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想奋斗了 如果说人生可以重来,宋轻云绝对不会参加公考。 他今年二十六岁,已经在W市前进街道工作两年了。月薪两千来块,加上各项补助、绩效什么的,超不过三千,日子过得紧巴巴。生活品质在这个有着四十万人口的县级市不好不坏,算是中游水准。 如果家里没出那场变故,他大概也会和其他同事那样,攒上几年,再让老娘赞助一些给个首付,娶妻生子,倒也算是圆满的人生。 事情就坏在他去世多年的老爹身上。 就在今年上半年,家里突然发了,还发得厉害。 宋轻云的老家在距离W市六十公里的地级市市区,他父母以前是干工程的,按照本地人的说法是个“揽子”,就是包工头。 老宋老板刚开始的事业干得有声有色,他从一个小小的揽子逐步发展壮大成一家建筑公司经理,最辉煌的时候,手头有着一百多号人马,四五个工程。 新世纪的头一个十年宋家就在老家买了大房,家里有两辆豪车,开一辆,扔一辆在车库吃灰。 可惜好日子不长,商场有风险,入行须谨慎。很快,他就在经营上遇到困难,工程款收不回来,各项开支见天如流水一般外泻,最后不得不遗憾破产退出江湖。 老爹大约心情抑郁所致,罹患重病留下一大堆债务撒手人寰 有鉴于父亲的人生经历,宋轻云做事一向求稳。大学毕业同学们都意气风发去一线城市,欲要大展拳脚,成就理想。他却偏偏去参加公考,还真让他给考上了,成为前进街道的普通公务员,上班族一枚。 平日里两点一线,跟着领导和同事在街道检查卫生、安全,为群众服务,有点累,。虽然杂事慎多,有的时候也让人烦心,好歹稳定体面没,而且挺好玩的。 就在今年刚过完年,母后大人突然开了一辆豪车莅临,将一个房本拍在宋轻云面前,下最后通牒,说她已经在本市给他全款购入一套价值三百万的别墅,另外,这辆车就是奖励他的通勤车。当然,也不是没有条件。 “宋轻云同志,你妈妈希望你能够在一年之内解决个人问题。否则,收回房子和车子。” 看到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母后大人,宋轻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上下端详着娘亲:“老黄同志,你是不是再婚了,这是在给我搞突然袭击啊?你单身这么多年,想要找个伴,我这个做儿子的能够理解,也支持。可组织一个家庭,关键是要看对方的人品和道德,人好比什么都好,有情饮水饱嘛……哎哟,你怎么打人了,还讲不讲道理?” 老娘开骂:“你这小兔崽子说什么呢,以为你妈我是在傍大款,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不像。”宋轻云笑嘻嘻地摸着被打疼的肩膀,还在不住拿眼睛看母亲。 老娘长得胖,还丑,霸道总裁究竟看上她什么了,真是眼瞎。 母子俩说笑了半天,宋轻云妈妈才告诉他实情。 原来,当年宋轻云父亲在世的时候在南方某地承建了一个楼盘,恰好碰到当地房地产爆累。甲方实在没钱付工程款,就把一栋七层烂尾楼抵给了他。 那楼盘位于荒郊野岭,平时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就这么砸老宋手里,搞不好要砸一辈子。 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事宋轻云母子都不放在心上。只记得在遥远的南方某山区农业县自家还有一栋楼,现在大约已经长满了草。 世上的事真是谁也说不清,就在去年,当地要开发一个旅游项目,把他家的楼给征收了,拆迁款达惊人的九位数。 这个时候,宋轻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当公务员了,假如当初公考的时候自己的状态不是那么好,面试的时候表现得不是那么精明强干,自己现在应该在老家当富二代。 睡觉睡到自然醒,漫随天边云舒云卷,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八二年拉菲喝一杯倒一杯,妹子见一个爱一个,却口口声声说平日只爱打熬气力,对于爱情丝毫不放在心上。 无聊的时候开车跑跑川藏线,洗涤一下被物欲玷污的心灵。 美气! 现在好了,朝九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周末还得加班,遇到紧急情况,随叫随到,这么辛苦究竟是为什么? 往日,宋轻云是个热情活泼的年轻人,工作上无论多困难,他都觉得很有意思。 此刻突然发现,一切都不太香了。 话虽如此,宋轻云倒没有辞职的想法。毕竟是受党多年教育,积极向上的新青年。不上班,回家当米虫,人不是废了吗?自己创业,拜托,他可不是这种人才,老爹当初的破产给他留下浓重心理阴影。 “我这样不好,我知道,可是……真不太想奋斗了呀!” 何以解忧,惟有暴富。 他现在富是富了,却突然失去了人生的目标,精神上神奇地抑郁了。 恰好,国家正在推行精准扶贫政策,前进街道下辖的红石村第一书记因为工作变动卸任,那地方还没有派驻村干部。 听人说红石村风景甚好,人也多,宋轻云又是个爱玩的人,便想尝试一下新鲜事物,就向上级主动请缨,获准了。 就这样,他成了红石村第一书记、驻村干部,为期两年。 今天是他第一天去村里的日子,小宋同志工作能力出色,也不要人送,就给村文书陈建国打了个电话,开了老娘慷慨馈赠的价值百万的SUV买菜车乘兴而去。 前进街道前身是市里的一个镇,因为镇中有个火车站的缘故,发展得很好。这几年,城区面积逐步扩大,竟和市主城区连成了一片。 经济规模一上去,自然就撤了镇编制,成立街道。 在这个县级市中,前进街道经济总量仅次于主城区的城关镇和工业新区,排名第三。 现在改成街道,将来还会进一步发展壮大。 大约是老天爷也不想把所有的好事都着落到前进街道头上,市里大笔一挥,在今年的撤并乡镇决策中,把某山区乡最贫困的几个村划给了前进街道,其中就有宋轻云做第一书记的红石村,美其名曰:富裕地区带动落后地区,先进带动后进——谁叫你们街道和红石村XX村接壤呢?什么,工业新区更富,给他们?开玩笑吗,工业新区和红石村中间还隔了两个乡镇,难道让那里变成飞地? 说是接壤,其实红石村和前进街道有五十公里,路程远得怕人——不到西南不知道中国之大。——往返一趟,开车就得两小时,一听到要驻村,街道同事都面带难色。大家都拖儿带女的,生活实在不太方便。 小宋同志去做这个第一书记,算是把烫手的热山芋给接过去了。 宋轻云倒觉得这条路实在短了点,沿途都是高岭大壑,山水怡人,他巴不得这风景长廊更长一些呢! 山路弯弯。 他走走停停,一会儿在溪流里泡泡脚,对着山谷长啸“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一会儿对着高山自拍;一会儿低头猛吸路边野花,发朋友圈“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少年心事总是诗,此间乐,乐无极。 宋轻云本就是一个文艺青年,大学的时候读杜拉斯、村上春树,参演加校话剧社团《雷雨》中的四凤。 沿途玩过去,他发现自己心情非常好,这预示这一个良好的开始,只是……汽车内饰有怪味。 所谓豪车就是贵,并不代表完美。 “要不还是把车还给老娘,我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可养不起这头油老虎。” 男孩子有钱就变坏,老娘给房给车却不给现金,宋轻云觉得这就是一个负担。 正走神的时候,突然,车下传来“沙沙”声向,车轮把许多颗粒状物质卷起来,打在底盘上。 接着,又有重物撞在车上,然后愤怒而凄厉地惊叫从车外传来:“拐了!” 宋轻云也同时心叫一声:“拐了!”背心顿时出了一层毛毛汗。 “拐了”是本地土话,并不是说让你拐弯,而是指“糟糕了,完蛋了,出事了。” 车祸,肯定的。 第二章 民风淳朴红石村 宋轻云狠狠踩下刹车,汽车在滑出去十几米总算停了下来。 路两边都是稻田,也是他运气好,总算没有冲下去。 说不紧张也是假话,从车里出来,他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平静下来。定睛看去,却见自己已经到了一处山间平坝,原野中山冈上散落着竹林、房屋,红石村到了。 正值秋收,地里的稻子都已收割,正是晒场的时候。因为是山区,平地有限,又贪图方便,村民就把新收割的稻谷晒在公路上。 这两年,国家拨了大笔款子搞村村通和道路硬化,红石村也有一条宽越四米的水泥路。 一百多户村民家家晒场,占了一半路面,绵延出去几公里。 宋轻云刚才开车的时候不小心,碾在人家的谷子上,溜了车。 再看后方,一个大约六十岁的老头提着一根棍子正对着他破口大骂:“瞎眼狗压我谷子,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显然,刚才那撞击声是老头的一棍敲在自己车上。 老头家开了一家小卖部,农村的小卖部除了出售村民日常用品外,通常还回放几张麻将桌卖点茶水,算是村民的社交场所。 看得出来,老头家的生意不错,里面坐了一桌打牌的人,还有几个正端着茶杯在里面吹风扇聊天。 此刻,他们牌也不打了,牛也不吹了,同时从里面冲出来,团团把宋轻云围住,也同样大骂。 “你怎么开车的,这么快,不象话?” “开个小吉普就了不起,为富不仁。” “赔钱赔钱。” …… 七嘴八舌,群情激奋。 做错了事就得认,况且自己还是这个村的第一书记。宋轻云是个热情开朗的好青年,看到晒垫上被自己碾出的一条轮胎印和糟蹋得乱七八糟的粮食,心中愧疚,忙道:“大爷你也别骂了,我刚才走了神不小心,是我的错,我赔我赔,多少钱。” 这年头谷子也不值钱,收购价也就一块多一斤,脱粒以后的白米三块。可这里交通不便,你就算有钱也没处买,更何况农民尤其是老一辈农民有强烈的粮食情节。 说罢,他就掏出了钱包。 看他愿意赔偿,那个老头脸色才好看了些,把手中的棍子扔地上,竖起三根手指。 “三十块,我给我给。” “什么三十,是三百。你是不识数,还是故意跟我装神弄鬼?”老头一脸戾气。 宋轻云一楞,就他刚才给人造成的损失来看,大约碾坏了一斤黄谷,给三十已经有足够诚意,没想到这老头一张嘴就是三百。 不用想,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敲诈了。 三百块对突然变成富二代的宋轻云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又不喜欢和人争执,如果换成往常,大概会息事宁人,掏钱认载了事。 可问题是,自己现在是红石村驻村干部,第一书记,如果这么被村民敲了一记竹杠,岂不显得无能? 以后还怎么领导大家脱贫致富奔小康? 再说了,他代表的是党和政府,一旦威信扫地,工作也没办法开展了。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温和地说:“老人家,各乡镇街道不是下了通知,不是不许在公路上晒粮吗?道路是用来行车和走人的,你们把路占了,出了车祸怎么办?就算没出车祸,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溜了摔了也不好。这事首先是你们不对,现在又问我要这么多钱,是不是有敲诈的嫌疑?不不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太好。” 宋轻云的镇定和这一番话让所有人同时一呆。 接着又笑起来。 “你还跟我说起大道理打官腔了,你谁呀?不看人,还真以为是个行市人。别说你一个青沟子,就算是镇长书记来了,我当他们就是个屁。”老头哼了一声:“什么车祸,什么摔了人,又不是人人跟你一样是瞎子,出了事只能怨自己倒霉。” “对,少废话,赔钱。” “不给钱,今天就别想走。” 众人又是一通叫嚷,没错,宋轻云这番话挺能唬人的。如果他今天穿得周武正王,或许大家还真被他给镇住了。 可惜宋轻云同志的母亲穷人乍富,上次来W市看儿子的时候给他买了一大堆花哨的衣服,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此刻,小宋上身穿着一件红绿印花短袖,下面是沙滩裤,戴着蛤蟆镜,花哨得如同圣诞树,一派夏威夷度假风,在村民眼中就不是个正经人。 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人之常情。说话中,看客把宋轻云团团围住,有人甚至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有人则挽起了袖子,只待等下翻脸便对肇事者饱以老拳。 情况不太妙,宋轻云忙道:“老人家,各位乡亲你们先冷静一下,让我先打个电话。”他准备掏出电话准备联系村文书陈建国,让他过来给自己解围。 驻村的事情一直都是陈建国和宋轻云联系的。 突然,老头一把抓住宋轻云的手腕:“想报警还是想找人帮忙打架,不许打。” 他是干惯了农活的人,力气大。 宋轻云只感觉自己好象被铁钳夹住,痛不可忍,顿时怒火上冲:“你这老头怎么回事,我报什么警打什么架,我就是打个电话,你讲不讲道理……哎哟……” “给钱,给钱。”村民见老头动手,七八只手伸过来。有人把他抱住,有人扭住他的腿,有人伸手去掏他钱包,分工协作,配合无间。 可怜小宋书记文弱书生一个,顷刻之间就被人缴械了。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满面铁青,说话也不囫囵:“你们,你们……你们太不象话了……” 老头打开宋轻云的钱夹子从里面摸了三张百元大钞,道:“我说话算话,三百就三百,不多要你一分。” 他倒是言而有信,盗亦有道……哎,就是个脾气暴躁老哥,谈不上盗。宋轻云接过皮包,苦笑摇头。 第一天上任就被村民来了一个下马威,看来红石村的民风挺淳朴的吗,以后想要开展工作,够戗。 他心中晦气,正要开车去村两委。 “去去去,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有这工夫多打一把麻将多赢点钱不好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吼。 第三章 山沟飞出火凤凰 闻言,宋轻云转头看去,顿时眼前一亮。 来的是一个穿着火红连衣裙,年纪大约四十出头的女人。 她有着山民少见的一米七十的身高,唇红齿白,体态匀称,别说在山村里,就算在市中,颜值也是相当能打。 站在那里,风姿隐隐。 宋轻云看了看周围葱郁的山林和清澈的溪流,不觉得感慨:灵山秀水,山窝窝里飞出火凤凰了。 吼完这一声,女人就冲上来,或拉或拽把大家朝小卖部撵。 “哎哟,疼疼,竹花,想不到你娇滴滴一个美人儿,手劲这么大,就不能对哥温柔点。” 女人唾了一口:“要温柔找你老婆去,滚蛋!” “哎,我老胳膊老腿,可经不住你拉,摔坏了你要赔……人。” 那个叫竹花的女人一指戳到另外一个的老头肩膀上:“死不正经,我可要跟三婶子说你天天偷看我。” “偷看什么,洗脚吗?”众人都哦一声,哈哈大笑:“散了,散了。” “去去去,你们欺负个外人算什么男人?”竹花把众人赶走,又训斥那个老头:“爸爸,你们这是干什么?传出去,人家怎么看咱们红石村,棒客窝子吗?” 棒客是本地土话,意思是强盗。 古时候这里出土匪,很穷的那种。全身上下只装备了一根棒子,见到过路人,上前一棍敲晕。 原来,竹花却是老头的女儿。 人很泼辣,倒不是什么火凤凰,而是火辣辣的朝天椒。 老头显然有点畏惧自家丫头,指着宋轻云,嗫嚅道:“他压坏我家谷子,得赔,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就是整人,在我这里得改。几两黄谷值什么钱,你就让人赔三百,可不占理,快把钱还人家。你究竟还不还,不还我可要毛了。”又笑着对宋轻云道歉:“不好意思,老年人就是这样,性子不好。” 旁边,老头哼了几声,无奈地把钱递了过去。 她这么一道歉,宋轻云心中的怒火平息下去。看得出来,这女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姐,事情原本是我的不对,该赔的,你算算,具体多少给个数。” 竹花的父亲插嘴:“你看,是他自己要赔,又不是我敲诈。” 竹花横了她爸爸一眼:“你住口!” 老头乖乖地用手捂住嘴巴。 她正要跟宋轻云说不用,手机铃响了,就接通电话,一边摆手示意宋轻云快走,一边对那头吼:“建国三老表,是是是,我是龚竹。什么,上头派来的第一书记马上到,你要办招待让我给你家送一瓶酒去,好好好,马上……还让我盯着路口,等人来了就通知你。” 红石村山高,村民通讯基本靠吼,无论男女老幼嗓门都大。 “什么,一辆蓝色的越野车,车牌是SL006444,咦,你等等。” SL006444正是宋轻云的车牌号码,打电话过来的正是村文书陈建国。 竹花挂了电话,绕着宋轻云转了一圈,又走到车头看了看牌照,果然是。 便惊讶地说:“你就是新来的第一书记宋书记,哎哟,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领导,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宋轻云看一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大姐朝自己不住鞠躬,反倒不好意思了。想伸手去扶,又想到男女之别,顿时手足无措:“别别别,大爷是跟我闹着玩的。别领导书记什么的,叫我小宋。” 龚竹:“什么小宋,你是咱们村最大的官儿,代表的是国家,我喊你宋大爷还来不及,哪敢叫小宋,我这不是茅房里打电筒照屎吗?不过,你碾了我家的谷子,得赔。这事你有错在先,说破天不给钱就走不了。我也不打你也不跟你闹,我找镇长去,实在不行我找市长,总有个说理的地方。” 说话中充满了讽刺,相当地不客气。 前头龚竹还知情达理,仗义执言,后脚就翻脸。 画风突变,让宋轻云愕然张开嘴巴:“这……” 龚竹一把夺走刚才她父亲退还给宋轻云的三百块钱,扭头对众人喊:“三爸、五叔、小牛,我今天如果就这么拿了宋书记的钱就是敲诈,咱们红石村的人做人做事讲的是一个理字。宋书记这次来这里扶贫,同情我这小店经营不易,要买我的东西。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开门做生意,哪里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你们帮个忙,把货装书记车上,对对对,就是那个白纸箱,上面印着‘皎皎’两个字的,一箱正好值三百块。” “好嘞。”众人哄堂大笑,将箱子硬塞进车中。 皎皎是卫生巾牌子。 骂人像女人是本地最大的一种侮辱。 在狼狈离开去村两委的路上,宋轻云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好几次差点撞到路边村民的篱笆。 “泼妇,没文化,没素质。” “当我是司马懿,你龚竹是诸葛亮,给我送女人日常用品,可恶!” 他心中突然奇怪,按说自己是村第一书记,也不是说害怕,龚竹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怎么也得保持尊敬。毕竟,自己代表的是国家和上级。 她前恭后倨态度恶劣,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敌人看待,这简直就是没来头啊! 究竟是为什么呢? 村两委位于平坝正中心位置,门口有一片麻柳树迎风拂动,为炎热夏日带来一丝清凉。 按照制度,村支委第一书记每个月要在驻村十天,其他时间则回本单位上班。 这里离城有五十公里,又都是山路,宋轻云只要下乡,就得住在这里。 不像其他离城近的驻村干部可以跑通学。 村两委是个大院子,粉墙青瓦,环境不错,估计生活条件颇好。看到眼前的一切,宋轻云心中的怒气也好了许多。 听到汽车声,立即就有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从里面蹿了出来,连蹦带跳,高声喊:“是不是宋书记,可把您盼到了。” 如果没有猜错,这人就是红石村文书陈建国。 宋轻云停下车,把头伸出去:“我就是宋轻云,别叫我什么宋书记,喊小宋吧,陈文书你好。” 第四章 队伍散了没办法带 “宋书记您好,我是陈建国。”小胖子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个头不高,很敦实。 他殷勤地跑到过来,给宋轻云开了车门,还将右手护在车门门楣上,似是怕宋书记下车的时候碰了头。 宋轻云哭笑不得:“老陈别这样,我就是个干活跑腿的,在街道屁都不是,机关里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大。” 机关里讲究行政级别和资历。 前进街道总人数三十来人,街道党工高官一人;街道办事处主任一人;街道党工委副书记一人、纪工高官一人、办事处副主任一人、武装部长、办事处综合治理专职副主任一人,办公室主任一人,干事七人…… 算下来,宋轻云是最年轻,职位最低的一个。 不到四十岁,他头上“小宋”这个称呼摘不掉。 陈建国腼腆而讨好地笑道:“宋书记你说的是啥话,你来就是领导,乡亲们还盼望这你来领导大家脱贫致富呢!” 接着就是一通恭维话,虽然知道他是可以讨好,但宋轻云心中还是有点得意。 陈建国今天为了迎接宋轻云的到来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换了一件白衬衣,口袋里还别了两支钢笔和小笔记本,头发梳成中分,尽显庄重稳妥,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就是……他打扮的风格看起来很古老,让人仿佛穿越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 和一身花的宋轻云形成强烈对比。 陈建国手脚也快,立即抓起宋轻云的行李,打开一个房间,麻利地帮他铺了床。 虽然宋轻云连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却拗不住他的热情,只能听只任之。 房间不大,是现浇水泥墙,地面还铺着地砖,带卫生间,干净整洁。水电都通,就是没有网络和电视。 宋轻云也不看电视,平时娱乐全靠手机,在他看来,有张能够睡觉的床就行。 现在干部乡下没有派饭的说法,村里也没有饭馆。陈建国就说午饭自己家婆娘做好会送过来,又道他已经帮宋书记借了电饭煲和电炒锅,等下就送过来,以后可以自己做着吃。至于酱油、盐巴、味精什么的,可去竹花小买部买。 宋轻云摸了摸下巴,去龚竹那里买东西?还是算了吧。 他实在有点怵那只朝天椒。 陈建国老婆叫高春容,也是个胖子,浑身上下圆鼓鼓的。两口子站在一起,那是大圆套小圆,夫妻同心。 高春容厨艺不错,虽然只是一份腊肉炒蒜苗,一钵烩牛皮菜,却做得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三人就在村两委的院子里就着包谷酒,边吃边聊。 宋轻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也需要从陈建国口中了解情况。虽说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但在山区,你不喝酒,就是瞧不起人,工作也干不下去,只能从权。 村两委总共三人,支书龚珍信,今年五十一岁;村主任也就是村长刘永华,四十二;文书陈建国,四十一。 还有治安组长,妇女主任和民兵、积极分子若干。 今天他们都没有在场。 看到陈建国两口子愧疚的神情,宋轻云倒不在意,说:“农忙刚过,书记和村长他们应该都出门打工去了。” “不是,不是。”陈建国说:“龚珍信龚书记病了,糖尿病,他家女儿住城里,不放心家中的老子,刚接过去看病了。” “啊,糖尿病了,严重不?” “倒不严重,就是眼睛生了白内障,说是要做手术摘除,估计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 宋轻云:“刘主任呢?” “那个那个……有事出远门,短时间也回不来。”说起刘永华,陈建国支吾起来。 宋轻云很好奇:“究竟出什么远门,村长长期不在岗好象不合适吧?” 按照国家政策,村长和支书是要领工资的,还有各项福利。你扔了手头的工作出远门,那可是违反组织纪律的。 陈建国伸手扶了扶眼镜:“宋书记,这事涉及到人家隐私,不好讲不好讲的。” “既然是隐私,那我就不问了。”宋轻云不是个八卦的人,也不想听:“不过,你能不能联系上村主任,这扶贫攻坚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他不在很多工作推行不下去。” “是是是,我下来就联系刘永华,不过……他的电话怕打不通,只能试试。”陈建国一脸正色的拿起钢笔,在他那本大红笔记本上做记录。 在刚才边吃边聊中,陈建国都是恭敬地拿着纸笔,宋轻云说一句他就记上一笔,搞得小宋同志很尴尬,制止了几次,人家就是不听。 旁边,陈建国的老婆高春容眼珠子一转,呵斥自家男人:“什么隐私,这事全村上下几百口人都晓得,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宋书记什么人,人家是大学生,也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啥事不知道?你隐瞒宋书记,就是对国家不忠诚。” 陈建国:“不能说,不能说的。” “你住口。”高春容道:“刘永华两口子不知道怎么扯了皮,一言不合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已经被他老婆龚竹赶出了家门,说是要离婚,现在也回不了家。无论谁打电话过去,就是不接,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啊!” 宋轻云瞠目结舌,他觉得脑袋有点发涨,红石村村两委,村长后院起火人间蒸发,书记白内障瞎子一个,短时间回不来,这工作怎么干? 火车开得快,全靠车头带。 现在车头消失,队伍散了。 宋轻云:“龚竹是不是村口开小卖部的竹花?” 高春容:“宋书记你也知道竹花?” 宋轻云:“刚认识,就才我来的路上和她有点误会。” 他也不隐瞒,就把刚才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又道:“陈文书,街道下了文,禁止村民在道路上晒场打扬,乡亲们这么干违反政策,也有安全隐患,等下咱们走访一下,劝劝乡亲们。” 高春容听完,叫道:“龚竹竟然敲诈宋书记,好大胆子,她这是故意的。哼哼,这个黑牡丹,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又凶,难怪刘永华要和她离婚。” “说这些屁话做什么,你可别乱嚼舌头。”陈建国站起身来:“宋书记,用不着走访那么麻烦,我在广播里吼一声就是了。” 很快,他的声音就从广播里惊天动地传出,回荡在整个红石村平坝。 “喂喂……咳咳……恩,呃……各位村民注意了,注意了。我是村两委陈建国陈文书,就是三祸,对,我的小名是三祸儿……” 本地小孩子都会取个贱名,比如“大狗”“二狗。” 陈建国在家排名老三,爹妈给他去这个名字,意思是说“这就是个祸害。”祸害活千年,算是美好的愿景。 陈建国:“市里三令五申,不许在机耕道晒粮食,耳朵都赶牛绿蚊了,怎么就不听?你们自己家里没有打谷场吗,偏偏要把粮食晒路上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不就是想凑个热闹好跟隔壁的小媳妇、壮小伙子说上几句骚话?别人干活谁不是光着脚丫子,挽起裤腿,汗水落地摔八瓣?你们好了,一个个花衣裳穿起,嘴红涂起,脸擦得跟猴屁股一样,不就是想让人多看几眼吗,不骚你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陈文林,我说的就是你,你特么晒谷子还穿着甩尖子皮鞋,不嫌捂得慌?让我看到,擤一把鼻涕上去信不信。” “一个小时后新任第一书记会莅临检查,所有人马上给我把谷子都收回家去,否则,泼粪了啊。” …… 院子里,宋轻云口中的包谷酒“扑哧”一声喷出去。 基层同志的工作作风简单粗暴又粗俗。 第五章 原来如此 看宋轻云咳嗽得眼泪都出来,高春容忙地扯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宋书记别介意,我家男人原本也是高中生,有文化。可在这村里和人说话,你不能来文绉绉那一套,别人也听不懂啊!就得粗,就得骂。” 宋轻云:“理解,理解。对了,刚才说到刘永华,你好象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高春容压低声音:“背后说人原本是不对的,我家男人也不许我在后面理别家小话子。不过,毕竟是村长,他家里的是就是全村人的事。” “对对对。”宋轻云倒是同意她的话。 高春容:“领导你晓得吗,这个刘永华是上门女婿。竹花你也看到了,长得好看吧,现在四十岁了,还跟狐狸精一样,除了有点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俊俏后生到她家门上去惹缠。不过,龚竹是独女,咱们农村的规矩,女儿嫁出门,娘家老人的养老都不管的。竹花放心不下她爹,就放出话了,说谁如果想和她结婚,就得入赘。咱们这一代人大多是独生子女,好人家的男人谁肯做上门女婿呀!可他刘永华就肯了。不过,正因为是上门女婿,自进门第一天起,他就被自家婆娘吃得死死的。竹花让他往东绝不敢往西。看他趴耳朵的样子,就不是个男人,还村长呢!” “那这次两人怎么又闹起来,刘永华还离家出走了呢?”宋轻云好奇地问。 高春容:“倒是不知道,估计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就在十天前,刘永华又跟龚竹吵架,被竹花抓伤了脸。他忍无可忍还了手,卷了铺盖连夜走了。无论是谁打电话就是不接,估计是气顶了心,说不好要离婚。” 宋轻云:“哦,原来是这样,可村长老不在岗也不是办法,得把他给找回来。” 按照村两委分工,村民主任负责全面工作,支书负责党建,文书负责公文往来记债。 村长不在,什么事儿都干不了。 高春容突然道:“刘永华一个外姓人,本来就不当这个村长。领导你也不用担心,反正过两个月就要换届选举,重新寻选一个就是。知道今天竹花为什么要敲诈宋书记你吗,那是想给你来一个下马威。” 宋轻云大奇:“我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给我什么下马威,莫名其妙嘛。” 高春容的声音更低:“刘永华前脚和龚竹打架离家出走,后脚上头就派宋书记你过来。是不是说,街道准备把他给换了,让刘永华在旁边休息,而宋书记就是为这事而来的。龚竹以前村长太太当着多威风啊,自然不甘心男人被拿下去,自然恨上你。您说,她能不整你吗?” 原来如此,宋轻云这才明白。 心中也是好笑。 村两委需要选举产生。 村支书一般由村党支部党员选举产生,如有特殊原因则由上级党组织委派。在开完支部换届选举动员大会后,由全体支部党员投票产生。 不同于村支书,村民主任的产生则要全体村民投票。 今年上半年刚举行了支部书记选举,不出意外,龚珍信连任。可惜,这老头突然生病,撂了挑子。 在今年下半年,还要进行村民主任换届选举。 正当刘永华后院起火的关口,上头突然派宋轻云来做第一书记龚竹心中就犯了嘀咕,以为他是来负责换届的。 自家男人干得好好的,换届估计也能连任。现在突然来了个宋轻云,她就怀疑上级想把刘永华给换下去。不然,一切按部就班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跑过来长驻? 山里农村妇女没见识,也弄不清楚政策,就把宋轻云当成了自己的敌人,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 宋轻云觉得自己有点冤,换届的事情还得大家投票,跟他可没有任何关系啊! “你这婆娘又在后面说人闲话,去去去,把碗筷收拾了,我还要向宋书记汇报工作呢。”陈建国从广播室出来,把八卦达人高春容撵走了。 “别说什么汇报不汇报,老陈,我就是过来负责精准扶贫的。” “你不是第一书记,什么是第一,那就是最大,比龚珍信书记都大。” 宋轻云开了五十公里路的车,又喝了二两包谷酒,午饭之后精神不济,也没力气和他多解释。就掏出自己的笔记本,连上打印机,进入了工作状态。 驻村第一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做考勤表。 他先是用打印机打了一份表格,贴在墙上,打了卡,然后让陈建国也来签字。 政务公开,雁过留痕。 接着,他又看了村两委的帐目和以往留底的文档。 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人也精神,就道:“老陈,咱们出门到村里逛逛,走走看看。”从头到尾陈建国都陪在他身边,斟茶倒水。 说了他几次,就是不听,弄得宋轻云很尴尬,只能听之任之。 “好,我就带宋书记去视察,等等……”说罢,陈建国提起中午喝剩的包谷酒,含了,“噗”一声就喷到他身上。 宋轻云骇然:“老陈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建国小眼镜里闪着光:“宋书记,咱们山里人蛮,让想顺利开展工作就得让人怕你。你弄一身酒味出去,别人一看,这位领导能喝啊!能喝的人脾气多半不好,惹不起惹不起。” 宋轻云口中荷荷有声:“荒唐,荒唐……” 红石村有人口六百三十二人,常住人口四百四十八,大多姓陈和龚,外姓人只有二十来家。 因为是大姓,所以,村两委成员也是从陈、龚两姓人中选举产生。 刘永华做为一个人人看轻的上门女婿能够做到村民主任一职,很奇怪。 不过,听高春容讲,刘永华畏妻如虎,这样的人给人委琐懦弱的观感,当初怎么会被人选为村长? 陈建国:“宋书记你还没结婚,这两口子之间的事情不明白的。任何人娶了龚竹这种大美人,那是前世修来的福,肯定要当祖宗一样供着。”说到这里,他竟是一脸的羡慕。 宋轻云不以为然。 他和陈建国今天下午的主要工作是摸一摸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底,直接上门去看看和人聊几句,如此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第六章 小宋书记的第一个工作日 从村两委出来,宋轻云发现先前道路上晒得谷子都已经收了回去,道路又恢复畅通。 显然陈建国在广播里的一阵怒骂和威胁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陈建国说这里的村民都是畏威不怀德,你得来硬的。越简单粗暴粗俗,越好使。 宋轻云虽然对陈文书的工作能力有些佩服,但心中却有点不是滋味。好好跟人说道理不行吗,何必这样? 哎,自己还真有点书生气啊。 宋轻云小年轻一个,来红石村本就是抱着放松身心,找到生活目标的想法。虽然有点游戏人间的潜意识,但既然来了本职工作还得做好。 他主要任务是扶贫,也就是说在两年的村委第一书记任期中,彻底消灭建档立卡户。 来村里第一件工作就是先把所有的贫困户摸一遍,符合条件的要对症下药帮助他们脱贫致富,不符合条件的要摘帽,有遗漏的得补上。 前头说过,红石村有人口六百三十二人,常住人口四百四十八,但建挡立卡贫困户竟然有八十五人,贫困人口达到总人口五分之一,比例大到惊人。 刚才从陈建国口中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宋轻云脑袋里嗡一声,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这两年,国家实行精准扶贫政策,市各局委部办都派出人员帮扶。别说普通工作人员,就算是正科级干部,也要下沉到第一线。 通常来说,一个机关工作人员要帮扶两个贫困户。最多不超过四户,毕竟他们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要做,要平衡好其中关系。 而宋轻云和他们不同,他即是驻村干部,又是第一书记,不但要带两个建挡立卡贫困户,还得让整个红石村彻底摆脱贫困。 这任务近乎不可能完成。 在村里走了几步路,宋轻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年轻人很多。 现在的农村有个特殊现象,因为地里的产出终归有限,光种谷子,每年每亩地总收入不过几百块钱,无法满足人们日益增涨的物质需求。所以,青壮年都出门打工,只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 在外面赚了钱,又习惯了现代生活,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城里买房安家。 城市化进程不可逆转。 这样一来,农村只剩下年老体弱的老人和留守儿童,人口越来越少,逐渐荒废下去。 宋轻云有的驻村的同事说他所在的村子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还有一百六十来人,现在竟然只剩了十三个老头老太,地没有人种,房屋也因为无人居住而坍塌——这就是和城市化相对应的乡村空心化。 和其他地方的空心化不同,红石村却实心化得厉害。 只见,路上行走的和地里干活的都是二十到五十的壮年,充满活力又让宋轻云揪心。 “老陈,他们天天呆村里做什么呀,光种地又挣不了多少钱,怎么不进城打工?” 陈建国:“出门打工,找不到工作呀?” 宋轻云大奇:“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中国这么大,到处都是工厂,到大城市去,满街都是招聘广告。现在厂子里缺人得厉害,不用你开口问,人家一看你像是出门务工人员,直接就动手拉,怎么可能?” 陈建国:“宋书记你什么人呀,大学生,当官的,可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见识。否则,他们也当官去了,又何必土里刨食。人离乡贱,大家胆子都小。” “可是,就算不想出门,在家也可以搞副业啊,把山里的土产运进城去也能增收啊。” 陈建国:“宋书记,咱们这里就这样的条件,要走一百多里路才能进城。骑摩托车吧,也得三个多小时,天亮出去,天黑才能回家,卖的钱还不够路费。” 宋轻云一阵无语,红石村之所以这么多贫困人口,除了村民观念保守的原因之外和交通不便,自然条件恶劣也有关系。陈建国的话也对,不是人人都是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而且,人一闲就懒了,习惯了伸手问国家要补助,精气神就没了。 太阳晒起,一元一个筹码的麻将打起,日子过得却也无忧无虑。 比如他和陈建国的去的第一户人家就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年人,看他的身体挺结实的,只要肯动脑筋,肯下力,怎么样也不至于穷成眼前这样。 这人叫陈中贵,名字里带着贵气,却穷得穿打补丁衣服,家里的两间瓦房都破得快要塌了,窗玻璃也碎了,就拿几张农用薄膜遮风挡雨。 陈中贵上面还有父母,父母现在跟着大哥,他一个人生活,也没人管。 他平时呆在家里睡懒觉喝野茶混日子,问为什么不出门打工,回答说身体不好,干不了。 问他为什么不种地,你家好歹有三亩地,一片山林,但凡稍微上点心,一年下来怎么能有三四千快钱收入,那不就脱贫了吗? 陈中贵懒洋洋地看了宋轻云一眼,说,我光棍一条,挣钱干什么。就算什么都不干,国家也要给我送钱送粮。那你说,我为什么要去受这个累,那不是傻吗? 陈建国:“这叫什么话,有你这样跟领导说话的吗?吃补助吃补助,就晓得吃补助,老实跟你讲,国家出政策了,要在两年内彻底消灭贫困人口。” “消灭我?”陈中贵大觉紧张:“是不是以后不发钱发东西了?” “肯定不发,知道怕了吗?知道怕,就好好接受宋书记领导。”说完,陈建国讨好地请示宋轻云:“宋书记,你看我说得对不?” 宋轻云和气地对陈贵说道:“穷不怕,只要你有志气,咱们一起想辙。放心,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相信总一天你能过上好日子。” 他说话的时候,陈建国又掏出小本本开始记录,宋轻云都懒得说他了。 陈中贵:“那我听书记你的,不过,你得依我一件事。你答应了,我就听你的。” 宋轻云:“您说。” 陈中贵:“领导发对象不,我都四十三岁,要绝后了。” 宋轻云无语:“只要你日子好过了,有钱有粮,再把你这房子修好,有了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 陈中贵:“那就是要发了。” 陈建国:“你听领导的话,就发,宋书记,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宋轻云不敢说话,生怕一开腔他就找小本本上记,落下铁证。 可怜自己还是寡公子一个,又从什么地方给陈中贵找个老婆? 看陈中贵穷成这样,懒成这样,瞎子都不会跟她结婚。 如果村里的其他贫困户都像陈中贵这样懒惰,只知道等靠要,这扶贫工作怕是推行不下去。 小宋书记心头有点窝火,也有点担忧。 事实证明他担忧不是多余,又走了几家贫困户,一听说是上头来人帮助扶贫的,主人家都是眼睛一亮,问是不是要送钱送东西,等得就是你,哎,现在正是秋收农忙出大力的时候,正好割几斤肉买一箱啤酒补充体力,有力气了才能干活。 什么,没钱只带了政策? 啥叫政策,这玩意儿当吃还是当喝,你哄鬼呀?去去去,不想跟你说话。 陈建国火了,骂道,怎么跟领导说话的,胆儿肥了,知道宋书记是什么人吗?咱们村两委第一书记,比刘永华和龚珍信书记的官儿都大,再瞎吵吵叫民兵把你捆了打。 对方却不惧,骂道,好一个三祸,有种你把我捆了,老子一无所有,被你捆了也好,反正有人管饭。 说罢,不留情面,扫地撵客。 陈建国见第一书记宋轻云面带不快,讨好地说:“宋书记,村里人就这素质,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体是村两委的损失,是全体村民的损失。” 这马匹拍得实在难看,宋轻云脸皮还没厚到那程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这样,整整一个下午,两人走了七家建档立卡贫困户。天气热,又是农忙,宋轻云看时间不早,就和陈建国打道回村两委,准备歇了。 陈建国人胖,腋下和背心有汗迹晕散开来,他的小本本也记满了小宋书记的指示。大约是他用的钢笔质量太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漏了水,搞得口袋上全是墨迹,可惜那件雪白的衬衣。 半路上,宋轻云看到旁边有一桌摇摇欲坠了的已经整体倾斜的青瓦木屋,不觉担心:“这是那个贫苦户的房子?” 完全也是第一书记的职责范围。 陈建国回答说:“这是我们红石村首富的祖屋,宋书记你要扶贫可扶不到他头上去。” 宋轻云问究竟怎么回事,陈建国说这家的主人叫陈尚鼎,名下有五辆重卡在跑运输,在市里有六套房子,千万富翁。也就是每年清明、春节回来一趟,扫完墓就回城,房子也没人管。 正说着话,路边竹林里跳出一个女人,一把抓住宋轻云:“可逮到你了,别想跑!” 这女人大约五十来岁,胖,非常胖。 陈建国已经是胖子了,站在她身边还小上一圈。 只见,女人唇色猩红,眼如铜铃,面如蓝靛,直如那庙里的四大天王。 宋轻云冷不丁被人控制住,吓得头皮一紧,身上的汗水也收了;“我跑什么,我怎么你了?” 陈建国大喝:“万新客你想干什么,造反吗,松手,你松不松手,你不松是不是,我让民兵捆了你。” 第七章 我要当贫困户 宋轻云:“老乡……大姐,有话好好说,请问你究竟有什么事吗,我们以前好象没有见过面吧?对了,你叫万新客……” 新客也是本地的一句土话,就是新娘子的意思。 