娘既然如此喜爱这个灯笼,今日就当是在下送给姑娘的一个见面礼吧…… 当年她出入京城,对着一个彩色的灯笼垂涎,当时见面博穆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很温柔,却又直达心里。 如今想来,当初为什么那么喜欢彩色的灯笼呢? 静姝喃喃道:“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当年这句话她不曾听懂,现在却也过了听懂的时候了,怨别离,莫向东风怨别离…… 玄烨扯了扯静姝的衣角:“额娘?你怎么了啊?” 静姝回神:“额娘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烨儿想放风筝了吗?” 玄烨点头。 静姝宠溺的捏了捏玄烨的脸,又嘟了嘟嘴:“好,那就带我们烨儿去放风筝。” 恪妃走近:“今日御花园风景甚佳,也适合放风筝。” 静姝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你倒是手艺好,这风筝扎得很结实。” 恪妃神色有些复杂,风筝扎得结实吗? 也是……他亲手教的啊,恪妃眼神有些空洞。 静姝:“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吗?” 恪妃摇了摇头,掩饰住了内心的那份不快,淡淡的说:“没有,走吧。” 看到她不愿意说,静姝也就没有再问了,看了看风筝,静姝静默。 御花园风景的确是极好的,春意盎然,这三月的天气倒真是凉爽中带着一丝了悟人间的通透。 玄烨倒是开心坏了,拿着风筝在御花园里四处乱窜。 恪妃怕她摔了,跑两步又会在身后缓缓地叫到:“烨儿,慢点。” 不得不承认,在很多的事情上,恪妃都要仔细上许多,也正是因为这样,静姝对恪妃的印象也越来越好,可能也是因为感受到恪妃对静姝的真心吧。 真心?静姝摇了摇头,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个东西了,如今倒是在后宫的一个妃子上体会到了。 但是静姝一直都觉得恪妃并不想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的身后一定还有着数不清的秘密吧。就像她骨子透露出来的清冷孤傲,淡然从容,好像没有什么是她一定会去在意的,但是又好像一直在躲避什么。 恪妃转头看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静姝:“我脸上可是有东西?” 静姝摇了摇头,对着玄烨招了招手:“烨儿。” 玄烨跌撞着跑了过来,静姝擦了擦他额头的汗:“别跑了,恪娘娘追不上你。” 玄烨笑着看了看静姝,又看了看恪妃,随即才缓缓道:“额娘,烨儿跑累了,我们把风筝放起来吧。” 静姝点了点头,恪妃也上来帮忙。 微风本就阵阵,静姝倒退几步,恪妃不停的帮忙拉线,风筝倒是很快就飞了起来,旋转,盘绕,缓缓上升。 风筝是蝴蝶的样式,白色的面上,有着恪妃亲手画上的海棠花,虽是极简的样式,但是笔笔都勾勒的恰到好处,缓缓上升,仿若盛开在空中,乍现的云深雾影。 恪妃也是静静的看着慢慢上升的风筝,淡淡的展颜,如此的美好,可却早已不是她所抱有的希望。 静姝:“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恪妃,你很喜欢海棠?” 静姝的声音很轻,但是几乎是在她刚出声的时候,恪妃便缓缓的转头看向她,听完,笑了笑:“哪有姐姐说的这样好,不过是花谢人去,一瞬而已。” 有时候错过一个人就像是错过这一瞬的海棠花谢,不可回头。 “恪娘娘,额娘,你们在说什么啊?” 恪妃摇了摇头,摸了摸玄烨的额头:“我们在说啊,烨儿简直太厉害了,这风筝飞的真高。” 玄烨伸手躲过静姝手里的线:“那剩下的烨儿要自己来完成,烨儿可以放得更高。” 静姝无奈的将其递给他,放在他小小的手里。 玄烨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会拼尽全力,小的时候这样,不知道于他而言以后是好还是坏呢。 御花园西处,正在与福临下棋的董鄂裳绾,落子之时无意之间抬头,便看见了缓缓上升起来的风筝,一时微微愣神。 御花园里放风筝的不可能是下人,应该是个主子,这是谁有这样的闲情呢,仔细看了看,是海棠花? 董鄂裳绾低下头看了看挂在身侧的香囊,又想起了静姝当初给她摘菊花的样子,难道是她?