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侯门奶奶 夏日酷暑,太阳毒辣辣的照在平西侯府的四方天地里。 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淡致的远山眉平舒在白皙如素的脸上。 总有那种女人,永远是美的,病中也带着独特的憔悴娇慵美感。 不仅有皮囊,还有内里。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针指,她样样精通,特别是一手好字,当今圣上看过后,都称赞不绝。 多么让人艳羡。 沈暖玉就穿到这样一位绝世才女身上,三天了。 从艳羡者变成了当事人,让她连繁体字都认不全的人怎么办…… “奶奶,该吃药了。”水晶帘子哗啦啦被人撩开,一穿藕粉色掐牙比甲的丫鬟端着药碗进了来。 这丫鬟叫馨香,是原主的贴身大丫鬟,比原主大一岁,今年十七,自小就在原主身边服侍。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应该和原主感情非同一般,可以信任托付。 至于为什么叫原主奶奶而不叫姑娘…… 沈暖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不仅得从头学起,还得从原主的父亲学起。 原主的父亲,叫沈段泽,是齐国建国四十余年来唯一一位连中四元的传奇人物。 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全部得了第一名,在全国十一万名举子中,夺得了魁首,成为了启元二十三年举国闻名的状元郎。 简直是超级学神级一般的人物。 只让人痛惜的是,沈段泽十年前被人栽赃陷害,连坐“徐国公贪污案”,被流放岭南了。长途跋涉,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十年之后,武宗,孝宗先后驾崩,新君即位,原主的父亲得以平反,被追封为太子少师。 为显示皇恩浩荡,齐国新君下旨赐婚,成就了原主与军功卓著的高国舅爷,也就是现在侯府掌家人平西候的婚姻。 一想到这位侯府掌家人,沈暖玉又叹了一口气。 刚穿来的那天晚上,她头昏眼沉之间,就听有个极力压制着怒火的男声,说了那么一句:“你好自为之!”再之后一面未现。 不打不骂,供吃供喝,还请太医看病,就是不见不理。 冷暴力呗。 而原主是在湖里死的,至于是投河自尽,还是不小心失了脚溺死的,众说纷纭。 馨香轻轻扶沈暖玉起来吃药。 既穿来之,则好好活下去之,沈暖玉积极配合治疗,靠在引枕上,一口也不浪费的喝着极苦的中药汤子。 “怎么哭了?”喝完药,漱完嘴,沈暖玉才发现馨香哭过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谁敢欺负奶奶身边的人……”馨香忙侧过了头去,拿帕子昀了昀眼睛,强笑说:“香要燃没了,奴婢再添些去。”说着,逃避般的抬腿往外屋去了。 馨香又在香炉子里添了檀香,看着身上盖着的绣了鸳鸯戏水的锦缎被子,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 沈暖玉就泛了困劲,心说馨香你也别急,受了委屈暂且忍一忍,先保命熬过这一关,以后谁欺负咱们也不行。 三天朝夕相处,沈暖玉已经把馨香归为了“咱们”这一队。 昏昏沉沉的,沈暖玉就又阖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身边站了个郝婆子。 那郝婆子看了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沈暖玉,心里就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想来是她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她看走了眼了! 当初她看沈大姑娘嫁的可是平西候,到侯府当掌家奶奶,前途无量啊,这才下了血本的逢迎柳二夫人,辗转波折,跟着到了这平西侯府。 作为沈大姑娘身边的第一陪房婆婆,她本以为自己谋得了绝好的前程,只谁成想,这沈大姑娘却是个清高孤僻,没有成算,不通人情世故的主儿,成亲才不过一年,按常理不正是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只她们这位奶奶却惹怒了侯爷,失了侯爷的心,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在这深宅大院守起活寡来了。 郝婆子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也不知三天前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二太太身边的心腹谭婆子要找暖风院的人问话? 奶奶到底是自己投湖要死,还是如旁人说的那样,是因玉坠不小心掉湖里了,奶奶要去捡,失了脚,跌入湖里险些溺死的? 不过还亏得是奶奶什么也不跟她们说,她们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然早如那几个被撵出府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一样了。 郝婆子便庆幸的松了一口,同时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选错了路,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奶奶的倒了,她们底下的人也连带着是个完字。 沈暖玉眯眼中就见那郝婆子脸上忽晴忽暗。 等确认郝婆子情绪稳定了,脸上又恢复了好颜色,才微微睁开眼睛,清咳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醒了,负面情绪可以收干净了。 “奶奶可终于醒了!”郝婆子忙赔了笑脸,“老太太着人来看您了,马上就到咱们这边了,奶奶快起来拾掇拾掇吧。” 老太太? 说的应该就是这平西侯府里的头一号女主人,原主的太婆婆。讨得老太太的欢心,重要程度五颗星。 沈暖玉攒了些力气,抬起头,看了看郝婆子,笑着说:“现如今正是我难的时候,妈妈协助我挺过这一关,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不会亏待了妈妈的。” 郝婆子一时倒被沈暖玉眼神里的坚定感触了,点了点头,说:“奴婢定当尽力协助奶奶,熬过了这个难关,奶奶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沈暖玉也点了点头,招呼馨香帮她整理整理头发,又让郝婆子把胭脂盒拿来,她要在苍白无一点血色的嘴唇上点一些。 “钱妈妈,这么大热的天,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进屋,进屋喝杯茶去去暑气。”外面传来原主的二号丫鬟巧萍有意拔高了的声音。 郝婆子看了沈暖玉一眼,禁不住屏息,压低声音提醒说:“钱妈妈过来,八成是说老太太上寿的事,奶奶可得早做准备。” 馨香也下意识捏紧了帕子。 上寿是个什么事儿?需要做什么准备? 沈暖玉忖了忖,笑看向郝婆子说:“我知道了,妈妈怎么还站着,快帮我出去迎迎。” 郝婆子见自家奶奶终于振作起来了,又知人情世故了,差点没激动哭了,连连点头应是。看来要想让一个人彻底改变,还得是被逼到绝境上。 第二章 第一场戏 郝婆子一出去,沈暖玉就看向馨香,压低声音问:“上寿什么意思?” 馨香听了一怔,奶奶连这也不知道了?连忙凑过来,在沈暖玉耳畔简要解释了几句。 这面郝婆子迎了出去,见了钱妈妈,就笑吟吟的说:“烦您亲自过来了,奶奶在里屋歇着呢,您先坐下吃杯茶去去热气吧。” “你客气了,老太太放心不下奶奶,打发我过来看看,王太医给开的药吃了么,这一日可有好转?” 沈暖玉在屋里就听到了那极其和气的声音。 “顿顿不落呢。”郝婆子在旁亲自给打帘子,笑说道:“那汤药倒比张太医的管用,今儿奶奶的气色就好转了。” 钱妈妈温声细语的说:“这也是奶奶的造化,那王太医是走南闯北的名家,这次因挚友病重,才到京城来的,原不轻易为人看诊,只老太太惦念着奶奶的病,着人请了三回,人都没应,后来还是侯爷,亲自出面请了那挚友家的公子听戏,这才请动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屋里走。 郝婆子听了,忙笑着说:“是呢,昨儿剩了一口汤药,奶奶呕了三次,馨香在旁看着心疼,就劝别喝了,只奶奶说:这药来的珍贵,就看在老太太和侯爷对我的心,我也要喝完了,快快去了病,在老太太身边多尽孝心,为侯爷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沈暖玉躺在床上想,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郝婆子编瞎话一把好手。 钱妈妈便点了点头,笑了,“奶奶自来孝心,老太太是知道的。” 这里走到了堂屋和里屋之间的隔断,郝婆子适时伸出手来,为钱妈妈打珠帘。 钱妈妈略弯了弯腰,进里屋来了。 沈暖玉早已准备好了,一见钱妈妈进来,就假意要下床迎接。 “三奶奶快别动。”钱妈妈便紧行了两步,来到床前,轻按住了沈暖玉的手,上下端详了起来。 沈暖玉也轻轻回握了钱妈妈的手,笑着说:“劳烦妈妈冒着暑热过来看我,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奶奶抬举太抬举奴婢了。”钱妈妈欠身给沈暖玉行了个礼,才在馨香给搬来的绣墩上坐了下,“这不是么,才宫里赏来几个西瓜,老太太尝了一小块,说是好吃,让给各房都分一分,轮到奶奶这儿,老太太想起奶奶病着,吃不了寒凉的食物,便叹了一口气,连念了两遍奶奶的名字,又念亲家太太的名字,老人家想起往事,心里不好受,特别遣了奴婢来探望奶奶。” 亲家太太…… 沈暖玉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应该说的是原主的母亲柳氏。只是不知柳氏和高家老太太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情谊,为什么提起柳氏,老太太心里就不好受了,难不成是这柳氏去世了? 这原主现在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古代结婚又早,原主在家里又是长姑娘,想来是柳氏顶多也就三十几岁,这么年轻,英年早逝,也的确是让人伤感。 沈暖玉越想越觉得是了,本想顺着话茬往下说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宽慰话。 恰逢馨香端茶来,她看了看馨香,见她神色如常,脸上并没表现出哀伤,一时又不敢多说了,只是绕过了这茬,低头做出个勉强微笑的表情。 钱妈妈见沈暖玉低头强笑,只以为她是想家了,岔过这一茬,又说:“奶奶感觉怎么样呢?饮食上还好?老太太特意吩咐了,奶奶要有什么想吃的,甭管是什么珍馐美馔,让侯爷找去给奶奶送来。” 刚才听馨香话里的意思,这古代过生日是很有讲究的,分为两宴,正式寿宴的前一天晚上要上寿,也就是给过生日的人磕头送礼说吉祥话。 先别说她现在走路都发飘,就是身上爽利,这侯门里的奶奶太太各色人等多了,她还没详细的向馨香打听明白,这会连辈分都分不清,人都认不全,这上寿无论如何也不能去。 沈暖玉便借着话茬,低头说道:“祖母平日疼我,一会儿上寿,我无论如何也是应该过去的,只是现如今这般光景,倒是怕祖母见了,跟着忧心,又怕影响了大家的心情……” 钱妈妈听了,脸上微僵,闻弦音而雅意,便轻拍了拍沈暖玉的胳膊,转而笑说道:“那奶奶好好将养着,养好身子是正经。老太太让奴婢过来,特意嘱咐了,说:‘让涵哥儿媳妇躺着罢,孝不孝心又不在这些虚礼,别说是今儿,就明寿宴,也别折腾了,人来客往,吃席看戏的,竟是些虚礼,等得闲儿了,一家子人聚聚不带外人,才欢喜不拘束呢。’” 说错话了…… 沈暖玉从钱妈妈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判断,便用在被子里的手使劲拧了下大腿,眼圈瞬时也就红了,低头缓了一缓,补救说:“祖母如此待我,是我两辈子修来的福气,明儿是正日子,人客又多,我势必要过去的,要不也辜负祖母,婆婆待我的情了。” 钱妈妈一听这是又拉回了话,便做顺水人情,说了句提点的话:“奶奶的气色看着是好些了,今儿再将养将养,明儿兴许就能去上了吧,毕竟是场面上的事儿,老太太虽不在意,可别人都看着呢。” 所以说今天的寿可以不去上,明天的宴会一定得参加…… 又稍坐了一会,钱妈妈说了几句让安心静养的话,沈暖玉留钱妈妈吃杯茶再走。 钱妈妈推还有事,告辞去了。 听见水晶帘哗啦啦的被放下了,沈暖玉便松了力气瘫在床上。 这府里的人,从老到小,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不好应付…… ------------ 这边郝婆子送钱妈妈到后面穿堂,郝婆子欲将包好的茶叶送给钱妈妈。 钱妈妈笑说:“你这是做什么,这样的好茶留给奶奶喝吧。” 郝婆子还要再送,钱妈妈将茶叶推到她手里,“前几日老太太赏的小金团还有些,再说我这要往和乐堂去了,你也回去悉心照料奶奶。” 有些时候送礼都送不出去,郝婆子只得收了回来。 第三章 被人可怜 钱妈妈出了暖风院,过东西穿堂,走南门夹道,到了侯府中路的和乐堂。 厅前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正在挂灯,清一色的大盏珠子吊挂灯。 人来人往,家人媳妇进进出出不断,见了钱妈妈都停下给行礼问好。 钱妈妈笑着回应,走到堂门口,正遇见戴着银丝?髻,穿着桃红闪色纱对衿衫儿,笑吟吟的,一边拿金丝罗扇扇风,一边往出走的五奶奶徐氏。 钱妈妈便站定给徐氏行礼。 徐氏见了钱妈妈,便笑说:“妈妈去哪了?我正要着人找您呢!” 钱妈妈照实说是奉老太太的吩咐去暖风院了。 徐氏听了,明媚的眼眸一动,挽过钱妈妈的手,过偏边廊子处说话,“三嫂如何了?” 钱妈妈回说:“人瘦了好些,身上也虚……” 徐氏听了,眼珠转了那么一下,没来得急往下听,就叹了一口气哀声打断道:“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年纪轻轻的,要这么去了……” 钱妈妈抬眼看了看徐氏。 下话没说完,就见徐氏的婆婆三太太走了出来,摆手招呼了个小丫鬟,道:“这一眼不到,人就没影了,风风火火的性子,你去找找,看五奶奶哪去了。” “母亲,我在这呢。”徐氏连忙就又笑了,迎到了三太太的身边,回身说:“老太太不是让开箱子给姑太太找那匹纱,我正和钱妈妈回想,在哪个箱子里装着呢。” 三太太道:“这倒是次要的,她今儿又不回去,你先去交待一声,让黄福隆他们预备下赏封,虽说老太太这是散生日,不准备大办,只也要预备着有来送礼的,到时候拿不出赏钱,难道让人看相眼儿么。” 原来平西候的母亲二太太不管家,以前是平西候前妻,大长公主的女儿永福郡主管家,后来永福郡主病逝了,就是这位三太太——平西侯的三婶娘代理管事。 徐氏是三太太的儿媳妇,嫁给了侯府高五爷。 本来沈暖玉进府后,三太太就要交权了,只原主沈暖玉是个孤高清冷的性子,并不适宜管家,倒是这五奶奶徐氏,为人爽利,又知情知趣,很是个管家的材料。 近来因沈暖玉身子虚,彻底交了管家的权。 徐氏应了婆婆的话,笑着领命去了。 三太太便也问钱妈妈,“三奶奶怎么样了?” 钱妈妈这次调换顺序先说:“比前几日见轻,但人瘦了好些,身上也发虚。” 三太太便叹了一口气,“不小心失了脚,落入了湖里,救上来也算及时,怎么就病成这个样了,要说来也是她身子太弱了。”朝里屋瞅了瞅,压低声音道:“明儿是老太太的寿宴,她过来么?” 钱妈妈照实说:“说是过来。” 三奶奶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 暖风院这边。沈暖玉正躺在床上缓神,一有了精神,她就想起了刚才钱妈妈提的宫里赏的西瓜。 馨香坐着小脚凳上,心神不宁的。有好几次想开口说沈大爷被抓进兵马司的事情,只看看床上直挺挺躺着的沈暖玉,又是不忍心。 说,奶奶现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己保不了自己,侯爷又是和奶奶动了大气的,就算说了,奶奶除了忧心,又能有什么法子。 不说,沈家在京中没有根基,除了依靠奶奶,一步都走不动。大爷自来是个忠厚老实又胆小,见了耗子都绕道走的人,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和大长公主府里的人动口角,这事不用脑袋想也知是大长公主府里的人故意欺负人,永福郡主死后,谁嫁给侯爷谁要受刁难,要不然同是起了冲突,五成兵马司的人怎就单单押了大爷! 沈暖玉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会,馨香在心里已经千回百转煎熬了几个遍儿了,竟还开口说道:“有凉凉的东西么,我想吃。” 馨香回过神来,拿帕子熨了熨眼睛,才回头问沈暖玉,“奶奶你说什么?奴婢没听清……” “奶奶都还不知道呢,侯爷倒想在前头了。” 这时郝婆子的笑声突然传了进来,并扬声招呼馨香,“快泡茶来,侯爷着黄嫂子来看奶奶了!” 其实是说给沈暖玉听的吧,侯爷遣人来暖风院了,这岂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听的馨香心里骤然一喜,一下子从小脚凳上站起来了,眉头舒展,憋闷的心里,竟是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了。 黄福隆家的是个口齿伶俐,办事干脆的人,一进来,直打帘子进了里屋,走到床边,先叉手给沈暖玉行了个礼,然后直奔主题,笑着学道:“……也是凑巧,侯爷在部里遇上了兵马司的王大人,听说了大长公主府的小公爷和沈家大爷闹了不愉快,便去了帖子,其实原是误会一场,都解开了,现如今两人在名邸酒楼吃酒呢,侯爷怕奶奶在家跟着担心着急,特意派了小厮回府递话!” 听来人说了一大段话,沈暖玉都没听明白是哪儿跟哪儿。 看了看脸上喜气洋洋的郝婆子和馨香,心里忖了忖,沈大爷,和她同姓,那是娘家人了?她是奶奶,那人是大爷,和她一个辈分的,是原主的哥哥或弟弟了? 这沈大爷和大长公主府里的人闹了矛盾,被平西候解决了,是这么回事吧。 便含笑对面前长形脸,瘦高条个的中年女人说:“多谢侯爷念着,本来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侯爷一出手,竟就这样和解了。”低头做出些腼腆表情,“侯爷是家里的天,也是我的天,我谢侯爷,还烦劳姐姐替我传句话。” 一旁站着的郝婆子和馨香俱是欣喜,奶奶何时这么会说话了。 其实倒不是原主不会说,而是不屑于说吧。沈暖玉翻看原主所做的画,所写的字,简直叹为观止,她就是再学十年二十年也及不上,连让她努力模仿的机会都抹杀了。 黄福隆家的赔笑着,道:“那是自然的,奶奶不说,奴婢也是要传的。” 沈暖玉有些支撑不住,便看向馨香笑说:“去带姐姐歇歇去,泡杯好茶给姐姐喝。”又抱歉的看向黄福隆家的,“身上懒怠动,姐姐担待。” 黄福隆家的赔笑着点头,“那奶奶歇着,明儿正日子,外面张罗挂灯笼呢,平泉媳妇家里有事,奴婢替她看看去。”说着,行了个礼,要去了。 馨香送黄福隆家的到外屋门口,将刚才在屋里就准备好的一两银子往她手里递,“知道您忙,就不强留了,外头天热,您着小幺儿置杯凉茶喝喝吧。” 黄福隆家的推托了两次,将钱收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向馨香回手笑说:“留步吧,别送了。” 走到二门口,才收了笑。摊开手心,看了看那一两银子,给的倒是不少。 其实三奶奶人还不错,长得出众,文采出众,是府里难得干净良善的老实人,只是竟混成了这般。倒不比她们这些管事的媳妇活的自在,一时直了直腰,抬了抬头走路。 第四章 了解情况 送走了黄福隆家的,馨香给沈暖玉端了燕窝粥来吃。 因原主的丈夫平西侯派人过来了,郝婆子心里这个高兴,在外屋站着,找来原主临投湖之前亲笔为高老太太所写的那一百个“寿”字,在心里组织着语言,想一会到和乐堂替奶奶上寿该怎样说话讨人喜欢。 沈暖玉自己都端不住粥碗,馨香欠身坐在床头,一口一口,耐心喂沈暖玉吃着燕窝粥。 沈暖玉就趁这个机会问馨香明日宴会要走的流程。 馨香详详细细向沈暖玉叙述了一遍。 “要听戏?还要请我点戏?” “点戏是顶体面的事儿,奶奶是侯爷的正头娘子,等老太太和二太太点完,就该轮到奶奶点了。” 然后沈暖玉就想起来,到了这里,她成了半个文盲,在一大堆繁体字中,她只能是连猜带懵,些许辨得几个字的现实。 “那定了请哪家的戏班子了么?” 馨香道:“定戏这事儿五爷管,听说是定了广胜德班子。” 沈暖玉点了点表示知道了,摆摆手,示意馨香凑过耳朵来,“唱戏是不是都有戏单子,你出去打听打听,把那戏单子抄来我看看。” 馨香不解的看向沈暖玉。 “现在就去。”沈暖玉心说,先别急着疑惑,等一会见你奶奶连字都不认识了,一总儿惊讶也不迟。 她现在只能是先让馨香把戏单子抄来,选两出好戏记住,以备明天别人让她点戏,她大字不识几个,一个戏也点不出来,贻笑大方,失了侯府面子,于她现在的处境更是雪上添霜。 馨香临出门之前,叫了巧慧进屋服侍沈暖玉喝粥。 穿来这几日间,虽过得浑浑噩噩,但沈暖玉也弄明白了些事。 比如这暖风院里的大丫鬟、小丫鬟,家人媳妇、婆子不下十五六人。其中馨香是原主最靠得住的,再有就是郝婆子,巧慧,巧萍,禾儿,苗儿,这些是原主的陪房,也和原主是一条心。 “奶奶好些了么?”巧慧的声音很温柔,说起话来,柔声细语的,让人听着觉得很舒服。 沈暖玉点了点头,一碗粥见底,她渐渐恢复了些体力,喝了半口盐水,漱了漱嘴,巧慧在旁边拿漱盂帮接着。 等馨香打听着了广胜德的戏幕回来,沈暖玉接了戏单子,问:“老太太都爱听什么戏?” 穿来的那天晚上,沈暖玉就和馨香说明了,掉入湖里脑袋受到了刺激,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爱……爱听热闹戏。”馨香瞧着自家奶奶那瘦得几乎不挂什么肉的胳膊,苍白干瘪的纤长手指,心里一酸,眼圈就又禁不住泛红了。 “那你帮我选两出。”沈暖玉便把纸单递给她。 馨香应声,连忙用手背昀了昀发红的眼睛,转过了头来。 “多选几个,已备和别人点重了。”沈暖玉提醒。 馨香点了六出。 沈暖玉见这馨香又是忍不住要哭,也就不好再刺激着她说自己连字都不认识了。 顺着馨香看着戏单子的视线,沈暖玉将那六出戏记了下来。 “《空城计》,《闹山门》……”沈暖玉怕自己看差了,念出来和馨香对一遍。 见馨香没有异议,也就放心了。 便又向馨香了解更多的信息,比如这侯府里有多少房,有多少位太太,奶奶,老爷,爷,哥儿,姐儿,原主的丈夫平西候是个怎样的人,多大年纪了,性格怎么样,有没有妾。 馨香说:侯爷是二老爷的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三,前头的两个爷是大老爷生的,大老爷同老太太一般年岁,不是老太太亲生的,是庶出。二老爷也不是老太太生的,是老太爷和先妻所生,二老爷已经过世了。 大老爷并不在京城住,在云南任上,大爷也在云南,二爷却在京中,同侯爷一样,也在兵部任职……侯爷样貌是极其出众的,性子内敛威严,不苟言笑,平时还好,要沉下脸来,阖府上下没有不怕的,侯爷今年二十八了,先妻是大长公主最宠爱的长女,先帝破格封的永福郡主,听府里边的人说,那永福郡主虽贵为郡主,只在侯府却一点架子都没有,无论酷暑严寒,给老太太和二太太晨昏定省,一天都不落,对侯爷更是百依百顺,满眼满心里都是侯爷,只是可惜,三年前过世了,侯爷为了郡主三年不提娶妻之事,直到去年,圣上赐婚,奶奶才嫁了进来,永福郡主留下个女孩,现在五岁半了…… 太乱了。 沈暖玉听的一团浆糊。 馨香又说:这里不比家里那么清静简单,没有算计,侯门深深庭院,人口庞杂,人人有心计,处处是绊子,那些家人媳妇最爱抓住人的话把,断章取义,歪曲他意,看人下菜碟的。奶奶,太太们也都是表面和善,背地里不知道怎样呢,奴婢劝奶奶切忌不能向以往一般,端着架子,不和她们来往了。奶奶得学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既得和她们相处,又不受她们污染,在淤泥里开出花来,才是大智慧呢…… 学莲花……沈暖玉心说这馨香是个有智慧的人,口才也不错,慢声细语的将话说的明白。 “那我平时和侯爷的关系好么?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那种……” 沈暖玉才说了半句话,就见馨香低垂下了头,脸上可不是害羞,而是忧愁。 想想那一句:“你好自为之!” 沈暖玉也就知道了原主和其丈夫平西侯是怎样的关系了。 “失足落水那日,侯爷为什么让我好自为之,你知道么?”沈暖玉继续问。 馨香摇摇头,后又皱眉想了半天才说:“一个月前,奶奶和侯爷吵起来了,奶奶也忘记了么?” 沈暖玉刨根问底,八卦劲上来了,“因为什么吵起来了?我这会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你快跟我说说。” “当时奴婢又没在屋……”馨香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就听奶奶你说……” “我说什么了?”有时候馨香说话能急死个人。 “奶奶你对侯爷说:‘你真可怕,我们已经没关系了,身居高位就可以随便置人的性命于不顾么,人非草木,谁不是爹娘生养的,你怎么可以……’” 说到此处,馨香停了。 沈暖玉听的正起劲:“怎么可以什么,说呀。” “奶奶没说完下话,奴婢在外,就听啪的一声响!” 沈暖玉就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想来古代男人都是大男子主义的,原主敢这么和平西侯说话,人家给了原主一嘴巴…… 馨香看出沈暖玉的想法了,忙接着说:“那倒没有,是把茶杯摔了,侯爷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闲!’之后摔门走了。” “再然后呢?”沈暖玉听的头皮发麻,又有些意犹未尽。 第五章 前夕 “就没有然后了,自那以后,侯爷就再没来过暖风院了……”馨香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我落水的那天晚上呢,发生了什么?” 馨香道:“那天晚上奶奶打发奴婢到老太太屋里送汤,奶奶说和表姑娘去园子里逛逛,等我一回来,就听说奶奶你落水了。” “表姑娘?”沈暖玉倒不知道还有这么号人物,扶额问:“表姑娘是?” 是原主的姑家表妹,叫周韵锦。 听馨香的意思,这周韵锦和原主关系很好。原主嫁到侯府后,多有不适应,经常接她来侯府小住,老太太和三太太也都喜欢她。 “那她人呢?怎么我醒来之后就没见着她?” “表姑娘回家去了,听说是那天晚上染了风寒,第二天就回去了。” 沈暖玉听这话就觉得有破绽。既然原主是和这位周表妹一起去的后园,原主是投湖也好,失脚也罢,这周韵锦不拦着么? 既然关系很好,原主从湖里被打捞上来都要死了,这周韵锦不来探望探望,直接就回家了? 沈暖玉收回思绪,又问馨香:“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你听了可别害怕。” 馨香这么一听,就微阔鼻孔,屏息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不想和侯爷过了,能和离成么?” 话音还未落,吓得馨香睁大了眼睛,忙堵沈暖玉的嘴,“奶奶,你胡说什么呢!这可是圣上下旨赐的婚,和离就触怒了天颜了,就退一步讲,不是圣上下旨赐婚,侯府也绝不会容许你和离的啊!” 世家面子这事,古今还真是互通啊……沈暖玉想到自己原先的世界,那些豪门不也是么,无论夫妻关系如何,无论男人在外面找不找别人,正妻是摆在家里的,哪里肯轻易离婚,又何况这是在古代…… 沈暖玉听完,心底就沉了沉。 馨香不知道自家奶奶是怎么了,怎么会生出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收了收惊讶,低声劝慰道:“侯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当初要不是圣上赐婚,奶奶又怎能嫁到侯府里来,奶奶可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羡慕奶奶呢。再说,就算是为了沈家的荣耀,为了二爷的前程,奶奶也得好好的啊。” 二爷又是谁? “二爷是随了老爷的,奶奶不盼着他考状元,重新振兴沈家呢么?现如今二爷在昌明馆里读书,要不是看在侯爷,看在奶奶的面子上,二爷又哪能去上呢。” 这二爷难道是原主的弟弟? 沈暖玉便猜逢着,故作挑礼的说:“我病成这样,他也不说来瞧瞧。” 馨香听了眼圈倒又是一红,“奶奶又胡说了,二爷想进里面来又谈何容易,就盼望着奶奶快快好起来,再同二爷,大爷,二老爷,二夫人团聚吧。” 沈暖玉便知自己说错话了,转而又问:“馨香,我母亲和老太太之间又是怎样的交情?你再和我说说吧,我记得不真切了。” 馨香应声,又给沈暖玉将柳氏那一支的事。 原主的母亲柳氏还健在,人在常州老家呢,这柳氏年轻的时候是也是位名动京城的才女,高家老太太极中意的,当年差点没嫁给原主丈夫的六叔。 老太太提前原主的母亲心里难受,是因为原主的六叔——老太太的亲儿子,英年早逝了。 沈暖玉把一个关键的事给忘了,她突然开口问:“侯爷叫什么?” 古代大家长制度就是深入人心,馨香不敢直呼其名讳。在人后都不敢。 “快说,好好的姑娘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呢。”沈暖玉这会身上有了些力气,非是要馨香说。 馨香无法,低下头,对着沈暖玉的耳畔,含含糊糊的说:“侯爷大名叫高涵,字凛西……” 一听这名就不是个善茬,又是寒,又是冷的。 沈暖玉心里打怵。 不一时天就黑了,沈暖玉服用完药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了。 她倒是愿意睡觉,最好是一觉睡死的那种。 “哪来的西瓜,还是冰镇过的?”不知道是谁,突然压低声音询问。 “是侯爷着人送过来的。”回话的声音又甜又脆,拥有着一副唱歌的好嗓子,语气里满满的喜悦。 “是侯爷送过来的!”这声音更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沈暖玉便睁开了眼睛,问:“西瓜在哪呢?” 巧萍见沈暖玉醒了,忙提了声音说:“八成是刚才馨香姐姐吩咐下去要找一样凉凉的东西,被侯爷得知了,就着人送来了西瓜!” 馨香都没想到这一层,经巧萍这么一提醒,也笑着接话说:“那定是了,侯爷心里有奶奶呢!” 听的沈暖玉心里却是一惊,这平西侯连她要找一样凉的东西都知道,那别的事情…… 馨香便忙问巧萍:“来送西瓜的小丫鬟是不是还在外面呢?” “在呢!”巧萍也连忙应声。 馨香就看向沈暖玉撺掇着,“小厨房新煮了牛乳粥,奶奶也给侯爷送一些过去吧。” 沈暖玉点了点头,做出个你看着办就好的表情。 馨香得到了准允,就开始忙前后忙活,又是张罗找定州烧的上好白玉瓷碗盛粥,又是给外面等着的丫鬟拿赏钱,脸上挂着对美好生活无限向往的笑容。 穿来这几日,馨香尽是在自己面前哭了,沈暖玉倒头一次见她笑得这样开心,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坐在床头等着吃西瓜,本来还想让人别切开,切开吃,西瓜水淌的到处都是,拿个勺来她挖着吃就行。 只等巧慧端来个白碧玉冰裂纹碗,里面的西瓜被规则的切成一般大小的菱形块儿,又拿来了纯银的长剔签子时,沈暖玉才深知贵妇人的待遇是怎样的。 冰凉的西瓜入肚,沈暖玉平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屈膝在床头站着,拿着荷叶形小泥金盘等着接西瓜籽的巧慧,又看了看才忙完进屋朝自己笑的馨香,那一瞬间,她不仅有了活下去的斗志,还有了带着这几个丫头好好活下去的雄心壮志。 摆摆手对屈膝的巧慧说:“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就行,你下去歇着吧。” 巧慧却是摇头不肯。 沈暖玉便又说:“你挡着我的光了,下去歇着吧。” 巧慧摇了摇头,还是不肯,看了看身后的烛台,换了个地方,继续屈膝站着。 沈暖玉为表示自己的无奈,狠吃了两大口西瓜,并把西瓜籽咽进了肚子里。 馨香见着可了不得了,忙走过来解劝。 沈暖玉低头看了看瘦得都要没肉了的胳膊,也只有遵从建议了。 此沈暖玉的胃不是彼沈暖玉的胃。 不过从那个高寒冷一天二次往她这里派人,又是帮原主娘家人解围,又是送东西的形景来看…… 沈暖玉心里思忖,莫不是她还有望和他缓和关系? 心中竟还抱有一丝幻想。 -------- 晚上,留馨香在房里,沈暖玉问她明日参加寿宴要注意的事项,将会见到哪些人,哪些人和原主的关系好,哪些人和原主的关系不好。 馨香听了,就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了。 从这几日只有老太太着人来探病的情形,沈暖玉猜测:“没有和我好的交心的人?” 馨香不说话就表示默认了。 就连高老太太派人来看原主,也是念在对原主母亲柳氏的旧情上,外加维持侯府的面子秩序上。 沈暖玉心说这样倒也好,明日她就全心全意哄好老太太就是了,至于朋友不朋友的,全靠相处,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慢慢处吧。 良久,馨香才想起来一个,“大小姐和奶奶处得倒还好。” 姐儿辈的……沈暖玉想了想白天两人的谈话,猜测着可能是永福郡主留下的那个闺女,便试着说:“我这脑子真是不中用了,我平日怎么称呼她?” 馨香听着心里不好受,紧抿了抿唇,“没人的时候奶奶就叫她娇娇,人前也随众人叫娇姐儿。” 忽然想起来了,想着提醒沈暖玉,“侯爷也极是欣赏奶奶写的飞白的,那次还和奶奶提了,让奶奶教娇姐儿写字,等过了年,明年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选个好日子让奶奶给大小姐开蒙呢。” 谁来给自己开开蒙呢。沈暖玉听着,心里就上了一股火。 这回换成沈暖玉良久不说话了。 第六章 出门 外头的月亮差一口就圆了。 馨香的呼吸声平稳,已经睡着了。 只沈暖玉自己却怎样也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服用了王太医给开的药的缘故。 索性是睡不着了,沈暖玉便在心里又复习了一遍六出戏的名字,然后按着馨香的形容,想象着明日要见到的那些人都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高老太太最好辨认。 原主的婆婆二太太是长形脸,三太太也是长形脸,两人差不多高,二太太比三太太略瘦些,三太太比二太太和气些…… 要两人站在一起,她还可凭借胖瘦辨认得出,若单碰上一个,自己是该称呼母亲还是三婶娘呢。 想到这里,沈暖玉又睁开了眼睛。 旁侧馨香已经睡得很熟了。 沈暖玉不忍将其叫醒,也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第二日,卯时初,馨香就醒了,窸窸窣窣十分轻巧的穿衣服,只还是将沈暖玉吵醒了。 “几点了?”沈暖玉轻轻翻了个身。 听馨香说卯时初,沈暖玉就在脑海里算了算,是清晨五点左右。 馨香把王太医给开的药拿来,先吃一丸,她现在身子太虚,得好好补一补。 是那种黑软软的大丸药,像小时候看济公传,济公在身上搓出来救人的大泥球。 这样一想,就觉得恶心了,沈暖玉就模仿六味地黄丸的水蜜丸,搓成小粒,拿水冲服下去。 将那缠枝牡丹花纹的青花瓷杯子递给馨香,沈暖玉还得和馨香交个底。 “我现在记性差到连侯爷的相貌也记得模模糊糊,更不要说旁人,今日寿宴,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不得离开我半步,至于每个人的身份,如果我看向你,便是我认不出那人是谁,到时你伸手指提醒我。” 馨香屏息点头,看起来比沈暖玉还紧张。 两人便统一手势,捋了捋府里的主要人物。 高老太太最好辨认不算。 下一辈的是太太们。今日会在府里出现的一共有二、三、四、五,四位太太,二太太是原主的婆婆,其余都是婶娘。 再下一辈,和她平辈的是奶奶们。一共有二、三、四、五、六,五位奶奶,她自己是三奶奶不算,余者以嫂或弟妹相称。 “奶奶,”馨香特别提醒了一句,“五奶奶徐氏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今日寿宴,奶奶需注意些。” 五奶奶徐氏……沈暖玉便点了点头,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之后,才有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服侍她洗漱梳头,穿衣,上妆。 老太太大清早着人给送来一盒胭脂,一盒粉,说是宫里的娘娘常用的。 沈暖玉也便知其意,得好好打扮着。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对于她不慎掉入湖里之事,压得再好,也总会有些风言风语。 今日她得好好表现,要有机会,和那个高寒冷表现出夫妻和睦,恩爱美满,高老太太才高兴呢吧。 给她梳头的是个中年媳妇,手并不是纤细的水葱手,相反手指还有些粗,只那手指却十分灵巧,在她长长的柔顺的头发上左拢右勾,一会就在后面盘了个规规整整的髻。 按齐国已婚女子的规矩,要在头上戴?髻,纯银的,好看是好看,只是压在头顶上太沉了。 沈暖玉觉得沉重,委婉的问可以不戴么,那梳头媳妇听了,笑说道:“奶奶真会说笑,这正是体现奶奶的尊贵体面呢。” 从馨香和梳头媳妇话中,沈暖玉又了解到,其实如侯府这样的功勋权贵之家,金?髻也是戴得的,只是高家出了位皇后娘娘,也就是原主丈夫高寒冷的姐姐,所以高家做事才更该低调。 而沈暖玉只是庆幸没戴那金?髻,金的密度比银还大,同样体积下,戴在头顶上更沉吧。 梳头的媳妇好像看出了她想什么似的,和她做对一般,又在她两鬓之间别了两支金镶宝石的挑心。头顶就更重了。 郝婆子才从家过来,一进来看沈暖玉打扮得很好很得体,不禁欣慰的点了点头。 便一边俯身替沈暖玉理衣衫,一边提醒馨香说:“老太太在自己院里呢,没去和乐堂,一会你别引错了路。” 馨香忙答应了一声。 临出门之前,沈暖玉又强逼着自己吃了一个荷叶饼,喝了半碗牛乳粥,一会是一场战斗,她得让自己保有体力。 重新上了口脂,做出副要上战场的气势,吩咐馨香和善于随机应变的禾儿,道:“走吧。” 重获新生的沈暖玉,第一次走出了暖风院的门。 外面亮瓦晴天,湛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才早上七点,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走后房门,过了穿堂,走南北夹道去老太太的安怡居。 夹道两侧摆着的是一溜大陶瓷花盆,花盆里的花开的正好。 沈暖玉辨别不出是什么花,眼见着有红有粉,两种颜色穿插摆放着。 大约走五六十步,到了侯府中路。 上了甬路,两边又是参天的古树,树干尤其的粗,想来是长有百年了。 一路上遇见好些个家人媳妇,见了她都是满脸的差异。沈暖玉在心里分析,原因可能是没想到她能出来。 无论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她都是回以微笑,既然都出来了,就大大方方的吧。 “……您也不带松儿过来,老太太喜欢热闹,前儿还提他了呢。” “近来给他开蒙了,今儿才第二日,他倒是闹着要给老太君祝寿来呢,又嚷着要吃你们家的麒麟糕,只先生不许。” 