这老太太看起来五十多岁,不像是刚结婚。想来她刚嫁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喊她万新客,喊着喊着就喊顺了口,这个名号也就跟了她一辈。 万新客:“我叫万月娥,你是新来的第一书记,这村最大的官儿,比村长和支书都大?” 宋轻云:“我就是个普通工作人员,来红石村负责扶贫的。和陈书记、刘村长他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分工不同。” “是扶贫的就好,宋书记啊,你可得扶我一扶啊,我的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我想死啊!”万新客张大嘴干嚎,虽然用尽全力,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旁边陈建国又急又气:“啥,扶你,你还要人扶?” 万新客继续干哭:“我那么惨,我要死了,怎么就不能扶,宋书记啊,你可怜可怜我吧!” 宋轻云工作两年以来一直都是在坐机关,还很单纯。他定睛看去,却见万新客光着的脚丫子上还沾着稀泥,身上的衣服也破烂,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显然生活在困窘之中。 不觉同情:“万月娥你不是建档立卡户吧?” “不是,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好,那我先去你家看看,了解一下情况。”扶贫工作市里下了硬指标,要在两年内彻底消灭贫困。也就是说,宋轻云这次来红石村,要把建档的八十五人统统摘帽,如此才算是完成任务指标。 指标是一回事,但不是目的。 精准扶贫的最终目标是消灭贫困人口,让所有人致富奔小康。总不可能你只管建挡立卡户,别人就不管了。 况且,因为这地方离城实在太远,又是山区,在建挡的时候说不定把万新客给遗漏了呢? 查漏补缺也是他的工作任务。 陈建国闻言,急了:“宋书记,我们还是别去了,去了也没意思,浪费时间。” 万新客大怒,唾了他一口:“三祸儿你这是居心要和我过不去吗,再废话,我跟你没完。” 宋轻云突然对陈建国有点不满,严肃地说:“陈文书,万新客家究竟怎么了,难道就去不得。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别的话都不用说了。” 陈建国见小宋书记生气,不敢说话,只无奈地摇了摇头。 ******************************************************** 先前,就在陈建国陪着宋轻云在村里走访贫困户的时候。 在小卖部里,龚竹正倚在小卖部门边磕着瓜子。 她心中窝着一团火,瓜子磕得飞快,每磕一颗就狠狠地把瓜子皮吐出去。很快,门口就落了一片。 龚竹是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一枝花,自小被父母娇生惯养,从未做过农活。她是家中独女,一旦外嫁跑再照顾不了老父亲。就算真嫁出去,农村人哪有不下地的,这才招个上门女婿。 结婚后,她男人也算是能干,除了种地还在外面务工,后来还做了村长,把一个家务弄得红红火火。 人不能老闲着,天天在家玩挺无聊的。加上儿子也大了,现正在市里读初中,住校,她就在家里弄了个小卖部,卖点日常用品。 另外,还在屋里摆了两张机麻,卖起了茶。 一来可以赚钱,二来人多也热闹。 渐渐的,龚竹家的小卖部成了红石村的社交中心。 秋收之后正是农民手头有钱的时候,往日这里早就高朋满座。今天却是怪了,大下午的,竟然没有一个人。 想来大家都应该是收谷子去了。 往常,村民们都只公路上晒粮,大伙儿聚拢了,一边打牌一边盯着晒场。今天因为新来的宋书记不许大家把谷子晒机耕道上,没办法,只能般回家去。 晒粮这种事不能离人,你得不停的翻,否则上面的粮食晒干,下面还是湿的。晚上搬回家湿谷子被热气一烘,几日下来就会发芽,一季的收成就完了。 这一下午至少少收入五十到六十块茶水钱,最重要的是宋轻云这一来,自家男人的村长一职怕是不保。 龚竹提起刘永华恨得牙关痒痒:“好一个姓刘的,你还敢跟老娘动手,想造反吗?还离家出走,有种走了就别回来。” 但无论他多可恶还是自己的男人,难不成眼睁睁看到他村长的位置被被人抢了去,我竹花的脸往那里搁? 正生气,就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青年男子低头走过来。 见小卖部空无一人,青年“咦”一声:“没生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黄二娃你是聋子,没听广播吗?”龚竹没好气地把手中的瓜子扔地上,又拍了拍手。 来的这个叫黄二娃的人是她这里的老顾客。 黄二娃以前当过兵,所以日常都喜欢穿部队里发的迷彩服和军用胶鞋,一年四季都是如此,遂成红石村一景。 他老婆在市里一家家政公司做保洁,挺赚钱。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十岁的女儿要读书,所以两口子分工,做老婆的在外面打工,黄二娃责在家负责孩子的学习的和务农。没办法,一个家庭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黄二娃家因为是外姓人,当年包产到户的时候分的地比陈龚两姓人少一大半。他的活少,加上家里经济还可以,所以每天下午都会跑龚竹这里打上三四个小时麻将,四五十块钱输赢,却也快活。 黄二娃一脸迷糊:“什么广播,我昨天晚上熬夜翻谷子,从十点就开始睡觉,现在才醒,午饭还没吃呢,竹花给我泡一碗方便面,加两根火腿肠,记帐上,等我老婆回来还你。对了,上头好象派了个第一书记,现在正和陈建国一起在村里走访,刚才来的路上碰到。竹花,那个书记看起来好年轻。” 小伙子惧内,每月零花钱只有可怜巴巴的三百块。 “去去去,你借了我两百块钱打牌还没还呢,等你老婆回来,看你怎么交代,还借?”说到这里,龚竹心中一动:“新来的书记叫宋轻云,他正在和三祸儿在村里走访贫困户?黄二娃,你快跑去万新客那里帮我带个话。这事如果办好了,那债给你抹了。” 黄二娃大喜:“要得要得。” 龚竹:“你看到万新客就跟她这么讲……” 她一边说,黄二娃一边不住点头。 第八章 两记重拳 宋轻云这次来红石村肩负着精准扶贫彻底消灭贫困的任务。 消灭贫困不留死角。 看万新客衣衫褴褛一脸愁苦,显然她就是这个死角,小宋书记大觉振奋,感到这是自己做出成绩的时候。 可等到了万新客家,他却瞠目结舌。半天,才问:“万月娥,这是你的家?” 万新客:“对,这是我的家,宋书记、三祸儿,你们客厅里坐,我给你们泡茶。宋书记,你烧烟吗?” 只见,眼前是一栋两楼一底的楼房,墙面上还贴了墙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万新客家的地坝打了水泥地,起了花坛,里面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初秋,繁花盛开,蜜蜂蝴蝶飞舞。 走进她家客厅,里面安了大空调,大电视,大冰箱,大真皮沙发。 万新客狠狠一抹眼睛,眼圈红了,显然正在酝酿情绪准备卖惨。 宋轻云现在终于明白刚才陈建国为什么说来这里是浪费时间,看万新客家的情况早已经达到小康,已经超过了红石村百分九十的村民。 万新客之所以穿得这么破烂,那是因为现在是秋收农忙要下地干活。 她还想做贫困户,天理何在? 宋轻云沉着脸:“万月娥,我问你,你现在月收入多少,你觉得申请贫困补助合适吗?” 旁边,陈建国插嘴:“万新客你可是有退休金的,胡闹什么?” 宋轻云又吃了一惊:“退休金?” “对,每个月有一千八十六十四块钱,旱涝保收。”陈建国用最简短的语言汇报了万新客家中的情况。 原来,这个万新客的男人以前是城镇户口,以前在县,也就是现在的市磷肥厂上班。退休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在去世前那年,她男人给她买了社保,现在年龄到了,退休金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她家的房子就是男人在世的时候建的,当时修楼房和买家具家电花了二十多万,很让人羡慕。 还没等陈建国把情况介绍完,万新客就骂:“三祸儿,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你这是想坏我的好事吗?” 说罢,就朝前踏出一步。 她身躯庞大,踩得地皮子一闪,陈建国面色就白了,惊慌地跃到一边:“万新客你想干什么,别动手啊!” 宋轻云:“万月娥,你家经济情况很好,不符合国家政策。” “政策,什么政策?” 宋轻云解释:“按照国家政策,家庭人均月收入不足三百才能成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你还有儿子是不是?你退休金每月一千八,已经大大超出。另外,看你家的情况,上级也不会批准。好了,我的话说完了,陈文书,咱们走。” “不许走。”万新客怒吼:“我是个寡妇,我死了男人。孤儿寡母,好可怜。你们这些当官的,只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姓宋的,今天我把话撂这里,你不给我个准话,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宋轻云反问:“准话,什么准话,你还想扣押我们吗?” 万新客:“你得给我写个保证书,保证我能成为贫困户,扣押,我就要把你扣下来,怎么了。” “不可理喻,请你让开。”宋轻云彻底怒了,一脸铁青朝门外走去。 刚走出去一步,万新客却故意和他一撞,然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开始高声干嚎:“打人了,当官的打人了。宋轻云是个贪官,鱼肉百姓。呜呜,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她身子大,一倒下去,顿时把门堵得严实。 宋轻云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情况,脑子都懵了:“陈文书……”没办法,只能向陈建国求援。 陈建国倒也干脆,以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罕见的矫健从万新客身上跃过,一道烟跑了。 “你……”宋轻云气到吐血。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小宋书记也学陈文书那样从万新客身上跳过去,撒腿就跑。 是非之地,不亦久留。这不是当逃兵,这是转进,这是战略性撤退。 总算脱离虎口,宋轻云正要加速,突然,从旁边灶房跑出来一个满面胡须拖着鼻涕的的中年男人,大哭:“你打我妈,你打我妈!” 说完,就是一记重拳打在小宋书记的背心上,打得他一个趔趄。 宋轻云又惊又怒:“干什么,把你抓起来……哎哟……还打……” 那中年男人又是一拳打来,正住宋轻云的左脸。 顿时,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两拳实在太重了,这人起码两百斤力气。 说抓起来那是不可能,这男人应该是万新客的儿子,看他模样,好象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真被人打出好歹,你也拿他没有办法。 求生欲让宋轻云爆发出所有的潜力,他脚一下一用力,几个起落就蹿了出去,一通猛跑,总算冲进一片竹林,脱离的虎狼窝。 再看,陈建国早已经等在那里,讨好地扶住他,问:“宋书记你受伤了吗?” 这家伙实在太虚伪太不讲义气,宋轻云大怒,也不客气:“你跑什么,有你这么干工作的吗?你不是一遇到事就说要让民兵抓人,今天怎么怂了?” 陈建国叹气:“宋书记啊,我不是说让你别来万新客家吗,你偏偏不听,可不能怪我。也怪我,没来得及跟你汇报。今后你得小心一点,万新客这人难缠得很。你说抓她吧,抓了她,她把儿子朝你手里一塞,你还得替她照顾孩子。” 想起刚才那满面虬髯的猛恶大汉,宋轻云问:“万新客的儿子怎么了?” “有点弱智,小时候发高烧烧出了问题。宋书记,刚才不是我不管你一个人跑了,实在是惹不起实在是害怕啊!”万新客是村里有名的泼妇,儿子又有点疯,一想起她的可怕,陈建国脸色发白。 宋轻云对这个临阵脱逃出卖队友的混蛋意见很大,怒道:“你真没担待,不是个男人。” 说罢就拂袖而去。 小宋书记虽然年轻没有工作经验,但也知道这陈建国除了口才了得能吹牛外,其实也不是个可靠和能做事的人,实在不是个好队友。 第九章 卫生书记 要想摸清楚村里的情况,要想顺利开展工作,还得和村长刘永华和支书龚珍信配合。 问题是这两位老人家,一个正在做白内障手术,短期失明,不好去打搅。另外一个索性就被老婆给打出家门,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飘。 不想理睬陈建国,宋轻云一个人又去拜访了几家贫困户摸情况,眼见着已经到了傍晚,就回到村两委。 陈建国自知理亏,却不在,但他还是送来一套炊具,就放在宋轻云卧室门口。 红石村条件艰苦,也没有饭馆。 宋轻云不想去龚竹小卖部买方便面。 还好他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零食,啃了几条士力架,总算把饥火压下去。 “好了,算是到红石村报到了,明天回城里去,过两天再来。来的时候,得把柴米油盐准备好……对了,再买个冰箱,要大的。两年时间至少有三分之的天数要呆在这里,得自己做饭……好苦恼。” 红石村海拔据说有一千二百米。 别看白天的时候热得吓人,但太阳一落山,气温急剧下降,大约只有十四五度,倒是个避暑胜地,这一夜睡得分外香甜。 天亮的时候,起床一看,东边有隐约晨曦透来,照在山岩上。 红石村是典型的丹霞地貌,周围的山都是砂岩和页岩,被阳光一照,红艳艳,通红如血,风景极佳,因此得名。 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再看平坝中,散落的民居,阡陌交通,炊烟袅袅。 一副优美的田园画卷,还贫困就没道理了。 文艺青年宋轻云咳了一声,想要做诗,憋了半天,只得一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村两委大门那边传来。 宋轻云走过去一看,顿时气炸了肺。 却见,自己那辆SUV不知道什么是被人贴满了卫生巾,白花花一片看起来很搞笑。 不用问,这些卫生巾都是昨天龚竹强卖给自己的。 宋轻云是个爱干净的人,父亲当年因病去世给他很大打击,所以,他年纪轻轻就非常注重养生。 这辆新车内装饰的味儿有点重,所以,他昨天晚上把车窗都打开了散气。村里治安很好,也不怕人偷。 也因为如此,昨天夜里不知道那个混蛋东西偷偷跑过来,给自己来了这一手。 围观的群众有老有小,看到宋轻云过来,有孩子叫了一声:“卫生巾书记来了。” “宋书记,爱卫生,勤洗手勤洗衣,呵护轿车没月经……”小屁孩们还唱起来。 大家都是一通轰笑。 宋轻云的脸气成紫色,沉默地撕掉所有的卫生巾,开车走了。 才来红石村一天自己就被村民这般作弄,是可忍,还得再忍。 如果没猜错,干这事的人不是龚竹就是万新客,其中万新客的嫌疑最大。 车过龚竹的小卖部,她对着宋轻云的车屁股脆声声喊:“走啦啊卫生经书记,走好啊,走了就别回来了,咯咯咯咯……” 宋轻云狠狠地砸了方向盘一拳,差点把气囊打出来:无聊泼妇,辱我极甚! 开了十来公里,他的心绪平静下来。忍不住一笑,喃喃道:“这样就想让我退缩?幼稚,我还真跟红石村铆上了,不把你们都都弄成有钱人,宋轻云绝不收兵。” 路实在太远了,他在下午才回到市区,也没有去单位,先在出租屋迷瞪了两个小时,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拨通同事乔安的电话:“小乔下班没有,是不是在你家门市,啊,在啊,我马上过来蹭饭。” 宋轻云老娘馈赠的那套房子正在装修,工程浩大,估计还得半年才能装好。装好,又得敞气通风半年,所以,他依旧住在出租屋里。 老娘每一两周会跑这里来一趟,一来是看看儿子,二来监督装修队。 乔安是个女孩子,比宋轻云小一岁,但早他两年考进街道,算是他的老前辈。 两人年龄相当,平日里也谈得来。 她的家境不错,老爹开了一家电器商场。因为大学时学的是经融,家里就让她肩负起商场会计一职,也不开工资。 宋轻云来找她就是想买个冰箱。 “冰箱啊,你们那里太远,不送。”乔安板起指头给宋轻云算起帐来。说,你选的这个冰箱属于商场里最便宜的,我卖你一台只赚五十块钱,完成厂家的销售任务后才能返点一百。红石村那么远,跑一趟,油钱、汽车折旧、人工一扣,根本就没有赚头,你还不如从旁边的乡镇电器商场买一台。 宋轻云:“最近的乡镇离红石村也有三十公里,和从你这里买又有什么区别?” 乔安摇头:“是啊,地方实在太远,交通不便,确实制约了红石村的发展。宋轻云,你这次去红石村精准扶贫工作怕是不好展开吧,要不要姐姐指点指点?” 宋轻云笑道:“你先说路远不想送货,现在又说要指点我,还不是想我请你吃饭。算了,我请,时间已经不早了,叫上小邵,咱们去吃烧烤。” 得,自己本打算过来蹭饭,反被人倒敲一笔。 乔安有点不快:“叫小邵做什么,没劲。” “还是要的,咱们毕竟男女有别,单独吃饭,被小邵抓了,怕是要被他打。” 乔安气道:“小邵就见不得我跟别的男的在一起,他心眼小得像芝麻,看到他我心里这火呀就压不住。” 宋轻云:“好了好了,你也别秀恩爱,表面上恨得人家牙关痒痒,见了面一口一个邵哥,不知道叫得多嗲。” 小邵是本地土族,和乔安青梅竹马,现在民政局上班。 宋轻云在街道负责的民政这一块,和他经常打交道,关系很好,属于在一起开黑,一切发牢骚骂上司的老铁。 小邵相貌平平,最大的安好逛街看清凉美女,加上他又不爱戴眼镜,一看人眼珠子就要掉出来那样,被宋轻云喊着“小骚”这个外号自然不能叫乔安晓得,否则这哥们儿日子不好过。 乔安很凶,自从和小邵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就把男朋友吃得死死的。 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小邵,宋轻云还真有点想他。 小邵现在也在驻村精准扶贫,负责四个贫困户,算是前辈,宋轻云有心向他请教。 找了家烧烤店,刚坐下,小邵就过来,立即和乔安腻在一起。 宋轻云实在看不下去:“喂喂,你们注意点好不好,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呢!邵前辈,小弟现在是红石村第一书记,刚去了两天,有点懵,正要向你请教。” 第十章 各地情况不同 小邵忙摆手:“请教个啥,扶贫这活儿根本就没有经验可以借鉴。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情况,要因地制宜因人制宜。比如我去的那个村吧,距市区只有十四公里,开车二十分钟就到。村里人都在市里打工,日子过得不错。村中的贫困户之所以贫困,大多是因病致贫,或者家中无儿无女的鳏寡老人。生了重病的贫困户咱们想办法给他上医保,孤寡老人则申请政策送去养老院和福利机构。另外,就是向他们宣讲用水安全用电安全,实话跟你说吧,我去那里主要工作就是给几个贫困户换电线。” 他负责的几个老人因为家中没有劳力,经济上也有困难,家中的电线都已经老化,用电笔一打就亮灯。 “比如今年上半年,我去一个贫困户家。刚一跨进门,身上的寒毛就竖起来了,摸什么都麻手,吓得我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脱衣服,劈劈啪啪都是火花,整个人都带静电了。那几天我都不敢去找乔安,生怕她对我来电。” 听他说到这里,乔安骇然,宋轻云忍不住哈哈大笑。 确实,W市各乡镇街道的发展情况不同。 W市境内百分之七十是山区,可境内有一条大河,古时水运便利。建国后通了公里通了铁路。最近十年,市里还修了高铁。 如此一来,富裕的乡镇和街道当真是富得流油,比如市府所在的城关镇,现在的城关街道;宋轻云上班的前进街道;又比如工业新区。 可是,W市山地多,海拔高,气候恶劣,交通落后,山区乡镇却穷得要命,各地贫富悬殊。 正因为这样,精准扶贫这事各乡镇都没有统一模式可以套用。 小邵所在的村子主要是落实政策,保障老人的安全,给予人文关怀。 宋轻云所在的村的贫困户多是青壮,却要扎扎实实地帮助他们脱贫致富,工作量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 而且,说来丧气的是,人家只负责四户人家,自己一帮就要帮八十五人。 想到红石村竟然有那么多贫困人口,小宋书记就头皮发麻。 小邵却说:“宋轻云,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宋轻云不解。 小邵:“你想啊,这么大一块硬骨头如果被你给啃下来,那可是天大的成绩,将来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得,能有什么前途,我就是个干活儿的。如果实在羡慕,我可以把这个村第一书记让给你家乔安。” 乔安大惊,叫道:“这是能让的吗,宋轻云,咱们可是好朋友,你可不能害人。”红石村是人去的地方吗,我就是一个弱女子也没有什么志向,家里那么大一个电器商场还得帮忙做帐呢! 红石村贫困人口实在太多,如果派驻村干部,以四人一个干部计算就得十来人,街道哪有那么多人手。 宋轻云在街道资历最浅,手头的活最少,不派他还能派谁?索性把村第一书记的担子给挑了,全面负责。 小邵:“宋轻云你这次去做村第一书记,关键是别让人投诉。” “别让人投诉,我不太明白。”宋轻云一脸的迷糊。 小邵:“我刚遇到一件事,被人给投诉了,弄得很狼狈。” 事情是这样,他所在的村上世纪退耕还林的时候因为国家有补贴政策,所以很多老百姓就种了树。 其中种得最多的是巨桉。 这玩意儿生长速度惊人,只要给肥给水就见天蹿个儿,三年成材。行情最好的时候一棵树能卖一百多块,到如今,价格下落,好歹也能卖四五十。 看到其中之利,不少农民不顾干部们的劝阻,直接在自留地上种树。 二十年过去,后患来了。 巨桉就是个抽水机,很快,往日的良田失去了肥力,变得干旱,地也废了。 于是,国家对现有巨桉造林不再给予任何政策支持。 但村民却不依。 小邵是驻村不是主要负责四个贫困人口的脱贫工作吗?按说,村里的事情也不归他管。但老乡却不管这么多,你不是上头派来的吗,你比村长都大,退耕还林的补助我得找你拿。不给?我告你去。 于是,今年上半年,小邵竟被人堵了几次家门扯皮,还被连续投诉四次,写情况汇报写到手软,憋了一肚子气。 听他说完,宋轻云笑道:“这个倒不用担心,我去的那个村子的机耕道也是上前年村村通工程才和大路接一起的。在此之前,村民就没有种巨桉,成材之后没有路也送不出去呀。” “不是这个问题。”小邵摇头:“这精准扶贫工作不是每年要进行一次评估验收吗,怕就怕在评估的时候出鬼,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糟糕了。” 宋轻云不以为然:“只要我们工作做得扎实,能够确实让贫困户脱贫,就不怕。” “幼稚。”小邵说到后面已经是痛心疾首了:“就拿我做反面典型把,我跟你说个事可以做前车之鉴。” 原来,精准扶贫这事每年都会有一次评估验收。 负责验收的巡视组都是从外市县派来的,大家交叉检查。 去年年底,验收人员找到小邵负责的一个贫困户,问:“老乡,对于邵同志的帮扶工作,你满意吗?” 小邵的工作其实干得不错,和老乡也建立起了感情。 那人在检查组面前很是感谢了小邵一番,然后不住点头说:“满意,满意。” 事情到这里,或许也算圆满,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合格。 小邵不服气,就去问究竟什么地方有问题。 检查组说,老乡只说“满意”而不是“很满意”“非常满意”按照程序,你的工作没有做到位。上级就是这么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 “啊!”听他说完,宋轻云下巴都要掉地上。 他背心全是汗水,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就红石村几家贫困户对自己的态度,别说“非常满意”只怕连“满意”都不会说。 真碰到来检查,死定了。 世界上的事你是越担心越出鬼,回城上了两天班,正当宋轻云打算回红石村的时候,他被人投诉了。 投诉他的正是万新客。 第十一章 反正就是你不对 在机关上班最大的好处有食堂可吃。 宋轻云单身狗一枚,不会做饭,在红石村的日子只在陈建国那里吃了一顿,另外一顿以零食对付。 现在回来上班,感觉炊事师傅的手艺好象比以往好了许多。 按照驻村扶贫制度,他每月要在红石村呆十天,在街道上十天班。 在单位呆了两天之后,宋轻云有点烦了。他生性活泼,是个喜欢做事的人,在办公室坐不住,便寻思明天再去红石村。 这天中午,他刚要去食堂,乔安就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宋轻云,陆主任找你,就在办公室,看他脸色好象不太好看,说不好你要被刮胡子。” 刮胡子是本地土话,意思是被人批评后脸上火辣辣像是被人用刀片刮过。 宋轻云有点意外,也不在意:“老陆找我,我正饿着,可没有精神和他唠嗑。” “你还是快点去吧,陆主任这回是真的冒火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真的要小心点。” “好的好的,你真唠叨。” 陆主任就是前进街道的街道主任,他以前当过教师,话说,为人和气,跟所有人都说得来,是个老大哥式的人物,宋轻云还真不拿他当领导看。 进了办公室,就看到桌上放着一盒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得很。 宋轻云笑嘻嘻问:“领导亲自吃饭呢?”说罢就歪歪斜斜倒在他对面的沙发上。 “这事能代劳吗?”陆主任突然一拍桌子,骂道:“宋轻云你站起来,少在我面前吊儿郎当。” 和气人发起火来挺吓人。 别看老陆平时跟菩萨一样,此刻怒发冲冠,尽显师道尊严。 宋轻云下意识腾一声站起来:“主任,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陆主任又在办公桌上拍了一下,回音袅袅,清脆响亮。 听得宋轻云脖子一缩,讷讷道:“主任,你有高血压,别激动啊!真犯了病,我可背不动你。我说,领导,你该减肥了。看看你,今天中午的菜都是高胆固醇。我得批评一下你的饮食习惯。” 陆主任餐盘里除了一份米饭,还有一份回锅肉,一份炒腰花和一份红烧肉。反正就是看不到一点绿色,很豪横。 “你……”陆主任须发皆张,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你这是在咒我得病住院?” “我哪里敢啊,主任你喝茶吗,我帮你续水。” 老陆被宋轻云的厚脸皮彻底打败,无奈地摇头:“每次跟你说事都这副模样,真当我不打笑脸人?” 他接过宋轻云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宋轻云,你被红石村村民万月娥投诉了,人家直接打了12345心连心热线,说你欺负人,我需要一个解释。” “万月娥,投诉我,她投诉我什么?”宋轻云心中大奇:“我可没怎么她。” “没怎么她,没怎么她人家干嘛投诉?”陆主任哼了一声。 陆主任说,万新客前天打了地区的12345热线,说她家穷,又有个痴呆儿子,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评贫困户,找到驻村干部。可是,第一书记态度蛮横,张口就骂,说了许多嫌贫爱富的话。 万新客道她当时就掉下了眼泪,两母子抱头痛哭。 下来后她越想越气,就拨了心连心热线,讨要说法。 “当时就掉下眼泪,抱头痛哭,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宋轻云很惊讶:“主任,我这人你是了解,怎么可能工作作风蛮横,还有那个万新客根本就是个泼妇。” “你这人就是不正经,倒也蛮横不起来。” “那不就是,这万新客家里富裕得很,自己又有退休金,根本就不符合帮扶条件,她就是想占便宜。你不答应,她就跟你胡搅蛮缠,主任,冤枉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宋轻云叫屈,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凑过去。 “走开点,别凑得这么近,我一看你这副模样就知道你在琢磨我。”陆主任提高了警惕。 他拿过宋轻云的手机,看了看里面所拍摄的万新客家的情形,摇头不语。 宋轻云:“事实胜于雄辩,主任,你老家祖屋有这么漂亮吗?” “我祖屋就一间破瓦房,都快倒了,自然比不了。” “那不就是,陆青天,你可要替属下做主啊!委座,救命啊!” 陆主任实在见不得宋轻云这副模样,大骂:“不管那万月娥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既然被人投诉,肯定是工作没有做到家。是是是,万月娥家的经济条件是好,可经济并不能代表她的日子就过得好,肯定有什么地方困难,没准是心理或者精神上有困难。你作为第一书记,就是要为老乡服务,说一千道一万反正就是你的不对。这事对你是个教训,也是在提醒你,群众工作无小事。” 宋轻云:“是是是,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领导,你说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写个情况呗,热线办督察办那边等着要。不然,他们肯定天天催办督办,你跑村里去眼不见为净,合则让我顶在这里?” 12345心连心热线设在地区,接到投诉之后会移交到本市热线办督察办。 热线办再转到单位让街道处理,处理完再写个材料送过去。 “写材料?那可不行,我就不会写啊!”宋轻云叫苦:“主任,你懂政策,又是老师,要不你写。我没有工作经验,怕写得不对被打回来,那不是耽误事儿吗?” 陆主任大怒:“你还赖上我了,这可是你捅出的漏子。你让我帮你写,事情都没有处理完,写个屁?滚蛋,万月娥的事你没处理好就别回来了。” 看他是动了真怒,宋轻云不好再刺激他,只得起身告退。 “站住,这盘饭给你吃,端走。”刚才被宋轻云说自己三高,又是要背去医院抢救什么的,陆主任顿时觉得饭菜不香了。 就决定中午吃个苹果对付了事。 他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轻食主义减肥。 “哈,我就说陆主任你是个好人,骂我的娘还请吃饭。主任,你下次什么时候骂我,说好了,约在饭点的时候。” 看着宋轻云得意洋洋的背影,陆主任无赖摇头:混蛋宋轻云……就是个皮猴儿。 这让他想起自己年轻当老师的时候教过的那群学生,一样的活泼跳脱,一样的精神饱满,一样的青春洋溢。 这小子第一天去驻村就被人打被人投诉,干劲真足。 锻炼一下倒是个能够做事的。 第十二章 挺有意思的 宋轻云并不知道陆主任其实挺器重他的。 他一个小年轻在所有人都推脱的时候,毅然去啃红石村这块硬骨头,难能可贵。 陆主任并不知道的是,宋轻云之所以去那里,纯粹就是不喜欢坐机关,他就是想去那山青水秀的地方玩。 吃过午饭,写了个材料,介绍了万新客的情况交上去之后,宋轻云就开车回了红石村。 这份材料递上去肯定是过不了关的,还得去找万月娥当面解决。 “万月娥,听说你打了热线电话,我如果在工作上有什么错,你可以立即指出。”看到万月娥,想起她那天的蛮横,宋轻云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害怕。 你万新客要想死缠烂打,陪着你,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宋轻云这两天也检讨过自己,他上次确实对万新客心怀畏惧。可你畏惧也没用,你躲事事情就不找你了? 倒显得没有担待的样子,长此以往,还怎么开展工作? 万新客什么人,她从嫁到红石村来就和婆婆吵架和邻居吵架,吵了三十多年,战斗经验丰富。 既然宋轻云你要吵,奉陪到底。 “我就是刚听说了有12345这个电话可以打到市长那里,好奇,试一试。” “试一试?” “对,试试。电话一打通,那边就问我什么事。你想啊,我如果说没事,那是不是不太好,辜负人家一片热心。想了想,就只能投诉宋书记你呐,还真有点对不住你。”万新客讥讽地笑起来。 宋轻云:“你这叫什么话,还想了想,只能投诉我了。万新客,你这是在报复我。你的情况根本就不符合贫困户标准,这事说破天也不行。” “那我就把天说破呀,我隔个三天五天就打一次。” 宋轻云脑袋都大了,不觉气馁:“万月娥,万同志,你家里条件这么好,又有退休金,要这个贫困补助做什么,一个月也才三百块钱,有必要吗?你拿了这钱,别人怎么想,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怎么想?” “你是傻啊,谁会嫌自己的钱少。每个月三百块不少了,够我们两母子一个月的生活费。宋轻云,你那么有钱,怎么还上班赚工资啊,倒说起我来?” “我……”道理说不通,宋轻云没办法了:“反正这事就是不行,你要胡搅蛮缠,甚至把我扣你这里都可以,随便。” “才没那精神扣你,反正有国家给我做主,你不解决我的问题,心连心热线就会找你麻烦,我费那劲做什么?” “你……”真是岂有此理莫名其妙,小宋书记愤然拂袖而去。 从乔安那里买的冰箱早两天已经送到村两委,放在他的房间里。 宋轻云来的时候买了两只鸡,十斤牛肉和十斤猪肉。还有一大堆调料,盐、味精、鸡精、老干妈、胡椒、辣椒面、酱油,把冰箱都塞满了。 至于平日里吃的蔬菜,直接向村民买就是了。 煮饭这事不难,宋轻云把米淘了,放进电饭煲里加上水按下开关就行。 至于做菜,抱歉不会,只能水煮,然后用老干妈蘸了吃。 他便煮熟一只鸡,切了块,摆盘,拍照,准备半夜里放在群里让朋友看。 正忙得不亦乐乎,就看到外面有眼镜片的光一闪,接着又消失在黑暗中。 宋轻云没好气地喊了一声:“饭刚做好,我带了两瓶酒,陈文书,要不咱们一起喝点?” 话音刚落,一条人影才尴尬地走进屋来。 果然是陈建国,他尴尬一笑,把一捧牛心白菜放桌上:“宋书记,这是我家地里种的,给你摘了点。” 宋轻云:“谢谢陈文书,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值不了几个钱。再说,宋书记您的酒肯定值钱,真要算帐,我不是还得倒找补?” 宋轻云哈哈一笑:“那好,你这个人情我领了。” 两人就坐在一起边喝边聊起来。 陈建国知道自己上次丢下宋轻云临阵脱逃,以至宋书记挨了两拳,颜面丧尽,做得实在不地道,便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 宋轻云对这个没有担待的家伙实在恼火,但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也不想在纠缠此事。 见他一脸局促,小宋书记反安慰他,说老陈你也无须自责,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我不在意的,今后大家在工作上还要多多配合,真遇到事你老人家可不许丢我在后面挡枪——不用跑得多快,只需比我宋轻云跑得快就行——那不是卖队友吗? 陈建国脸涨得通红,为了掩饰面上的窘迫,忙自罚三杯。 宋轻云在读大学的时候,同学中有十几个高原地区来的少民同学,他们都能喝,为人和豪爽。每次消夜都会敬他酒,如果你不喝,人家就笑着调侃“瞧得起弟兄,且满饮这杯残盏。” 四年下来,他酒量见涨,平日里时不时喝上一两养生。 红石村海拔高,春秋冬三季都能,山民喜欢喝几口。宋轻云来这里工作,自然不能免俗。 几杯酒下肚,聊了半天,他对陈建国的怨气总算消了:“老陈,过去的事情不要再体。现在书记病休,村长暂时找不着。按说,我这次来做第一书记,两委应该召开一次会议,商议今后的村委工作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扶贫计划的,现在只能等找到人再说。就目前而言,你我先把现在的局面维持住再说。” “那是那是,宋书记您说得对。”陈建国至少喝了三两,有点微醉,但不影响他提笔做记录。他一边飞快写字,一边道:“龚支书那边我打过电话,是她女儿接的,说是还得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回村,她也放心不下。至于刘村长,电话还是不通。宋书记,我有个建议。” “你说。” 陈建国:“宋书记您得了上级指示来咱们村是负责扶贫的,现在正是秋收。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地里山上的副业也搞不成,要等到谷子晒干进仓之后才谈得上其他。所以,现在说扶贫什么的都没用,大家也没空。好不如趁这段时间空闲,抓抓其他工作。” 他说得很有道理,宋轻云想起那天晚上和小邵还有乔安吃烧烤时的情形,心中一动,有了主张。 是的,他来红石村的主要工作是精准扶贫,但别忘了他还是第一书记,村中的其他事也得管,比如用水用电安全。 宋轻云当即就把自己这个想法同陈建国说了。 陈建国一脸的佩服:“高,实在是高。” 又笑道:“村里日子好过的人家早几年就建了新房挖了水井,用水用电都没问题。但贫困户喝的是从山上引来的泉水,电线都已经老化了也没钱换,搞不好哪天就喝死人电死人。宋书记这次能够借检查水电安全问题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将来推行国家扶贫政策就容易了。” 他这么一说,宋轻云恍然大悟,也倍感振奋。 两人商量了一下,确定了名单,决定明天上午走访几家在用水用电上出过安全事故的贫困户,现场解决问题。 不觉到了夜里十点半,一只黄鸡也吃得只剩骨头架子。 陈建国和小宋书记搞好了关系,哼着歌乐滋滋地回了家。 他老婆高春容急问:“陈建国,宋书记不怪你了?” “不怪了,不怪了,你男人是谁呀,也不去打听一下,十里八乡还有人能比我口才好?一通龙门阵摆下来,宋书记对我那是非常非常地信任。这次支书珍信叔和刘永华不在,宋书记要想开展工作就得靠我,我现在是什么?咱是宋书记的高参,军师,他一刻也离不开我。”陈建国打了个酒嗝,志得意满。 “你还得意了,好臭。”高春容厌烦地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你懂什么,知道我们今天喝的是什么酒吗,《五粮液》,一千块一瓶,还能不多喝点?宋书记真有钱啊!”陈建国吧唧着嘴,意尤未尽。 宋轻云穷了十多年,突然成了成了拆迁户,有一段时间报复性消费,买了两箱好酒。结果喝不了,权当收藏品扔床下。 “好了,好了,睡觉吧,明天还得晒谷子。”高春容一边给丈夫打洗脚水,一边唠叨:“你是得跟宋书记搞好关系,马上村两委就要换届,别被人换下去了。你这人没劳力,除了能讲嘴,啥事都干不了。如果当不成文书,家里还不穷死。” “不会的,心腹晓得吗,我现在是宋书记的心腹。”说完话,陈建国只在支撑不住,头一歪倒床上。 鼾声惊天动地响起。 …… 有了工作计划,宋轻云心情好起来,他洗了碗,把今那盘鸡肉的照片发进微信群里。 是街道的几个谈得来的年轻人自己建的小群,主要是用来交流工作经验和聊天打屁。 年轻人睡得都晚,晚上十一点正是活跃的时候。 不得不说,宋轻云的照片拍得很好,关键是手机硬件过硬,“莱卡四摄,浴霸不能,照亮你的美。” 那盘普通的白水煮鸡肉被他拍得黄灿灿亮晶晶,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群里立即一阵哀号。 “报复社会啊!” “吃这么好,豪横。” 乔安更是气愤地说:“我都这么胖了,宋轻云你大半夜放毒,还有人性吗?” 这个时候,陆主任的头像闪过:“宋轻云,你的材料写没有,热线办正在催办。” 宋轻云大惊,谁,究竟是谁把领导拉进这个群的?马屁精,混蛋东西! 这群要死了。 第十三章 生活有点甜 又一个早晨,依旧是好天气。 朝霞染红了西边的山岩,昨夜很凉爽,水气凝结在山腰,白云出岫。 宋轻云越来越喜欢这里的风光,一口气拍了三十多张照片,再次发朋友圈,连早饭也没顾得吃。 待到日上中天,陈建国晒好谷子过来,领着宋轻云在村里检查用水用电安全。 正如他说,村中在用水用点出过事故的基本都是贫困户。 线路老化,有的家庭连更换老化电线的钱都拿不出来。 当然,更多是的不懂安全用电常识,观念的落后已经深刻影响到他们日常生活,而不是贫富本身。 比如有的人为了节约每月二十块钱的电费,就私搭乱接,结果触电被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看到有乱接线的,陈建国就叫来电工把线给绞了,骂娘:“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这是偷。再乱接,让派出所来抓你。” “啥,派吃所,吓唬谁呢?” 宋轻云:“倒不至于走法律途径,老哥,你偷电一个月也就十几二十块钱。一旦出了安全事故,烧到自己或者点了房子,那花的钱可就多了,你说,这是不是不划算?” “你说得希奇,十几二十块钱,你给我啊?有这钱我割一斤肉吃不好吗?” 见道理说不通,陈建国又喝骂:“少废话,你们乱接线就是偷。按照咱们这里的规矩,小偷被抓也不用报官,捆起来打,到时候看你脸往哪儿搁?” 那人才怕了,说,不拉了,不拉了。 宋轻云不觉摇头,在村里做事,还真的简单粗暴,但真这么干,却有违自己本心。 贫困户之所以偷拉电线,还是因为拿不出电费,还得从根子上治穷。 除了乱拉电线偷电,宋轻云还发现村民在使用电器的时候喜欢危险操作。 比如他去的一户贫困户家有一台猪草机。 所谓猪草机,和搅肉机相类似,里面装了一组旋转刀片。 这村民把猪草打回来之后,从喂料口喂进去,刀片一旋,就切成小段。 这人也是倒霉,喂料的时候因为草太多,卡住了,便下意识地伸手在料口拂了一下。 过半天才感觉右手火辣辣地疼,伸手一看,才看到满手都是血,右手四根手指不见了。 治病的时候独手子就花光了手中积蓄,又丧失劳动力,成了贫困户,算是因病致贫的典型。 看到他光秃秃的右掌,宋轻云头皮都紧了。 接下来他再次去了陈中贵家。 陈中贵正在看电视,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那台二十一尺的平面直角彩电老化,图象很花,气得他不住用手拍,却没有什么效果。 他家的用电倒没有什么安全隐患,那就检查一下他的饮用水。 陈中贵平时吃的都是用竹筒从山上引来的泉水,又因为懒,也不洗,缸底都积了一层淤泥。 想起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喝过他泡的茶,宋轻云嗓子眼一阵发痒,几乎呕吐。忙招呼跟上来的陈建国:“老陈,陈中贵,来来来,咱们把缸里的水换了,洗干净。老喝这种水,要生病的。” 说干就干,一个小时之后,水缸收拾出来。 “陈中贵,你这院里的地坝能不能收拾一下,打上水泥。”扶贫其实并不天天就是闪电雷鸣暴风骤雨,得从小事做起。先让村民体会到生活中美好的一面,潜移默化。 “没钱啊。” 宋轻云:“也花不了多少,水泥不值钱,人工是大头。你可以自己干,能节省了不少。这样,我拨三百块钱给你买水泥,你是贫困户,符合政策。现在就问你,能不能把这事做好?” “让我自己打水泥啊……”陈中贵有点为难。 陈建国给了他一巴掌:“我看你就是懒,白送你水泥还不要,这是书记的命令,必须执行。” 陈中贵:“书记给我介绍对象,我就干。” 宋轻云很无奈:“你如果摘掉贫困户的帽子,我就替你介绍。”先把他给应付过去,到时候大不了让他在婚介中心挂个号,至于成不成,那就不管我的事了。 陈中贵:“说话算话,我这就干。” 