足不出户永寿宫的,今日这样,想是烨儿提的。 福临看着她举着的手迟迟不敢落下,有些疑惑:“绾绾这是怎么了?” 裳绾低下头,将子落下,摇了摇头:“无事。” 福临撑着脸邪邪的笑了笑:“落子无悔,绾绾,你可输了哟。” 董鄂裳绾这才注意到刚刚一时没有注意竟然将棋子放错地方了,随即柔声道:“这个不算,臣妾刚刚没有注意。” 福临宠溺的笑了笑,剥了个橘子塞进了裳绾嘴里:“你这是赖皮。” 裳绾也笑了笑,随即反过来也为了一个橘子给福临,淡淡的道:“那臣妾输了,臣妾不下了。” “你看你,你看你,那朕让你,你只准撤回这一个子了。” 福临无奈的摇摇头,将那颗棋子复又放在裳绾面前,这世上估计也就只有董鄂裳绾能够在他的面前放肆的做自己,而不用担心他随时到来的阴晴不定吧。 董鄂裳绾拿了拿那颗棋子,迟疑了一会儿,又放在了之前下错的那个地方。 福临不解:“绾绾这是何意?是在生朕的气?” 裳绾起身,走到皇上的面前:“臣妾是想告诉皇上,这是臣妾的选择,无论对与错,一旦选择了,就不会后悔,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 福临拉了拉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朕不会让你面对万丈深渊的,朕要让你与朕同享这盛世繁华,绾绾就不要忧心了。” 董鄂裳绾:“是。” 缓缓的牵着福临走到亭子旁边,指了指远处的风筝。 福临也是注意到了:“这春日里的天气,放风筝也是极好的,这风筝做得很是精致。” 裳绾也同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皇上,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 福临笑道:“好,朕随你过去看看。” “你们就无须跟着了。”福临淡淡的吩咐身后的宫女和太监。 福临小心的扶着裳绾,慢慢的随着风筝飞来的地方走去,有时候倒也分不清谁更尊贵了。 伉俪佳话,也不过如此吧。 两人刚走近便听到了静姝的声音…… “烨儿,你放的低一下,影响到别人就不好了,况且今儿风大,小心给吹断了。” 远处的董鄂裳绾眉心舒展,果然是她们,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的开心,但是好像看到这样的画面就是真的很温馨,烛火之光直达心底。 倒是福临缓缓地将眉头皱了起来,她是想过放风筝的可能是某个妃子或者是皇子,但是没想到却是静姝,这是引起他的注意吗? 这样倒也算是有些滑稽的画面,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有着两副完全不同的表情,但是都一并看着同一处。 恪妃先注意到了远处的两人,附在静姝耳边低语了几句,静姝一时有些疑惑,抬起头看了过去。 刚好和福临对视,四目相对,静姝竟然说不出内心到底有什么想法,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又似乎是陌生人,从未接触。 感受到他的神色复杂,又联想到自己之前落水,太后找他,估计他又在想自己又在盘算着什么事吧。 说来也可笑,这竟然是他们互相揣摩的唯一想法。 三十章 福临的温柔 静姝提起裙摆,带着一旁的玄烨缓缓的走到二人面前:“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恪妃也是随着静姝的话说道。 没有等到福临的回应,倒是裳绾缓缓将她扶起:“都是自家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远处看着风筝飞的老高,却没曾想竟是你们。” 静姝:“扰了皇上和皇贵妃娘娘清净,臣妾有罪。” 裳绾摇了摇头:“怎会,风筝上的海棠甚好,况且,烨儿一定也是开心的。” “烨儿给绾娘娘请安。” “哎,真乖。”董鄂裳绾舒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 福临咳嗽了一声示意玄烨还并未向他请安。 静姝轻轻的推了推玄烨,示意他上前,玄烨缓缓向静姝所在的方向缩了缩:“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玄烨对这个皇阿玛一直都是又爱又恨,之前在佟妃宫中的时候很开心能够见到他,后来又很感谢他能将自己放在静姝的永寿宫,可是他也可以随时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他放到别处,君心不可猜测,小孩子也怕。 