沈暖玉快走到安怡居时,听右侧夹道里有人说话。 走在前头的是一青年男子,一中年女人,两人有说有笑,后面跟着一众丫鬟媳妇。 “上了学了,就套上夹板了,麒麟糕有呢,一会着人包些,带回些给松儿吃吧。” “关键是你们家的白糖好,除了你们家,怕是连亲王府,也找不出来了。”中年女人笑说。 “婶子说笑了,往右一转就是安怡居了,老太太正等着您光临呢,让媳妇们引您过去,我过前面去看看。” “你快忙去吧,我又不是外人!” 沈暖玉的眼睛就被那说话的青年男人吸引了。 目测有一八几的身高,方脸,眉骨和颌骨分明,剑眉,长得极其英俊,举止有度,健谈,成熟。 沈暖玉思忖,这不会就是原主的丈夫平西候吧。 这样想来,心里倒是一紧,有些喘不上气。 “馨香。”沈暖玉低声唤了后面跟着的馨香一声。 馨香想起沈暖玉先前说的……连侯爷的相貌也记得模模糊糊,便会意了过来,忙低声提醒:“是五爷。” 夹道里的两人也正是瞧见了她。 那头戴金丝?髻,身穿大红金丝纱对襟衫,长眉细目,十分白净富态的中年女人眼看着她,亦是反应了一会。 倒是馨香所说的五爷高潭,笑着和她打招呼,“三嫂,你过来了。” 沈暖玉微微笑笑,和他回了礼。 中年女人听这一称呼,才猛然反应了过来,也含了笑,一边朝她走来,一边道:“瞧瞧,这出落的越发标致了,冷不丁我倒认不得了。” 至于这位向自己走来的中年女人是谁,沈暖玉茫然了。 第七章 童言无忌 “这孩子气色越发好了。”中年女人便热络的握住了沈暖玉的手。 气色越发好了?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沈暖玉含着笑,看向中年女人道:“您气色也越发好了。” 两人就这样热热络络,手挽着手,往安怡居走。 毫无交情的陌生人可以做到如此…… 那中年女倒还笑着关心的问:“这手怎么这样凉呢?” 沈暖玉便随着她逢场作戏,回答:“我自来手就凉,外头天气越热,我这手就越凉。” “这好啊,冬暖夏凉了。”中年女人开了句玩笑,收了笑,又说:“合该让人给调理调理的,长久了就做下病了。” 沈暖玉点头,含笑应了。 “韩嫂子,在屋里就听到你的动静儿了,怎么才来,都等你呢。” 这时有两位中年女人从安怡居里迎了出来,本来两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只一看到和韩太太一同过来的沈暖玉,表情皆是一僵。 但毕竟是场面上的人了,那表情一闪而过,又马上笑起来,“三奶奶也来了。” 别的同辈,像高五爷的娘子徐氏,两人可以叫潭哥儿媳妇,但对侯爷的娘子,却是如何也不敢叫涵哥儿媳妇的。 韩太太笑哈哈的,对着两人道:“四太太,五太太,有日子没见了,你们倒都越来越年轻了。” 被称作四太太的人笑说:“你倒说我们,进屋见了我们家老太太,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越活越年轻。”声音可是不小,屋里的人都能听见了吧。 然后沈暖玉就果然听见稍间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老四媳妇,是不是你韩家嫂子来了,快请进屋!” 是高老太太的声音么?沈暖玉暗忖,那这两位一胖一瘦的中年女人,一个是高寒冷的四婶娘,一个是五婶娘了。 五太太便笑着相请,“快进屋吧,韩家嫂子。” 这位韩家嫂子便脱了沈暖玉的手,笑着和两位太太逢场作戏去了。 也不一定是逢场作场,沈暖玉想,也可能是她想偏了,许是几人真的很有交情呢。 “三奶奶怎么过来了,”这时,五太太又笑问沈暖玉,“不在家里好好养……” 四太太当即拿胳膊肘暗碰了五太太一下。 五太太也就自知当着人客的面多言了,便咽了下话,直轻轻挽了沈暖玉手,道:“快进屋吧,外头热起来了。” 前几日三奶奶不小心失了脚落入湖里之事,一定不像二太太和侯爷说的那样简单。这在府里是不言而喻的,只二太太和侯爷极力压下了此事,怕是连老太太都不一定知道内情,她们这些吃靠二房的人,又怎敢再多言呢。 走进屋里的韩太太耳朵尖,在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里,都听见了五太太说的一半又咽回去的那半句话了,禁不住顿步,回头看了看五太太。 五太太便心惊的手心都出了冷汗,笑得都有些不自然了,问:“您怎么了?” 韩太太便收回了眼,笑说:“看看这日头,是快辰正三刻了吧。” 五太太也回头看了看,心下稍定,赔笑说道:“是呢。” 沈暖玉一直保持合宜的微笑,在感觉韩太太也看了她一眼时,她也大方的看了韩太太一眼,并温声提醒说:“婶子注意脚下。” 听高五爷称呼这韩太太为婶子,她是和高五爷一个辈分的,也称呼婶子是没有错处的。 在豪门生活真累啊,辈分问题就是个大问题。 韩太太低头看了看脚下,竟是滚来个玻璃珠儿。 随即跑来个三四岁左右竖着木梳背儿头的男孩,要来捡那玻璃珠儿。 韩太太定睛看了看那孩子,还没看清是谁家的,后头就有人喊:“母亲!你来了!” 声音娇甜甜的,很是稚嫩,直冲着沈暖玉来了。 “诶呦,这不是娇姐儿么,还认不认得我了?”韩太太的笑容更大了。 “你是韩老歪的媳妇!”高宜娇已经跑到沈暖玉身边了,一边攥握住沈暖玉的小拇指,一边看向那韩太太说。 沈暖玉差点没笑出来。 当真是童言无忌啊! 韩太太白净的面皮瞬间红涨了起来。 原本热热闹闹,喧喧扰扰的堂屋,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而这高宜娇本人,还丝毫不自知的侧仰着头,拉扯沈暖玉:“母亲,你出汗了,她们在里屋吃梅饮子呢,你快跟我进来吧!” 沈暖玉用余光看了看那红涨着脸,极其下不来台的韩太太,再看看旁边竟然没有人帮这位韩太太解围。 从众人的眼神里,沈暖玉也大致猜到了些,想来是原主丈夫和病故的永福郡主所生的这个娇娇女儿,极是被娇宠长大的,一句“韩老歪!”说的干脆利落,要旁人在这个时候来帮着“韩老歪”媳妇解围,会不会引火烧身,这小娇姑娘再来个,“你是张面团的媳妇”,“你是李大嗓门的姑娘”,“你是我们家的寄生虫”一类的话呢。 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举步维艰,沈暖玉想给自己攒些运气。 “娇姐儿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沈暖玉便笑看向身旁的韩太太说。 又微微俯身,看向攥着她小拇指的高宜娇,商量着说:“可不是热了,母亲热了,你韩奶奶也热了,叫上她,咱们一起去尝尝梅饮子好不好?” 毕竟不了解这孩子的脾气秉性,沈暖玉也不保准她就能听自己的话。 谁知,这高宜娇说:“好啊,那我带你们两个去!”说着,倒真牵起了旁边韩太太的手,往里屋走去了,边走,边撅嘴嘟囔说:“可是那梅饮子可没有母亲冲给我的好喝……” 原主还会做梅饮子,又加一样技能。沈暖玉真感觉自己压力山大。 这梅饮子到底是个什么?冰糕?饮料?酸梅汤么? “今年的暑天真热啊!”韩太太顺着台阶便下,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汗,对沈暖玉笑说:“三奶奶还会冲梅饮子,有机会可得一饱口福呢。” 沈暖玉回了个微笑,“胡乱配的,难得娇姐儿喜欢。” 只这会,她还不知道往后和这韩太太打交道的时候多了。此人虽势力,但却是个一报还一报的人。你帮她一次,她势必要找补回来,也帮你一次,方才觉得不欠你了。 “韩婶子,三嫂,老太太让你们进里屋呢。”五奶奶徐氏正站在里外屋之间的槅花板处,不知道她站在这里有多久了。 第八章 积极入世 沈暖玉抬眼,看了看对面笑着的徐氏。 眼瞧着是和原主差不多的年纪,削肩膀,欣长身量,鹅蛋脸,长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眉毛是月棱眉,眉尖与眉梢都画得尖尖的。 听徐氏叫自己三嫂,沈暖玉便知道是奶奶辈中,四,五,六奶奶里的一个。 是哪一个呢? “五婶娘,我让你留的梅饮子你给我留了么?” 高宜娇给了沈暖玉答案。 五奶奶徐氏,是临出门前,馨香特意提的那位不好相处的。 沈暖玉就不禁又看了她一眼,抬眼之际,发现那徐氏也在看她。 “留了,留了,娇姐儿特意说的,婶娘记着呢。”徐氏笑着朝高宜娇招手,示意她过去。 高宜娇攥着沈暖玉的手,摇摇头不肯去,头上簪着的珍珠小坠摇得哗啦啦响。 徐氏便佯装生气的样子,摇摇头无奈的道:“有了娘亲,就忘了婶娘了。” 说着,旁边的人都跟着笑了,徐氏便转身引几人进里屋。 这里屋大致有四十平米那么大,南北隔开,南面是临窗大炕,炕上放着一张紫檀木雕花的桌儿。 高老太太歪靠在金丝缎靠背上,身前左右,下面脚凳上,绣墩上围坐着十来个人,清一色的女眷。 其中有个戴金丝?髻,穿沉香色对襟纱衫,长形脸,中等身材,脸上满是和气的中年女人手里正托着一幅字帖,点头欣赏着,几个未出阁姑娘打扮的少女也探头去看那字帖。 老太太笑问:“老三媳妇,这寿字写的如何?” 手里托着字帖的三太太便笑说:“能入母亲眼的,自然是极好的,母亲就快揭了谜底,告诉我们这是谁写的吧。” 旁边几个姑娘也跟着催促:“祖母就快说吧!” 韩太太在门口适时笑着插嘴道:“你们这欣赏什么呢,让我也瞧瞧罢。” 众人顺着声音瞧去,这才都站起来相请。 互相推托了一回,韩太太就挨着二太太坐了下。 因高宜娇还攥着沈暖玉的手,沈暖玉便站在高老太太旁边。 一众人又继续讨论起那写了百寿的字帖。 有位戴银丝?髻,长相甜美的媳妇笑着猜说:“这不会就是三伯母写的吧,祖母在这里逗我们。” 挨着她坐的一位瓜子脸的姑娘说:“三伯母给祖母抄的是《华南经》!”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写的呢,要不是寿图,我讨了去当字帖临摹了。”三太太笑着,她本身也是极擅长写字的。从六七岁就开始练字,现如今已经练了尽四十年了,书法自然是了得的。就原主沈暖玉字写的再好,也是不及她的吧。 “原以为你老实,现如今竟也变得油嘴滑舌了。”高老太太拿手指三太太笑说。 众人说笑之际,一直未发言的二太太,也就是原主的婆婆深深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沈暖玉。 眼神很严厉,看的沈暖玉尤其不舒服,只能颔首低眉以对。 自来婆婆与儿媳便是天敌,相处得好的,有,但极少。从这一个眼神,沈暖玉便有自知之明了,以后在这婆婆面前,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了。 “母亲,我给你取梅饮子去。”这时高宜娇拽了拽沈暖玉的衣角。 沈暖玉点了点头,她想的是先看一看这梅饮子到底是什么。 高老太太一回头,见沈暖玉在她旁边站着,打量了一番,慈祥得笑了,往炕里凑了凑,招呼她道:“来,涵哥儿媳妇,坐我这。” 这是她目前表现得还可以了。 沈暖玉便含笑应了,在坐之前,看了看二太太,是征求意见的意思。 二太太把眼风扫到了别处。 沈暖玉就只能心情沉重,有心里负担的坐了下。 高老太太捏了捏她胳膊,叹道:“一场大病,瞧瞧瘦了多少,怎不在屋里躺着,又过来了。” 老太太关注谁,谁就是众人的焦点。 屋里众人便也都朝沈暖玉看了过来,只是笑着夸她气色看起来很好,谁也不往她生病了的话题上说。 “气色看着还行了。”就连高老太太自己,也闭口不言沈暖玉不慎落水之事,只说是感了风寒。 面对面坐着,沈暖玉更是看清楚了高老太太,保养得极好,身子骨硬朗,大致六十几岁的样子。 她便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下发挥:“原就是受了些风寒,祖母,母亲和侯爷却是忧心,特意请了那位王太医过来,就单是这份心,也把那风寒病祛散了大半了。”说着,从炕沿上站起来,给高老太太和二太太行了个礼。 沈暖玉心里担心这礼行的标不标准。 高老太太点了点头,笑了,拉着她手,让她起来。 韩太太和高老太太的女儿姑太太在一旁笑说:“当真是长慈少孝,看着都让人眼热了。” 二太太看沈暖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众人也都跟着笑,只三太太,四太太,徐氏眼底却有些不一样了。 沈暖玉心里笑了笑,从今日开始,她这位三奶奶就要开始积极入世了,不适应的人都适应适应吧。 “我猜着是谁了!”这时徐氏突然笑着说话,“这寿图字帖是三嫂写的,祖母,我猜的可对?” 高老太太便点了点头,也让旁边站着的徐氏到炕上来坐,“这孩子猴精!” 众人听了,就跟着又赞扬了一番沈暖玉。 沈暖玉听了,心里直上火,面上却是低头谦虚,“是远不及三婶娘的。” “你们也都学学,字要能写成这样,才好呢。”高老太太点指高家几个未出阁的姑娘。 徐氏看了沈暖玉一眼,笑说道:“要孙媳说,写字这事是个天赋,祖母信不信!” “怎么个说法?”徐氏故作要讲故事的模样,倒引得老太太往下问。 “你们说说,这家里面,字写得好的,都有谁?”徐氏卖着关子。 众人就都说是三太太和沈暖玉。 “母亲家里,大舅父,二舅父字写的那是不消说的,就是往下的小辈,字写的也是极好的。” 众人听着都跟着点头。 三太太马氏,是京都书香名宦之女,大伯父马恪博曾担任国子监祭酒,是近年才致仕的。 徐氏就又继续说:“三嫂不也是么,沈二老爷的字就写得极好,到三嫂,再到沈二爷,就连宁远伯府的周三姑娘,字都是极其出众的呢!” 周三姑娘,沈暖玉心里就不禁笑了笑,原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是要提周韵锦。徐氏和原主那位表妹还有交情呢。 “宁远伯府的周三姑娘?”韩太太还不知道这周三姑娘和沈家是什么关系。 徐氏便看向韩太太,笑着解释说:“韩婶子你不知么,宁远伯府的大娘子沈氏,正是我们家三奶奶的姑母啊!” 又摊摊手看向众人,“你们都说说吧,就连嫁出去的沈姑奶奶所生的周姑娘,都沾了沈家天赋的光了,这让我们这些俗人可怎么比及呢!” 众人见徐氏故意扮作的那个委屈样,都被逗笑了。 提起周韵锦了,老太太便看向沈暖玉问:“那孩子今日怎么没和你过来呢?” 未等沈暖玉接话,二太太道:“已经回家了,听说是生病了,在家将养着呢。” 听的沈暖玉倒是一怔。 二太太为何帮她回答这话? 第九章 家里有湖 “那也是个乖巧的孩子,性子平温。”高老太太评价周韵锦。 徐氏笑接道:“祖母既然这样喜欢,不若说给七弟当娘子吧!” 二太太听了脸上一僵,只那表情一闪而过,随即低头摘了颗葡萄,放到嘴边吃了。 高老太太笑了笑,才欲说下话,就听有媳妇前来禀:“赵家大奶奶,唐家大太太,梅家三夫人……沈家二夫人,周家大太太都来了,正在厅里等着呢,都说要来给您拜寿。” 沈家二夫人,周家大太太…… 沈暖玉暗忖,这两位是原主的二婶娘和姑姑么? “他们怎么来了?”老太太有些惊讶,便看向旁边绣墩上坐着的三太太,“家里请了么?” 三太太笑着回话说:“虽没请,可老太君的千秋,谁不知呢!” 高老太太点了点头,吩咐站在稍间门口前来传话的媳妇,“来者皆是客,告诉她们不必劳动了,好好安顿着,一会席上见吧。” 一旁坐着的韩太太听这话,腰板就直了那么一直。 和旁的人比,她是能到这安怡居来的那么一个。 韩太太不禁拿余光望了一眼现如今看起来依然很年轻的高老太太,她乃四朝元老,当年齐国还没建国时,是太祖着人亲自为高老爷子去张家求娶的呢,十六岁的高老太太这才嫁给了四十多岁的高老太爷。 传话的媳妇应声去了。 三太太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徐氏。 徐氏马上会意,站起来,笑着像老太太请示说:“都是些婶子,嫂子,恐怕下人们招待不周,不若孙媳过去看看吧!”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招呼二奶奶和四奶奶,六奶奶们,“也和潭哥儿去招待招待,别怠慢了人家。” 被点名了的二奶奶和四奶奶,六奶奶也连忙点头应了。 四人行礼退了出去。 “几时了?”这时高老太太问。 挨西洋石英钟坐着的五太太侧头看了一眼,笑回道:“差一刻巳时。” 沈暖玉下意识在脑海里翻译:八点四十五。 老太太听了,便说:“拾掇拾掇吧,也该上席了。” 三太太应声,摆手叫来个候在门口的丫鬟,“去问问船准备好了没有?” 其余人听了这么句话皆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只有沈暖玉心里表示好奇:准备船干什么?去哪摆席啊? 然后她就想到了原主不幸溺死的那个湖! 在家里面有个湖,能坐船游的那种,这侯府是有多大? 临出门之前,趁大伙都在打理自己,高宜娇从暖阁北面跑过来了,一手托着一个汝窑白瓷杯,里面装着棕黄色的汤,递给沈暖玉和韩太太。 沈暖玉将杯接了过来,看了看,原来这就是梅饮子啊。 类似于酸梅汤。 “你尝尝呀。”高宜娇抬眼看着沈暖玉,稚气的眼角眉梢,皆是掩饰不住的坏笑。 这孩子不会是要捉弄人吧? 沈暖玉从先前进门时那一句:“你是韩老歪的媳妇!”判断。 但看看高宜娇那满脸要捉弄人的期待表情,沈暖玉又不好戳穿,若无其事的摇了摇价值不菲的古董茶杯,挨放在唇边,微微抿了一小口。 韩太太也喝了。 这一口喝下去,整张脸都红了,一股眼泪就涌了出来。 这里面是放了什么啊,芥末油?那时候有芥末了么? 高宜娇忍不住咯咯直笑。 一旁四太太循着声音回头,俯身把她抱在了怀里,轻掐了掐那细嫩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问:“笑什么,半天不见你人影儿,笑什么呢!” 高宜娇不在四太太身上待,蹭着要下来。 老太太也招手,笑着叫她:“娇娇儿,到太奶奶这里来!” 沈暖玉不动声色的将汤杯放了下,低头,抽出袖子里的帕子熨了熨眼睛。抬眼看了看韩太太,她也正在看自己,也是拿帕子熨眼睛的动作。 两人都没敢做声。 ------- 众人出了和乐堂,有丫鬟在旁为各自的主子打着伞,往慧芳湖畔走。 人们说说笑笑的,混在喧闹的笑声中,沈暖玉低声问在她旁边给她打伞馨香,“二婶娘和姑母也来了么。” 馨香点了点头,往后面厅里指,“她们在那边。” 众人来到湖畔,早有几艘画舫停泊在那里等着了。 老太太,老太太的女儿姑太太,太太们一艘,奶奶姑娘孩子们一艘,外客有三艘,剩下的有头有脸的丫鬟媳妇三艘。 别的人想坐也可以,在湖边廊子里排队等着,等送完了主子,回来再接一趟。 “你过去吧。”临上画舫之前,沈暖玉对扶着她的馨香道。 馨香点了点头,由禾儿拽着胳膊去那边小舫上去了。 “太奶奶,让母亲和我们一起吧,好不好嘛!”高宜娇在第一艘画舫上央求高老太太。 对于这么个重孙女,老太太有求必应,笑着让身旁的大丫鬟去叫沈暖玉:“让涵哥儿媳妇过来坐吧。” 今儿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又是老太太发话了,谁敢不应。 沈暖玉便被人扶着上了第一艘画舫。 画舫荡起来了,行在碧湖中央。 舫两边是划桨的身穿青色掐腰背心的女船夫,中央放着蝙蝠镂空花纹带盖的铜炉,里面置着消暑的冰块,再加上湖泊本来的调节作用,坐在这画舫里,觉得尤其凉爽。 慧芳湖里种着荷花,夏日里正是开放的时候,翠色的荷叶上,衬着还未全开的菡萏荷花。 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被整齐划一的红浆拨动开无限的涟漪,熏风拂过,是浅浅的荷香,耳旁是恭维高老太太,又极其恰到好处的欢声笑语。 这就是高门望族的生活。 高宜娇坐在老太太旁边,扬着小脸朝沈暖玉笑。 沈暖玉也不说话。 高宜娇觉得没趣儿,轻撅了撅红馥馥的小嘴,将白胖的胳膊伸到船外面去,试图去揪两边的荷花。 坐在老太太旁边,自始至终不大说话的姑太太看见了,忙按住高宜娇,警告道:“当心折下去啊,掉下去没人救你,活不成了!” 高宜娇便口无遮拦的说:“那母亲也掉下去了,怎么就活成了呢?” 听的姑太太一怔,禁不住就抬眼看向沈暖玉。 第十章 连他闺女都怕他 二太太脸色也就变了,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都装欣赏湖上景色没听见。 沈暖玉也是低头,不说话。 画舫内氛围一时压抑。 高老太太回过身来,看向高宜娇,板脸说道:“还不好好坐着。”又看向旁边的姑太太,吓唬人道:“看再不听说,一会抱了给高涵送去,看人收不收拾她!” 姑太太在一旁帮腔,对高宜娇道:“小娇娇快听话吧,看你太奶奶一会真告诉你爹爹。” 高宜娇撅了撅嘴,小声辩驳说,“爹爹在前院呢,你们都找不找他。”但明显能感觉到是真害怕了,用衫子把胳膊上的水擦了,正正经经,挺胸抬头坐了起来。 高老太太看高宜娇那个小样儿,禁不住就笑了。 姑太太也禁不住笑了,笑声具有传染性,三,四,五太太都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二太太没笑,往高宜娇的方向看了看。 沈暖玉就替照顾高宜娇的那些丫鬟婆子叹了一口气。 在这深宅大院里,要想活下去,嘴可以甜,但绝对不可以欠。 从刚穿来的那天晚上,被撵走的几个长舌婆子身上总结。 余光看了看高宜娇那副正襟危坐的小模样,沈暖玉又禁不住为自己叹了口气。 原主的丈夫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有多威严?连他的闺女都怕他…… 这人工湖不大不小,大致行了十五分钟左右,到另一侧湖畔了。 下了画舫,眼前是一条蜿蜒的甬路,老太太在前,一众身穿五颜六色衣服的女眷雁行着跟在身后。 上了一处地势偏高的五间厅。 姑太太,二太太一左一右搀扶着高老太太。 沈暖玉身子本来就虚,这会又上台阶,出了满身的虚汗,强挺着一步一步往上挪。 厅里早已经预备好了桌椅绣凳,老太太一入了主座,便开始有各家太太、奶奶、夫人上前来说祝福话了。 老太太一一笑应着,侯府里清一色清秀标致的小丫鬟们一提笼一提笼的往厅上端果子茶点。 趁这会人多,沈暖玉便寻了个绣墩坐。 旁边跟着的馨香见沈暖玉虚得喘不过气赶紧给倒了一杯茶。 沈暖玉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怕从旁人嘴里说出什么,先给自己找借口说:“今儿天太热了,出了一身汗。” “可不是,正是三伏天气呢。”旁边突然有人笑着接了一句。 沈暖玉最怕有人突然来和她搭讪。 那人便坐在了旁边的绣墩上,笑说:“三嫂的脸色可不大好呢。” 今天听到的第一句实话。 沈暖玉看了看来人,十四五岁左右,一身缠枝海棠花的褙子,月白色的挑线裙,圆脸,眉毛是没有棱角的平眉,看起来人不错。 听称呼,和她一辈的,应该是高家的哪个姑娘吧。 “七姑娘喝茶么,奴婢帮您倒去。”馨香在旁,笑着说。 沈暖玉心说馨香和自己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了。 “帮我倒一杯饮子吧,”七姑娘高妙忖了忖,笑着对馨香说:“要西瓜味的,没有就喝梅饮子。” 馨香笑着应了,去旁桌找装饮子的提壶。 两个陌生人尬聊,天气,风景,都是很好的话题。 沈暖玉看了看对面茂密的竹林,才想说话,却听高妙先说道:“我昨儿才从回京,近来京里有什么好玩的事么,三嫂给我讲讲。” 这话可是把沈暖玉问着了。 如果可以说的话,三奶奶不幸坠湖,绝对是一个劲爆又好玩的事。 “七妹妹问我就问错人了。”沈暖玉笑着,做了个你懂的表情,然后反问:“家里谁消息最灵通呢?七妹妹问问他去。” 困在宅子里的女人能知道什么好玩的事。 沈暖玉想,这么大个家族,总得有几个玲珑八面的小灵通吧。 “七哥呗!”高妙笑说,“他什么都知道!百事通!” “倒是妹妹,这次出去,见了许多新鲜趣闻吧。”沈暖玉喝了一口茶,顺着七姑娘那一句“才回京”往下聊。 “青山隐隐,绿水悠悠。”高妙回忆着这一路上的景色,脸上还现着对外面的眷恋,“外面的世界好着呢!对了,”突然想起来,就要来执沈暖玉的手,“这次去惠州路过常州呢,两州之间有一条河,三嫂去年来京的时候,路过了么?” “姑娘说的是女儿河吧。” 应付一个还不够,又来了一个。 沈暖玉抬眼看去,但见说话的是个与这光鲜亮丽,锦绣珠翠的富贵场所极不合衬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一看着沈暖玉眼圈便忍不住红了,碍于有旁人在场,连忙侧过头,拿帕子掩了去。 “就是女儿河!”高妙回头,笑看向那中年女人,认了认,笑说:“原来是婶母,您快坐。”说着,起来让了自己的座位。 “七姑娘您坐吧。”与公侯家的小姐大方合宜行事相比,沈二夫人显得尤其拘谨,笑着推托,如何也不肯坐。 “您坐吧,母亲叫我。”高妙笑着,很懂人情世故的找理由走开了,一径下了厅。 “姑娘去哪?”她的贴身丫鬟追上来问。 “到下面去走走。”高妙道。 “大热的天,怎么还穿个罗料的袄儿,倒不如咱们家的下人穿的呢!”丫鬟跟着高妙下了厅子,在她身旁低低的笑着谈论沈二夫人的穿着。 “想来是日子过的拮据吧,要不谁不想穿得体体面面的。”高妙侧头,对她的丫鬟道:“别背后讲究别人。” 那丫鬟笑嘻嘻的应是,“那说说姑娘的事儿,听人说,那个韩太太,今儿过来是来给姑娘说亲的。” “给我说亲?”高妙顿步,蹙眉烦躁了起来:“我昨儿才回来,今儿就被她盯上了不成?” 第十一章 是亲姑姑么? 七姑娘高妙走后,敞厅这面。 “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沈二夫人一把握住了沈暖玉的手,红了眼圈,泪珠儿忍不住在眼睛里打转。 是真关心还是虚情假意,一眼就能让人辨别出来。 “手也这样凉,去年冬天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这是怎么了。”沈二夫人压低了声音。 这人是谁,原主的二婶娘么? 沈暖玉便抬眼看了看馨香。 馨香就会意了,将手里拿着的西瓜味的饮子递给沈二夫人,笑说:“二夫人,你喝饮子么?” 沈二夫人用另一支手接了,哪里有心情喝,原封不动放在了桌上,又关慰的问沈暖玉:“生病了么,找没找郎中看看?” 沈暖玉看了看沈二夫人,又看了看四周,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沈二夫人连点了两下头,便岔开话题,强笑着,压低声音说:“这不是么,昨日你大哥和大长公主府里的……你知道的,你二叔就让我过府里来走动走动……婶娘也就是想你,平时这高墙大院的,我们也进不来,正好借着你太婆婆寿辰,当了两件纱衣裳,在四雅斋买了一桶茶叶过来了。”说说话,一股眼泪就流出来了,又慌忙用帕子擦。 沈暖玉这才注意到沈二夫人身上穿的是看起来有些厚的料子的衣裳,原来是把薄纱的衣服当了,买贺礼了。 心里面倒是跟着有些不好受,开口安慰沈二夫人道:“我在这里过得倒好,是前几日偶然染了风寒,人才瘦了些,不过都已经好了,老太太和侯爷也看重我,前日还特意请了个名医为我看病呢,您和二叔别为我忧心。” 沈二夫人连连点头,更咽的已是说不出话来了。 沈暖玉余光看看已经开始有人注意她们两个了,在这高老太太大好的日子,别人都是锦上添花的配着欢声笑语,恭喜祝贺,哪有哭的道理。 沈暖玉便对沈二夫人说:“婶娘,我让禾儿带你去我那换身薄的衣裳好不好,顺便在侯府转转,这会人都在这面呢,那面人一定少,你也散散心,凉快凉快。” 沈二夫人也自知自己失态,只是一见了去年还好端端的侄女,现如今却憔悴消瘦成这个样子,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 “你让禾儿带二婶娘去咱们院里换身衣服,另外包一些银子。”沈暖玉低声吩咐馨香。 沈二夫人也便站了起来。临出厅子之前,才猛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从袖子里拿出个什么,暗暗握了握沈暖玉的手,将那东西递给了她。 待看着两人下了厅,沈暖玉才松了一口气。 沈二夫人递到她手里的是张纸条。 这厅里人来人往,她也不方便打开看,就算打开看了,那上面的字她也不一定认识,便将那纸条收好了,放在衣袖的暗格里面了。 ------- 这面高老太太正和宁远伯府的大太太沈氏,也就是原主的姑姑,周韵锦的母亲笑着聊天。 沈氏绣得一手好刺绣,能按着人的画绣下来,运笔气韵都在的。 这次过来,投高老太太所好,绣了一幅《千里寒山图》。 绣得有多好暂且先不论,就单单是选材,就胜了旁人不知几筹。 选的是名士张竹山的画,绣的扇面。 张竹山是谁,高老太太的生父。其心思计谋如何,可想而知。 “你有心了,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家三姑娘也是锦绣一般的好孩子。” 沈氏听了,满脸满眼都是喜色,笑说道:“您言过了,本来韵儿是要过来给您拜寿的,只这几日病了,才没来。” 高老太太便是关心的问:“怎么病了,可请郎中了?” “请了,烦劳您挂心,要韵儿知道您这样惦记她,怕是病都去了一半呢。”沈氏笑说着,那么不经意的抬了下眼,视线却是落在了旁边坐着的二太太身上。 这时钱妈妈走过来做,给围坐在高老太太身边的几位太太奶奶都行了礼,然后才回禀说:“三太太让奴婢来讨老太太的示下,说是才归拢了下,今儿来的人太多,这厅里摆不下了,这夏日里,不愿让老太太两处里劳动,就在厅里摆几桌,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坐,在荷香榭旁的卷棚里再摆一些,让奶奶和姑娘孩子们坐,问这样安排可好?” 二太太和姑太太也都同意这么个安排法。 只高老太太说:“一处热闹些好,就都摆在下面卷棚里罢,劳动劳动好。”说着挽起沈氏的手,欲站起来,“也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呢,瞧瞧今儿这天气多好。” 沈氏便也忙站起了身,来双手来扶老太太,笑说:“您慢着些。” 众人也忙都跟着起来,下了厅。 老太太走在前头,忽然想起沈暖玉来了,就问:“涵哥儿媳妇呢?” 沈暖玉也忙应了一声,道:“祖母,我在呢。” 一旁的几位太太给让出了些位置,沈暖玉便来到了老太太身旁,老太太笑着,当着沈氏和众人的面,夸沈暖玉道:“不是我自夸,今儿她姑母也在这呢,涵哥儿媳妇忒是个好孩子,夫妻两个恩恩爱爱,没得说的!” 众人在旁都跟着附和,说这是圣上赐婚,哪里有不好的。 沈暖玉陪着笑,余光看到了湖畔新装建起来怕人掉下去的护栏,心想这看起来满是慈祥和善的高老太太定然也不是一位等闲之辈吧,为什么今日让她出席,这会又特意把她叫到人前,当众说她和平西候恩恩爱爱,是在让她不小心坠湖一事传出来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么。 又拿圣上赐婚相压,那些想要散布传播流言说平西侯和原主感情不和睦的人,得在心里掂量掂量了吧 沈氏也陪着笑,好似姑母对侄女关心一般的,直接端量起了沈暖玉,虽是笑着,只眼神里透露着些别的,虽只那么一瞬,却透着那么让人寒栗的阴冷。 既然沈氏端量她,沈暖玉也就端量回去。笑着回视面前这个女人,她的穿衣打扮,和先时那位沈二夫人,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养尊处优,八面玲珑贵夫人的做派,长得和原主有些像,是个标标致致的中年美妇人。 只是,为什么这样打量她呢,沈暖玉不禁有些疑惑,这沈氏是原主的亲姑姑么?既然是姑姑,应该比刚才那位沈二夫人跟自己更近一些才是,这是看这情形,并不是的。 那么那位表姑娘周韵锦呢,真是高老太太形容的是个“平温”的孩子么?原主又真的跟她很好么?原主投湖溺死一事,和她有没有关联? 来日方长,见到周韵锦本人,自然就见分晓。 第十二章 平西侯 当下众人来到了荷花榭旁边的卷棚。 那卷棚目测有八百米操场那么大,沈暖玉目测,摆放四五十桌酒席都是富富有余的。 说是卷棚,其实还是个厅,四周挂着湘妃竹帘子,既透风又遮阳,厅内又置有消暑的冰缸,和外面的烈日炎炎相比,里面另是一番天地。 各人分宾主、辈分、身份坐了各自应该坐的位置。 厅外候着的清一色穿轻纱系红腰带的丫鬟们,一提笼一提笼的往里端茶点果子。 众人还都照旧笑着聊天,没有要开席的意思。 沈暖玉心想这是在等时辰么?到了好时辰再开席? 客人可以归座,高老太太自然也是落座的,只是几位太太却围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着,她们奶奶辈的,更是坐不得的。 因是平西候的娘子,沈暖玉就站在老太太旁边,正是觉得受不住时,感觉身后面有个小手在轻轻的拽她的衣襟。 在这每个人都十分重视自己言行举止,生怕有任何失仪的场合,谁敢对她这位侯爷夫人如此放肆,答案就只有那么一个。 见沈暖玉不理她,高宜娇就从三太太和四太太中间的空隙钻了进来,到高老太太身边,两只手攥住了老太太的手。 “去哪玩了?”老太太低头,见是这么个难缠的小妮子,笑着问。 旁边的贵太太们便也都众星捧月一般的逗高家养的这颗珍珠。 高宜娇谁也不搭理,攥着老太太的手,翘起脚尖要往老太太的耳旁凑,偏生又如何也够不着,急得道:“太奶奶,我跟你说话儿!” “好,好!”高老太太应着,顺着低下头来,笑问:“说什么?” 高宜娇把双手打弧放在高老太太耳畔,不知和高老太太说了什么。 众人也都笑看着这一老一笑。 老太太听完,就回过头来找人。 视线就落在了沈暖玉身上。 “涵哥儿媳妇呀。” 被老太太点名,沈暖玉心里一紧,心想着不会是她惹得高家珍珠不高兴了,她在老太太跟前说了自己什么。 “你领着娇姐儿去玩玩吧。” 听老太太说完后半句话,沈暖玉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又问:“什么时辰了?” 旁边人回:“巳时六刻了。” 高老太太笑了,让身旁站着的太太和奶奶们也都落座。 其实问几点了,是说给沈暖玉听的。午正初皇后娘娘会着太监来赐菜,现在是巳时六刻,也就是告诉沈暖玉两刻钟后,要领高宜娇回来。 只是沈暖玉却是不知道的。 -------- 高宜娇攥着沈暖玉的小拇指,往旁边走。 沈暖玉低头笑问她:“咱们去哪?” 高宜娇抬眼看了看沈暖玉,挑眉问:“你没和我生气?” “生什么气?”沈暖玉带高宜娇往席下走,一路上有许多贵夫人笑着和她招呼。 沈暖玉一一点头回礼。 “气我捉弄你呗。”高宜娇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评价沈暖玉道:“你不是总爱和我生气嘛?” 谁动不动就生气? 沈暖玉便拉着高宜娇的手,在最后一处没人坐的黑漆铺妆花锦缎桌围的八仙桌上坐了下。 高宜娇站在绣墩旁边,想坐上去,却因个头矮小坐不上,就命令起了沈暖玉,“你怎么自己坐上了,抱我上去啊!” 沈暖玉随手拿了块点心往嘴边放,侧脸看着高宜娇,“你叫我什么?” 沈暖玉明明记得第一眼看见这小珍珠时,她喊得可是母亲。本来以为这孩子向着自己和自己好,她这个继母当当也好,只这会来看,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你不是就叫玉儿么!”高宜娇仰着小脸,“你还被我气哭鼻子了呢,我告儿你,你可别惹我!” 连这都知道。原主还被这小娇娇儿给气哭过? 沈暖玉当真对高宜娇刮目相看了,放下手里的糕点,试图抱她坐着绣墩上。 只她也真是高估了原主现下这副身子骨,使了两回力气,没抱起这孩子,倒出了一身的虚汗。 惹得高宜娇幸灾乐祸,咯咯咯直笑,“你到底抱不抱我啊?” 沈暖玉就直起腰来,牵着高宜娇的小手下了卷棚。 外面很热,太阳又足,一出来,高宜娇就眯起了眼睛,把小脸往沈暖玉身后面藏,遮挡阳光。 沈暖玉带着高宜娇往阴凉的地方走,到了一颗老槐树荫下,正好那里置着一个石桌,几个矮绣墩,沈暖玉就俯身,卯足了劲,抱高宜娇坐在那上面。 “你都抱不动我。”高宜娇仰头挑衅。 沈暖玉就松开了手,把她放在地上,对着她耳朵说:“你太沉了,回头减减肥吧。” “减……肥?”高宜娇眼睛里现出了疑惑,小手抓着沈暖玉肩膀处的衣服,“什么是减肥?” 那小手又黏又热的,两个小拇指上还涂了淡粉色的指甲油,沈暖玉哄她说:“先松开,松开我告诉你。” “那你倒告儿我呀!”高宜娇显然不是妥协的主儿。 “看,爷们来了!”这时旁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说了一句。 听的沈暖玉心跟着一惊。 “不是侯爷,是五爷。”又听有一个妇人说。 沈暖玉才跟着这句话放松了些。 “也是一表人物呢!多大年岁了?” “怎么,你还想着让人给你当姑爷啊,二十了,成亲几年了,娶的是永定侯徐老太爷的孙女,那个站在高老太君旁边的就是……花朵一般的人物……” 今早上看着的那个高五爷才二十岁,就已成熟到那般了。 那二十八岁的平西侯得什么样…… 听的沈暖玉心里头又是跟着一紧。 这时身侧传来馨香轻轻的咳嗽提醒声。 沈暖玉回头看去,就看着一双自然垂放在幽幽南山色衣袍上的手,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微微屈指,手背若隐若现暴着青筋。 “侯爷。”馨香已经福身行礼了。 沈暖玉屏息,顺着手臂往上看,才看到肩膀,就听人开口问了,“这是干什么呢?” 醇厚的声音,听这声音应该不像是那种拿着砍刀上阵杀敌大杀大砍性格急爆的人吧。 “爹爹!”高宜娇一回头,惊喜的喊了一声,顺势也就放开抓着沈暖玉衣服的小手,往高凛西怀里扑去了。 沈暖玉忙整了整衣,站起身来,微微垂头,用特意练过的福身姿势给他行礼。 高凛西没说话,只是俯身,单手把往他怀里蹭着的高宜娇抱了起来。 高宜娇就坐在他的手臂上,神气洋洋的仰着小脸,乐得红馥馥的樱桃唇禁不住直抿,下巴轻轻靠在高凛西的肩膀上,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沈暖玉,竟是志得意满,还有点胜利的神气模样。 父女二人往前走去了。 沈暖玉跟在高凛西身后,也一径跟着往前走,禁不住抬眼看了看走在她前面的男人,挺拔如松的背影,目测一八五以上的个头。 第十三章 赐菜 跟在高凛西身后,沈暖玉就知道她和人家的鲜明对比了。 人家高,她矮;人家英武,她孱弱;人家气场强大,坦然自若,她提心吊胆,神经紧绷。 快到卷棚前,见人多了,高凛西就把高宜娇放下来了,要交到沈暖玉手里。 高宜娇不依,仰头撒娇,揪着高凛西袍子不肯松手。 沈暖玉站在旁边观看这对父女。 就见高凛西把脸一沉,高宜娇乖乖的就松开了人家的袍子,一双细白的小手揉搓着,嘟囔着小嘴,眉毛一红,马上就要哭了。 “憋回去。” 沈暖玉就听高凛西对他闺女说憋回去,她在心里查着数,预计下一刻高宜娇就得嚎啕哭出声,然后上卷棚找高老太太告状去。 然而让她大跌眼镜的是,高宜娇竟然乖乖的真憋了回去,低垂着头,可怜兮兮的到她身边来了。 沈暖玉就赶紧走起慈母路线,轻抚了抚高宜娇,俯身牵起了她的手。 从这一刻开始,沈暖玉就知道这男人不能惹,他连自己亲闺女都不惯着,向她这样不“好自为之”的外姓人,要惹了他,还不一定怎样呢。 卷棚里那些女眷往屏风后面躲得躲,藏得藏,见都差不多散干净了,高凛西才上台阶。 “瞧瞧,这一家三口过来了!”高老太太满意的笑着往三人这面看。 高凛西可能是为了配合老太太这句话,等了沈暖玉一步。 直到沈暖玉跟上来,站在他的右边稍稍和他比肩。 在场众人也都捧场,屏息敛气,并不敢直接打量高凛西,自然就把目光放在了她这个虽出身书香门第,但已然败落的侯门三奶奶身上。 眼神里自然有羡慕,有嫉妒,要不是皇上赐婚,原主绝不可能嫁到这里吧。 只是原主嫁入了豪门,就真过的幸福么? “来了,来了!”有管事疾跑来通知。 卷棚里瞬间安静了。 沈暖玉回过神来,但见着从甬路上走来一队人,打头的太监稍显富态,穿大红缂丝蟒袍,手拿拂尘,身边执事皆是青色纱衣,手里皆是提着清一色描金大红剔漆提笼。 早有侯府男人前去迎接,高老太太领高家女眷站成一排,高凛西领高三老爷,四老爷,二,四,五,六,七,八爷等人站一排,站在卷棚首迎接。 各家女眷虽在棚里,也皆是起身垂首,屏息敛容侍立。 算上丫鬟,家人婆子,在场三四百人之多,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打头的太监总管走上前来,先唱和赏菜,高老太太和高凛西领头,行叩拜礼谢皇后娘娘。 走完仪式,那太监高人一等的气势便完全没有了,走到高老太太身边,笑着给老太太祝寿,又给高凛西行礼。 “刘公公客气,请赏光里面用饭吧。”高老太太笑着做足场面。 刘京笑嘻嘻的说:“多谢老太君赏饭了,只宫中还有余事,不便相留。” 高老太太便笑说:“还是以公事为要,唯伏天暑热,公公稍用一盏茶再去不迟。” 