从他家出来,宋轻云说:“陈文书,我之所以出这笔钱,其实就是要让陈中贵动起来。劳动成为一种习惯之后,他自然不会再等靠要。” 陈建国目光一闪:“宋书记你带了扶贫款来,带来多少?” 宋轻云正要回答,看他掏出了小本本,心头一惊,忙闭上了嘴巴。 检查完用水用点安全之后,宋轻云又回城上了两天班,等他再次回到村里,陈中贵家的地坝已经打好了,看起来平整干净。 最重要的是,因为只有几百块钱经费,这活儿从头到尾都是陈中贵一个人干的。晒了几天太阳,他的脸黑了许多,人看起来精神饱满,整个人好象和以前已不相同。 劳动使人快乐,劳动改造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喝着清冽山泉泡出的野茶,宋轻云觉得分外香甜。 这事虽小,却有意义。 其实,驻村干部的日常不就是这些吗? 正在这个时候,有村民急冲冲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宋书记,陈文书,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黄明把陈中贵打死了。血案,这是血案!” 第十四章 争夺 “啊!”宋轻云:“快,报警。” 又接着叫:“人死在哪里,快带我们过去,保护好现场。” 据他听陈建国所说,红石村民风淳朴,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小偷小摸的事情,村民平时下地干活都不关门的。主要是这里实在太偏僻,小偷也惦记不到。 就算有不开眼的人过来犯案,村民只需将机耕道两头一堵,就能让坏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不到不出事则罢,一出就出人命。 那村民大约是跑得实在太急,到现在还气喘吁吁,说话也不囫囵:“人……人在……呼呼……” 陈建国却好象不急的样子,却问:“黄二娃婆娘什么时候回家?你结巴什么,把话说全了。” 那人定了定神:“黄二娃婆娘下月初才回来,还有一个礼拜。” 陈建国:“还有七天,那就不怕了。” 宋轻云愕然:“陈文书,这可是一条人命,跟黄明的老婆又有什么关系?” 那村民在旁边插嘴,道,谁说黄二娃把陈中贵打死了。 宋轻云一楞:“你不是说出血案了吗?” 旁边陈建国笑道:“宋书记你不知道咱们这里的人说话夸张,凡事都喜欢带个死字。黄明把陈中贵打死了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黄明快把陈中贵打死了。比如,这菜好吃死了,这酒好喝死了。” 宋轻云无语,这话逻辑上确实没问题,让他无从反驳。 正在这个时候,又是一群村民乱糟糟跑过来找村干部汇报案情。 在他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中,宋轻云总算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红石村本地农民一年只种两季作物。春天种水稻,水稻收割后就会种油菜。 这两年油菜歉收得厉害,找了农林局专家会诊,才知道油菜属于十字花科,长期耕种的话,土壤里会生出细菌,影响产量。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颗粒无收。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轮作——就是不种油菜了,改成冬小麦——等种几年麦子,待到土壤中细菌消失,再改回油菜。 小麦是需要水分较多的农作物。小麦一生所消耗的水大约相当于所积累全部干物质重量的五百倍。也就是说,你要想收获一斤麦子,就得消耗五百斤水,很恐怖的一个数字。 问题是别看红石村表面上看起来气候湿润,确实挺缺水的。 春夏还好,有雨,冬天就干下去了。 往年种油菜,耗水不多,反正种下去就可以了。小麦却不同,期间需要几次大水漫灌。改种小麦之后,每到冬季用水矛盾突出。 为了争水,村民闹红脸的甚至动手打架的事时有发生。 红石村的农业用水全靠山上的一条小灌溉渠,水量也小。 为了合理分配水源,老祖宗就定下了规矩,在水渠上放了一根横木,上面刻了许多沟槽。沟槽分属于不同的人家,比如你家的地多,需要用的水也多,那沟就大一些,反之亦然。 平时用黏土堵了,你需要用水的时候抠开封住自家沟槽上的黏土,水就会流出然后引到自留地中。 自从改种小麦之后,这个已经废除许久的规矩又被村民们拣起来,重新做了横木闸在灌溉渠上。 黄二娃家人口多,除了他两口子和娃以外,上面有父母一个爷爷奶奶,因此土地比较多,需要的农业用水也多。 虽然距离种冬小麦还有一段时间,却也要早做准备。 这人当过兵,有在外面打过工,见过世面,脑子比较灵光,有点小聪明。 他就偷偷复制了一个横木闸门装了上去,把自家的沟槽加宽,如此就平白偷了三成的灌溉用水。 黄明家的引水用沟槽两边分水口属于陈中贵和万新客家。 万新客他不想惹,只能侵占陈中贵的地盘,反正这陈中贵懒得很,地也种得荒疏,用点他的水也是无妨。 这事如果发生在从前,陈中贵也无所谓,地种不种,种得好坏反正有国家救济。 但这几日得到了宋轻云书记的鼓励,整个人的精气神提起来了,决定好好过日子。——为了娶个媳妇,争取在五十岁之前脱单,反正只要自己脱贫,组织上就负责发女人。 这事他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就拦住黄明讨要说法。 今天黄二娃大约是心情不好,两人拌了几句嘴就动起手来。 黄明可是把棒小伙子,只两拳就把积贫积弱的陈中贵打翻在地。 等到宋轻云和陈建国赶到的时候,看到他正坐在地上,一个村民不知道从哪里撕来肮脏的破布正一圈一圈朝他头上缠。 缠得他好象是个印度人。 陈中贵:“黄二娃,有种你别走,宋书记就要来,帮你捆了送派吃所判刑。啊,宋书记,宋书记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正闹着,看到宋轻云过来,他顿时大哭,一把抱住小宋书记的腿。 宋轻云忙安慰:“陈中贵,没事,没事的,头还疼吗,晕吗?” 陈中贵:“倒是不疼,也不晕。” 宋轻云严肃地说:“陈中贵,你有心好好种地脱贫,我很欣慰。这人穷不怕,怕的就是没有那股心气。放心好了,等我调查清楚会公正公开处理此事的,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哼,吓唬谁呀,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黄明还穿着迷彩服,抱着膀子冷笑。 陈中贵:“你偷水,你是小偷,你就是坏人。” 黄二娃嘎嘎一笑:“这水是你家的吗,你喊它一声能答应吗?说起换横木闸门的事情,我见那东西快腐烂了,就换了个新的,也没问村两委要钱,我这是做好事。” 旁边,陈建国骂道:“你还做好事,还想要钱,耍流氓吗?等下叫民兵把你捆了。”他三句话不离让民兵捆人,其实就是句口头禅。 黄明不屑地看了他和宋轻云一眼:“陈中贵连皮都没破,有种把纱布扯了让大家看看。说耍流氓,我看他才是耍流氓。你也别说什么民兵不民兵,我就是民兵,看谁敢抓?陈眼镜你吓唬谁,你就没有调民兵的权力,当自己是村长还是支书,你得先当上再来吆五喝六。小时候挨我打挨少了,皮痒痒了?” 说着就捏了捏拳头,朝前跨出一步。 陈建国吃了一惊,后退:“你想干什么,在宋书记面前你别乱来。” 这人明显就是个刺头,宋轻云皱了一下眉头,又问陈中贵被打成什么样,流血没有,长包没有。 陈中贵抓了抓头回答没流血也没有包。 宋轻云说那你把脑袋裹成这样干啥,也不嫌热?回家休息吧,另外,陈文书找人把旧的木闸门换回去,以后没有村两委的通知,谁都不许动。黄明你给陈中贵道句歉,下不为例。 事情不大,村民平日里吵上几句,打上一架。只要没伤人,没有动家伙,就不算是个事儿。 黄明却不干,继续冷笑:“宋轻云,你还是在偏袒陈中贵呀!不就是他陈中贵是你负责的贫困户,你需要拿他树立一个典型,千金买马骨。护犊子也不是你这样护的。道歉,我为什么要给他道歉,我不道歉你又能怎么样?” 这已经是在诛心了,的确,宋轻云来红石村已经快十天了,因为客观原因工作一直未来展开,他正打算从改变陈中贵着手。 被黄明说破心事,宋轻云终于被气得笑起来:“黄明,偷水的事情你不对在先。人家陈中贵来跟你讲道理,你不但不认错反动手打人,这就是一错再错。没错,你是没伤到人,构不成治安案。不过,皮外伤是没有,但陈中贵也是人到中年了,还是不能大意。陈中贵,等下我就开车带你去市医院体检。” 说罢,就扬了扬手机。 信息时代干工作得讲究留底,他是全程开了摄象头的。 别人或许还不明白,但黄明心中却是明亮,顿时脸大变。这个宋轻云分明是在碰瓷,陈中贵四十出头营养不良,难保没有基础性疾病,等送去医院做全面体检,只怕从头到脚都是问题,自己这辈子怕是要被纠缠不清了。 搞不好要因病致贫,只不过病人是陈中贵,谁说病得在别人身上不用担心的? 姓宋的好狡猾,好可恶。 黄二娃提得起放得下,面上浮现出笑容,摸了摸陈中贵的脑袋:“中贵哥,这事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了,有时间一起喝酒。” 陈中贵为人老实,忙道:“黄明兄弟,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你以后不偷我的水就好。” 黄明:“那就没事了,说好了,一起喝酒啊!我说,卫生巾书记,咱们红石村的事情自己能够解决,你以后少管。”说罢,就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再见。 众村民看热闹不怕事大,听到“卫生巾书记”一词,都扑哧一声。 宋轻云被黄二娃蔑视,动了真怒。今天如果放黄二娃走,人家可就是大获全胜了,自己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站住,就这么走了?” “你又要怎么样?”黄二娃懒洋洋问。 宋轻云转头对陈建国说:“打了人就这么走了?你赔陈中贵五百块汤药。” 陈中贵讷讷道:“不用不用。” 黄二娃:“没钱。” 宋轻云:“不赔钱,我就会采取措施。” 黄二娃:“我不是道歉了吗,你还送医院?说话不算话。” 宋轻云:“谁说我要送陈中贵去医院?如果你不赔钱,我就问你老婆要,她不是下周回来吗?” 黄明一脸惨白,咬牙一跺脚:“好,我赔钱,只是现在手头有点紧,宽限几天。宋轻云我警告你,不许跟我老婆说这事。还有,其他人都听好了,谁特什么乱嚼舌头,别怪我黄明不客气。” 宋轻云:“七天,你只有七天时间。” 看到黄明一脸冷汗狼狈而逃的样子,他心中大快,又感慨:咱们这地方男人怕老婆的风气真不好,难怪社会上那么多单身狗。 第十五章 闺女我好害怕 听到黄明答应赔陈中贵五百块钱汤药,围观群众都是一脸羡慕。 “中贵,你运气真好,挨了几拳就得了五百块,一亩地的谷子才买多少钱?” “赚了赚了。” “这打挨得值。” “可黄明的拳头硬,打人疼啊!” “疼又死不了人,痛一会儿不就好了,五百块得割三十多斤肉,吃起来美得很。” “是啊,是啊,老幺,要不你打我一顿。” “我打你做什么,打了你还得有宋书记做主才赔得来钱,不然不是白挨了,再说,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能动口绝不动手。”那人一副以德服人模样。 …… “宋书记,有件事我要汇报。”陈中贵偷偷拉了拉宋轻云袖子。 “老陈你说。” 陈中贵:“我那电视不是不能看吗,有这五百块钱,是不是买台新的?” 宋轻云苦笑,这钱还没到手你就想着享受。就说,别乱花钱,留着买生产资料吧。你问啥叫生产资料,就是化肥农药。等到脱贫,别说电视,就是买房子车子别人管不着你,但现在你的事我得管。 陈中贵连连点头:“书记说得对,我听你的。” 今天替他做主之后,陈中贵显然是异常信任信赖宋轻云。 正如刚才黄明所说,小宋书记确实想从陈中贵这里打开突破口,树立一个脱贫致富的典型,以点带面。你想啊,以前一个穷得房子都要垮了的老光棍,突然脱离贫困,娶了老婆,自然会触及其他贫困户的灵魂……呃,老婆的事情就算了,小宋我实在办不到。 “这个黄明就是野蛮,还在当过兵呢,不知道党和军队是怎么教育他的?”陈建国忿忿不平。 宋轻云对他极其不满:“以后遇到事别动不动就说‘让民兵来把你捆了。’” 这厮上次卖队友,今天又被黄二娃给吓得不敢吱声,甚至还躲到他宋轻云的背后,村民早看透他是头纸老虎。 且说黄明狼狈逃走之后就犯了愁,因为家庭分工,老婆在外面打工,他则在家务农照顾老人负责孩子教育,扮演后勤角色,算是为家庭做出重大牺牲。 这钱是男人胆,这人一但不挣钱,就好象女人身上没有衣服,在外面走着总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在家就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 再加上本地的女人都很强大,是主家的。 父母在他们两口子结婚的时候就语重心长对黄明老婆说:“现在我把二娃交给你管了。” 黄明每个月只有三百块钱零花,平时抽抽烟打打牌倒也足够,就是没有节余,这五百块钱又从哪里去弄? 如果让老婆晓得此事,她非把自己骂得羞愤自杀不可。 回想起刚才和陈中贵打架,统共才打了他三皮坨。农夫三拳,太花钱。 正愁着,妻子电话响了,是妻子关丽的,两口子聊了几句,她说:“大姑学校不是要买秋冬校服吗,等下我用微信给你转三百二十块过来,你下午去给她交了。” 大姑是黄明和关丽的女儿。 黄明说,好哒。 关丽突然提高警惕,说:“黄二娃我警告你,这钱是大姑读书的,你可不许乱花了。” 她不警告还好,一警告倒是提醒了黄明。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赌,干脆用这三百二十快做本钱到龚竹店里大赌特赌,说不定就把那五百块给赢回来了。 秋收刚完,村民手头都要点活钱,地里的活儿还没有开始,小卖部生意也好,两张麻将桌都坐了人。 黄明也不客气,直接把一人给拉开,抢了位置。 黄二娃脾气不好,和万新客并称红石村黑风双煞,没人惹得起来,被撵了,那人敢怒而不敢言。 他刚开始的时候手风极顺,一口气赢了四百块,眼见五百快赔偿款目标就要达成。却不料,紧接着就开始一溃如注,不但把赢的钱都吐了出去,连带这本钱也折在其中。 黄二娃眼睛都红了,吼:“竹花,润三百过来。”润就是借的意思,牌场上说借不吉利,润字取意滋润。 竹花却不说话,反递了一支烟过来:“黄二娃你抽烟,今天你手气已经背了,休息几天吧。” 黄明怒时龚竹,骂:“竹花你什么意思,怕我借钱不还吗,我是那种人吗?” “都是老顾客了,说这话伤感情。”别人怕黄明,村长夫人竹花可不怵他,依旧笑吟吟地说:“二娃兄弟,你手风不顺,实在不好再打。你冷静一下,蓄几天手气再说,不然怕是要越陷越深。别生气了,我这是对你的的关爱。” “你……” 气恼地从茶馆出来,天已经黑了。 回到家后,大姑问父亲为什么不去交校服的钱,黄明支吾说今天事忙,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明天……明天又从什么地方变出钱来? 爹娘可没有钱,去给别人借吧,难保此事不传到妻子关丽耳朵中。她心气高,最爱面子,其结局不堪设想。 他们两口子这两年吵过许多次架,夫妻感情不是太好。 黄明愁得饭也吃下,电视也看不下去。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屋檐下看天,越想心里越难过。 大姑见父亲的表现很奇怪,问:“爸,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要不我给妈打电话让她回来带你去医院?” 父母经常闹腾,家庭经济条件又不是太好,大姑成熟得很早。 “别,别给你妈打电话,受不了那个烦。” “爸,你究竟怎么了,你这样好吓人。” 黄明烦恼地抓了抓头皮,揪着头发郁闷地说:“闺女,爸爸怕呀!” …… “存量不足必然内卷,事情要想解决,还得开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开源。 这一天宋轻云回街道上班,心中没由来的出现这么一句话,这大概就是灵感吧? 他立即拨通一个号码:“小罗,你表哥是不是在高平乡新联村五组驻村,一起聊聊。” 小罗:“没问题,我下午正好和表哥约到东湖喝茶。” 第十六章 解决了水的问题 小罗的职业比较独特,市公墓管理处职工,社聘人员。 去年公墓征地的时候管理处和前进街打过交道,宋轻云和他都是年轻人,吃过几次豆花花,倒谈得来,平日里时不时约一起玩。 他曾经在宋轻云面前拍胸脯:“宋哥,咱们俩什么关系,以后如果要买墓地跟我说一声,给你打个九折,双人墓只收你四万。” 宋轻云唾了他一口,呸,我才二十多岁买这玩意儿做啥,晦气!再说了,我单身狗一枚,买双墓做什么,首先你得帮我介绍一个女朋友。 唯物主义者,共产党员,风华正茂,也不避讳这种事。 东湖名字里虽然带着一个湖字,其实就是把护城河的水用闸门关起来。河边开了一溜茶馆,是本城人休闲的好去处。 此时正是花红柳绿时节,风景甚好。 三人见了面,喝了一开茶水,宋轻云就问小罗表哥:“表哥,听说你在新联村五组驻村,我是红石村第一书记,咱们做了邻居,缘分啊!” 表哥:“啊,那不是巧了吗?我这人很直接,你找我,是不是有事,既然你和表弟是朋友,说吧。” 宋轻云道,秋收刚完,再过得一段时间红石村就要种冬小麦,可那地方缺水得厉害,闹出很多矛盾。在几十年前,红石村的水会从你们那边引,还修了一条灌溉渠。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管,渠道好几个地方都垮塌了,我想组织村民疏通一下,从里面那里引水。工程量很小,两三天工夫就好。 表哥回答,“引呗,多大点事儿。” 这就是上午宋轻云上班的时候突然想起的事。 黄明偷水表面上看起来是他蛮横霸道欺负陈中贵老实,实际上却是缺水。就算调节好他们之间的矛盾,到冬季农忙用水紧张的时候,别的村民未必不会发生冲突。 没办法,资源就那么点,不够分,必然内卷化。 要想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还得从外面引来新水源。 这叫分蛋糕不如先把蛋糕做大。 宋轻云见他答应,心中高兴:“表哥,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灌溉渠虽然是国家的,但疏通修筑的时候难免会在你们村取土,土地可是分包给私人的,人家肯让你动?” 涉及到村民私人利益,哪怕是一铲子土人家就敢问你要一万块。前年公墓管理处选地址,前进街道,也就是以前的前进镇负责征地拆迁的时候就遇到过许多次,宋轻云有点后怕。 “原来你怕这个,不要担心,想取土取就是了,没人会说废话。”表哥大包大揽:“出了事找我。” 见宋轻云不解,旁边的小罗笑着解释说表哥的母亲就是那个村的人,舅舅就是前任村长,现在的村长是另外一个表哥,都是自家亲戚,只要你不从人自留地里挖就好。 宋轻云这才放心,道,是自己人就好。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和表哥交流起驻村扶贫的事情。 表哥的工作倒也简单,那村只有两个贫困户,他去了核实完情况,发现他们符合五保户条件,准备送去养老院,现在正在走程序,圆满完成任务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 让宋轻云好生羡慕。 他和表哥同为驻村干部,有共同语言,聊得入巷。到了五点,表哥接到电话家中有事,三人就散了。 从茶馆出来,宋轻云对小罗说这次多亏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有机会一定重谢。 小罗:“别以后啊,就现在,把你车借我用两天。” “你这小子倒不客气。”宋轻云把车钥匙递过去。 拿到钥匙,小罗一楞:“等等,你这车钥匙怎么这么简陋,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哪辆车是你的?” 宋轻云指了指茶馆旁边停车场里一辆轿车:“呶。” 车很破,漆皮都开裂了,蒙了许多灰尘,估计起码半年没有洗过。 小罗:“你的豪车呢,玩儿我的吧?” 宋轻云倒是奇怪了:“你究竟要借我的车做啥?” 问了几句,小罗才不好意思说最近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见过一次面后他挺满意的,今天晚上两人约好一起吃饭,所以想借宋轻云的车充个门面。结果,宋轻云开来一辆破得出奇,估计只值三千块的高龄Das —auto,实在太伤士气。 宋轻云“哦”一声,不以为然摇了摇头。他的新车气味实在有点大,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这次回城,索性开去汽车美容店,做个彻底的除味,需要一天一夜才能弄好。 汽车美容店的老板倒是爽气,把自己的座驾借给宋轻云代步。 “小罗你开我的车那就是打肿脸色充胖子,将来被人发现弄虚作假,不是笑话吗?” 小罗:“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先把人骗到手再说。所谓爱情,不就是两个眼瞎的人凑到一起互相欺骗吗?” 宋轻云:“好有哲理。” 小罗道,今天你既然没有开好车过来,咱就实行第二套方案。 问他什么第二套方案,小罗又说,今天晚上你请客,狠狠敲你一顿,反正你是大款。 宋轻云有点为难:“小罗,你今天帮我这个忙,自然是要请你吃饭表示感谢。不过,这不是让我当电灯泡吗,二人世界中插进去一个外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小罗说,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我什么关系,就算是请吃碗豆腐脑也是情分。可吃大餐这种事情,如果没有让女朋友看到,那不是锦衣夜行吗?而且,我也想请你帮我过过目,看我女朋友是不是适合我。 那就去吧。 小罗倒是不客气,吃饭地点定在本市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 他的本意是吃西餐,被宋轻云给否决了。那玩意儿牛排过去,罗宋汤、面包过来,实在没意思。 就定了一百八十一位的自助,菜多,三十多个花样,很过瘾的。 六点钟的时候,宋轻云和小罗开了车接到人。 女孩子叫罗婷,和小罗是本家。本市土族。中技毕业后说是要休整半年再找工作,却不想这一休整就休整了四年。 父母也是头疼,到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希望她成家之后能够稳重有责任感一点。 第十七章 花儿与少年 罗葶二十五岁,和本地女孩子一样,小鼻子小眼睛,身材窈窕,如果稍微打扮一下,至少七十分。 可是,这姑娘的妆画得很浓,大眼影,腮红,烈焰红唇,泪痕妆,大波浪,在热风中灿烂如开放的大丽花。 姑娘脾气不好,上车之后先是质问小罗来接她的时候为什么迟到,然后抱怨车里怎么没空调,热死了热死了,开窗弄一身灰尘。 又叫,怎么这么大噪音,吵死了。 小罗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唯唯诺诺,一味讨好。 罗亭说话的时候习惯抬头望天,还好她鼻孔不大。 车到地头,进了餐厅,大家自去取食物。 小罗凑到宋轻云身边低声问:“宋哥,怎么样,漂亮吧?”神色中难免有点得意。 本市男多女少,生态不平衡,女孩子又凶,能够脱单,且女友颜值在线确实是一件很让人欣慰的事情。 宋轻云一笑:“兄弟,就怕你HOLD不住。” 小罗:“爱情不是战争,不需要谁HOLD谁,我要用我的诚心换罗婷的真心,宋哥你俗了。” “得,你自己加油,还不快去和罗婷说话,老跟着我做什么?” 之所以选择吃自助餐,宋轻云主要是考虑到时候他们俩聊,他自己找吃的,也不用长时间坐位置上旁听卿卿我我那么尴尬。 为了消磨时间,他每次取菜都取得很少,还会选上半天才回座位。 罗婷:“你每次只吃一点,这么贵的饭,那不是亏了吗?” 宋轻云:“我有点选择困难。” “又有什么困难的,你挑最贵的选,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罗婷对小罗不客气,对宋轻云也不给好脸,从头到尾都用鼻孔怼人,名字也不喊,直接一个“你”字。 “好象很有道理,但贵的不等于就好吃呀,各人口味不同。”宋轻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姑娘教养不太好啊,你跟我凶什么,要凶冲小罗去,我又不是你男朋友。 一个人的教养体现在和人说话,体现在吃相上。 罗婷吃东西的样子实在不好看,又猛,三文鱼、生蚝、小龙虾在盘子里堆成一座小山。 最后实在吃不完,就偷偷倒进旁边的垃圾篓子里。 餐厅服务员来善意提醒,她反发起火来,把人骂得面如土色。 最后还是宋轻云道歉了事。 看时间差不多了,老这么在餐厅乱逛也不是办法,宋轻云看罗婷打起了饱嗝,就又坐在一起,准备和聊得正上劲的二罗说几句话便告辞而去。 罗葶还在抱怨刚才那辆破车,说她现在浑身都是灰尘,吃东西的时候牙齿里都有沙。市区就这么大点,到处都是熟人,让人看到我坐破车有面子吗?小罗我警告你,明天如果还开那车,就别来找我。 小罗不住道歉,说这是我的错,今天本来要开宋哥的车的,不巧的是他的车在做美容。改天我再借,罗婷我跟你说,那车真漂亮,开起来真过瘾啊! 见罗婷不信,小罗就掏出手机,找到宋轻云发的朋友圈给她看。 刚买新车的时候,宋轻云老娘让他和新车合影,又抢过儿子的手机选了九张照片发了个所有人可见。 宋轻云大惊,说,妈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公务员,炫富不好吧? 老娘道,就是要炫,知道你有钱,别的姑娘还不乌泱泱生扑?宋轻云,你就不能让我少费点心,都快你气死了。警告你,不许删。不然,我连夜开车过来骂娘。 宋轻云道,你骂我娘不就是骂你自己吗? 老娘的威力他是知道的,自然不敢惹。 罗婷是认识车的,顿时眼睛亮了,平视宋轻云,这下终于不用被她嗤之以鼻孔了。 看女朋友留意,小罗来了精神,开始吹嘘宋轻云。 宋哥可了不得了,富二代,住的是别墅,开的是豪车,个人资产达九位数。又是公务员,现在派去驻村做第一书记。他工作能力强,将来必大有可为。关键是宋哥人品杠杠的,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云云…… 小罗之所以这么夸宋轻云其实也可以理解,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小宋书记都算是职场精英,家境也好,虽然他这人很活泼,有的时候不太正经。和这样前途不可限量之人是铁哥们儿,岂不显得自己人缘广? 罗婷笑颜如花,和宋轻云互加了好友,又端起可乐与他碰了一下,嗲嗲道:“宋哥哥,小妹敬你一杯。” 她就是个虚荣的人,宋轻云对这人很没好感,不觉皱起了眉头,心道:这小罗是二货吗,你追求人家不表扬和自我表扬,扯我宋轻云做什么? …… 终于到下班时候了,这两日前进街有饭馆商家把桌椅摆到人行道上,搞得路上全是厨余油渍。城市管理局去吼过几次,结果被几个大妈给骂得满头冷汗。 文明执法,不好用强,只能耐心做工作。 城管局的同志希望街道能够配合一下,宋轻云被临时抓了丁。 他也没办法,见天和大妈们吵,又耐心说服,甚至买了水果登门和人掰扯。 饭馆老板刘大妈十分感动,然后狠心地拒绝了他。 最后还是街道主任陆老板亲自出马,给刘大妈儿子打了电话,对方才给了面子。 宋轻云累坏了,准备明天去红石村呆上一周,把引水的事情办了,他也想在那风景优美的地方散散心。 陆主任同意了,说民以食为天,市里刚下文,让各街道乡镇今冬明春大干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红石村海拔高,山大,冬天来得早,得走到其他乡镇前头。 正要走,突然有人喊:“宋轻云快递,我给你送来了。” 说话的正是同事乔安,她手中捧着一大捧红玫瑰,红得热烈。 乔安同志表情精彩:“宋轻云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这花儿老贵了,人家一送就是几十支,请客请客。” 宋轻云一头雾水:“我谈什么恋爱,莫名其妙。” 其他人又都笑:“对,请客,请客。” 乔安:“哈,你还搞地下工作,真不老实。”说罢就拿起卡片高声念起来:“甜有100种方式,吃糖,蛋糕,还有每天98次的想你,宋哥哥,我是罗婷。” 还有音乐卡片,乐曲悠扬,《转角遇到你》,好在不是《寂寞女人心》。 鼓掌,同事们鼓掌。 宋轻云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从窗户看出去,就看到烈焰红唇就等在街道办公楼路边转角。 心叫了一声“拐了!” 光速收拾好东西朝后门跑。 乔安伸手欲拉。 宋轻云:“我发红包给大家好不好?” 第十八章 只带政策不带钱 就罗婷和小罗的关系来说,其实这两人也就见过几次面,正处于互相认识阶段。 看得出来,罗婷对小罗很不满意,估计过不了几天她就会跟小罗说:“你是个好人,我想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 婚姻自由恋爱自由,罗婷转而追求宋轻云原本也没什么。 可在宋轻云看来,罗婷就是个虚荣的女孩子,实非良配,自己对她也非常反感。即便罗婷和小罗还没有确定关系,他也难免有插足嫌疑,这不符合他的道德观。 连夜逃回红石村之后,回想起下午办公楼的一幕,宋轻云依旧惊魂未定。 年轻人干劲就是足,打开手机的电筒,小宋书记在村里七扭八拐走了一气,就在一座院门口朝里面喊:“陈建国,陈文书在吗?” 他是来和陈建国商量灌溉渠一事的,陈建国正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宋轻云的声音,忙拴了狗过来开门,又叫妻子高春容去炒两个菜,说是要和宋书记谈工作。 基层工作就是这点不好,动辄喝酒,乡镇同志喝成酒精肝和三高的人不在少数,宋轻云忙道,我这人有个特点一喝就兴奋,一兴奋就会失眠,茶也不用泡,有正事跟你商量,咱们就别折腾了。 听宋轻云说起从新联村五组那边引水的事情之后,陈建国很振奋,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宋书记你可是为我们红石村解决大难题了,以前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从他们那边引水,可新联和咱们有仇,那群人脾气又臭,死活不肯,还打过架,上级来协调也协调不好。 因为本地气候的关系,小麦的产量低,农民都改种了耐旱的油菜,也就懒得去求他们。 这两年土地轮作,用水一下子紧张起来。 高春容也是旁边恭维:“我就说宋书记水平高,这么大的难题轻易就解决了,真是年少有为呀!” 陈建国:“去去去,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 宋轻云却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你们和新联以前有什么矛盾?”他真怕修葺灌溉渠的时候再遇到问题。 陈建国说这事得谈到湖广填西南的时候,当年新联村的几个祖先与红石村的龚、陈两位祖宗移民来这里的时候,两边在路上不知道怎么的互相杀了起来,这仇就此结下。因此,两村虽然只隔了几里地,却因为祖训老死不相往来。 宋轻云觉得可笑,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两村的人气性真大啊。 既然要修水渠,必然涉及到物料,归根结底说到钱字上面。 两人商议明天实地勘察,看那段灌溉渠什么地方需要修补,需要多大的工程量,需要准备多少材料。 正在这个时候,微信有消息,宋轻云一看,是罗婷的:“宋哥哥,你在吗?” 这样的消息在宋轻云开车来红石村的路上她已经发了十几条,搞得宋书记精神恍惚,差点把车开下山崖去。 现在又发信息,宋轻云自然置之不理。 “原来宋哥哥已经睡了,好好休息,妹妹就不打搅了。对了,宋哥哥,我今天买了件新衣服,觉得有收腰收得不好,显胖。但是,衣服真的好看,我买呢还是不买?” 宋轻云很恼火,心道:买不买是你自己的事,我又不是你爹,管我屁事。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边丁丁冬冬发过来十几张搔头弄首的照片。 旁边,陈建国两口子探过头来偷看。 宋轻云忙警惕地把手机关掉,红石村人最大问题是没有社交距离,自己在村里走访的时候,村民都会问一些隐私问题“宋书记你结婚了吗”“宋书记你家里几个人”“宋书记你每个月工资多少?” 得,红石村的情况没摸清楚,小宋书记倒被他们问了个底儿掉。 灌溉渠的情况比宋轻云预想的好,这段几里路长的水渠虽然荒废了三十年,一尺深一尺高的沟地也长满了草,但还有使用。 其中有六个地方已经垮塌,需要从沟边山坡上取土石填补。 看完回到村两委,陈建国是文书,管着帐,他便开始计算。 “宋书记,我算了一下,需要找八个人,大概五天就弄修好。” “五天,可以。要不去十六个,那不是两三天就能做完。” 陈建国:“话不是这么说的,工作面就那么大点,去多了人也挤不下,并不是增加人手就能提前完工的。” “哈,不好意思,说外行话了。”宋轻云有点尴尬。 手机又有信息传来,依旧是罗婷,“宋哥哥,你起床了吗?”现在都中午十一点了,看来,她和小宋书记的作息不太一样。 宋轻云只是不理。 陈建国又偷看了手机一眼:“宋书记,我算了一下,八个人,每人每天三百块工钱。另外,每人一包五块钱的烟。五天下来,总计一万二千二百块。村两委帐上还有两千,得留一千。这样一来,宋书记你要出一万一千两百块。” “啥,让我出钱?”宋轻云愕然,老陈你搞错没有,我这是在帮你们红石村。你们感激都来不及,反问我要钱。 陈建国小心说:“宋书记,现在又不兴排工,不给钱没人肯干的。” 宋轻云:“倒是,号召一下大家做义工不行吗,毕竟这是一件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 陈建国有点丧气:“如果龚支书和刘永华在,或许能够动员,我……我就是个文书……”陈文书这人没有担待,胆子也小,村民都看破了他的色厉内荏,不太搭理他。 这种派工让大家白干活的事情,也只有村长和支书压得住。 现在的问题是刘永华人间蒸发,给龚珍信打电话吧,他又被他女儿严格管制,连电话都被没收了。 陈建国:“宋书记下来扶贫肯定是带了钱来的,要不你出了吧?” 宋轻云苦笑:“我出什么钱,我可没钱?” “不可能啊,你不是领导吗?你那车我问过,一百多万呢,咱们八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 宋轻云很不好意思:“老陈我跟你直说吧,我一个月才两千多块工资,这车是我妈送我的。每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工资养车都够戗,正寻思着把车还回去。这次来驻村,上级是拨了款子,可少得可怜。” 他现在是真的穷,工作几年根本就没存钱。老娘虽然暴富,可考虑到年轻人有时候怕控制不住自己走上自我毁灭道路。因此,也没给他现金,只答应每月帮他还信用卡,信用卡的额度也严格控制在八千。 陈建国:“宋书记你带了多少扶款过来?”这钱可不能乱用,村民的饮水安全用电安全的各项帮扶都需要支出。 宋轻云丧气:“三千。” 陈建国:“……” 这是只带政策不带经费啊,上级这不是耍流氓吗? 宋轻云提起精神安慰陈建国:“老陈你不用担心,我去发动贫困户出工。” 第十九章 龚竹要出手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通过前一段时间在村里的走访,宋轻云大概了解到村里的贫困户中除了一部分年老体弱,因病因残失去劳动力之外,还是三十多个健康中年。 他们吃了国家那么多救济,也应该为集体出力。 山民淳朴善良,做群众工作小宋书记还是有信心的。 他现在找到陈中贵:“老陈,有个活儿想派你干,五天样子。” “中。”陈中贵点头。 “可是没有工钱,还不包饭,干完活你还得回家自己吃自己。” “要得。” 真是一个好同志啊! 初战高捷,宋轻云精神抖擞,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拳。 “什么,要排工,还不给钱,去去去,不给钱谁干呀?” “可是,这也是为大家好。你想啊,引来水,今年的冬小麦就有指望了。” “什么指望,要穷大家一块儿穷。再说,这水又不是我一个人在用,别人没份吗?别人不去,凭什么让我这个贫困户出工,欺负人吗?” …… “引水种麦子啊,种啥啊,每年的谷子就够吃了,冬天那么冷,在家里烤火不好吗?” “可是能够增收啊。” “增收又能怎么样,增收之后,我就够不上贫困户标准。”那人警惕地看了宋轻云一眼:“宋书记你可别动歪脑筋想摘我帽子,如果我选从贫困户选下去,我到你家去吃饭。你口口声声说要消灭贫困人口,是不是要消灭我,原来你是来整人的,你坏得很。” 宋轻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 “出工?不去。” “老哥,你听我解释。” “不给钱说啥都不好使。” …… “修灌溉渠啊,我为什么要去修?” “为了多打麦子啊。” “多打麦子又怎么样?” “摆脱贫困,好日子你不想过?” “穷也好富也好,都是上天的恩赐,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是一个有文化的贫困户,满脸生死看淡表情。 宋轻云终于怒了,将一把锄头扔在陈建国面前:“陈文书,今冬明春大干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是市里定下来的,咱们这里海拔高,冷天来得早。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大降温,到时候就什么也干不了。驻村干部和村两委干部带头,咱们去疏浚灌溉渠。” 是的,他打算自己干,不就是活儿吗? 村两委干部现在只剩陈建国一个人,现在基层组织流于形式。别说带头出工,即便是召开村委会议,大家都不来。说别耽误我们干活和上班,要来也可以,得把这个损失补了,开一次会发二十,否则免谈。 陈建国心中大急,他体力也不行,平时就没有怎么下地,全靠村两委那点福利补贴过日子。按照本地政策,各村的支书、村长和文书每月有一千多块钱工资。另外,还帮买养老保险。 钱虽然不多,好在山里花消少,日子倒也过得去,而且有面子。 见他不肯,宋轻云急了眼:“陈文书我提醒你,今年冬天村民委员会就要换届,很明显你不太适合担任文书一职,我会向上级反映的。” 他有个屁的权力,就是吓唬吓唬陈文书。 但陈建国就信了,顿时白了脸:“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忙了一天,宋轻云只发动了陈中贵,三人提着锄头、铲子出发。 ************************************************** 前头,三人出村,后脚黄明就踱到龚竹的小卖部。 龚竹依旧是满面笑容:“黄二娃你来了,吃午饭没有,这个时间点没人打牌,下午两点再来吧。对了,你有钱了?” 黄明抓了抓头:“没有。” 龚竹:“黄二娃,我这里开门做生意,压这么多货,我家那杀千刀的又不在,很久没拿钱回家,小卖部也困难得很。” 黄明很生气:“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叫花子?” 龚竹笑了笑,递过去一支烟:“你抽烟,我这里别的没有,有烟烧,有茶喝,家里真需要什么过来拿,记帐上。”借钱,那是万万不能。 黄二娃就是个莽子,借钱的时候好话说尽,让还钱人家就是大爷了。 黄明突然道:“刚才我经过村两委,恰好听到宋轻云和陈建国在说话,说是要修水渠。” 龚竹:“这事我知道,那是出义工,又不给钱的,你要去揽就别想了。” “要想马儿跑又不喂草,当我是傻的吗?”黄明说:“我来倒不是为这事,刚才偷听宋轻云的谈话,好象关系到永华哥,咱们什么关系,这不就赶紧过来告诉你。” “去,谁跟你有关系?”龚竹唾了他一口,神色郑重起来:“什么事?” “真的很要紧,我告诉你之后如果觉得值,借我四百块钱。” “你不说我怎么晓得值不值。” 黄二娃:“刚才宋轻云让陈建国跟他出工,建国不肯,宋书记就毛了,威胁说如果他不答应,就不让他当村文书。这么看来,宋轻云真有这个权力。他来这么红石村明面上是扶贫,其实就是栽培自己的人。我说,搞不好永华这次要被他选下去。竹花,你说我这消息值不值四百块?” “值个屁。” 黄明怒了:“你说话不算话。” 龚竹:“我答应过借钱给你吗?这事就算你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陈建国文书官位不保,他能不跟高春容说。高春容嘴大,最多一天全村人都会知道。黄二娃,喝茶不,我帮你泡一杯。” “喝你个仙人板板,不想跟你这个没信用的人说话。” “黄二娃你骂什么人,走好啊!” 黄明气愤地出了小卖部,距离老婆关丽回家还有三天,女儿大姑的校服费没有交,这怎么给她交代啊? 完蛋。 “这次是死球了!” 他再次烦恼地抓着头发,无语问苍天。 黄明离开后,龚竹面上的好整以暇和淡淡的讥讽笑容立即被惊慌所代替。 心中暗想:这村民委员会果然要大换血,宋轻云果然想培植自己的势力。我家那杀千刀的男人究竟跑什么地方去了,再不回来位置都要被人夺了。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把宋轻云给赶走…… 自家男人纵有千番不是那也是我自己的混蛋东西,凡事还是得为他考虑。 为了他着想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她扭头对屋中的老头喊:“爸,我出去一趟,你看店。” 龚竹父亲龚清:“你要去哪里?我可不会守摊儿,这么多价格怎么记得住?” “你就别问了,反正是正事。如果有人来买东西,实在记不住价你就说等我回来再说。遇到打麻将的,你给人把茶泡好就行。” 说完话,她就往万新客家急冲冲而去。 第二十章 看人挑水不吃力 且说宋轻云带着陈中贵和满面不乐意的陈建国扛了锄头和铲子出村后,就直接去了新联村五组。 他打算从那边动工,一路把灌溉渠疏浚过来。 毕竟为了这事他可是求了表哥的,拖延久了恐生变故。 去的时候,宋轻云还有点担心遇到阻力,好在人家也没废话。 新联村五组的村民组长是个神情冷漠的中年人,把他们领到地头,说了一声:“既然上头交代了,我们也没有话好说,面子还是要给的,你们动工吧!对了,你们只能动右手山上的土,左手这边村民要点胡豆种菜,把土都取了,人家吃什么?” 宋轻云连声说,自然自然。左手这边的土肥力足,却没有黏性,用来垒坝关不住水,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干。 村民组长冷冷说了一声:“那个保不齐。”就抛下三人走了。 至于村里其他村民也都是态度冷淡,好在并不过来阻拦。 那么,就动手吧。 活儿不多,灌溉渠垮塌段足足有三十米,需要将土取来一一修补。 山上的土不错,民间叫白善泥,色中淡白,黏性极佳,质量也大,正是修沟渠的好材料。这泥有另外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观音土——古时候还吃死过人。 小宋书记人年轻,正处于一个人体能最颠峰的时期,原本以为这活也算不得什么,不就是挥舞锄头嘛! 八个人五天干完,我们三个人大不了干上十天,只要做总能做完。 但世界上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看人挑水不吃力,自己去挑压断腰。 因为没有干土工的经验,垒坎的工作由陈中贵负责,宋轻云和陈建国则负责取土。 刚开始的时候,宋同志手脚轻巧。