静姝缓缓地接话:“皇上莫怪,烨儿不是有意的。” 福临淡淡的说道:“无事。” “啊,风筝,我的风筝。”恍然听到玄烨的惊呼,大家都看向他。 刚刚只顾着讲话了,玄烨不小心线筒掉在了地上,长时间没有被人操控,风筝也被风吹得断了线。 静姝将线筒捡起来,递给了恪妃,然后缓缓对玄烨道:“额娘陪你去捡。” 玄烨点头,往风筝断了的地方跑去,静姝怕他摔着更是加快了步伐跟着他。 裳绾在身后道:“要不找宫女去拾吧,可小心些。” 只是两人已经跑远了,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 恪妃也是忧心得看着二人跑去的方向,想了想,还是抬步跟上,今日就不应该将丫鬟都留在宫中的,看了看裳绾和福临的身后同样也是空无一人,有些好笑,这是约好了的吗? 都是后宫的大主,身边却一个下人也没有。 裳绾拉住恪妃:“一起过去吧。” 恪妃看了看身旁的皇上:“皇贵妃娘娘和皇上在这边稍等就行,省得来回折腾。” “站这儿也是无聊,过去倒也打发时间了。” 福临虽然不情不愿,但是董鄂裳绾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有说话,对着恪妃点了点头。 恪妃只得放慢了步子,三人一同走了过去。 风筝斜斜的挂在假山上,中间有一层阶梯,不高,但是对于两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吃力。 静姝缓缓的走了过去,不敢碰前面的玄烨,怕他摔倒:“烨儿,额娘去拿,你不要乱动。” 玄烨看了看风筝有些逞强:“额娘,烨儿可以的。” “别……烨儿!” 静姝刚出声便看到玄烨从台阶上滑了下去,大声惊呼,身体快于脑子朝玄烨扑了过去,双手紧紧地护住他,怕他擦伤。静姝的鞋子本就很高,自己走路就很是吃力,现在在加上一个孩子,连带着从假山上滑落,静姝眼疾手快的将玄烨举起覆在了自己的身上。 “嘶——”身体着地,静姝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脚踝处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想是刚刚努力的稳住身体又从高处摔下崴伤了。 静姝努力的撑着摸了摸怀里的玄烨:“烨儿?你没事吧?可有哪里伤着了?” 玄烨吓得哭出了声。 恪妃他们刚到,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静姝半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不停啼哭的孩子。 福临瞳孔放大,恪妃和裳绾过来将大哭的玄烨抱了起来,柔声安慰。 福临走近静姝,微微得伸手,静姝指了指自己的脚,摇了摇头。 福临紧皱着眉头:“叫太医!来人啦!” 远处听到这边的动静赶过来的一众宫女太监被福临的表情吓得不敢吱声,慌忙跑去叫太医。 福临的表情有些扭曲,她用身体档的?她脑子里在想什么?这又不是她的孩子,自己身体什么样没数吗。 她救的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福临看了看一旁哭闹声快停下的玄烨:“怎么回事!” 静姝身子四处擦伤,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感更是让她额头不断的冒着薄汗,可是她也是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恪妃也是忧心,不知道现在静姝哪里受伤,不敢随意碰她,柔声问:“烨儿,告诉恪娘娘,额娘怎么了。” 玄烨哭的更大声,话语不全的道:“额……娘,额……额娘为了保护烨儿从假山上摔了下来。” 三人听到此话皆是大惊,看到地上的静姝死死的咬住嘴唇,手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裙摆,衣裳上好几处肉眼可见的擦破了,裳绾小心翼翼的蹲下来:“这……静姝……你。” 福临将董鄂裳绾拉了起来,俯身将静姝缓缓地抱了起来,触碰到几个伤处,听到静姝微微的抽气声,福临看了看怀里的她,倒是没见喊疼,恶作剧的稍微使了点劲。 “嘶……”静姝看着福临,不懂他这是何意,不管她就是了,这样将她抱起来又戏弄于他,他觉得很好玩吗? “现在知道疼了?”