刘京却笑说:“还是要向老太君讨一杯寿酒喝的,也让咱家粘粘长命百岁的福气。” 高老太太听了,便点头笑了笑。 这时有丫鬟端来酒盏,到了两杯寿酒。高凛西走上前来,要敬刘京。 刘京忙笑拦住,道了一句:“岂敢。”自己将酒喝了。 然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行礼下了卷棚台阶。 转过身后,又恢复来时那高人一定的模样,微微仰头,用尖细拉长的嗓子吩咐站候在卷棚下面的小太监们,“走吧!” 这时有个婆子走过来,回高老太太说:“赏封都已经发下去了。” 高老太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暖玉站在高老太太身旁,明显能感觉到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天家威仪,果然不容小觑,沈暖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等太监们走后,卷棚里就又恢复了先时的喜气洋洋。 这里女眷们众多,高家男们,给老太太行完礼,便去荷花榭旁边的另一卷棚里陪外面男客去了。 沈暖玉下意识寻找高凛西的身影,只见他打头走在前面,高家五爷高潭在他身边走着,似是向他汇报着什么。他间或点点头。 “坐席了,三嫂!”这时徐氏在旁边笑着,压低声音道:“在家天天看还看不够。” 沈暖玉循着声音看去,原来徐氏也在看远处那两个男人。 她在看原主的丈夫,徐氏在看自己的丈夫了。 老太太坐首席,二太太,三太太等都不敢坐,侍候在老太太旁边。 老太太便特意发话,让太太辈的都坐。 剩下奶奶辈的,站在老太太,和太太们身旁,执著添汤。 按先后次序,二奶奶冯氏和沈暖玉在老太太这一桌侍候。 四奶奶,五奶奶徐氏,六奶奶在太太们这一桌侍候。 老太太这一桌端来的都是皇后娘娘的赐菜。老太太每道菜象征性的用一口,然后摆摆手说散给众人吃。 下席众人便忙行礼,说:“谢皇后娘娘赏,谢老太君赏!” 之后才开始上菜。 是一道一道往上端的,用完了,再上下一道,第一道主菜用大金盘装着,后来便都是银盘。 沈暖玉心想得回是有个二奶奶陪在她旁边,让她能照葫芦画瓢,学着如何布菜。 那菜真是色香味俱全,沈暖玉自来是胃口极好的人。 二奶奶冯氏看上去是很温柔贤淑,不争不抢的一个人,长着两叶自然眉,看样子并没有刻意拿眉笔画眉,是不描而翠,不修却齐的那种,在布菜期间和沈暖玉有商有量,用眼神交流。 “涌哥儿媳妇,涵哥儿媳妇,你们也去用饭吧。”在端下第四道菜,将上第五道菜时,老太太吩咐道。 这出乎沈暖玉意料,她原本还以为要侍候到宴席结束。 在太太们那一席,四,五,六三位奶奶也撤了下来。 有个媳妇笑吟吟的过来。 徐氏便捏着帕子,直了直腰。 只那媳妇看了看二到六,五位奶奶,最后却是在沈暖玉这未来侯府当家女主人面前停了下,问:“奶奶们打算在哪摆饭?” 徐氏脸色就不好了。 沈暖玉暗暗笑看徐氏这前后变化,不过她还有个更大的惊讶。 吃饭的地方还可以自己选么?这就是后吃饭的好处? 有权却不能行权,沈暖玉便笑看向二奶奶冯氏,问:“二嫂说在哪里用好呢?” 第十四章 讽刺 二奶奶冯氏笑了,想了想,没等说话,徐氏先快嘴提议:“要不去荷花榭吧,离这又近,里面又凉快。” 荷花榭…… 沈暖玉往临湖建的小亭子看了看,点头笑说:“也好,二嫂,四弟妹,五弟妹觉得呢?” 冯氏温温一笑,说都好。 四奶奶和六奶奶是堂姐妹,都姓梅,四奶奶叫梅怡涟,六奶奶叫梅怡漪,正好组成一个“涟漪”。 “那就听五嫂的吧。”六奶奶笑着说。 四奶奶为人看着清冷,并没有表态。 “那就荷花榭。”沈暖玉笑着吩咐等候在旁的媳妇。 原主这几个妯娌,还当真是各有千秋。 徐氏可能是张罗事张罗惯了,几人临往荷花榭走时,她还不忘嘱咐几个媳妇:“照顾好老太太,太太们,一会撤了席,过荷花榭来回我。” 见几位奶奶和那几个媳妇听这话都没有异议,是司空见惯的模样,沈暖玉想原主也是容忍这徐氏替她做主管理府上事务的了。她这个后来者,就眯着看看形式再说,先别吱声了。 原来让她们几个奶奶选地方吃饭,实属是体恤,要不然一会卷棚这面先开席的都吃完了,单剩下她们这一桌,是吃还是不吃。 卷棚和荷花榭离得不远,这荷花榭因临水而建,地基很高。进到里面也远比外面看的要宽敞。连桌子,凳子也不需另抬了,就着原来的石桌石凳也很方便。 早有丫鬟先她们一步,铺好了翠绿色的桌围,粘毛凳垫。 几人互让了座,按所嫁丈夫的排序而坐。二奶奶冯氏首席,沈暖玉对席,剩下三位陪席。 “这里头安静!”徐氏一坐下,就做了个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笑问旁边侍候着的媳妇:“由着我们随便点菜吃么?” “五奶奶逗奴婢们了。”那媳妇眼见着几个丫鬟已经提食笼过来了,赔笑着说,然后亲自接过第一个丫鬟提笼里的菜食,稳稳的放在了桌中央。 是一盘炖得极烂,切得极规整,摆盘极好看的红蒸牛肉。 “我像逗你么。”徐氏却把脸一沉,对那媳妇道:“三奶奶大病初愈,吃不得油腻辛辣食物,你是办惯了事儿的老人了,我以为你早想到前头了。” 说着,把染的红红的指甲翘起,欣赏了起来,慢条斯理的说:“我看你这差事是不想干了。” 站在旁边的媳妇一听,额头上一股汗珠就滚下来了,忙跪下来告罪。 这明明就是故意找茬。 因的刚才这媳妇到她跟前询问在哪摆饭了? 徐氏马上就整这一出,是城府不够,还是干脆就不把原主放在眼里? 从徐氏在人前的表现看,不像个城府不够的人。 那就是后者了……当着她的面教训这媳妇,是在敲打那媳妇:你当三奶奶是个有权的,我和她同站在一起,你询问她在哪摆饭去了,现如今我当着她的面训你,你看她敢不敢为你出头。 以原主的性格,和在府中的处境,会为这媳妇解围,能为这媳妇解围么? 在场几位奶奶的态度,也就更有意思了。 二奶奶眉心微皱,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媳妇,有些犹豫。 四奶奶对这事,根本就置若罔闻,侧头欣赏着湖上风景。 长相甜美的六奶奶小梅氏明显就和徐氏是一个队里的,看向沈暖玉笑说:“这夏日里头,天儿热,三嫂又是大病刚好,还是不要吃得太腻了。” 徐氏摆了摆手,“罢了,今儿老太太好日子,三嫂也不会跟你这奴才一般见识的,你起来吧,下三个月的月银没了,你自己记着点,别等下个月巴巴的再来我这领……” “这牛肉煨得极入味。”沈暖玉却是拿起纯银的筷子,品尝一口了,然后笑着建议:“二嫂,弟妹们也都尝尝。” 在沈暖玉身后站着的馨香,便马上和沈暖玉一心,拿起旁边的备用筷子,分别为几位奶奶各夹了一片牛肉。 二奶奶冯氏慢条斯理的品尝了一口,点头说:“这牛肉炖的真是极烂,听说今儿请的是美膳堂的庖厨,果然名不虚传。” 徐氏不可思议的看向沈暖玉。 沈暖玉也转头回视她,“五弟妹不尝尝么?”又看向大小梅氏,笑着建议说:“你们也尝尝。” 四奶奶大梅氏赏光了,小梅氏余光看见她堂姐吃了,她也就把碟子里的肉吃了,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也很一般么。” 沈暖玉笑笑当没听见,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媳妇道:“快起来,原是五奶奶她心里记挂着着我,才说了这样的重话,你接着上菜吧。” 那媳妇抬眼看着沈暖玉,满脸满心的感谢,只眼里还隐隐的担忧。 是为徐氏那一句扣三个月的工资么。 丫鬟上菜的间隙,沈暖玉就和桌上几人笑说道:“前日那个王太医,为我诊脉的时候,还特别说了一嘴,让多吃些瘦肉,说是这瘦肉里有一种精华,每天适当吃一些,延年益寿不说,还能减少生病。” 二奶奶笑说:“原来有这样个说法。” 四,五,六三位奶奶都不接话。 不说话没关系,点在头上还不说么。 “五弟妹,”沈暖玉便笑着看向徐氏,“倒有件事想求你。” “从来都是我求三嫂,三嫂还有事求我呐。”徐氏也笑起来,笑容有点假,语气有点薄。 既然不愿意让人求,那就改成命令。 “今日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不是说还抄了一万张《阴鸷文》散出去了么,府里做错了事的,也都是宽容。”沈暖玉笑着,像同徐氏关系多好一般似的,半开玩笑:“才那媳妇下三个月的月银,五弟妹可不许给扣了,要不然我可去老太太那告状了。” 那媳妇正欠身在桌旁边摆盘,听完沈暖玉这话,垂首屏息,等听徐氏的下话。 六奶奶小梅氏低头喝饮子,喝呛了,咳嗽了一声。 四奶奶大梅氏面色如常的品尝美食。 二奶奶抬眼,不知是在看徐氏旁边那道菜,还是在看徐氏这个人。 饭桌上静了那么一弹指间,徐氏却是笑了起来,“那我可是怕了,反正这月银是公中出,又不是我出,我乐得给别人放钱呢。” 沈暖玉也笑了,夹了一口凉拌海胆给徐氏,“一句玩笑话,亏得弟妹心胸似海,要是小气的,把这玩笑话当真了,咱们这妯娌以后没法处了。” 徐氏也回礼,夹了一筷子银耳,放在沈暖玉碟子旁,笑说道:“三嫂也吃。” 就在气氛缓和间,徐氏又给众人讲了个笑话:“这吃的干巴巴的,没趣儿,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说是这银耳和燕窝自来相像,有一天,在个侯府里,老太太吩咐下去要喝燕窝粥,庖厨领命便做,只等在灶台里添上柴了,那庖厨才想起来那天的燕窝没有了,急得没法,老太太又急等着要吃,最后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用那泡好的银耳充了燕窝,煮的烂烂的,又加了冰糖,看上去和燕窝粥倒是像,就斗胆给老太太端上去了,老太太用了半碗,没说什么。那庖厨就以为老太太没尝出来,借此得了个盈利的法子,偷偷的把那银耳换成了燕窝,第二日阖府里的人都吃了,都没说什么。庖厨的胆子就越来越大,只等到第十日的时候,侯府掌家的爷们儿怒了,连汤带碗扬到庖厨的脸上,骂那庖厨:吃惯了燕窝粥,偶尔吃吃这银耳粥,也倒新鲜,只这银耳终是下品,盛在金碗里配上冰糖,它就是燕窝了!” 第十五章 好一位姑母 这笑话讲的可是不委婉。 要是原主听到,一定被戳到痛处了吧。 人往往这样,越是缺失什么,便越在意别人的评价。 “五弟妹这笑话讲得有趣。”沈暖玉笑起来,问徐氏:“是在哪里听到的呢?或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呢?” “这还用听用看么。”徐氏笑得更加得意,“在府里就随处可见呢。” 二奶奶听了屏息,四奶奶无动于衷,六奶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沈暖玉余光打量了一圈,低头喝了口汤。 没必要非占口头上的便宜。 吃吧,这一桌子好菜呢,原主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连个五岁的孩子都抱不动,得挑好吃的多补一补。 徐氏见沈暖玉认怂,低头吃饭不话说了,就扬了扬头,也开始吃饭了。 旁边的媳妇松了一口气,摆完饭,给几位奶奶行了礼,退到下面侍候去了。 一刻钟后,又有个媳妇来回:“散席了,老太太领着众人去海兰楼听戏去了。” 几位奶奶一听,象征性的用了一两口,都忙着撂筷了。 漱了口,收拾停当,五人也奔海兰楼去了。 那是个三面盖楼,中间是戏台,四周有硕大槐树阴阴好景宜人之地。 沈暖玉就把它理解成古代版的私人影房放映室,请的是京城重量级名角。 这里是专供女眷看戏的,前院另搭有戏台,高凛西,高五爷等人领着男客在那里。 海兰楼这面,老太太坐在正中央,重要的人围坐两旁,然后依次散开,人客之多,面向戏台的三面二层楼,几乎都坐满了。 戏单子捧上来,老太太和二太太先后点了,之后轮到三太太,三太太推托了一回,笑着让沈暖玉点。 沈暖玉就笑看向老太太,讨她的示下。 老太太笑说:“涵哥儿媳妇点吧,点出好的,大伙儿听听。” 沈暖玉就按事先记住的,点了一出。 台上唱的应该是昆曲,戏词是十分典雅考究。 沈暖玉坐在那里,就是看个热闹。别人都笑她就跟着笑,别人看的认真,她就低头拿点心小食吃。 不知道这会高宜娇跑哪去了,沈暖玉余光寻了好久,都没找着这小妮子。 之后三太太,徐氏,等人又都点了戏。 余光没找到高宜娇,倒是看到了原主的婶娘沈二夫人。 没有相与的人,正一个人孤单单的坐在偏侧。沈暖玉便趁身旁老太太看的兴起,趁机请示说:“玉儿过那边找找娇姐儿去。” 老太太点头,应允了。 沈暖玉就行了退礼,带着馨香终于离开了众人视线。 才要往沈二夫人那里走,却是被另一个人叫住了。 “玉儿,你过来,借一步说话。” 沈暖玉回过头来,但见是周韵锦的母亲,原主的姑姑沈氏。 想找她单独谈一谈么,沈暖玉心说正好不过呢。 那沈氏便伸出手要来握沈暖玉的胳膊。 沈暖玉笑着和她寒暄:“姑母近来可好?” 沈氏沉着脸,也不应,拽着她胳膊径直往背人的地方走。 沈暖玉也就收了笑,任由沈氏拽着她往前走。 直走到一个夹道,沈氏支开馨香说:“我与你奶奶有几句要紧的话说,你去左边看着些人。” 馨香听着,就看向沈暖玉。 沈暖玉点了点头,“你去吧。” 虽说看这沈氏来势汹汹,很是不善,可沈暖玉就不信在这侯府,沈氏还能把她怎么样了。 等馨香一走,沈氏脸色就更沉了一分,“你怎能如此自私自利!” 一副想发火又顾念着自己涵养的做作模样,看着让人十分不舒服。 沈暖玉顺着这话,淡淡的接:“我怎么自私自利了,姑母说明白。” “你!”这语气更是激怒了沈氏,沈氏一手死死的攥住了沈暖玉的胳膊,压制声音,不让自己喊出来:“锦儿这一辈子都让你给毁了,你分别就是故意的!” 沈暖玉试图甩开沈氏的手,只她捏的实在是太使劲了,“我如何故意了?姑母说明白了?” “都事到如今了,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么,我告诉你,锦儿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么,就锦儿真给高七爷做妾,你脸上就有光了么?!” 沈暖玉彻底听不明白了。 沈氏还在穷追不止,“要说你的命还真大,你怎么不溺死在水里呢!” 沈暖玉听了,不禁重新审视了一遍沈氏,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要不要告诉沈氏,你亲侄女当真溺死了。 “玉儿,你感觉好些了么?”突然,沈氏话锋一转,攥着她胳膊的手也松开了,变了一副嘴脸,笑起来,满是关心的询问:“头还晕不晕了?” “三嫂怎么了?”身后面高妙问。 这应变能力,这演技,沈暖玉当真佩服上沈氏了。转而也笑起来,扶了扶额头,“才有一些头晕,这会已经好了。” 高妙看了看两人,没再往下问,只是笑着提醒沈暖玉说:“祖母找三嫂呢,三哥也在,三嫂快过去吧。” 老太太找她,高寒冷也在? 听的沈暖玉心里一紧。 沈氏这时找托辞去净房了。 沈暖玉同高妙道了谢,就要回去了。 “三嫂等一等。”高妙见沈暖玉脸上现着一些担忧,就笑着提醒说:“是难得的好事呢,三嫂的胭脂要没了,要不要补一下。” 古代的胭脂,是现代的口红加腮红。 “也好呢,七妹妹带了么?”补一下也好,她的唇是苍白没什么血色的。 高妙便叫跟着她的丫鬟:“快把胭脂盒子拿出来。” 闺阁里的小姐们都有自己做胭脂膏子的雅趣。 那偏枚粉色带着淡淡香味的胭脂装在一个精致的银盒子里,借着菱形小镜,沈暖玉补了补妆。 再次和高妙道了谢,原主这位小姑子,人还不错,初步判断,是个可交的人。 往回走时,馨香担忧的问:“姑太太没对奶奶怎样吧? 沈暖玉隔着衣袖,感觉先时沈氏掐过的地方火燎燎的疼,想来红是一定的了,笑着安慰馨香,“没怎样。” 同时她倒为接下来的事担忧,老太太和高寒冷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呢? 思来,不禁加快了脚步。 第十六章 模范夫妻 等回到海兰楼时,就果然看见了很是高兴的老太太和原主的丈夫高寒冷。 那韩太太站在高老太太旁边,一见着了沈暖玉,竟是给行了个礼。 古代应该是十分注重身份辈分的。 沈暖玉回想,按早上给她梳头的媳妇的话来说,这头顶上的金丝?髻可不是谁想戴就能戴的。 虽然从高宜娇嘴里出来一句“你是韩老歪的媳妇”,可这韩太太在齐国里的社会地位应该不能低了,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她给自己行什么礼呢? 沈暖玉就忙来扶韩太太,“您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们小辈了。” “三奶奶,这礼你受得。”韩太太笑说。 沈暖玉心说:为什么? 便略是疑惑的看了看韩太太,又看了看旁侧的高老太太。 老太太便拉了拉沈暖玉的手,看向韩太太笑说:“你快别卖关子了,看吓着涵哥儿媳妇。” 韩太太便笑着应了一声,步入正题的说:“侯爷和三奶奶这一对璧人,是圣上下旨赐的婚,是金婚呢,这谁不知道。” 金婚……不要乱用词,成亲五十年才是金婚。 沈暖玉先还腹语,可听完韩太太的下话,脸色是真变了。 “家中小儿今年十一月也要完婚了,我想着沾一沾侯爷和三奶奶和和美美的喜气,求他们二人同写一副贴儿,挂在家里,就是那屋子的修行造化了,只也不知道侯爷和三奶奶肯不肯赏我这个面子?” “这有什么难的,我替你做主了。”高老太太独揽大权,笑着敲定了。 很有些和韩太太一唱一和的成分。 这一句话敲定,沈暖玉可是淡定不得了。 她会写什么,她连如何正确握毛笔都不会,眼看着里里外外几层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擎等着出丑么。 “祖母,”沈暖玉只能硬着头皮求老太太收回成命,“我怕是写不好……” “涵哥儿媳妇不要自谦!”高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让她写了。 就连侍候在沈暖玉旁侧一向谨小慎微的馨香,这会都微微扬起了头。 想来是这些人都对原主的字极其有信心吧。 想想今日要在这齐国权贵圈里出了丑,往后就真别在京城混了。 怎么办!怎么办! 高老太太为什么非执着要给原主和平西侯安排这么一出写字帖的戏码? 再一次证明他们夫妻二人恩恩爱爱,和和美美? 尊容一体,沈暖玉就用余光打量上了站在她旁边的高寒冷。 这高寒冷果真沉稳内敛,是喜是怒根本不形于色。不过从他自始至终都没搭理过原主来看,两人这模范夫妻,也是有快走到头的征兆了吧。 转念之间,已经有人抬来了桌案纸笔。 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悉心的将宣纸铺平了,又拿镇尺一寸一寸的抚平气泡,砚台摆在旁侧,墨是研好了的。 旁边有人替两人笑问韩太太:“写个什么字好呢?” 韩太太笑说:“随侯爷和三奶奶赐字。” 沈暖玉听了,便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微微侧过身来,温声看着高凛西道:“既然是放在新人房间,不如写‘锦绣团圆’四个字?” 高凛西神色复杂的侧头看着她。 众人听了,都附和着说好。 沈暖玉也强笑着,因两人站得最近,她仿若都感觉到了高寒冷看她时的不耐与连压都要压不下去了的厌恶。 有句俗语叫: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沈暖玉不怪高寒冷如此看她,实在她自己做得……暗处里,她已经厚颜无耻的用冰冷又汗湿的左手握住了他的大手,因她榴红色对襟衫袖挡着,旁人倒发现不得。 沈暖玉换位思考,要自己是个古代男人,要她自小接受的是传统士大夫的教育模式,八成也得厌恶这么个不知廉耻,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摸他手的女人。 左不过原主已是惹怒了他的,再招来他一次厌烦,与在人前出丑,两权相较取其轻。 这时又过来两个丫鬟,朝左侧站着的高凛西,和右侧站着的沈暖玉行了礼,双手奉上笔杆镶套着上等羊脂玉的毛笔。 高凛西紧着眉头,看了看沈暖玉。 沈暖玉就也识相的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见高凛西接了那笔,沈暖玉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抬笔,蘸饱墨汁,高凛西用那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笔走游龙,连写了两个恢弘的大字。落在宣纸正中央,根本没给沈暖玉留下笔的地方。 沈暖玉心道了一句多谢,即使这帮助里可能一半是出于不耐烦,一半为了高家的面子。 见他写了“笃行”两个字,旁人由衷赞叹字写的好之后,再看了看握着笔的沈暖玉,氛围一度有些尴尬。 韩太太笑着原场面:“侯爷这字太有恢弘之气了,三奶奶的字秀气,两个人怎可在一张纸上写呢,原是我出了个馊主意。” 高老太太看向高凛西,脸上有隐怒。 沈暖玉暗暗松了口气,欲将手里拿着的毛笔——烫手山芋放下了。 “笃行之后必有慎思啊。”这时有一个男声吩咐旁边站着的丫鬟:“还不为三奶奶铺纸,我替韩婶子向三嫂再讨一张贴儿。” 韩太太也反应过来,忙笑着说:“既是这样,我又多得了一张帖儿,岂有不承谢七爷的。” 七爷?沈暖玉心里当真被气冒烟了,即使知道这人可能是出于好意替自己解围。 要不是站在高凛西身旁,位于众人瞩目之处,她倒真想回头狠狠瞪一眼这七爷。 站在案旁的两个穿青褶子,系粉绸腰带的丫鬟听了忙应声,然后小心翼翼的双手托着,将高凛西所写的字放下了大红洋漆托盘上。 另又铺了一张纸,拿镇尺抚平,道了一句:“三奶奶请。”退后到了一旁。 被架在这里了。这和当年上学的时候,被老师点到头上,到讲台上回答问题还不一样。挂在讲台上,顶多是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下课铃一响,这事就都被忘的差不多了。 可是现如今…… 沈暖玉只能是硬着头皮抬起了胳膊,然后抬笔去蘸端砚里带着淡淡松香的墨汁。 就在那墨汁渐渐脱离上好的狼毫毛将落回砚台盘时,沈暖玉反倒是舒了一口气。 逼到绝境是无畏。 已然如此,除了破罐子破摔,还能后悔她在现代的时候为什么不未雨绸缪练练毛笔字么。 “慎思”的“慎”繁体怎么写了来着…… 沈暖玉打定主意,写什么繁体字,她就按简体的写法,没准能蒙混过关呢。 抬笔,手都没出息的微颤了起来。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大脑会跟着飞快运转么? 沈暖玉在落笔的时候,脑袋里竟是忆起了家里挂着的那张现代工艺复印品,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 快和慎偏旁部首一样,那岂不是简繁一体。 连写个特立独行简体字的机会都给她抹杀了么。 一笔落在宣纸上,沈暖玉就知道字被她写毁了。 第十七章 温情 沈暖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写完那两个字的,额上现了虚汗。 只放下笔良久,在回到老太太身边落座时,手背那干燥灼热的温度,鼻端那淡淡的木质香还在。 高凛西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着她的手,写成了“慎思”两个字,并向众人解释,“她才病愈,见谅。” 向来惜字如金的平西侯,竟悉心为沈氏解释当众出丑的原因。 这不可谓不震撼人心,甚是于是那些躲在屏风后面,尚未出阁的各家闺秀,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看。 高老太太的目的达成了。 平西侯和侯夫人沈氏,当真是伉俪情深的一对,这消息马上就会在京都传遍。 旁桌徐氏和小梅氏挨坐着,小梅氏不禁说:“真想不到,侯爷竟然会握着三嫂的手写字。”刻意加重了“握着”两个字。 徐氏一侧唇角微微上扬,鼻子出气,想了半天,侧头低声对六奶奶小梅氏笑说:“侯爷都一个月没去她屋了,这么一着,怕是有人要几天不能洗手了呢。”突然余光看见了孤零零坐着的沈二夫人,朝小梅氏摆了摆手。 小梅氏放下手里的银杯,微微凑过头来。 但听徐氏又说:“你猜她婶娘今日参宴送的是什么?” “什么?”小梅氏意会这个“她”指的是谁。 “一筒子茶叶。”徐氏觉得好不可笑。 小梅氏抿唇微微一笑,“小金团么?” 徐氏扑哧一声,“有用筒子装的小金团么?” 旁边有刻意巴结的人,听了这话,凑上前来赔笑问:“五奶奶喜欢喝小金团么,紫云轩的普洱也是极好的……” 徐氏望了望那人,如没听见一般,抄起金丝罗扇扇风,朝拿戏单子的人招手,“过来,我们也点一折戏听。” 之后便果然唱起了徐氏点的戏。 喧闹声中,老太太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沈暖玉,神色复杂。 沈暖玉也知道,要不是高寒冷为她解围,她就真成笑话了。离的远的人瞧不见,离的近的人,谁瞅不见她握笔的时候,那笔柄都微微颤。 有人硬着头皮夸“慎思”两个字写的好,力透纸背。 能不力透纸背么,第一笔停留在宣纸上差不多有半分钟,要不是宣纸质量好,怕是都被墨汁润破了吧。 心里叹了口气。本来预计着今日好好表现呢,现在看来…… “沈二夫人呢?”老太太就突然想起来了,叫人道:“今日人客多,倒是把她忘了,快去请过来。” 身边侍候的钱妈妈听了,就应声着人找了起来。几百来号人,衣服的颜色又都差不多,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找。 钱妈妈办老了事的人,别的媳妇左右探头逡巡,她倒不同于众,不动声色暗暗观察沈暖玉往哪看,果然就顺着视线在西楼那边找到了人。 沈二夫人被请来后,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赐坐,吩咐人另上了茶点。寒暄了几句。 沈二夫人是个说话直的人,平时很少交际,从小在朴实之家长大,没受过官宦世家为人处事交际的训练,说出来的话,就让许多自诩人精一般的圆滑之人听着刺耳朵。 沈二夫人由衷说道:“今日一见侯爷如此珍重侄女,我和他二叔也就放心了。” 高老太太点了点头,倒是乐得听这样的实话,本家婶子都如是说了,想来旁人更是没有说的了。 又闲聊了几句,老太太这才有劳累要回安怡居的打算了,笑着对二太太和三太太说:“你们陪着沈夫人说话,务必要留她吃完饭再回去,要招待不周,让我知道我可不依。” 众人听老太太说劳累要回去,都起来相送。 钱妈妈扶着老太太,韩太太陪在老太太旁边,后面跟着一众丫鬟媳妇,上了两人抬小藤椅,往安怡居方向去了。 老太太走后,就陆陆续续开始散人了。 也有不走的,等着唱完戏之后用晚宴。 送走了几位国公夫人,候夫人,二太太也回去了。然后沈暖玉就见原主的姑姑沈氏,陪在三太太身旁,也一起走了。 剩下不太重要的人由四太太,五太太,徐氏等人招待答对。 徐氏热情很高,迎来送往,一应安排做的有条不紊,除了性格张扬一些,当真是个管家的好手。 沈暖玉看在眼里。 主要人物基本都走了,沈暖玉才有空闲和沈二夫人坐下来说话。 馨香给两人各端来一杯茶,沈二夫人握着沈暖玉的手,又叙了几句寒温。 “……侯爷对你还是好的,那字条,”沈二夫人压低声音说,有些后悔,“真不知道该不该告知你。” 沈二夫人不说,沈暖玉险些忘了字条的事。经这么一提醒,沈暖玉倒更想知道字条上写的是什么了。 “你又给我拿钱,书画局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你二叔每个月的俸禄也够一家人吃用了,倒是你,这里头的人情流水,哪里不需要用钱,你每月还要给堂儿二两银子买纸卖书,家里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一句“家里”说的沈暖玉心里竟然暖暖的。在现代时,父母离异后,各自组建了家庭,她成为那个多出来的人,外婆过世后,她和孤儿无益。 现如今到了这里,虽然处境艰难,但却有了真正关心她的人。 “我不在这里吃晚饭了,家里头就彩风一个丫鬟忙前忙后的,另外还有两双鞋要做,今儿赶赶,明儿就收工了。” 听沈二夫人的描述,沈暖玉倒觉得那家里该是很温馨的。只是听馨香说,原主的父亲不是已经被追封为太子少师了么,为什么沈家过得还如此拮据? 这倒也难怪今日吃中午饭,徐氏讲那样的笑话讽刺人了。 便点点头,笑对沈二夫人说:“那也好,婶娘也是看到了的,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以后会过的更好,你们别惦记我。” 也不过是噎泪装欢,沈二夫人轻拍拍沈暖玉肩头,“瞧瞧,比在家时瘦了多少,你二叔总说,粗茶淡饭养人,以前我还不信,谁不想大富大贵,锦衣玉食的,现如今你嫁进这样的人家……”轻轻叹了口气,转了话,“婶娘该去了,用和太太们再打一声招呼么?” “不用了,”沈暖玉也看出了沈二夫人不善交际,便笑说,“一会我和她们说一声就好了,婶娘回去,替我带二叔,和大哥哥好。” “这孩子,你大哥哥回常州老家了,今年不是乡试年,这都给忘了?”沈二夫人笑说嗔怪。 沈暖玉自知她又说错话了,默认的笑了笑。 听说不用再和太太们打招呼了,沈二夫人松了一口气,临走前,又细端详端详这个侄女,不知为何,总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十八章 为难 沈暖玉让禾儿送送沈二夫人。 沈二夫人一步三回头,又嘱咐了沈暖玉几句保养身子的话才走。 现在基本上剩的就是杂事了。如果有人顾念着她身体不好,发话让回去休息,沈暖玉就可以一走了之。 只是平西侯府可能没那样一个顾念她身体不好的人。 不过沈暖玉也会偷懒,这会找个地方坐着喝茶吃点心。 然后徐氏不知道打哪过来了,一见了她,便笑说:“三嫂倒会忙中找闲的呀,这会儿可让我逮了个正着!” 沈暖玉让馨香给徐氏倒茶。 徐氏便顺势坐在椅子上,摆摆手招呼个媳妇,“平泉媳妇,你过来。” 李平泉家的正看着人收卷棚里的金银器皿呢,听徐氏叫她,忙走了过来,笑说:“五奶奶您叫我。” 这会大致是下午五点,暑热已经散了一些,只徐氏手里还拿着她那把金纱罗扇扇着,布置道:“一会那边还要开席,我分不过来身,正好三奶奶在这呢,你收完了杯碟银盏,一总和三奶奶兑数,岔了或漏了一件,这会报这会了,你和三奶奶都兑明白了,过了今儿,就三奶奶告诉老太太去,我也把眼儿一耷,不认了!让她自己拿银子补去!” 还在和她找中午的岔。 这徐氏倒真是个记长仇的人,中午让她一回都不行。 “三嫂,要平时我怎敢麻烦你的,只今儿不是赶上老太太过寿么,府里太忙,我也分身乏术了,这事就拜托给你了。”徐氏笑着说。 倒还懂得软硬兼施。 馨香眼带担忧的看了看沈暖玉。 只是都如此说了,话都说到家了,她还怎么拒绝。 一时徐氏拿起茶碗连喝了半碗茶,站起身来风风火火的去了。也不给沈暖玉拒绝的机会。 那李平泉家的站在旁边,笑着给沈暖玉行了礼,说:“奴婢干活去了,奶奶且歇着,等一会奴婢归拢好了,过来和奶奶兑数。” 话说的也十分客气了。 沈暖玉点了点头,笑说:“那你去吧。”还想再说几句,只是也不知原主以前和没和这媳妇打过交道。 沈暖玉想:还是先和馨香了解了解情况,再决定如何说话吧。 李平泉家的应声往卷棚里去了。 趁这会没人,沈暖玉低声询问馨香平泉媳妇是谁,原主以前和她打过交道么。 馨香说:“她是外头银库房大总管李平泉的媳妇,在里面专管金银器皿房的事,奶奶去年过年的时候还协助三太太管家时,三太太就让奶奶料理金银器皿房的事,在元宵节那天,弄没了两个银杯,下面的媳妇查错了,李平泉家的那天也疏忽没再细查,只说够数,当时杂事多,又有几波人催奶奶,奶奶也就点头让把东西入库了。” “可是第二天不知怎么,又翻出说不够数了,都闹到三太太、老太太那里了。原本的规矩是,不够数自己赔补,只后来老太太说奶奶第一次料理这事,疏忽也是有的,就自掏腰包抵了那两个银杯钱,李平泉家的因疏忽扣了一个月的月银,因老太太出面,别人都不敢再提这事了。” 沈暖玉点了点头,难怪徐氏让她管这事呢,原来里面有前情。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左右,李平泉家的领着十来个媳妇过来了,将册本递给沈暖玉,那几个媳妇一个一个报数。 这个说她收了金盘子多少,那个说收了银盘子多少,金杯几何,银盏几何,荷叶式碟子多少,梅花式碟子多少,海棠式碟子多少,金银酒壶几个……别说是原主,就她学过珠心算的人都听的一团浆糊。 这故意整人呢吧。 几个媳妇报完数目后就都垂首站着,李平泉家的走上前笑说:“奶奶看看可对?前面马上开宴了,厨房那边来人催了两遍了,说是让开库取碟子碗,您要对完了,奴婢就过去了。” 又开始催上了。 沈暖玉轻轻放下茶杯,看向李平泉家的笑说:“这次得对准了,要再出什么差错,就不是老太太替赔补的道理了。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不比李姐姐你长久管事的人老道,又懒怠动脑筋,许多事情糊里糊涂,所以还得请李姐姐提携我。” 李平泉家的笑说:“奶奶太抬爱了,奶奶知书识字,比我们下头人的脑袋强十倍百倍呢。” 听李平泉家的这铁板一块的语气,是没有为己所用的可能了。 沈暖玉便笑了笑,问:“这杯碟盘壶的数目,都数完了?确认报的就是这些数了?” 李平泉家的见沈暖玉不慌不忙,倒还有点不适应,转身先问一遍那些媳妇,“可都查准了,没有错处了?” 众人都说查准了。 沈暖玉点了点头,看向李平泉家的说:“这项数太杂,数目太繁,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厨房那边找李姐姐开库房,李姐姐就先去吧,别耽误了那边开宴。一会让这些媳妇再报一遍,我拿纸笔一一的记上,等那面开席了,咱们再细细的兑。” 既然如此,那就以退为进,所有人都跟着加班吧。 李平泉家的不禁看了沈暖玉一眼。 沈暖玉抓住这一个眼神,温温的笑问:“不妥当么?我才入府不久,又不比五奶**脑灵光,许多事情糊里糊涂,或有做的不妥之处,你还得提点提点我,要不然出了岔子,我脸面上过不去,李姐姐这样管惯了事务的老人,脸上怕也不好过,李姐姐说是不是?” 李平泉家的笑了,“奶奶说的极是,就按奶奶的吩咐,那奴婢先过那边去了。”说着,行了礼,去了。 沈暖玉就让馨香找来纸笔,按几个媳妇报的数目,一条一条的记在纸上,谁负责查点什么,把名字也都记在后面。 东西之繁杂,馨香居然记了两页纸没记下。 沈暖玉看了看在她旁边站着的十来个媳妇说:“那就等平泉媳妇回来,再细细的兑一遍,就劳烦你们先等一会吧。” 众人都应声,道:“不敢。” --------- 徐氏这面,因剩下的都是些混吃混喝的堂客,摆了能有十来桌,根本用不上金银器皿。 二奶奶冯氏推说要照顾孩子回去了。 四奶奶大梅氏被四爷高洋遣人叫回去了。 剩下徐氏和小梅氏坐在厅里磕着瓜子,李平泉家的在旁服侍。 一盏茶喝完,小梅氏禁不住对李平泉家的道:“看看外面席上用不用加菜,不用加菜你就回卷棚那面,别人让等急了,到时候真吹起了什么枕头风,就不好了。” 李平泉家的也觉得心里没底,笑着应了,想借着这台阶就下。 徐氏却满不在意的一笑:“妹妹当侯爷是你家六爷呢,沈氏要但凡有吹枕头风的本事,咱们都该撂下手里的事务,回自己的院里浇花养鱼该干嘛干嘛了。” 说的小梅氏甜美的脸上倒是红了。 第十九章 荷香 沈暖玉在椅子上喝茶吃点心坐等着。 那十来个媳妇站等着。 等了能有二十分钟,眼见着库房那边收屏风的人走了,收桌围的人走了,收香炉的人也走了,就连最后收桌椅的人都走了。 然后这面就明显有人站不住了。 沈暖玉吩咐馨香和禾儿:“给每人倒一杯茶喝喝。” 众人接了茶,道了谢,沈暖玉就笑着解释,温和没有脾气的说:“你们也都体谅,我是不经常管事的人,平泉媳妇不回来,这些金银器皿入不了库,我也不好放你们走,你们要站累了,就到那面坐一会吧,不用立规矩。” 众人道了谢,有两个胆大的,就先开始带头窃窃私语了起来:“这平泉媳妇不是明摆了欺负三奶奶么,三奶奶人好心善……” 馨香和禾儿听了这些话,也都跟着愤愤不平了起来。 两人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的看向沈暖玉。 沈暖玉置若罔闻,笑着悠闲吃点心,并安抚两人:“站一天了,这会没人,你俩也找个地方坐。” 这时离老远过来个婆子,众位管事媳妇待看清是老太太身边的钱妈妈后,都放下了茶杯,站得齐齐的。 钱妈妈先还没细看,只是站着问话,“都什么时辰了,这金银器怎么还不收起来,抓紧都收了,”又向北张望,“奶奶们呢?” “钱妈妈,您怎么过来了。”这时沈暖玉站了起来,笑着和钱妈妈打招呼。 钱妈妈顺着声音一看,见是沈暖玉,倒怔了一下,随即走到了前头,笑问:“奶奶怎么在这里?” 沈暖玉就看了看一众的管事媳妇,笑说:“那头正开宴,五弟妹忙不过来,让我帮看着这些金银器具入库,妈妈怎么过来了?” 钱妈妈抬眼看了看沈暖玉,笑着说:“老太太让奴婢过来传话,说是今日大家都劳动,晚饭不必到安怡居立规矩了,等这面散了席,就各自回家歇着吧。” 沈暖玉点了点头,笑说:“祖母太宽待我们了。” 钱妈妈也笑着劝:“奶奶大病初愈,可不要劳累着了,五奶奶她们在前头呢吧,我过去了。” 等钱妈妈头脚走,平泉媳妇后脚就回来了。 做出一副疾走的样子,到了沈暖玉身边,还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说话气喘吁吁:“奶奶担待,奴婢怕奶奶久等,一忙完就急赶回来了。” 沈暖玉点了点头,“我倒没什么,只是可怜这些媳妇们,干巴巴的站等着了。” 李平泉家的听这话就有些挂不住脸,开口要说什么,沈暖玉打断她道:“那就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对单目吧。” 沈暖玉看了看置在案上的金银器皿册本,又看了看禾儿。 禾儿就会意的将册本拿了起来,递给李平泉媳妇,“你和管事们对吧,我们奶奶在旁边听着。” 李平泉家的看了看禾儿,忍住没说什么,闷声将册本接到了手里。 沈暖玉事先提醒她:“她们每人的数目馨香都记上了,李姐姐这会拿着册本和众人对对数,要对的话,就把东西入库,不对的话,查点原因,周全起见,这底子我留着,你对账吧。”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沈暖玉想,这几页纸让她连字都认不全的人对,得对到后半夜去。只是这平泉媳妇,她掌管金银库的,里面有什么要不做到心里有数,能熬到主管的位置么。 李平泉家的没想到沈暖玉想出这么一招,应了声,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和手底下的媳妇们置起了气。 “几个,梅花碟就八个?剩下那个被你吃了,赶紧回去给我重点去……” 本来这帮媳妇心里就有气,再被李平泉媳妇劈头盖脸这么一骂,甩袖子的甩袖子,筋鼻子的筋鼻子,都气囊囊的和李平泉家的置气,但又都敢怒不敢言。 沈暖玉在旁边作壁上观。馨香和禾儿脸上也一改郁色。 喝茶喝多了,沈暖玉带馨香和禾儿去净手。 走在路上,见两旁没人,禾儿禁不住道:“奶奶这主意想的真好,让她们为难奶奶,这回让她们窝里斗吧!咱们留着单目,后面都写着她们名呢,看谁还敢弄虚作假。” 沈暖玉眯了眯眼睛,问禾儿:“比广胜德班子的戏怎么样?” 禾儿笑:“比那个好看呢!” 馨香看了看沈暖玉,总觉得这几日她从小服侍到大的姑娘变了……变得更积极乐观了。 等回来的时候,却是见着黄福隆家的来了,正和李平泉家的说话。 李平泉家的满脸忧色,正握着黄福隆家的胳膊。 黄福隆家的一抬头,见着了沈暖玉,忙脱了李平泉媳妇的手,走过来迎道:“奶奶,你回来了,侯爷着奴婢过来请奶奶呢,船都准备好了!” 高寒冷派人来找她? 沈暖玉想想下午的情景,头皮都还发麻。不会是因为擅自摸了他的手,让高寒冷觉得她挑战了他的权威,这会散了席,开始找后账吧…… 沈暖玉看了看黄福隆家的,有些为难的说:“五弟妹嘱托我和李姐姐收器皿呢,这才收了一半。” 黄福隆家的马上笑说:“侯爷已经着人和五奶奶说了,您就安心跟奴婢去吧。” 李平泉家的这会态度也十八转弯了起来,满脸赔笑,屈膝说道:“我们是外层管事的下人,平日里耳聋眼瞎,眼见奶奶气色很好,就不曾知道奶奶大病初愈,受不得劳累,刚才冒犯之处,还望奶奶担待些个。” 与见高寒冷相比,真不如在这坐山观猫斗。 沈暖玉便看了看馨香,示意她把刚才记着的两张纸单子收了,又摆手让李平泉家的起来,在黄福隆家的引请下,往慧芳湖畔去走。 黄福隆家的笑吟吟的同沈暖玉搭话。 