当铲子的刃面被他一脚踩进土里的时候,甚至有一种麻利的畅快感。 他还和陈建国和陈中贵聊起天来。 但二十多铲之后,手臂就变得酸痛。 又干了半小时,脚也软了,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感觉肺中如同着了火。 再看陈建国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小圆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往日梳得整齐的中分也贴在脑门上:“宋书记,实在太累了……这才刚开始,再这么干下去,咱们可撑……撑不了几天……呼……” 说话间,一滴粗大的汗水从发梢滴下来,滴在眼镜片上,让人恨不得帮他装给雨刮器。 宋轻云也感到不妙,他低估了这事的难度,搞得现在不上不下的。是的,现在才第一天,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坚持到工程完工。但是,如果坚持不住,来红石的第一炮进此哑火,那不是笑话吗? 以后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再听。 “活只会越干越少而不是越干越多,陈文书,你有力气说话还不如多铲点土。”宋轻云哼了一声,放缓语气:“老陈,这可是在人家新联的地盘上动土,得尽把这几段弄完。否则,夜一长梦就多。” 陈中贵也缩了缩脖子:“对,陈文书你还是快点干吧,刚才就有好多新联的人偷偷看咱们,像不怀好意的样子。再磨蹭下去,时间拖长了,人家说不定看咱们不顺眼,要来找麻烦。” “那是,那是。”陈建国青少年时代显然吃过新联的亏,落下了心理阴影,顿时变了脸色,速度快起来。 就这样,三人有一锄无一锄,直到傍晚,才将这一段灌溉渠修好,总进度条百分之十五。 “要死了,要死了。”陈建国扔掉手中的铲子,扑通一声倒在山坡上,带着哭腔:“宋书记啊,我没有力气了,这么下去不行的呀!” 此刻的小宋书记可没有力气听他抱怨,他也倒在草地上,张大嘴不住喘息。 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沁透,汗水顺着鬓角落在草丛中。 远处天空上已经升起了一轮弯月,清凉的光辉照射在山岭的层层叠叠的梯田上。原野苍莽,朔风阔大。听说这里的梯田都是在六十年前由当时的县长亲自带队开出来的,那时代的人还真是够狠啊! 和前辈比起来,自己真是其弱如鸡。 “丁冬!” 扔在旁边的手机微信提示音。 屏幕划亮黄昏的阴影。 宋轻云却没有力气去看,管他呢! 陈中贵却好奇地抓起手机,讨好地说:“宋书记,我帮你看看有什么重要信息,我朗诵,你听……恩,是这样,我念了哟……你就像那从窗户里投射进来的一到亮光,让一切都明媚。” 这人的体能也不行,贫困户当久了,也累得厉害,但怎么也比宋轻云和陈建国好一些。 他正坐在地上抽烟。 宋轻云愕然:“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中贵:“看到这一段光之后,我就回不去了,宋哥哥……” 宋轻云感觉到不妙:“别念了。”就站起来。 可刚一起身,脚下却是一软,浑然着不了力,又坐了下去。 陈中贵:“宋哥哥你的光投射到我的心里,我眼睛里也有了光,我知道这就是爱情……宋书记原来你在搞对象啊!” 是罗婷的短信。 宋轻云:“别念了。” 陈中贵:“宋哥哥,妹妹已经给你发了好多信息,可你一句话也不肯回。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不就是因为小罗先认识的我,而他又是你的朋友吗,你觉得抢哥们儿的女朋友是不对的。可是,我和他并没有那回事,还没有开始。再说了,爱情不应该冲破一切世俗的阻力吗?我不会放弃的。” 他念这段信息的时候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听得宋轻云头皮发麻,羞得满面通红。 这……抢兄弟女朋友,传出去,我宋轻云的脸往哪儿搁……不对,我和罗婷没什么呀,她实在太特么讨厌了! 旁边,陈建国哈哈大笑,恭维:“宋书记英俊潇洒,儒雅风流,让人羡慕。” 宋轻云:“我没力气和你们解释,别笑了好不好,很有趣吗?还有,陈中贵我警告你,这是我的隐私。以后别动我手机。” 算了,还是设置个开机密码吧,怕了。 小宋书记很生气。 红石村村民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一点就是人和人之间没有距离感,有的时候真的很尴尬。 第二十一章 主持公道 “笃笃!” “谁呀?” “你男人。”陈建国没好气地吼了一声。 高春容这才开了门,看到浑身黄泥的丈夫,吃了一惊,口头却道:“哟,大文书怎么这么狼狈,你可真是个全劳动力啊!” 陈建国一边扒着身上已经馊臭的衣服,一边说:“有吃的没有,饿死了,麻痹,今天我可是把一年的活儿都干完了,草!” 好歹是村两委文书,平时又端着架子,陈建国说话也讲究。今天实在太累,心火上浮,不觉爆了粗口。 “怎么,替村两委出工,不给钱就算了,饭也不包?”高春容讽刺道。 “包个屁,自己吃自己,你废话怎么那么多,饿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好歹每个月还有一千多快钱工资拿回家,你不要吗?” 高春容忙将饭菜端上桌,一份腊肉炒蒜苗,一盆烩四季豆,还有二两包谷酒。 吃了几筷子菜,喝了一口酒,陈建国才感觉好些了。 高春容:“我说建国,这才第一天你就被折腾成这样,活儿干完还不被人给废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装病吧,我去跟宋轻云请假,我看宋轻云就是毛头小伙子,也许过得两天就放弃了,这事不就黄了。” 自家男人自己最清楚。 陈建国从小体力就不好,根本干不了地里的活,没办法,只能当村干部。 家中地头是两老和高春容在干,他准一个十指不粘阳春水。 陈建国骂道:“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通过这段时间和宋轻云的接触,我算是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糊弄不了。” “什么人?” “是个有野心的,他想干出成绩,想当大官儿。这人只要有野心,那可就不管下面人死活了。我装病撂挑子不干,人家肯定要报复我,都放出要免了我文书的话来,你说,我能躲吗?” “要免你文书一职,那可不成,你得继续当下去。” 正如先前所说,陈建国干不了地里的活。好在他当文书还算称职,每月有一千多块工资,另外国家还帮交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 村两委领导虽然三年一届,可并没有说不许连任。如果成绩卓著威望高能够得到村民拥戴,你大可干到退休。毕竟,红石村不大,有能力的也就那几人。你不许人家连任,选下去了,那不成了排排座吃果果? 轮到后来,实在没人,不是连万新客的傻儿都能干上一任? 笑话。 做不成文书,陈建国就没有什么可干的。 陈建国压低声音:“宋轻云冲劲十足,虽然有的时候还很幼稚,但前途绝对好,你要相信我这一双老辣的眼睛。这回的活儿我被折腾得越惨,在领导的心目中的地位越高,我可是为宋书记流过血流过汗的人儿呀!” “你汗水倒是流了不少,血呢?” “咦,你倒是提醒了俺,明天我得给自己弄出点伤口,来一个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好好地感动感动宋书记。” “德行,还是算了吧,我心疼。”高春容拍了丈夫肩膀一记:“当家的累了吧,我帮你锤锤按摩一下。” “多谢娘子。” 两人哈哈笑起来。 …… 高春容在家里说让陈建国明天别去干活的时候,同时宋轻云还真有点想打退堂鼓的想法。 比起陈建国,他更累。 现在的小宋书记四肢百骸无一不软,脚颤得站不稳,左手因为握锄把磨出一个血泡,如同一颗紫葡萄。 刚才回屋洗澡的时候,洗着洗着,他竟然坐地上睡着了。 直到热水器中的热水耗尽,被冷水激醒。 人太疲劳的后果是虽然饿得厉害,却没有胃口。 他懒得做饭,就冲了一包泡面,胡乱吃了两筷子,喝了汤才感觉好些。 正要倒床上睡觉,陈中贵就气冲冲跑过来:“宋书记呀宋书记,你可得替我做主呀,黄二娃他,他他他……他欺负人。”声音中带着哭腔。 宋轻云一惊:“他又打你了?”屡教不改,岂有此理? “不是,他不敢打人,也没钱打人。”陈中贵抹着眼泪:“书记你不是罚他赔我钱吗,家里正打算卖小麦种子和化肥、农药。刚才去问他要,姓黄的让我滚。我陈中贵四十多岁的人了,虽然穷却没有被人这么糟蹋过,滚,谁让我滚过?” “好了,好了,你也别难过,黄明现在什么地方,我替你讨回公道。”宋轻云明白陈中贵的心思,他就是想让组织帮着去要那笔赔偿款。 虽然宋轻云原则上是不想介入村民的私人纠纷的,但陈中贵是自己精准扶贫对象,要树立的典型,不替他做主,道理上说不过去。 陈中贵:“他正在挑煤,好多人,还好没有动手,不然还真被他那群人给锤扁了。” 红石村离城远,很是偏僻,不通天然气,再说也用不起。山上多是红砂岩,水土流失严重,很多地方寸草不生。每到冬天,大家用火和取暖问题很困难。 而且,市里和街道又严厉不能烧秸秆。每年秋收之后,稻草都会由国家统一排机器打碎回田。 那么,燃料问题怎么解决呢?只能烧煤了。每年秋收农忙之后,商家就会运上几车煤炭进村,卖给村民。 至于煤炭和秸秆谁的污染大,见仁见智,好歹看不到烟雾。 宋轻云觉得烧煤好象不太妥当,环保问题上头抓得紧,抛开陈中贵这事不说,他也想实地考察一下。 到了地头,一看,便松了一口气。都是焦煤,焦煤无烟,热值高,燃烧彻底,符合国家排放规定。 因为路程远,买少了商家会倒搭进去油钱。所以,通常情况上会有几户关系好的村民搭伙买上一车。 黄明正和一群棒小伙甩开了膀子卸货/,他今天没有穿迷彩服,只一件黑色背心,上面印着一行红字“攻坚猛虎。” 很是身材略显单薄的宋轻云比起来,这群年轻人一个个肌肉发达,精力旺盛,是农村常见的全劳动力。 看到陈中贵带了宋轻云过来,黄明忙对旁边的几个同伴道:“哥们儿几个,你们先干着,我去跟宋轻云和陈中贵说几句话。” 一人道:“黄二娃,等下如果要闹,吼一声。” 黄明:“不至于。” 看得出来他在一众年轻人中威信颇高,是刺头中的刺头。 他冷笑着迎上去,挑衅地看着宋轻云:“哟,卫生书记来势汹汹,这是要兴师问罪啊!我又不是不赔钱,答应过的事情黄明可从来没有反悔过。不过,什么时候赔,那可就由不得陈中贵说了算。他是贫困户,是大书记你手头的金宝卵,要护着。我黄明也是个穷人,钱到穷人手,要等穷人有。话撩这里,你看着办吧。” 第二十二章 成就将要达成 宋轻云知道这人性格很烈,和他相处得讲究方式方法,如果硬刚,这人肯定是不会服软的。 你越是和他顶,他越来劲。 此人就是为大场面而生的。 “黄明,如果你真的有困难,跟陈中贵说起来就是,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你不能骂人。” “对,黄二娃,你凭什么让我滚。”陈中贵插嘴。 宋轻云:“老陈,你先让我把话说完。”他继续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事你不占理。赔偿的事情先搁一边不论,你对骂人就是不对,我今天来这里不是为讨帐,你得给陈中贵道歉。” 陈中贵上次被黄明打了一顿之后,对他畏之如虎,也不想惹他,附和:“对,宋书记说得对。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论起来还沾了亲。你给我说句话,钱的事情可以等你有的时候再说。” 说完话,就抱着双臂冷笑地盯着两人。 他不说还好,这又一插嘴,黄明就恼了,桀骜不驯地昂起头:“本来看到宋书记的面子,我下个矮桩,说一句软话也没什么,谁叫人家是官儿,我是平头百姓呢?可是,你陈中贵算什么东西,你让我道歉我就道歉,我今天偏就不鸟你,有种啃我两口?” 陈中贵叫起来:“宋书记,你看你看,这人就是个蛮子,你要为我做主啊!” 宋轻云有点头疼了,话已说僵,已经没有转圜余地。至于采取措施,这点小小的纠纷就要上纲上线,只怕不能让村民心服。 正在这个时候,就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拿着一个手机兴奋地跑过来喊黄明:“爸,爸,妈妈刚才打电话回来了,让你等下再给她个回音。” 这小姑娘正是黄明的女儿大姑。 黄明在卸车,一身臭汗,就把手机扔家里。反正他平时也没什么事,除了老婆时不时打来过问家里情况,基本不响。 本地风俗,家中生了女儿,按照排行,大女儿是大姑,二女儿二姑,三女儿三姑。实在不想生了,就幺姑,表示到此为止。可如果不小心又生了一个怎么办呢?那么,幺姑后面再接一个五姑,秩序有点乱。 宋轻云来红石村的时候也被村民兄弟姐妹的排行弄得头昏闹涨,到现在还分不清。 大姑现在旁边永兴乡小学念书,乡小距离红石村十一公里。黄明明天早晚都会骑着一个50小摩托“突突突”接送,也因为要照顾孩子,他没办法在外面打工,做了留守青年。 大姑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把电话递给父亲之后,说:“宋叔叔好,中贵叔好。” 小丫头虽然被太阳晒得有点黑,眉宇中却依稀有黄明的模样。黄二娃本就长得帅气,她自然生得可爱。 宋轻云忍不住摸了她小脑袋一下:“乖,等下叔叔请你吃零食。” 大姑吐了下舌头:“我妈说不能吃零食,牙齿要长虫的。” 黄明刚才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可接过电话后却一脸的紧张,小心地问:“大姑,你妈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大姑:“妈问我校服买没有,合身不,让我穿了拍张照片发给她。” “啊……”黄二娃有点结巴:“那,那,那,你妈妈妈……你怎么回答你妈的?” “我说钱都还没有交呢,老师说不交钱就不发。爸爸,你什么时候交钱啊,全班就我一个人没校服。”大姑撅着嘴,很不高兴:“妈说了‘混蛋’让你马上打电话给她,马上!” “这……”黄明一张脸顿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叮叮叮”催魂铃响起。 黄明下意识地接通电话,里面传来关丽愤怒的叫声:“黄二娃你怎么回事,不想过日子了吧,娃的校服钱你是不是输了?我明天就会回家,你等着,你等着,我跟你离婚……” 黄二娃无力地辩解:“我没有,我不是忙吗,一忙就忘记了……” “放你妈的狗臭屁!”那边的声音在咆哮。 黄明只不住地说着好话。 宋轻云低声问大姑:“丫头,校服费多少?” 大姑:“三百八。” 宋轻云拿起手机给黄明发了个四百的红包,又牵了大姑的手:“妹妹,去叔叔那里,我请你吃巧克力,吃完刷牙就是。对,嚼口香糖,我那里正好有。” 黄明惊讶地看着宋轻云。 小宋书记朝他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毕竟是小孩子,大姑欢喜地跳起来:“谢谢卫生巾叔叔……咳,宋叔叔。” 宋轻云:“你这孩子真是……童言无忌啊,陈中贵你这事下来再说,回去吧!” 当他牵着大姑转身的时候,黄明和关丽打电话的声音隐约传来,“丽丽,你吼什么,我是真的忙忘记了,你不信……要不,我把那钱还你,你明天自己去学校交。你闹什么闹,男人的事情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再吼老子明天锤你哦……” 钱是男人胆,他倒是抖起来了,嗓门很大,仿佛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宋轻云带着大姑回了村两委,喂大姑吃了一板德孚,又给了她一颗绿箭。 逗小丫头说了半天话,时间已经不早,就让她回家去。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黄明一脸煤灰走了进来。 还没等宋轻云说话,他先开腔:“宋书记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的。” “尽快还我,牌桌上去赢吗?”宋轻云笑问。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笑话我吗?”黄明大怒。 宋轻云悠悠道:“我这人就喝点茶,酒不怎么喝。所以,对有不良嗜好的通常不会有好脸色。” 黄明:“我这人最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再说一句废话别怪我翻脸了。” 这人连女儿的学费都敢输出去,宋轻云颇为不齿,懒得跟他废话,做了个请的姿势/ 黄二娃:“你还赶我走了,弄清楚,这村两委是咱们红石村的村两委,不姓宋。想让我走,我偏还不走了。咱今天来这里就是通知你一件事,那修沟的事我黄明的包了,你一边喝茶去。” 宋轻云:“你包了,你一个人包得下来吗?” 黄明:“刚才卸车的那群人都去挖够了吧,三天,三天给你挖完。玛德,刚才关丽问我这几天在忙什么,我说正在给村两委修水渠,这才糊弄过去。宋轻云我警告你,明天她回来的时候如果说漏了嘴,我把你村两委的房子掀了信不信?” 红石村是山区,土地散、小、碎,无法使用农机,地里的农活很繁重。于是,关系好的几户人都会互相帮忙,今天大家集中收甲家的谷子,明天再集中去割乙家的。 农村是个人情社会,人情债一辈子还不完。 加上黄明在年轻人中威信高,说一声,刚才那群人都答应了。 像陈中贵这种没有劳动力的贫困户、陈建国这种脱产村干部,自然是无法发动人手的,你叫人来帮忙,怎么还? 说完话,黄明就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宋轻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浮出笑容:真是个犟种,却也是条汉子。 不得不说黄明那群精壮后生干活就是厉害,只一天就修复两两处垮塌的灌溉渠,他所说的三天干完的话倒不是吹牛。 宋轻云心中顿时放松下来,这事总算没有弄糊。否则,自己在红石村的第一炮就哑了火,那笑话可就大了。 在第二天的时候,宋轻云见到了黄明的老婆关丽。 不得不说,这个关丽长得挺好看的,属于小巧娟秀的那种,人也活泼,话多。看到宋轻云,书记长书记短的叫得亲热。还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说书记你家如果要打扫卫生,一个电话就到,我给你八折。 宋轻云说俺就一个单身汉,住的是出租屋,一室一厅,总面积也就四十平方,自己就能打扫了。再说了,我一个月才两千多块钱工资,请不起家政。 关丽咯咯一笑,道,书记谦虚了,我听人说你住的是大别墅,两百多平方,还带前后院子。等装修好了,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还得叫人一周打扫一次。 宋轻云面色惨然,说,我的工资除了吃饭连物业费都交不起,负重前行,腰都快被压垮了。 抱着金饭碗讨口的感觉非常不好。 对于关丽宋轻云很是欣赏,如果村里人人都像她那样晓精明强干,何至于有那么多贫困户? 黄明很得意,高声武气说,是呀,我家丽丽可是一等一的能人,知道她给人打扫一套房子多少钱吗?两百块,这是要发。 一起干活的同伴嘲笑:“少吹牛皮,你婆娘就算再有钱也不会给你花。对了,你有三天没去竹花那里打牌了吧?” “看你趴耳朵的样子?” “哈哈!” 黄二娃脸涨得通红,气得一锄头砍进地里。 修复灌溉渠的进度很快,三天后,六个垮塌点都重新筑好了坎,只等通水。 小宋书记扶贫第一炮落地有声。 又到了回街道上班点卯的日子,这一日早晨他发动汽车要回城,村里又出了事。 万新客把黄二娃他们给拦了,灌溉渠修复工程推进到最后一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第二十三章 你是我爹 “万新客把黄明他们给拦了,怎么可能?”宋轻云心中疑惑。 从来就只有黄明找别人麻烦的份儿,今日却被万新客找了麻烦,此事倒是古怪。 见他不解,前来报信的村民说宋书记你不知道,黄二娃虽然凶,可也是讲道理的人,倒不是一味胡来,不像万新客,管她有理没理先跟你闹起来再说。 况且,好男不和女斗,难不成黄明还能锤她一顿? 光吵嘴,这红石村只怕没人是万新客对手,人家可是能够一口气喷上三四个小时不带喝水的。 宋轻云又问,他们是怎么发生争执的。 村民回答说宋书记你不是让黄二娃他们疏通灌溉渠从新联村那边引水过来吗,水渠在进村的那段正好经过万新客种的一片土豆地。黄明他们去挖,万新客自然不依,活儿就这么停下来。 宋轻云一呆,忙问:“是不是刚进村,拐弯的地方?那地方原本没有庄稼啊,再说,那儿是公共地盘,可不属于她万新客。” 这是灌溉渠进村的最后一个坍塌点,因为顺着山弯,水流经这里的时候流速降低,淤积得厉害。几十年下来就被冲成一片二十来平方米的小荒滩,沟坎也被抹平。 村民回答说,原本是无主的地,鬼知道万新客什么时候种上土豆了:“宋书记你还是快去看看吧,陈文书听到这事已经过去了。” “鬼知道万新客什么时候种上了土豆?”宋轻云皱了一下眉头,知道万新客这就是冲自己来的。 等到了村口,就看到陈建国正在和万新客吵架:“万新客你岂有此理,咱们红石村以前一直缺水,尤其是今年改种冬小麦之后,灌溉用水更是紧张。宋书记好不容易从新联那里求来水,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你这是搞破坏,我要让民兵把你捆了打。” 万新客:“捆我,来呀,陈建国,今天如果你不捆我你就是我孙子。来呀,来呀!”说着就摇晃着沉重而庞大的身躯朝前逼去。 陈建国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被逼得连连后退,大叫:“万新客你想干什么,别乱来。” 他心中实在害怕,脚下一虚,竟一屁股坐下去,摔了个结实。眼镜掉了,身上粘满了黄土。 “哈哈哈哈,没用的东西。”万新客轰然大笑。 陈建国:“你,泼妇,泼妇……宋书记你来了。好了,好了,宋书记来了,万新客,看你猖狂到几时。” 黄明一把将他扶起,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刚到的宋轻云。 宋轻云蹲了下去,看看地,心中顿时明了。 地刚松过土,种下了许多土豆块茎,连排水沟都被她开辟成了庄稼地。 “万月娥,这片地属于整个红石村的,你这是要侵占公共资源吗?” “对,你这是霸占国家财产,是犯法晓得吗?”陈建国附和。 万新客还在笑:“什么霸占国家财产,你们去告我呀,来抓我呀!笑话,按照当年包产到户的规矩,大家只能在自己家地里种粮食和蔬菜。但谁家不在犄角旮旯种点胡豆、芝麻、葱、蒜?都抓,全村老小都得去蹲大狱。还有,你陈建国家不是还在村委会旁边点了豇豆,请问那旯地是不是公共地盘?要抓,先抓你家的高春容。” “你……”陈建国说不出话来。 确实,顺便找块地种点菜搞副业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管不过来。如要去管,大约也只有没有劳动力或者纯粹是懒汉的贫困户可以幸免。 宋轻云:“万月娥,这疏通灌溉渠的事是为大家好,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你也懂。此事姑且不论。就说这里的地吧,都是黏土和砂岩,土地极度贫瘠。种土豆,不会有任何收成。很显然,你是对着村两委,对着我宋轻云来的。” 万新客不笑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就是对着你来的怎么样?” 宋轻云:“你对着我来,咱们可以约个时间好好谈谈。不就是你贫困户的问题吗?首先你不符合国家政策,第二,这事也不是我宋轻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实在不行,你可以向上级反映情况,如果是我宋轻云的错,我会向你道歉。但是,今天你这样做就是不对,你这是损害了全体红石村村民的利益。” 万新客:“少拿全体村民来吓唬我,怎么,还想挑动所有人来整我,我看谁敢?至于去告你,对,我就是要去告你。宋轻云,你等着。” 宋轻云:“你告我什么?” 话刚说出口,万新客就哭天喊地的叫起来:“欺负人了,宋轻云和村两委欺负我一个老寡妇。我死了男人,家里还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今年五十七岁,已经没有力干活,饥一顿饱一顿就快饿死了。好不容易种了两分洋芋,想着把这个冬天给对付过去。宋轻云,是你,你这个畜生竟然带人来拔我的苗,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她这一嚎,穿云裂石,在山湾里激起阵阵回音。 一个后生对黄明说:“黄二娃,今天就这样吧,要不我们先回去。等到宋轻云和万新客说好了再过来。” “对啊,黄二娃,我们先走了。” 众人都是知道万新客厉害的,也不想惹事。 黄明:“好吧,先回去。也不用来,这里的活儿不多了,如果谈好,我一个人就能干了。” 说罢,率先扛着锄头走了。他这次来疏通水渠就是还一个人情,对于宋轻云这人,他还是很不感冒的,自然也没有必要帮村两委出头。有那精神,还不如去龚竹小卖部耍耍,就算不打牌,在旁边看看也过瘾。 顿时,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宋轻云和陈建国。 这泼妇,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实在难缠。 看事情弄不成,两人只能恹恹回到村两委,宋轻云自然没办法回城。 眼见着一件好事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煮成夹生饭,真叫人无奈。 表面上看起来这事不大,可是市里和乡镇正下令让各村大干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红石村用水困难的事情迟早会被人反映上去,到时候自己就是失职。 而且,此番引水也算是精准扶贫工作中的重要一环,宋轻云花了大力气,还欠了小罗和表哥的人情,最后得了这么个结果,确实有点郁闷。 陈建国见宋轻云脸色难看,忙低声自我批评:“宋书记,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万新客会来这一手。” 宋轻云:“算了,这事不怪你。” “宋书记,万新客这人我是知道的,虽然泼,脑子却简单,不可能想出这个鬼主意的,应该是有人在后面指点。依我看啊,肯定又一股暗流对村两委,对宋书记你不满,要深挖出幕后黑手。” “没这么严重,这事我再想想办法,等下我再找万新客做做思想工作。”对陈建国的话宋轻云很不以为然,什么幕后黑手,什么暗流,搞得跟宫廷斗争似的。 红石村才多大点地盘,几百人,螺蛳壳里做道场吗? 他不去找万新客,万新客反先来找麻烦了。 这个胖女人,还真是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呸,谁是穷寇了? 正当宋轻云做好午饭正吃着的时候,万新客来了。 宋轻云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心理建设,气也消了。他知道光发火解决不了问题,反被村民给看轻了:“万月娥吃了没有,要不我帮你盛碗?对了,你不守住你的土豆地,跑我这里来,就不怕人趁机把你的地给挖了?” “我看谁敢?敢挖我的地,我就敢把他家的房子给烧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刚烈,巾帼豪杰。”宋轻云竖了根拇指。 万新客:“敢把我地挖了,我就不能去挖灌溉渠吗?几里长的沟,有的是地方可以挖。” 宋轻云被她的混不吝很是佩服:“你说得对,只有一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确是拿你没办法?” “你说什么,谁是贼了?”万新客大怒,一声咆哮。 宋轻云忙将耳朵掩上,屋里空间小,他的耳膜被震得发痛,脑子里全是嗡嗡声。 万新客:“你如果想引水进红石村,先把我贫困户的问题解决了,否则,就别怪我。” “对不起你不符合政策条件,请回吧。” “不劳你撵人,我自己走。”说完,万新客就朝外面吼了一声:“大狗,吃饭没有,进来,宋书记请客。” “来了。”一个虬髯大汉面带痴呆的笑容走进来,抢过宋轻云手里的饭碗就大口地刨起来,吃得满面胡子上都是饭粒。 没错,这人正是万新客的儿子陈大狗。 宋轻云:“姐们儿,啥意思?” “没啥意思。”万新客:“我不是贫困户吗,你宋书记不是来精准扶贫的吗?我家穷得快揭不开锅,我这人要脸,不好劳烦你,我娃见天要吃要喝,只能送你这里来要救济。” 说罢,她对陈大狗道:“大狗,以后你就住这里了,书记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反正有党和政府不会让你饿死的。不是有一句歌是怎么唱来着,党就是你的亲爹娘。大狗你没有爹,宋书记就是你爸爸,他该得养你的。” “恩。”大狗应了一声,继续用力吃饭。 宋轻云:“你儿子四十一岁,我才二十六,差着年纪。” 看着万新客的背影,他摇了摇头,给大狗夹了一块油浸金枪鱼:“多吃点,等下我送你回家。” 大狗:“我妈说让我住这里,这里有肉吃,我不回去。” 得,他算是赖上小宋书记,要和领导同住同吃同劳动了。 第二十四章 尾巴甩不掉 吃过午饭,农业局一个农艺师联系上了宋轻云。 这人和宋轻云打过几次交道,颇熟。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一个多月前。当时前进街道一个村的谷子患水稻象甲病,宋轻云得了上级指派和他一起联络农户买药除虫。 农艺师打电话过来问你是不是在红石村做第一书记,刚秋收,他和单位的十几个同事想买点新米,加一起有一千斤的样子,小宋你能不能帮买点。 红石村海拔高,天气冷,水稻质量高。最重要的是,这里人穷,不怎么用农药和化肥,符合无公害标准。 现在的人都讲究养生,尤其是这种科技工作者。 宋轻云心中一动,说买米啊,可以,我正要回城上班,顺道给你拉回来就是。不过,价格嘛,得向上浮动一块。 农艺师有点不快乐,说小宋你不够意思,请你帮个忙就要敲竹杠,友尽了。 宋轻云说,别啊,没这么严重,我这不是在扶贫吗,当是为村里做贡献。还有,你们总得给点油钱吧和汽车的折旧吧,行行好! 那人哈哈大笑,可以可以,想不到你驻村驻得这么可怜。 这样一来宋轻云今天也没办法回城,就联络了几个贫困户,说了这事。贫困户听说价格比市面上还贵一块,都肯,便将谷子碾了,装到小宋书记车上。 不但他们,就连宋轻云也感到很高兴。说起来,这是他来红石村后为贫苦户所做的第一件实实在在的事。 虽然不大,却也是个良好的开端。 大狗从头到尾都跟着宋轻云,宋轻云去那里他就跟在那里。 小宋书记没有办法,只能带着。 上次挨了大狗两拳,还真有点怕他了。再说废话,怕是要被他暴力对待。 好在大狗中午吃了宋轻云的罐头和垃圾食品,情绪稳定。 他这人智商大约相当于三岁孩子,很单纯,别人对他好还是坏心中自然清楚。宋轻云是个善良的人,也同情大狗,对他倒也不错。 整整一个下午,陈大狗要么啃着宋轻云买的辣条,要么喝着汽水,感觉亲爸爸对自己真的不错,这日子过得还真爽啊! …… “我草,太臭了!大狗,出去把脚洗了。马上,我要死了!”宋轻云捏着鼻子从屋里仓皇而出。 晚上,大狗还是不回家。 宋轻云劝了他几句,他回答道,妈说让我跟着宋书记的,我不能让她不高兴。“你这是在赶我走,你在赶我。” 大狗哭起来,用拳头使劲砸着自己的胸膛。让人担心他再这样砸下去,怕是要敲出内伤来。 得,就住下吧,小宋书记没招了。 洗脚睡觉,宋轻云睡床,给大狗弄了个地铺。 陈大狗一个智力障碍人士,生活不能自理,万新客又是一个粗疏之人,难免照顾不周。 他的衣服很脏,脚下一双军用胶鞋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 军用胶鞋配上尼龙袜子,刚一脱下,滋味酸爽,屋里瞬间如同有一盒鲱鱼罐头爆炸,熏得人眼泪都下来了。 宋轻云冲出门之后,狠狠地吸了几口夜晚山区清冽的空气之后才复活。 等陈大狗换下袜子鞋子,扔洗衣机里,又用电风扇抽了半天气,屋里总算能呆人。 他又把洗好的袜子晾铁丝上,把鞋子摆上窗台,忍不住笑了笑:我这还变成了陈大狗的爹了,万新客这一手真狠! 和陈大狗接触了十几个小时,两人也混熟了。别看大狗年纪一大把,心思其实很单纯。当他知道你对他好的时候,对你也十分信任和依赖,挺可爱的。 宋轻云倒不怕他了,甚至还逗他说了半天话。 可是,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麻烦就来了。 陈大狗毕竟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身型又遗传了他母亲,极是雄壮,睡觉打鼾,且声若洪钟。 一打鼾,整个房间仿佛都在颤抖。 宋轻云身子骨仿佛都被这咆哮声震得酥了,自然没有办法睡觉。 最后,他迫不得已只能抱着被子跑车上去睡,惹不起躲得起。 就这样,大狗的鼾声还是穿透了整个村两委隐约钻进车来,简直就是武侠小说中的穿音入密,真奇人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瞪过去的,等到醒来,太阳已经晒到沟子。 就发现汽车后座还蜷缩着一副庞大身体,不是陈大狗又是谁。 他什么时候钻上来的? 受了一夜鼾声轰炸的宋轻云变成了熊猫眼,吃过早饭,刚发动汽车要回城,大狗跟了上来。 无论宋轻云怎么劝,人家就是憨憨地笑,说我不下去,就是不下去。 正无奈中,万新客来了,叫了一声:“儿呀,宋轻云虐待你没有,给你饭吃没有,你都瘦了。” 宋轻云气得笑起来:“你儿子比我吃得都多,不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吗,我饿他做什么?再说了,瘦的可是我,你看我颧骨都突出了。万月娥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回单位上班,你把他领回去。” 万新客:“我领他回去做什么,他跟着书记你吃得好玩得好,我倒是省心。” 宋轻云劝道:“万月娥,我可是去上班啊!党政机关,你儿子去那里不合适,也影响工作。再说了,城里那么多人,如果走丢了谁负得起责任?” 万新客:“党政机关我们老百姓就不能去了,怎么,变旧社会的衙门了,是不是还得打我们的板子?宋轻云,我警告你,大狗就跟着你了,如果人丢了,我找你负责,我这辈子跟你耗上了。” 宋轻云彻底愤怒了:“你混蛋!” 刚想骂下去,旁边的陈大狗突然将拳头捏着咯吱响。 小宋书记怕了,垂头丧气:“好吧,想跟就跟着吧,无所谓。反正我单身汉一个,也不怕。” 大狗兴奋鼓掌:“爹啊,我们走吧,坐爸爸的小卧车赶场咯!” 宋轻云:“放过我吧!” 他狠狠踩了一脚油门,汽车愤怒地冲出去。 第二十五章 阅历使我成长 山路弯弯。 从红石村到市区的五十公里路程中有三十公里是山路,这一段山区路峰峦雄奇。此刻正值秋初,野草繁华,风景甚美。 可惜宋轻云心情不太好,只闷头握着方向盘。 “嘟嘟……”车载电话响了。 山路不敢走神,宋轻云的眼睛从头到尾都盯着前方,也没办法看究竟是谁打进来的,便随手接通。 车载电话是外放,立即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喂,是宋轻云宋老师吗?” 声音很陌生,宋轻云不疑有他:“是,我是宋轻云,请问你是哪位?” “啊,原来是宋老师,可算找到人了,你现在哪里?”那边一声欢呼。 宋轻云心中略微不满,暗想:你一来就问我在哪里,是不是不太礼貌? 作为一个公务员,必然和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尤其是现在还是一个有着几百人的山村的第一书记,对待群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 “我现在在回城的路上,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边在确定是宋轻云之后,语气突然一转,变得软懦嗲:“宋哥哥,我是罗婷啊!这段时间我天天都想着你,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你都不回,真的让人好伤心啊。” 宋轻云心中一激,汽车差点撞在山崖上去,急忙嘎一声刹车。 车上,陈大狗“嗷”一声摘了安全带跑下车去。 宋轻云顾不得和罗婷说话,急叫:“你要去哪里,你要干什么?” 罗婷:“宋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一个群众。” 陈大狗跳下车后,就趴在路边对着一汪山泉“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原来,坐了这么长时间车,他渴了。 宋轻云大惊:“怎么能乱喝生水,不卫生。” “甜,甜。”陈大狗用手捧起泉水凑到宋轻云面前:“喝,喝。” 老实说,宋轻云还真的有点口干舌燥,见这泉水是从山上花岗石缝隙中流泻而出,透明无暇,便忍受不住诱惑,喝了一口。 这一口喝下去,宋轻云眼睛就亮了。真甜啊,好山好水。与之相比,瓶装矿泉水就是垃圾。 车内,罗婷还在说:“宋哥你还在听吗?” “听着呢,你说。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虽然对这女人心中厌恶,但宋轻云是个有教养的人,和人,尤其是和女人说话都非常客气。 罗婷:“从小罗那里问到的。宋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呢,就算我们做不成男女恋人,我们也可以做朋友啊!”声音中带着故做姿态的哀怨。 宋轻云:“我们不是朋友吗……哎,大狗,你要去哪里?”说话中,陈大狗竟朝山上跑去。 小宋书记大惊,山区这么大,长草凄凄,如果把这四十一岁的大儿童给丢了,自己也只能去跳崖了。 陈大狗:“嘘嘘,嘘嘘。” 宋轻云一笑:“快去快回……不对,你在上游解手,我可不能再喝水了……罗婷,您说,您说。” 罗婷:“宋哥哥,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咱们一起在餐厅吃饭,你握着我的手。” 宋轻云忙打断她,故意开玩笑:“打住,是不是我想把你丢在餐厅逃单,你拉住我不许我跑?”再让她说下去鬼知道会讲什么不堪的话,这梦要变儿童不宜了。 “你听我说完嘛,讨厌!宋哥哥,你真会说笑话。” 宋轻云笑了笑,扭头对车里说:“罗婷,我想要你明白,我和小罗是朋友,我们也是朋友。” “可是,我和小罗根本就没什么,再说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人家喜欢的是你这种……” “行了行了,我要开车了,路很险不能打电话的。” “宋哥哥,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不好,我回城还要值班呢,有空再约啊!”宋轻云客气地挂断了电话,心中有点无奈。 被人连番骚扰的感觉实在糟糕,如果这事让小罗知道,大家还怎么做朋友。 不对,陈大狗去小便了半天怎么还不回来,别丢了。 “大狗,大狗,你在什么地方,快回来,走了。” “恩呐。”陈大狗应了一声,抱着一大捧刚菜的鸢尾花跑回来,面上带着天真的笑容。 虬髯大汉采花,画面感觉怪怪的。 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低头一看,却是小罗的。 宋轻云心中咯噔一声,感觉到不妙。 他心中有鬼,迟疑片刻,这才接通:“小罗,什么事?” 小罗的声音显得很平淡:“宋轻云,正式通知你,咱们以后不是朋友了。” 宋轻云:“怎……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我和罗婷分手了,宋轻云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我我,我为什么想看到?” “别解释了,算我瞎了眼引狼入室。不过,这也是人生中的阅历,让我明白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叫衣冠禽兽。阅历使我成长,但现在我很累,不想和你说话,再见。” “喂,你听我说,真的……喂……” “嘟嘟……” 这叫什么事啊,太混蛋了! 宋轻云无语问苍天,在接下来的路上都沉着脸,一句话也不想说。 小宋书记在城中租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位于城中村,楼下就是麻将、麻辣烫、网吧,烟火气十足。生活也方便,但就怕陈大狗乱跑,一旦陷入茫茫人海,可就不好找了。 他停下车后,扔了一支烟给门卫,又指着陈大狗对他说:“老祝,这是我一亲戚,脑子不太灵光,你不要让他出小区。” 老祝:“要得,对了,你妈宋阿姨来了,正在家里做饭呢!” 宋轻云的妈妈也姓宋。 “啊,我妈来了。”宋轻云很烦。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艰苦的日子,感情自然是极好的,彼此都是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只是,老太太实在太唠叨了,每周都会来宋轻云这里一次。 一来是要监督新房的装修,二来是逼婚。 见面之后,她必骂娘,说宋轻云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没有女朋友。是是是,姑娘的年纪是个宝,年纪大了不好嫁。可男人不也这样,等你过了三十岁,你看哪个好人家的女子肯嫁你这么一个半老头。 宋轻云骇然,三十岁就算半老头?这社会对男人实在是太残酷了。 好几次因为女朋友的事情,宋轻云和老娘都不欢而散。 今天一听到她来,小宋同志脑袋有点发涨。 老娘已经做好了晚饭,刚开门,宋轻云就嗅到饭菜的香味,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手艺,宋大妈你来我这里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还搞突然袭击了。” “事先打电话,怎么,还预约啊?你现在什么行政级别,副科、正科、副处还是正处?你还日理万机了?” “不是不是,大妈,我现在不是驻村吗,要两三天才回城一次,你大老远来我这里,如果不在,不是扑空了?” “你当我是来看你,我是监督装修。房子早点装好,我呀好搬过来养老。至于你,我看到就生气,还打电话呢……咦,这位大哥是谁?” 宋妈妈看到跟在儿子身后的陈大狗,疑惑地问。 陈大狗:“妹妹好。” 宋轻云:“什么妹妹,叫阿姨。宋大妈,这就是一群众的儿子,有点智力障碍,死活要跟我过来,这事说来话长。他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陈大狗:“妹妹好,妹妹长得好看,花给你。” 看到那一捧盛开的蓝色鸢尾,宋妈妈很高兴,横了儿子一眼:“什么不会说话,人家挺机灵的啊!我看你才是弱智。” 宋轻云一口一个“宋大妈”而陈大狗则妹妹长妹妹短,宋妈已经有四十年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久违了。 “好吧,我是弱智。” “你不是吗?” “我就是。”宋轻云无奈地说。 三人坐在一起吃饭,宋轻云自然不好说自己和万新客之间的恩怨。工作上的事情不能带回家,再说他也不想让老人家担心。只道这是一村民,脑子有点不灵光,带他进城来有正事。担心陈大狗一个人走丢了,索性在家里住一晚上。 陈大狗不住给宋妈夹菜,让老太太很高兴,就问:“大狗,你这次进城想去那里玩,阿姨带你去。” 