语气莫名,所有人一下都猜不透他这是何意。 福临命令道:“传太医到永寿宫。” 静姝环着福临的脖颈,缓缓地打量眼前这个人,他们虽有过肌肤之亲,但是这应该他真正意义上的抱她,很温柔,她甚至能清楚的问道他身上的龙涎香,悠远而又深长,秀气的眉头微微的皱着,静姝缓缓地伸手将那些微微皱起的纹路拂去。 福临看了看她:“怎么?又不疼了。” 静姝的声音很淡,淡的几乎轻如细蚊:“如果我不是博尔济吉特静姝,福临,你可会对我有情?” 福临脚步顿住,下意识的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将眼睛看向了别处:“你撞到的不是脑子。” 静姝将头复又埋进了他的怀里,是了,她不可能是其他人,他也只能是福临,是一个似清冷又淡然的帝王。 静姝的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福临看了看她,发现她像是睡着了,将怀抱收紧了些,步子也跟着降了下来。 偶尔路过几个宫女太监,看到远处抱了一个人均是吓得一愣,看清是皇上,又连忙跪下,准备请安的时候接收到福临传过来的警告眼神复又噤声。 福临也是搞不懂为何在别人出声的时候他总是会对着他们摇头,像是怕吓到怀中之人。 可能是可怜她?如果她不是博尔济吉特静姝?如果她不是博尔济吉特静姝,只是嫁给朕的一个皇后…… 福临对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惊,内心的愧疚和痛苦席卷而来,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这种如果。 恪妃抱着玄烨在福临抱着静姝走了很久后还是立在原地,同样一直立于原地的还有董鄂裳绾。 恪妃怕董鄂裳绾多心,笑了一下解释道:“可能是静妃她受伤了……所以皇上才,皇贵妃要不要跟随臣妾……” 实在不是恪妃多心,刚刚福临一把将她拉起来,转而温柔的将静姝抱起来的时候,恪妃也是吓得不轻,董鄂氏圣宠到极致,皇上几乎对其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这样的场面,恪妃也是第一次见。 董鄂裳绾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释然的笑了笑:“这样很好,皇上亲自送过去,本宫也好放心些,烨儿也是吓着了,你先带他回永寿宫吧。” 董鄂裳绾这一袭话说的滴水不漏,恪妃也看不透她到底是何意思了。 “那皇贵妃娘娘……” “本宫先回承乾宫等候消息,过会儿再去看静妃。” 看了看旁边跑过来的锦云:“锦云,回宫。” 恪妃缓声:“恭送皇贵妃娘娘。” 董鄂裳绾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可能也有着一半的惊讶,福临的动作的确是出乎她的意料,连她都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她们曾经发生过什么让福临看到受伤的静姝会那么恐慌,那样的眼神更像是怜爱。 裳绾看着远处缓缓的笑了笑,恐怕连福临自己都不能察觉他的这种小心思,他这是亏欠了她多少? …… 躺在福临怀里的静姝其实并没有睡着,甚至很清晰的感受到了福临的那些小动作,内心很温暖,甚至想要裂开嘴笑笑,但是她不能,因为一旦这样做了,福临就不会在抱着她了,扔了她也有可能? 微风缓缓的拂过,夹杂着些许的凉气,静姝却感受不到冷,许是他怀里传来的些许温度让她对这丝凉意感到无畏。偶尔几缕发丝会因为风的轻拂吹到她的嘴上,温柔的摇曳,一时之间她竟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她的头发还是他的。 他缓缓的走着,步子放得极轻,像是避免碰到她的伤处他几乎没有太大的动作,脚踝处还是会传来痛感,但是静姝好像也感受不到了。 他是温柔的,她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只是看对象是谁,隐忍又深情,这样的他让她越陷越深,就算是短暂,好像也想要抓住,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认为她是故意的吗? 恐怕对别人他也只会这样说…… 想着想着,眼皮倒是真的有些重,贪恋着片刻的温柔却也不争气的昏睡了过去。 