沈暖玉就从她的话里了解信息。 比如高寒冷的书房在侯府东路,和老太太的安怡居临的很近。 再比如,从卷棚过暖风院,如果不坐船,恐怕要绕一两个小时。 这会正赶上夕阳西下,天边角的夕阳红彤彤的,染红了天空不算,又染红了湖水,染暖了湖上的菡萏荷花。 空气中散着淡淡的草香,是那种夏日黄昏才会有点味道,和静谧悠然掺杂在一起,很容易给人一种静水流深的怡然感觉。 沈暖玉独坐在画舫的一边,看着离自己很近的荷花,也和高宜娇一样,有种想侧身挽袖,不顾形象捻一朵的想法。 可是,她已经穿到这侯门三奶奶的身上了,从前那个自由独立的自己,被这个身份桎梏了起来。 “再快一点,侯爷正等着三奶奶呢。”旁边,黄福隆家的吩咐划船婆子的声音,打断了沈暖玉的思绪。 第二十章 结果太出乎意料 船划到了湖畔,黄福隆家的先下了船,又过来扶沈暖玉。 之后一径往侯府东路走。 等快到书房院门口时,沈暖玉就没出息了起来,觉得胸口压着一口气,是那种临上考场前的紧张,透都透不过来。 进了院门,走中间铺着的白玉石甬道到正房门口。 黄福隆家的就站在门口禀告:“奴婢带奶奶过来了。” 里面应了一声,黄福隆家的就很识相的行了个退礼,“那奴婢退下了。”之后转回身,走到沈暖玉身边,又给行了个退礼。 沈暖玉点头,朝她微笑了笑。 然后听里面那个醇厚的声音说:“你进来吧。” 沈暖玉便平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后面站着的馨香和禾儿。 两人脸上皆是喜悦积极,满心欢喜的笑容。 馨香走上前,帮沈暖玉打帘子。 沈暖玉微微扯出了笑来,略低了低头,进了屋。 室内给人的感觉很旷,三间屋子没有隔断,一眼到底,一览无余。中间是明堂,两边分作卧房和书房。 高凛西正站在东屋紫檀大理石案前,案上铺着纸,他正在练字。 沈暖玉过了堂屋,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高凛西把最后几个字写完,微微将笔放在白瓷山形笔搁上。 很慢,似是在调整他对她的态度。 沈暖玉微微福身,屏息,道了一句:“妾身请侯爷安。” 出乎她的意料,高凛西竟然应了,并且还说:“坐吧。” 沈暖玉便看了看两侧摆放着的两把交椅,在想自己应该坐哪一把椅子上。 思忖间高凛西已经回过身来,坐在了上首处。 沈暖玉就着他的座位,坐在了下首处,虽然能感觉到高凛西在看她,可她却不敢回视,若是对视上了,就尴尬了。 静静的坐了一会,高凛西什么也没说,沈暖玉也就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就这样静坐了两三分钟,高凛西吩咐外面:“摆饭吧。” 原来是找她来吃饭的,不是找后账的。 这样安慰自己,沈暖玉心里就松了松,微微直了直脊背,抬眼看了看高凛西。他靠坐在椅子上,双腿分开坐着,面色如常,做阖眼休息状。 沈暖玉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作用,总感觉他自带威严气场,一动不动,倒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有丫鬟进来,端来了饭菜,两人移步去西屋。 又有丫鬟端来了手盆,皂脂,巾帕等物。 高凛西洗了手,然后伸手接巾帕。 沈暖玉就站在旁边,在思忖要不要献殷勤时,小丫鬟已经将巾帕递了过去。余光看了看他,依旧面色如常,不予在意。 于是沈暖玉在洗手的时候,就在同理推论,这种服侍人的活不用她亲力亲为。 两人东西面对面坐着。沈暖玉看看桌上的四菜一汤,两荤两荤,在确定有她爱吃的,又正好放在她手边了,就放下心来,开始了吃饭模式。 高凛西停下筷子,看沈暖玉吃饭,不禁想她吃饭什么时候这么香了,也不端着了。 沈暖玉感觉有人在看她……的饭碗,就对站在旁边瞠目结舌的丫鬟说:“再帮我盛半碗汤。” 丫鬟连忙收回视线,应了。 沈暖玉一抬眼,发现高凛西竟然也在打量她……的饭碗,看看他的碗,才吃了能有五分之一,又看看自己的碗,快见底了…… 她也没感觉自己有狼吞虎咽,不就是正常吃饭么…… “我……”发觉称呼不对,沈暖玉忙清了清嗓子,企图混淆视听,“那个……妾身饿了,所以就吃的快了点……” 声音越来越小,特别是在高凛西见她尴尬应了一声“嗯”后,她耳根还红了。 沈暖玉都不知道她自己为啥要不好意思,吃饭快怎么了,还有旁边站着的丫鬟,至于那么瞠目结舌的瞅她……中午她和那群奶奶们,不也是正常吃的饭么,怎么没一个人觉得不妥。 是中午和徐氏斗嘴,影响她进食速度了? “听人说,你帮着管金银库房的事了?”待见沈暖玉脸色恢复如常了,高凛西才问她。 沈暖玉停了筷子,如实回答:“是五奶奶忙不过来,请妾身帮忙。”微微抬眼,看他是什么脸色。 高凛西没什么脸色,夹了一口菜吃。 沈暖玉以为有后话要说,只是等他吃完,也没说下话。 这是个什么意思?要没有意思,怎么会让黄福隆家的叫她回来,是觉得身为侯夫人被李平泉家的牵着鼻子走,有失身份体统? 忖了忖,沈暖玉就拿起旁边布菜的筷子,夹了一块红烧排骨,轻放在他碟子里,然后假中杂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妾身家里简单,自小到大没受过管理上的教育,叔婶又过于溺爱,长到现在已然养成了随心任性的陋习,所以说话做事常常欠考究,有时候做错了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高凛西放下了筷子。 沈暖玉见他居然是有耐心听自己说下去的样子,就抓住时机,看着他的眼睛,更真诚的说:“嫁给侯爷之后,妾身常常觉得很无措,觉得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又因把侯爷当成依靠终身的人,更是任性敏感,做了许多很可笑的事情。” 沈暖玉越过了一个月前原主惹怒他的那件事,也不敢提投湖一事,只是放下筷子,无措的搓着手指,垂下头:“侯爷不计前嫌,今天还肯心平气和的同妾身用饭,还帮大哥哥解了困境,妾身……”垂睫,此处应该有眼泪。 眼见着她微微垂下了头,两颗豆大的泪珠子滚了下来,高凛西就微微叹了口气。 想到她五岁那年,和娇姐儿一般大的年纪,沈段泽流放岭南,世态炎凉,连她亲姑母都不予往来,和她庶出的二叔回到常州老家种田为生,想来那十年,她应该受足了苦楚…… 沈暖玉居然听高凛西放柔了声音,以为听错了,“好了,好了。” 轻吸了吸鼻子,沈暖玉用手背抹了眼泪,开始下保证:“妾身知道自己不对了,以后一定会慢慢适应府里的生活,和侯爷好好过日子,再不任性了……” 高凛西点了点头,轻扶了扶她肩头:“以前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好好的,你不愿意管理府上的事,我不勉强你,从今天开始,离你那个姑家表妹远一些,等明年娇娇再大一些,你就陪着她读书认字,教女红针线。” 沈暖玉都怀疑她听错了,馨香不是说他内敛威严儿的么……赶紧顺着台阶连连点头。 “好了,吃饭吧。”高凛西拉回话,抽回了手。 之后就又安静了。 沈暖玉喝了丫鬟盛来的汤,又刻意放缓吃饭的速度。 余光见高凛西撂筷了,她也就跟着撂筷了。 丫鬟拿来巾帕,漱口水。 漱完口,擦完嘴,这一顿饭算是宣告尾声了。在她犹豫要不要告辞的时候,高凛西和他保持心有灵犀的下了逐客令,“部里还有些折本要看,你先回去吧。” 明白。正遂了沈暖玉的心,微微福身,“那妾身先告退了,侯爷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高凛西点了点头。 沈暖玉就彻底松了一口气,稳稳当当的出了他的书房。 外面天都黑了,但却是满天的繁星。心底彻底放松了,比考完试放暑假了那种感觉还甚。 高寒冷对原主有妻子的尊重,他自己说的,以前的事翻篇了,就连她不知耻……摸他手那件事,他也没和她计较。而且从他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对原主好像并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他和原主差了十二岁,要不是皇上赐婚,他是不会娶原主的吧。 这种关系真是太好了,疏离不亲近,尊重不越界。 回暖风院的路上,馨香想问什么,最后又欲言又止了。 后来是禾儿忍不住了,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轻轻问:“奶奶,今晚用吩咐小厨房预备水么?” 神经紧绷了一天,沈暖玉是想洗个澡的,便点了点头。 馨香和禾儿见了,脸上俱是一喜。 沈暖玉没注意两人是什么表情,她在想今天原主的姑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原主投湖到底是自杀还是意外,高寒冷为什么让她离那个周韵锦远一点…… 字条! 沈暖玉顿步,沈二夫人不是还给她一张字条,差点给忘了。 第二十一章 往事 回到暖风院,沈暖玉就直接瘫在西间床上。 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比当年运动会,跑完五千米都累。 想想一会侯爷要过来,馨香和才得知消息的巧慧皆相视一笑,劝沈暖玉道:“奶奶快准备准备吧,换好了衣服再歇着。” “也好,把头上的首饰帮我摘下来。” 两人扶着沈暖玉来到妆台前坐下,馨香伸手帮把固定在头上的?髻,簪子,耳朵上的丁香,手腕上的玉镯子,一样一样的都卸了下来。 巧慧俯身拿出多宝盒,帮把这些首饰一样一样分着收了起来。 “你们还没吃晚饭呢吧,快去吃饭。”看着两人忙前忙后,沈暖玉才突然想起来。 两人笑着说不急,收拾规整,才退了出去。 沈暖玉便把沈二夫人给她的字条从袖子里拿了出来,打开,但见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两行小字,字是秀气的小楷,工工整整,看着应该是女子写的。 是沈二夫人写的么? 连沈二夫人都是读书识字的,真不愧是书香门第。 凑近烛台,沈暖玉细细的把字辨认,连拆再蒙再断句,看了个大概。 曹子俊卒节哀后有人来访探尔与之关系 未相告稍安望有准备 翻译过来是:曹子俊死了,节哀,后有人来沈家探访原主与曹子俊之间的关系,沈二叔二嫂什么都没说,让原主不用担心,但还是要做好心里准备。 看的沈暖玉莫名的紧张,原主和这个曹子俊是什么关系……曹子俊,是个男人名吧。 大约过了十五到二十分钟,馨香进来要服侍沈暖玉洗澡。 然后沈暖玉才知道,这屋的西边还通着一间小小的耳房。红漆衣柜旁边的落地隔扇,其实是一个暗门。 进去时木桶都已经从外面的小门抬进去了。兑了温度适宜的热水,上面洒满了时鲜的花瓣。 添水的小丫鬟就在耳房门口,馨香和巧慧留在里面服侍。 脱了外面的榴色对襟衫儿,巧慧便惊了一声,“奶奶,您这手臂是怎么了!” 沈暖玉顺着视线瞧去,但见着是下午时沈氏下死手捏的的地方,微微的泛起了青紫色。 “没事,你去帮我找点药吧。”沈暖玉也正想支开她。 巧慧便紧张的退出去,去厢房拿药膏了。 馨香也担心的看向沈暖玉。 “你看看这个。”沈暖玉把手里捏着的纸条递给馨香,又自己把里面穿着的银红色薄纱抹胸脱了,迈到木桶里,阖眼躺着。 “是二婶娘今日给我的,我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馨香一看就白了脸,紧张得手底冒汗,把那纸条撕得细碎,左顾右看,没有扔的地方,一下狠心,悉数放在了嘴里。 “你做什么呢!”沈暖玉忙拦着让馨香吐出来。 馨香却是硬着头皮噎了下去。 沈暖玉拿起旁边的茶杯递给她。 馨香三口并作两口喝了,然后瘫坐在地上低低哭了起来,改了称呼,问沈暖玉,“曹公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是侯爷派人去打听的么?侯爷怎么得知姑娘和曹公子之前的事的……一个月前姑娘和侯爷争吵难道为的是这个……姑娘早知道曹公子死了是不是……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吓得控制不住的呜呜的哭了起来。 沈暖玉见馨香这样,也没心情洗澡了,单披了件纱衣出来,扶她起来,安抚道:“没事,没事,快起来,刚才我和侯爷吃饭,侯爷说以前的事,他都不追究了,快别哭了,你知道的,从前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快别哭了,先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的,侯爷说不追究?”馨香拿手背抹着眼泪。 “真的,侯爷说以前的事他既往不咎了。” 并且让她好好的……沈暖玉脑海里不禁有个狗血的猜想,难不成原主是和那个曹子俊有什么,被高寒冷发现,然后没有颜面,投湖自尽了……想想禁不住蹙眉扶额。 听完馨香的叙述,沈暖玉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没……那么狗血。 原来曹子俊是常州人士,祖祖辈辈靠打渔贩鱼为生,本分朴实之家。 当年原主父亲流放岭南,原主二叔沈二老爷领着一家老小回常州老家时,日子过的十分艰难,邻居曹家曾帮助接济过沈家。 曹子俊比原主大三四岁,每次打完鱼回来,都会挑一盆顶尖的送到沈家。一来二去,两家也就有了往来,后来原主和曹子俊渐渐的长大了,互生了情愫。曹家上门提亲,沈家虽觉不合衬,但念及当年接济救命之恩,另原主自己也同意,暗自里便默认了这门亲事。 馨香叹了口气:“姑娘和曹公子注定有缘无份,后来曹家……” 后来曹家出事了,曹子俊的父亲因渔税之事被人讹赖,沾上官司,又因没钱打点,曹父入了大狱。 曹子俊母子正在家里焦头烂额设法营救曹父,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有人找上家门说愿意出钱保释出曹父。 原来是曹子俊常年捕鱼,身强体健,又因长相俊美,在常州渔市一带很是出众,被一中年丧夫无子的商人妇看中。 “那后来呢?”回到卧房安寝,沈暖玉把馨香留在屋中,听她讲原主和曹子俊的往事。 “后来那寡妇花了三百两银子救了曹公子的父亲……曹老伯出来当天拎了一坛子到咱们家里,二老爷从不喝酒的人,那天喝了大醉,曹老伯走后,二老爷就在院子里嚎啕大哭了起来,说‘世道欺沈家如此,想我沈家书香门第,我侄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竟比得一个……’”馨香也鼻子一酸,侧过了头去。 沈暖玉安慰的握了握馨香的手,“还好都过去了。” 馨香点了点头,抹了眼泪:“后来圣上就想起沈家来了,老爷也被平反了,姑娘就嫁到了这里。” “那从他成亲以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了么?” “曹公子没法面对姑娘,再没联系过了,后来那寡妇又另外出钱给曹家买了宅子,曹家也就搬出永安巷了。” 深更半夜,馨香也没睡着,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曹公子今年才弱冠之年,年纪轻轻人怎么就没了……” 所以说原主身边最亲信的丫鬟馨香是今天才得知曹子俊死了的消息的,那么原主呢?此前原主得知了么? 如果得知了,是怎么得知的?在这深宅大院中,是谁告诉她的?又有谁会知道原主和那曹子俊有过那么一段往事? 不会是那个姑家表妹……周韵锦吧…… 馨香翻了个身,见沈暖玉也没睡,便握了住了沈暖玉的手,说:“姑娘,我害怕。” “怕什么?”沈暖玉摸着她手指尖冰凉,安慰着说:“别怕,我在呢。” “你说曹公子不会是侯爷……要不然他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死了?” “你是说侯爷杀了曹子俊?”沈暖玉禁不住笑了,反问馨香:“侯爷为什么要杀他?” 第二十二章 请安 “因为……”馨香支支吾吾的,怕直接说伤了自家姑娘的自尊心,“因为侯爷觉得这有损他面子了……” 馨香话里的意思是:高寒冷在得知原主是被人退婚不要的了,他堂堂平西侯捡了个剩,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怕那曹子俊乱说话,索性杀了他灭口?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想起馨香学的,原主对高寒冷说:你真可怕,我们已经没关系了,身居高位就可以随便置人的性命于不顾么,人非草木,谁不是爹娘生养的,你怎么可以…… 所以原主和她的丫鬟馨香是一个想法了。 高寒冷本人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闲…… 而晚上的一顿饭,又让沈暖玉觉得高寒冷可能是个坦荡正派的人。 沈暖玉蹙眉摇了摇头。 来日方长,那个曹子俊到底是如何死的,总会弄明白。 沈暖玉直觉,在见到原主那个姑家表妹周韵锦之后,许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馨香睡不着,沈暖玉也睡不着。 原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手书法,沈暖玉有些头疼。 吃一堑,长一智,今日在宴会上险些出丑,所以说要想立足于此,琴棋书画,她都要从零开始学习,并得学到精通,应了那一句活到老学到老是么。 -------- 第二天清早。 在三太太的淡云院,五奶奶徐氏过来给婆婆请安。 三太太脸色明显有些不好。 徐氏行了礼,三太太摆手让她坐,她也不敢坐,自己告罪说:“儿媳昨日有一事做的不妥,想了一夜觉得不安,今儿早上一服侍完五爷出门,就过来和母亲告罪了。” 三太太作不知道状,淡声问徐氏:“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了,还至于想了一夜。” 徐氏便忙屈膝说:“昨儿开晚宴,事儿多,儿媳忙的头尾不顾,三嫂见了,就说要帮分担分担,儿媳只当是她玩笑话呢,不曾想,她叫过平泉媳妇就要揽金银器皿的活,儿媳一看平泉媳妇都被她叫过去了,再拦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就由着她了,临去后院之前,又特意嘱咐了平泉媳妇让她把东西都归统明白,少让三嫂受累。” 三太太不搭言,只是听着。 徐氏见三太太不说话,又接着说:“只谁成想,这时候老太太身旁的钱妈妈过来传话了,先看见了三嫂,不知这两人说了什么,等后来钱妈妈一走,黄福隆家的就来了,特意找到了我,说是:传侯爷的话,要接三奶奶回去吃晚饭,明面上客客气气的虽没说什么,可那弦外之音,倒是像儿媳压了三嫂一头似的。” 三太太一句话抓住要害:“既然是她自己提的要帮忙,你又乱什么阵脚。” 徐氏站在一旁,实在是有些窘,三太太这话,正着听是劝人,反着听又是质问。 整好有丫鬟端茶进来,徐氏便接过了茶,递放在三太太的手边,赔笑着说:“道理虽是这样的,只就是怕那些传话儿的,在侯爷面前乱说一气,让侯爷误会了儿媳,误会了咱们三房。” 三太太接了徐氏的茶,抬起茶盖,微微喝了一口,“你做事也是欠火候。” 徐氏便紧了一口气,忙接说道:“母亲说的正是呢,儿媳这事做的是欠火候,当时她说要帮我的忙,我就该拦下的,只是平泉媳妇当时也在场呢,三嫂似是卯足了一口劲儿,要置什么气似的,就非得管金银器皿房的事,我玩笑似的拦着都拦不住,就好像是要把那些杯碟茶壶点明白了,她就赢了什么了一般。” “还想着去年元宵节数丢两个杯的事?”三太太脸色和缓了。 徐氏听完,恍然大悟了似的,道:“倒是母亲这一句话点醒了儿媳,看来真是为那事了,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儿媳也知道自己做的欠考虑了,改怎么办呢,来讨母亲的示下。” “解释明白就好了,侯爷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再说不是还有老太太。”三太太稳稳的放下茶杯。 是啊!还有老太太呢,高潭才是老太太正经八百的孙儿。 徐氏听这话,稍稍松了一口气。 三太太便抬眼问站在西屋门口的丫鬟,“什么时辰了?” 被问到的丫鬟走至明堂墙角,细数了数水器,回来回话道:“才卯二刻,时辰还早呢。” 徐氏在旁赔笑说:“都是儿媳没有城府,这么早过来打搅母亲。” 三太太便又变得如平常那般平和了,笑说:“也是该起了,你没用早饭呢吧。” 徐氏也就松了气,走到三太太旁边,用惯常的相处模式说:“儿媳心里搁不住事儿,最是个胆子小怕事的,担心受怕了一夜,要不是刚才母亲开导,还满心发愁呢,哪里吃得下饭。” 三太太摆手让徐氏坐:“你这嘴,别人说一句,你说十句,既然还没吃,在我这吃吧,昨儿寿宴,经你手的事多,一会去老太太那请安跑不了你了,要逮着问你,一两个时辰也是有的。” 徐氏在三太太下首处坐了,言笑晏晏了起来:“那儿媳可有口福了,母亲腌的酸黄瓜最下饭了,美膳堂庖厨腌制的,在母亲面前都逊那么几分色。” 三太太点了点头,慈和的笑说:“也就你哄我,着人给波儿送去,他都不吃呢。” “七弟那是不舍得吃。”徐氏笑着说。 三太太微微一笑,吩咐道:“摆饭吧,打一碟子酸黄瓜。” 徐氏笑起来:“母亲疼我。” --------- 暖风院里,馨香走到床边,轻轻撩起淡绿色百草纱帐,唤沈暖玉:“奶奶,卯二刻了,该醒醒了。” 沈暖玉被叫醒了,这一觉睡的一点也不解乏,做梦梦见考试迟到,别人都交卷了,只她还没写完呢。 一睁开眼睛,又是满眼的古色古香,眼前站着个古典美人。 沈暖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馨香催促:“再晚就误了请安的时辰了,奶奶快起来……” 没等馨香说完下话,沈暖玉一下子坐了起来,给原主的婆婆二太太和高老太太请安可不能晚了,否则后果会比考试答不完卷子严重。 晚上做的梦做的就不吉利啊。 第二十三章 婆媳 外面,已经有丫鬟备好了脸盆、巾帕、青盐等物。 梳头的媳妇也已经来了,候站在廊下。 洗漱毕,梳头的媳妇进来请安,帮沈暖玉梳头。 还是悉心的将头发一小股一小股的笼在后面,挽成个髻,然后套上?髻。 沈暖玉把那?髻理解成是用金丝、银丝,头发丝不同材质编成的发套。能固定住头发,规整利落,夏天还凉快。 不比昨日是老太太寿宴,需要盛装打扮,今日寻常打扮就好。 那梳头的媳妇很会听人口风,昨日沈暖玉说了一句嫌银丝?髻太重,这会笼好了头发,那媳妇便笑问:“奶奶今儿戴哪一个?”说着,摆出一个银丝编的,一个头发丝编的让沈暖玉选。 当然选头发丝编的,戴着既不沉还自然。 巧慧在一旁又拿出那些装首饰的盒子,一盒一盒打开,让沈暖玉挑选今日都戴哪些。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沈暖玉大致知道了暖风院丫鬟们的分配使用情况。 馨香是大丫鬟,总调度,和郝婆子一个级别的,一个掌内一个掌外。 巧慧温柔心细,是负责帮原主管理首饰、衣裳、屋里摆件等各种器物的。 巧萍口齿伶俐,进退有度,负责掌管暖风院婆子媳妇大小丫鬟值夜当差等人事调度。 禾儿随即应变反应能力最强,口齿更胜巧萍一分,但因年岁较小,性子不定,暂时负责外面跑腿传话和监察事务。 苗儿忠厚老实,不争不抢,平时浆洗吃食等事是她的。 另外郝婆子,巧慧,巧萍,禾儿,苗儿这五个人都是原主的外祖母柳老夫人替原主选出来的人。 听馨香话里的意思,是说当年原主的父亲沈段泽被流放之后,柳老太爷,也就是原主的外祖父怕被牵连,和原主的母亲断了父女关系。 当年沈家在常州最难的时候,原主的母亲柳氏往柳家写过信,共写了两次,都没有音讯。 后来沈段泽被平反了,柳家几次三番着人去接柳氏,直到半年前柳老夫人过世,柳氏也没回京城。 沈暖玉选了一镶珍珠的钿儿,一对金点翠的簪子,小小两粒丁香簪在耳朵上,手腕上还是昨日戴的那一对玉镯子,配一枚银质镶粉色宝石的戒指。 脸上薄薄施一层粉,不拿眉笔扫眉,原主长着两脉远山眉,极是自然好看。 “什么时辰了?”见一旁馨香瞧看她都看呆住了,沈暖玉推了她一下,“快去盛一碗粥我喝。” “卯中。”巧萍从外面进来,看了看挂在堂屋的南洋石英钟。 这钟顶着气派,阖府里就有两个,一个在老太太的安怡居,一个就在这屋里,是当年先皇赐给永福郡主的,南洋来的物件,比水器计时方便多了。去年她们刚进府时,学认钟表学了几日呢,禾儿学得最快。 都六点了。 六点半之前务必得赶到二太太的舒云院。 还好最后紧赶慢赶在六点半之前赶到了。 进堂屋时,正赶上二太太身边的心腹谭婆子捧了一小金丝笸箩的时鲜花卉。 沈暖玉给二太太行完礼,显得有眼力劲般的,挑选了一朵大小适中的榴红色的花朵,微微屈伸,帮二太太簪在发髻上。 二太太还是昨日那般,不苟颜笑,一看到沈暖玉眉心的两道竖褶就微微皱起。 吓得沈暖玉在一旁站立不安。 二太太看了看沈暖玉,然后用带着祖母绿戒指的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口气道,缓半天才说:“罢了,既然你爷们儿都发话了,我也犯不着赶鸭子上架。” 你爷们儿……沈暖玉反应了一会,说的是高寒冷。 说的是管家的事么?高寒冷和他母亲也谈过了?沈暖玉低眉顺眼,屏息敛气的站着,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像是被人放弃了。 “以后你就看好娇姐儿,相夫教子,一心一意服侍好你爷们儿,早点为涵儿开枝散叶是正经。” 二太太一看见这么个儿媳妇就头疼,要不是圣上赐婚,不用下聘白填在房里也不要。 沈暖玉赶紧应是,余光见二太太要起身,走过来扶她。 所以以后这婆媳关系该怎么处?沈暖玉暗暗叫苦。 去安怡居的路上,二太太提点沈暖玉道:“大后天就是娇姐儿的生日了,你得把她的衣物玩具都打点好,准备着人来接,不得出差池。” 怎么又要过生日。 沈暖玉听的半懂不懂,过生日为什么要打点衣物,准备谁来接? 敢问一句二太太试试。 沈暖玉心说她不敢,“母亲提醒的是。” 二太太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后天下午,把整理好的东西拿过来我过目。” 沈暖玉忙点头应是。 二太太是不放权型领导,要想和她缓和关系,得慢慢的一步步的得到她的信任。还有个法子也可行,为高家生下一代继承人……沈暖玉连忙否定了这个法子。 在到安怡居的院子里,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了。 徐氏的声音,四太太的声音,都很有辨识度。 站在外面的丫鬟给打帘子,帘子一起,徐氏的问话就传了过来:“到底是哪一家的小姐?” 二太太就陡然顿了一步。 沈暖玉跟在二太太的后面,猝不及防,赶紧停下。 高老太太笑说:“这人你们都熟?” “都熟?”四太太笑着接:“那我猜着是谁了!” 六奶奶小梅氏也拿帕子捂嘴乐,道:“我也猜着了!” 二太太迈过门槛进了屋,沈暖玉在后跟上。 等两人进了屋,徐氏便指着沈暖玉笑说:“那位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就是……” 小梅氏接:“三嫂的姑家表妹,周三姑娘!” 高老太太笑着点头默认了。 “怕是七弟知道,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呢!”徐氏笑说。 周韵锦和高七爷订婚了? 沈暖玉便想起昨日沈氏的话:都事到如今了,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告诉你,锦儿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么,就锦儿真给高七爷做妾,你脸上就有光了么? 所以说高家是打算为高七爷娶妻还是纳妾? 沈暖玉赔笑着听众人谈话获取信息。 “定日子了么?”徐氏追问。 高七爷的母亲三太太说:“连媒人还没找,八字还没和,哪就定日子了。” 徐氏端过茶来,笑着解释:“儿媳说的是相看的日子呀!”侧头看看沈暖玉,又看向老太太,讨示下:“不若小茶礼就让三嫂着人去宁远伯府吧!” 沈暖玉听的一愣一愣的。 二太太脸上不太好看。 第二十四章 形势 “这得问问涵哥儿媳妇的意思。”高老太太笑着向沈暖玉摆手,示意她到身边坐。 沈暖玉余光瞧着二太太脸色起初并不怎样好,这会坐在老太太下首处喝茶,那一闪而过的不悦之色又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了。 老太太便让沈暖玉挨着她坐在罗汉床上。 沈暖玉哪里敢跟高老太太平起平坐,在下面矮绣墩上,欠身坐了。 “这事非得三嫂出面才办得圆满。”徐氏在另一侧笑着插话,“怎么说,双面亲呢!” “是去是不去,还听祖母和母亲的差遣。” 老太太拿过沈暖玉的手,放在大腿上,轻拍了拍她手背,笑看了看三太太。 三太太便会意,站起了身,走到二太太旁边,笑说道:“弟妹还得向波儿讨二嫂个人情呢。” 二太太放下了手里的茶,笑说道:“你快坐下,这是干什么。” 旁边坐着的四太太和五太太都低头吃茶不做声。 直到高老太太一锤定音,“那就让涵哥儿媳妇和潭哥儿媳妇两个去,把这小茶礼办得热热闹闹的。” 徐氏马上笑接道:“还有我的份呢,能和三嫂一起为七弟说媒,今儿回去我可要睡不着觉了。” 二太太也嘱咐沈暖玉道:“老太太看中你,可要办稳妥了。” 不等沈暖玉说话,三太太笑接说:“原就是走个过场,周三姑娘谁不认得的,年轻人喜欢热闹,让她妯娌两个做主张罗去。” 沈暖玉听二太太说话了,她也得表态了,“母亲说的是。” 现如今这安怡居里的形势,俨然是行成了三派,二房一派,高老太太带领着三房一派,大房四房五房作为旁观者一派。 沈暖玉便是想起了馨香跟她介绍的。 高老太太是高老太爷的续弦,二老爷,也就是高寒冷的父亲是高老太爷先妻所生,三老爷和英年早逝的六老爷,是高老太太所生,剩下的大老爷,四、五老爷,都是妾室所生。 至于这小茶礼是什么,沈暖玉从几人的谈话中也猜出了个大概,类似于相亲吧。 去周家,会会那个表姑娘周韵锦,她倒是愿意去的。 只是老太太和三太太请她去,二太太为什么不太高兴。 是怕她办不好这个事?还是说堂堂候夫人出面办这个事,太掉身价了? 那么说老太太和三太太让她出面,便是有意想把高七爷和周韵锦的婚事办得体体面面的了。这是当然了,哪个母亲不想把最好儿子的婚事办得体体面面的。 高七爷,昨天让她写“慎思”两个字的人。 之后高老太太开起了总结大会,着重表扬了昨天为宴会忙前忙后的三太太和徐氏,剩下别人,也都拿了个参与奖。 说说又绕回了高七爷的事。 讨论到请官媒的事,三太太笑说:“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庸人,倒不认得知根知底的媒人。” 五太太笑着接:“三嫂还为这个事犯愁么,随便找个人知会一声去,官媒怕是盈门堵着府们出不去了。” 老太太道:“要办事牢靠的,不要那些花说柳说,嘴里没个正形的,最好知根知底。” 四太太也很会做人,凡是可能引起二房和三房矛盾的事,她便装聋作哑,别的事,她倒是愿意帮出谋划策的。便接道:儿媳倒是想着了个人,是上个月为郑家二公子保媒的那个刘媒婆。” 三太太点头:“郑家二公子的婚事倒是办得极圆满……” 沈暖玉便坐在旁边听几位太太聊家常,连个媒人都要精挑细选,可见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 大约快聊到十一点,老太太乏了,才让众人都散了。 沈暖玉慢慢的走着,在确认二太太没有吩咐了之后,才暗松了一口气。 下课了。 到晚饭之间,就是她的自由活动时间了。 二太太回她的舒云院,三太太回淡云院,四太太和五太太是惯常凑在一起的,去了四太太的微云院。 二奶奶冯氏朝沈暖玉笑着点了点头后,也回了自己的院子。也只限于点头之交。 四奶奶大梅氏还是那样清冷的性子,一个人走了。 徐氏和小梅氏聚在一处,往徐氏院去了。 走的走,散的散,沈暖玉一放松下来,倒想绕路回暖风院,在这府里闲逛逛。 只是原主的身子太弱了,走在夹道里,突然眼前一片黑,要不是旁边馨香手疾眼快扶住她,怕是她就躺地上了。 她身子还很虚,不过这倒让沈暖玉意识到一个有趣的事,昨天逢人见了她就问身子怎么样了,等宴会过了,倒没一个人再问了。 回到暖风院,沈暖玉歪靠在西屋炕上,找出两本《列女传》来,馨香一本,她一本。馨香读,她对照着认字。得抓紧时间把常用的字学会。 “奶奶身子还很虚呢,就先别看了吧,当心头晕。”馨香在一旁劝说。 正好这时苗儿提来中饭,沈暖玉也便把书放下了。 吃饭的空档,问馨香:“娇姐儿的生日也就是这几日了,上午二太太和我提这个事,让我为娇姐儿收拾好衣物玩具,预备人接她,是什么意思?” 馨香在旁帮沈暖玉布菜,叹气道:“奶奶不说,奴婢也要提醒奶奶了,这事可马虎不得,去年大小姐过完生日,就被大长公主接去了,大长公主就永福郡主一个女儿,永福郡主身下就留下大小姐这一个孩子,奶奶想想看吧,大小姐在大长公主心里是怎样的分量。” “那这事可不能马虎了。”沈暖玉将碗递给馨香,让再帮她盛半碗饭,“下午去娇姐儿那,好好归置归置,去年我是怎么做的呢,为娇姐儿带到她外祖母家里的衣物玩具,入得了那位大长公主眼么?” “奶奶连这都忘了,去年奶奶才入府,是二太太亲自帮大小姐收拾的衣物。” 沈暖玉见馨香这两日心态平稳了,就打算再告诉她一个事实,“我连字也忘了……昨日要不是侯爷解围,我怕是就要当众出丑了……” 馨香听了,就怔立在了原地。 说出来了,沈暖玉心里反倒轻松了。左不过馨香和她朝夕相处,这事迟早也得露馅。早点告诉她,有助于她认字练字。 “这怎么能忘呢?”馨香当真不敢置信了。 第二十五章 探知 “就是不记得了。”沈暖玉很有些耍无赖的意思,“琴棋书画,女工指针,这些我全忘了。” 馨香听的白了脸,呆愣的望着沈暖玉。 “你说我是不是变了一个人?”沈暖玉见馨香用那种眼神瞅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扶了扶额头,柔声拉回话说,“我会慢慢重学的,也会带着你们几个把日子过好,别这样看着我了。” 馨香听了,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哇的一声哭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为什么让姑娘经历这些,当初姑娘为了练字,不穿不戴,也要用省下来的钱买纸练字……” “好了,好了。”沈暖玉起身握着馨香的手安抚着,“这事不能声张出去,快别哭了,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呢,坐下来咱们一起吃,向从前一样,好不好?” 越是哄,馨香越是忍不住哭。 这时外面的人也听见里面低低的啜泣声了,巧萍正坐在檐下乘凉,朝里探了探头,没弄清里面什么情况,一回头倒是见郝婆子走过来,反应也是快,忙抬高声音提醒里面:“郝妈妈,这大中午的你怎么来了!奶奶正吃中饭呢,您吃了么?” 郝婆子笑问:“今儿奶奶好些了么?” “比昨儿好些,这天儿跟下火了一般,厨房煮了梅饮子,您要尝尝么,我给您取去?”巧萍拖延道。 郝婆子倒是想起个事,停下拉过馨香,压低声音笑问:“我听人传,说昨儿晚奶奶在侯爷书房吃的晚饭?” 巧萍点头笑:“正是呢,还是黄福隆家的去后园亲自请的呢。” 郝婆子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床头吵架床尾和,奶奶这苦日子可终于是到头了!” “那梅饮子妈妈喝么?”馨香笑着。 “去给我盛一碗吧,等回了奶奶,一会我出来喝。” 这会馨香已住了哭声,躲到东屋书房去了。 沈暖玉坐在西屋炕,叫郝婆子道:“妈妈怎么来了,快屋里请。” 巧萍给郝婆子打帘子,郝婆子寻着声音笑嘻嘻的进了屋。 一进了里屋,就下下打量起沈暖玉,笑着说:“奶奶这精神头看起来是好多了。” “妈妈坐吧。”沈暖玉往里让了让:“吃了么,没吃坐下一起吃些。” 郝婆子应声,哪敢和沈暖玉平起平坐,在旁边脚凳坐了,笑说:“奴婢吃完了,怎就奶奶自己在屋里,身边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说着,就要喊人进来。 沈暖玉连忙摆手:“是我没让她们进来的,人多了屋里热。”转而问:“妈妈怎么过来了?大中午的,也不眯一觉。” 郝婆子这才作罢,语重心长了起来,“才我一翻黄历,一看今儿都十四日了,猛地一下想起来,老太太生日过后,紧接着不就是大小姐的生日了么,跟了您也一年有余了,奴婢什么样的性格,奶奶也是了解的,最是个忠心为主的急脾气,怕是这两日奶奶人在病中,心里发焦,也把这事疏忽了,躺在炕怎么就都睡不着了,非得过里面提醒奶奶一句,这心里才安。” 郝婆子这一张嘴啊。 沈暖玉放下筷子,笑道:“可不是么,早到舒云院请安,二太太还提了这事儿,说是今年让我帮娇姐儿收拾要带到大长公主府的衣物,我也正盘算着呢,可巧妈妈就来了。” 郝婆子听了,忙说:“这是好事呢,这正是二太太信任奶奶,才让奶奶准备,奶奶可得抓住时机才是。” 沈暖玉便点了点头。准备另外告诉郝婆子一件事,从她嘴里或许能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今日到安怡居,妈妈猜怎么着?” 郝婆子睁大了眼睛往下听。 “周表妹和五爷定下婚事了,老太太还说让我和五奶奶领着媒人去姑母家下小茶礼呢。” 出乎沈暖玉的预料,郝婆子听了竟是半日没搭言,一副有话要说,又有顾虑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暖玉便拿起备用筷子,夹了一块类似于甜点一般的小食,放在旁边的小碟子里,摆手示意郝婆子过来。 “妈妈尝尝这个,听苗儿说是厨房新做出来的花样,我尝着倒觉得好吃,您也尝尝。” 奶奶赐菜,是有意亲近的意思,郝婆子忙站了起来。 沈暖玉往里凑了凑,拉郝婆子在炕沿边坐了,笑说道:“您是知道的,我在这府里孤立无援,里里外外,全仰仗着当日外祖母为我挑选的人,这些人中,妈妈又是最德高望重的那一位,我不合您近和谁近。说句实在的话,经过这么一回事,我也看清了,就是宁远伯府我亲姑母和周表妹,又能怎样呢,关键的时候也不同我是一条心的,也就只有妈妈,苦也好,难也罢,在我身边忙前忙后提点着我。就昨日到老太太那送寿的孝心,要没妈妈替我过去,别人怕是都要在旁边看我笑话了。” 郝婆子倒没想到沈暖玉会这么说话,心里喜不自胜,在炕沿边坐实了些,接道:“出了这么一把事,奶奶平日那些被捆缚住的慧气都回来了。远的不说,就单拿那天说事儿,奶奶被人从湖里救来,虚成什么样了,可那平时跟奶奶千好万好的周三姑娘,她看没看过奶奶一回?就再是染了风寒,她走不了路没?下不了床没?她就不能来看奶奶一眼再家去,一眼,哪怕就那么一眼呢!人家可没有!” 听郝婆子说这些挑礼的话,再配那扬眉弄眼的表情,沈暖玉莫名的就想笑。 强自忍住了,点了点头,拉过郝婆子的手道:“小事见人心,以前是我不会识人,妈妈这样为我好的人,我倒看不见,有些话说来让人心凉,当年我们在常州时,姑母连封信也不寄的,生怕我们沾赖,这会是过得好些了,才又同我们来往。妈妈才想说什么,尽管的说,有句话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我自己不知,妈妈提点我了,我才能改正过来。” 郝婆子也回握住了沈暖玉的手,见自己终于得到了信任,更是提起了要协助沈暖玉好好在府里立住脚,抓住权,当好侯门奶奶的劲头,道:“当日里奶奶同周姑娘好,有些话奴婢就不好开口,这会奶奶让我说,那我便斗胆说说。” “头一件紧要的,不知奶奶自己发没发觉,只要周姑娘一来奶奶这里小住,奶奶和侯爷就总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愉快,只也不知道这周姑娘在背地里都和奶奶说什么。” 沈暖玉想,这倒是和高寒冷说离周韵锦远一些的话对了。 第二十六章 膈应 沈暖玉点了点头,“妈妈一说,我倒也发觉了。” 见自己说的话得到了认同,郝婆子就更起劲了,连列了几条,把原主的姑母沈氏也编排了一顿。 至于真占多少,假占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沈暖玉和郝婆子保证:“有妈妈在旁协助我,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人都说拜高踩低,妈妈却不是这样的人,我有难处的时候,妈妈也伴着我,这份情意,我心里记着。” 