陈大狗摇头:“我妈说了,让我跟着宋书记,一步也不能离开。我妈还说了,城里的人都喜欢骗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所以,我不跟你出去。” 宋妈妈听他夸自己漂亮,喜得眼睛变成弯月:“这孩子真乖。” 宋轻云看到满面胡须,上面还粘着汤汁的陈大狗,又好气又好笑:“四十多岁的孩子,还真可爱啊!” 宋妈妈:“大狗,你妈让你一步也不离开宋轻云,那么说来,他的所有事你都知道?” 宋轻云:“陈大狗,别乱说话。” 宋妈妈:“宋轻云有对象没有?” 陈大狗连连点头。 “快给美丽温柔漂亮的妹妹说说。” 宋轻云头皮都麻了,这太后真是……好厚的脸皮。 陈大狗继续点头:“路上就有个女的打电话给爸爸,说要和他搞对象。听声音好象是个漂亮女人,想要骗爸爸。” “接着呢?大狗乖,快告诉妹妹。”太后摸了摸陈大狗的脑袋,继续诱导。 陈大狗:“爸爸不上当。” “怎么能不上当,怎么可以不上当?”宋妈妈控制不住情绪,大声咆哮:“宋轻云,你果然是个傻子!” 第二十六章 骑驴找马 宋轻云被母亲激烈的反应惊呆了:“妈,你听我说,那人真的不合适。还有,你真的希望你儿子被人骗吗,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我怎么了,宋轻云,你老实交代,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好吧,这事很糟糕,我也相当地郁闷。” 宋轻云最近心情不好,也想和人倾诉,就把罗婷的事情跟母亲说了。 宋妈妈听完皱了一下眉头,喃喃道:“这姑娘品行有问题啊!” 宋轻云为人善良,他倒为罗婷说起好话来,道,其实还谈不上品德。我了解过,罗婷正处于被小罗追求的阶段。两人先后也只见过两三次面,只是普通朋友,连手都没有牵过。这人啊,怎么说来着。爱慕虚荣,又犯了公主病,谁做了她的男朋友和丈夫,这辈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岂止是爱慕虚荣,她就是想借婚姻这个跳板改变人生。不然,刚见面的时候为什么对宋轻云爱搭不理,但听说他是拆迁户和公务员之后就变得异常热情,还决然抛弃小罗前来骚扰。 宋轻云对这种姑娘是很反感的。 宋妈妈:“不过,你还是可以尝试和她交往一下。” 宋轻云愕然:“这叫什么话,你要害我吗,这么干我以后还有脸见人?” 宋妈妈:“你的性格虽然好,看起来是厚脸皮,可在恋爱这种事上却是个害羞的人。就算这个罗婷再不怎么样,你也可以和她处。人身上总有闪光点,你要发现。难得有人主动,你还不积极点?退一万步说,也算有个备份,这叫骑驴找马。” 她又摸了大狗的脑袋一下:“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陈大狗:“妹妹说得对,爸爸要搞个对象。” 他叫宋妈妈妹妹,却叫宋轻云爸爸。 辈分好乱。 宋轻云喉咙里荷荷有声,这实在是太荒唐:“妈,你什么也别说,我誓死不从。” 房子实在太小。 以往宋妈妈来宋轻云这里,她自然是霸占了主卧室,把儿子赶去客厅睡沙发。 现在家里多了个陈大狗,就铺了地铺。 当天晚上,宋轻云被陈大狗的脚臭、磨牙声和酣畅淋漓的鼾声折磨得痛苦不堪,第二天早上醒来只感觉人都是飘的,精神萎靡到极点。 宋妈妈这次来检查新房装修,又见过儿子,心满意足地开车回老家。 宋轻云送走了太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老娘每次过来就逼婚,搞得他心情紧张,再这么下去,母子感情都要出问题了。 他就带着陈大狗去了单位,把他放在门岗。 又叮嘱几个门岗,说这是红石村的群众,有点残疾,麻烦各位师傅帮我照顾一下,别让他跑了。 陈大狗:“不,要跟爸爸一起。” 宋轻云:“大狗,我要上班呢,你不能跟我进去啊!你看那边二楼的窗户,我会一直坐在窗边,你抬头就能看到,也不用怕我跑了,听话。” 陈大狗摇头:“我不。” 宋轻云把脸一板:“我要生气了,现在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你在这里值一天班,数一数总共进来多少辆车,晚上把数字汇总给我。还有,说不定有坏人会进来,你得保护好我。” “恩呐,不过,你得给我一顶盘盘帽。” “好吧!”宋轻云从门岗找来一顶大檐帽扣到他头上。 陈大狗又拿来叉子和盾牌,昂首挺胸立在大门口。他本一把虬髯,面皮又被阳光晒得通红,宛若关二哥降世。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正在这个时候,一辆车开来,所有门岗都在敬礼,陈大狗也有样学样。 车窗摇下,正是街道书记钟书记。 宋轻云嬉皮笑脸:“书记好。” 钟书记今天心情很不好的样子,都不带正眼看他。只呵斥几个门岗:“你看看你们几个,歪戴帽子斜穿衣,就跟打了败仗一样,像什么话?”他又指着陈大狗:“你们再看看人家,看看人家这精气神,这才是军人,这才是威武之师,敢战之师。” 街道的门岗安置的都是退伍军人,钟书记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是个连长,为人非常严厉。 众门岗听到陈大狗被书记一通表扬,想笑又不敢,憋得辛苦。 陈大狗不洗澡不洗头不刷牙,身上的味儿重,宋轻云被他熏陶了一晚上,鼻子难受得要命。 进了办公室,忽有清香扑鼻。 定睛看去,却见同事们的桌上无一例外地插着一大束盛开的鲜花,就连自己桌上也同样如此。有香水百合,有红玫瑰,有熏衣草。争奇斗艳,乱花迷眼。 宋轻云:“好小清新啊,谁送的呀,这么多。各位大哥大姐,这些花的花语都是关于爱情,难道说你们都焕发了第二春?同志们呀,生活作风问题可是犯不得滴。” 众人笑而不语,看他的神情显得古怪。 “难道是单位的福利,这不符合财务制度啊?”宋轻云还在跟大家开玩笑,突然觉得不对:“怎么了,我脸上沾了饭粒吗?”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宋轻云更是不安:“究竟怎么了,有事说事,别笑啊!” 乔安这才同情地说:“宋轻云,这些花都是你的,你不在的这几天,那个烈焰红唇每天都叫人送一束鲜花过来。我们想,等你回来这些花儿不都打蔫儿了吗?就一人一束分了。谢谢你给大家创造了这么大福利,让我们每天都有好心情。” “啊!” “对了,宋轻云,卡片我放你桌上,你自己看吧!” 一共有四张卡片,还好这次没有带音乐。 上面全是火辣辣的话,什么“春风十里不如你”“爱你爱你爱你”“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显然,同事们都是看过的,低头坏笑,心中皆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奔放,这又是何等虎狼之辞啊! 宋轻云一张脸涨成紫色,感觉抬不起头来。 整个上午,他都在恍惚中度过的,什么事也做不了。 到十一点半的时候,老娘的电话过来。 宋轻云很奇怪:“妈,你没回老家?” 宋妈妈:“我见到罗婷了。” “啊!” “别啊,这事我不答应。” “太后英明,对了,你怎么改主意的?”宋轻云心中奇怪。 第二十七章 宋妈妈的想法好奇怪 相比起女生,男人成熟得都晚,很多人一辈子都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宋轻云的学生时代家中遭遇大变,穷得实在厉害,整个高中期间他都是在刻苦读书中度过的。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因此,他的青春期就这么无波无澜过去。 况且,中学生是要统一着装的。蓝白两色米口袋般的校服套下来,所有人的身上的线条都被掩盖了,自然也体会不到异性之美。 到了大学,仿佛在一瞬间,这种美彻底迸发出来。宋轻云才愕然发现,身边的女孩子是那么的漂亮,那么地吸引人。 而这个时候,一向严格管理儿子,生怕他因为早恋而影响高考的母亲也开始唠叨,希望他能够在大学期间好好谈一场恋爱,解决爹娘的心头之忧虑:“儿子啊,你是不知道如今的社会是多么现实。等到参加工作再谈婚论嫁,人家一开口就要房子要车子,事情都弄得变味了。也只有在大学期间,你才能找到真感情,加油。” 宋轻云却是苦笑摇头,说,妈咱们家就这种情况,如果听你的话,那不是骗人吗?大家都是同学,实在下不了手。况且,大学毕业之后又能怎么样,不还得找工作,我学的这个专业在就业市场上并没有什么竞争力,将来不也得受穷?决定了,我要参加公考,一旦能考上,至少能有个稳定的生活,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事情上面。 是的,他实在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在大学四年里他给自己制订了清晰的人生目标,先是学好本专业,争取拿到学位、专业证书,大四的时候准备公考,争取在毕业第一年考上。如果考不上,那就继续复习,继续考。 只要努力,哪里有达不到的目标? 皇天不负有心人,毕业两年后,他终于考进了W市前进街道,生活安定下来。 这个时候,家里的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宋妈妈开始忧心儿子的婚姻大事,这娃单身了二十六年,单成习惯,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开始催婚。 在她看来,只要是个女孩子,长得不丑,愿意和宋轻云在一起就行。至于工作啊,家庭条件什么的都不重要。 昨天听陈大狗说宋轻云有了对象之后,宋妈妈来了精神,便偷偷看了儿子的手机。将所有已接电话逐一排除,终于从中检索出罗婷。 两人相约在奶茶店见面。 要见未来婆婆,罗婷自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浓装艳抹不好。今天的只化淡装,穿了长裙,显得很淑女。 所谓青春总是美好的,即便已经处于青春的尾期。 到了地头,宋妈妈仔细端详,心中就乐意了。暗想:孩子长得好看,个子也高,看起来很健康。找儿媳妇嘛,就得找身体好的,毕竟这涉及到下一代。还有,孩子人也老实,一说话就红脸,将来肯定是个贤妻良母亲。 她在端详罗婷,罗婷也在观察着宋妈妈。这一看,眼皮子就微微一跳。作为一个拜金女孩,她对于名牌的基本分辨能力还是有的。老太太浑身名牌,衣服包包加一起起码二十万,可见宋轻云家底之丰厚。机会难得,得把握好了。 因此,罗婷对宋妈妈刻意讨好,又大谈自己是如何如何地爱宋轻云,非他不嫁,云云…… 一切都是套路,换任何人是宋妈妈,怕是都被她给哄高兴了。 “那你怎么又不喜欢罗婷,不答应我和她处呢?”宋轻云心中奇怪。 宋妈妈很生气:“反正我不同意,我这心啊,到现在还非常非常不舒服。宋轻云,你是想气死我啊,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肯定是没有好处,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老娘你能吃能睡,肯定长命百岁。不不不,怎么也得一千岁。”宋轻云听到她有点郁闷的样子,忙插科打诨。 “去,活一千岁,那我不成了电视剧中专门欺负儿子儿媳妇的恶毒的皇太后了。哎,宋轻云,我的心脏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不行,我得去看医生。” “没那么严重,看什么医生?”宋轻云知道母亲是表演型人格,也不在意,说“可你现在就在欺负我呀。” 两人笑起来。 宋轻云见气氛缓和了些,又问:“妈,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说我今天一天都会担心的。” 宋妈妈说:“太气人了,看罗婷的意思,那是想要把你从我身边夺走。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这么大年纪一个老太太,她想干什么,她下得了心?” 她已经气急败坏了。 “啥,把我从你身边夺走?没头没脑的。” 原来,罗婷见到宋妈妈之后,有心表现,就骗她说自己和宋轻云感情极为甜蜜,已是你侬我侬,彼此再分不开了。 反正就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简直就是电视剧中的情节,就差殉情了。 她本就有心计,演技过人,说起宋轻云的时候一脸痴情。说到这段感情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时候,悲痛欲绝。 换正常人,早就被宋罗CP的爱情故事感动了。问题恰恰出在宋妈妈是普通人吗,一个中年丧偶,穷困潦倒,和儿子相依为命。然后突然暴富,人生跌宕起伏的大富婆是普通人吗? 在宋妈妈的心目中,儿子是她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事物,是上天对她早年苦难生活的恩赐。儿子最爱的人应该是她,别的女人他可以爱,但不能超过自己。 这叫亲疏有别,要分清主次。 听罗婷话中的意思,宋轻云爱她胜过世上的一切,这绝对不可以。 宋妈妈强烈嫉妒,又勃然大怒:儿子,你怎么可以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个不孝的子孙,你和罗婷的事情我绝对不能答应。 于是,老太太立即铁青了脸拍案而起,丢下一脸懵懂的罗婷走了。 听她说完这段话,又隐约觉察到母亲的心事,宋轻云哭笑不得。心中也是自责,前一段时间自己工作实在太忙,倒是忘记联系老太太。 她年纪大了,害怕寂寞,希望新房早点装修好,也好接她过来一起生活。 “妈,你别听罗婷胡扯,她是骗你的。这事完全是她一厢情愿,我和她可没有任何关系。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吧,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 “那就好,那就好。”宋妈妈松了一口气,又叮嘱:“你自己的事情要抓紧了,尽快找个女朋友。都二十六的人,拖上几年,一过三十,问题就严重了。” 宋轻云隔着电话翻了个白眼,老太太你怕别人抢走儿子,现在又让我尽快解决个人问题,这不是为难人吗? 刚结束这段通话,电话铃又响了,是钟书记:“宋轻云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二十八章 味很正 宋轻云心大,在单位成天乐呵呵的,是人都敢称兄道弟,就连陆主任,喝酒喝高兴了也敢勾肩搭背,惟独一人例外,那就是钟书记。 钟书记这人实在太正派了,又严肃到不近情面。 说起这位老爷子的故事挺传奇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参加过南方战役,立过军功的。大约是在部队呆的时间长了,做人做事都很认真。 老头儿有个特点,即便对你非常欣赏,在工作上也非常严厉,恨铁不成钢。 “书记好,这都到午饭时间了,你是约我一起去食堂吗?”宋轻云表面笑嘻嘻,小脚肚子却有点抽筋。钟书记实在太威严了,这种气场真让人羡慕,自己怕是一辈子也修炼不出来的。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干饭。”钟书记:“宋轻云,你给我站好了,立正!” “敬礼!”宋轻云挺直腰杆,双脚一磕:“请领导指示。” “我就见不得你这懒洋洋不正经的样子,宋轻云,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宋轻云:“书记,我这几天都在村里,才上班一天。今天都在办公室里老实呆着,什么时候气到你了?” 老钟:“说的就是你在村里,听说你在疏通灌溉渠,可以啊!” 宋轻云:“谢谢领导夸奖,今冬明春大干农田基本建设是市里街道下派的任务,是我的本职工作。” “夸奖,你觉得我是在夸奖你?” 宋轻云:“我觉得是。” 老钟被他气得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宋轻云,我问你,挖灌溉渠道的时候你是不是公款消费。” “公款消费,这是哪里跟哪里?”宋轻云满头雾水。 钟书记:“有人举报你用扶贫款购买高档香烟,我问你,你买了什么烟,买了多少条,老实交代?” “啊,你说的是买烟的事啊,这究竟是那个混蛋举报的我,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你少废话,究竟有没有?” “有。”宋轻云也不隐瞒,大方承认。 “好,你到是敢作敢为。”钟书记怒道:“知道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他很痛心。 别看老钟为人严厉,可对小一辈同事却是爱护有加的。街道人少,这些年国家对编制控制得很紧,先后也就来了宋轻云、乔安等四个年轻人,队伍老化严重。 人少,事多,加上精力有限,他还指望着几个年轻人尽快成熟起来挑大梁。 宋轻云喜欢做事,老钟口头虽然不说,心中却留意上了这个年轻人。 想不到他这次去红石村却搞了这档子事,真的让人痛心。 按说,这事应该由管党书记找宋轻云谈的,出于对小辈子的爱护,老钟决定亲自出马? “什么性质的问题,就是人情世故啊,在基层工作就是这样的。”宋轻云不解:“也就是一条一百块的香烟,我觉得我应该有这个权限吧?再说,这事也符合政策。钟书记,你不能又要马儿跑又不喂草吧?” 事情是这样,前番修复灌溉渠,黄明带了一群后生主动请战要还小宋书记的人情。 他们每天在沟渠那边忙,到了饭点自回家吃饭。 宋轻云有点不好意思,就让陈建国去竹花的小买部买了一条烟过来给大家提神,记他帐上。 现在是月底,小宋书记买了冰箱和柴米油盐后,经济陷入困顿。距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一段日子,信用卡也因为购买加油卡刷爆,且欠着。 反正村两委也长期在小买部赊欠,一个月结一次。 陈建国没明白宋轻云的意思,直接把帐记在扶贫款上,从那上面走帐。 宋轻云也忽略了,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件小事。 烟不是太好,十块钱一包。修复灌溉渠是精准扶贫工程,从扶贫经费中开销很合理。 现在听到钟书记说起这事,忙道:“原来如此,要不,我去把这帐补上。” 听到他的解释,钟书记心中的气才消了些。 “晚了,错误已经犯下了,下午写个材料交我这里。” “对了,书记,究竟是谁举报我的?真是莫名其妙,我这才真真的是修桥铺路无尸骸,人心呐!” 钟书记眼睛一横:“少发狗屁牢骚,给我住口!怎么,你还想打击报复,出去!” 从他办公室里出来,宋轻云心中气恼。 在去食堂的路上,乔安悄悄拉住他:“宋轻云,听说你被红石村一个女的举报了,就是上次打12345的那个,老钟怎么说?” “原来是她。”万新客,你这是想整死我呀? 说到万新客,宋轻云想起还在门岗上的陈大狗,就打了饭给他送过去。 却不想陈大狗已经在传达室里吃上了,是一个门岗替他买的。 天气热,陈大狗又不是个正常人,他脱了了鞋,光着脚丫子吃得满脸都是饭粒。 因为脚臭,传达室里神奇地盘旋着一群苍蝇,怎么撵都撵不出去。 门岗们被熏得实在受不了,都逃跑了,端着餐盘在艳阳下顶着毒日头埋头苦干,显得很辛苦。 这个时候,陆主任从外面公干开车回来。 宋轻云跑出传达室为他挪开了路障。 “宋轻云,听说你搞贪污?”老陆开起了他的玩笑。 宋轻云叫苦:“贪污什么呀,我被群众打击报复了,也就是买了一条烟给干活的人抽。委座,冤死了。” 陆主任:“写个材料,把事情说清楚呗。” “钟书记让我下午写好交过去。” “说清楚就好。”陆主任又道:“对了,你去红石村有半个月了吧?” “已经半个月了。” “都半个月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宋轻云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忙自我检讨:“主任,农村的工作千头万绪,我现在还在熟悉情况,毕竟像这样深入基层还是第一次。” “哦。”陆主任说:“听说红石村村两委的人员不齐,到现在你们还没有开过支委会,几甚至连村干部都没见过面。” 人都认不全,你还干什么工作? 宋轻云大惭:“领导批评得是,我会尽快召开支委会的。” 他前一段时间忙着摸底和修复灌溉渠,驻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龚珍信和刘永华,说起来还真有点荒唐了。 陆主任道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只是想提醒一下这个年轻人。说完,就笑眯眯问:“吃了没,我还饿着,食堂今天的伙食怎么样?” 宋轻云:“谢谢领导的关心,已经吃过了,今天伙食不错。怎么,领导还亲自吃饭呀?” “废话,我不亲自吃饭,估计坚持不了几天。呼呼……”陆主用力抽了抽鼻子:“今天食堂做臭豆腐啊,味儿很正嘛!我也去买一份。” 传达室中,陈二狗正在抠着脚丫子,时不时还把手指放鼻端细嗅。 宋轻云心中一寒,忙道:“委座你来迟了,今天的臭豆腐很抢手,已经卖光了。” 陆主任满面遗憾。 下午,宋轻云什么事都没干,只顾着写材料。 先后被钟书记打回来三次,好在总算过关。 最后,钟书记收材料的时候,哼了一声:“此事或许有误解,但也是给你的一个教训。人民群众为什么要举报你,你自己就没想过?” “群众提出不合理要求,无法得到满足,她这是在胡搅蛮缠。”宋轻云嘀咕。 “说什么呢?” “没,没说什么。” 第二十九章 你说话好严肃哦 写了一下午材料,宋轻云被折腾得有点精神恍惚,他还真有点不习惯机关工作。 写材料这活儿根本就不是人干的,因为你不知道写的东西是否合格,要做好被打回来几次的心理准备。 而写作高手最重要的特质是有过硬的心理,比如办公室老王,去年一份材料被打回来二十次。他也不急,领导说不能用,那我再写呗,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最后都气得老钟骂娘了。 宋轻云有鉴于此,每次领导问他文笔怎么样的时候就急得不住摆手:“不行不行,俺读书期间作文就没拿过高分,您饶了我吧!” 现在已经是秋天,下半年正是单位工作最繁忙的时候。各项总结,各项考核,文山会海,烦心事不少。宋轻云有点庆幸自己跑去红石村,他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成天务虚非被憋死不可。 刚才钟书记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是啊,自己去红石村都半个月了,到现在支书、村长一个也不认识,这象话吗? “喂,喂,您好,请问这是龚珍信龚支书的电话号码吗?”下班的时候,宋轻云坐进车里,点火,开空调,却并没有急着走。 陈大狗动作倒快,立即钻进车中坐在后排。他智力有点障碍,不会系安全带。 宋轻云准备晚饭后拜访一下龚珍信,看他的病情如何,问他什么时候回村。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是龚珍信的女儿:“对对对,这是我爸爸的电话。他眼睛看不见,没办法接,请问你是哪位?” 宋轻云自报家门,又说去红石村那么多天了,本该第一时间来和龚书记见面的。但事情实在太多,耽搁了。今天恰好在城里,想过来拜会一下老人家,请问方便吗? 龚珍信女儿迟疑片刻,说,这样好了,晚上八点的时候在家里等你,我把地址用短信发给你。 结束通话后,宋轻云琢磨着等吃完晚饭去见龚珍信的时候带点什么礼物为好。 按说去探病买水果最合适,问题是老头得的是糖尿病,送水果不合适。买束花儿?农村人可不喜欢这种不实在的东西。 这个时候,副驾驶车门突然被人拉开,香风鼓荡,带着CHANEL五号的味道的一条人影坐了进来。 大红大绿,乱花迷眼。 宋轻云定睛看去,大惊失色。 正是罗婷。 她来了,带着烈焰红唇来了。 “宋哥哥,你为什么一支躲着小妹,害人家天天在这里等。”声音腻得化不开。 宋轻云头皮都麻了:“你好你好,我这不是忙吗,三天里有两天在外面。” “真是贵人事忙,最喜欢宋哥哥这种有事业心的人了。可是,你不该不回我的信息啊!你是不是讨厌我,如果我有地方让你不高兴,我可以改的。” 罗婷一脸的哀怨,眼中波光流动。 “没有,没有。”宋轻云经受不住:“吃了没?”我可要去吃饭了,后会有期。 “没呢,啊,宋哥哥你还没吃饭吗?要不,小妹请你,给个面子好不好,好不好嘛!”罗婷扭动着身体,娇嗲,拉住宋轻云的胳膊不住摇晃。 宋轻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得了这么个结果:“这这这……还是我请吧,要不,咱们去吃KFC,我请。” 他是个和气善良的人,不喜欢拒绝人,更何况对方是女性。 “好呀,好呀,谢谢宋哥哥,人家好久没有吃过KFC了。可是,听说吃炸鸡会长胖,那就不美了哦!宋哥哥你请我吃饭,我们这算是约会吗?” 宋轻云心中翻了个白眼,美得你,约啥会?我之所以选KFC,一是那地方位于商业广场底楼,门口就是停车场,不用到处找车位那么麻烦;二是,到时候我自去打包,说声拜拜,江湖再见。 至于怕长胖不美,你胖不胖与我何干?至于美不美,拜托,罗婷同志你脸上抹那么厚的粉底,根本就看不出本来面目,我自然无从评判。 KFC不远,开车五分钟就到。刚一停下车,看到后面跳下的满脸毛茸茸的陈大狗,罗婷吓得花容失色:“谁,你是谁,什么时候钻上车来,想要吓死人吗?” 今天却是奇怪,陈大狗在后座一言不发,罗婷只顾着和宋轻云说话,没看到他。 宋轻云说:“别怕,这是一个老乡,性格文雅。” 罗婷上下打量着这个豹头环眼的中年人,心中疑惑,“文雅?”宋哥哥真是会说笑话。 最后,宋轻云的计划没有成功。在来的路上,罗婷已经事先在手机APP上下了定单,选的是堂吃。 没办法,宋轻云只得坐在位置上,他那份食物全给了陈大狗,自己只端着一杯咖啡小口小口的喝着,有点度日如年的味道。 “宋哥哥,今天我见到阿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说错了话,阿姨很生气,我这心里好难过好难过。我究竟什么地方错了,我改还不好吗?”罗婷竭力地挤了挤眼睛,无奈实在挤不出眼泪。 “没有,没有,她这人有点喜怒无常,你就不知道老人家什么时候会翻脸。”宋轻云想了想,觉得在罗婷这事上自己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非大丈夫所为。 人家每天送花去单位上,现在已经搞出笑话,自己的脸也没地方搁。 也对,既然今天大家坐一起,索性把话说开好了。 “哦,这样啊,阿姨毕竟年纪大了。我也是女孩子,能够理解的。” 宋轻云一笑:“说什么呢?罗婷,你不来找我,我还真想约你把这事说说。首先,我是小罗的朋友,昨天小罗打过电话给我,说是你提出和他分手,小罗很难过。” “是啊,分手了,我和他没有感觉。一直都是他在追我,我可没答应过他什么。”罗婷笑吟吟地说:“宋哥哥,我喜欢的是你,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的,你也没必要觉得很不好意思啊。” 宋轻云:“是是是,婚姻自由,恋爱自由,既然你和小罗没结婚,甚至没有确定关系,你要喜欢别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指手画脚。可是……” “扑哧。” “怎么了?”宋轻云微微皱起眉头。 “宋哥哥,你说话好严肃哦,就像是个当官儿的。好威风,好帅哦!” 宋轻云脑袋有点发涨。 第三十章 爸爸爸 宋轻云:“还有,恋爱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罗婷你喜欢我,我很高兴,可是我真的对你没有感觉,真的没办法勉强。你人不错,我相信你能找到更好的,咱们做个朋友好不好?” 所谓以后当朋友处也就是场面话,意思说以后就不见面了。 这话说出口,宋轻云一身轻快,直接拒绝人而不是转弯抹角的感觉真好。 他今年二十六岁,青春期都在读书、考证、参加公考中度过,从来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也不理解这玩意儿究竟对人生有什么意义,值得人要死要活的。 按照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个钢铁直男。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的时候,他认为爱情就是谈得来的一对男女搭伙过日子。毕竟,两个人的收入比一个人高,两个人的生活开销比一个人生活要节约许多。 等到家里拆迁,生活不成问题了,他又认为,爱情总归要让人有一种心动的感觉。如果找不到那种感觉,还不如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 罗婷的相貌且不说,妆太浓也看不真切。就两人的三观来看吧,差异实在太大,根本就说不到一起。 “我们现在不就是好朋友吗?”罗婷目光一转,嗲声嗲气说:“宋哥哥,好哒,不提这事,我以后能来找你玩吗?等下有部新电影,要不一起去看。对了,下周一是你的生日,你喜欢什么礼物?如果在城里,我们一起吃顿饭。实在不行,我把礼物送去红石村,听说那里挺好玩的。” 宋轻云长相还行,仔细看带着一丝帅气。人家是公务员,前途不可限量,家里又有钱。相比之下,小罗实在差太多了。 罗婷自然是不会放弃的。 宋轻云内心中倒不想把罗婷朝坏的地方去想,但这情形她是缠上自己了,顿时头大如斗。 他没有过感情经历,对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 “爸爸,我要吃肉,鸡鸡鸡鸡。”旁边,陈大狗吃完食物,还没有饱,嚷嚷起来。 “爸爸……什么,他叫你爸爸?”罗婷这才发现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大狗有点不正常。 宋轻云正要回答说大狗有智力问题,突然,心中一动,有了个主意。就拿起手机点餐:“好,我再给你点四个鸡腿,大狗,你把嘴擦擦,太脏了。罗婷,刚才你问什么/?爸爸,我哪里会有这么老的儿子,这人是我哥。” “你哥?” “亲哥,同父异母亲哥。”宋轻云叹息一声:“我爹酒后乱性的产品,也因为喝了酒,大哥的脑子有点不太清楚,好一时坏一时的。” 他又说,因为是私生子,不为世俗所容,大狗的一直没人管,跟野孩子似的。没办法,只得接一快儿住,准备照顾他一辈子。 最后,宋轻云严肃地说:“罗婷,我之所以不愿意谈恋爱,一来是母亲不答应我照顾大狗。二来,身边有个拖累,那不是害了未来的妻子吗?你如果要和我成一家人,得有心理准备,你愿意照顾大狗一辈子吗?哎,我也是惨,我家老爷子当年犯下太多风流债,让我很被动。” 愿老爹在天之灵原谅我。 大约是等餐等得不耐烦,陈大狗竟拿起餐巾纸在口中大嚼。 再看他的胡子上已经涂满芝士,当真是一塌糊涂。 罗婷看了只感觉到喉咙中一阵发痒,但还是强忍着恶心点头:“宋哥哥,我会照顾好大哥的,你放心在外面打拼事业。” “不好吃,不好吃。”陈大狗突然哇哇大叫,把口中已经嚼成棉絮状的餐经纸吐在桌上。又朝罗婷张大口:“抠,抠。” 示意让罗婷帮他把卡在嗓子眼中的垃圾抠出来。 看到他满口的黄牙,罗婷再也忍不住了,“我去下卫生间。”就捂嘴发出干呕的声音,急奔而去。 “大狗,你能不能讲点卫生?”宋轻云也忍不住跑出了KFC。 这个时候有微信信息进来,是罗婷的:“宋轻云,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们不太合适。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做好照顾你大哥的心理准备。”开玩笑,罗婷痴缠宋轻云,那是准备做富家少奶奶的。看今天这情形,真嫁过去,那就是要给人当老妈子,凭什么呀? 宋轻云发信息:“我能理解。” “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恩,我们是,我还有点工作马上要去做,先和大哥走了。” “宋轻云,刚才这顿饭钱你能不能转给我?” 宋轻云:“……”姑娘你不走寻常路,真让人意想不到啊! 这个时候,陈大狗啃着鸡腿从里面出来,吃得满脸是油。 宋轻云:“大狗,吃相稳当点。” 陈大狗憨憨一笑:“把那女人赶走了,她不是好人,爸爸爸,爸爸是好人。” 宋轻云立即明白,刚才陈大狗是故意的。欢喜地拍了他肩膀一巴掌:“干得漂亮。” 大哥,你是我的亲大哥。 咱们兄弟同心,就没有事情干不成。 如果没有猜错,以后罗婷不会再来烦自己,宋轻云只感觉一身松快。 村支书龚珍信的女儿在市垃圾处理站工作,事业编。大约是因为天天和垃圾打交道,脾气不太好。 她家在城边一个新建小区,挺好停车。 小宋书记让陈大狗在车里等,刚开始他还不愿意。 宋轻云说我车在这里,难到还能逃了。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陈大狗这才答应。 龚珍信的女儿开门见到宋轻云,脸色不太好看,呵斥:“我爸爸眼睛都看不见了,你们还来找,这是居心不让人好好养病?” 宋轻云忙说:“不好意思,我就是来看看龚书记,不谈工作,不谈工作。”说罢就将刚买的营养品递过去。 屋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幺女,不能对客人不礼貌。宋轻云,是你吗,快请进来。” “是我,龚支书你好。”宋轻云定睛看去,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正在看电视的老头。 老头很瘦,眼睛上蒙着一张纱布,显然正在术后恢复期,说是看电视,不如说是在听。 两人握手之后,龚珍信说:“小宋,谢谢你来看我,有事吗?” 宋轻云:“也没有什么事,听说支书做手术。我到红石村已经半个月了,本应该来看你老人家的。这不实在太忙,耽搁了,还请不要见怪。另外,这次精准扶贫,我想着应该召一次支委会和村民大会,想问问支书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主持大局。” 第三十一章 龚珍信 龚珍信的女儿叫龚琳,听宋轻云请父亲回村,很生气:“宋书记我想给你提个意见。” 宋轻云:“大姐您说。” 龚琳:“你看我爸爸现在都这种情况了,根本就是个瞎子,你让他回村那不是开玩笑吗,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宋轻云忙解释说自己今天来这里,主要是看看支书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至于支委会,要看支书的身体情况来定。龚支书做手术也有半个月了,本以为他已经恢复,这才上门拜访。 龚琳指着龚珍信脸上的纱布:“小宋书记,你看我爸爸这眼睛像是恢复的样子吗?” 龚珍信笑道:“龚琳,不要对客人这么不礼貌,去给宋书记泡杯茶来。” 宋轻云看龚琳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忙说:“不用了,来的路上刚喝了水,不渴。”就递过去一支烟,又替龚珍信把火点了。 龚琳显然对宋轻云很不满,便抛下他,重重摔上门,自回屋去。 宋轻云心中最关心的是龚珍信的身体状况。 因为万新客举报,下午的钟书记和他谈话的时候大发雷霆,让他有点抬不起头来。老钟还特意提起宋轻云去红石村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召开过支委会和全体村民大会,到现在连支书和村长都没见过一次面,简直是胡闹。 下来后,宋轻云仔细一琢磨,突然明白钟书记并不是一味发脾气,这是在指点自己啊! 按说,支委会和村民大会和钟书记也没有关系。毕竟,这是红石村的内部事物,街道也没有权力要他们怎么怎么着。 老钟这是提醒宋轻云,脱贫攻坚任务要想打开局面,要想圆满完成,还得依靠村两委。否则,你宋轻云一是没有经验,二是外人,靠自己拳打脚踢,可能吗?你看,一个万新客不就把你弄得这样狼狈。 如果你身边有龚珍信还有刘永华这样的村中头面人物支持,她万新客敢吗? 这个时候,宋轻云才体会到钟书记的一片苦心。这老头,还是挺关心我的嘛! “龚支书,你身体现在怎么了?我听人说,摘取白内障手术不大,两天就能恢复。” 龚珍信叹息:“医生说了,再休息个把月应该好。年纪大了,恢复能力自然不能和年轻时比。再说,我又有糖尿病,伤口愈合速度比普通人要慢上许多,大意不得。” 糖尿病这玩意儿是不死的癌症,死不了人,对人的生活也没有多大影响。就好象是一台机器上的锈,不断侵蚀,终有一天会毁掉你的身体。当然,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伴随终生。 糖尿病最麻烦的一点是让人身体的凝血能力和伤口愈合能力下降,打个比方,一个伤口普通人一周就能愈合,病人却要一个月。 宋轻云一脸愧疚:“冒昧了,冒昧了。那么,支委员会议只能等支书你身体恢复后再说。” 龚珍信:“小宋你是党员吗?哦,你是驻村第一书记,肯定是党员。要不,这个会议你来主持。” 宋轻云连忙摆手:“这怎么可以,我又不红石村党支部成员,不符合组织程序,还是等支书你回村再说。” 看龚珍信手上的香烟已经燃尽,宋轻云又忙给他点了一支。 他不抽烟,但日常还是带着。和老乡们打交道,一支烟递过去也方便拉近彼此距离。 龚珍信显然很满意宋轻云对自己的尊敬的态度,道:“再说了,现在刘永华也找不着人,他也是党组成员。就算我眼睛好了,小刘不在,这支委会开了也没意思。” 宋轻云心中好奇:“龚支书,刘村长究竟是怎么了,他和龚竹之间发生了什么,至于离家出走?” “鬼知道。”龚珍信面上突然出现一丝怒气,恨铁不成钢:“这个小刘,当年选村民主任的时候我见他老成执重,是个能做事又有担待的人,确实适合做红石村的领头人,给了他不小的支持。却不想,我看错人了。他和竹花闹矛盾,关起门来闹就是了,现在还玩失踪,这是一个有担待的人吗?” 宋轻云:“是啊,堂堂一村之长,现在又是脱贫攻坚的关键时刻,他竟然不在,辜负上级和村民的信任。” 龚珍信继续叹息:“他本是个倒插门,小宋书记你也知道咱们这里赘婿不太让人看得起。现在又出了这事,接下来的换届怕是要被大家给选下去了。可惜,可惜了。” “什么可惜,不可惜。”宋轻云忿忿道:“失踪一月,脱离组织,我看这样的人就不适合再担任村民主任一职。当然,选不选他做村民主任那是村民的事。” 是的,现在支书是个瞎子,一个月回不了村,陈建国就是个没用的。脱贫工作要想顺利展开,他只能和刘永华搭档。 现在人海茫茫根本找不着人,宋轻云顿时心浮气躁动,不觉对从未谋面的刘永华心生怨气。 他和龚珍信又聊了半天,就说到了从新联村引水的事情。 龚珍信很高兴,说,这是好事啊!咱们红石村和新联为了祖上没由来的仇恨互相掐了上百年,想不到现在他们肯让小宋你在他们界面上动土。以后水从他们那里过,咱们必然还要跟新联打交道。这就好象走亲戚一样,走得多了越走越亲。看来,祖上的仇怨在这一辈可算是消了。说起来,我们红石村还得感谢小宋你呢! 说到万新客阻拦引水一事,龚珍信哼了一声:“这婆娘胆儿肥了,竟敢阻拦施工,若我在,先让人把她给捆了关小黑屋,饿上两顿就好。其实也不用捆,我在沟边一站,她万新客就不能乱说乱动。” 龚珍信当了几十年支书,又是村里的老辈子,威望极高,他说把万新客捆了那是真的捆,而非如陈建国只是口头禅。 宋轻云刚去红石村那天,陈建国在广播里让大家把谷子收回家去,并非他陈文书一言九鼎,而是支部、龚珍信威信尤在。 第三十二章 心里有数 看龚珍信对万新客不屑一顾的样子,宋轻云大为喜欢,忙道还是老支书你威望高。要不,你给万新客打个电话,请她不要再捣乱了。毕竟,从新联引水的事情关系到整个红石村所有人家今年冬小麦的收成,她万新客家里不也有一亩办地,对她也有好处的。 听宋轻云这么一说,龚珍信心中暗道了一声“幼稚。”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万新客家有她自己的困难,男人,男人死了;娃娃,娃娃是憨的,心中也有怨气。对她我是很同情的。如果采取措施,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哎!” 宋轻云一呆,刚才说要捆人关小黑屋的是你,现在同情她遭遇的还是你,这不是说废话吗? 通过这一段时间和陈大狗的接触,小宋书记和这位老哥倒建立了感情。真让他对万新客怎么怎么着,也不可能。 又说了半天话,看时间差不多了,宋轻云这才起身告辞。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宋轻云心中突然一动:不对啊,我只是让龚珍信给万新客打个电话,又不是让他亲自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龚支书怎么就不肯呢? 如果他达电话做万新客的思想工作有两个结果,一是,摄于龚支书威信,万新客答应让灌溉渠进村,自然是大家都好;二是万新客不肯,只能下来在继续做工作。 无论怎么看,对龚珍信来说都是举手之劳。 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呢,难道有他自己的想法。 宋轻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 等到宋轻云告辞而去,龚琳从房间里出来,埋怨道:“爸爸,抽抽抽,还抽,抽死你!你看烟灰掉得到处都是,你又蒙了眼睛,别把房子给点了。” 龚珍信忙把蒙在眼睛上的纱布给扯来,露出一双灵活的眼睛:“热死了,闺女,拧条毛巾给我。” 如果宋轻云在的话,只怕下巴都要掉地上。 这龚珍信的眼睛却是好的。 龚琳把一张湿巾递给父亲,气道:“大热天的脸上蒙着这玩意儿舒服吗,你至于吗?不就是不想回红石村,跟大家说一声就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干脆这支书也别干了。” 作为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父亲能够到自己身边颐养天年。而且,她人到中年,家里事多。孩子上学放学都要人接,龚珍信如果进城住,能帮上家里。 龚珍信哼了一声:“别干,为啥不干,村里离不了我。” “可拉倒吧,离了你地球还不转了。”龚琳可不会给父亲好脸:“你在村里威风了一辈子,想退下去,那寂寞你忍得了。哎,老头,你年纪在这里摆着,到时候不退也得退,还不如早点休息,尽快适应。” 龚珍信大怒:“就算要退也不是现在,就算退了,我也是村里辈分最高的,谁都得听我的。” 龚琳:“你是不是想让陈尚鼎把刘永华顶下去?别以为我不知道,陈尚鼎见天朝咱们这里跑,叔叔叔叔喊得亲热,心中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呢!” 龚珍信点了一支烟不说话。 龚琳:“你还闷上了,好好好,我也不强求你一定要搬来跟我一起住。反正你才五十几岁,又闲不住。等你将来老得走不动了,我再侍侯你就是。只不过,你天天躲城里装病也不是办法,难不成要躲到换届?” “你还说对了,我说不定真要住到那个时候,也就是两个月时间。”龚珍信说:“尚鼎娃的事业干得不错,咱们村要想脱贫还真得指望他。只要他愿意在村里投资搞个啥项目,大伙儿日子不就好过了?他刘永华当了这么多年村长,结果还是八十多户贫困户,象话吗?可偏偏这种无能的人,大伙儿却要选上去,我是很有意见的。” 脱贫这种事情说到底是先富带后富。 陈尚鼎是红石村首富,他有这个能力。 龚琳:“这次永华哥家里闹矛盾,失踪这么长时间,村民对他应该有意见的,肯定会被选下去,爸爸你又在担心什么?再说了,宋轻云这人不错,他一个人在村里打不开局面,你应该回去帮忙的,扶贫工作对大家也有好处。” “村里的事情你不要问,我心里有数。” 是的,龚琳的话确表面上看有点道理。 