三十一章 宫女 福临前脚将静姝轻轻放在塌上,后脚太医就赶到了。 福临拦住一众想要跪下请安的太医:“无须请安了,先看看静妃吧。” “是。” 福临站在一旁等着太医的诊断结果,有些焦急的走来走去。 看到太医转身过来轻声问道:“怎么样?静妃可有大碍?” 太医跪下说道:“回皇上,静妃娘娘身体各处皆有擦伤,这些擦拭上好的金疮药应该就会有好转,只是娘娘的脚踝扭伤的有些厉害,怕是伤到了骨头,短时间内得好生休养。” 福临皱了皱眉:“动了骨头?那是不是很疼?” 太医看了看皇上担忧的眼神,这个静妃娘娘据他所知原是不受宠的啊,皇上这个表情是? 太医迟疑了一会儿道:“应是疼,所以娘娘才会疲惫的晕了过去,但是只要今夜不发热,就没有大碍。” 福临更是不可置信的指了指睡在一旁的静姝:“你说她是晕了过去?她难道不是睡着了?” “这……”这让太医怎么回答?合着皇上以为这静妃娘娘只是简单的睡着了? 福临也是咬紧了下唇,要是真的疼她大可以叫出来啊,这一路抱回来她一声不吭的,她以为她没事了啊,现在又说是晕了过去,福临对静姝的真是又想掐死她又觉得她好像又有点可怜。 太医将金疮药放在皇上手里:“这可能需要皇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需要皇上安排人帮娘娘擦拭,娘娘的脚伤微臣已做了些许的处理,会每日来为娘娘请脉。” 福临气的拿过了金疮药又仔细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太医,有些面生,出声道:“你是太医院才到的太医?” 太医以为皇上是觉得他医术不精,有些慌乱:“回皇上,微臣是李太医的徒弟,名叫江怀,是不久前进入太医院的,皇上的病都是由李太医亲自操持的所以并未见过微臣。今日是因着李太医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平安脉,所以才是微臣赶来。” 福临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字里行间倒是实诚。长得白白净净,一副温文尔雅的气派。 福临:“原来是江太医,既是李太医的徒弟想必医术也不会太差,那就由你好好照顾静妃的身子吧。” “微臣遵命。”江怀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福临左右看了看,这屋里如今就剩了还躺在床上的静姝和左右站着的冰心玉壶,这两个丫鬟他倒是不熟悉,她的贴身丫鬟他好像只熟悉芍药,今儿怎么不在? 福临又探了探头,寻找的眼神。 冰心和玉壶交换了一下眼神,冰心上前疑惑的问道:“皇上可是在找什么?” “芍药呢?平日里不都是她陪着静妃吗?怎么今儿不在?” 冰心:“……” 福临看她莫名的眼神忽然回神,之前静姝为了请旨将芍药嫁给那个礼部侍郎还跟他闹了一阵呢,他怎么忘了。 将药交给冰心:“那你帮静妃擦药吧……”想了想,又将药拿了过来,咳嗽了一声:“算了,还是朕来吧,你们都出去吧。” 冰心和玉壶听到逃也似的出去,顺带将门关上之后,两人愣愣的看着对方。 冰心:“刚刚那真的是皇上?” 玉壶:“应该没错。” 冰心:“他要亲自给咱娘娘上药?” 玉壶哆嗦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 福临上前,缓缓的掀开旁边的被子,别开了脸,脱着静姝的衣服,随即又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别扭?她是朕的妃子啊,更可况现在人还晕着。 想着福临也就索性正视自己,也正视静姝雪白的玉肌,看了看身上的青紫,福临伸手抹上药膏擦在她身上。 静姝时而会轻轻的皱眉,每当这个时候福临都会觉得他是为什么要在这儿给自己找罪受,让丫鬟擦了不就完了,他还在这儿亲自伺候人,她以为她是谁啊。 虽然是这样想,手上还是放柔了许多。 将身上擦完,福临上下环视了一圈,这应该是他在宫里见到过的最瘦的身躯了,平时衣物遮盖倒还看不出来,如今没了衣物遮挡,羸弱的风一吹就倒。 左右还是夫妻一场,虽然与伉俪情深还差得很远,但是也算是相敬如宾了一些时候。 当皇后容不容易他倒是不知道,但是她当的皇后容不容易他倒是还略微清楚的。她一进宫就注定是一场悲剧,初次见到她时,她眼里的欣喜和憧憬他不是看不到。那双澄澈的眼睛里装着所有他没有的东西,也是不适合这宫里的东西。 