总不过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给郝婆子说感动了,不知是真哭了,还是硬挤出眼泪了,抽出帕子按了按眼睛,感慨道:“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奶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沈暖玉再次保证:“妈妈放心,我好,你便好。” 郝婆子连应了两声,转而把过好日子所绕不过的一件事提上日程,“奶奶这两日也好了,侯爷已经一个月没到咱们暖风院了,奶奶看是不是也得……早日为侯爷开枝散叶,要生个小少爷,奶奶还愁以后么。” 沈暖玉只作含羞状,不展开这个话题。 笼络住郝婆子,沈暖玉心里还惦记着为高宜娇收拾衣服的事,便微微打了个哈欠,委婉下了逐客令。 郝婆子也有眼力劲,忙站起身来,吩咐外面小丫鬟将饭桌撤了下去,又向沈暖玉告辞说:“那奶奶歇着,奴婢就先退下了。” “妈妈也回去睡一觉解解乏,另外晚上不必再跑一趟了,今日院里没什么事。” 郝婆子应声,笑着说:“谢奶奶的体恤。” 好婆子一走,馨香就过西屋来帮沈暖玉铺床。 沈暖玉侧身躺在床上,看着这满屋的家具,就想起了郝婆子刚才跟她说的话。 说是这暖风院曾是永福郡主先前住过的,屋里大体布置,也和永福郡主当年在时一样,就是有些摆件,也是永福郡主的旧物。 不知道还好,只这么一提,未免就在心里犯了膈应。 也真不知高寒冷怎么想的,侯府有都是院子房子,两任妻子同住一屋,他心里就过得去? 倒也难怪原主心情郁结,再加上那表妹周韵锦在一边吹耳旁风,原主心情能好了才怪。 这会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躺在床上都觉得这床…… 换地方,必须换地方住。 别的事情能忍能对付,吃饭睡觉的窝绝不能含糊。 打定主意,沈暖玉也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就算为了住得好睡的香为自己换个心仪的地方住,也得努力奋斗。 从得到二太太的信任,讨得原主婆婆的喜欢开始。 帮高宜娇收拾衣物去。 于是大中午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沈暖玉带着馨香和禾儿去了高宜娇住的桂香小院。 馨香和禾儿真是好性子,一点消极的情绪都没有。 沈暖玉便感慨原主身边这一干队友,真是个顶个的出类拔萃。 桂香小院离二太太住的舒云院不远。 沈暖玉过去时,院里安安静静的,鸦雀无声。两个婆子守在院门口,见沈暖玉这个时辰过来了,多是诧异。 沈暖玉摆摆手,免了两人的礼,见这院里的架势,知道是高家养的掌上明珠在睡觉,只压低声音,放轻脚步,进了院子。 也是个典型的四合院,正房三间,两侧厢房,南面是倒座。 轻手轻脚的进了正房,就见高宜娇的奶妈夏嬷嬷正坐在拔步床旁,拿大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为高宜娇扇风呢。 留馨香和禾儿在外屋,沈暖玉自己轻打珠帘进了来。 夏嬷嬷一听声响,还以为是那个粗使的丫鬟,眉毛一皱没有好脸,等见是沈暖玉时,又陡然转了脸色,忙从小脚凳上站起来,给沈暖玉见礼。 沈暖玉指指床上正睡得安稳的高宜娇,摆手免了夏嬷嬷的礼。 照顾小孩子的人,心最是细,见沈暖玉热得光洁的额头泛起了细密密的汗,夏嬷嬷就起身为沈暖玉倒茶。 夏嬷嬷走后,沈暖玉轻轻挨床边坐着,瞧看着平躺在床上的小珍珠。 孩子的脸,四月的天,说变就变。睡觉的时候都是,一会正皱眉头呢,一会又咯吱一声笑了,嘟囔着小嘴,不知在梦里梦见了什么。 沈暖玉以前自认为她是绝对受不了孩子,能把小孩哄哭了的那种人。 只是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得和高家这颗娇养的珍珠处好关系的。 夏嬷嬷端茶来给沈暖玉喝,沈暖玉笑着接了,趁高宜娇睡觉,正好问问夏嬷嬷,便让馨香进来看孩子,她和夏嬷嬷去了厢房。 “奶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夏嬷嬷笑问。 禾儿给夏嬷嬷搬个绣墩,夏嬷嬷坐了。 “前几日病着,所以没过来。”沈暖玉看向夏嬷嬷温和的笑问:“今日身子见好,过来瞧瞧娇姐儿,天热了,这两日她饮食上还好?” 昨儿晚上桂香院又换了一批人,这次换过来的都是嘴极严的,二太太也亲自向她过问了娇姐儿的事,极其严肃的,夏嬷嬷到现在还没缓过来神儿。 这会又见沈暖玉也来问,方站起身来,不敢含糊,如实回答道:“娇姐儿这两日饮食上还好,睡眠也好……六奶奶前儿着人送来一些冰糖杨梅,娇姐儿很喜欢吃。” 沈暖玉一边摆弄着高宜娇的玩具——一个玉质的九连环,一边听夏嬷嬷叙述,听到这里,不免打断夏嬷嬷问:“六奶奶给送了些杨梅?” 虽和小梅氏仅有两面之缘,可沈暖玉却对这么位长相甜美的女子并没什么好感。 这两日高宜娇要被外祖母大长公主接走了,可别出什么差错节外生枝才好。 当后母看孩子真不是个好活,看的好了不一定有功,相反,看的不好了一定有过。 夏嬷嬷见沈暖玉打断她,忙问:“可有什么不妥?” 沈暖玉摇摇头,笑着让夏嬷嬷坐:“倒没什么,夏妈妈向来精心,娇姐儿你带着,太太侯爷放心,我也放心。只是娇姐儿过完了生日,就要被接到大长公主府了,这两日夏妈妈需得比平时更精心一些才是。” 夏嬷嬷颔首:“奶奶提醒的是。” 沈暖玉也点了点头,又笑问:“那冰糖杨梅还有么,若方便,取来我瞧瞧。” 夏嬷嬷应声,就起身要去拿。 一旁站候着的禾了见了,笑着拦说:“这天儿忒热,妈妈别劳动,那冰糖小食搁哪了,奴婢取去,您陪我们奶奶坐着说话。” 第二十七章 起床气 沈暖玉看着禾儿点了点头。 聪明,机灵,口齿伶俐,这小丫头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取来杨梅蜜饯,沈暖玉拿起冰裂纹藏盅,递给夏嬷嬷,让她吃一个尝尝。 夏嬷嬷却摇头不敢拿,问明了原因,原来是这小盅里的杨梅是有数的,高宜娇一个一个数过。 听的沈暖玉也不敢品尝了,将小盅放下,对夏嬷嬷说:“虽说夏日吃杨梅消暑生津,但也要看着娇姐儿,别多吃了,吃后一定要漱嘴,当心长了蛀齿。” 有句话叫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沈暖玉想起自己小时候换牙那阵儿了。 夏嬷嬷应是,还不等说下话,就听正房传来了哭声。 两人忙往正房去,还没等进屋,就听高宜娇哭喊:“你走,你走啊!” 屋里馨香正跪在门口,高宜娇拧个身子哭得一抽一涕的,眼泪滚珠一般的往下掉。 越是撵馨香走,馨香越是不敢走,气的高宜娇弯弯的淡眉都红了,抄了床边的波浪鼓、玉如意、小扇子等物扔打,“你别在我屋,你走啊,我说让你走……你……你敢不听我的话!” 沈暖玉进来时,就正见一多宝盒朝跪在门口的馨香额头上飞了过来。 打在脸上得破相。 沈暖玉便忙用身子挡了一下,正击在她膝盖上。疼的倒吸了一口气。 夏嬷嬷忙上前哄高宜娇。 高宜娇哭得委屈,抽噎着,转过了头去,和夏嬷嬷置气:“谁让你走的,你不说我睡觉,你看着我么,谁让你走的……你……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夏嬷嬷俯身轻轻的帮高宜娇顺着后背,嘴里连连认错,“……好娇姐儿,不哭了,妈妈错了,妈妈不应该扔下娇姐儿,妈妈出去给娇姐儿拿冰糖杨梅去了,想着一会娇姐儿醒来好吃呀。” “真的?”高宜娇抽噎着,刚住了哭声,转头过来,看见了沈暖玉,一下子又哭了起来,推夏嬷嬷道:“让她出去,让她出去!我不让她在这儿!” 沈暖玉心说:这个她,指自己? 夏嬷嬷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沈暖玉安抚的朝夏嬷嬷笑了笑,找借口出去:“馨香,你出来。” 两人出了西屋,站在堂屋,馨香哭声道了一句:“奶奶……” 西屋的高宜娇听了,穷追不舍,“让她俩走,别在我屋!” 沈暖玉便挽过馨香的手,很有些狼狈的出了正房。 到了廊子里,馨香跪地解释说:“奶奶,我什么也没做,大小姐一醒来,左右看了看,见夏妈妈没在屋,就哭了起来……” “好了,我知道。”沈暖玉扶馨香起来,安抚馨香:“小孩子都有起床气,没事,没事了。” 馨香关心的问沈暖玉:“刚才有没有伤着奶奶?” 沈暖玉摇摇头,暗处里上下曲了曲膝盖,应该没什么大事。 过了一会,屋里高宜娇的哭声停了,握着夏嬷嬷的手,到厢房取冰糖杨梅去了。见了廊子里的沈暖玉,置气的一扭头,理也不理。 沈暖玉就怀疑馨香前天的话,不是说原主和高家这颗小珍珠处得不错么…… 这时桂香院新调过来的大丫鬟进正房拾捡被高宜娇扔在地上的玩具。 沈暖玉领馨香和禾儿,主仆三人站在廊子里。 馨香和禾儿都禁不住看向沈暖玉。 沈暖玉心说她也想回暖风院躺着去了,只是二太太交给她收拾高宜娇衣物的事还没成,桂香院新调过来的人又都不了解高宜娇的脾气秉性。 等一会吧,等高家娇养的这颗珍珠起床气过劲的,她和夏嬷嬷商量商量,一次性把要带去大长公主府的衣物收拾好,省了费二遍事。 禾儿给沈暖玉搬个绣墩,沈暖玉正是觉得头晕,四肢也无力,坐在绣墩上,靠着廊子里的柱子,闭上眼睛,竟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睛时,眼前就是一张粉嘟嘟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眼角眉梢竟然带着讨好的笑容,说:“母亲,你睡醒啦?” 沈暖玉可是受宠若惊,什么话没说,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高宜娇就在手心里拿出一粒白糖裹着的酸杨梅,翘脚挨放在沈暖玉嘴边,“给你吃。” “沾了辣椒水的?”沈暖玉侧了侧头。 高宜娇抿着小嘴笑。 沈暖玉便又猜:“那是抹了大鼻涕的?” 倒是一下子把高宜娇听得咯吱一声笑了,证明似的,自己将那粒杨梅吃了,往沈暖玉怀里蹭。 大夏天的,沈暖玉真不愿意抱这么个小火炉,特别是那一双沾了白糖黏腻腻的小手,直往她衣服上蹭。 这是又好了? 一旁馨香和禾儿睁大眼睛瞧着。 了解高宜娇脾气秉性的夏嬷嬷只是看着高宜娇慈和的笑,接过大丫鬟递过来的漱口茶,俯身递了过去。 高宜娇不肯喝。 沈暖玉就在一旁说小时候外婆说给她的那一套话,什么虫子把牙掏出个大窟窿,爬到肚子里咬肠子一类的话。 真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啊。 “真的么,母亲?”高宜娇舔了舔牙,明显是信了。 “可不是,不信你问问夏妈妈?” 夏嬷嬷在一旁跟着帮腔。 吓得高宜娇吞咽了口水,说实话,“昨天晚上我还偷吃了两颗呢,能长虫子么,母亲?” 一遍一遍追问能长虫子么,长了虫子可怎么办。 沈暖玉忍住不笑:“那虫子最喜欢小孩哭,小孩一哭,它就爬出来。” 高宜娇听了,从沈暖玉身上下来,用手捂着嘴。 夏嬷嬷怕吓坏了高宜娇,有些担心的看向沈暖玉。 “还有一个办法,娇娇想不想听?” “什么办法?”高宜娇长了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 沈暖玉神神秘秘的朝高宜娇招手,对着她耳朵压低声音说:“这个秘密母亲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高宜娇连连点头,想了想,又开口试问:“告诉爹爹也不可以么?” 沈暖玉摇摇头,一副不想说了的样子。 高宜娇就又猴在了她身上,央求了起来,“我不告诉爹爹,我谁也不告诉!” 沈暖玉手打弧,在她耳边神神秘秘的说:“我有一种对付虫子的药水,只要一喝了那药水,虫子就在肚子里睡着了。” “那母亲能给我么?” “那个药水只有给听话的孩子喝了才顶用。” “那娇娇也听话。” 沈暖玉感慨古今骗小孩的计量真是互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她被人骗,现在她骗人。 沈暖玉连哄带骗,在夏嬷嬷的协助下,把去大长公主府要拿的衣物都收拾准备了出来。 看看时辰,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一会还得去安怡居伺候老太太吃饭。 这一天又荒废了,还没等她感慨完,就听外面站着的丫鬟给高凛西问安。 高宜娇听见了,欢喜的跑了出去迎接。 沈暖玉站在原地,眼瞧着刚从耳朵上摘下来的耳钉,本来高宜娇央求她要戴……忙又重新戴在了耳朵上,顺便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也走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明媚 沈暖玉迎出去时,就见着高凛西抱着高宜娇进来了。 还是那种单手抱小孩的姿势,像炫耀他大臂多有力,小臂多抗压一般。 沈暖玉微微福身给他行礼。 高凛西点了点头,馨香是她的代名词,有馨香的地方,一定有她。 所以并不惊讶她在这里。 沈暖玉见高凛西并不惊讶于她在这里,但还是开口问:“怎么在这里?”语气很平,礼貌性的问候。 沈暖玉如实回答,“帮娇姐儿收拾去大长公主府要带去的衣物。” 高凛西听了,紧了紧眉,没说话。 一时在堂屋坐了下,高宜娇缠着他,说一大串一大串话的撒娇。 在听到高宜娇神神秘秘对着他耳朵说沈暖玉有对付虫子的药水时,高凛西惯常保持平行的唇角也禁不住向上扬了一下。 沈暖玉坐在两人对侧,心知在他父女面前不用说话,安安静静做好陪衬就好,便微微低头捡着棋篓里的黑子白子,一个一个往棋盘上摆,摆出一个回形格。 “母亲有真么?” 突听这么一句,沈暖玉便抬了抬眼。 发现高凛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看的沈暖玉不自在,不好表现出来,又不好马上移开眼,便回视了过去。 “爹爹,她真有么?”高宜娇轻摇着高凛西的胳膊追问。 沈暖玉便明白过来高凛西为什么看着她似笑非笑了,终于可以把视线从高凛西身上转移走了,看向高宜娇,微蹙了蹙眉,笑着逗小孩:“好啊,你泄密了。” 高宜娇笑着低垂下了头,揉着高凛西淡青色的袍子,“爹爹,母亲知道了怎么办……” 高凛西也蹙了蹙眉,明显也受不了高宜娇动不动就用小手揉搓人衣服的坏毛病。 “什么时辰了?”高凛西朝外问。 外头人回:“酉二刻了。” 五点半了。 高凛西就起身,用一支胳膊将高宜娇打横夹了起来。 高宜娇不仅不害怕,还咯吱咯吱的直笑。 眼见着一家三口出了桂香院,跟在后面的馨香和禾儿会看一眼,都笑了。 今日是十五,阖家老小要聚在和乐堂后面的花厅吃饭。 夏天太阳落山得晚,这会余晖尤盛,照在两人头顶,沈暖玉在现代养成了怕晒黑的习惯,下意识就想用手遮挡住脸。 只抬起手,又反应过来这动作不妥,余光看了看他父女两人正玩“空中飞人”,根本没看向自己,沈暖玉也就自在了。 等走过夹道,见人多了,高凛西就放下了高宜娇,交到沈暖玉手里。 通过高凛西对高宜娇人前人后态度的反差,沈暖玉心中总结他是个成熟有分寸的人,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不招灾不惹祸,和他保持心照不宣的生活是完全可以的。 至于睡觉生孩子这个问题…… 沈暖玉逃避似的忙压下了这件事,心里不禁想,他为什么就没有妾呢,要是有几个妾,陪好他,给他生孩子,该有多好。 “母亲,那药水你还给我么?”高宜娇弱弱的试问声将沈暖玉拉了回来。 想想她和高凛西又半天没说话了,沈暖玉看了看高宜娇,又看了看高凛西,将难题抛给他:“母亲听你父亲的呀。” 高宜娇就抬头看向高凛西。 高凛西扬了扬眉,回头看向沈暖玉,这才发现她今日穿着乳白色的对襟衫儿,银红色的抹胸,人清瘦了不少,但双眸生辉,这会儿满脸笑颜,失了从前的清冷,多了许多明媚。 “爹爹,你看母亲做什么,明明是娇娇在同你说话的。”高宜娇嘟囔着小嘴,走过来几步,挡在两人中间。 高凛西清了下嗓子,收回目光,轻捏了捏高宜娇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声音是依旧让人容易辨识的醇厚:“乖乖听你母亲的话,别总耍驴,爹爹就做主让你母亲给你。” 高宜娇连连点头保证。 “真有药水么?”高凛西又将视线落在沈暖玉身上,竟然带着些笑意,“不骗人?” 主动和她说话,并且是和颜悦色,甚至是带着些开玩笑的语气…… 沈暖玉多是不习惯,收回眼不去看他,低头一边帮高宜娇扯平轻纱衫子上的褶子,一边笑回道:“当然了,侯爷要尝尝么。”后半句话说的很轻,说出来才觉得不妥,只是已是覆水难收。 高凛西刚刚好听清了,轻柔柔的。 到和乐堂时,一家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老太太领着太太、奶奶们在西屋说话,爷们在明堂坐着聊只有他们有权利聊的仕途经济。 丫鬟给打帘子,沈暖玉领着高宜娇跟在高凛西身后进了屋。 明堂坐着一众男人,高凛西进来了,除了三位老爷和二爷高涌,其他的都纷纷站了起来,单是年轻的就有五位,个头没有在一八零往下的,长得没有不帅的。 要在现代,沈暖玉一定抬头看过去,将这些男人按颜值排个一二三名。 只这会她没那个胆,垂眸,微微低头,等高凛西和众人打了招呼,去里屋给老太太、二太太行礼,她才抬起头,跟着进了去。 老太太笑着和高凛西说了几句话。 高凛西好脾气,又十分有耐心的回答。 老太太摆摆手,笑说:“罢罢,人老了,外头的事都不明白了,只一件,霖哥儿的事拜托给你了,韩老歪媳妇才刚儿还派人来打听呢。” 在旁边站着的沈暖玉就知道高宜娇那句“韩老歪媳妇”是从哪听来的了。 高凛西应下了。 沈暖玉站得离高凛西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高凛西似乎不大高兴。 这时等有媳妇进来问是否开饭时,老太太便站了起来,笑说:“走吧,吃饭去。” 在饭厅用大屏风分隔开,男人在东面坐,女人在西面坐。 也有例外的是,有两个男……男孩坐在了女人堆里,高二爷和二奶奶冯氏生的三少爷聪哥儿,今年六七岁了;还有高六爷和小梅氏生的四少爷,昨天沈暖玉一进安怡居,那个来捡玻璃珠儿梳木梳背的男孩。 等服侍完老太太,太太们吃第三道菜,奶奶辈的也要去吃饭了时,高老太太看向沈暖玉和徐氏宣布:“去周家下小茶礼的日子定了,后日是个好日子,明个儿你们两个准备准备吧。” 徐氏笑着应了。沈暖玉也随着应了,余光往二太太的方面看了看,又微微向东,朝隔着的屏风处瞅了瞅。 高凛西也听见了吧。是老太太吩咐让去周家的,可不是她主动献殷勤。 “波儿。”老太太隔着屏风叫七爷高波,“还不过来你给两位嫂子敬酒。” 第二十九章 自以为是 高波应声,出席,绕过屏风,走到了西屋来。 有丫鬟斟了两小银杯金华酒,先后递给沈暖玉和徐氏。 两人接了,高波便作了个揖,笑说道:“多谢三嫂和五嫂替我张罗婚事,一杯薄酒,略表心意。” 沈暖玉捏着酒杯,想想近来服用的汤药,却是不知道这杯酒能不能喝,喝了能不能和汤药起反应。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今往后,万事以身体健康为重。 “七弟跟我还客气。”徐氏笑吟吟的,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了。看样子两人关系不错。 沈暖玉微微一笑,这时候也不好不喝,拿起酒杯沾嘴边抿了一口,也说:“七弟客气。” 高波放下酒杯,往老太太,三太太方向看了看,笑着说:“那祖母,母亲,伯母,婶娘,嫂嫂,妹妹们慢慢吃。” 称呼一大堆,这家里人是真不少。 沈暖玉也将小银杯放在身旁丫鬟拿着的托盘里,这会面对面站着,她到可以大大方方的将高七爷打量一番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目测比高寒冷矮一些,不胖不瘦,方形脸,皮肤很好,白里透红,比高寒冷要白一个度,通身上下透着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公子气质,不知是不是受昨日影响,沈暖玉直觉他是那种油腔滑调,花花公子没有正形的人。 未必不好相处,当朋友处,可以称之为暖男,有求必应,随叫随到的那种;当男朋友或是丈夫相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沈暖玉就替那个还未曾谋面,并从多方面分析不像正面人物的周韵锦捏了一把汗。 高波告辞回了东面,沈暖玉几个奶奶辈的也和老太太,太太们道了谢,去西小屋吃饭去了。 这里的规矩虽多,但伙食是没得说的。 眼看着桌上的四荤四素,外加一道解暑的甜汤,旁边站着一溜服侍的丫鬟,有给扇风的,又给盛饭添著的。 沈暖玉就觉得坐在这高级餐厅吃一顿饭,一天的疲惫也值了。 孔圣人都承认,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人活着,一大部分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张嘴么。 在里面小间吃饭,隔壁就是老太太,太太们,再隔壁就是爷们,这会徐氏和小梅氏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几个妯娌和和气气的,把这一顿晚饭配合着吃完了。 沈暖玉吃了两碗米饭,一碗甜汤。她的正常饭量,要怪这能怪这里的碗太小。 徐氏和小梅氏见了,表现出惊讶不已,欲言又止的表情。 沈暖玉被看的烦了,余光看了看两人,果然都是纤腰细胳膊的那种美人。 今日二奶奶冯氏明显心不在焉,眼角眉梢略有愁容。 等吃完饭,临要走时,偶然从四太太和五太太的谈话中得知,二爷高涌又要纳妾了。 一个“又”字,不知道已经是第几个了。 沈暖玉微微摇了摇头,偏巧和高凛西出来时,正遇上了高涌和领着孩子的冯氏。 高凛西和高涌打招呼,两人聊了几句,都是衙门里的事。 高宜娇碰着了三少爷聪哥儿,两个孩子兴奋的玩耍了起来,往后面跑。 冯氏叫两人道:“那面黑,别下廊子。” 早有丫鬟跟着两个孩子去了。 沈暖玉和冯氏闲聊了几句,交情不深,彼此又不太熟,能聊的话题有限。 闲聊中,未免看了看正和高凛西说话的二爷高涌,也是个不苟言笑,自带威严,一看就是习武的人。 “他就是个武夫,大字不识一个。”冯氏半是玩笑的评价自己的丈夫,“又是说一不二的,只也不知新过门的妹妹,能不能受得了他。” 见冯氏是笑着说出这话的,沈暖玉也陪着一笑了之,有些话不是外人能随便说的。 “还是侯爷好。”冯氏笑着拍拍沈暖玉的手。 那面两人聊完了,高涌叫冯氏。 冯氏一面往那边走,一边回头笑看沈暖玉说:“弟妹有空去清风院坐坐。” 沈暖玉点头,高宜娇不知从哪窜出来,在背后抱着了她,吓了沈暖玉一跳,回过神来时,冯氏已经走远了。 夏嬷嬷和大丫鬟来接孩子。 高宜娇拽着高凛西的手不愿意走,然后高凛西就又给了高宜娇一个眼神。 高宜娇委委屈屈的和夏嬷嬷回去了。 上到皇家,下到平常百姓之家,几乎都有这么个规矩,初一、十五,丈夫要到正妻房里睡觉。 只沈暖玉这会还不知道。 两人下了游廊,走到夹道,路过岔口时,高凛西说:“还有些折本没看完,一会我再……” 沈暖玉自以为会了他的意,表现得很是大方体贴。 “妾身明白,侯爷处理公务也要劳逸结合。” 微微福身,笑着又说:“那妾身先回去了。” 高凛西怔了怔。 沈暖玉屏息。 随着高凛西点头,沈暖玉心底就松了一口气。 暖风院小厨房已经烧好了晚上要用的热水了。 等见是沈暖玉自己领着馨香和禾儿回来时,阖院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巧萍摆摆手,让人都散了。 跟在沈暖玉后面的馨香和禾儿都没弄清楚侯爷今晚上是来,还是不来。 馨香和巧慧在屋里服侍沈暖玉卸妆洗漱。 巧萍叫过禾儿问:“侯爷今晚上不过来了?” 禾了不好下判断,将两人的原话一个字不落的学了。 巧萍就想到昨日奶奶还说侯爷过来呢,结果烧了一大锅的水预备着,侯爷根本就没来,背地里那些粗使的婆子不定又怎么编排人呢。 禾儿跟她想一块去了,和巧萍商量说:“要不然我少休息一会,在厨房把水烧了,这样侯爷外一来了,也是有水的,不来,也犯不上让那些粗使的婆子背地里编排咱们奶奶。” 屋里沈暖玉正躺在暖阁炕上看书,将外衣脱了,换了丝薄的纱中衣,等着耳房的小丫鬟兑水洗澡。 常用汉字三千五百个,今天学了一百个,除去繁简一体的,新学的字有五十几个。 沈暖玉在心里预算,三个月脱离文盲,应该差不多吧。 ------- 舒云院这面,二太太的心腹谭婆子进来回话:“侯爷今晚又没去暖风院,夫妻俩站在夹道岔路口,一个带小厮回了书房,一个着丫鬟回了暖风院。” 二太太听了,正喝茶的脸色一沉,将茶杯磕在案上,正在气头上,吩咐谭婆子道:“成何体统,他在哪呢?给我找过来!” 第三十章 软硬兼施 书房里,高凛西正在东间看兵器库送来的图纸。 跟在高凛西身边有十几年了的荀穆侍立一侧。 荀穆看了看墙角的水器,整戌时二刻了。 高凛西让荀穆戌时二刻提醒他。 荀穆垂眼,见自家爷正拿着炭笔聚精会神的在图纸上勾画呢,哪里敢出声打扰。 正犹豫间,突听门外有人笑问:“侯爷还没休息呢?” 听出来是二太太身旁服侍的谭婆子。 谭婆子站在外屋门口,见东屋亮着,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左右看了看,寻了个守门的小厮,声音不大不小问:“荀侍卫呢?” 荀穆闻声走了出来,轻轻关好房门,才回身笑问谭婆子:“这么晚了,谭妈妈过来有事?” 谭婆子抚了抚一侧的头发,组织语言,笑说:“太太叫侯爷过舒云院一趟,说是特意让厨房熬了养心神的药粥,让侯爷去尝尝。” 荀穆点点头,他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从谭婆子略是拘谨的样子,心明二太太打发谭婆子这时候过来,自然不只是为的喝粥一事。 谭婆子见荀穆迟疑,紧叮了一句:“太太正等着侯爷呢,还劳烦荀侍卫通报一声,药粥得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大夏日里头,凉凉再喝不正好么。 荀穆腹语。 进屋通报时,见自家爷已经将图纸收了。 荀穆才开口要说话,高凛西便站起来,道:“我知道了。” 快走到门口时,高凛西又停了下,交待荀穆:“明天一早,你拿我的帖子去工部找王拱,把那个韩霖调到河房部去,告诉王拱不用惯着他,富家子弟,吃不了苦头,累他一个月,让他自己打退堂鼓回家。” 荀穆应声。 工部王拱出了名的老顽固,油盐不进,不慕权贵,早些年还看自家爷不顺眼呢。只不成想,前年在岭西自家爷救了他一命,这会两人倒成忘年之交了。 这下韩霖那小子有苦头吃了,荀穆心里替他默哀了一声。 不过韩家是怎么想的呢,走后门敢走到自家爷这里,还敢拿老太太压人,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快走到二太太的舒云院时,荀穆耳朵出现幻听,他听自家爷微微叹了一口气。自家爷上战场之前都没这么衰过。 二太太正等在堂屋。 高凛西进去,行了礼,二太太脸上平静,摆手让他坐。 支开了屋里服侍的丫鬟,又叫谭婆子去盛药粥。 谭婆子识相的出了去,并为两人关好了房门。 母子二人在屋里坐着,二太太置气一般的,侧过了头去不肯说话。 高凛西端坐在一旁,心里回想着,今天并没有惹了自己这位亲娘啊,现在摆出这样的架势,因的是什么? 便陪笑着试问:“母亲叫儿子过来,可有什么教训,母亲身体不好,儿子要有什么做的不对了,您教训儿子,别自己生闷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二太太自来刚强严厉的人,在儿子面前却每每走柔弱路线。 这会拿帕子擦着眼睛,依旧侧着头,一眼不看高凛西,只是哀声道:“我是无用的人了,你现如今是圣上亲封的万户侯,我一寡母,怎敢教训你。我知你现在只当我是个摆设,是一樽初一十五要烧香应付了事参拜的佛爷,哄骗我又聋又哑罢了,我有自知之明。” 高凛西最受不得二太太摆出这么一套绝招,心中叹了一口气,忙起身陪笑:“母亲这说的什么话,儿子怎敢把您当做摆设。” 见二太太依旧不为所动,高凛西也有拆绝招的招数,往自己身上下毒誓道:“要儿子胆敢哄骗母亲一分,就让儿子同……”左右看看拿什么打比方,“就让儿子同这蜡烛,燃到天明,便油尽灯枯……” 二太太听了,忙回过头来堵高凛西的嘴,“你个不孝子,你跟谁起誓发冤呢,你不想让我活了是不是!” 二太太连忙双手合十念佛。 高凛西陪笑说:“见母亲动怒,儿子心里着急,一时把话说造次了,还请母亲教训儿子。” 二太太叹了一口气,才步入正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儿什么日子,你和沈氏还打算分房睡多久,昨天晚上是谁跟我说的,不让沈氏管家,让她休养好身子,为咱们二房开枝散叶?这话是谁说的?” 原来为的是此事。 高凛西一丝一毫也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无奈,只是弱势的陪笑说:“儿子也没说今晚不去暖风院,您要不着人来,这会儿子已经在暖风院了。” 二太太脸上缓和,“你少拿话哄我,打量我不知道呐,一到了岔路口,你和沈氏就各分东西了,你不想和她生,那就再纳一房,只也得让我抱上孙子吧,三十而立,你也老大不小了……” -------- 于此同时,谭婆子领着两个小丫鬟,已经到暖风院和沈暖玉说上话了。 沈暖玉才洗完澡出来,以为不会有外人来了,穿着单单一件纱料的中衣,嫌热,连里面的抹胸都背着馨香悄悄脱了去。 这会谭婆子上下打量着她,她好是不自在,一时倒不明白二太太大晚上的给她送什么粥。 好喝是好喝,只是她晚上吃的溜饱,这会已经吃不下了。 谭婆子见沈暖玉勉强吃了半碗,仍好颜色的笑劝说:“这粥晚上喝最好,是太太亲自看着厨房熬得呢,一熬好了,就让奴婢给奶奶送过来。” 这话说的艺术,她不吃就是不领二太太的情呗。 吃,吃还不行么。没见有哪个人吃饭能吃撑死的。 沈暖玉又含笑着拿起粥碗,暗吸了一口气,连吃了几大勺,终于见底了,缓了缓,喝了漱口茶后,才对谭婆子说:“这粥煮得当真好喝呢,烦劳谭妈妈亲自过来了。” 谭妈妈怕再呆着遇上侯爷,寒暄了几句,就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连馨香进屋去给拿赏钱的功夫都等不急。 馨香看了看手心里的一两银子,倒是高兴谭婆子走了。 在府里,如谭婆子这个级别的婆子,给赏钱少了一两都拿不出手,可奶奶一个月的月银才十两,除去每个月要留给二爷的二两,就还剩八两了。 平常人家过日子十两银子能花三四个月还有富余。 只是在这里,才月中,奶奶就又要没钱了。 屋里,沈暖玉正撑得慌,拿着《列女传》在明堂踱步。 她还想着认完字,再练一会书法的,只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觉得很热,心里头发慌。 “” 第三十一章 暗火 舒云院这面,二太太看着高凛西喝药粥。 高凛西紧了紧眉,做最后一次抗争,陪笑商量说:“儿子不饿,盛回去一些,明天早上喝?” 二太太看着高凛西,执着于一句话不说。 高凛西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拿起碗,将粥喝了。 二太太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也不早了,早点去暖风院休息吧。” --------- 出了舒云院,荀穆在前面掌灯,转弯时偶然回头,但见着自家爷脸上发红,不知道是不是灯笼晃得。 “荀穆。”高凛西声音听起来很暗哑。 “爷?”荀穆停下,回头。 “先回书房,帮我准备洗澡水。” 荀穆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去奶奶房里洗? 高凛西已经转身往右转了。 荀穆应是,快步跟上,心里盘算着,现烧热水得多少时间。 高凛西却特意嘱咐说:“用凉水洗,不用水缸里存的,着人去井里现打几桶凉的。” 用凉水洗澡,自家爷这是?荀穆更是不解了,只多年的训练有素,让他养成了爷的心事莫要猜的习惯,垂目应声,小跑着先回去了。 高凛西尤其不习惯这种失控的感觉。心里暗火,只是并无处发作。 这种事情,连身边的亲信也不能透漏…… 躺在木桶里洗个了凉水澡,待身体上的燥热渐渐散了,才起来穿衣。 荀穆在门外候着,压低声音吩咐:“找个小丫鬟去暖风院告诉一声,侯爷要过去了,留门。” 暖风院这面,沈暖玉觉得心慌得厉害,喝了两杯凉茶想往下压一压,只却并没奏效。 沈暖玉便想是不是那药粥里放了什么药材,和王太医给她开的汤药相互作用,起了相克的反应? 这样一想,又想起晚饭时高波敬她酒,她还喝了一口! 以前去医院看病,护士总提醒注射头孢之后饮酒会产生双硫仑样反应,如面部潮红、出汗、心悸,严重会导致呼吸困难、甚至过敏性休克。 这样一想,沈暖玉觉得她更是呼吸不上来了,书也看不下去了,吓得坐在椅子上,叫馨香进来。 “我有点不舒服,”沈暖玉看着馨香试问:“这会能请个郎中进来瞧瞧么?” “奶奶哪不舒服?”馨香担心的看向沈暖玉。 沈暖玉想过敏了在古代怎么解释,不等说话,就听见了外面巧萍的欣喜声,“奶奶,侯爷打发丫鬟来说,他马上过来了!”声音可是不小,恨不得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着。 屋里馨香听了也是欣喜,转而看了看沈暖玉,神色既为难又复杂。 沈暖玉读懂了馨香的心思。 高寒冷这时候过暖风院是干什么来了,沈暖玉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姑娘,侯爷已经一个多月没过来了……”馨香说的没有底气,换了亲近的称呼,设身处地,理智又残酷的帮沈暖玉分析,“明天就是十六日了,月中馆里是要放假的,因侯爷上个月没来咱们这,连二爷想进来看看奶奶都进不来,再说这会晚了,惊动太医进来,就闹得里里外外都知道了,王太医前儿不是为姑娘诊过脉了么,说姑娘没事,是不是今儿太热,姑娘身子虚中暑了,奴婢这就去拿解暑的甜汤来。”说着,就小跑着往屋外走。 所以今晚上把高寒冷留下陪他睡觉,比她的命还重要一些? 心中莫名生出来一股火。 转念想想,看在馨香也不知道这过敏有多严重的份上,又将这股火气压了回去。 高凛西果然来了。 外面的请安声此起彼伏。 调整好情绪,沈暖玉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了出去。 丫鬟照亮的烛火下,高凛西就见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正站在房檐下,眉眼含笑,笑容很柔和。 投过一次湖,真是让她转了性子了。 行了礼,将人迎进屋,巧萍服侍他脱了外面的袍子,馨香在西屋帮两人铺床,巧慧悉心的在堂屋香炉里添了一把香,又打帘子走到里屋床头红漆小柜旁,另换上了一支新的红烛。 一切准备就绪,三人便很有眼力的退了出去。 馨香是最后一个退出去的,临转身关门时,抬眼关心又担心的看了看沈暖玉。 屋中只剩下两人。 堂屋墙上挂着的大石英钟指针一针一针转动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 高凛西这会毫不避讳的侧头打量着沈暖玉,只见她穿着单薄的纱衫,微微低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节脖颈,蝤蛴一般,侧脸颊和耳根微红,肤质莹润。 “时辰不早了,休息吧。”沈暖玉听高凛西说,理智的声音。 见他起身进了西房,沈暖玉也硬着头皮起身,磨磨蹭蹭,半天才跟着进屋。 心悸,出汗,呼吸不畅的感觉并没有因喝了解暑的甜汤而缓解。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就是她真休克要死了,找个郎中顶用么? 打珠帘进屋时,高凛西已经躺在床上了,头枕着手臂躺在一侧,身子微弓,阖起了眼睛,呼吸很平均。 真要和个仅认识两天,有过两面之缘的男人同床共枕? 沈暖玉一小碎步,一小碎步的往床畔边上挪。 如果一会他要是只睡觉不碰她……那她就不动声色的躺在他身边,和他扮演举案齐眉尊尊重重的无性夫妻。 如果他要是……那她就托以自己身子虚,尚未痊愈,不能行房…… 想好了两种可能性,沈暖玉就轻手轻脚的上了床,躺在他的身侧。 中间隔着好大的缝隙,看样子,他并没有打算越界。 只事实却和预想的大相径庭。 沈暖玉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热,喘不上气来,呼吸越来越急。 “怎么了,不舒服?”到最后是高凛西侧身探过了手来,指尖挨在她的额头上。 感觉到了关心,沈暖玉一时竟然没控制住自己,没出息的哭了,身上燥热,高凛西的手臂却很凉,轻轻握着,啜泣着说:“侯爷,我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高凛西听见了啜泣声,睁开了眼睛,柔声问道:“怎么哭了,是哪儿不舒服么?” 沈暖玉就把自己的猜想和他说了,并向他讨主意。 在这里,他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并且是府中最有权利的那一个。 “喝了谭妈妈送过来的粥?”高凛西禁不住皱了皱眉。 “晚饭的时候还喝了金华酒。”沈暖玉沾着了凉快的地方便不愿意放开,握着他的手臂,请求说:“请个郎中帮妾身诊一诊好不好,我求你了……”死过一回的人,更害怕死亡。 第三十二章 好难为情 夏日酷暑,太阳毒辣辣的照在平西侯府的四方天地里。 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淡致的远山眉平舒在白皙如素的脸上。 总有那种女人,永远是美的,病中也带着独特的憔悴娇慵美感。 不仅有皮囊,还有内里。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针指,她样样精通,特别是一手好字,传闻当今圣上看过后,都称赞不绝。 多么让人艳羡。 沈暖玉就穿到这样一位绝世才女身上,三天了。 从艳羡者变成了当事人,让她连繁体字都认不全的人怎么办…… “奶奶,该吃药了。”水晶帘子哗啦啦被人撩开,一穿藕粉色掐牙比甲的丫鬟端着药碗进了来。 这丫鬟叫馨香,是原主的贴身大丫鬟,比原主大一岁,今年十七,自小就在原主身边服侍。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应该和原主感情非同一般,可以信任托付。 至于为什么叫原主奶奶而不叫姑娘…… 沈暖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不仅得从头学起,还得从原主的父亲学起。 原主的父亲,叫沈段泽,是齐国建国四十余年来唯一一位连中四元的传奇人物。 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全部得了第一名,在全国十一万名举子中,夺得了魁首,成为了启元二十三年举国闻名的状元郎。 简直是超级学神级一般的人物。 只让人痛惜的是,沈段泽十年前被人栽赃陷害,连坐“徐国公贪污案”,被流放岭南了。长途跋涉,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十年之后,武宗,孝宗先后驾崩,新君即位,原主的父亲得以平反,被追封为太子少师。 为显示皇恩浩荡,齐国新君下旨赐婚,成就了原主与军功卓著的高国舅爷,也就是现在侯府掌家人平西候的婚姻。 一想到这位侯府掌家人,沈暖玉又叹了一口气。 刚穿来的那天晚上,她头昏眼沉之间,就听有个极力压制着怒火的男声,说了那么一句:“你好自为之!”再之后一面未现。 不打不骂,供吃供喝,还请太医看病,就是不见不理。 冷暴力呗。 而原主是在湖里死的,至于是投湖自尽,还是不小心失了脚溺死的,众说纷纭。 馨香轻轻扶沈暖玉起来吃药。 既穿来之,则好好活下去之,沈暖玉积极配合治疗,靠在引枕上,一口也不浪费的喝着极苦的中药汤子。 “怎么哭了?”喝完药,漱完嘴,沈暖玉才发现馨香哭过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谁敢欺负奶奶身边的人……”馨香忙侧过了头去,拿帕子昀了昀眼睛,强笑说:“香要燃没了,奴婢再添些去。”