堂堂一村之长,竟然失踪一个月,简直就是荒唐。马上就要开始的村民主任换届,如果是其他村,刘永华肯定会被选下去。 可问题怪就怪在这里,陈永华这些年在村长的位置上虽然没有干出过什么亮眼的成绩,却也是个合格的村民主任。 他在村民中威信挺高,为人和气、有担待、仗义,大家都服他,每次选举,得票数都占压倒性优势。 既然现在刘永华后院失火,被老婆打出家门。换届的时候要想让村民把他选下去,根本就没有可能。毕竟,本地风气女人当家,女人的脾气都火暴,谁没有被老婆打告饶过,这事多了也不希奇。 想当年他龚珍信不也是如此。 老妻仙去之后,现在又被女儿管。 再则,刘永华只是被龚竹打得不敢露面,又不是离婚,说不定明天就回红石村了呢! 此事的关键还得看上头的态度,龚珍信认为,这次万新客阻拦灌溉渠施工的事情,自己不妨冷眼旁观,等到宋轻云彻底没招了,他才出去收拾残局。 如此,才能让上级知道,谁是村里最有威信,最值得信任的人。自己让陈尚鼎做村长一事,上级才会慎重考虑。 至于宋轻云,龚珍信和他本没有私人恩怨。但为了红石村的将来,只能对不起了。 龚珍信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思索了半天,拿起手机拨通陈尚鼎的电话。 那边传来陈尚鼎的声音:“珍信叔,我是尚鼎,请问你老人家有何指示?” “尚鼎娃你最近生意好吗,啊,好就成,没事,就是和你聊聊。人老了,话多,你不会嫌我烦吧。” “珍信叔,你是我叔,我哪敢啊?我现在也无聊得很,正好和你唠唠。” 第三十三章 那我就打陈建国 就连打个电话给万新客的举手之劳龚珍信都不肯,宋轻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心中也隐约有点不安。 不过他这个人心大,念头只在心中一闪就随风而逝,重新高兴起来。 今天再怎么说也摆脱了罗婷的纠缠,否则让事情发展下去,自己还真要变成一个撬朋友墙角的小人了。如果真喜欢罗婷也就罢了,问题是自己对她挺反感的,背上这个名声不是冤枉吗? 说起来,此事陈大狗可是立了大功的。 下了楼,就看到陈大狗依旧老实地坐在车里四下张望,看到人就叫爸爸。 怕热坏了他,宋轻云先前也没敢关窗。蚊虫飞舞,陈大狗不停提着蒲扇大的巴掌驱赶着。 “得,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可受不起,那不是得给你红包吗?” 宋轻云明天就要回红石村解决灌溉渠的问题,估计和万新客之间免不了一场激烈交锋,他也头疼该怎么办。 既然想不出办法那就不想,开了车宋轻云带着陈大狗去了理发店,让理发师给他剪了个平头,把络腮胡子都剃光。 随着陈大狗脑袋一圈圈缩小,他的本来面目渐渐浮现出来。 不得不说,此人相貌倒也堂堂,五官也端正,可惜得错了病,想来万新客内心也是很痛苦的,难怪那么凶。 回到出租屋,宋轻云让陈大狗洗了澡,又把自己不穿的衣服扔了一套过去,总算把他打扮得像个正常人。 说来也怪,洗澡换衣服之后,这天晚上他竟然没有打鼾。 在路上跑两个多小时,总算是到了红石村村两委,打了卡签到。宋轻云问陈大狗:“陈大狗你想不想你妈?” 陈大狗啃着一块饼干,也没空说话,只狠狠点头。 宋轻云:“你妈年纪大了,咱们做儿子的是不是应该照顾他?” 陈大狗继续点头。 宋轻云诱导:“你看,你和我一起进城玩了两天也差不多了,要不你回家去吧?” 陈大狗:“可是我妈说你让我跟着你,我要照顾我妈妈,可我也要照顾爸爸” 宋轻云抓了抓头:“我需要你照顾什么,你看这两天不都是我照顾你?” “好象是这样,不过,我妈说让我跟着你的。” 宋轻云:“要不这样,我和你一起回家去,我负责说服你妈。如果你妈妈同意,你以后是不是就不缠住我了?” 陈大狗:“我妈如果不让我来我就不来。” 宋轻云:“就这么说定了,我想我能说服你妈。” 正在这个时候,陈建国进来了:“宋书记,我听到汽车声就知道你回来了,到这里一看果然是。这位领导是谁……啊,是陈大狗,你还人模人样了。” 宋轻云问自己不在的这几天,灌溉渠的事情怎么样了。 陈建国苦着脸道,还能怎么样,搁这里呗。万新客种了土豆谁敢去碰,不骂你三天三夜才怪。至于黄明,人家才不会为这事强出头。他说了,灌溉渠既然已经进村,就算是还了宋书记你的人情。至于最后一米,他就不费神了。 “宋书记,黄二娃究竟欠了你什么人情?” 宋轻云:“没什么,你别听他胡说,黄明是真想为村里做贡献,他积极追求进步。” 陈建国一副“我信了你的邪”的样子。 去陈大狗家要经过那条灌溉渠,到了地头一看,小宋书记的心情顿时恶劣。 这几日见天大太阳,热得厉害。万物生长靠太阳,光热条件不错,种到地里的土豆都发了芽。 万新客这一旯地侍侯得不错,还施了鸡粪和草木灰,她是居心要阻拦这个工程啊! 宋轻云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如果作物没有发芽,理论起来,大不了赔万新客土豆钱,也就是几十快的事儿。一旦发芽抽苗,人家就得跟你算收成,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他以前和小罗他们负责征地建殡仪馆的时候就吃过这个亏,当地农民听说要拆迁,连夜在地里种了许多水果树苗,一棵就敢问你要一千。 这才回城两天,事情就开始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看来很多事情都是夜一长梦就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越逃避,事情就会边得越发不可收拾。 宋轻云在自责的同时心中有一股火拱起,再按捺不住提起脚朝地里踩去。 “宋书记,不要,不要啊!”陈建国一把将他抱住:“冷静,冷静!” “我冷静得了吗,太可恶了,这是无理取闹,这是讹诈!” “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啊!”陈建国额上渗出黄豆大的汗水:“这万新客是那么好惹的,她吃软不吃硬。你碰了她的苗,就是打得脸,绝对跟你没完没了啊!” “你这人……就是太没胆了。”宋轻云踢了几脚土,这才平静下来:“行了,陈文书你放开我,我能控制住自己,咱们再去万新客家最后争取一下。” 说完他又转头问陈大狗:“大狗,如果等下你妈打我怎么办,你帮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陈大狗满面惊慌,一边是爸爸,一边是亲妈,真动起手来,我帮谁呀? 宋轻云:“还没想好吗?” 陈二狗烦躁地抓着头:“两个都不能打,要不,我打陈建国。” 打陈文书他可没有心理负担。 “啊!”陈建国大惊:“我招谁惹谁了?” 宋轻云哈哈大笑:“对对对,你打陈文书好了,咱们走。” 陈建国心中气苦:“宋书记,不好开玩笑的。大狗就是个没脑子的,手脚又重,谁受得了。” 不片刻,宋轻云就到了万新客家。 万新客正在堂屋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响。 陈大狗高兴地“嗷”了一声就冲进屋去:“妈,我进城回来了,吃得好好。” 堂屋里传来万新客惊奇的叫声:“大狗你的头发怎么剃了,你的胡子呢?我的老天,还换了衣裳,看起来像个新郎官,怎么就那么让人不顺眼。” 陈大狗身材比宋轻云大,那些衣服穿他身上绷得很紧,连腰都露出来了,确实有点喜感。 宋轻云一笑,转头:“陈文书,咱们进去吧……陈……陈建国你这个逃兵……” 陈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 今天必然是一场****,陈建国害怕被陈大狗打。 第三十四章 走马灯 陈大狗母子感情极好。 说句实在话,儿子不在这几天万新客心中也是担忧,此刻见他平安归来,心中自然欢喜。 她摸摸陈大狗剪短的头发,又摸摸他光秃秃的下巴,突然骂道:“你这敲沙罐的,胡子一推还真没认出来了。” 陈大狗也觉得自己这模样比较怪,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也想不明白,只烦恼地不住抓头。 宋轻云咳嗽一声,万新客不理。 没办法,他又继续咳。 万新客这才回过头:“不舒服就吃药,得了肺结核去医院看,死了我捐一快坟地。”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宋轻云就算脾气再好,可他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自然是有火性的:“万月娥你不要这么恶毒,我宋轻云来红石村是为了工作,从来没有整人害人之心。” 万新客重重一哼:“真没有整人害人之心,你就是想害我们母子。我们生活这么困难,饭都吃不起,想种点洋芋当口粮又怎么了?你宋大书记就带着人要铲地,这是想让我们饿死吗?” 宋轻云看着她家的楼房和满堂屋电器,反驳:“万新客,你看看你家条件,像是吃不起饭的样子?光你这电视,这空调,这沙发,一件怎么也得好几千快。在红石村,你家的条件不是排在前面,中等偏上没问题吧?” “我房子好,家里电器和家具好又怎么样,可我死了男人没人养啊!我现在是坐吃山空,你别看我日子表面上光鲜,其实里面都是一团乱麻。这些东西早就想卖了过日子。要不,宋大书记你收了吧,电视折价一千,冰箱一千五,还有这房子,折个十万。我们娘俩得了钱,好歹能过个十年八年的。” “荒唐,谁买你的电器和房子了。”宋轻云忍住气:“可你有退休金啊,每个月那天都有进帐。” “你晓得个屁,个青勾子娃娃。” 青勾子是一句骂人的话,宋轻云脸沉了下去:“万新客,有道理说道理,乱骂什么人?” “骂你又怎么样?”万新客朝前逼来:“我虽然有退休金,可我身体不好,就是个弱不经风的老人,那点退休金吃药吃光了,全靠种洋芋吊命。” “你弱不禁风?”宋轻云不可思议地看着孔武有力的万新客,禁不住连连后退,这妇女好有气势。站在她宛若铁塔一样的身坯前,你连呼吸都困难。 “我就不经风。” “哈哈,哈哈。”宋轻云退出堂屋,立在院子里,放声大笑:“万新客,你可是能够挑两百斤担子的人,女中豪杰,红石穆桂英,别把自己弄成林妹妹,这个人设我实在接受不了。” 万新客淡淡道:“我有三高。” 宋轻云笑容凝固了,这么看来还真有点道理,自己差点被她成功地说服。 他和万新客闹,声音又大,早就惊动了隔壁邻舍,围墙外立了好多人在看热闹,有孩子甚至直接爬上墙去坐看风起云涌。 立即就有一个村民在外面答茬:“万新客你三高个屁,你是嗓门高、个子高、打屁声音高。” “哈哈,哈哈!”围观群众暴笑,就连宋轻云也是忍俊不禁。 万新客不服,跳脚骂:“你说个锤子,再说一句试试。” 那人自然是不敢试试的,试试就逝世,谁惹得起万新客呀? 就把头一缩,躲了。 万新客看宋轻云也跟着笑,大怒,也喝道:“你也笑个锤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指着鼻子骂,面子实在没地方搁。宋轻云终于怒了:“粗俗,你少骂人!” “我骂你怎么了?” “万新客,今天既然来了这么多人,咱们就把事情敞开了说。今年大家都要种冬小麦,村里又缺水。从新联那边引水关系到所有村民吃饭问题,你一个人把水断了,就是跟所有人作对,你难道就不怕红石村悠悠众口,不怕被人戳脊梁?” “老娘不怕,你跟我滚,你不滚是不是,那我就不客气了。”万新客看宋轻云的架势是要发动全村人来批斗自己,心道如何能让他得逞。 她本就是个冲动之人,立即张开五爪朝宋轻云脸上抓去。 还好小宋书记反应快,一跃而退,堪堪避过。 “想跑,没那么容易!” “你要干什么,干什么,还有法律吗?” “法律管不了老娘,大不了把我抓派吃所去,有人管饭就好。” “爸爸爸……别打我妈,别打我爸爸……”陈大狗见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不知道怎么才好。一急,也跟着他们跑起来。 “好!”村民欢呼。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宋书记和万新客打起来,快把院门堵住呀,不然宋书记就逃了。” 宋书记如果逃了,就没有热闹看了。 本村最大官儿和最泼辣的女人掐起来,必然有一场火星撞地球的精彩,不能错过。 有促狭的小孩子把门拉上,反锁了。 “你们……你们……”宋轻云拉了几次门,拉不开,气得吐血。 事情就这么僵执着。 三个人走马灯一样在院子里转圈。 立即就有几个老人经受不住:“头晕,眼花,想吐。” “他爷爷,你回家休息吧,别看出个好歹来。” “不,我想我还能坚持。嘿,宋书记可真能跑,这都二里地出去了。” “是啊,真是个全劳力啊,想不到城里人身子这么好。” “宋书记应该还没结婚吧?” “这事跟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哦,懂了。” 被人这么指指点点,宋轻云肺都要炸了,一是气的,二是他真的快没有力气了。 又过得片刻,他脚上像是灌了铅,地面仿佛变成棉花丝毫着不了力。 终于,小宋书记放弃抵抗,双手盛在膝盖,弯腰大口大口喘息:“万……万月娥,今今今天……随便你……呼,我不行了。” 可惜,预料中的龙爪手并没有袭来,宋轻云定睛看去,不觉大喜。 只见,万新客也撑不住坐花坛上,胸口如拉风箱一样剧烈起伏。 她人胖,负担大,每跑一步,付出的体力消耗是宋轻云的几倍。 两人同时放弃,两败俱伤,打个平手。 只陈大狗还围着院中那个看不见的圆心,迈着轻快步伐,不住跑,不住跑。 直到天荒地老。 第三十五章 诛心 事实证明,爆发力和耐力是两回事。 万新客做惯了农活,力气是大,能挑连百斤的粪担子。可她胖呀,平日走不了几里地就喘。 今天这场争夺以大家体力耗尽而莫名其妙结束,万新客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泡透了。不但如此,她花白的头发还不停朝下滴着汗珠:“大狗,妈口渴,给我舀瓢水来。” 宋轻云也叫:“给我也来一口。” 陈大狗置若罔闻,依旧在跑。 万新客:“大狗,我的乖幺儿,别跑了,眼都看花了。哎哟,我的三高,我的胆固醇啊!” 宋轻云:“我想吐。” 陈大狗又转了一圈,突然从墙上翻了出去,哇哇叫着,瞬间跑得没影,倒把外面的群众吓了一大跳。 宋轻云急喊:“大狗,你去哪里?” 万新客:“别管,在村里走不丢。” 宋轻云喘着粗气:“万新客,你可真能跑啊!你一个超重量级的能和我这个羽级打成平手,难能可贵。” 万新客:“本以为城里人都是银样蜡枪头,想不你也这么能跑,厉害啊!” “以前跟单位的妹子夜跑过,许久没练,退化了。” “卫生巾书记你跑起来好象燕子,身轻如燕。” “万新客你也不错,灵活的胖子,女中洪金宝。” 两人经过一番切磋,竟是惺惺相惜,彼此恭维起来。 万新客:“可是,那畦洋芋我是不会挖的,水也别想进村。” 宋轻云实在没力气和她扯:“再说吧。” 就在这个时候,“蓬”院门被人撞开,就看到陈大狗哇哇叫着,手头挥舞着两瓶营养快线,“妈,爸爸,吃,吃……” 背后是一个老头气愤地叫声:“陈大狗你搞什么,怎么抢东西,万新客,得给钱。” 这老头正是龚竹的父亲,村长刘永华的岳父龚清。 老头正和几个茶客聊收成,忽然,陈大狗闯进来小卖部,一言不发,抓了两瓶饮料就走。 有人上前制止,竟被他给打翻了。 龚清很震惊也很生气,这不是水浒传里的黑旋风吗,抢人都不带理由。 原来陈大狗刚才翻墙出去是给自己那饮料,宋轻云心中感动,这位老哥虽然智力可圈可点,但心思纯良,谁对他好心中明镜一样:“老龚这钱我给。” 给了钱,老头这才消了气:“万新客,你管好儿子。” 万新客不服气了:“我管不好又怎么样,要不你来管?龚清,吃你两瓶水又怎么了,灵丹妙药啊,吃了要成仙啊?怎么了,有钱了不起呀,村长了不起啊?” 龚清:“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怎么样了,你女婿是村长又怎么样,现在一个月不见人,别是犯了什么错误逃跑了。我看啊,他这个村长估计是当不成的,到时候看你家还威风个屁。对了,龚清,刘永华犯了什么事,是不是贪污公款,那可是要蹲大狱的。” “什么贪污公款,你血口喷人,有你这么咒人的吗?你还骂,你骂我可要说难听的话了。万新客,陈大狗就是个哈儿,生活不能自理的哈儿。你今年五十多了吧,胖成这样估计也不是高寿的人。等你死了,你儿子可没人管,到时候就是个垃圾堆里找吃的的叫花子,迟早饿死冻死病死。” 龚清最近心里有火。 他的女婿刘永华出了事人间蒸发,到如今已经一个月了。虽然别人表面上不说,背后不定还指指点点乱嚼什么舌头。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选村长,搞不好永华要被人给选下去。 当不当村长,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女儿和女婿这么一闹,已是分居状态。这种情况再拖延下去,时间一长,感情的裂痕越来越大,难不成还走上离婚那条路。 离婚了,女儿龚竹怎么办,孙儿怎么办? 别看老头平日里云淡风轻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其实心火旺盛。 刚才和万新客一吵,就控制不住情绪,什么难听的话都端出来了。 “你……”万新客已经恢复气体,跳起来欲和龚清动手。忽然,她又坐了下去,哇一声大哭:“我苦命的大狗啊!你看看呀,你看看呀,所有人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我活不了几年了,妈死了,大狗你怎么办呀?” 龚清的话实在太气人,你们吵架归吵架,说不拢打一架也可以。打出了事情,大不了走法律途径。可你不该说这种话,杀人还诛心吗? 宋轻云忙喝道:“龚清你过分了呀,回去,马上给我回去!” 看成功地骂哭万新客,龚清心中也是后悔,毕竟他也不是一个坏人。农村老一辈人心中“踢寡妇门刨绝户坟”是最可鄙的行为。 他口头嘟囔了几句,收了宋轻云递过来的饮料钱走了。 看坚强如钢铁,身坯高如泰山的万新客哭得撕心裂肺,宋轻云心中也不好受。 他走到万新客身边,拧开饮料盖子递过去:“万月娥,龚清就是有口无心,你也不要在意。人就是这样,任何人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老天爷总会给你一些缺憾,这就是生活。我想,将来陈大狗会照顾好自己的。” “宋书记,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对我家大狗好,我是看在眼里的,你是个好人。可是,私人交情归私人交情,正事归正事,将来怕是还要得罪的。” 宋轻云摇头叹息:“今天就不说正事了,你先稳定一下情绪。” 万新客:“宋书记,大狗都这样了,我要做个贫困户不就是想死之前多给她留点钱。刚才你不是听到龚清那个老畜生都咒我儿子要当讨口的饿死吗,我又有什么错?” 说着,她的眼泪流得更多:“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又胖,还能活几年。有这么个孩子,实在闭不上眼啊!那灌溉渠我是不会让你们修的,我就是要逼街道帮我解决困难。至于举报你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 宋轻云的眼眶也红了;“万月娥,我能理解,能理解。不过,你要相信国家,相信街道,你的问题我会向上级反映的。” “你反映也没什么用,毕竟不符合政策,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是啊,不符合政策,我也不希望真的弄出事来。”宋轻云正要继续叹息,突然,刚才万新客说的不符合政策这话如同一道闪电在他心中划过,立即一拍脑袋:“咳,我也是被你闹了一气给闹糊涂了,你不符合贫困户政策,可大狗符合啊!” “大狗?” “大狗,你想不想当五保户?”宋轻云激动地跳起来:“对对对,按照国家政策,智力残障人士,又没有兄弟姐妹的,经过专业机构评定之后,可以评为五保户。哈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万新客一愣:“五保户发钱吗?” “发发,每个月都发。” “多少?”万新客眼睛亮了。 “不低于当地农村居民上一年度人均纯收入的百分之六十,去年我省农村人均收入七千。这么算下来,你家每月可领三百块,不少了。” “三百,可以,可以了。”万新客眉开眼笑。 宋轻云:“最妙的是,等你百年之后,大狗可以住进养老院,国家负责他的生活,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服,病了有人带他去看病。” “啊!”万新客面露狂喜之色。 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大哭:“宋书记啊,你就是老天爷派来的菩萨,我们母子俩都念你的大恩大德。大狗,你既然喊宋书记是爸爸,以后他就是你干爹。过来,给你爹磕头。” 宋轻云大惊,急忙一把将万新客扶起来:“阿姨,我的万阿姨,你这么做不是折我的寿吗?还有,我才二十六岁还没有结婚,大狗四十一了,怎么可以做他干爹。” 万新客哭道:“宋书记,只要大狗能够被评为五保户,我将来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你是我们一家的再生父母。” 大狗也在磕头:“爸爸,爸……” 正在这个时候,围墙外面有一小孩子脆声声应道:“诶!”占了他的便宜。 “哈哈。”围观群众都笑起来。 小孩子:“大狗,再喊我一声。” 陈大狗:“爸爸。” “诶!” 万新客大怒,跳起来追过去:“有妈生没爹教的小畜生。” 她来势凶猛,众人都惧了,轰一声散开。 宋轻云不觉一笑,站起身来自回村两委。 陈大狗的事情他也是刚才突然想起来的,符合国家政策,他也有十成把握把这事办成,倒不是信口胡说。 不过,这事还有程序要走。要想享受农村五保户首先需要本人提出申请,当然,以陈大狗的智商,他自己是无法申请的,就由万新客代为申请,然后,经村民委员会评议,在本村范围内进行公告。 公告无疑义之后,材料送街道。 街道审核之后,在二十日内送市有关部门,在二十日内审批决定就可以给予五保户供养待遇。 当然,在将材料送去街道审核之前还得带陈大狗去地级市相关医学机构做医学鉴定,这就不是宋轻云需要亲历亲为的了,万新客自己就能办好。 宋轻云现在回村两委就是替万新客母子写申请材料。 第三十六章 通水了 PS:新一周,求推荐票,谢谢! ******************************************** 在回去的路上,陈建国从旁边的篱笆墙里边钻出来,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宋书记不是要去万新客家吗,怎么回来了?” 宋轻云:“你刚才去哪里?” 陈建国:“大概是吃坏了肚子,就找了个地方解决问题,现在通泰了,走走走,咱们一块儿过去。我就不信这万新客还想造反了,找民兵来捆了她。” 宋轻云刚才和万新客先是争吵,然后又在院子里你追我赶,至少三十分钟,又闹出那么大动静,陈建国却装不知道。 嘿,这人还真能装啊! 他气得笑起来:“陈文书你这泡吊井屎拉得还真长啊!算了,万新客的事情我已经解决,找黄明把万新客种的土豆给挖了,准备通水……不,等等,明天再说。” 之所以不现在动手,宋轻云是这么考虑的,毕竟那片地里万新客下了几十斤土豆块下去当种子。现在把人家给挖了挺浪费的,等她自己起了种子,煮了好歹可以当饲料喂猪。 “啊,万新客答应了,她也肯?” 这句话正好搔到宋轻云的痒处,便得意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便。 陈建国:“还是宋书记你懂政策,真是一个好办法,佩服,佩服!是是是,倒是不忙通水,明天我们得举行一个仪式。” 宋轻云对他很没好感,忍不住呵斥:“举行什么仪式,屁大点事,劳民伤财。” 便不再理睬他,自回屋去帮陈大狗写五保户申请材料。 整整一下午,村子里都是万新客愤怒的咒骂声。骂得那叫一个花样百出,那叫一个穿云裂石。 据说,刚开始的时候,那个占了陈大狗便宜的小孩子的母亲还还了几句嘴。但十分钟之后就被万新客骂得面如土色,躲屋子里不露头,地也不敢下,饭也不敢做。现在因为情绪不稳,直喊心口疼。 可见,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最后自己把自己给气病了。 宋轻云也被万新客随风传来的骂声弄得气血浮动,打了好多错别字。 到了晚上,正在做饭,陈大狗来了。 宋轻云:“陈大狗,你不会还住我这里吧?去去去,别捣乱。” 一想起他响亮的鼾声,小宋书记就心生畏惧。 陈大狗将一大包东西塞宋轻云手里。 这包东西用牛皮纸包裹,上面贴了一张红纸,用细麻绳栓住。 “这是啥?” “茶食。”所谓茶食就是点心,陈大狗说,这是他妈妈让给宋轻云送过来的。按照本地风俗,拜干爹得送些点心,才是是名正言顺。 “差着辈分呢,大哥,你是我大哥。以后再乱喊人爸爸,我可不搭理你了。”宋轻云哭笑不得,拆开了一看,里面是一包萨其马。 就和陈大狗你一块我一块消灭干净。 一大早,宋轻云就被锣鼓声和激烈的敲门惊喜,揉着满是眼屎的眼睛定睛看去,村两委的院子里已是红旗招展。 十来个身上扎了红布的村民在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的带领下,襟飘带舞,热火朝天。 “这是怎么了?”宋轻云被这诺大阵仗吓住。 陈建国:“宋书记呀,今天天不亮万新客就把她种的土豆给刨了,黄明已经修好了灌溉渠,现在正带着人到新联那边放水。按照时间算来,应该差不多,你快去村口见证这场盛事吧。” “盛事?” “对,盛事。宋书记啊,咱们村缺水了这么多年,眼见着冬小麦要歉收。是你修好了水渠,引来活水,这可是大事,我代表村两委代表全体村民谢谢你。大家的意见是要举行个仪式,请你务必参加。” 说着拉着宋轻云的胳膊就走。 宋轻云:“等等,你这不是封建迷信吗?” “怎么是封建迷信,这是风俗。” “连道士都请来了,费用怎么算,怎么开支?” 陈建国:“宋书记你放心,这道士就是个假的。他是咱们村的村民,平时帮人迁迁坟做做白事,装神弄鬼的骗点酒钱。敢问我们要钱,我就收拾他。” “得了吧!”宋轻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陈建国动辄就说要派民兵来捆人,动辄就想收拾人,昨天怎么回事,都被万新客吓到蹿稀。 带了村口,至少有一两百人站在沟边,宛若庙会。 灌溉渠已经修好,沟边的草也被割光,看起来平滑笔直。 所有人都面容严肃,鸦雀无声中,只风吹动彩旗的猎猎声响。 看到那条小沟看到这么多人,宋轻云抓了抓头,这鼻屎大点活儿搞这么大动静,至于吗? 大约是村民的过得单调无聊,任何一点变故都大到天上去吧? 又或者生活需要仪式感。 陈建国讨好地说:“宋书记,你不讲两句?” 宋轻云:“这能有什么好讲的,过家家吗?” 陈建国带头鼓掌,大喊:“大家欢迎宋书记讲话。” 鼓掌,热烈鼓掌,非常热烈的鼓掌。 宋轻云有点不好意思,等大家安静下来,才道:“古人说得好,有土斯有财。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有土地就能创造财富。红山村土地肥沃,是个风水宝地。可是,风水风水,有风还得有水。只要引来活水,大家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我也有信心见证大家脱贫致富。” 话刚说完,就有一个群小孩从那边跑过来:“水来了,水来了。” 众人屏息看去,却见在阳光下,一线银亮在山间蜿蜒盘旋,汩汩之声悦耳动听。 锣鼓响起来,“噼噼啪啪”鞭炮燃起来。 红色的纸屑掉在水面上,宛若落英。 水量不小,足够村里所有人使用。 就有心急的村民挽了裤腿跳进水里,然后呲牙咧嘴叫:“好冷。” 宋轻云捧了一捧水,立即感觉到其中的清冽,这水很干净很冷,冷得有点刺骨了。 这也可以理解,新联那边的水是从遥远的西面雪山引来的。 “好水,好水。”文艺青年宋轻云心中喜悦,想要吟诗。 旁边陈建国道:“宋书记,这水却不能直接灌田。” “怎么说。” “实在太冷了,直接灌溉,庄稼受不了,会感冒,得先晒上两日。” 庄稼也会得感冒?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晒两天就晒两天吧,能够解决大家冬小麦的用水问题,宋轻云心中欣慰。 事情虽然小,但涉及到村民的吃饭问题。 基层工作需要你扎实去做,半点也马虎不得。毕竟,土地和大家饭碗里的口粮是糊弄不了的。 你糊弄了地,就得饿肚皮。 第三十七章 白洛克 “小宋,宋轻云,你搞什么,这么久才接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农林局的农艺师柳书青。 宋轻云睁开惺忪的双眼:“原来是老柳啊,对不住,昨晚睡得实在太迟……现在几点了?” “八点半了。” “呀,这么迟!”宋轻云吃了一惊,一个骨碌从床上跳起来。他边开免提,边手脚麻利地刷牙。 作为红石村第一书记,在村两委睡懒觉让人看到了像什么话。如果传回单位里去,岂不是让别人以为他宋轻云山高皇帝远,没人管得着了。 他昨天实在是有点累,来红石村这么长时间,尽忙着搞水,走访所有贫困户的事情才弄完。毕竟那么多户人家,你得一一走到,摸清所有情况,才好对症下药,最低程度也得记住他们的名字和相貌不是。 “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呀。”柳书青感慨。 宋轻云:“老柳,你不会是想再买些再生稻碾出的米吧,这玩意儿不好弄,村民都留着自己吃。给再多钱,人家也不肯卖了。” 没有人比村民更清楚自己地里种出的庄稼,头季稻要追求产量,农药化肥可劲的使。二季再生稻属于附赠,大伙儿懒得管,收多收少随缘。也因为这样,米是真正意义上的绿色无公害。 “说句实在话,不太好吃,可是健康啊!”柳书青:“我打电话过来不是为再生稻的事,对了,宋轻云,你们那里养鸡吗?” 宋轻云:“说鸡不带吗,文明你我他。” “去你的,你还贫起嘴来,宋轻云你就没个正经的时候。”柳书青唾了他一口:“究竟有没有养鸡呀?”宋轻云听到这话,精神顿时一振,说:“鸡倒是家家户户都在养。” “你那是跑地鸡,我说的是大规模饲养的饲料鸡。”柳书青:“说正经事,你不是第一书记,负责精准扶贫吗?红石村的情况我很清楚,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村民没办法外出务工。要想脱贫,只能搞种植业和养殖业。可是,山上土地贫瘠,种啥啥不成,只能搞养殖了,我不是搞农林畜牧的吗。去年因为各方面原因,各地肉鸡蛋鸡存拦量下降得厉害,我预测今年过年和明年的鸡肉、鸡蛋价格会涨。要不你们那里也搞搞,说不定还真能赚钱。” 宋轻云精神大振,他日思夜想的就是弄点什么小项目推荐给建档立卡户干,让他们摆脱贫困,这不,瞌睡来了遇到枕头:“真没有养殖户,这活儿我干了。老柳,你详细说说。” 柳书青:“不,你先回答我究竟有没有人办过养鸡场。” “真没有。” “推前五年呢?” “还是没有,如果有,这里还会有那么多贫困户吗?”宋轻云心中疑惑:“老柳,你不停追问我这里究竟有没有人办养鸡场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主要是担忧,这本是一件好事,别弄到最后反害了老百姓。” 柳书青这才缓缓说出其中道理。 原来,养殖业和种植业一样对地点和环境有严格的要求。 养牛养猪还好,毕竟是大牲口,数量有限,空间也大,通风效果好。如集约化养鸡养鸭,动辄几千几万只家禽呆在狭小空间中,每天又有吃剩的食物和粪便堆积,简直就是细菌和病毒的大培养皿。 一个不小心就会有瘟疫传播,给农民造成巨大损失。 所以,在选址上有许多讲究。 首先你这地方得通风,环境得好,最好附近没有同类型的养殖场。 不然,你这里做好了消毒,别的地方一个大意,说不好就将病给带过来了。 即便是附近没有养殖场,但这里以前养过也有一定风险。因为前任养殖户虽然没干了,但空气、土壤、水源中说不定还有病毒和细菌残余,说不定哪天条件合适,再次爆发呢! 同样的情形也可以发生在种植业中。 老柳说,咱们这里不是有高海拔山区吗,前几年人参种植搞得轰轰烈烈,这几年却偃旗息鼓,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宋轻云问,难道也是因为土壤里出现了细菌,再不适合人参种植? 柳书青说:“对的,人参这玩意儿很容易就染上病,而且对吸收土壤里的营养物质的速度非常快,只需要两年,土地就没有了肥力,而且还会有细菌。” 所以,人参种植园通常的寿命只有三到四年,到时候就得搬走。这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另外种竹笋也有这个问题,最多十年,土壤失去肥力,老竹子就不会在长笋了,得都砍掉重新施肥下种。 宋轻云听完,感慨:“想不到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废话,干什么事都得讲究科学。” 宋轻云说,老柳你就放心吧,我这里以前从来没有办个养鸡场,空气新鲜,风景优美,我看这事能成……对了,我们这里的油菜去年闹了黄花叶病毒,今年都改种小麦了,不会传染给鸡吗? “这哪里跟哪,植物的病能传给动物?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柳书青哼了一声:“要传染先传染给你。” 宋轻云哈哈一笑:“对对对,先传染给我,谁叫我是黄花少男呢!” 柳书青对宋轻云的贫嘴很无语,最后道,宋轻云如果你们那里要养,我可以推荐一个育种厂的人给你认识,你们可以去那里进鸡苗和药物,另外对方也能给予一定的技术指导。至于鸡种,我给你选了两种,一种是肉鸡,一种是蛋鸡。不知道你们要养那一种? 宋轻云:“蛋鸡,我们要养蛋鸡。” “为啥?” 宋轻云苦笑:“老柳,咱们这里穷。如果养肉鸡,只怕鸡还没有出栏就被老百姓给吃光了。换成蛋鸡,见天有进帐,贫困户也干不出杀鸡取卵的事儿来,我是真的怕了。” “也对。” 老柳说的是鸡自然是不是本地土鸡,而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从国外引进的洛克鸡。 洛克鸡有六七个品种,肉鸡名曰芦花,又叫九斤半。顾名思义,这种鸡在出栏的时候公鸡一般能够长到九斤半的重量,母鸡则能到八斤。使用高科技养殖的话,两三个月就能上市。农村正常养殖,最多半年,粮肉转化率高。 至于蛋鸡,则叫白洛克,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白羽鸡。 柳书青说,养白洛克也很划算,四个月就能下蛋,每年能产蛋一百八十个左右,如果使用高科技手段养殖,则可以达到惊人的二百五十颗。 宋轻云吓了一跳:“一年产蛋两百左右,这鸡活得真累啊,养了养了!老柳,我代表红石村村两委,代表全体村民谢谢你。” 柳书青不屑:“感谢我有啥用,来点实惠的。” 宋轻云:“再生稻真没有了,收不上来,要不我请你吃饭?” 柳书青:“算了,我请你吧。” 宋轻云很意外:“老柳你什么时候高风亮节了?” “屁的高风亮节,宋轻云你是不是买了新房,装个地暖呗,我老婆公司在做这个业务。”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好心,原来有目的。我本打算用空调的,既然你这么说了,等下把我妈的电话号码发给你。她老人家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嫂子能不能公关下来我可不管。” “行行行,就这么着吧,你下去汇总一个需要多少蛋鸡的数量发给我,我马上叫育种场给你送过来,今天就行。” 电话打完,宋轻云也洗漱好了,啃了点零食,打了卡,就看到陈建国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跟前凑。 宋轻云被他晃得眼花:“陈文书你是不是有事,有事你直说。” 陈建国:“这个,这个……” 宋轻云很无奈:“老陈,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 陈建国说,宋书记你看哈,你到咱们这里已经半个多月,贫困户的基本情况已经摸清楚,也不知道您下一步的施政纲领是什么? 宋轻云一呆:“施政纲领,我一个打杂的跑腿的能有什么纲领,老陈你不要乱说话。” “你是第一书记嘛,就是咱们这几百号人的领导。”陈建国:“宋书记,这精准扶贫总归是要去做事,您究竟带了多少款子来,村中贫困户正等到救济,看能不能弄点福利什么的。” 宋轻云心中大为不爽:“你的意思是发钱发东西咯?” “难道不是,以前领导来看望贫困户都是发钱的,最少也得提一壶菜子油或者一袋大米什么的,乡下人实在,不见到东西人家都不肯理你。” 宋轻云气道:“陈文书,我是来帮助大家脱贫,又不是赈济灾民。发东西的活儿多简单啊,用得着在这里一呆就是两三年?再说了,我是真的没钱,都跟你说过的,我总共才三千块钱,上次给陈中贵打地坝,还有替村民改造水电,又花出去几百,现在只剩两千左右。真分了,八十多户人,一户给个二十块顶啥用?” “是是是,宋书记你说得对。”陈建国看他发脾气,心中紧张,额上渗出汗来:“还请你指示。” “指示不敢,我有个想法想和老陈你探讨一下。” “宋书记您说。”陈建国掏出笔和本子。 第三十八章 你就这么点胆子 陈建国想记录就记录吧,宋轻云拿他也没有办法。 留个底也好,反正自己为人公开公正,事无不可对人言。 宋轻云就说了农林局柳书青的事,道,如果全面铺开搞这事的话未免太激进,贫困户未必肯冒这个险,而且说句不客气的话,有的人实在懒,吃救济都吃得没有精气神了。 可以选三到五家有代表性的贫困户试点,如果他们真赚到了钱,再进一步推广。看到实在的好处之后,自然会变得积极。 “这个好,宋书记啊宋书记,你这是搞试验田,你着是摸着石头过河啊!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做事却如此稳妥。” “打住,打住,别老顾着说我好话,咱们确定一下名单。”宋轻云对他的马屁彻底免疫,内心中是非常反感的。 陈建国道,干脆因病致贫、因残致贫、因懒致贫和积极分子各选一个,四户人家。 因病致贫那人是肺结核,一走路就喘,他也有脱贫意愿,可以定下他;因残致贫那人就是宋轻云刚到村里走访的那个被猪草机切去右手四根手指的独手子;因懒致贫的人叫陈长青,此刻最大的爱好是睡觉,睡醒了就烧几颗土豆充饥;至于积极分子,不用说是陈中贵了。 宋轻云觉得陈建国取样很合理,就同意了。 接着,两人又开始商量一开始送多少鸡苗过去。 这下子宋轻云倒发现了陈建国的一个优点,此人在帐目上的脑子非常灵光,村里各家各户有多少钱、多少粮食都记得分毫不差。 陈建国说本地村民平均每人有七分五稻田、一亩二分山地梯田、四亩山林。 因为山上石沙漠化严重,只长草,四亩山林可以忽略不计,梯田也没什么产量,如此算来,每人每年能打多少粮食,云云…… 计算下来,扣除口粮和日常花消,每个贫困户可养三十只蛋鸡。 三十只蛋鸡一年就以产一百八十颗蛋来算,总计五千颗。扣除本钱,恩,轻易就能脱贫了。 宋轻云被他这一算帐,眼睛就亮了,激昂起身:“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干了,我们马上走访贫困户,告诉他们这事。” “别。”陈建国急忙阻止。 “怎么了?” 陈建国苦笑:“养鸡实在麻烦,陈中贵还好,他欠了书记的人情,自然不能推脱。换别人,人家游手好闲不好吗,反正有国家救济,为什么要受这个累?咱们现在去说,人家死活不肯就麻烦了。不如先把鸡苗买了,朝贫困户家里一扔就走。这是上级给你们的福利,你不养就和领导对着干,和领导为敌就是和村两委为敌,自己掂量。” 宋轻云无语:“好吧。” 小宋书记以前对陈建国非常不满,觉得这人就是个说大话的,真遇到事只知道躲,却派不上用场。 如今看来,此人倒是一个合格的文书,村两委没有他还真是不行。 汇总了数目,宋轻云兴冲冲地给柳书青打了电话。 柳书青很意外,说,这么快,小宋你还真是雷厉风行啊……什么,一百二十只鸡……你开玩笑吧? 宋轻云不解,说我是开玩笑的人吗? 柳书青说你确定是一百二十只而不是一万两千只? 等到宋轻云再次确认了这个数字之后,柳书青哇哇叫起来:“宋轻云,才一百二十只,你就这点胆子,你是在侮辱我吗?” “老柳,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你听我解释。” 听宋轻云说完,柳书青这才气得好些了。 他说,你这种养法是肉用农家跑山鸡。是是是,这种鸡的价格高,可是出肉慢,如果不喂粮食,一年都长不大。还有,跑山鸡是另外的品种。白洛克在世人心目中就是饲料鸡,根本就卖不出好价钱。土鸡二十多一斤,而白洛克则几块钱一斤,亏死你。 蛋鸡得规模化养殖,一般都是三千起步。 散户五千到一万只,这样才能看到效益。 大公司十几万也不希奇。 宋轻云感觉到了不对,又问这里面还有什么讲究。 柳书青接着说,规模话养殖埠能尽喂粮食。一来光喂粮食,营养不均衡,蛋鸡光长肉不下蛋,还得亏死你;二来,粮食太贵,成本上不划算。 所以,蛋鸡养殖都用配合饲料,养殖户适当补点青饲料就可以了。 另外,鸡舍的修建还得科学,照明、通风、粪便处理都要讲究,还得有专门的鸡笼子。 一茬蛋鸡要养三到四年,期间还得打预防针,喂药。 宋轻云:“老柳这些技术上的事情下来再细谈,你就直说启动资金需要多少?” 柳书青:“以五千只蛋鸡来说吧,得二十万启动资金。其中的大头主要是鸡笼和饲料,占九成。” “二十万……”宋轻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杀了我吧!” 他手头总共才两千块扶贫款。 “我杀你做什么,我信仰科学。” 宋轻云:“你还是先送一百二十只过来我先试点吧!” “懒得搭理你。”柳书青是农牧专家,每次下乡给养殖户做指导,人家的规模都是上万甚至十万,真对宋轻云没多大兴趣。 一百二十只鸡,还分成四户饲养……你们自己养着玩儿吧,我就不陪着过家家了,传出去砸招牌。 不过,柳书青还是叫人把那一百二十只鸡苗给送了过来,动作倒快。 抛开柳书青想做宋轻云新房地暖生意不提,他是真的和小宋书记能聊到一块儿去。 正当宋轻云吃过午饭,打算回屋睡个午觉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汽车喇叭不要命地按着。 红石村世外桃源,很安静,因为但凡有点噪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宋轻云走了出来,吼:“谁呀,谁呀,摁什么喇叭?哈,原来是乔安,你怎么跑这里来的,欢迎光临。” 说着就是一鞠躬。 一辆红色的大皮卡停在的门口,这车正是乔安爸爸的座驾,价格自然不便宜。 在车厢里放着几口塑料笼子,里面有嫩黄色的鸡苗正唧唧喳喳叫个不停,煞是可爱。 陈中贵正坐在副驾驶室里,憨憨地笑着。 乔安在村口碰到他,让上车带路到村两委。 乔安跳下车,给了宋轻云肩膀一拳:“少贫,正经点。我今天正好要去沙溪乡有事,路过你这里,就过来看看,那工作老柳经过手,听说我要去沙溪乡,就让我把鸡苗给你带过来。” “这老柳,上午才说到这事,几个小时就送过来了,真是个急性子。”宋轻云摇头,忙招呼陈中贵把鸡卸了车放在村两委里,又开了电扇。 天气热,小鸡容易死亡,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这地方真不错啊!”乔安在村中看了看,感慨:“好风景,早知道我就过来做第一书记了。” “我可以禅让。” “别,我开玩笑的。”乔安气得又给了他一拳:“宋轻云,你想气死我呀!我在机关里岁月静好不好吗?” 宋轻云苦着脸:“每个岁月静好的人前面都会有人负重前行。” “你是男人啊,男人就得多干活。好了,不跟你鬼扯,这地方实在太远,我得先去把事办了。不然回程怕是要走夜路。” “那倒是,快走,路上注意安全。” 乔安来的时候,宋轻云介绍了陈建国给她认识,说这是街道的同志。 看乔安和宋轻云关系如此密切,陈建国小眼镜一闪:“宋书记,这个乔同志是你女朋友吧?” 