微微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对她的不满到底是真的出于她本身的不好,还是出于自己内心深处难以逾越的那个坎。 她是福临最不想娶的皇后,是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个耻辱,是多尔衮和母后暧昧的象征,想到这福临又紧皱着眉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因为这,哪怕现在的这个皇后他也仍是不喜的。 福临快速的将她的衣裳合了起来,看了看她脚踝红肿的地方,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推门走了出去,对着门外的冰心和玉壶道:“她醒了可以备点粥,这是金疮药,记得早晚擦拭。” 走出去几步又吩咐道:“别说朕待过。” “是。”冰心和玉壶不敢怠慢。 恪妃是直接带着玄烨回了偏殿,因为不知道正殿内的情况如何,也不知道皇上到底走没走,不敢轻举妄动。 安抚好玄烨之后又将他哄睡着,才找碧落去打探消息。 得知皇上走后,恪妃去静姝房里看过几次,静姝仍旧是昏睡,半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也没有发烧。 恪妃叹了口气,应该也是许久没这样休息过了吧。 既是没有发烧,想来应该也无事。 福临从永寿宫出来之后就碰到了在永寿宫外接驾的小安子。 小安子:“哟,皇上,你可算是出来了,这是回乾清宫吗?” 福临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是在御花园陪绾绾下棋呢,如今天色也快黑了:“不了,去承乾宫。” 小安子:“好勒,摆驾承乾宫!” 福临摇了摇头:“不用了,朕走着去。”顺便清醒清醒。 身后众人跟随皇上的步子走着,福临想是有很多心事,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小安子也不敢出声询问。 倒是福临先出声道:“最近可是有招过宫女?” 小安子:“除了上次选秀时拨到各宫的宫女,近几日也就是有些个世家送进了一些宫女进来。” 福临:“可有比较机灵又贴心一些的。” 小安子有些含有深意的笑了笑,皇上这是想玩点新鲜的? 三十二章 寒枝 小安子仔细想了想自己之前见到过的:“想是有,这几次进宫来的宫女都不错。”随即又指了指前方:“这不,转头过去就是那群宫女住的地方了,皇上若是想知道具体的倒是可以亲自去看看。” 福临撇了撇嘴,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掌事姑姑估计也没想到皇上会来,正在训斥着一个宫女。 拿着一个扫帚打在一个宫女的身上:“你这个死丫头,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做事细致些,你竟敢打翻端去给贞妃娘娘的糕点?你有几条命啊,我……我今天我打死你。” 说着就将扫帚重重的挥着。 福临皱眉,吩咐小安子上前。 小安子:“大胆!皇上在此,岂容你放肆!” 二人看向这边,旁边正在来来往往的宫女也都停下手里的事对着福临在的地方跪下。 福临走近,问那个被打得低着头的宫女:“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倔强的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福临更是有些恼,这个脾气跟谁学的,跟静姝一模一样! 倒是那个姑姑掐了她一下,愤恨的说:“皇上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啊!” 宫女缓缓地抬头,脸上挂着青紫,但是可以看出来眉清目秀,想是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岁的样子。 “回皇上,奴婢并未觉得奴婢有做错,只是掌声姑姑总以奴婢是草原来的为借口,说奴婢行事鲁莽,时常这样轻贱奴婢。” 语气不软也不硬,没有委屈,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掌事姑姑立马接过去:“回皇上,奴婢不敢如此,实在是因为这个丫头行为一直乖张,今日又打翻了贞妃娘娘最爱的糕点,惹的娘娘大怒,所以奴婢才稍微的教训她一下,以示惩戒。” 福临:“私自用刑,如此的狠毒,后宫是你这样训诫宫女的?