说着,逃避般的抬腿往外屋去了。 馨香又在香炉子里添了檀香,看着身上盖着的绣了鸳鸯戏水的锦缎被子,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 沈暖玉就泛了困劲,心说馨香你也别急,受了委屈暂且忍一忍,先保命熬过这一关,以后谁欺负咱们也不行。 三天朝夕相处,沈暖玉已经把馨香归为了“咱们”这一队。 昏昏沉沉的,沈暖玉就又阖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身边站了个郝婆子。 那郝婆子看了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沈暖玉,心里就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想来是她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她看走了眼了! 当初她看沈大姑娘嫁的可是平西候,到侯府当掌家奶奶,前途无量啊,这才下了血本的逢迎柳二夫人,辗转波折,跟着到了这平西侯府。 作为沈大姑娘身边的第一陪房婆婆,她本以为自己谋得了绝好的前程,只谁成想,这沈大姑娘却是个清高孤僻,没有成算,不通人情世故的主儿,成亲才不过一年,按常理不正是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只她们这位奶奶却惹怒了侯爷,失了侯爷的心,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在这深宅大院守起活寡来了。 郝婆子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也不知三天前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二太太身边的心腹谭婆子要找暖风院的人问话? 奶奶到底是自己投湖要死,还是如旁人说的那样,是因玉坠不小心掉湖里了,奶奶要去捡,失了脚,跌入湖里险些溺死的? 不过还亏得是奶奶什么也不跟她们说,她们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然早如那几个被撵出府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一样了。 郝婆子便庆幸的松了一口,同时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选错了路,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奶奶的倒了,她们底下的人也连带着是个完字。 沈暖玉眯眼中就见那郝婆子脸上忽晴忽暗。 等确认郝婆子情绪稳定了,脸上又恢复了好颜色,才微微睁开眼睛,清咳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醒了,负面情绪可以收干净了。 “奶奶可终于醒了!”郝婆子忙赔了笑脸,“老太太着人来看您了,马上就到咱们这边了,奶奶快起来拾掇拾掇吧。” 老太太? 说的应该就是这平西侯府里的头一号女主人,原主的太婆婆。讨得老太太的欢心,重要程度五颗星。 沈暖玉攒了些力气,抬起头,看了看郝婆子,笑着说:“现如今正是我难的时候,妈妈协助我挺过这一关,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不会亏待了妈妈的。” 郝婆子一时倒被沈暖玉眼神里的坚定感触了,点了点头,说:“奴婢定当尽力协助奶奶,熬过了这个难关,奶奶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沈暖玉也点了点头,招呼馨香帮她整理整理头发,又让郝婆子把胭脂盒拿来,她要在苍白无一点血色的嘴唇上点一些。 “钱妈妈,这么大热的天,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进屋,进屋喝杯茶去去暑气。”外面传来原主的二号丫鬟巧萍有意拔高了的声音。 郝婆子看了沈暖玉一眼,禁不住屏息,压低声音提醒说:“钱妈妈过来,八成是说老太太上寿的事,奶奶可得早做准备。” 馨香也下意识捏紧了帕子。 上寿是个什么事儿?需要做什么准备? 沈暖玉忖了忖,笑看向郝婆子说:“我知道了,妈妈怎么还站着,快帮我出去迎迎。” 郝婆子见自家奶奶终于振作起来了,又知人情世故了,差点没激动哭了,连连点头应是。看来要想让一个人彻底改变,还得是被逼到绝境上。 第三十三章 清风院 之后去安怡居请安。 提起明天去周家下小茶礼的事,老太太高兴,让人开箱子,拿出了一溜五根金簪子,赏给二到六,五位奶奶。 二奶奶和沈暖玉挨着坐,临要走时,冯氏邀请她去清风院坐坐。 沈暖玉觉得身子被碾压了一般似的,就想请完安回去躺着,便委婉的说:“娇姐儿说让帮她冲饮子喝,二嫂不如和我去暖风院坐坐。” 冯氏笑了笑,脸上似有些失望。 等众人出了安怡居,冯氏暗暗握住了沈暖玉的手,虽是笑看着沈暖玉,可笑容中却让人看着有些许无奈似的:“弟妹就去清风院坐坐,我一个在家,无聊得紧,出来时泡了花茶,这会正是泡好了。” 仿若个感时伤春的妇人,因的是丈夫高涌要纳小妾? 徐氏和小梅氏是铁打的一派,大梅氏属于置身事外者。这些妯娌里,也就和二奶奶冯氏还有望相处。 思来,沈暖玉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冯氏去了清风院。 快走到清风院时,冯氏微微挽过了沈暖玉的手,笑说:“那日弟妹替管饭食的媳妇解围,我便觉得弟妹是个可交心的人。” 最怕有人说话先把你往高捧了,往往下面就是有事相求了。 “今日弟妹看着精神倦怠,原是我不该叨扰的,只是这府中没个交心的人,二爷又要迎新妹妹进来……”冯氏笑着,不再说下话,微微握住了沈暖玉的手。 很有些亲近相交的意思。 沈暖玉也不抗拒,含笑着接:“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二嫂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 冯氏和沈暖玉开玩笑:“弟妹要实在倦累,就把嫂子这当自己屋,一会儿弟妹在我这补眠。” 什么叫实在倦累,还要补眠…… 这话听的沈暖玉很是不舒服,高寒冷去她那睡了一宿的事,这偌大的侯府,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是么。 她没有隐私的是么。 清风院是单隔出来的一座跨院,院内种着花草,围墙一带的红绣球花开的正好,衬着旁边的绿植,更舒绿了一些。 正房小屋里,三少爷聪哥儿正在背书。 冯氏引沈暖玉进屋坐,又叫聪哥儿过来给行礼。 聪哥儿放下书跑过来,叉手礼比沈暖玉行的还要标准,叫她:“给三婶娘请安。” 沈暖玉笑着让孩子起来,牵过他的小手,笑问了几句家常闲话。 聪哥儿一开口就打听高宜娇。 冯氏让丫鬟带孩子去书房,“该去书房背书了,总想着玩,先生留的文章还没背完,还不快去背,明儿又该上学了。” 聪哥儿听了,就低低垂下了脑袋,无精打采了起来,往东屋书房走。 冯氏叫住他:“还没和你三婶娘行礼告辞呢。” 聪哥儿站住,回过身来,又给沈暖玉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声音低落的说:“聪儿去背书了,三婶娘多在我们家坐一会吧。” 沈暖玉笑着和聪哥儿点头,“那快去吧,快快背完,下午好去找娇姐儿玩。” 这年头六七岁娃娃课业负担也这么重。 在西小屋临窗大炕上,冯氏吩咐丫鬟给沈暖玉倒茶拿糕点小食吃。 沈暖玉吃了一些,又强支撑和冯氏闲聊了几句。 冯氏见沈暖玉困得都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压低声音让丫鬟拿引枕过来。 沈暖玉就不知不觉真在人家里睡着了。 只是没睡上一会,突然传出来一嗓子将她喊醒了。 睁眼见冯氏正在一旁看话本,小炕桌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撤下去了。 屋外传进来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沈暖玉坐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这两日天气热了,又再加上风寒才好,所以饮食睡眠都不济,竟是在二嫂这睡着了。”她还是要些脸的。 冯氏就想起了昨日沈暖玉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是她一日的饭量。 “是呢,这两日天气热了。”冯氏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弟妹再躺一会吧。”转而吩咐身边的丫鬟说:“去西厢和章姨娘说,三奶奶在正屋歇着呢,叫她今儿歇歇嗓子罢,别唱了。” 冯氏的大丫鬟清秋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真是的,早不唱晚不唱,偏偏赶三少爷放假背文章她唱!” 过了一会,那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果然没有了。 沈暖玉哪里还好意思再睡,见冯氏手里拿着话本,便笑问:“二嫂读的什么?” 冯氏笑说:“是前些年出的《耕读记》,当姑娘时在家打发日子读来着。” “讲的是什么故事呢?”沈暖玉找下话聊。 冯氏笑说:“无非是那老一套罢了,前些年书坊卖的倒很好,弟妹没读过么?” 不等沈暖玉说话,突听有个拿腔拿调的声音传了进来:“不知三奶奶来了,奴刚才造次,给三奶奶赔罪来了。” 说着,一穿桃粉色对襟衫,欣长消瘦身量,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满脸病容的女子走了进来。 一进来却是先给沈暖玉行礼,然后才给冯氏行礼。 沈暖玉哪里认识来人,只是朝她微微一笑,摆手说:“你快起来吧,无需多礼。” 余光看了看冯氏,脸色微微的变了。 是二爷高涌的妾? “三奶奶都不记得奴了吧?”章姨娘笑着和沈暖玉谈话。 沈暖玉瞧着她那张消瘦苍白的瓜子脸,疏离又不失礼貌的笑说:“你比以前清减了些。” “三奶奶还记得奴家。”章姨娘听了很是欣喜,黯淡的眼睛活了过来,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之后抽出袖子里的帕子,哀声强笑着说:“自从奴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人就清减了,奴多谢三奶奶的关心。” 听的沈暖玉没法往下接下话了。无心之言,倒戳到人家的痛处。 章姨娘笑得发苦:“还记得三个月前,您帮奴代笔写家书呢,那时候奴正怀着慧哥儿呢……”说着竟是双眼含泪了。 原主还帮眼前这位写过信…… “竟是我不好了,无心之言勾出你的伤心事。”见章姨娘忍不住要哭,沈暖玉多是抱歉。 “三奶奶身子才好,你少拿这些话招惹她。”冯氏接道:“再有,你身子不好,就在屋里好好将养着,这大热的天,再折腾出病来,如何是好?二爷近来又要纳四妹妹进来,这几日忙得很,部里近来事务也多,没时间去看你,你要是懂事,正是该在屋里好好养着,别让二爷挂心。”柔声细语,慢条斯理的说。 章姨娘听这话,侧过了头。 沈暖玉余光只见章姨娘闭了闭眼,两行眼泪就滑了下来,一声没有,连啜泣声都被强憋了回去。 看的沈暖玉心里不大舒服。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冯氏这话说的……当真诛心。 章姨娘拿帕子擦了眼泪,回过头来时,勉强笑着对沈暖玉说:“三奶奶菩萨心肠,是良善的好人,那日听说三奶奶病了,奴家在心里记挂着,就想去看看,只奴自己的身子也不好……” 沈暖玉看着屈膝站在自己面前瘦得皮包骨一般的姑娘,禁不住柔声劝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回去躺着吧,把身子养好了才是要紧的事。” 章姨娘走后,冯氏微微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人,十三岁那年就跟着二爷,有五六年了,好不容易怀上了个孩子,倒是小孕了。”微停顿了下,看向沈暖玉问:“弟妹何时为她写过书信?” 第三十四章 不见旧人哭 “以前的事了。”沈暖玉越过这一茬,转而寻找屋里哪里有计时的水器,笑说:“这一觉竟是快睡到中午了,打扰二嫂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 冯氏顺着沈暖玉的视线看去,“还不到巳时呢,不如弟妹在清风院用午饭。” 沈暖玉委婉拒绝:“原本二嫂留我,我不该拒绝,只是后天是娇姐儿的生日了,二太太叮嘱让准备娇姐儿去大长公主府要带的衣物,还没备齐呢。” 哪次大长公主府里的人来接娇姐儿,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找出点事来。 冯氏听了,再留不得。 正好这时聪哥儿背完了课文出来,冯氏想是要提问聪哥儿,也就笑说:“那就不留弟妹了,有空再来。” 冯氏送沈暖玉到院门口,有些苦笑着说,“今日还得感谢弟妹,要弟妹不过来,这院子里又有的戏可听了。” 沈暖玉听这话,不禁往厢房看了看。 冯氏叹气道:“倒也能理解,没了孩子心里苦,二爷又不是长情的……”欲言又止,“平日唱也就唱了,我也当消遣的曲儿听听,可这消遣的曲儿,只等月中这一日聪哥儿放假在房里背文章她才唱。” 沈暖玉顺着冯氏的话往下接:“二嫂真是宽仁大度之人。” 冯氏笑笑:“也都是可怜人。弟妹常来清风院坐坐吧,咱们姐妹说话。” 等远离了清风院,沈暖玉才舒了一口气。 这深宅大院里的妾室,当真难活。 还好穿成了奶奶,这还感觉应接不暇,若是穿成个像章姨娘这样处境的妾,怕是连挣扎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何以避免章姨娘的悲剧…… 对丈夫不怀希望,对感情不与奢求。 在这里,男人是一妻多妾的,祈求爱情,就是自掘坟墓。 路上没人,沈暖玉也怕暗处有耳,等回了暖风院,在正房里,才问馨香:“二房那个章姨娘是怎么小产的?” 馨香说:“听说是那章姨娘平时仗着二爷的宠爱,恃宠而骄,张扬惯了,连二奶奶也不放在眼里,怀孕的时候也不消停,一来二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折腾没了。” 沈暖玉直觉没那么简单,刚才冯氏那不动声色的几句话,将章姨娘刺激的忍不住直哭。 冯氏是正妻,这大家族里又最重规矩,她要想调理清风院里哪个小妾,不是轻而易举。可为什么如此纵容那章姨娘,是当真同情她是个可怜之人?还是为了要一个贤德宽厚的好名? 真正慈厚的人会在意那个名么? 沈暖玉便开口问:“我从前帮章姨娘写过信?” 馨香回说:“有一次奶奶在后园碰上了,章姨娘自来熟,请求奶奶帮写一封家书。” 沈暖玉不解,“她既是唱戏之人,不识字么?” “她的字怎能跟奶奶的比。”见沈暖玉微微蹙眉,解释说:“冠上奶奶的名儿,她的信才能送出去呀,不然一个姨奶奶的信,谁理会,别说大门,二门都送不出去。” 沈暖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奶奶去床上躺着吧。”馨香见沈暖玉虚弱弱的,便要扶她到里屋。 只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沈暖玉没脸进屋。 便在书房的躺椅上坐了下,让馨香把《列女传》拿过来。 “奴婢刚才瞧,二奶奶得知奶奶帮章姨娘写过信,脸上不大高兴似的。”馨香把书递给沈暖玉。 沈暖玉打开折角的那一页。 高不高兴能怎样,今天冯氏邀她过去就有目的。 不往深了想,就表面的,拿她这个候夫人的身份弹压章姨娘,让章姨娘别唱“消遣曲儿”,为三少爷聪哥儿营造个安静的背书环境。 只冯氏可能没想到章姨娘竟然过来请安,还扯出了写信这一茬。 “馨香,”沈暖玉吩咐的却是别的事情,“去西屋,把被褥,床帐都换了。” 要是连床也能一齐换了就好了。 馨香应声,被褥苗儿一早就换过的了,这会喊巧慧:“把西厢装纱帐的大红木箱的钥匙拿过来。” 沈暖玉微蹙了蹙眉,又禁不住叫住馨香,“里屋那张拔步床……” 馨香站住,等听沈暖玉下话。 “是侯爷和永福郡主以前用过的旧物么?” 馨香见沈暖玉嫌恶的表情,便是笑了,“奶奶连这也不记得了,床是新的,侯爷怎么可能让奶奶宿以前的床。” “侯府院子多的是,为什么让我住暖风院?侯爷的意思?” 馨香回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当初奶奶和侯爷成亲,行撒帐礼时就在这屋。” 馨香和巧慧去厢房取纱帐,巧萍笑吟吟的进来禀:“二太太给调来的张平媳妇奴婢已经安排好休息的下处了,在后院二楼第二间,挨着厨房里的兴儿媳妇,正好两人晚上都不在这住,奶奶看这样安排可好?” 沈暖玉点点头。 巧萍便又说:“另外还吩咐小厨房准备了二爷爱吃的小食,就等着咱家二爷一会过来了。” 馨香和巧慧手里一人拿了一顶纱帐,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鬟手里托着的也都是,让沈暖玉选。 沈暖玉看了看,选了个暗秀百草花纹的淡绿色纱帐。 绿色养眼睛,看了心情好。 巧慧便领着两个小丫鬟在里屋上纱帐,沈暖玉靠在躺椅上,吩咐馨香:“我有点困了,先眯一会,等堂儿来了,你叫我。” 曾听馨香说,原主的弟弟今年虚岁十一,叫沈端堂,是沈段泽的遗腹子。 馨香点了点头,侯爷难得来暖风院,信不着别人,昨晚是她和巧萍两人值的夜,都丑时了,侯爷又要了一遍水。奶奶卯时又起来给太太、老太太请安,这一夜几乎就没睡。 馨香走后,沈暖玉就阖上了眼睛,外面的阳光太足,她又懒得叫人把窗帘拉上,图省事,就直接把读着的《列女传》覆在了脸上。 “这么用功,等着考状元?” 不知一觉睡到什么时候,耳边就传出这么一句玩笑话。 书被说话那人拿了下来,她的脸就露了出来。 眯眼间已经看清来人了,是个穿袍子的男人。 这屋里除了他,没有别人能随随便便的进来。 沈暖玉是真不愿意睁开眼睛面对他。 高凛西拉过把椅子坐下,看看在躺椅上已经醒了装睡的沈暖玉,禁不住摇头笑了笑。 早晚得面对。 沈暖玉便缓慢的睁开了眼睛,装作才醒的样子,才要和高凛西说话,却见他拿起了那本《列女传》在翻看。 “为什么把这些字圈起来?”高凛西疑惑。 因为不认识呗。 沈暖玉怕露了陷,从躺椅上起来,忙走过来,屈身给他行礼,然后笑着要他手里的书,“妾身没事时读着玩的,都是些女子看的书,不适合侯爷看。” 人在潜意识里可能都有这个习惯,越是不让看的书越当本好书来看。 本来可能那书摆在眼前连翻都不会翻一眼的,一旦被列为禁书收起来不让看了,辗转波折盗版翻墙想尽办法,也得一睹为快。 高凛西这会可能就是这个心理。 翻到沈暖玉折角那一页,品 读道:“贞顺传,贞顺两个字怎么解释?” 沈暖玉心说还考上她了么。 当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答好时,不防抛出一句反问。 “那妾身得先问问侯爷,忠义两个字怎么解释?”沈暖玉原本是装作从容模样,含笑着反问高凛西的。 只是偶然间一低头,竟发现自己没穿鞋,正光脚站在地毯上,真是糟糕。 第三十五章 原主未缠足 高凛西顺着沈暖玉的视线瞧去,也看到了她正光脚站在地毯上。 穿着白绸质的袜子,是一双大脚,竟然没有缠足。 高凛西紧了下眉,成亲一年多了,他竟才注意到她长了双大脚。 沈暖玉无声无息把脚缩回细褶裙子里,微微抬眼,在看到高凛西正毫不避讳的看着她脚底时,一时觉得很窘,找话笑说:“今儿天可真热……” 高凛西见她脸微微泛了红,收回了视线,温声说:“挺好的,这样走的稳。” 什么走的稳?哪样走的稳? 沈暖玉一时倒没反应过来。 古代女人都缠足这回事,她脑子里没概念。 听不明白也不能再往下问,笑着转移话题说:“过的可真快,都中午了,侯爷用饭了么?” 高凛西转了转身,对向门口:“在你这里吃。”说毕,抬腿走了出去。 介乎命令和通知的语气…… 沈暖玉见他出去了,松了一口气。 将背手拿着的《列女传》顺势放在了书案上,这时馨香已经走进来了,手里拿着双浅蓝色绣花鞋,俯身服侍沈暖玉穿。 “侯爷让奴婢服侍奶奶穿鞋……”馨香压低声音,脸上显得很紧张。 沈暖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在思忖高寒冷让馨香帮她穿鞋,这不是表示关心的意思么,馨香应该满心欢喜才对,紧张什么? “看侯爷的样子,并没有不高兴?”馨香又抬眼试问沈暖玉。 沈暖玉摇了摇头,给馨香吃定心丸,“并没有不高兴。” 她又没惹他,为什么不高兴? 馨香就松了好大一口气,“今日太不小心了,竟是让侯爷看到了,不过侯爷对奶奶当真宽纵,这么大的脚,要旁的男子见了不一定要怎么发作呢。”说着,便是会心的笑了,“这会彻底不用再瞒着了,可真好。” 又笑着嘀咕:“当年奶奶也太任性了些,非学古人说什么也不肯缠足,就那么偷偷放了脚。” 沈暖玉也就突然明白过来,先时高寒冷说的那一句:“挺好的,这样走的稳。”是什么意思了。 心里一惊,后怕似的。 在这里的女人,除了做粗话的丫鬟们,都是缠脚的。 低头看看,原主果然没有缠足,得有三十六七号的脚。 才女不愧是才女,思想也比人前卫些。 不过高寒冷表现得也很人性化,他似乎并没有嫌弃原主这一双大脚。 “二爷也来了,在堂屋等着呢。”外面巧萍突然道。 沈暖玉收回思绪,点了点头。 是时候该见了一见原主的亲弟弟,虚岁十一岁的沈端堂了。 - 堂屋里,高凛西正和沈端堂聊天。 沈暖玉本以为十一岁的小男孩见见也就见见了,只真见到沈端堂本人时,方才知,是她太过轻视此次见面,准备不足,结果有些措手不及。 十一岁的沈端堂,相当的早熟,一桌吃饭,对于高凛西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不见拘泥。 沈暖玉侧头看着他,长着一张方圆脸,浓眉大眼,眼睛里如油了黑漆一般,闪着亮光,绽放执着。 说起功课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除正常听讲外,每日还须临摹两幅字,两日内背一篇文章,每月写六篇文章。若是没按时完成,要挨板子,先生罚站不许吃饭。” 听的沈暖玉觉得真累。 高凛西问:“那你可被罚过?” 沈端堂笑了,脸上是怎么可能被罚的表情,接过沈暖玉夹给他的菜,道:“这些倒不比姐姐平常训练我的多,以前在常州的时候,冬日里天冷,砚里的墨都冻了,姐姐每日也是要敦促我练字的,她摹四篇,我摹两篇。” 高凛西想起沈暖玉所写的飞白,那样的流畅有气势,点了点头。 听的沈暖玉不敢应声,只没想到祸从天上来,就听沈端堂又说:“堂儿带来了一帖字,还要请姐姐给瞧瞧,看有没有进益。” “有馆里的先生,姐姐哪里评得上。”沈暖玉笑着,第一反应就是推托。 只可能是她这反应和原主太过大相径庭了。 沈端堂听后,很是不解的看着她。 被个十一岁的孩子那样瞧看,沈暖玉再次在心里发了誓,一定要尽快扫盲,练字! “八爷来了!您吃饭了么?” 这时听外面有人说话,馨香进来禀:“八爷来了。” 沈暖玉听馨香说过,这高八爷是高寒冷同父异母的弟弟,妾室所生,庶出,今年十二岁了,亦是高二老爷——高寒冷父亲的遗腹子,生母何姨娘在生其时大出血而亡。 “让他进来吧。”高凛西发话。 等人进来时,沈暖玉瞧着,长得倒真和高凛西又几分像,都是那种单眼皮,眼睛却不小,类似于丹凤眼。 “今日学里放假,渝儿特来给三哥三嫂请安。” 沈暖玉注意高凛西的态度,见高凛西点了点头回应,她便笑问:“可吃饭了,坐下一起吃些吧。” 馨香拿来绣墩给高八爷高渝坐。 “吃过了,三嫂。”高渝看了看高凛西争求同意,脸上的表情有些拘谨。 “让你坐就坐。”高凛西道。 高渝便不敢不坐,低下头似乎有话想说,但挣扎了几次,最后也没说。 倒是沈端堂帮他说了,“一会我们想一起去二叔家看画,还得争求姐夫的同意。” 高凛西听后,便侧头看了看低垂着头的高渝,见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心口就跃上了气,有点恨铁不成钢。 沈暖玉就看他眉头紧了紧。 高渝侧耳等着听结果,大气都不敢喘。 就别说高渝,高凛西一皱眉,沈暖玉心里也跟着打怵。拿起汤勺盛了些糖水梨轻放在他手边,笑着解围说:“侯爷尝尝。” 高凛西收回视线,看了沈暖玉一眼。 沈暖玉也不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见他倒没扫自己面子,将那块糖水梨吃了,紧接着又叫馨香,“也给八弟盛一些,饭后吃些也好,开胃的。” 找个吃东西的营生,总比低垂着头生坐在那里好吧。沈暖玉就想起自己的经历――父母离异后,她去父亲家要生活费。 每一次都是要窒息的感觉。 高凛西的侍卫荀穆已经在院内等着他了。 高凛西喝完漱口茶后,对沈暖玉说:“正巧书房有些林溪纸,你着人来取,让他俩给沈二老爷带去吧。” 沈暖玉起身应是。 一旁沈端堂和高渝也都站起来,再成熟也毕竟是孩子,听高凛西话中的意思,是同意高渝去沈家了,两人都开心的笑起来。 沈暖玉理解那种感觉,也跟着两个孩子笑起来。 高凛西一回头,三人又都不约而同收了笑。 她最近倒是经常笑…… 高凛西往出走时潜意识不禁想:不还说熬不过明天,谁昨天吓得鼻涕都哭出来了。 跟在旁边的荀穆余光见自家爷竟然笑着,每次从暖风院出来,都是忍着不发脾气的表情才对,今儿是怎么了? 抬头瞧瞧太阳,还在正常的位置挂着啊…… 第三十六章 原主是自杀 高凛西一走,屋子里的人就都放松了。 沈暖玉不知道是不是她单方面的感觉,总之她是放松了。 昨晚的事…… 摇摇头不愿意再回想。 高渝把馨香递给他的一小碗冰糖梨都吃了,沈暖玉见了,便笑着招呼他:“要不要坐下一起吃饭?” 高渝笑说:“我吃过了,三嫂。” 沈端堂也说:“这有你爱吃的红炸鱼!” 高渝朝饭桌上看了看,暗暗咽了口水。 沈暖玉见高渝强忍着的模样,就叫馨香:“再添一副碗筷。” 上了饭桌,高渝先时的拘谨渐渐不见了,也打开话匣子,和沈端堂讨论些学馆里的事。 沈暖玉在旁听两个孩子说话,规规矩矩的,说起学习一点都不含糊,像初高中时的自己,倒有些意思。 高渝心思细腻,吃过饭后,稍坐了一会,便告辞说:“还有些换洗的衣物要准备,就先告辞了,三嫂和堂兄弟坐着。” 一个月就放一天假,上个月因原主和高寒冷闹了不愉快,沈端堂还没有来,要是真正的姐弟,私下里该有好些寒温话要说吧。 沈暖玉喜欢高渝的善解人意。 “我在绿蜡亭等你。”给沈暖玉行完礼后,高渝笑对沈端堂说。 这时巧萍送高渝出院子,馨香走至里屋,去拿提前为沈端堂准备好的银子吃食等东西。 “姐姐,你瘦了。”这会屋里只有两人,沈端堂看着沈暖玉,语气有些低沉,“姐夫对姐姐不好么……” 沈暖玉伸手轻轻将沈端堂衣领上的褶子抚平。 一场车祸,让她来到这里,借用了原主的身子,还活在人世,应该替原主照顾好她最亲近在乎的人吧。 “你姐夫对我很好的,只是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又加上天气热,人才显得瘦了一些。” 沈暖玉见沈端堂深深皱着眉头,笑着劝他,“小小年纪的,别总是愁眉,不好。” 沈端堂听着,就点头,听话的笑起来。 沈暖玉给他添菜,模仿他亲姐姐的语气,“在学馆里好好学习,别的事情不要忧心,我弟弟这样聪慧上劲,姐姐指望你考状元呢。” 沈端堂重重点头。 “再吃一碗饭?”沈暖玉眼见着沈端堂先时已经吃不少了,这会故意逗他说。 沈端堂禁不住笑了,“肚皮都撑爆了,姐姐还让我吃。” 馨香脚步轻轻的走进来,将包袱放在炕沿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嘱咐沈端堂,“这桃酥和松子仁糖是二爷爱吃的,这几样是拿给学馆里别家公子的……这二两银子,是给二爷买纸使唤小厮跑腿用的。” 沈端堂点头依依应着,临了又和馨香说:“馨香姐姐,麻烦你帮我照顾好姐姐。” 馨香侧过头去,点了点头,她也是看着沈端堂长大的,“二爷也照顾好自己。”然后又将东西一样一样重新放到包袱皮上,整整齐齐的包好。 又说了一会话,就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怕高渝等久了,沈暖玉就笑说:“你过去吧,到二叔家替我和二叔二婶带好,晚上早点回学馆,别影响第二天学习。” 沈端堂依依不舍站起来,将放在袖子里的字帖拿出来,说:“姐姐帮我看看,这是我近来写的字。” 沈暖玉接了,笑着说好。 临走时,沈端堂说:“姐姐别信高渝的话,在学馆里并没有人欺负我的,我文章写的好,先生都不怎么训戒我的。” 馨香打发巧萍送沈端堂去绿蜡亭。 小丫鬟们要进屋来收拾碗筷捡桌子,也被馨香打发了出去。 馨香将外面房门关上,又将沈暖玉往里屋拉。 “做什么?”沈暖玉不明所以。 但见着馨香脸色十分不好,青白色的,没说话,眼眶先红了。 “怎么了?”沈暖玉随着馨香往里面走。 只等一进了屋,馨香就跪在了地上,低低哭泣了起来,更咽着,一遍一遍的说:“姑娘好狠的心……姑娘好狠的心……” 沈暖玉顺着馨香的视线瞧去,就见着拔步床上置着个红漆匣子,里面装着银子,一张地契,和一封信。 信封上写:馨香亲启。 这几日翻看原主的书画,沈暖玉也大致熟悉了原主的笔迹,楷书写的极好极隽秀的。 信纸一半露在外面,一半还在信封里,想来是馨香读过后,还没来得急放好。 直觉这是原主写给馨香的诀别信,要不然馨香何至于如此。 拿起来一读,果然是。 古今这诀别信都写的太过形式化,才女也不能免俗,第一句总是: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照顾好堂儿,银子用没后,把地契当了…… 沈暖玉用未脱文盲的水平读完了这封信。 至此,原主到底是自杀还得他杀,有了定论。 “好了,别哭了。”良久没说话后,沈暖玉道。 把手里的信纸撕了,让馨香起来。 “先一段日子,和侯爷闹了些不愉快,以为矛盾化解不了了,就一时钻了牛角尖,有了寻死的想法。” 沈暖玉蹲跪在地上,和馨香一齐,伸过手来,帮她擦眼泪,“掉进湖里,又被人救上来,也算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人在平常的时候,总爱冲胆大,说自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只是当真要没命的那一瞬间,谁能不害怕呢。”沈暖玉回想到她出车祸时那一刻的真实感想。 “还好被人救上来,还活在这个世上,庆幸还来不及呢。”将撕成两半的信纸交到馨香手里,很有些抱歉的笑说:“吓坏你了吧,这信上说的都不作数了,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寻短见呢,你姑娘早已经想开了,这两日忙来忙去,身子又疲惫,就把这信的事情给忘了,害得你吓成这样。” “姑娘……”馨香反手抱住沈暖玉,眼泪成串流了下来,下巴抵在沈暖玉单瘦的肩膀上,呜咽:“还好姑娘想开了,还好姑娘想开了,要姑娘走了,奴婢也不活了……” 原主是得了抑郁症么? 信中并没有提到周韵锦,那么原主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呢? 沈暖玉回抱住馨香,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慰道:“好了,不哭了,快收收眼泪,让人看到了,又不好收场了。” 馨香破涕而笑,说话间忍不住还在抽噎,“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刚才吓死奴婢了……” 明天,就终于可以会一会这位姑家表妹――周韵锦了。 沈暖玉轻拍着馨香的后背,心里面想。 第三十七章 后母难为 等馨香擦了眼泪,情绪稳定了,沈暖玉才叫小丫鬟进西屋来撤碗筷。 收拾停当,见屋里的被褥床帐都换了,沈暖玉才在床上躺下。 本来原主身上就虚,再加上昨晚……这会看看书,就又睡着了。 沈暖玉记着昨天二太太让收拾好高宜娇的衣物今天下午拿去过目的事。 想着稍稍眯一会就起来。 只是她太高估自己了。 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钟,直到馨香进来唤她:“奶奶该起来了,得去安怡居侍候老太太用饭了。” 沈暖玉一下子坐了起来,睡意全无,睁大眼睛问馨香:“该去安怡居了?几点了?” “酉时初。”馨香笑着给沈暖玉递来绣鞋。 都五点多了!完了!完了! 头一份差事,就让她给办砸了!还幻想着讨好二太太好换个院子住呢…… “怎么不早叫我。”自己睡过头了,却想找个人发脾气。 馨香见沈暖玉坐在床上,愁眉苦脸的都快要哭了,反应过来,笑着说:“奶奶是想着去舒云院给大小姐送衣物的事儿么?” 不然呢。 这时巧慧端着铜盆进来,笑说:“奶奶才睡着那会,谭婆子打发人来说二太太下午头疼,让奶奶明儿从周家回来再去送大小姐的衣物,我们想着奶奶晚上服侍侯爷怪累的,就没吵醒您。” 听的沈暖玉不好意思抬头。但好在是没误事,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侯府里,老太太,二太太,高寒冷,高宜娇……甚至于是钱妈妈,谭婆子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她现在都惹不起。 馨香和巧慧见沈暖玉红了脸,相视而笑。 重新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巧慧又帮沈暖玉在脸上重新上了一层脂粉,才往安怡居走。 去的不早不晚,老太太简单交待了些明天去周家下小茶礼的事,就让太太、奶奶各自回去吃饭了。 原主是上有两层婆婆的人。 老太太放行,二太太可没说放行。 沈暖玉就又跟着二太太来到了舒云院服侍用饭。 丫鬟们端上饭菜,二太太在公中的分例是六菜一汤。 沈暖玉站在旁边帮添著,就听二太太道:“明日去宁远伯府,别失了身份,你与潭哥儿媳妇虽同辈,可你是侯夫人,你在外的体面,关乎你爷们儿的脸。” 沈暖玉轻放好筷子,福身应是。 二太太虽严厉,但说话却直,不似三太太,四太太等人,明着是笑脸,背地里不一定怎样。 “回去吃饭吧。”二太太摆摆手。 等沈暖玉走出去,谭婆子笑着走过来,帮二太太添汤,说:“张平媳妇才过来取食材了。” 二太太点点头,“为她好好调养,养好身子。”抿了一口汤,放下汤碗,又交待:“那药太烈,不要给她用了。” 谭婆笑接道:“二太太吩咐的是,才奴婢也嘱咐张平媳妇了,昨日实在是情非得已,夫妻两个久了不到一块儿……”笑了笑,有分寸的咽了下话。 二太太轻叹了一口,抚了抚额:“送走了一位美人灯,又娶了一位进来,涵儿是什么命呢。” 谭婆子劝解:“床头打架床尾和,听人说中午侯爷在暖风院用的饭,两人这是和好了的,太太抱孙子的日子指日可待呢。” “借你的好言吧。”二太太揉了揉额头。 从舒云院出来,大致六点钟,外面夕阳正好。 沈暖玉想到这一天的作业基本完成了,晚上该是她自由活动的课余时间了,就禁不住笑了。 下午睡足了,这会有馨香和禾儿陪着,她提议道:“随便走走。” 为自己物色个好院子。看哪一处好。 于是从舒云院后面绕出来,过夹道,来到一片后楼,又走了几百米,看到个小亭子。 亭子旁边百草丛生,斜阳正好照射过来,柔和的光束打在身上,沈暖玉眼见着前面的平坦草坪,想真是个野餐的好地方。 “那个院子是?”沈暖玉往前指。 禾儿笑说:“奶奶转向了么,那不就是大小姐住的桂香院侧面。” 高宜娇的院子。 沈暖玉一时兴起,抬腿往桂香院走,想看看高小珍珠去。 桂香院里,也摆起了晚饭。 高宜娇的乳娘夏嬷嬷站侯在一旁,有个穿着甚是体面,平头整脸,看上去四十几岁的媳妇坐在炕桌旁,笑着耐心的哄高宜娇吃饭。 这又是何人呐? 沈暖玉有些后悔给自己加了这么一门功课。 夏嬷嬷见了沈暖玉,给行礼问安。 那个坐在炕沿边上的媳妇却是如没瞧见一般的,坐着没动,依旧笑着哄高宜娇,“这可是小舅舅买给娇姐儿的哟,娇姐儿快尝一口。” 高宜娇坐在对侧低头玩着玩具,如没听到似的,理也不理。 这媳妇是什么人,好大的架子? 沈暖玉侧头看了看馨香。 馨香回视沈暖玉,知道自家奶奶是又不认识人了。 沈暖玉就走了过去,用万能的打招呼方式,对着那媳妇笑说:“您过来了。” 这媳妇穿的虽是体面,但看着却不是主子的打扮,既然是下人,她主动客气说话,就没有毛病。 “大长公主让奴婢来给娇姐儿送吃食。”那媳妇见沈暖玉走过来主动和她打招呼,才从炕沿上起来了。 沈暖玉也就知道是高宜娇外婆派人过来了。 大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姑,这身份地位…… 这后母当的还真是压力山大。 “您坐吧。”沈暖玉笑着点了点头,余光看了看高宜娇,早将筷子扔到了一边,在饭桌上玩起了玩具。 心知在这媳妇面前,不好表现,表现得和高宜娇太近了不行,不表现又不行。 “不了,”那媳妇也不好再坐了,一副早已经划清阵营的模样,脸上极其疏离,没有笑容,“还要过那边给老太太,二太太请安。” 沈暖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趁机表现,掏出自己的帕子帮高宜娇擦嘴。 高宜娇嫌她碍事,直往里躲,眼睛继续盯着饭桌上的玩具。 看不明白古代的玩具,高宜娇手里拿着的东西,类似于现代的乐高,又像是套娃,木质的,每一个有拇指那么大小,上面画着各种图案,花花绿绿的。 那媳妇注意到了沈暖玉的动作,虽什么都没说,但脸上却柔和了些,碍于身份,不得不行了个礼,走了。 沈暖玉刻意叫馨香,“替我送送。” 馨香应声,和夏嬷嬷先后送那媳妇出门。 “玩什么呢?”见人走了,沈暖玉坐到先时那媳妇坐的炕沿边上,看着从大长公主府拿来的各式各样摆了满桌子的好吃的,才觉得她好像来对了。 口福是自己找的,幸福感也是。 第三十八章 同寝 “我可以吃一个么?”沈暖玉盯上了桌上类似于虎皮卷的糕点,向小孩要吃的。 高宜娇“嗯”了一声。 沈暖玉就不客气的伸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 大长公主府里五星级厨师做的点心,味道能差了么。 “我能再吃一个么?” 高宜娇头也不抬,懒得回答。 看出来这孩子挺大方的,只沈暖玉怕她反兴,每吃一样,都征求意见问一声。 直到把高宜娇问抬头了,稚嫩又疑惑:“好吃啊?” “好吃!”沈暖玉点头,向高宜娇推荐哪个最好吃,拿起一块喂她。 高宜娇伸出小舌头,先试着舔舔,然后一筋鼻子。 “不好吃?”沈暖玉心想这孩子也太挑食了吧。 “你没洗手就吃!”高宜娇道。 沈暖玉听着,就尬在了当场。本想自己脸皮厚,没事的,不防高宜娇下话说:“等爹爹回来,我可得告诉他!” 不是吧! “你不跟我好了么?”沈暖玉采取怀柔路线,“我说的药水你不想要了?” 高宜娇撇撇嘴,“五婶娘也有,她都给我喝了!” 怎么徐氏还知道了。 说曹操曹操到。 沈暖玉正拿高宜娇没有办法时,高凛西真过来了。 听见外面丫鬟的问安声,高宜娇连手里拿着的玩具也扔了,小腿灵巧的就下了炕,跑出去了。 鞋也不顾穿了。 沈暖玉站起来,在小脚凳上找到了一双桃粉色的小绣鞋,拿着跟了出去。 高宜娇已经在高凛西的怀里了。 沈暖玉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鞋,真觉得多此一举。 “不许说母亲坏话。”高凛西一边拍高宜娇的小脚,一边说。 高宜娇笑着吐了吐舌头。 沈暖玉就知道,高宜娇肯定是把她没洗手吃东西的事情说了。 将小绣鞋重新放在脚凳上,福身给高凛西行礼,怕从他脸上看到什么,也不好抬头看他,就保持颔首垂头的姿势。 高凛西打算在高宜娇这吃饭,丫鬟们端来水盆,沈暖玉这才不敢含糊,认认真真洗了手。 饭毕,又说了一会话,高凛西将高宜娇交给夏嬷嬷,然后和沈暖玉出了桂香院。 桂香院内种着桂树,所以顾名桂香院。 往出走的时候,沈暖玉就在心里等着听高凛西说明天见一类分道扬镳,各回各院的话。 可等过了那一排桂花树,出了桂香院的门,走在东西夹道上,都快到暖风院了,沈暖玉也没听见高凛西说话。 