宋轻云:“还好她不是。” “为啥?” “太凶,再说,人家喜欢的是帅哥,我就是一普通长相,五官自带劝退功能,她可看不上我。”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陈中贵就凑过来偷听。 宋轻云道:“你来得正好,领三十只鸡苗回去养。” 然后就给他算帐说这可是优质蛋鸡,一年要产多少蛋,能产生多少利润,要脱贫还不容易。 陈中贵却摇头:“我不养。” 陈建国呵斥:“领导让你养你就养,又不花钱,你废话什么?你这是跟宋书记对着干,和宋书记对着干就是和国家政策对着干,是犯罪。” “要我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陈建国:“啥事,不就是给你找个媳妇吗?宋书记答应你的事情还能悔,等着吧,有机会一定给你介绍一个。” 陈中贵继续摇头:“我已经有意中人了,但需要书记帮着去说,只要书记答应,我就养鸡。” 宋轻云:“你有意中人了,我可以帮你牵个线,只要对方愿意,那人是谁?” 陈中贵突然变得腼腆,支吾了半天。 再宋轻云和陈建国的追问下,他才红着脸忸怩道:“我瞅着刚才这位乔同志就不错,我很中意。” “啊!”宋轻云嘴张得下巴撕裂——焦大爱上林妹妹——这哪跟哪呀? 不但他,就连陈建国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宋轻云才道:“陈中贵,这至少说明你眼不瞎,审美正常。” 乔安是多可爱的一个姑娘啊! 第三十九章 陈长青 陈建国大怒,骂道:“好你个陈中贵,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了。你一四十出头的农二哥要娶二十岁的城里姑娘,谁给你的胆子?” 陈中贵:“我不是说说吗?” “还有,你这么丑,人家多漂亮啊!” “是是是。” “你一贫困户,人家可是女干部,知道什么是女干部吗,那就是当官儿的。对了,宋书记,乔同志的车看起来挺高级的,多少钱呀?” 宋轻云:“大概八十多万吧,谈钱俗了。” “我的个乖乖。”陈建国吃惊之余,又唾了陈中贵一口:“癞蛤蟆。” 陈中贵脸红成紫色,整个人缩成一团,如果地上有一条缝,他大概已经钻了进去。口中只不住说:“我有罪我有罪,我就是想想。” “想想也不行,想想就是对上级的侮辱。” “我有罪,我有罪。” 宋轻云皱了一下眉头:“陈建国,不要骂人。陈中贵,只要你肯下力,脱贫致富,肯定会有女人跟你的。” 他又问陈中贵对养鸡有没有信心。 陈中贵说养鸡多简单的事,谁家不养?不就是每天撒点碎米,不用管,几个月就养大了。 宋轻云说这可是蛋鸡,怎么,你还想散养啊?每只鸡每年可上要产一百八十颗鸡蛋的,你就不怕鸡放出去把蛋下在外面? 又问喂鸡的饲料够不够。 陈中贵回答说倒不可不防,那就在自家屋后用竹篱笆圈一快地出来,再搭个棚。至于饲料,实在没钱去买。不过,家里还有余粮,随便扔点,大不了长得慢一点,下蛋少一点。到年底,换点柴米油盐就是。 宋轻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反正事情得有个开始。起初规模小一点,后来可以慢慢扩大化专业化,首先你得让贫困户得到实在的好处。 让陈中贵把鸡苗带回家之后,宋轻云本欲通知所确定名单上另外三个贫困户过来领取。想了想,还是直接送上门去的好。一来表示尊重,二来显得自己对这事非常重视,三则可以进一步拉近和贫困户的感情。 于是,就和陈建国找了个鸡公车,推了鸡苗一路寻去。 所谓鸡公车就是木制独轮车,因为车头高高昂起,形似骄傲的雄鸡,故尔得名。 陈建国知道万新客那事自己当了逃兵,让宋轻云很有意见,这次主动担负起推车的任务。 可惜他平时是不干活的,这车推得歪歪斜斜,好几次差点掉路边水沟中去。宋轻云忙上去帮忙,路线还是不断走歪,把二人急出了一身大汗。 这一幕落到村民的眼里,都大声哄笑。更有小屁孩子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拍手唱“卫生巾书记”云云。 气得陈建国不停骂,说要让民兵来把小孩家的大人给捆了。 宋轻云倒无所谓。 不片刻,两人就来到了陈长青家。 前头说过,试点养鸡的贫困户都是经过宋轻云和陈建国精心挑选的,具备一定的代表性。比如陈中贵是积极分子、独手子是因残致贫的代表,而这个陈长青则是因懒致贫的典型。 这个陈长青外号睡神,从小到大都懒惰成性。每天要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胡乱吃上就口食物,又瘫在屋檐下长椅上,听听广播,喝喝老酒。这一喝就喝到中午,人也醉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午觉时间。 午觉睡醒就是下午四点,然后又胡乱吃点东西,躺床上看电视,直到把自己看睡死过去,开始另外一天的循环。 总的来说,他一天中清醒的时候不多。 就因为睡觉的时间实在太多,自然没有精神去种田去打工,到现在还是老光棍一个,靠救济过日子。 现在时间正好是下午四点,正是陈长青清醒的时间,去了正好。 很快,两人就来了一扇破烂的院门口,陈建国敲门:“陈长青,陈长青你在吗,我是陈建国。” 没有人吱声。 陈建国敲得心中冒火,一脚踢出去:“陈长青你不会又睡了吧,宋书记来看你,开门,送温暖。” “来了,来了,可把党和政府盼到了。”有欢呼声传来,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头把门打开,抓住宋轻云的手就不住地摇:“宋书记啊,我难啊,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你看你看,你来就来嘛,还送什么东西,快请家里坐,我给你泡茶。我太困难了,我我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这人也是表演型人格,一番话说得楚楚可怜,竟带着哭腔。 宋轻云定睛看去,却见这个陈长青衣衫破烂,蓬头垢面。都什么时代了,他衣服的领子、手肘处竟然还打着补丁。 不对,这套衣服挺干净的,难道是预先准备好的道具? 乡下老人经历过艰苦岁月,见天在地里风吹日晒雨淋,大多出老相。比如龚竹的父亲龚清六十出头的人,已是满面梯田,头发花白。又比如黄明,三十来岁,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 眼前这个陈长青却面容白皙,头发黑得发亮。如果换上一身新衣服,把脸洗干净,和城里的退休老头没有什么区别,整个人都显年轻。 休息得好,见天美容觉,确实能够永葆青春啊! 宋轻云:“陈长青,你家的困难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国家不会不管你。” “国家管我就好,我相信领导。”陈长青用手抹了抹眼睛,想哭,却弄不出眼泪,只得罢了。 他那双因为饱睡和显得精神矍铄的眼睛滴溜溜转动,落到装鸡苗的箱子上,好象在琢磨里面究竟有什么好东西。 陈建国打开箱子,说:“陈长青,这是良种蛋鸡,给你三十只,领回家去吧。” “就这?”陈长青一楞,接着变得很生气:“送温暖就送这?” 陈建国:“这鸡不好吗?” 陈长青气呼呼地说:“这鸡每只多重。” 宋轻云不疑有他,回答:“大概二两一只吧。” 陈长青就骂开了:“这还真是闹山麻雀——身上没有二两肉啊!你让我怎么吃,你让我怎么吃?” 宋轻云大惊:“这是蛋鸡,谁说让你吃的?” 第四十章 你脾气有很大问题 宋轻云接着说,这鸡你领回去养,几个月就能看到效果。养得好知道一年能下多少蛋吗,一百八十颗。三十只鸡下蛋的话,你的吃饭穿衣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陈长青则摇头回答道,我现在吃饭穿衣也没问题啊,国家要管的,你们扶贫干部要管的。 宋轻云说,可是我们扶贫干部是为你们找到一条脱贫的道路,而不是单纯的赈济。再说,你又不是灾民,老伸手为国家要钱要粮不也不好意思? 陈长青眼睛一鼓:“我都快饿死了,国家送我钱粮,我为啥会不好意思,我不是傻吗?” “老哥,话不能这么说。”宋轻云接着做他思想工作,道,是是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国家是不可能不管你们的。但是,现在上头不是要求精准扶贫吗?人助不如自助,国家每年光救济你们能有多少,一千还是两千?把鸡喂成了,一年赚下的钱可多多了。真理顺了路子,可以扩大养殖规模。 现在是三十只鸡,如果你养三百只呢?那一年就几万块收入,抵得上出门打工了。 说到最后,他竟是苦口婆心。 陈长青哼道:“我身体不好,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实在没有力气养鸡。再说了,养鸡得喂粮食,我自己都没吃的,拿什么养。” “你还风烛残年?”看着他的鹤发童颜,宋轻云又好气又好笑。 “罗嗦,你究竟养不养?”旁边陈建国就骂起娘来:“东西送来了,你不收也得收,不然就是跟两委对着干,就是和我陈建国对着干,下次上级来看望贫困户的时候我不朝你这里领了。” 他刚才和宋轻云推鸡公车推出一身臭汗,心中焦躁,只想早点交差了事,好回家洗澡换衣服。 红石村是W市有名的贫困村之一,逢年过节,市各单位领导都会下来看望贫困户。至于去哪家,一般都是由村两委干部决定,以便把实在的好处送需要帮助的困难群众手里。 听他这么一说,陈长青才慌了,赔笑:“陈文书,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你得叫我一声哥。得,我养,我养还不成吗?” 陈建国:“你这态度就对了,不但要养,还得养好,年底得看到鸡蛋。” 忽然,陈长青眼珠子一转,道:“要不把这些鸡苗都给我好了,我全包了。” “你全包了,别人养什么,村里又不止你一人是贫困户。” “陈文书我这是积极配合宋书记的工作吗,刚才书记说了让我扩大养殖规模,我干脆喂他一百只,这样每天不就有几十颗鸡蛋,我不就脱贫了?” 陈建国摇头:“不行,我觉得你没安好心。” 陈长青叫屈:“陈文书,你怎么就不相信个人。” “你不值得人相信。” 见两人吵起来,宋轻云打断他们:“好,还剩九十只鸡,我可以拍板都给陈长青你。你能有脱贫的想法,我很欣慰。” 这陈长青突然转了性子要大干,小宋书记非常惊喜。 如果这个有名的睡神能够脱贫成功,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说不定这精准扶贫的事情就此打开局面了呢? 陈长青:“谢谢书记,谢谢书记。” “有没有信心养好?” “肯定养好,咱们农民别的不行,但种地养家禽家畜这种事情却是难不倒的。”陈长青把胸口拍得山响。 从陈长青家出来,陈建国说:“宋书记,你不要太相信这人,我总觉得他在搞什么鬼名堂。不然为什么开始死活不接受,后来突然转了性,要大干快上。” 宋轻云:“陈文书你要相信个人,人是会转变的,人天生都向往美好的生活,不会甘于贫困的。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他心想,大概是我的思想工作做得很好吧,我有这方面的才能。 小宋书记说着话,陈建国就掏出笔和本子做记录:“宋书记,天行健的健是建设的建还是健康的健?” 宋轻云:“健康的健。” “我觉得应该是建设的建才对呀……对了,宋书记,陈长青把鸡苗都收了,另外两家贫困户怎么办?” “那我再买一点,自然是养的人越多越好,我要让红石村鸡犬相闻,鸡蛋飘香。”宋轻云重重地拍了一下鸡公车车头,壮怀激烈。 回到村两委之后,他又给柳书青打了个电话问鸡苗的事。 柳书青听他说又想买一百只鸡苗,都懒得搭理他,就给了他一个地址和联系电话,说你自己去买,厂家怕是不会帮你送,要倒贴油钱的。 宋轻云:“好吧,下次回城我自己去买。对了,老柳,有没有养殖技术的书籍,借几本学习一下。” “没有。” “别这么干脆,你一农艺师,畜牧专家怎么可能没专业书?” “你才养多少鸡,要什么技术,往山上放养就是了。又不是密集养殖,不会生病的。还有我的书搜集了许多年,借给你不还怎么办,弄丢弄坏了怎么办?读书人的书是不会借的,免开尊口。” “老柳,你脾气有问题,很大的问题。” “我就这脾气,怎么了。宋轻云,书我是不会借给你的。不过,资料可以发一份过来。”柳书青说他们母校把课本和专业资料都扫描了做成文档,让校友自己去下。 他也拷贝了一整套,等下把蛋鸡养殖资料发一份过来。 宋轻云很高兴:“那感情好,我现在还真不习惯看实体书了。读书的时候捧着手机往床上一躺,多舒服呀!” …… 等宋轻云和陈建国离开,陈长青就动起手来。 他在杀鸡,杀那九十只小鸡苗,准备弄一顿美味的晚餐。 是的每只小鸡苗只有二两重,剥皮去内脏之后估计只有一两不到,可架不住数量多呀! 他下手也狠,抓起鸡苗一刀剁掉脑袋,用手一撕就连皮带毛撕掉,很快就满满地装了一盆。 接下来,陈长青就从邻居家偷了几颗倭瓜,又摘了点香菜、葱、姜、海椒,烧了一大锅,一天的伙食有了。 还没说,这鸡真嫩啊,入口就化,再用一口包谷酒冲下肚子,说不出的惬意。 正受用着,一条汉子闯了进来:“三叔,吃着呢,好香,这什么菜,麻雀,保护动物你也敢吃?” 陈长青抬头一看,正是自家亲侄儿陈新。 便骂:“笑话了,想当年麻雀可是四害,抓了杀了还给奖励呢,什么时候成保护动物,难不成还抓我去坐牢?” “时代不同了三叔,这玩意儿真的是保护动物。吃了虽然不会抓你坐牢,但批评教育罚款是免不了的。” 第四十一章 陈新 “不坐牢那就不怕咯。”陈长青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是一贫困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浑身癞子没地方擦。批评教育,谁他妈敢废话,我立即倒地上,倒叫他敷汤药。” 陈长青在家中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一个二哥和大姐。 大姐早年嫁到距离这里四十里地的裴河村,已经去世三十年了。 陈新的父亲是他二哥,叫陈志高。 骂了一气,陈长青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陈新,你来得巧,陪叔喝两杯。”就给他倒了一杯酒。 陈新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麻雀肉,觉得这玩意儿嫩得发腻,就停下筷子。 “不对,这不是麻雀,麻雀可比这有嚼劲多了。” “哈哈,你可算吃出来了,这是小鸡苗。”陈长青大笑。 “小鸡苗也吃……这不是糟蹋了吗?”陈新顿时觉得嗓子里像是塞了一把棉絮,有点恶心,再吃不下去了。 “反正是国家送的,不吃白不吃。”陈长青就把先前的情形跟侄儿说了一遍。 最后冷笑道:“我看那宋轻云就是个棒槌,让我养鸡脱贫,鸡是那么好养的,又臭又累。我现在躺着就有国家送救济,又为什么要去折腾。” 陈新看到三叔这懒惰模样,心中颇为不齿。不过,他毕竟是长辈,却不好说什么,只道:“我看养鸡也不错啊,鸡蛋可以换钱,谁不想自己腰包里的钱多一点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多舒服啊,没有粮国家送,没有钱不是还有你这个侄儿吗?乖儿,叔叔的酒喝光了,赞助一点。” 陈新无奈,只得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过去:“少喝点。” 陈长青看到钱非常高兴,又开始嘲讽宋轻云,说这就是个青勾子娃娃,只知道讲嘴。还说什么市里的农技专家说了今年年底鸡蛋价格会暴涨,这笔买卖干得,谁信呀? 陈新却留了神:“三叔,专家真的说鸡蛋价格会暴涨吗?” 陈长青回答道他就是这么说的,说什么今年上半年各地的养鸡场发了鸡瘟,宰杀消埋了许多,将来肯定涨。 “呵呵,就是骗人的吧。如果真有这事,别人还不都养,怎么看不到动静?” “或许宋书记说得有点道理吧?”陈新若有所思的样子。 宋轻云毕竟是上级派来的驻村干部,手头掌握的信息自然比一般人多,更别说是三叔这种整日稀里糊涂的人了。 “你不会是想要养鸡崽?” 陈新:“说不准呢!” 陈长青:“我劝你少想这事,有那养鸡的钱还不如娶个媳妇,别东折腾西折腾给败光了,到时候有你哭的时候。” 陈新:“我可没钱,再说,结婚的事情有过一次就够了。” “什么有过一次就够了,难道你还打一辈子光棍,难道你要让咱们陈家绝后?”陈长青大怒。 陈新:“我不是有一个孩子吗,怎么就绝后了?再说,这村里姓陈的人多了,也不差我家幺儿一个。” “说的是什么混帐话,别人是姓陈和咱们又是一个祠堂,可那又怎么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将来我们死了,别的陈家人还跟你我上香烧纸钱?还有,你说你有一个幺儿,可他现在已经改了别家的姓,跟你什么关系。” “别说了。”陈新耷拉着眉眼,面上带着一丝痛苦。 陈长青:“我就是要说,新娃,你不可能这么过一辈子的,还得成个家生个娃。” 陈新:“我都这情况了,谁肯跟我?” “什么谁肯跟你,找不到好的就不能降低要求。废话别说,改日跟我一起去相亲,我已经帮你物色了一个女子,就是隔壁县的,离咱们这里六十里地。咳,别改日了,明天就去。” “三叔,这事下来再说,下来再说。我到你这里,就是来回话的。家中地里还有活,我先走了。”说罢,陈新笑了笑,站起来就走了。 “喂喂,你这娃娃怎么不听话呀,你给我站住,站住,打不死你!”看到侄儿的背影,陈长青有点气急败坏。 侄儿陈新今年二十九岁,高中毕业之后就在城里一家工厂上班,干的是钳工,手艺还可以。收入也高,据说月薪达四千。这在红石村已是相当的不错了,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是钳工这活儿从来需要经过很多年的训练还得有一定天分。 在上班期间,陈新和县城的一个女子认识了。 陈新是个英俊的棒小伙,那女子一看就喜欢。两人好了两年结婚,把家安在女子的娘家,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洋洋。他能够通过自己的奋斗跳出龙门,娶了城里女人,简直就是红石村青年励志典范。 可惜,月有阴晴圆缺。那女子刚开始和陈新好看中的是他的英俊潇洒,等到结婚后,柴米油盐还有经济压力一来,两口子的感情渐渐就淡了,走上了分道扬镳这条路。 最后,两人协议离婚。 陈新和前妻结婚的时候本一无所有,走的时候自然要净身出户,就连孩子也改了母姓。 不但如此,每个月还得出两千块抚养费,真是惨到了极点。 侄儿是死是活陈长青才不关心呢,他之所以一心要给陈新介绍对象,是想赚一笔媒钱。 事情是这样,本地,尤其是山区,男女比例失调,加上又没有女孩子肯嫁到山里来,光棍汉极多,彩礼也高。 通常情况下,你家若是想娶一个不聋不哑不傻的媳妇,至少得二十万块钱,高的更是达到惊人的六十万之巨。至于相貌,那不重要。 而在男女两家居中调停讨价还价这个角色通常就由媒人来扮演,当然,媒人的谢媒钱也多,一千二起步,月月红。 高的听说给过八千八百八。 陈长青虽然成天在家里睡大觉,但每个月初一两天会去赶个场,买点盐巴、香皂、洗衣粉之类的日常用品。 就在几天前,他在集市上碰到邻县的一个熟人。 这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地区修水利的时候和陈长青一道被派了工,正好在一个工棚里住,很谈得来。 两人一晃几十年没见面,现在看到人,分外亲热。 对方邀请他吃了一顿豆花饭,喝了二两酒,说了许多亲热的话儿。 席间,两人都在感慨老了老了,还好大家这次终于联系上了,以后得多走动。 老人在一起摆龙门阵必然会说到儿女身上去,陈长青老光棍一个,自然没什么可谈的。但那人却不同,人家的人生挺圆满的。有一子一女。 不过,两个孩子年纪都大了,还没有结婚。大儿三十岁,女子二十七,在农村属于高龄青年。 陈长青感到奇怪,就问两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么都没结婚。 那人长叹一声,说家里条件不是太好,现在农村的彩礼又多。儿子本耍了一个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女方提出条件,必须在县城买一套房,不接受按揭。 朋友所在的县叫虎水县,县城的房子一套至少三十来万。 他们一家人凑了两年,只凑了十万,离三十万还有不小的差距。 至于女儿,也没有任何毛病,挺水灵的一个姑娘。之所以拖到现在,家里考虑的是从她身上收二十万彩礼把她哥哥那个缺口给填上。 如此,兄妹俩就这样耽搁下来,一耽搁就耽搁到现在。 那人又问陈长青手头有没有合适的,家底子殷实的男娃帮女儿介绍一个,至于谢媒钱,绝对顶格算给老哥你。 陈长青喜欢吹牛,又喝得有点迷糊了,一拍脑袋,道:“你别说,我还真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亲侄儿陈新,他刚离婚,正要请我帮介绍对象。” 朋友就恼了,说,二婚头,你这不是害人吗,我女儿才不当接盘侠呢! 陈长青冷笑,什么二婚不二婚,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讲究这个?我侄儿长得好看,是个棒小伙先不说。他可是在厂里上班的,工资也高,四五千六千多一个月。上了这么多年班,存了不少钱。你那二十万算个屁,干脆三十万的房子钱都帮你出了。 他的醉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朋友回家和老婆儿子一商量,这事如果办成,皆大欢喜啊!不但儿子的房子能够解决,连装修费都匀出来,男方很有面子的。至于女儿愿不愿意,所有人都没去想,女儿天生就是要为家庭为哥哥牺牲的。 很快,他就打电话给陈长青,说家里人已经同意了,让他抽时间带上侄子儿过去相亲,把礼数走到。 陈长青牛皮吹出去也收不回来,转念一想,侄儿收入挺高的,那三十万凑凑想必能够凑出来。关键是,我能得一笔媒钱,这可是大好事。 按照本地规矩,谢媒钱由女方出,和其他地方又有区别,很奇怪。 如此,就有刚才这一段谈话。 谁料陈新好象没有再婚的念头,他要养鸡。 养啥鸡啊,养个女人她不美吗? 陈长青很生气,摸着鼻子琢磨。既然好说歹说你不肯答应,那我就要采取行动了。 …… 没错,陈新是真的不想再婚,他想挽回自己和前妻这段感情,他想挽回自己已经四分五裂的家庭。 再则,退一万步说他也拿不出那么多彩礼啊! 这次离婚,他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前妻和儿子,赤条条一个人回了老家。 第四十二章 你开玩笑吧 说起和前妻的感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两人确实有过一段美好的往事,只不过,这种美好在婚后的柴米油盐中被消磨得渐渐发白和寡淡。其实,生活也就是那样,平凡琐碎而缺乏激情。 但毕竟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突然分开,会感到失落、忧伤和不习惯,心中就牵挂着什么。 最让陈新难过的是他的儿子,这些天,儿子洋洋的脸不停地在他面前闪现,让他痛苦不堪。 在没有结婚的时候,陈新觉得自己是个活得潇洒之人。自从有了孩子,却平白多了一份挥之不去的牵挂。 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挽回自己的家庭,一家人重新团圆。 检讨自己之所以和前妻离婚,其实还是因为一个穷字。 是的,他在工厂干技工,一个月有四千多块钱,这在W市已是不错。可前妻心气高,想要的更多。她想要好车好房子,想让孩子读二十万一年学费的私立,而这些都是他给不了的。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男人都给不了她这些啊! 离婚之后,陈新卷铺盖走人,又回到了红石村,日思夜想就是如何赚钱,把失去的一切重新赢回来。 可受限于自己的眼界和家庭条件,这一步要想走出去是何等的艰难。 从三叔那里出来之后,被傍晚的凉风一吹,陈新心中突地一动:宋轻云说今年下半年鸡蛋价格会涨,那我为什么不养鸡呢?国家不是有扶贫政策吗,索性去他那里走走门路。 想到这里,他眼睛就亮了,立即从自家地里摘了十几根山黄瓜,用衣摆兜了,大步朝村两委走去。 此刻的宋轻云心情非常好,他买的一百二十只鸡苗已经顺利地送到贫困户手中。特别是睡神陈长青,竟然一口气要了九十只。 陈长青这是要大干一场啊,只要养上几个月,第一茬鸡蛋下下来,瞬间就能脱贫。 就连这样一个穷老汉也有钱了,别的贫困户能不眼热心动吗?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正偷着乐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走进来,将一堆黄瓜放在他办公室桌上。自我介绍说是陈长青的侄子陈新,特意过来感谢宋书记。这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没有用过农药化肥,连农家肥也没施过,书记可以放心食用。 宋轻云说,帮助贫困户脱贫是他的责任,要什么感谢。东西既然拿来,也是老陈一片心意,我先收下了,以后不可再送。 说罢,就拿起黄瓜咬了一口,竟是分外香甜。 啃完黄瓜,见陈新还没有要动身告辞的意思,他就问:“陈大哥,你是不是有事,有事直说。” 陈新道:“听宋书记您说今年下半年鸡蛋价格会大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宋轻云说,我也不懂,农林局的畜牧专家是这么说的,应该不假,我下来后又查了新闻,各地的鸡瘟是有点厉害,存栏数目在下降。 说着话,宋轻云就打开电脑,把自己在网页收藏夹里收藏的新闻一一调出来。 陈新看得很仔细,神色显得激动:“那就是会涨了。” 宋轻云:“涨不涨可不好说,但绝对不会降价。即便和往年持平,也能赚到钱。” 陈新神色变得郑重:“宋书记,我还要请教一个问题。养这么多鸡肯定不能散养,集中养殖必然涉及到专业性,又如何解决?比如防疫,比如饲料,比如场所什么的。” “咳,你三叔才多少只鸡,找块地用竹篱笆圈起来就是。至于饲料,用不着吧,随意丢两颗玉米什么的就成。”宋轻云不以为然。 他以为陈新是陈长青叫来问怎么养鸡的,加上对这人挺有好感,就笑道:“其实也不用担心,我从专家那里要了几份资料,咱们加个微信,都传给你,自己学习。” “谢谢书记,谢谢书记。”接收了资料之后,陈新点开扫描了几眼,心中大觉惊喜。 这几份资料从蛋鸡养殖场的场地建设到每天喂多少料,混合饲料和青饲料的配合比,甚至每只鸡每个月要吃多少沙子都记录得无比详细。 里面还详细记载了鸡粪的处理,鸡生病后的症状和防疫、治疗。 如果把这些资料都读通了,消化了,基本上就算是个行家。 陈新对自己养鸡有了强烈的信心,现在就差钱。 宋轻云:“这是我的工作,回去对你三叔说,让他好好干,好日子还在后头。” 陈新:“鸡是不是少了点?” 宋轻云有点意外:“九十只还少?九十只鸡苗虽然都打和疫苗,但百分之五的死亡率还是有的,最后能养成八十来只。这么多鸡,人工先不说,光饲料就是一大笔开销,你三叔家里挺困难的,人的口粮都不够,能有那么多粮食用来喂家禽家畜?算了,就这样吧。” 陈长青能有这样的心气他很高兴,但并不看好。心中正琢磨着,等过一段时间,如果陈长青实在养不了那么多,匀点给别人。 陈新突然一咬牙,道:“宋书记,实话跟你说吧。这鸡是我要养,我想弄个副业,不知道你支不支持?” 宋轻云:“支持,当然支持,技术上和门路上我都会给你一定的支持,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讲。对了,你准备弄多大规模?” 陈新有工作,家里有田有地,经济条件在村里还算可以,不属于精准扶贫户。 不过宋轻云身为村第一书记,除了驻村扶贫,村民致富奔小康的事情他也得给予支持。 谁会嫌自己所带的村富裕呢? 陈新却反问:“宋书记,一只鸡一年能赚多少?” 宋轻云摸着下巴:“看行情,正常情况下,以一支蛋鸡每年产一百八十到两百颗蛋计算,扣除硬件建设折旧,扣除饲料和药物的,大概能够赚四十块钱吧。当然,这不包括人工,如果加上人工,还得扣十块。” “利润挺高的呀!”陈新神色大动:“那我就养五千只,不,一万只。” 是啊,一万支蛋鸡一年下来就能赚上四十万块钱。 房子首付有了,儿子的学费有了。 过上几年,一切都会有了。 前妻不是想要优渥的生活吗,我可以努力,我一定能够挽回我的家庭。 宋轻云很高兴:“有志气,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陈新有点腼腆:“我资金不足。” 宋轻云:“资金问题是比较让人头疼啊,据农委专家说,五千只鸡就得投入十几万,一万只至少得备下二十来万,这还未必够用,说不准还得投入,利润和风险成正比。对了,你手头有多少资金,要不缩小一点规模,从小到大。” 陈新:“我手头还有两万块。” 宋轻云一楞,接着笑起来:“陈新你是开玩笑的吧?”这养殖业又不是国外的金融产品,你还想玩十倍杠杆? 陈新:“宋书记,真不是开玩笑。我刚离婚,前妻嫌我穷,我真的想干点事改变自己的经济条件,我想挽回我那破裂的家庭,我想要回我的孩子。” 他喝了点酒,一时情绪激动,竟掉下了眼泪:“宋书记,大家都说你带了国家的钱过来扶贫,很多很多钱,我想请你帮帮我。如果这个养鸡场干成了,我会把钱都还你,我永远都记得你的恩情。” 宋轻云很同情他,扯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对不起,不符合政策,我帮不了你。” 这不是胡闹吗,先不说你是不是贫困户。就算是,开口就要二十万,这哪里是脱贫,这是上手抢劫。 再则,我手头只有两千块,那么多人需要脱贫,正头疼的要死呢! “扑通!” 突然,陈新跪在地上:“宋书记,宋书记,你一定要帮帮我,你有办法的。” 宋轻云最见不得这种事,立即恼了:“陈新你什么意思,道德绑架吗?都跟你说了,这事不符合政策,再说,扶贫又不是直接发钱。给你交个底,我只有两千块,我只帮贫困户。” 说完话,就转身回自己房间。 陈新还是不死心,哭道:“只帮贫困户,他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与其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你还不如帮帮我这种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实话跟你说吧,我三叔已经把你送给他的鸡苗当下酒菜吃了。这就是个无底的窟窿,怎么都填不满的。书记,书记,我真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宋轻云听到这话,一个趔趄,险些吐血。 混蛋陈长青,竟然把鸡都吃了。 鸡苗那么小,也下得去口? 当天晚上,宋轻云因为气愤而失眠。 他突然明白,扶贫这事,抛开因病因残致贫的不说,其他贫困户或多或少自身都有问题。 扶贫先得扶志。 脱贫先得脱掉精神上的贫困。 任重而道远。 第四十三章 颜面 是的,陈新非常的不甘心。 他从宋轻云那里出来之后,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他的酒也完全醒了,不觉为刚才所发生的一幕而感到羞愧。 是啊,那可是二十万块钱。宋书记根本就不可能有,就算有,这村里有那么多贫困户,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申请,这不是为难人吗? 要不,去贷款? 那更不可能,首先自己没有抵押物,银行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如果真能贷出款子来,自己也算是个能人,前妻也不可能和自己离婚了。 “二十万,二十万。” “养鸡,养鸡。” “一万只不行,就养五千。” “老婆,儿子,你们等着我,我会给你们有钱人的生活的。” 这些话在他脑海中不停地响着,都快把人折磨疯了。 陈新的父亲是家里的老大,继承了祖屋,地盘颇大。前些年又修了新房,有个院子,五个房间。 正房旁边则是两排厢房,在红石算是相当不错的。 回到家后,陈新的母亲就关切地问:“大娃,你去三叔那里回来了,三叔说啥了?” 陈新情绪不稳,顿时发了脾气:“问什么你还能不知道,不是你叫我过去的吗?” “我知道什么?” 陈新:“三叔说要给我介绍朋友,要让我再婚。” 母亲面上带着喜色:“儿呀,你才三十岁,不可能打一辈光棍,总归要成个家。三叔也是为你好,你怎么答复人家的。” 陈新:“没空,不去。上次婚姻伤我实在太重,累了,不想再结。” 母亲小心地问:“大娃,你刚离婚没几天,现在又去相亲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是啊,陈新离婚也才半个月,这个时候就急吼吼地谈恋爱,传出去是有点不好听。 乡民淳朴,无论是离婚还是丧偶都会过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考虑个人问题。丧偶一般都要等一年以后,离婚至少也得半年,否则就会让大家觉得你这个人人品上有问题。 陈新不说话。 母亲接着开解:“大娃,这次离婚是你老婆没眼光主动提出来的,错可不在你,你要重新耍个朋友,别人又不会说什么。” “反正我就是不去,再说,现在的彩礼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 “原来你担心钱的事情啊。”母亲看了看丈夫陈志高:“当家的,你说说。” 陈新的父亲叫陈志高,他正坐在屋檐下借着昏黄的灯光编竹背篼。 红石村山上长着竹子,村民日常所需器物,比如椅子、背篼、晒垫都自己做,陈志高的手艺非常不错。 靠着竹编技术养活一家三口,把陈新抚养成人。如今,城里人也不喜欢这些玩意儿,生意自然是一天不如一天。但他还是不想歇着,总要干上半天活儿身上才得劲。 此刻,屋檐下堆满了他从山上和屋后砍回家的慈竹。在他手中的刀下,刨花飞扬,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香味。 陈志高话少,听到妻子问,手却不停:“我听我兄弟长青说了,对方要三十万彩礼。” 陈新苦笑:“爸,咱们家有这么多钱吗?如果真有这么多钱,我也不至于离婚,弄得洋洋都要改母姓。” “哎,娃啊,是爸爸没本事,帮不了你的家庭。”陈志高重重地一声叹息:“我想过了,你不能光棍一辈子,这三十万彩礼我就算是借也得借回来。” “借,那么多钱从什么地方借去,你开玩笑吗?” 陈志高:“村里这么多人,东家借一千,西家借八百,另外,你妈那边的亲戚也能借点,加上你的工资,一年之内应该能够凑够。” 听父亲这么一说,陈新倒是留了意:“爸,你真能借到三十万?” 母亲见儿子问,以为他答应了,面上露出喜色:“估计也差不多吧,我可以多给人家一些利息,加上咱们这张老脸,应该能成。” 陈新精神大振:“好,那你们就去借。不过,这钱我不用来娶媳妇,我想养鸡,办个养鸡场。” 母亲:“啥,办养鸡场?” “对,养鸡,宋书记说今年行情很好,会赚大钱的。”陈新兴冲冲地对母亲说起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又扳着手指算起帐来:“我先养五千只鸡,投资二十万,一年就能回本。正常情况下,蛋鸡会下四年的蛋。扣除第一年,至少有六十万利润。再拿四十万出来扩大生产。剩下二十万,你们让我去相亲,我去就是。” 母亲大怒:“你说什么胡话,钱是那么好赚的,如果亏了呢?” “怎么可能亏本,那可是宋书记说的。” “宋书记说的宋书记说的,我看他就是个毛头小伙子,也不靠谱。如果亏了,不但你要打一辈子光棍,我们这张脸也没地方搁,只得去跳崖了。还有你说要四年,四年以后人家姑娘都老了,能等你四年?反正这事我就是不答应,约个时间,你得跟你三叔去相亲,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当家的,等相了亲,人家看上了陈新,你就去借钱。” “恩。”陈志高应了一声,又把头埋了下去。手中的动作更是麻利,多干点活就能多赚点钱。 陈新不是一个喜欢和人争执的人,对母亲的话他一向是言听计从。 相亲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他还是忘不了前妻和儿子。 但是,他又没办法反抗母亲的意志。 自从离婚后,母亲听说洋洋改了母姓,感觉从此失去了这个乖孙儿,一个人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陈新不愿意让她再伤心。 可是,拿那么多钱去当彩礼,还得背负巨额债务,最后的目的仅仅是脱单,有意义吗? 躺在床上,陈新一边颓丧地玩着手机,一边想:或许是因为面子吧,对的。 自从自己离婚被前妻赶出家门之后,村里人不知道在背后指指戳戳二老多少次。 想当初,自己和前妻属于自由恋爱,也没有要一分钱彩礼。这事让母亲很得意,逢人就说咱们家陈新长得好看,又能干,人家才一分钱不要,赔了一个黄花闺女。不但如此,还给房子给家具电器,还给生娃。 咱们家陈新就是优秀。 红石村偏远贫困,青年的婚姻问题本就困难,不知道多少家庭为了让儿子成亲付出高额彩礼以至元气大伤。对好运的陈新,说不嫉妒也是假话。 现在好了,陈新好日子没过两年,就被人净身出户,难免不会有人幸灾乐祸。 这些天,二老在村里简直就是抬不起头来。他们急需给儿子举行一场盛大婚礼,把这个颜面找回来。 “这又有什么意义,结婚和面子又有什么关系。两个人在一起,总归是要互相爱慕,有感觉才行。用钱,那不是买卖吗,可耻!”陈新想到这里,不觉得摇头。 说起心动的感觉,他只在前妻身上找到过。 那个时候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啊! 泪水不觉模糊了他的双眼。 第四十四章 理想丰满 伤心了半天,陈新就从手机里调出宋轻云传给他的养殖资料认真读起来。 本钱的事情且不说,先得把这养鸡场是怎么回事弄明白,先做好知识储备。 这一看不觉得看入了迷,直夜里两点才睡着。 第二日五点半他就起了床,胡乱热了点昨夜吃剩的米饭,啃了点咸菜,就骑了摩托车赶进城去上班。 他骑的是一辆125摩托,是结婚的时候妻子买的,也是离婚后唯一带走的物品。将来还得靠这个谋生,属于生产资料。 陈新在城里工业区一家小厂上班,以前住城里的时候不觉得,这次回红石村住,单边就得骑两个多小时,通勤五小时,挺累的。 没有办法呀,他的工资就三千多块,遇到加班,也就四千多,根本没办法在城里租房。再说,他又要存钱养鸡,一毛钱要掰成两毛花。 他去上班,父亲陈志高则在家继续编竹背篼,常常熬到半夜,产量比以往多了一倍。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现在买这玩意儿的人不多,一个月也卖不出去几个。陈新不忍心告诉他这一点,老头想干活就干呗,人总得有点盼头。 而自己的盼头呢? 陈心一有时间就看手机里的资料,这一天中午他正在车间休息,给自己未来的养鸡场算起了帐。算完,就狠狠地给了自己脑壳一巴掌:“咳,我倒是被这二十万的本钱给吓住了,其实根本就花不了这么多。” 怎么说呢,其实新建一个养鸡场最大的投入是场地的硬件设施和饲料。 正常情况下,鸡苗两块钱一只。今年行情好,已经涨到二块八。五千只就是一万四千块,自己手头有两万块,足够了。 然后就是场地、鸡笼,场地自己家的老房子就够用了,如此就省下了一大笔开销。那么,最大的开销就是鸡笼了。 层叠式鸡笼每个笼子能养成年鸡四到五只,五千只需要一千个笼子。 铁笼子每个四十块,总价格就是四万。 至于饲料问题,先用家里的余粮和上糠和菜叶什么的先对付着,反正自己每个月都有工资,可以用来对付着。 问题的关键是鸡笼,这如何解决呢? 陈新算来算去,买了鸡苗就不能买鸡笼,买了鸡笼就不能买鸡苗,始终有两万块左右的缺口。 真让人头疼啊! 灵感这种东西很奇妙,工厂正在建一栋厂房,施工队正在用硬头篁竹子搭脚手架。 陈新一看心中顿时大动,喃喃道:“谁说鸡笼一定要用铁笼子,木头笼子和竹笼不可以吗?” 是的,父亲陈志高不就有一手好竹匠活,自己从小耳濡目染,又长期给他打下手,收益也不错。 再发动母亲,以每人每天做一个笼子计算。一千个笼子,三个月就能做完。 虽然慢,但只要干下去总有点能凑够的。 陈新越想越兴奋,再无心上班,就和车间主任请了假,兴冲冲骑了摩托车朝家里赶。 两个小时之后他到了一个叫罗锅坪的地方,这里是一个集市。四十年前本是乡治所,后来撤乡并镇,逐渐冷清下去。 但逢三六九日,附近的村民还会来这里赶集,购买必要的生产生活物资。 今天人少,一条百米长的街道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陈新骑了这么长路的车,加上心情激动,口渴得厉害,停了车在路边小卖部买瓶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小卖部旁边有一家卖饲料的店,他心中一动,就走了进去。 店老板见陈新打扮得还算洋气,骑的又是大摩托,显得很热情,递了一支烟过去,又招呼他坐下,问陈新养什么的? 陈新说你别管我养什么,我先问你这里卖什么饲料? 店老板姓林名路涛,长得黑黑胖胖,一看就是个豪爽之人,便道:“你要什么我就有什么,反正饿不着你。” 陈新被他气笑了,道,你怎么说话的,我又不是牲口,什么饿不着我。我想养鸡,蛋鸡,想看看你这里有什么饲料,又有什么讲究。最重要的是想问问,如果这蛋鸡不用饲料,纯粹喂粮食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会很好吃呀!”林路涛笑道:“如果你真有这种粮食鸡,我倒是想买几只炖汤。” “老板,我不是太明白。” 林路涛:“光喂粮食的鸡可是好东西啊,滋味鲜美。不过,却有一点不好,这种鸡光顾着好吃,却不怎么下蛋,一年能给你产几十枚就算是劳模。而且成本高,养殖户会亏本的。” 听他这么一说,陈新非常失望。 他原本打算的是,鸡笼他和父母可以自己做。至于饲料,则用家里的粮食对付着,粮食不够了可以跟人借。 现在听林路涛一说,这条路竟是走不通。 他又虚心地问:“老板,这里面有什么讲究?” 林路涛今天的生意稀撇,意思是非常的糟糕,正百无聊赖,巴不得有人和他说话。就解释说,这鸡跟人一样,要想提高生育能力。你别笑,母鸡下蛋就相当于生孩子,身体得调整到最佳状态。 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维生素、微量元素都要达到完美的平衡。 缺一样就会见鬼。 年轻人,我看你骨骼精奇,应该是个养殖小行家。 也是咱们要缘,我这里买的正是大厂鸡饲料,里面有骨粉鱼粉玉米粉。不是我吹牛,用了我的混合饲料,一只鸡每年至少下一百六十颗,如果它敢消极怠工,你可以带人来砸了我的招牌,咱全额赔偿。 “真不用喂粮食?” “喂个屁,这就是粮食做的,全程饲料才能保证品质完美。” “开眼界了,学到新东西了。”陈新回忆了先前看的资料,上面也是这么说的,就信了。 “对了,你养了多少只鸡?”林路涛问:“又是什么地方的人,看着眼熟。” 陈新回答说自己是红石村的人,又道还没开始养呢,初步打算养五千,明年再扩大到一万。 他这么一说,林路涛就来了精神,道,红石村啊,我知道,你爸爸陈志高我见过的。他是个蔑匠,小时候我家里的房子要垮了。你也知道的,老房子的墙壁都是用竹子编的,上面抹上黄泥和石灰。你爸爸在我家干了两天活儿,很老实的一个人。 陈新;“他是不太爱说话。” 林路涛故意一板脸:“既然大家这么熟,以后你家的饲料得从我这里拿,不然我可翻脸骂人了。”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话:“都是自己人,价格绝对全市最低。” 陈新:“我这不是正打算养吗,就是钱不够,还在犹豫,成不成还两说。” “别犹豫了,今年行情绝对好。你在我这里买饲料,咱也不亏待你。