我看你这个掌事也不要做了,干脆去辛者库当差吧。” 掌事姑姑看了看旁边的小安子:“皇上……这……奴婢知错了,还请皇上能再给奴婢一次改过的机会。” 福临语气很平淡:“拖下去。” 随即又看了看这个宫女,性子倒是直爽:“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看到掌事被拖下去,也是有些对福临忌惮,怕她对自己也下手。 “回皇上,奴婢叫寒枝。” 福临:“寒枝?你是从草原来的?” 寒枝低声道:“回皇上,是的,奴婢来京城投靠亲戚的,谁料寻了许久也未寻到,于是便花了点盘缠在宫里谋了个差事。” 福临皱眉,虽然宫里这种行恩受贿的事不少,但是敢直接这么说的人,还是当着他的面说的人,也是找不出几个的,这个人还真是跟静姝一样有本事气他。 小安子听到此话后大惊:“大胆!你这……” 福临接过他的话:“你倒是直爽,小安子,送她去永寿宫。” 小安子听得也是一愣:“啊?” 福临打了他一下,重复道:“送她去永寿宫,静妃身边还缺个贴身的丫鬟,这个丫头从草原来,想是能说上几句话。” 单单就刚刚这宫女说的几句话来说,小安子都觉得就是有几个脑袋也掉不完。不知道皇上将这丫头送给静妃娘娘是意欲何为。 一时之间小安子也说不准这对静姝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看了看福临只得先答道:“是,奴家这就去。” 福临点了点头转身朝承乾宫走去,心里像是放下了一件大事…… 永寿宫内…… 静姝睁眼的时候就看着一个陌生的人站在床头,静姝倒是吓了一跳,缓缓撑起身子坐起来又感到有些莫名。 左右看了看发现冰心和玉壶都不在房内,外面天色也暗了下来,看这个样子应是二更天了,自己竟然睡了这样许久。 寒枝看着静姝醒了过来到了杯水向静姝走过来,微微道:“娘娘醒了?可有不舒服?先喝口水吧。” 静姝接过,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她,看了半响,又觉着的确有些渴了,喝了两口水迟疑的问道:“你是……” 寒枝像是知道她会这么问,淡淡的说道:“回静妃娘娘,奴婢名叫寒枝,是皇上派来陪着静妃娘娘的。” 静姝更是疑惑了:“皇上?” 寒枝替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今儿皇上在御花园碰到奴婢,觉得奴婢与娘娘性情相投,便将奴婢指派过来了。” 静姝点了点头,替她拢被子的动作倒是让她一瞬间想起了芍药:“你看着年龄很小,做事倒是机灵,怎么想着进宫了?” 静姝将手里的茶杯递还给她,她想是明白静姝在想什么一样,又走过去倒了一杯给静姝,道:“奴婢是从草原来投靠亲戚的,没找到人,就进宫了。” 原来是草原来的,难怪福临说她与自己性情相投了,看着也很直爽,也罢,留着吧。 静姝左右看了看,发现房内只有她们二人,正欲出声,寒枝便说道:“芍药和玉壶姐姐忙里忙外一天了,奴婢让她们去休息了,说是娘娘醒了去叫她们,娘娘可是要见她们?奴婢去……” 静姝笑着摇了摇头:“倒是你想得周到,既是睡了,就别叫了。” 寒枝:“奴婢给娘娘熬了点粥,娘娘既是醒了,喝点粥再睡吧。” 静姝点了点头。 寒枝端过来的时候,静姝摸了摸,温热的,不烫,也不冷。 “你是一直温着它吗? 寒枝点了点头:“不知道娘娘什么时候会醒,所以奴婢只好一直温着,可是变味了?要不奴婢再去煲一盅” 静姝拿起勺子缓缓的尝了一口,安抚的笑了笑:“没有,刚刚好。” 寒枝像是松了口气。 静姝:“给你安排住的地方了吗?” 寒枝点了点头:“冰心姐姐说永寿宫空的地方很多,让我自己挑选一间房就可以,我就住在娘娘隔壁,以后娘娘有事随时叫奴婢便是。” 温凉的眸子闪过一丝温度,静姝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发现比上午的时候痛感要明显很多,紧皱了一下眉,将食用过后的碗给寒枝。 寒枝半扶着静姝道:“娘娘的脚踝扭伤很严重,可能暂时下不了床了。” 静姝点了点头,她感觉到了。 寒枝从抽屉里拿了金疮药:“奴婢再给娘娘擦一次吧,这样明天起来能松些。” 静姝想了想,今日自己应该是被福临抱着回来的,太医应该也来过了,那烨儿呢?有些慌张的想要下床,寒枝看到静姝的动作,上前拦住:“娘娘这是干嘛?” 静姝有些着急:“烨儿呢?他在何处。” 寒枝想了想:“娘娘可是说三皇子?” 静姝急切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