这明显是要去暖风院的意思啊…… 沈暖玉心里就不淡定了,抬眼往上看了看,英俊成熟的男人,脸上也无风雨也无晴,看不出喜怒哀乐来。 一路上,她不说话,高凛西就也一句话都不说,后面跟着的馨香和禾儿,更是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气氛着实是有些尴尬。 沈暖玉就找话说:“今天去母亲那里请安,母亲调派了个媳妇到暖风院,说是极会煮粥的。” 听的高凛西微顿了一步。 见他紧了紧眉,半天也不说话,沈暖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空谷无音。 沈暖玉真后悔她多嘴,硬着头皮试着说:“本来是母亲身边用惯了的人,妾身不好要的,只是母亲执意,妾身也不好违背了。” “嗯。”高凛西用嗓子发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暖玉可是感谢这一声,不至于让她讨个没脸。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少和他说话就是。 等回了暖风院,果然就得过喝粥这一关。 “奶奶身子骨太弱了,这是太太特意吩咐煮给奶奶喝的,药补不如食补,奶奶尝尝。”张平媳妇在旁拿碗笑劝沈暖玉喝粥。 一副她不喝,她不走的架势。 “嫂子放着吧,我这就喝,天也不早了,马上就门禁了吧,别耽误了您家去。”沈暖玉心说打死她也不喝这粥了。 “离门禁还有一会呢,不打紧。这粥都不烫了,再放一放就冷透不能喝了,奶奶快尝一尝吧,别辜负了太太的心。”张平媳妇再次拿二太太说事,殷勤走过来递粥碗。 泥金小碗送到手边了,接不接? 沈暖玉硬着头皮接了,余光看了看高凛西,竟然发现他一副旁观者的模样,在一旁作壁上观。 “奶奶快尝尝!”张平媳妇再三催促。 沈暖玉胳膊上如坠了个千斤顶一般的,艰难的拿起了碗中的瓷勺。 要是不喝,明天早上去舒云请安,二太太准不会给好颜色。 要是喝了,昨晚之事,还想再重现一回么…… “虽是药粥,但口感是极好的。”张平媳妇急着回家,见着三奶奶拿着瓷勺在瓷碗里左晃晃右晃晃的,就是不肯往嘴里放,急得恨不得抢过勺子喂三奶奶喝。 沈暖玉强笑着应着,终于盛出来一勺,挨放在嘴边,艰难的微微抿了一小点。 “快门禁了,你回去吧,我看着她喝。”高凛西终于发话了。 侯爷发话让走,张平媳妇不敢不走,犹豫间,还是行礼去了。 “先时在桂香院,妾身已经吃饱了,现在不想吃东西了……”沈暖玉托着个粥碗,声音越来越小,向高凛西征求意见道。 高凛西就回想起她吃了一碗半米饭不算,又吃了不少小食,点点头说:“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当然不想吃。 沈暖玉就如蒙大赦放下了粥碗。 晚上,同床而寝。 这整个府都是他说了算。 按古代人的逻辑,他对她有绝对的权利。 她没有撵他的胆子,更鼓不起来勇气,和他说分床而睡。 他在外侧,她在里侧。 他侧躺,头朝外;她平躺,规规矩矩,一动不敢动。 两人一人盖一双被子,都是白被头,绿色被面,杯面上绣着些缠枝梅花的花纹。 过了很久,听见他呼吸渐渐均匀,沈暖玉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侧眼向左看看,屋里半是昏暗,外面有月光,穿过窗纱,清辉照射进来。 出于好奇,借着月光看他的侧脸,很有棱角。 微微往床里,和他挪开些距离,想翻身面里,却突然听他开口说:“还没睡?” 沈暖玉僵在那里,保持着半翻身的动作,不确定这是梦语还是在和她说话。 直到又听他问:“要起夜么?” “吵醒侯爷了。”沈暖玉重新平躺好,表示不起夜。 不想,他回过了身。 第三十九章 去周家 床帐里半黑不黑。 沈暖玉见他在看自己,就回避着往下看,避免和他对视。 高凛西看着她睫毛在不安的轻颤。 长长的半弧形状的翦影投在下眼睑。脸部的轮廓也很清晰,鹅蛋脸,稚气的突出的额头,微翘的下巴。 他就突然忆起,她小时候就是这样的脸型。 那年他在刑部管贬谪的事务,沈段泽流放那天,她母亲来求情,想见沈段泽最后一面,他暂时代为照看孩子,以为母亲不要她了,哭得鼻子红红的,怕闹出动静,他抱起她安抚,谁成想她属什么的,照着他肩膀就是一口…… 高凛西鬼使神差般的,伸过了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 常年习武勒马所致,指腹很粗粝,又带着些干燥热度。 激得沈暖玉头皮发麻。 很自然的从额头滑到下颌,沈暖玉真怕再继续下去,大脑迅速旋转,想出了个打断的话题,“妾身今天过清风院去了,有件事觉得做的不妥,心里难安,想和侯爷说说。” “那说说。”话将他拉回了理智,在干什么,一时放下了手。 见他抽回了手臂,沈暖玉暗松了一口气,侧头看着他说:“上午在安怡居请完安,二嫂叫妾身过清风院去,在清风院说了会儿话,就听外面有人唱曲儿。” 半黑中,也能瞧见高凛西正在听她说话。 沈暖玉就继续说:“原来是章姨娘唱的曲子,二嫂听了,让人告诉章姨娘不要唱了,意思是怕打扰了妾身。” 沈暖玉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当枪使,要冯氏向高二爷高涌告黑状,拿此事整治章姨娘,就有意思了。 高凛西就想起晚上高涌和他说的话:“家里女人不懂事,今日怕吵到了弟妹……”女人家的闲事,他听了倒没放在心上。 “其实妾身倒觉得没什么,怕二嫂和二哥提起此事,倒闹得内宅不宁。”沈暖玉看着高凛西试说,越说越轻。 然后内室就静了那么几秒钟。 沈暖玉以为高凛西不会回复她了。 “你小题大做了,不早了,睡吧。”高凛西最后却接了一句,然后自己翻身睡觉去了。 小题大做就小题大做,反正这事和你汇报过了,以后出了什么后果,别找后账。 沈暖玉暗暗鼓了鼓嘴,将头侧到里面,闭上眼睛,也准备睡觉了。 等第二天不到四点钟,高凛西就起来了。 沈暖玉不得不起来,服侍他穿衣服洗漱吃饭。 等打发他走,已经快五点了。 坐在床上困得直打哈欠,五点多她也得洗漱,睡回笼觉也不赶趟,沈暖玉很有些郁闷的起身到书房认字。 今日要去宁远伯府周家下小茶礼,贵夫人要出门,穿衣打扮可不能含糊了。 郝婆子,馨香,巧慧,还有给梳头的夏义媳妇一齐忙了起来。 最后穿了一件蜜合色二金闪色的对襟衫,长褶梅兰缠枝花纹裙子,头上带着一支翩翩芊芊的点翠凤钗,钗前后一溜玉色小花簪。 沈暖玉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真的很好看。原主的美沾着那么几分娴静,但又偏偏长着一双淡致的远山眉,就归不到甜美那一堆了。 徐氏也盛装打扮,在安怡居给老太太请完安,请的官媒上前来见过了沈暖玉和徐氏,又稍稍坐了一会,等到七点多吉时,才出发。 平西候府正门口一溜停着十几辆马车。 沈暖玉和徐氏先后在垂花门上了四人抬的大轿,众丫鬟媳妇尾随在侧,等出了大门,套上马,浩浩汤汤的往豆腐胡同行去。 这算是沈暖玉第一次出门。 候夫人的身份压身,沈暖玉也不敢妄动,头挨着窗帘旁,借着窗帷缝隙,朝外看。 马车前有高家的小厮骑马清道。 街上的人见是平西侯府高家的车马,都站在两边让路,抬头翘脚,好奇观看,七嘴八舌。 真正的古代,房屋是古建筑,街上行人穿着也都是古典的汉服。 要是能下去走走就好了。 沈暖玉就又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个目标,有朝一日,一定得上街上逛逛。光明正大的那种。 不多时到了宁远伯府。 府正门大开,将轿子卸下来,由人抬着往里走,一径走到宁远伯府二门首。 有小丫鬟来打轿帘,馨香也已经从后车下来了,过来扶沈暖玉下车。 沈暖玉和徐氏前后脚落了地。 这时等在二门口的沈氏,以及周家几个妯娌都笑着迎了上来,说喜庆寒暄话。 “你们一过来,这宅子都生辉了!”沈氏笑着和徐氏说话。 沈暖玉站在c位,就终于看见了站在沈氏身旁,穿浅绿色襦裙,未出阁姑娘打扮的周韵锦。 还当真是一位美人。 纤细的身量,柳眉大眼,鹅蛋脸,两头削减,气质属于温婉可人娴静无害那一类型的。 沈暖玉笑着正面欣赏周韵锦。 周韵锦感觉有人在打量她,也就回视过来,看着沈暖玉,脸色先是不怎么好,但随后又调整了过来,合宜的保持微笑。 有意思的表情。 沈暖玉不动声色的微笑,然后别过了眼去,看看旁人都在做什么。 沈氏请众人到待客花厅喝茶。 丫鬟端上来的是清一色的薄如鸡蛋壳的汝窑白瓷茶杯。 “三奶奶,五奶奶尝尝。”沈氏笑着相请。 沈暖玉就接过茶来,微微抿了一口。 这时周家二奶奶,也就是周韵锦的婶娘,笑着向众人道:“这水是去年三丫头在梅园里收的初雪,存了一年,也未舍得喝,今日贵客来访,才拿了出来。” “是呀,”徐氏很捧脸的笑说:“我说这茶喝着怎么倒独有一种清香呢。” 沈暖玉也又喝了一口,细品了品,没喝出好到哪里。 之后就是请的官媒说一些专业职场话。 徐氏在旁偶尔接两句。 沈暖玉时刻记着二太太交代注意身份的话,并不多说话。 实属借口,就让她说话,她才不知道该说什么呢。 直到馨香向她使眼色,示意她出去。 沈暖玉余光找了一圈,发现周韵锦不知何时也已经出去了。 看来是有人想单独会会她了。 沈暖玉就找理由出了花厅,然后由小丫鬟引着过夹道,往后面小院走。 沈暖玉自始至终都扶着馨香的手,这里人生地不熟,第六感觉不怎么太好。 直到进了小院,正房门开着,周韵锦正坐在堂屋椅子上,一见沈暖玉进来,就忙站了起来,唤:“表姐,你来了。” 沈暖玉回以微笑:“表妹近来瘦了,风寒好些了么?” 周韵锦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站在原处直视着沈暖玉眼睛,看了有一两秒钟。 沈暖玉笑着由着她看。 直到周韵锦将眼底的那类似于探究、试探一类的表情收好,笑着回说道:“多谢表姐记挂,锦儿已经好多了。” “好了就好。”沈暖玉找话说。 然后周韵锦微抿了抿唇,语速很快的抢接上话说:“事已至此,那日之事,我不和表姐计较了……”说着,两行泪竟是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好不委屈可怜。 沈暖玉看的有点懵。 投湖那天的事,不计较了?……那到底谁才是受害者啊? 第四十章 下小茶礼 沈暖玉保持平静的看着周韵锦。 周韵锦低头,拉过她的手,往里走,看看馨香,又看向沈暖玉:“锦儿有话要和表姐解释。”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暗示馨香出去的意思? 想起对于原主和周韵锦之间的事情,馨香为什么一问三不知的缘故了。 “有话表妹说便是了。”沈暖玉装看不明白,就是不开口让馨香出去。 馨香也真想听听周表姑娘都和自家奶奶说什么。 沈暖玉不发话,她就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周韵锦咬了咬唇,还是说了:“……曹公子的死,真和锦儿没有关系,表姐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我么?” 馨香听了,禁不住屏息:怪道是谁把曹公子的死传给奶奶的,不是表姑娘真找不出别人了! 还真是这个周韵锦啊。沈暖玉保持平静的听着。 周韵锦见沈暖玉平静的看着她,一时竟是拿不准对方的心思了。 又退一步讲交情,“想当初表姐和锦儿,无话不谈,表姐就因为那莫须有的事情,设计锦儿,让锦儿如此难堪,到最后不得不嫁给高七爷么……” 说着,更咽难言起来,一行清泪顺着下眼睑滑落在吹弹可破的莹白脸蛋上,“锦儿觉得委屈……” 美人梨花带雨这一套,在男人面前管用,在女人面前却未必见得。 沈暖玉忽地想起来她父亲后娶的那女人。 有一年暑假,去他父亲的新家,那女人在她父亲面前告状,说她不尊重继母出言辱骂她。 当时那女人在她父亲面前,就是这么个哭法。 “凭高家的门楣,表妹嫁给七爷,不算是一桩好婚姻么,为什么委屈?” 沈暖玉往下压了压自己的主观情绪,但说出来的话依然不太受听,“我瞧着宁远伯府今日这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的呀,丝毫没看出来不愿意和高家结亲的态度,表妹不是还拿出了积年的雪水为我们冲茶喝?” “表姐你!你……你不讲理!”周韵锦被噎的半天找不出话说。 沈暖玉分析着周韵锦先时话中的意思:难不成原主是怀疑曹子俊的死和周韵锦有关,然后设计让高七爷高波和周韵锦发生了什么是么? 落得周韵锦险些要给高波做妾。 正和高老太太生日宴那天,沈氏的话对上了。 ……那原主也不是吃素的人。 “表妹说的莫须有的事儿指什么呢?”沈暖玉温和的,看向周韵锦笑说:“我掉进湖里捡了一条命上来,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我怎么设计表妹来着,表妹和我学学,要真是那么回事,我赔礼道歉,怎么着都行,我岂是不讲道理的?”顿了顿又说:“要真是那样的人,表妹怎么还愿意和我交好?” 周韵锦和她的贴身丫鬟彩明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沈暖玉。……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行事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有种很不好惹的感觉。 “既然……既然事情已经翻篇了,我们就当渡了一次劫,表姐不记得那些事了,我也就不再提了,将从前那些不愉快忘了,岂不是好的么。” 周韵锦率先较她的丫鬟回过了神,上前来轻轻握着了沈暖玉的手,很有些放低姿态求和的意思,笑着说:“表姐,你说好不好,你难道还和我生气,咱们是姐妹,姑表亲,辈辈亲,难不成你还一辈子不理锦儿了?” 十五岁的周韵锦,当真让人小觑不得。 “表妹说的是,姑表亲,辈辈亲。”沈暖玉便是顺势笑了,回握了握周韵锦的手,又轻轻放开,拿出帕子要帮她擦眼泪:“我没有亲姊妹,一直以来都把你当作最亲近的人,什么事都不瞒着你,把心窝子里的话都讲给你听,包括在常州那些事。” 周韵锦抬眼屏息瞧着沈暖玉,好像怕沈暖玉说说话会忍不住发作一般,小猫一般的试着解释说:“知道表姐自来信任我,可曹公子的死真和我没关系,表姐想想,他来京城找你,这事谁能事先预料着……” 周韵锦话越说越小,沈暖玉竖着耳朵往下听,生怕漏听了哪句,只偏偏她不往下说了。 “就表姐别不信我……”周韵锦攀着沈暖玉的胳膊,又是眼含泪水的模样。 沈暖玉笑笑,接着说:“曹子俊一事,闹得荒唐,好在事情都过去了,我和侯爷之间,也把误会说开了,你是我的妹妹,我信你。今日是下小茶礼的日子,是表妹的好日子,快不要哭了。” “侯爷不怪表姐了?”周韵锦一时抬眼追问,旋即又低下头,是为沈暖玉高兴的模样,笑着补充说:“那太好了,侯爷和表姐之间的误会解开了就好。” 沈暖玉笑笑:“你也是要嫁进高家做媳妇的了,咱们姐妹,就和府中四奶奶和六奶奶一般,相互扶持照应,把往后的日子过好才是,快别哭了吧。” 维持表面的和气。 至于如果真是原主设计了周韵锦,周韵锦肯这么轻易翻篇,善罢甘休,一笑泯恩仇? “快给你们姑娘补妆。”沈暖玉看向站在门口守着的彩明,又拍拍周韵锦的胳膊,笑说:“我去净手,表妹好好的。” 周韵锦送沈暖玉出门,握着沈暖玉的手,不舍的说:“再见表姐又不定什么时候呢。” 沈暖玉应付:“瞧表妹说的,以后你嫁进门,天天腻在我那,我怕是嫌烦呢。” 周韵锦听了,笑了,道:“表姐还会打趣人了,几日不见,变了个人似的。” “人活着就得乐观,要整日闷闷不乐,尽是想些不好的,迟早得憋出病来。”沈暖玉就怀疑原主有抑郁症的征兆,“表妹也好好的,别总想太多,思虑过度了,对身体不好,没别的事,我过去了。” 出了小院,见四下里无人,馨香禁不住有话要问。 沈暖玉摇摇头,示意有话回去再说,当心从哪里就钻出来个丫鬟婆子。 -------- 小院里,周韵锦坐在了椅子上,身旁大丫鬟彩明帮她擦脂粉,从脸蛋轻移到下眼睑,禁不住问:“姑娘就真这么轻易原谅她了?” 周韵锦抬眼看看菱形镜里的自己,明媚端秀,不答反问:“我与她谁更好看一些?” 彩明笑说:“这还用说,一枝梅长得清冷,不讨人喜欢,比不得姑娘,温婉娴静,谁人见了不喜。” 一枝梅,是主仆二人给原主沈暖玉起的绰号。 周韵锦轻笑了笑,“不讨人喜欢,她也是侯夫人,大舅用命给她换来一世荣华富贵,她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 彩明抬眼,试接着说:“谁说不是,谁能想到一枝梅疯了,为了那曹子俊,竟然豁出自己的命来置姑娘于不义之地,要不是夫人出面,姑娘怕不是真要给高七爷做妾了,想想当真后怕!现如今姑娘还能做到?和她和好如初,凭姑娘的胸襟,势必能在侯府立足的。” 想起那日的情景,周韵锦觉得好不羞辱,手禁不住拍在了案上,吓得彩明心里跟着一跳。 “姑娘,花厅那边都等着您呢!” 还好这时外面跑来个小丫鬟传话。 彩明遇到救星了般的,忙朝外应道:“知道了,姑娘这便过去!” 周韵锦想起来徐氏,更是皱眉,问彩明:“那小老虎你可绣好了?” 彩明点点头,赔笑说:“姑娘交代的,奴婢不敢忘了,早就绣好了,擅自做主拿匣子装起来了。”指一指旁边的桌案,“在这搁着呢,还等着姑娘过目。” 周韵锦点点头,脾气渐收:“拿过来我瞧瞧。” 第四十一章 套话 “沈家表姐,你打哪儿去!” 沈暖玉和馨香往前走着,临要过蜂腰桥时,发现桥头站着一位姑娘。 姑娘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穿蝴蝶色裙衫,腰间系着五彩的络子,芊芊细腰,给人盈盈一握便能收揽住的感觉。 姑娘走过来,热络的对沈暖玉笑:“沈表姐贵人多忘事,怕都不记得我了吧。” 馨香暗处里伸出四根手指头。 沈暖玉就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笑着试说:“四姑娘近来可好?” “我好。”周四姑娘一听,便笑着凑上前来,自来熟的揽沈暖玉胳膊,“沈表姐可是照以往瘦了好些。” “是么,也还好。”沈暖玉一边随她上蜂腰桥,一边搭讪。 周四姑娘侧过了头,凑得离沈暖玉近一些,对着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沈表姐怎么掉进湖里了,那么不小心?还好没伤着,万幸。” 沈暖玉抬眼看了看这位周四姑娘。 “是三姐和我说的啦。”周四姑娘见沈暖玉脸上不好看,笑着拉回话:“沈表姐放心,我是听三姐说,这事属于平西侯府的机密,我不会对别人讲的。” 三姐?周三姑娘,原主的好表妹周韵锦了? 沈暖玉笑起来,“瞧四姑娘说的,不过就是一时滑了脚,什么大事。这要也算得上机密,那这世上的机密可多了。” “比如说三姐和高七爷的婚事,也算是一件机密啦?”周四姑娘笑着往下说,神色古怪。 “这怎么讲呢?”沈暖玉笑笑,倒来一个套话的。 周四姑娘笑眯眯的,她长得长眉细目,笑起来眼睛阖成了一道狭长的缝儿:“沈表姐是当事人,连这倒不知了?” “你可是把我说糊涂了。”沈暖玉轻拉过周四姑娘的手,绕过了桥上的一块碎石头,提醒:“当心些,看不小心跌了跤。” 周四姑娘认为这话有深意,点头笑了笑,“沈表姐提醒的是。” 等走到桥尾时,就松开沈暖玉的手,没头没脑的又说:“怕是三姐还以为沈表姐是故意报复呢,可我知道沈表姐你不是那样的人。” 沈暖玉听的一知半解,但也只能是不动声色的笑着,“四姑娘真会说笑。” 周四姑娘一筋鼻子,佯做生气模样,“要我说沈表姐当真言而无信!” 这变脸当真比翻书还快。 周四姑娘见沈暖玉脸上微尬,又笑了:“那日在徐家,答应好好的,说为我画像,今儿过来了,沈表姐也不想着给我带过来,生让人家盼着,欣儿可生气的了。” 沈暖玉心说:原主真会欠债。 “开玩笑的了。”说着,周四姑娘又拉回了话,指指远处的小院子:“要不是花厅那面等着沈表姐呢,一定请表姐过家去坐坐的,我姨娘要知道沈表姐和我交好,还不定怎样高兴呢。” “四姑娘说话率真有趣。”沈暖玉笑着,也相邀道:“等有时间,也过侯府里玩玩,到我那里,我请你喝茶。” 周四姑娘笑着应了,然后和沈暖玉行了个礼,等沈暖玉带着馨香先走了,她才领着身后面的小丫鬟去了。 等走远了,馨香禁不住问:“奶奶怎么还和她有交集了?” 沈暖玉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向馨香打听这周四姑娘的情况。 “……是姑老爷和四姨娘生的,风一阵雨一阵的,前脚还和你交好,后脚就同人讲你坏话的,和四姨娘一个性子,姑太太自来瞧不上。但家里失势后,姑太太的地位在周家也完了,仗着姑老爷宠着,房里姨娘们也都张狂起来,姑太太担着贤德宽厚的名儿,管也管不起。” 辈分和关系太过绕了。 沈暖玉就在心里翻译理解着: 姑老爷就是原主的姑夫,是原主姑妈沈氏的丈夫,原主表妹周韵锦的父亲。 先时那位四姑娘,就是周韵锦同父异母的妹妹,生母是小妾,按这里的伦理关系来说,是庶出。 馨香口中的姑太太,也就是原主的姑妈,原主父亲被流放,沈家破家之后,沈氏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姑夫是怎样个人呢?”沈暖玉往下打听。 然后得知,原主的姑夫,周家大老爷也是庶出,生性风流浪荡,房里姨娘、通房,加起来有十几人,但孩子却不多。 女儿有三个,周韵锦和两位庶子姊妹,其中一个已经成婚。儿子有两个,都是沈氏所出。 “姑夫这样的人,姑母当初也愿意嫁么?”沈暖玉压低声音问馨香。 馨香凑近一些,也压低声音,征求意见:“这话是奴婢以前听来的,不知真假,奴婢斗胆说了,奶奶可不能生气。” “不生气。”沈暖玉笑看向馨香,“我几时和你生过气,以前和周韵锦交好,有些事情背着你,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怕牵连你进去,反倒是害了你。” 沈暖玉想:原主可能真是想保护馨香的。 周韵锦……自家奶奶现在都叫表姑娘大名了么。 馨香点点头,受到鼓舞了般的,鼓足勇气说:“曾听给二老爷赶牛车的小六子说,当初是姑老爷,”放眼看看四周,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当初姑太太嫁给姑老爷,是因为姑老爷和姑太太两个背地里偷人了……”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说到这里脸颊不可避免的羞红了起来。 沈暖玉听八卦新闻一般的,屏息追问:“怎么说?” “说是有一回周家办宴席,太太领着姑太太参宴,中途姑太太就跑没影了,太太当时也没在意,只当是姑太太年纪小,贪玩,又和周家几个小姐是相识,跑哪里玩闹去了。可只等两个月后,姑太太闹起了病来,吃不下饭去,又晕又吐的,闹得厉害,家里要给找郎中瞧,姑太太又如何都不让,到后来是瞒不住了,姑太太才说了,当日里头,是姑老爷把姑太太骗见小院子里了,姑老爷强迫着姑太太……就这么怀了孩子。” 周韵锦的父亲真不是个人! 沈暖玉听了,禁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一开始姑老爷不认,姑太太不想活了,寻死觅活了好一阵,姑娘家的声誉毁了,干吃哑巴亏,闹还闹不出。挺大个姑娘,没成亲呢就大了肚子,家里老太爷为了面子,就要将姑太太打死,落得个治家严谨的好名儿,老爷生拦着不让,后来还是太太出面,接着柳家的势,压着周家,又帮姑老爷在衙里谋了事,姑老爷这才迎娶了姑太太。” 老太爷是原主的爷爷,老爷是原主的父亲,太太是原主的母亲,柳家是原主外祖父家。 沈暖玉一边听,一边在脑袋里翻译,勉强听明白了馨香学的。 “后来呢,姑母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了?” 馨香摇摇头,“如何生?生了到周家怎么说呢,姑太太和那孩子岂不是一辈子抬不起头了……听说是姑太太喝了药,生把那孩子堕了。” 馨香叹了口气,又说:“姑太太自此就恨上家里了,恨老太爷狠心要杀了她,也恨太太当初领她去周家,怪太太没看护好她。” “当年姑母多大?” “十四岁。” 十四岁未成年啊。沈暖玉忍着头皮发麻:“那周家大老爷呢?” “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没婚娶?” 馨香解释:“姑太太是续弦,姑老爷的先妻没了。” 所以周韵锦的父亲既得了人,又得了工作,这会不会是他蓄谋设计已久的…… 第四十二章 疑惑 小院里,周韵锦坐在了椅子上,身旁大丫鬟彩明帮她擦脂粉,从脸蛋轻移到下眼睑,禁不住问:“姑娘就真这么轻易原谅她了?” 周韵锦抬眼看看菱形镜里的自己,明媚端秀,不答反问:“我与她谁更好看一些?” 彩明笑说:“这还用说,一枝梅长得清冷,不讨人喜欢,比不得姑娘,温婉娴静,谁人见了不喜。” 一枝梅,是主仆二人给原主沈暖玉起的绰号。 周韵锦轻笑了笑,“不讨人喜欢,她也是侯夫人,大舅用命给她换来一世荣华富贵,她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 彩明抬眼,试接着说:“谁说不是,谁能想到一枝梅疯了,为了那曹子俊,竟然豁出自己的命来置姑娘于不义之地。谁稀得害那曹子俊来,一个贩鱼的,也不知一枝梅听谁挑拨离间的。” 周韵锦倒也疑惑是谁在沈暖玉跟前说了什么呢,就一门心思认准了是她把曹子俊给害了。 彩明猜测:“姑娘说,曹子俊的死会不会真是侯爷找人弄的?要不然他一活奔乱跳的大活人,怎么就突然暴毙街头了呢?侯爷是何等身份的人,得知了一枝梅和曹子俊当年的事,能不在乎?” 周韵锦蹙眉思索。 “不过一枝梅倒好像没怎么受影响,这会能上咱们家来,不会是真何侯爷和好如初了吧,太太那日回来不是还学侯爷把着她手写字了么。大庭广众的,也真不害臊。” 周韵锦看着菱形镜不说话。 “要不是夫人出面,姑娘怕不是真要给高七爷做妾了,想想当真后怕!现如今姑娘还能做到和她和好如初,凭姑娘的胸襟,势必能在侯府立足的。”彩明在旁感概。 想起那日的情景,周韵锦觉得好不羞辱,她竟被人给将了一军,手禁不住拍在了案上,砰一声响。 吓得彩明心里跟着一跳,自悔今日话说多了。 “姑娘,花厅那边都等着您呢!” 还好这时外面跑来个小丫鬟传话。 彩明遇到救星了般的,忙朝外应道:“知道了,姑娘这便过去!” 周韵锦想起来徐氏,更是皱眉,问彩明:“那小老虎你可绣好了?” 彩明点点头,赔笑说:“姑娘交代的,奴婢不敢忘了,早就绣好了,擅自做主拿匣子装起来了。”指一指旁边的桌案,“在这搁着呢,还等着姑娘过目。” 周韵锦点点头,脾气渐收:“拿过来我瞧瞧。” --------- 沈暖玉和周韵锦先后回到了花厅,见了面正常说话,有说有笑,好像真一笑泯恩仇不计前嫌了般的。 在官媒的参与下,相亲告一段落,留下的是三太太当年的陪嫁,一整套六支金镶宝石的花簪。 漆盒一打开,徐氏见了脸上都不免僵了一下。当年去徐家下茶礼时,也不过就是四支簪子。 内心不悦,但余光看了看柔弱无害的周韵锦,倒也松了一口气。 谁不知道宁远伯府这几辈子的男人就没有出息的,周家现如今也不过就是靠祖上伯爵的虚名挨日子罢了。 周大老爷是庶出,在朝廷连个朝官都混不上,也就是挂虚名。周三姑娘本人也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对她言听计从,找了一位这样的弟媳,有什么不好呢。 回平西候府,到安怡居和老太太报备。 老太太笑着赞了沈暖玉和徐氏一番,然后发话让回去歇着。 回了暖风院,馨香终于可以把憋着的话问出来了:“表姑娘的话……怎么还和曹公子的死扯上了关系?她嫁给七爷委不委屈的,和奶奶有什么关系,她怎么还怨上奶奶了?” 沈暖玉心说:谁知道呢。 “她无故攀扯的。”含糊答了一句,但凭直觉,对馨香说:“我以后是和周韵锦划清界限了的。” 还有那个周四姑娘,话里有话的意思,也许她知道些什么吧。要是能再单独聊一次,或许会有意外收获。等以后有机会的。 馨香听沈暖玉这么说,会心一笑,感慨自家奶奶终于看清周表姑娘的人了。别人都觉得周表姑娘好,暖风院里的人却并不以为然。 将周韵锦的事暂时压下,沈暖玉想起一件更好紧的,“得去桂香院取娇姐儿的衣物,二太太等着查验呢。” 结果在取衣服的时候出了岔子。 原是高宜娇把那些收拾好的东西又都掏了出来,散的到处都是。 沈暖玉看着满屋的狼藉,怔在了门口。 夏嬷嬷抱歉的看着沈暖玉,俯身一样一样往包袱里放。连连解释说:“奴婢拦着了,奴婢拦着了,娇姐儿不听。”言外之意,她尽力了。 夏日里炎热,很容易导致人心情烦躁。 沈暖玉强自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直到高宜娇再次把夏嬷嬷拾起的东西又扔在了地上,将折好的衣服揉搓个球,扔踩在地上,然后抬起小脸,挑衅的看向她笑。 这熊孩子! “您先出去。”沈暖玉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上前握住夏嬷嬷正在折衣服的胳膊,又重复了一遍,“别弄了,您先出去。” 又吩咐馨香:“去给我找一把剪子!” 夏嬷嬷和馨香见沈暖玉气白了脸,都忍不住要解劝。 “奶奶,您消消气……” 馨香下话没说完,沈暖玉厉声打断:“没听见我说话?拿一把剪子来!” 原主是清冷的性子,几乎不会发脾气。 馨香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沈暖玉,又不敢不听话,犹豫间找来一把绣剪。 沈暖玉接到手里,将拇指食指伸到铁柄里,试了试手感。 剪线头用的剪子,稍稍有一些钝。 “都出去,把门关上。”话说的十分有气势。 夏嬷嬷和馨香都被这阵仗吓着了,连忙劝说:“奶奶,大小姐还小,不懂事,您可……” “关上门!” 沈暖玉将两人撵了出去,并在里侧上了门栓。 “这可如何是好,奶奶这是怎么了,快去禀告二太太,快去!” 沈暖玉隔着房门听见外面人说。 淡笑了笑,等转过身来时,就又恢复了刚才要找人干架的气势,拿着手里的剪子,煞有介事的朝坐在地上的高宜娇走过来。 “你、你做什么!”高宜娇明显是害怕了,不过倒还保持着小公主一般的骄傲,偏侧着头,一副如何也不肯服软的模样,不输气势,手叉腰,先喊起来,“我告儿你,我可不怕你!” 第四十三章 哄孩子 “什么叫我告儿你,”沈暖玉还讨人厌的纠正语音,“那叫‘我告诉你’,吐字都不清,你怎么告诉我?” 高宜娇被绕得发懵,听不懂沈暖玉在说什么,迷惑抬头看着她。 沈暖玉指了指被扔了满地的衣服,装腔作势的问:“这些都不要了?” “不要了!” “不要了好。”这屋里就两个人,在孩子面前终于不用顾形象了,随便找了个衫子垫着,一盘腿,就坐在了地上,手拿绣剪,虽用的不太利索,但也不妨碍剪衣服。 找了件挺括的银红色衣服,剪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故弄玄虚的查数,“一条,两条,三条……” 高宜娇在旁边看着,明显是被吸引了,禁不住蹲下,凑过来,商量说:“你让我剪一下行不行?为什么要数数啊?” 成功吸引人眼球,沈暖玉故意装作听不见。 惹得高宜娇摇她胳膊,“我问你话呢,母亲,我问你话呢!” “你想知道?”被她摇着胳膊,沈暖玉真怕剪着手。 高宜娇猛点点头。 “可我不想告诉你。”沈暖玉笑着,气人的说。 “不行……”高宜娇急得筋起了鼻子,又拽胳膊,又搂脖子,磋磨人。 “行了,停,停!”沈暖玉受不住这孩子这么磋磨,摆了摆手,示意她凑过脸来,“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这样是不是才公平?” “什么是公平?”高宜娇葡萄般的眼睛里又现了迷惑。 沟通有障碍。 “就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高宜娇点了点头,这回听明白了。 “好端端的,这些东西碍着娇娇什么事儿了,为什么要扔得到处都是?夏嬷嬷帮捡都不行?” “因为娇娇想和小舅舅多玩几天。” 沈暖玉继续试着问:“那和扔衣服有什么关系呀?”她倒真不信一个孩子能想得这么多。 “五婶娘说的呀,只要不带这些东西,就能和小舅舅多玩几天。” 不是吧,徐氏和一个孩子说这些! 沈暖玉真算是开眼界了。 “那该到你回答问题了吧。”高宜娇郑重其事的抬头看着沈暖玉追问。 沈暖玉看着些布条,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编造了个足够吸引高宜娇的由头,“你知道你爹爹喜欢什么么?” “爹爹喜欢什么?” 当年她做小姑娘时,为了搏得离异的父母的注意力,讨得两人的喜欢,曾努力学过各种“技艺”。 用布条缠假花算作一样。 没想到小时候学的无用技能,到这里却变成哄小孩的好法宝了。 “谭妈妈,您可终于来了!”这时外面有人道。 “爹爹真喜欢这样的花儿么?”高宜娇捏着沈暖玉做的两朵玫瑰花骨朵,将信将疑的问。 然后就听外面焦急的敲门喊人声,“三奶奶?娇姐儿?” 沈暖玉站起来,捋了捋裙子,又将坐在地上的高宜娇抱起来,“只要是娇娇亲手做的东西,爹爹都会喜欢的。” “可这是母亲做的呀……”高宜娇脸上现了失落。 “那你想学么,母亲可以教给你呀。” 外面已经急得了不得了,好像都商量要怎样撬门了。 “想学。”高宜娇点点头。 “那母亲得把你的衣物拿给奶奶过目,奶奶点过头了,才会让母亲回来的,你帮母亲收拾东西,这样母亲就可以尽快从奶奶那里回来,教娇娇做玫瑰花了,好不好?” 沈暖玉觉得她天生有忽悠小孩的潜质。 在沈暖玉的指挥下,高宜娇走到门口,把房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谭婆子和夏嬷嬷吓得满脸热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高宜娇,见她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先时到舒云院传话的丫鬟说的是:三奶奶生气,要来剪子将大小姐反关在屋子里了,还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呢! 二太太当时正在喝茶,听这话一下子把茶杯拍在了案上,道了一句:“放肆!”就吩咐谭婆子过来了。 谭婆子得了二太太的命令,不顾大热的天儿,一丝一毫不敢含糊的往桂香院赶,她本来就胖,这会跑得出了满头大汗,满心的怒气正不知怎么发作出来呢。 只等见着正在里屋衣柜前,平平静静,一件一件帮娇姐儿整理衣服的沈暖玉,又如何也不敢发作了。 “带这件衫子去外祖母家好不好?”沈暖玉征求高宜娇自己的意见。 高宜娇可能是有将门虎女的基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顺毛驴脾气。 这会将她哄高兴了,沈暖玉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连夏嬷嬷都不禁佩服沈暖玉哄孩子有一套。 为稳妥起见,沈暖玉又把准备好的衣物拿给夏嬷嬷过目。 夏嬷嬷点头说:“奶奶收拾的,都是极好的。” 沈暖玉也怕刚才有人传话,这会去舒云院怕二太太找她茬,就商量高宜娇说:“随母亲去给奶奶请安好不好?” 高宜娇小手捏着玫瑰花,就一门心思想等着学了,沈暖玉说什么是什么。 往舒云院走的路上,沈暖玉仿若什么都不知道般的,明知故问笑着同陪在旁的谭婆子说:“这大热的天,您怎么过桂香院来了,不在家好好歇着?” 谭婆子暗骂没屁嫌清嗓子,多嘴到舒云院传话的丫鬟。陪笑着接些无关紧要的话:“奶奶都还没休息,奴婢怎敢偷懒。” 到了舒云院,二太太正慢条斯理的修剪花盆里的三角梅。 二太太自诩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媳妇,看到骨子里的那种,想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娇姐儿怎样。 将装衣服的包裹打开,过了过目,没说话。 沈暖玉心想没说话就是好事情,不说话,总比骂她一顿强。 参加工作时,被老板骂了一顿,忍不下去最下下策还可以辞职。 只是到了这里…… “午饭吃的什么?”二太太对高宜娇倒是露出了笑容。 高宜娇想了想,一个没想起来。 二太太又问:“明天是娇娇的生日了,想和奶奶要什么礼物,嗯?” 高宜娇想了想,没什么想要的。 主要是什么都有。 二太太便朝谭婆子使了个眼色。 谭婆子会意的带孩子出去了。 沈暖玉知道是有话对她说了,打起精神,听二太太先问:“今日去周家,见着周姑娘了?” 沈暖玉腹语:这问的不是废话么,周韵锦今天是主角,去周家能看不着她? 颔首应是,等着听下话。 二太太便又道:“嫁到高家,你就是高家的媳妇,有些话我不能不嘱咐你。” 沈暖玉从椅子上站起来,听二太太说:“这话我不管你爱不爱听,你那表妹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四十四章 当枪使 沈暖玉心说英雄所见略同。 “要我说她就该给波儿做妾!”二太太欲言又止,见沈暖玉低头不语,调整些语气:“不过她毕竟是你姑母家表妹,又是投奔你过家里小住的,她成了波儿的妾,你脸上有什么光?怎么在这个家待?” 沈暖玉试着接说:“多谢母亲体恤。” “那日之事,我可以按下不说,就当没撞见过,只是在她心里终久是个刺,这颗刺埋心底了,它能好了么?” 沈暖玉干着急:到底是什么事,倒是说明白啊。 “现在木已成舟,你要是明智,就少和她来往。”本来这些话不是婆婆该明说的,只是这个儿媳妇…… 二太太摇摇头,“话我已然说到份上了,你想往好了走,还是坏了走,是你自己的事了。” 沈暖玉屈膝应道:“从前儿媳不通世故,现如今母亲如此提携,儿媳听母亲的。” 等从舒云院出来,要经过东路夹道时,听两个婆子窃窃私语道:“您老捞到个好差事,新过门的,二爷上心着呢吧。” 被夸赞的婆子嘻嘻的笑着,道:“章姨娘一被撵出去,你也清闲了些。” 被说清闲的婆子叹了一口气,“也别着急,都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新人成旧人,也就是眨眼的事儿。” 章姨娘被撵出去了? 听的沈暖玉心底禁不住一沉。 馨香也看了看沈暖玉。 身旁跟着的高宜娇见沈暖玉停下来不说话了,禁不住笑说:“母亲偷听墙角!” 那两个婆子顺着声音抬头一瞧,在看到沈暖玉和高宜娇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给行礼。 沈暖玉没说什么,摆手示意两人起来,然后扯着高宜娇的手,奔桂香院去了。 教高宜娇做玫瑰花,用院子里发芽的柳蒿作花茎,哄孩子哄了整整一个下午,成果是做成了一大捧银红色玫瑰花。 从这几天的经验来看,沈暖玉总结,高寒冷下班回来,都要来桂香院陪高宜娇玩一会。 为了避免和他接触,沈暖玉在估摸着高凛西要回来时,就想先脱身离开。 只是高宜娇却是不肯让她走。 沈暖玉想了想高寒冷对她那不冷不热甚是疏离的态度,就想着索性将高宜娇带到暖风院去,高寒冷也不见得就愿意见她。得知高宜娇没在桂香院,也就算了,总不能为了看闺女一眼,追到暖风院吧。 那样也太掉他平西侯的身价了。 一回暖风院,郝婆子已经在屋里等着了,看样子是有事要回,碍于高宜娇在场,又有些犹豫。 高宜娇是个传话精。 沈暖玉已经领教过了,吩咐巧萍道:“不是新兑了凤仙花汁子,给娇姐儿染蔻丹去。”古代版指甲油。 小姑娘都爱美,高宜娇一听,乐颠颠的由巧萍领着去了外屋。 “妈妈您坐。”沈暖玉给郝婆子让出个位置。 郝婆子应了,也没坐,先笑着问沈暖玉今日去周家下小茶礼怎么样。 “都好,不是请了正经的官媒么,办得又喜庆又顺心。” 郝婆子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步入正题,有些难以开口的说:“原这事奴婢不该说,只是奶奶看中奴婢,奴婢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沈暖玉笑说:“瞧您说的,有什么事,您尽管开口,我年纪轻,许多事情都不懂,您是我陪房妈妈,您要不提点我,谁提点我。” 这话十分受用,听的郝婆子心头一热,开口道:“奶奶怎么能和那个章姨娘打连连呢!为了那么个人,得罪了二奶奶,可是不值当不是。” 又觉得话说的太重,笑着拉回话说:“奴婢嘴快心实,说了不妥当的胡话,奶奶担量。” 这是有上文啊。 沈暖玉点头道:“妈妈说的很是。”然后等听郝婆子的下话。 