我认识好多做鸡蛋生意的,到时候把电话号码抄一份给你,也不愁销路。” 陈新大喜:“这怎么好意思。” “谁叫咱们关系这么好呢!”林路涛是个生意人,自来熟是他的本能。 看得出来,这个陈新是新手,对于养鸡这个行业两眼一抹黑,现在正是和他拉关系的时候。 其实,现在的行情真的好,只要你养了蛋鸡,不用去找门路,贩子自己就会找上门来,今天主动把这事揽了,平白得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陈新犹豫半天,说:“可我的钱不够呀!” “你有多少钱?” 陈新颓然道:“扣除各项开支只剩四千块。” “你开玩笑吧?”林路涛面上笑容渐渐消失。 陈新羞愧地低下了头。 资料上说,一只成鸡每天要吃四毛钱饲料,五千只每天就是两千块。当然,鸡苗吃不了这么多,刚开始的时候一天一毛钱就够了。 蛋鸡要四个月才能下蛋,也就是说,前期饲料投入至少要十多万块。 等到下蛋了,用蛋钱来买饲料才能良性循环。 这真真是让人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啊! “林老板,对不起,打搅了。” 闷坐了片刻,陈新起身告辞。 “再坐一会儿,聊聊。”林路涛又递过去一支烟,笑道:“要不,我赊给你吧。” “啊,赊给我,这怎么好意思。”这才是柳暗花明,陈新露出喜色。 实际上,山民都穷,很多人别说十万块,几千块都拿不出来。林路涛在这里做饲料生意,想不赊欠都不可能。 他主营猪饲料,通常会先把饲料赊给农民。等到猪出栏卖了钱,再去要帐。 不过,猪长得快,四个月就能出肥,又是散户,短平快,风险小。 陈新一养就是五千只鸡,大家的压力都有点大。 林路涛想了想,说:“可以赊给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您说。”陈新看到了希望,急问。 林路涛:“别人养一头两头猪,赊欠的饲料也不多。但是你这里量实在太大,我需要有担保。” “担保,什么担保,我可没有什么可担保的。”陈新为难。 林路涛:“也不用财产抵押,咱们山里人不讲究这个,全凭脸面。兄弟,我直说吧,你得找个有头有脸的人来担保。比如像你们村陈尚鼎那种人物,还有,公务员和教师、医生这种吃财政饭的也可以,反正你不还钱我找他单位上去,也不怕人跑了。” “再说吧,我想想。” 林路涛很热情地把陈新送了出去,还叮嘱道:“兄弟,养鸡的事情你可得抓紧了。现在已经是九月,四个月后就是春节,你的单正好赶上一波旺季。如果再拖延一两个月,得少收入多少呀。” “我明白,我明白。” 从他那里出来,陈新却犯了愁。 陈尚鼎名义上是他的哥,其实大家隔得很远,人家眼睛里可没有自己这个人,更何况帮他担保。 至于公务员吃财政饭的,他更是一个也不认识。 再说了,现在这个年代谁肯帮人担保呀? “哎,理想丰满,现实却叫人抑郁。”陈新心中叹息。 第四十五章 说我胖不能忍 陈新心事重重地回了村,刚到村口龚竹的店门口,斜刺里就冲出来一条人影,猛地抓住他的车把。 “哎哟,三叔你这是做什么,差点把我弄翻进沟里去。”他急忙伸腿支住摩托。 来的这人正是陈长青,他也不说话,只扭头对店里喊:“竹花,人我已经抓到,快来,等会儿可就要逃了。现在不关我事了吧,我先回去。” 说罢,把陈新丢在那里,转身从旁边的小路逃了。 陈新有点莫名其妙,问正依在小店门口磕瓜子的龚竹:“竹花嫂,是不是我三叔又欠你钱了?” 竹花笑吟吟点点头:“一点烟钱和零食钱,也不多,三十六块五,收你三十六好了。你以前说过,你叔如果缺点什么,尽管记你债上。” “好吧,这债我来掏。”陈新苦笑地拿起手机在柜台上的二维码上扫了扫。 三叔生活困难,又是个赖皮,经常到竹花这里赊欠,一欠就欠很长时间。竹花自然不依,闹将起来,最后都是陈新过来付钱。谁叫陈新是个好孩子,谁叫他只有这么一个叔呢? 竹花:“新狗,你还在上班吗?” 陈新:“不上班吃什么呀,家里两个,不,三个老人,还得养个娃。” 竹花:“对了,听陈长青说他给你重新介绍了一个对象,天天催着你去相亲。” 陈新苦笑:“三叔那是关心我,可是,我离婚这才几天,就去相亲,是不是太过了点。如果让孩子知道了,他又会怎么想。娃天天都会和我通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难道要告诉他,爸爸重新找了个女人,重新成了个家。我娃省事得早,怕他伤心。” 竹花:“新狗你的心是很好的,也对,这事急不得。再说了,现在结婚可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还是先存钱要紧。你三叔也是关心你,毕竟你是陈家的独苗,难不成你家到你这一辈就断了根?” 陈新和前妻虽然生了一个儿子,可离婚后孩子却改了母姓。按照农村的规矩,陈新就算是没有后代,绝嗣了。 为这事,陈新的母亲背地里不知道哭过多少次,骂前媳妇心肠歹毒。 旁边正在打麻将的黄明不服气了:“什么断了根,不生儿子就断根,老子不服。这年头,闺女可比儿子稀罕。陈新,别以为你三叔那么热情是为了让你把家里的香火续起来,他其实就想吃你的媒钱。这老头,穷疯了,打主意打到自家侄儿头上。刚才在这里怎么说来着,怎么也得叫女方出四千块谢媒钱,这叫月月红。” 黄二娃生的是个女儿,对大姑他爱若珍宝。刚才龚竹和陈新一口一个“儿子”“香火”什么的,性格暴躁的他怒了。 “我还说,陈长青你介绍个屁的女人,自己都光棍了一辈子,能介绍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新狗,知道你三叔怎么说的吗?” 陈新不觉问:“怎么说?” 黄明:“陈长青说,我管她是聋是哑还是瘸子拐子,哪怕是丑成阎王,都得把这事给弄成了,那可是四千块的媒钱,可以用一年了。这话是做叔叔的人说的吗,这就是在卖你,这就不是人。” 陈新心中难过:“我三叔说笑话的。” 龚竹回头骂黄明:“黄二娃,不说话你会死,打你的牌吧。” “黄二娃,快摸快摸。”其他三个牌友也在催促。 “哈,自摸三家,小胡。哈哈哈哈,一家两个子,我这手气,啧啧啧,你们别惹我。”黄明这段时间依旧天天泡在小卖部里打牌,和前一段时间手气风霉不同,他最近竟赢了不少。 大概是上次宋轻云借钱给他带来的运气吧? 牌桌上有个迷信,借钱打牌的人都会赢,而借出去的则多半会输。 正在这个时候,突有人喊:“宋书记过来了。”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宋轻云正径直朝这边走来。 黄明面色大变:“今天就这样,散了散了。”便从后面溜了。 他还欠宋轻云四百块,倒不是没钱还,主要是想在牌桌子上再赢点。 小宋书记很反感赌博,如果叫他看到,面子上须挂不住。 不但黄明,陈新看到宋轻云也有点怵。他那天晚上给小宋书记都下跪了,很伤自尊的,便一扭油门也走了。 转眼,小卖部的人走得干净,竹花的脸色就难看起来——这不是坏我生意吗? 龚竹的小卖部中茶水占收入中的很大一部分,茶馆最重要的是人气。只要有人在这里玩,想要打牌的人一过来就能找到牌搭子,不用费事去约。如此,就算是进入良性循环。 “哟,是大书记啊,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是不是想要照顾我生意?对了,那么多卫生巾你都用完了?”宋书记你可真是骨骼精奇啊! 这话中满满都是讽刺。 宋轻云却不生气,反微笑道:“来者都是客人,怎么,大姐你不欢迎我?” “那大书记你里边请吧。”竹花咯咯一笑,将宋轻云迎了进去,又泡了一杯茶递过去:“看样子你不是来做指示的,可惜刚才已经把人都给吓跑了,要想打牌我可约不到人。” 宋轻云:“我不打牌的。” “宋书记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你说你活着有什么劲?”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能拿自己的观念去看别人看别的事。”宋轻云好涵养:“我来红石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永华是村民委员会主任,按理我应该来家拜访的。只是前一段时间忙着水的事情,还有永华也不在,就耽搁了。” 龚竹又磕起了瓜子:“你要找我家那口子,对不住,他今天有事出门了,明日请早。” 宋轻云苦笑:“大姐,永华消失都一个月了,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上级派我来红石村精准扶贫,可是下了死命令的,要在两年之内消灭所有的贫困户。这事需要村两委大力配合,现在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龚支书现在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永华又不在,我什么事都干不了。” “那你的意思是?”龚竹笑吟吟地说:“对对对,也不瞒你,我家那口子是消失了,到现在也找不着人,我也没办法呀!书记你不是神通广大吗,我倒是想请你帮我把那杀千刀的抓回来。” “人我肯定是要找的。但是……” “但是什么?” 宋轻云诚挚地说:“事情总有个原因,永华不会平白无故的消失。我听人说,永华在离家出走之前和你闹过,你们两口子还动了手。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大姐,你别误会,我没打听你隐私的心思,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红石村的八十多贫困户。” 龚竹将瓜子皮朝地上一吐,无所谓的样子:“什么原因,原因很简单呀!刘永华那个混蛋东西竟然说我胖,我这暴脾气,实在忍不了,就抓了他几把。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小气,还跟我玩起了失踪。事情就这么简单,不知道这个答案宋书记你满意不满意?” 宋轻云一呆:“就这?” “你不信吗?” 宋轻云苦笑:“大姐你别开玩笑,这事不好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龚竹突地勃然大怒,将手中的瓜子狠狠扔在地上:“你想知道什么,想干什么?是不是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把柄,好免了永华的村长?自你进村之后整天就到处找人问永华去那里了,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以前是怎么做村长的,我看你就没安好心。是不是想换上自己的人?” “我换上自己的人,我哪里有自己的人,再说了,我也没有这个权力。村两委干部的任免需要全体村民投票,我说了也不算。再说了,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你高看我了。” “嘿嘿,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什么全体村民投票通过,哄鬼呢,如果全体村民投票选陈长青这种烂杆,或者万新客这个文盲,你们答应吗,那才是笑话了?” 宋轻云被她一通骂,心头也是火起:“龚竹你也别发火,组织程序上的事情我也不好跟你解释,我不是想帮你把永华村长找回来吗,难道你不想他回家?现在可好,把我当仇人似的。既然咱们话不投机,那我就告辞了。” “等等。” “怎么了?” “我开门做生意,你在我这里消费了就得付钱。怎么,想喝霸王茶。” “我给,我给,多少钱?” “这杯茶五十。” 宋轻云气得笑起来:“你这茶果然霸道。” “自家山上的云雾茶,无公害绿色纯天然,收你五十不过分吧……哟,还真掏钱啊!”竹花接过小宋书记递过来的那张钞票,举在眼前对着光照了照:“以后天天来呀!” “可来不起,我一个月三千块工资,每天在你这里喝五十块钱的茶,不生活了?” “开一百多万的车的大干部还喝不起茶?” “真喝不起,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宋轻云忿忿地从龚竹的店里出来,突然有人跳出来就把他朝旁边旮旯里拖:“宋书记,陈新知道刘永华现在在哪里?” 第四十六章 一片草原 宋轻云定睛看去,是陈长青。 小宋书记对此人极度厌恶,好心送他九十只鸡苗,只要他用心养,四个月之后就能脱贫,算是给红石村脱贫树了一个典型。 想不到这混蛋竟然把小鸡都一锅烩做了下酒菜。 小鸡多可怜,它们还是未成年啊,这是人做的事吗? 一把甩开他的手,宋轻云沉着脸:“有话在这里说,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陈长青,鸡养得怎么样?” 陈长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嘿嘿笑道:“养得好好儿的,膘肥肉满。” 宋轻云彻底败了:“你气色是不错,对了,陈新知道刘永华在什么地方,你快说。” 陈长青说,刘永华具体在什么地方陈新也没有明说,只道经常在城里碰到村长,两人还在一起吃过豆花饭。问他,却说他答应过刘永华要保密的,要信守承诺,就算是天王老子问起也不行。 陈新也是上次在他家吃鸡肉喝酒的时候,一时说漏了嘴。 “宋书记,你对我是真的没话说,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我自然要向你汇报。宋书记,快叫上民兵把新狗给抓了。” 宋轻云有点莫名其妙:“我抓他做什么?” 陈长青狠狠道:“抓了关小黑屋里,不交代就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实在不行就打一顿,看他的嘴有多紧?” “关小黑屋,还打人,这不是乱搞吗?这是犯罪。”宋轻云哼了一声,反问:“陈长青,据我所知道,你可是陈新的亲三叔,出这个主意,你当他是你侄子吗?真是混蛋啊!” “世间自有公道,正义比亲情重要,我今天就是要大义灭亲。” “以后少在我这里废话,你走!”宋轻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拂袖而去。 这陈长青是居心要整陈新,他还是人吗,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有什么过节? 不过,陈新知道刘永华的下落让宋轻云精神大振。 正要去陈新家,忽然,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了,是装修工。有个坏消息,宋轻云的母亲今天从老家赶来看新房装修,不知道怎么的,受了凉发起了高烧,现在正在医院里打吊瓶。 宋轻云心中大急,生怕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顾不得陈新,就跑回村两委,开了车就朝城里赶。 且说,先前宋轻云刚一走,后面的陈长青的脸就阴沉下去。 没错,他就是想整陈新,哪怕他是自己的亲侄子,哪怕他平日里对自己不错。 谁叫这混帐东西不听我的话去相亲,你不去相亲我的四千块钱媒钱从什么地方着落?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绝对是要报复的。 就在刚才,陈新是彻底地把他给惹恼了。 先前宋轻云去龚竹小卖部,众人做了鸟兽散。陈长青见侄子回家,就走了近路截住他的摩托车,再次说起这事。 “新狗,你去看看又不少一块肉,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呢?哎,对方看不上你也没什么,用钱砸,总是能把人给娶回来的。” 陈新:“三叔,我真不愿意去,你就放了我吧,家里还有事。”他急着回家编鸡笼子,实在没有工夫和陈长青多说。 可陈长青就是不依靠,依旧纠缠不放,说了许多话。 陈新终于生气了:“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说什么废话,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自己去又有什么用,我又没钱。如果有钱,我也不可能打一辈子光棍。你这娃怎么就不听话呢,我打你了。” 说罢,陈长青就朝侄子背上抽了两巴掌。 陈新:“你打我干什么,打死我也不去。我又不是没结过婚,现在儿子都有了,就算以后单身也无所谓。” “无所谓,无所谓个屁?你有儿子,你儿子不还跟着外人姓?”陈长青冷笑:“我看得出来,你是痴心妄想和你前一个婆娘复合,做梦吧!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婆娘嫌弃你穷才甩了你,说不定人家外面早就找到下家了。你帽子绿成那样,有意思吗,不怕别人笑话吗?你说说,究竟是不是?” 这话让陈新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 陈新不是笨蛋,实际上,前妻在闹离婚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劲。 那一段时间,前妻每天回来得都晚,身上还带着酒气,一脸兴奋的样子。 还有人经常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街边吃麻辣烫,有说有笑的。 每当陈新问起,前妻却说在加班。 加班,加班,加班都加到酒桌子上去了? 一个男人最大的耻辱是什么,是头上顶着一片草原。 陈新眼睛都红了,再控制不住情绪,扭头怒视陈长青。 陈长青以前在侄子面前摆长辈的架子惯了,没有发现陈新眼睛里的怒火,依旧伸手抽着他:“我今天就是要把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打醒,相亲这事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打不死你这个乌龟。” “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我打你又怎么了,想造反?” 陈新伸手一架。 他力气本大,而陈长青又是个瘦弱的小老头,竟然被他一胳膊撞得坐在地上。 陈长青声嘶力竭大叫:“忤逆,忤逆不孝啊,天打雷劈啊!小畜生,有本事你打死你亲叔……呜呜呜……陈志高,我的亲哥诶,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他要把你亲弟弟打死了……呜呜呜……你对得起我们死去的爹娘吗,你答应过他们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陈新看到三叔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心中也是后悔,便闷着头骑车走了。 “跑跑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找我哥去。”陈长青从地上爬起来,本欲再去寻晦气。 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果真把事闹大了,和陈新彻底翻脸,媒人钱从何着落? 可是不闹,心中这口恶气却没处出,这不是他以牙还牙的做事风格。 仇恨得报,还得逼陈新去相亲娶虎水县那个女子。那么,只能依靠组织了。 干脆去宋轻云那里告状,让他把陈新给抓起来关了。要想放人,要想让我原谅他,好,你以后得听我,乖乖拿钱进洞房吧! 第四十七章 一千个 陈长青想得还是天真了,宋轻云怎么会为了他这事就把陈新给抓起来,非法禁锢可是犯罪。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工作人员,哪里有这种权力。 得知陈新晓得刘永华在什么地方之后,宋轻云大喜,只要能够找着人就好。 但现在老娘在住院,天大地大,老祖宗最大,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再说。 宋轻云和母亲相依为命许多年,听到她身体抱恙,不觉心急如火。 紧赶慢赶,到了医院之后,就看到母亲正躺在病床输液,心中顿时一急:“妈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回答说来W市的路上因为天气太热,她又不喜欢空调,一开空调就不舒服,于是就开了车窗。吹了一路凉风,现在好了,头疼得厉害,一测体温,三十八度四。 按说这点烧也没什么,吃了药一周就好,不吃药七天痊愈。 但老太太是个急性子,索性住进医院,输液,抗生素可劲儿地上。 看她没什么大问题,宋轻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旁边陪着。 其实,老太太就是得了感冒,问题不大。但身边却不能离人,毕竟那么多液体输进去,要不停上厕所。还有,液体输完你还得去叫护士。 母子俩分居两地,她又喜欢喝茶打牌逛街,而宋轻云平时工作很忙,像今天这样长时间坐一起说话的机会倒是不多。 老太太突然叹息一声:“娃,你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跟我这样聊天了,老娘都感觉自己没生你这么个儿子。” 宋轻云:“等房子装修好,明年你就搬过来,不就天天凑一块儿了?怕到时候你又嫌我讨厌,说我一个人呆家里做什么,还不出去玩,看到就心慌。” 老太太:“我看你心慌那是因为你都这把年纪还不成家,如果你真的孝顺明年就给妈带个女人回来,那样不就有人说话了。” 对于母亲的逼婚宋轻云很头疼。 本地人结婚得都早,一般来说二十六七岁还没有成家没女朋友的,别人看你的目光就有些异样,觉得你这个人不太正常。 毕竟是五线城市。 如果在大都市,你五十岁还单身跟旁人也没有半毛钱关系,谁在乎你呀? “妈,上次罗婷的事情你不就逼我和人交往,后来又说不适合,反正横竖都是你有理。” 老太太:“那女子太虚荣,而且听她说你很喜欢她的样子,就把她当成个宝贝。” 宋轻云辩解:“听她胡说,我和她就是认识而已。” “反正不可不防,她这是想从妈这里把你抢走,绝对是不行的。” 宋轻云:“你这老太太的思路倒是怪了,谁家当妈的不希望自己儿子找个喜欢的女朋友。难道你要让我找个不爱我的女人当老婆,那样会幸福吗?你说说,你究竟想要个什么标准啊,最好能够量化成数据,这样我也好照章办理。” “你说法怎么这么不正经,还量化成数据?”老太太哼了一声:“妈并不是说要让你找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当老婆,但也不能太喜欢。咳……我都被你搅糊涂了。我的意思是,你找的那个得喜欢你,但不能有占有欲,不能总想着把你从我这里抢去,有了媳妇不要娘。” “哦,我明白了。”宋轻云恍然大悟:“你这是想要这个家庭的领导权啊,行行行,家里你说了算。谁叫你那么有钱呢!如果没有你,我一个月两三千块工资,活着都够戗。对了,老祖宗,我这个月有点困难,能不能发点红包,给个三万两万的。” “我不是帮你还信用卡吗,八千额度还不够用?” “是够用,可只能用来消费,许多地方不太方便的。” “不行,不能给你现金,男人有钱就变坏。” “可是,不变坏就找不到女朋友啊!”宋轻云嘀咕。 老太太输完液体,体温就降了下去,再过两天就好。 宋轻云就开车载她回来出租屋,路上又给街道领导打了电话请了假。 等到把老娘安顿好,熬上小米粥,他想起陈长青的话,便给从陈建国那里问来陈新的号码,把电话打过去。 “喂,陈新吗,我宋轻云,听说你知道刘永华刘村长的下落,能不能告诉我?” 陈新迟疑了片刻:“不知道。” 宋轻云:“陈新,刘永华失踪那么长时间,村两委的工作先不说。大家都是成年,都知道长期离家和家人断了联系会是什么后果,那是会影响家庭和睦和夫妻感情的。无论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总得先把人找回来,大家面对面说开了才能解决,你说我这话在不在理?” 陈新:“对不起,不能说。” “可是……” 陈新:“宋书记对不起,我答应过永华哥要保密的,男人必须信守承诺,希望你不要为难我。” “那你究竟要怎么才能告诉我?” “对不起,宋书记再见。” 那头隐约传来闷沉的敲打声,也不知道陈新在做什么? **************************************************** 陈新在做什么呢? 他在编鸡笼子,他准备养鸡了。 下午的时候,三叔陈长青那番话像是一把刀子戳进了他的心窝。 他眼前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想要把一切都砸烂砍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无能狂怒吧! 是的,他的婚姻之所以失败,说到底就是自己无能,赚不回钱,以至于无法保护这个家庭。 无能吗,不,我不是个废物,我不想再这么下去。 回到家后,父亲陈志高还在屋檐下慢条斯理地编着竹筐。 陈新从包里掏出一张图纸递给父亲:“爸,这张图你能看懂吗?” 陈志高接过图纸端详片刻:“能看懂,这好象是个笼子。” 是的,这是陈新在上班的时候从网上抄来的鸡笼结构图/ “能做吗?” “这又有什么好难的。” “一天能够做几个?” 陈志高:“五个,娃呀,你究竟要做几个?” 陈新坐在父亲旁边,拿起篾刀:“一千个。” 第四十八章 尊严 陈志高听儿子说一千个,顿时精神大振:“这生意大,娃呀,你从那里拉来的买卖,人家给多少钱一个?” 陈新不想解释:“做就是了。”便低头干活。 父亲说他一天能够做五个,陈新因为白天要上班,只能下班回来熬夜干。但好在自己年轻手脚快,做五个应该也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父子二人一天就能做十个。做够一千个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长得令人绝望。 可是,人总得有一个开始,有了开始才会有结果。 就好象人走路一样,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第一百步,一万步,总归是能走到终点的。 陈新这人做事比较轴,认准的事情就得干成了。 陈志高:“好吧,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做这笼子,只是没那么多材料。” “砍,竹子和木头不够跟别人借。” 陈志高也不再说什么,一边干活,一边喃喃自语:“一个笼子怎么也得卖六十块钱吧,扣除本钱,能赚十块。咱们两人一天做十个就是一百块钱,一个月三千。加上你的工作,一年存个六万。三四年就能把你结婚的彩礼钱给还清了,娃呀,什么时候跟你三叔去相亲?” 陈新不说话,奋力用刀子劈着竹子,做出一根根竹片,然后用砂纸打磨光滑。 整个院子里只听到“沙沙”的声音。 夜渐渐地深了,陈新还在干活。 屋檐下点了一盏十五瓦的节能灯,白光暗淡。 虫儿围着灯光飞舞,促织唧唧叫着,山村的夜晚很凉,但陈新浑身都被汗水泡透了。 为了提神,他大口大口喝着浓茶,时不时扯开嗓子吼上一声:“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当你仍然,还在幻想你的明天……” 唱到最后竟变得幽咽。 他泪流满面。 屋中,陈新母亲被折腾得睡不着,不禁骂;“新狗这是在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干啥活,还唱起来了。” 陈志高:“娃娃心里苦。” 陈新母亲又骂:“不就是离婚吗,他那个城里的老婆有什么好。结婚这些年喊过我一声妈吗,一年也回不了几天。和她结婚,新狗跟倒插门似的,我还平白赔出去一个儿子。城里的女人不就是白净一点,好看一点,好看能当饭吃吗?” 陈志高:“能,好看新狗活着才有滋味,就好象菜里的盐巴。” “你……” 陈志高:“算了,不睡了,我也起来干活。” 陈新不再唱歌,父子两人就这么闷头忙碌,不觉得到了凌晨三点,这才草草冲了个凉上床休息。 他迷瞪了片刻,六点半起床,吃过早饭,又骑了摩托车去城里上班。 经过昨天一夜操劳,他和陈志高做了六个鸡笼,整齐地码在院子里。 陈新母亲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陈新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人家给了这个图纸,照着做就是,废什么话。 做鸡笼的原材料有两种,竹子和木头。 竹子好办,陈新家山上有竹,屋后也有两笼慈竹,实在不够,可以先跟别人借,到时候折成钱还人家。 但木料的事情很麻烦,这里的山都是石头山,石漠化严重。加上海拔又高,一颗松树种下去,三五十年都成不了材,你想借也没处借去。 花钱在市场上去买吧,陈新手头的积蓄就那么点,还得买鸡苗,根本就不够。 他有点头疼,琢磨了半天,看到自家老屋的东西两厢房,眼睛亮了。 在几十年前,水泥红砖可比木料贵多了。因此,农村建房都使用木料,而且是结实的青冈木和香樟等本地树种。 两间厢房在陈新的计划中是用来做鸡舍的,本来就要把面向院子的两面墙壁拆掉。 一来是为了通风,免得天气一热,把鸡都给闷死了。二来,上饲料的时候也方便。 几面墙壁都是用厚实的木板做成,拆下来改小可以用做鸡笼的筐架。 说干就干,陈新立即拿起撬棍动起手来。 这动静就大了,顿时轰隆隆,地动山摇。 陈志高两口子正在灶头做晚饭,惊得把铲子一扔就跑了出来:“地震了,地震了……啊,新狗,你在干什么,你为啥拆房子?” 陈新也不说话,继续用力,转眼,西厢房墙壁上就被他撬出一个大窟窿。 陈志高急忙把他拉住:“你这是做笼子要木料?” 陈新点点头。 陈新母亲:“你做笼子卖钱,缺木料可以去买呀,又不是没本钱,至于拆屋?再说了,别人下这么大定单,不给预付吗?” 陈新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依旧沉着脸继续用力。 陈新母亲好象明白了什么:“这是不是鸡笼子,你还是想要养鸡。” 陈新:“我要养。” 母亲生气了:“新狗,鸡不是咱们这种家务能养的,要花那么多钱。” 陈新:“彩礼花的钱更多,还得背一屁股帐。” “那是能比的吗,人总要结婚的。” “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我要养鸡。” “养什么养,这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我就要养。” “反正不行,这老屋自我嫁过来就在这里,今天你要拆,那就是败家子。想拆是吧,你先把我这身老骨头给拆了。我让你养,我让你养!”母亲越说越生气,提起刀就朝已经做好的鸡笼砍去。 陈新也不说话,直接趴在鸡笼上,转头看着母亲,意思是:要不你先砍了我? “当我不会砍你吗,你都光棍了,如果再不结婚,咱们家就要绝后了。与其被人耻笑,我还不如先杀了你。” “妈,我活得没尊严。” “你说啥?”母亲一楞。 “我没有钱,我活得没有尊严。实话跟你们说吧,洋洋妈之所以和我离婚,那是嫌我穷,她早就找了下家。你们说,我现在这样就算再去找个老婆又有什么用,不还得跑……爸,妈,我不想这么活下去。”陈新这几个月以来的所有委屈涌上心头,泪水扑簌而下。 陈志高叹息一声,把儿子扶助起来:“别哭,男人不能哭,起来干活。” 说罢,就用一根篾条把刚才被妻子砍坏的地方串起来。 “对,死不了就得干活。”陈新抹了一把眼睛,拿起了锯子开始做支架。 陈新母亲鼻子也酸了,口中却不肯服输:“你们要折腾我不管,可是不许拆房子,否则死给你们看。” 第四十九章 带四个人 向父母坦白自己和洋洋妈离婚那是因为被绿之后,陈新的心中莫名其妙地松快了许多。 这事怨天怨地怨人都没有用,最后还得要自强。 他本不是个话多的人,只埋头干活。 这一夜下来,手上全是磨出的血泡,疼到钻心。但身上却有一种满足感,有了目标人就会踏实。 只是,连续熬夜身体上却有点撑不住。 早晨七点,他骑着摩托车去城里上班的时候,被山风一吹,竟觉得无比的冷。 秋天到了,远方的山岭开始发黄。 天还没有彻底亮开,头顶上繁星点点。 看得久了,精神也有点恍惚。 突然,他感觉身体一虚,整个人猛地下坠。 漫天的星斗都在移动。 等到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路边的水沟里,头上有热热的液体流下。 原来,他连续熬夜,又长途行车,精神和身体上再撑不住,摔倒了。 不疼,就是全身麻木,再动弹不得。 难道我要死了? 陈新仰望着头顶星海,那么地美,这让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那时候,他才二十岁,高中毕业,在城里厂子里上班,那时候他认识了洋洋妈。 她好可爱,她天天约我出去玩。 也是在这么一个漫天星宿的早晨,露水把大家的头发都打湿了,她的嘴唇温暖柔软,带着茉莉花的清香。 那一年,洋洋出生了,多么小的一个小东西啊,都不敢去摸,生怕碰坏了。 那时候的我哭得稀里哗啦。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洋洋妈,我不怪你,是的,我们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结婚这么多年让你吃苦了,生而为人,很抱歉! 洋洋,再见,能够和你成为父子是老天对我的眷顾,谢谢! …… 正恍惚中,突然有声音传来:“陈新,陈新,你还活着吗,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接着,一条人影跳下沟来,把他从地上扶起。然后,竖了两根手指:“陈新,这是几?” 来的人正是宋轻云。 宋轻云每次来红石村都是早上八点出发,要中午的时候才能到。今天却是巧了,他这两日照顾生病的母亲,一直守在病床前。守累了就趴一边迷瞪片刻,这样一来,就昼夜颠倒了。 昨天送走了老太太后,夜里竟然失眠,好不容易在床上滚到半夜四点,实在没办法再躺,索性就驾车出发。 在半路上,就看到陈新骑着摩托弯弯拐拐过来,形同梦游,最后一头栽进路边水沟。 陈新讷讷道:“二。” 宋轻云又摇着他左手:“疼不?” “不疼。” “右手呢?” “不疼。” 见他没有摔成骨折,宋轻云松了一口气:“头晕不,有没有想吐的感觉?” “没有。” “还好,没有得脑震荡,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我要去上班,我要挣钱养鸡。” “咳,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养鸡的事情,先保命吧。”宋轻云没好气地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着做成一件事,宋书记,我快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我觉得我的人生很遗憾,我要养鸡。”陈新号啕大哭:“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苦,这老天爷瞎了眼吗?” 宋轻云:“或许这就是人生吧,走,去医院。” “我要上班……我的车怎么办?” “哎,先扔这里吧,我等下打电话让陈建国过来骑回村去。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好累。” “喂,别睡啊,来,用力,我扶你上车。” ********************************************************* 不幸中的万幸,陈新没有多大的事。 宋轻云本着就近原则,送他去了不远的一家乡卫生院,医生检查完后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头破了,缝几针吃点消炎药就是。如果真不放心,就住两天院。 陈新自然是不肯住院的,他手头本钱不多,不愿意浪费在这上面,就坐了宋轻云的车回村,今天的班是上不成了。 宋轻云:“你的事情我打电话回村问过了,你白天要上班,晚上又要熬夜做鸡笼,撑不了几天的。” “撑不住也得撑。” “放弃吧。” “今天我会因为一点难处就放弃这事,将来还会为别的原因放弃更多。这也放弃,那也放弃,还能做成什么事?”陈新点了一支烟闷闷地抽着。 宋轻云看了看他,却没有制止。和山民打交道没有那么多讲究,他的车经常因为搭人,被踩得满地黄泥,到处都是烟灰烟头,无所谓。 “好象很有哲理。”宋轻云笑了笑,轻轻哼唱:“哲理的山路十八弯,哲理的水路九连环……” 唱完,他又道:“陈新你想干成一件事这精神我是很佩服的,可现实就是现实。” “凡事不可能都等条件都具备了再去做,我总得要开始。” “可你没有饲料钱啊,而且我又帮不了你什么?” 陈新:“到时候再说,书记,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宋轻云:“言重了,算不得救命之恩,你就是皮外伤,就算没有我救,你坐一会儿自己也能起来……对了,林路涛那边我已经说好了,我愿意替你担保,好好干!” “宋书记……”陈新呆住了。 突然,他把烟头扔出窗外,用手捂着脸。 宋轻云一笑:“别哭,我最见不得大男人哭了。男儿流血不流泪,不然很尴尬的。但是,我也不是没有条件。” 陈新咬牙:“书记你说什么我一定办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没那么严重,我的条件是,饲料我可以帮你担保,但你得带上四个建档立卡贫困户一起干,行不行,行你就点个头,我可要去跟林路涛签字画押了呀!这天要冷下去了,一开始大降温,鸡苗的存活率可不高。怎么也得在雪下来之前让鸡长出大羽御寒。” 陈新:“我所有一切都是书记你给的,你说了算。” 宋轻云:“也不亏你,这样,你带上你三叔、独手子、陈中贵还有龚七爷。他们几个人老的老残的残,病的病,这养鸡场还得你拿大头。就以二十万总投资来算,其他四人出竹子、木头等材料,另外他们帮你编鸡笼子,以劳力折合成钱入股,你看怎么样?” 陈新点头:“我听书记的。” 第五十章 刘永华在哪里 宋轻云还真有点佩服陈新这种不计后果铁了心要做成一件事的精神。 陈新一个农家子弟,学历不高,在一家小工厂做工,起点已经低无可低。离婚之后被净身出户,孩子跟了母姓,情况恶劣到不能再恶劣的地步。 换其他人只怕就此沉沦,混天度日,得过且过。反正家里有地饿不了,每个月还能在厂子里领一笔工资,足够花销。 但他心中有一股执念。渴望成功,想来挽回自己的家庭,拯救自己的人生。 这让宋轻云想起了当初的自己,自从父亲去世家里破产之后,他不屈服于命运,往死里读书,这才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公务员。 至于后来家里突然暴富,算是命运的馈赠。实际上,就算没有拆迁,他也能过得很好,钱对他只是锦上添花。 说起来,自己和陈新都是同一类人,难免惺惺相惜。 宋轻云确实被他感动了,帮他也是帮自己。 现在红石村的精准扶贫一直没有打开局面,就拿养鸡这事来说吧,响应者寥寥,甚至还发生过陈长青吃鸡苗的混帐事,主要原因是人们没有看到实在的好处。 如果陈新能够把这事干成了,你想啊,五千只鸡,见天生他三四千枚鸡蛋,转手就是花花绿绿的钞票进腰包,那又是何等的动人心魄。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到时候,不用宋轻云去做思想工作,别人自会求上门来。 他现在需要的是突破一点,树立一面旗帜。 当然,很多贫困户之所以贫困,除了品性原因外,还有人根本就是丧失劳动力,单干肯定是不成的,需要把他们组织起来。 入股是一条路子。 这次养五千只鸡,先期投入二十万。宋轻云心中估算了一下,陈新拿大头投入场地鸡苗和饲料钱,其他四户则出材料、人工。 这样一来,陈新占六成,其他四户人各占一成。 按照柳书青的预估,当年回本。也就是说,一切顺利的话,陈新一年有十二万收入。其他四人则各分得两万,彻底脱贫。 当然,这只是最好的结果,将来在养殖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正如陈新刚才所说的,总得有个开始吧? 抽完烟,陈新沉默了片刻,突然问:“宋书记,你作为担保人,就不怕我养鸡失败,或者干脆连脸都不要了,不认帐,那可是十万块的饲料钱啊。” 宋轻云:“怕。” “那你……” 宋轻云:“试试吧,我还是相信世间还是好人占大多数的,我还是相信陈新你的。一个渴望成功,有行动力,有意志力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小人。因为在任何一个时代,好人能够成功,坏人能够成功,惟独小人永远不可能成功。” 陈新又掏出一支烟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我今天要做一个小人,我要出卖一下永华哥。” 宋轻云:“如果你不想可以保持沉默,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陈新:“不过,永华哥那么做是不对的,我觉得我是在帮他。” 宋轻云点点头:“好吧,你说,我听着。” 陈新:“永华哥惹了大事,要赔人家好多钱。” 在他详细的述说中,宋轻云这才弄清楚刘永华失踪一个多月的原因。 W市在本省只算是一个中上的县级市,人口不多不少,四十多万。主城区有人口十万左右,下面的如红石村这样的村组,有八百来人,常住人口六百出头。 村里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按照制度,村两委干部应该长期在岗。 因此,两委的干部都不会出远门打工,个人经济上都有一点问题。 也因为这样,国家会对他们进行补贴。村长、村支书、村文书三人每月有一千多块钱工资。另外,国家还帮他们购买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如此算来,相当于三千来块收入,也能让他们安心脱产对村组进行管理。 不同于支书龚珍信疾病缠身,陈建国肩不能挑背不能磨,刘永华正值壮年,家里的那点农活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实在闲不住,就琢磨着寻点副业。 小卖部就是他老婆龚竹在这种情况下开的。 刘永华二十岁的时候在外面当过许多年水暖工,他寻思着在城里开一家水电维修门市。主要业务是给人换换水龙头,疏通下水道什么的。 这事挺简单的,全靠手艺和力气,又不需要太大投资。 而且,在城里干活不用出远门,隔个一两天就能回家一趟。村里有事,打个电话,两小时就能回家。 这办公司,总得有个场地吧。一是要放些诸如空气炮、电钻水管之类的设备,二是也得有个联络地点,不然岂不变成游击队,用户有事也找不着人呀? 但是,城里的门市忒贵了。商业街、步行街就不说,那可不是刘永华所能承担的,再说也不需要。即便是城边上偏僻地点的门市,也得三万多一年。 这钱龚竹可不会给,她把钱看得紧着呢! 这次开公司所购买的工具设备的资金都是刘永华的私房钱,总计一万块。 正头疼,也是他的运气,在一次高中同学会的时候,某女同学听说了他这事,说这不是巧了吗,我正好有一个地儿,一楼一底,刚好租给你,租金嘛,每年给一块钱就是了。 刘永华吓了一跳,一块钱,这不等于是白送吗?我可是有家庭的人。 那位女同学才道她要移民出国了,家里的产业都已经变卖,只留下一套老屋。因为这套房承载着她童年的记忆,是她的根,得留着。有了这房,她觉得自己在遥远的祖国还有个家。 另外,每年清明节或者过年都会回来给爷爷奶奶父母上坟烧纸,算是个落脚点。 刘永华我实话跟你说吧,把房租你其实就是想请你帮着守房子。房子这种东西长期没人住会坏的,租给别人又不放心。再说了,我又不缺一年一两万钱租金,你就当是帮我的忙。 她这样讲刘永华还能说什么了,除了感谢也只有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