郝婆子便说:“今日奶奶去周家下小茶礼的当儿,那章姨娘来了,哭哭啼啼的,说是昔日在这府里,就奶奶愿意帮助她,现如今马上出府了,以后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没别的送的,送给奶奶一套戏服做念想。” 郝婆子叹了一口气,“奴婢不收都不行,不收就长跪不起不肯走。” “戏服在哪里?”沈暖玉倒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向郝婆子打听,“妈妈可是知道章姨娘为什么出府?” “说是二爷打发她出去的,嫌她不懂规矩。”郝婆子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沈暖玉就觉得倒不是她小题大做,去清风院一趟,她真被冯氏当枪使了。 郝婆子让巧慧将章姨娘送来的戏服拿了过来,问沈暖玉该如何处置。 沈暖玉征求郝婆子意见,“妈妈说呢?” 郝婆子道:“为稳妥起见,二房的东西,还是交由二奶奶处置的好。” 沈暖玉身上摸了摸那戏服的料子,点头表示会意了,转移话题,“摆晚饭吧,娇姐儿怕是饿了。” 等郝婆子走后,同高宜娇吃饭,又将孩子哄睡着之后,沈暖玉压低声音问馨香:“知道章姨娘是怎么进府的么?” 馨香看了看躺在床上熟睡的高宜娇,也压低声音说:“章姨娘曾是班子里唱曲儿的,听人说是有一回府里请戏班子,二爷就看上了台上扮武生的章姨娘,之后便花钱置办了。” 之后便花钱置办了…… 这话说的尤其刺耳朵,人跟东西似的,喜欢便花钱置办了。 只是堂堂高二爷,迎了个唱戏的妾,不怕旁人拿此事说事?“老太太就让了?” “二爷不抵侯爷,侯爷毕竟袭了爵的,面子上还顾念着些,对老太太也尊重。二爷的事,除了在外的大老爷,谁敢说什么。再说,只一个姨娘而已,老太太又哪里犯得上惹二爷不高兴,听人说,就是当年侯爷在外头养……” 沈暖玉正听的起劲,馨香又自知失言不说了。 “在外头养什么?”看馨香的表情,沈暖玉禁不住猜测,“养情人?” 馨香忆起当初沈暖玉听到这些话时的模样,如何也不肯说,“那些事,奶奶既然不记得了,不是好事么。” 沈暖玉硬是刨根问底。 馨香无法,只能着轻说:“当年侯爷在外头养外室时,老太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这消息…… 沈暖玉觉得高寒冷挺不羁有胆量,妻子是郡主,丈母娘是大长公主,他倒敢出去养外室。 想想又不是那么回事,要真不羁有胆量,何不直接领回来,这才是挑战呢。 “奶奶?”馨香见沈暖玉迟迟不说话,禁不住劝解道:“这些话还是去年刚入府时,五奶奶对奶奶学的呢,当时千叮咛万嘱咐,决计不可对外人讲的。至于真假,倒也难说,奶奶可别往心里去。” 见高宜娇嘟囔着小嘴,翻了个身,沈暖玉就俯身轻拍了拍孩子后背。 正好这时就听见了外面的问安声。 沈暖玉听见那一声侯爷就觉得心烦。为什么又来了,白天本来就够提心吊胆了,偏偏晚上睡觉也不得安生。 这会原主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高寒冷也不用偷着瞒着在外找女人了。 沈暖玉想,要不要和他提提,就把外面的娇花接进府里来,这样既显得她大度,又省得他来暖风院里住。 岂不是一举双得。 沈暖玉起身给高凛西行礼,馨香识相的退了出去。 这会沈暖玉卸了钗环首饰,乌黑顺滑的头发松松的挽着,穿着家常纯色纱衫,俯身颔首,不掩玲珑有致身材。 高凛西便看着她。 一秒,两秒……足足得有一分钟之久了,也不说话。 沈暖玉禁不住腿酸,索性大胆平了身,微微抬起头来,笑看着他问:“侯爷吃过晚饭了?” 真是一句废话,都晚上七八点钟了,谁不吃饭。 “娇娇在你这?”高凛西回过神来,为自己今日鬼使神差到这里找了个借口。 沈暖玉听闻,就在心里后悔,高宜娇啊,高宜娇,为什么要带你来暖风院,到底把狼引来了。 第四十五章 竟然是嘲笑 夏日酷暑,太阳毒辣辣的照在平西侯府的四方天地里。 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淡致的远山眉平舒在白皙如素的脸上。 总有那种女人,永远是美的,病中也带着独特的憔悴娇慵美感。 不仅有皮囊,还有内里。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针指,她样样精通,特别是一手好字,传闻当今圣上看过后,都称赞不绝。 多么让人艳羡。 沈暖玉就穿到这样一位绝世才女身上,三天了。 从艳羡者变成了当事人,让她连繁体字都认不全的人怎么办…… “奶奶,该吃药了。”水晶帘子哗啦啦被人撩开,一穿藕粉色掐牙比甲的丫鬟端着药碗进了来。 这丫鬟叫馨香,是原主的贴身大丫鬟,比原主大一岁,今年十七,自小就在原主身边服侍。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应该和原主感情非同一般,可以信任托付。 至于为什么叫原主奶奶而不叫姑娘…… 沈暖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不仅得从头学起,还得从原主的父亲学起。 原主的父亲,叫沈段泽,是齐国建国四十余年来唯一一位连中四元的传奇人物。 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全部得了第一名,在全国十一万名举子中,夺得了魁首,成为了启元二十三年举国闻名的状元郎。 简直是超级学神级一般的人物。 只让人痛惜的是,沈段泽十年前被人栽赃陷害,连坐“徐国公贪污案”,被流放岭南了。长途跋涉,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十年之后,武宗,孝宗先后驾崩,新君即位,原主的父亲得以平反,被追封为太子少师。 为显示皇恩浩荡,齐国新君下旨赐婚,成就了原主与军功卓著的高国舅爷,也就是现在侯府掌家人平西候的婚姻。 一想到这位侯府掌家人,沈暖玉又叹了一口气。 刚穿来的那天晚上,她头昏眼沉之间,就听有个极力压制着怒火的男声,说了那么一句:“你好自为之!”再之后一面未现。 不打不骂,供吃供喝,还请太医看病,就是不见不理。 冷暴力呗。 而原主是在湖里死的,至于是投湖自尽,还是不小心失了脚溺死的,众说纷纭。 馨香轻轻扶沈暖玉起来吃药。 既穿来之,则好好活下去之,沈暖玉积极配合治疗,靠在引枕上,一口也不浪费的喝着极苦的中药汤子。 “怎么哭了?”喝完药,漱完嘴,沈暖玉才发现馨香哭过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谁敢欺负奶奶身边的人……”馨香忙侧过了头去,拿帕子昀了昀眼睛,强笑说:“香要燃没了,奴婢再添些去。”说着,逃避般的抬腿往外屋去了。 馨香又在香炉子里添了檀香,看着身上盖着的绣了鸳鸯戏水的锦缎被子,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 沈暖玉就泛了困劲,心说馨香你也别急,受了委屈暂且忍一忍,先保命熬过这一关,以后谁欺负咱们也不行。 三天朝夕相处,沈暖玉已经把馨香归为了“咱们”这一队。 昏昏沉沉的,沈暖玉就又阖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身边站了个郝婆子。 那郝婆子看了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沈暖玉,心里就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想来是她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她看走了眼了! 当初她看沈大姑娘嫁的可是平西候,到侯府当掌家奶奶,前途无量啊,这才下了血本的逢迎柳二夫人,辗转波折,跟着到了这平西侯府。 作为沈大姑娘身边的第一陪房婆婆,她本以为自己谋得了绝好的前程,只谁成想,这沈大姑娘却是个清高孤僻,没有成算,不通人情世故的主儿,成亲才不过一年,按常理不正是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只她们这位奶奶却惹怒了侯爷,失了侯爷的心,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在这深宅大院守起活寡来了。 郝婆子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也不知三天前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二太太身边的心腹谭婆子要找暖风院的人问话? 奶奶到底是自己投湖要死,还是如旁人说的那样,是因玉坠不小心掉湖里了,奶奶要去捡,失了脚,跌入湖里险些溺死的? 不过还亏得是奶奶什么也不跟她们说,她们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然早如那几个被撵出府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一样了。 郝婆子便庆幸的松了一口,同时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选错了路,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奶奶的倒了,她们底下的人也连带着是个完字。 沈暖玉眯眼中就见那郝婆子脸上忽晴忽暗。 等确认郝婆子情绪稳定了,脸上又恢复了好颜色,才微微睁开眼睛,清咳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醒了,负面情绪可以收干净了。 “奶奶可终于醒了!”郝婆子忙赔了笑脸,“老太太着人来看您了,马上就到咱们这边了,奶奶快起来拾掇拾掇吧。” 老太太? 说的应该就是这平西侯府里的头一号女主人,原主的太婆婆。讨得老太太的欢心,重要程度五颗星。 沈暖玉攒了些力气,抬起头,看了看郝婆子,笑着说:“现如今正是我难的时候,妈妈协助我挺过这一关,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不会亏待了妈妈的。” 郝婆子一时倒被沈暖玉眼神里的坚定感触了,点了点头,说:“奴婢定当尽力协助奶奶,熬过了这个难关,奶奶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沈暖玉也点了点头,招呼馨香帮她整理整理头发,又让郝婆子把胭脂盒拿来,她要在苍白无一点血色的嘴唇上点一些。 “钱妈妈,这么大热的天,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进屋,进屋喝杯茶去去暑气。”外面传来原主的二号丫鬟巧萍有意拔高了的声音。 郝婆子看了沈暖玉一眼,禁不住屏息,压低声音提醒说:“钱妈妈过来,八成是说老太太上寿的事,奶奶可得早做准备。” 馨香也下意识捏紧了帕子。 上寿是个什么事儿?需要做什么准备? 沈暖玉忖了忖,笑看向郝婆子说:“我知道了,妈妈怎么还站着,快帮我出去迎迎。” 郝婆子见自家奶奶终于振作起来了,又知人情世故了,差点没激动哭了,连连点头应是。看来要想让一个人彻底改变,还得是被逼到绝境上。 第四十六章 女人的悲哀 夏日酷暑,太阳毒辣辣的照在平西侯府的四方天地里。 躺在病榻上的女子,淡致的远山眉平舒在白皙如素的脸上。 总有那种女人,永远是美的,病中也带着独特的憔悴娇慵美感。 不仅有皮囊,还有内里。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针指,她样样精通,特别是一手好字,传闻当今圣上看过后,都称赞不绝。 多么让人艳羡。 沈暖玉就穿到这样一位绝世才女身上,三天了。 从艳羡者变成了当事人,让她连繁体字都认不全的人怎么办…… “奶奶,该吃药了。”水晶帘子哗啦啦被人撩开,一穿藕粉色掐牙比甲的丫鬟端着药碗进了来。 这丫鬟叫馨香,是原主的贴身大丫鬟,比原主大一岁,今年十七,自小就在原主身边服侍。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应该和原主感情非同一般,可以信任托付。 至于为什么叫原主奶奶而不叫姑娘…… 沈暖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不仅得从头学起,还得从原主的父亲学起。 原主的父亲,叫沈段泽,是齐国建国四十余年来唯一一位连中四元的传奇人物。 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全部得了第一名,在全国十一万名举子中,夺得了魁首,成为了启元二十三年举国闻名的状元郎。 简直是超级学神级一般的人物。 只让人痛惜的是,沈段泽十年前被人栽赃陷害,连坐“徐国公贪污案”,被流放岭南了。长途跋涉,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十年之后,武宗,孝宗先后驾崩,新君即位,原主的父亲得以平反,被追封为太子少师。 为显示皇恩浩荡,齐国新君下旨赐婚,成就了原主与军功卓著的高国舅爷,也就是现在侯府掌家人平西候的婚姻。 一想到这位侯府掌家人,沈暖玉又叹了一口气。 刚穿来的那天晚上,她头昏眼沉之间,就听有个极力压制着怒火的男声,说了那么一句:“你好自为之!”再之后一面未现。 不打不骂,供吃供喝,还请太医看病,就是不见不理。 冷暴力呗。 而原主是在湖里死的,至于是投湖自尽,还是不小心失了脚溺死的,众说纷纭。 馨香轻轻扶沈暖玉起来吃药。 既穿来之,则好好活下去之,沈暖玉积极配合治疗,靠在引枕上,一口也不浪费的喝着极苦的中药汤子。 “怎么哭了?”喝完药,漱完嘴,沈暖玉才发现馨香哭过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谁敢欺负奶奶身边的人……”馨香忙侧过了头去,拿帕子昀了昀眼睛,强笑说:“香要燃没了,奴婢再添些去。”说着,逃避般的抬腿往外屋去了。 馨香又在香炉子里添了檀香,看着身上盖着的绣了鸳鸯戏水的锦缎被子,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 沈暖玉就泛了困劲,心说馨香你也别急,受了委屈暂且忍一忍,先保命熬过这一关,以后谁欺负咱们也不行。 三天朝夕相处,沈暖玉已经把馨香归为了“咱们”这一队。 昏昏沉沉的,沈暖玉就又阖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身边站了个郝婆子。 那郝婆子看了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沈暖玉,心里就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想来是她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她看走了眼了! 当初她看沈大姑娘嫁的可是平西候,到侯府当掌家奶奶,前途无量啊,这才下了血本的逢迎柳二夫人,辗转波折,跟着到了这平西侯府。 作为沈大姑娘身边的第一陪房婆婆,她本以为自己谋得了绝好的前程,只谁成想,这沈大姑娘却是个清高孤僻,没有成算,不通人情世故的主儿,成亲才不过一年,按常理不正是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只她们这位奶奶却惹怒了侯爷,失了侯爷的心,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在这深宅大院守起活寡来了。 郝婆子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也不知三天前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二太太身边的心腹谭婆子要找暖风院的人问话? 奶奶到底是自己投湖要死,还是如旁人说的那样,是因玉坠不小心掉湖里了,奶奶要去捡,失了脚,跌入湖里险些溺死的? 不过还亏得是奶奶什么也不跟她们说,她们什么也不知道,要不然早如那几个被撵出府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一样了。 郝婆子便庆幸的松了一口,同时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选错了路,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奶奶的倒了,她们底下的人也连带着是个完字。 沈暖玉眯眼中就见那郝婆子脸上忽晴忽暗。 等确认郝婆子情绪稳定了,脸上又恢复了好颜色,才微微睁开眼睛,清咳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醒了,负面情绪可以收干净了。 “奶奶可终于醒了!”郝婆子忙赔了笑脸,“老太太着人来看您了,马上就到咱们这边了,奶奶快起来拾掇拾掇吧。” 老太太? 说的应该就是这平西侯府里的头一号女主人,原主的太婆婆。讨得老太太的欢心,重要程度五颗星。 沈暖玉攒了些力气,抬起头,看了看郝婆子,笑着说:“现如今正是我难的时候,妈妈协助我挺过这一关,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不会亏待了妈妈的。” 郝婆子一时倒被沈暖玉眼神里的坚定感触了,点了点头,说:“奴婢定当尽力协助奶奶,熬过了这个难关,奶奶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沈暖玉也点了点头,招呼馨香帮她整理整理头发,又让郝婆子把胭脂盒拿来,她要在苍白无一点血色的嘴唇上点一些。 “钱妈妈,这么大热的天,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进屋,进屋喝杯茶去去暑气。”外面传来原主的二号丫鬟巧萍有意拔高了的声音。 郝婆子看了沈暖玉一眼,禁不住屏息,压低声音提醒说:“钱妈妈过来,八成是说老太太上寿的事,奶奶可得早做准备。” 馨香也下意识捏紧了帕子。 上寿是个什么事儿?需要做什么准备? 沈暖玉忖了忖,笑看向郝婆子说:“我知道了,妈妈怎么还站着,快帮我出去迎迎。” 郝婆子见自家奶奶终于振作起来了,又知人情世故了,差点没激动哭了,连连点头应是。看来要想让一个人彻底改变,还得是被逼到绝境上。 第四十七章 走心的节奏么? 这会高凛西将她放下,为了确保他不生气,还要起身服侍他喝茶。 “不早了,睡觉吧。”他的声音里依然透着几分哑。 沈暖玉这才听话的收了茶杯。 浅绿色的薄绸中衣和亵裤,里面洋红色的抹胸若隐若现。 小脸,纤细欣长的身量,这段时间虽清减了许多,只却依旧凹凸有致。 夜深人静,高凛西头枕着双手平躺着,身旁传出她清浅又均匀的呼吸声,带着些她身上特有的盈盈暖香。 平日里多有设防,每每是他一觉醒来,发觉她还不曾安眠,今日知道做不成旁的,睡的可是安稳了。 思来,高凛西翻了个身。 闭眼,浮现起那日在他身下,她回应他时的场景…… 再次翻了个身。 沈暖玉是真觉得今日睡的踏实,睡梦中还在想明日得问问馨香,原主的月信几日走,多来几天,让她多睡几日不提心吊胆的安稳觉吧。 迷迷糊糊中,就觉得有双手伸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停在了中衣领口…… 沈暖玉惊醒。 高凛西见她醒了便更是过分,索性来到她这面,侧身拦着她,盖一双被子,带着那么几分故意。 沈暖玉忍着不让自己蹙眉,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脾气,柔声笑问:“侯爷还没睡呢?” 高凛西忽然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吧!连他闺女都知道她小名叫玉儿,他不知道? 结婚时不合八字的么? “妾身叫沈暖玉。”她说的自然。 只殊不知在这时代,女子的闺名,是轻易不能对外人道也的,丈夫也不行。 见其自然大方不见忸怩,高凛西点了点头,表示会意了。也怕再继续收不住,不再逗她,收回了手,轻抚了抚她额头说:“睡吧。” 然后将她吵醒,不一会,他呼吸平稳睡着了。 沈暖玉怒目而视那张看起来十分正经的脸,就说说这男人多笋! 偏生她还就真不敢以恶治恶,把他也吵醒。 高凛西眯眼看了看她,难得勾唇一笑。 …… 第二天清早,伺候高凛西穿衣服的当儿,沈暖玉就在心里想,高宜娇的生日也过完了,这回没事了吧,给老太太和二太太请完安,她是不是可以在暖风院躺尸一整天。 在暖阁吃饭的时候,高凛西就把她这个妄想给挑破了。 喝了一口牛乳粥,放下碗,高凛西看着她问:“肚子疼么?” 身旁服侍的馨香和巧慧适时压低了头。 从这一句话来看,就知这男人内行,懂女人的那些事。 是在问她痛不痛经。 沈暖玉摇了摇头,她并没有觉得肚子疼,原主是不痛经的。 “那烦劳把书房的书整理下。”高凛西撂了筷子,漱过口后,擦了擦嘴起身。 他用烦劳,她就得回不敢,举案齐眉么。 站起身来,一边送他出门,一边追问:“侯爷想让妾身怎样整理?” 高凛西忖了忖:“你看着办吧。” 没有要求的事情,才是最难办的吧。 沈暖玉满腹牢骚,敢怒而不敢言,还得笑着给他行礼,道一句侯爷慢走。 终于送走了这佛爷! 荀穆等高凛西上早朝,眼见他们爷心情不错。 想想以往,一个月也就来暖风院一两次,哪一次他们爷出来是好颜色的。这三奶奶投了一次湖,倒真想明白了,只这一个月,他们爷就连在暖风院住了四宿。看这形景,三奶奶真否极泰来了。 “荀穆。”高凛西道。 荀穆回过神来,“爷有事吩咐?” 高凛西想起临走时沈暖玉满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笑道:“去把黄福隆家的叫过来,一会帮三奶奶收拾书房。” 书房规规矩矩的,有什么好收拾的……他们爷这意思是,让三奶奶多和黄福隆家的接触接触,学学人情世故府上的规矩? 荀穆连忙应了。 ----- 去安怡居请安时,大长公主府里那个媳妇又来了,来接高宜娇。 沈暖玉作为继母,帮着忙前忙后,没有错处便罢,落得好处是不可能的。 孩子的脸,四月的天,说变就变。 昨日还同她好得什么似的,这会听说要去大长公主府见那位传说中的小舅舅,恨不得立时便走,多一秒钟也不在侯府停留。 送走了孩子,到安怡居向老太太和二太太报备。 等出来时,就发现黄福隆家的正等着她,沈暖玉倒还有些诧异。 黄福隆家的笑着解释说:“奴婢是奉侯爷的命,来协助奶奶整理书房的。” 旁边同往出走的二,四,五,六几位奶奶,听到这话,表情可就丰富了。 冯氏笑了笑,没说什么。 四奶奶大梅氏今日脸色不佳,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听了这话,向来清冷置身事外的人,竟是朝沈暖玉这面看了看。 徐氏半酸半嘲,想着这人也真是无用到极致,简单整理个书房,还得找个总管媳妇带领着……只是偏生人家爷们儿就真给找个总管媳妇帮着,不像她这般能干的,万事还得她替爷们儿张罗。 小梅氏犹犹豫豫,总有预感,这侯府的天莫不是要变吧,自从沈氏投湖醒了以来,总感觉大和以往不同。也不知结交徐氏走的是对是错。 “那就有劳黄姐姐了。”沈暖玉笑说道。然后同几位奶奶告了辞,和黄福隆家的奔高凛西书房去了。 -------- 清风院这面,冯氏一回来,大丫鬟清秋便迎了出来。 冯氏恹恹的进了堂屋。 清秋见了,端茶点进来,笑着问:“奶奶今儿兴致不高。” 冯氏坐在堂屋椅子上,掀起杯盖喝了一口茶,放下后叹了口气道:“倒是我看走眼了,沈氏是个人物。” 这侯府虽大,每日里头大事小情的多了,只侯爷的事,事无巨细,皆是这府里的焦点。 就说侯爷一连四晚宿在暖风院这事,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到这会谁还记得一个月以前,侯爷冷落沈氏的时候了。 “平白无故得罪了她,倒是不明智了。”冯氏有些后悔。 清秋劝道:“也未必见得就得罪了三奶奶,这不是更显得三奶奶在侯府的地位么,因的吵了她,二爷将身下的妾都遣散出去了。” 冯氏摇头笑说:“你倒是会劝人,这话你去三奶奶那说去,看她扇不扇你嘴巴子。” 清秋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越过了这岔,压低声音又说:“二爷尽是找那狐媚子一般的。”往外屋指了指,“到这会子还未起身呢,就打二爷昨晚宿在了她屋,至于轻狂成这样了!” 冯氏轻轻放下了茶杯,也算是有忍性,平声说:“她服侍爷们儿服侍的辛苦,咱们担待些吧。” “我的好奶奶,您可真是佛爷!”清秋禁不住道。 第四十八章 关键是没钱 沈暖玉这面。 和黄福隆家的来到高凛西书房。 眼见着书房里的书按分类摆的整整齐齐,哪里是要收拾的模样。 黄福隆家的便在旁笑着提醒:“奶奶瞧着这些书哪些是侯爷常看的,放在方便拿的地方吧。” 沈暖玉心说这书房她才来第二次,认识高寒冷才不过余日,上哪知道高寒冷喜欢看什么。 只是高寒冷让她收拾书房,她又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保持原样。 抬眼看了看书架,想来高寒冷武将出身,现如今又在兵部当官,平日里常看的就是兵书吧。 打定了这么个主意,沈暖玉就找兵书一类,结果她定睛细看,东面这一整柜书都是兵书。 黄福隆家的见了,便又不着痕迹的提点着,笑说:“常听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爷们在外做官是一行,奶奶们在家相夫教子也是一行,奴婢们帮扶着奶奶们也算是一行,各行有各行的巧儿。” 既然来到了这里,沈暖玉便下定决心要好好融入奶奶这一行,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这一点不用再提醒了。 沈暖玉观看书房陈设时,黄福隆家的又笑说:“有倒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是入了行,要不往上看往前走,看看前路的风景,可有什么趣儿呢,奶奶说是不是?” 整理书房是小,听黄福隆家的潜移默化的训导才是真吧。 所以高寒冷那日说的,她不愿意管家,就不用她管家,安心相夫教子的话,还作不作数了? 沈暖玉想想觉得头疼。 书架上的书沈暖玉轻易没敢给人家动,只是吩咐人换了窗幔。 窗帘换了,整个屋里就显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只要不是原样就行。 又吩咐丫鬟去花房取了鲜花,在现代时,曾经有一阵子报班学了插花,坚持不过几个月,弃了。 这会用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水准插了一瓶花,倒得了黄福隆家的和馨香一致好评。 “奶奶真是秀外慧的人物!”黄福隆家的笑着说:“侯爷见了,一定喜欢。” 等回暖风院,沈暖玉问馨香:“黄福隆是做什么的?” 馨香对于沈暖玉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详细介绍了一番。 沈暖玉便得知了这黄福隆是府里的大总管,四十出头,和他媳妇黄福隆家的都是高寒冷的心腹。高寒冷的银钱就交给黄福隆打理。 说话这会专管衣物的王禄媳妇带人过来,让选料子预做秋衣。 府中的分例是每位奶奶每季衣服是八套,季初做四套,季中做四套。 想另做,额外自己掏钱。 沈暖玉看着二三十种颜色各异图案各异的面料,竟是挑花了眼。 选四样太难选了。 “这件也是好的,不若奶奶也留下?”王禄媳妇见沈暖玉看了手里的面料好几眼,便笑着说。 沈暖玉抬眼看了看馨香,但见馨香屏息,就知道这衣服她留不得,委婉的拒绝了。 关键是没钱。 等送走人后,沈暖玉问:“自己另做一件衣服,需要多少钱?” 馨香道:“这料子极好,要五六余两银子呢。” 原主一个月的月银是十两银子,扣除每个月要给沈端堂的二两和日常零用开销,哪有余钱买衣服。 提到银子一事,馨香也说出了她心底的疑惑:“奶奶每个月的月银都是勉强维持到月底的,那匣子里的二十两银子是如何攒出来的呢?” 问的沈暖玉发懵。 馨香便把原主生前为沈端堂准备下的二十两银子拿了出来。 沈暖玉问:“我自己没有体己钱么?” 馨香摇摇头,想说嫁进侯府的嫁妆都是圣上赏赐的,手里哪有余钱。只怕说出来又伤了自家奶奶的自尊心。 天知道原主是怎样无声无息攒下这二十两银子的。 连她身旁服侍的馨香都不知道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 专管衣物的王禄媳妇又带人到了徐氏院。 李平泉媳妇正在屋里陪徐氏说话。忙着归捡周家聘礼的事儿。 徐氏瞧了瞧那些衣料,问:“今年有什么新式样么?” 王禄媳妇笑说:“都是些新样式的,一总比去年的多花了几百两银子,奶奶管账的,比奴婢们有数。” 徐氏便又问:“三奶奶选哪些了?” 王禄媳妇照实说了都选了哪些,“就是这匹缠枝莲花的料子,三奶奶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因够四件了,便放下没选。” 徐氏听了一笑,看也不看那匹料子,只道:“这匹留下。”又连续选了五六样,才做罢。 李平泉媳妇在旁恭维道:“奶奶的家私,怕是这府里没人不羡慕的呢。” 这里王禄媳妇又转到四奶奶大梅氏院里。 听小丫鬟禀王禄媳妇来了,大梅氏在里屋躺着没动。 她身边的大丫鬟喜梅迎了出来,笑着为王禄看座,上茶。 王禄媳妇推托道:“姑娘客气了。” 喜梅笑说:“天气热,大老远跑过来,嫂子您喝杯茶歇歇腿。” 王禄媳妇这才应了,在绣墩上坐了下,余光往屋里瞅了瞅,见里面昏暗暗的,大下午的拉着窗幔,稍事关心的问了一句,“奶奶这是?” 喜梅侧头往里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笑对王禄媳妇道:“昨晚吹了风,奶奶身子不大爽利,正将养着呢。” 王禄媳妇便顺着关慰的问:“可是找太医来瞧了?” 喜梅脸上微僵,只一瞬,又马上恢复如常,笑说:“请太医来瞧看了,这不是才喝了药,怕是睡着了呢。” 王禄媳妇听了,就跟着压低声音。 又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左不过这也是预做的秋装,还不打紧穿,让奶奶安心将养着,等过两日奶奶身上好了,我再另过来一趟。” “麻烦嫂子了。”喜梅从身上荷包里掏出了二两银子,说话之际放在了王禄媳妇手里。 王禄媳妇推说:“姑娘这是做什么。” 喜梅按着王禄媳妇的手,笑说:“嫂子就收着罢,您大老远跑过来,哪能让您冒着暑热白跑这一趟。” 送走王禄媳妇,喜梅关好了门,才进屋里。 大梅氏面朝里侧躺着,喜梅跪在了地上,胆怯道:“奶奶就消消气吧,喜兰不要脸,您何苦因个贱婢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一行眼泪顺着大梅氏的眼睑滑到枕畔。 喜梅见自家奶奶一动不动,一句话不说,急得哭了起来,表忠心道:“奴婢真不知道,奴婢是真不知道喜兰那贱蹄子何时勾搭上四爷了的,虽则我们同吃同住,只还不防有个当值办事的时候,奴婢从小到大伺候奶奶,要真知道了此事,又怎会瞒报奶奶由着喜兰这贱蹄子怀上四爷的骨肉呢……奶奶您说句话啊,您倒是说句话啊,您别吓唬奴婢……” 大梅氏把旁边的被子掀起来,捂在了头上。 第四十九章 受人欺负 等晚上去安怡居请安,正巧碰上了七爷高波。 “三嫂。”高波离老远便唤道。 沈暖玉也不好装看不着,停了下,等后面高波几步。 “真巧了。”高波快走几步,追上来。 听馨香学过,高波今年也参加乡试,沈暖玉就找话说:“七弟下学了。” 高波笑着,和沈暖玉说了几句话。 沈暖玉就想起他和周韵锦之间的事。原主到底是怎么设计了两人?眼下从高波对她的态度来看,并没什么异样。那么原主设计周韵锦一事,高波知不知道呢?他对未婚妻子周韵锦又是怎样的态度。一团疑问。 之后从二太太那里请完安回来,摆晚饭。 偏生这天的晚饭,四菜一汤,没有一道是沈暖玉愿意吃的。 也不知道都叫什么名。眼看着有一道是韭菜和泥鳅鱼,用酱炖的;还有一道是切的猪头肉;素菜有两道,一道看着像水果罐头,吃着又不是甜的,满口的咸辣;还有一道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也是不好吃的。 汤是油腻腻的鸡汤,上面飘着的都是白色油腥。 沈暖玉捡了个奶油花卷,慢慢的吃着。 馨香在一旁看在眼里,便说:“这会在小厨房开火也不赶趟了,打发小丫鬟去厨房添一道奶奶爱吃的菜吧。” 才打发王禄媳妇走,又花了半两银子。 沈暖玉想这个月还有一半没过去呢,现在她手里就还剩一两五钱银子,可不能乱花了。 “租出那三十亩地的银子,每年是怎么花的?”沈暖玉夹一块猪头肉吃,把瘦肉夹出来吃,肥肉剔除去。 馨香和沈暖玉说过,原主父亲沈段泽被流放岭南,沈家被抄家后,家里钱产所剩无几。后来辗转回到常州祖宅,也只是依靠几亩薄田,一家老小勉强度日。 后来新君即位,武宗那一朝被冤枉官员相继得以平反,沈段泽被追封为太子少师。 圣上赏京郊田地三十亩,京城市中心的宅子一套,沈二老爷在书画局的闲官名额,原主和平西侯的婚姻,以及原主嫁进平西侯的嫁妆。 原主把这三十亩田产交给了郝婆子的老头郝仁打理,租给京郊一带的佃户,每年地租是四十余两。 原主把这笔钱平均分成两半,一半交给沈二老爷一家生活,一半留做过年时,在侯府里的人情走动。 如馨香所说的:“这府里头人情上的花销太大了,真真是走动不起,奶奶要另外有进钱的法子就好了。” 沈暖玉想到:“匣子里的二十两银子会不会就是地租的钱?” 馨香摇头:“那些佃户多是秋天打粮时才交地租的,去年的地租,奶奶在过年时都花用完了。” 沈暖玉又猜测,“会不会是我当了什么珠钗首饰的钱,你不知道的?” 馨香又笑了,苦中作乐式的微笑,“首饰盒里的东西,奶奶哪里能当的,那些不是老太太,二太太赏赐的,就是圣上赏赐的,每一件都是有记录的。” 是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的意思了。 那这二十两银子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将一个花卷吃完,沈暖玉就撂下了筷子。抚了抚额,她觉得馨香说的对,得想办法找点赚钱的营生,总不能每月靠十两月银,日日过的紧紧巴巴,月月做月光族。 饭后沈暖玉躺着识字,郝婆子过来了。 馨香请人进屋,“这样晚了,妈妈怎么来了,快进屋。” 沈暖玉放下手里的书,顺着声音往外看。 郝婆子进屋,馨香给搬来小杌子坐。 “妈妈有事?”这个时候过来,再看郝婆子的形景,沈暖玉笑问。 郝婆子道:“是二爷的事,才二夫人打发个小厮到奴婢家,说是二爷不在学馆里住了,搬回二老爷家住。” 沈暖玉便想起那天,高八爷高渝偶然提的那么一嘴,说是沈端堂在学馆里受人欺负的话。 后来沈端堂跟她说没有那回事,她便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到底不是亲姐弟,要原主的话一定就重视起此事了吧。 “好端端的,怎么搬到二叔家了?” 郝婆子见问,如实回答:“小厮说二爷在学馆里住着想家,索性就搬回二老爷那住了,告诉二奶奶一声,让二奶奶要在里面听到什么疯言疯语别惦记,也别多想,二爷好好的呢,没事。” 馨香听了也道:“学馆在成栋胡同呢,从家里出门坐马车,一出也要大半个时辰,二爷怎么就要搬回家里住呢,不会是在学馆受了什么委屈吧。” 郝婆子见沈暖玉脸上似有不悦,小心说道:“二爷不是多事的孩子,怕是在学馆里遇上了什么,又不想给奶奶添麻烦,索性回家住去了。” 沈暖玉听了没说话,馨香倒生了一肚子气。想到侯爷这几日都来暖风院住,便道:“等一会侯爷来了,奶奶倒和侯爷提提吧。” 等一会高寒冷来? 沈暖玉猜高寒冷今晚上一定不会过来。 转了转戴在食指上隐喻她来月信了的戒指,笑对郝婆子道:“我知道了,不早了,一会门禁妈妈再回不去家,您回去歇着吧。” 郝婆子应声,站起来要往出走。 沈暖玉想起馨香说沈二老爷家离学馆很远的话,本想拿出一笔银子给沈端堂坐马车用,只是想想钱匣子里剩下的那一两五钱银子,又摇摇头无奈的笑了。 要是足够有钱,就单独给沈端堂请一个私教老师,还用去高家学馆里读书了。在外人眼里,沈端堂能去学馆上学是看在高寒冷的面子上的,不是高家子弟,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受人欺负。 只是人在家中坐,上哪能来钱?天上掉馅饼,都砸不到在屋里躲着的吧。 馨香见沈暖玉兴致不高,轻叹了口气,传小丫鬟进来撤碗筷的当儿,压低声音对巧萍说:“别忘了给侯爷留门。” 巧萍略有迟疑的点了点头,可心里禁不住在想:奶奶来小日子服侍不了侯爷了,侯爷也会过来么…… 如沈暖玉所料,高凛西晚上果然没来。 书房也未去,听人说是没回府里。 这更加印证了徐氏的话,高凛西在外面养外室。。 沈暖玉把这个猜想同馨香学了,馨香劝说道:“奶奶别乱想,五奶奶只是说从前,侯爷年轻的时候,现如今侯爷都快而立之年了,再不会那般任性行事了。” 见沈暖玉不搭言,馨香又接着劝,“奶奶想啊,永福郡主过世后,三年时间,侯爷要真外头有人,就迎进府里又何妨,谁能说侯爷什么。” 殊不知沈暖玉不想听这通儿劝说。 晚上睡觉,沈暖玉同陪在房里的馨香说:“明日打发人去学馆里给堂儿送些吃食吧。” 馨香会意的点了点头,是得打发个人去了解了解情况。到底怎么了,二爷受人欺负了? 第五十章 劝得了别人,劝不了自己 夜晚,素云院里。 五太太正蹙眉坐在堂屋椅子上,良久没说话后,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身旁站侯着的心腹孙婆子忙添了茶来,安慰道:“太太也别跟着忧心,休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次二等,次三等的人家,哪一个爷们儿不是三房五妾的,四爷就算是那长情的了,成亲七载,连个通房也没有。单说谁家不是这个规矩,陪嫁过来的陪房丫头,哪一个不是预备服侍姑爷的。” 五太太听这话,紧皱着的眉头便展开了些。 孙婆子便又紧接着说:“这话不该奴婢说的,四奶奶太是个善妒的人,平日里看得手底下的人太过紧些个,若她早把那喜兰给了四爷,倒也没有现今这把事了。” 五太太道:“她毕竟是公府里的嫡女,洋儿当年算是高娶。”又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若闹到梅家去,洋儿脸上毕竟是无光。” “太太,您说这话就错了。”孙婆子走过来帮五太太揉肩,“四奶奶确是贵女,只比当年的永福郡主如何?那永福郡主当年嫁给侯爷,不也巴巴的把身边服侍着的大丫鬟主动给了侯爷。若说侯爷年轻那会,真是气盛的,在外面养了岂止一个,永福郡主得知了怎样,不还劝着迎进府里来着。要说永福郡主那才是真大度之人,四奶奶也应该学些个。” 五太太听了,点了点头。 孙婆子见这话受用,又往下说:“四爷和四奶奶这都成婚七载了,只生了三小姐一个,俗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奴婢说四爷这正是向着四奶奶的,收了她房里的喜兰,怀了孩子,不也是任四奶奶拿捏,若是另外纳了妾,四奶奶不受着么。” 五太太又跟着点了点头。 孙婆子受到鼓舞,“四奶奶若再分懂事些个,她不该把这些事当娘家人学。若学了,梅家人找上来,太太也是占着理的。” 五太太脸色缓和了过来,喝了口茶,才问:“四爷今晚回来了么?” 孙婆子笑答:“庆王爷找侯爷酒宴,四爷陪着去了呢!” 五太太听了一喜,“倒是多和上层的人走动走动才好呢。” 见五太太转忧为喜,孙婆子才敢提,“才刚儿姨太太着个媳妇过这边来了,见奶奶心情不佳,奴婢便打发了。” 说的姨太太便是五太太一母同胞的姐姐。 “她着人来做什么?”五太太问。 “为的荣哥儿的事。” 五太太微抿了一口茶,不甚在意:“小孩子能有什么事儿。” 孙婆子赔笑着解释,“说是今儿在学馆,荣哥儿和三奶奶的胞弟打起来了,三奶奶那胞弟忒不是个好惹的,当即拾掇东西,说不在馆里住了,竟是回了沈家,好些人拦都拦不住。” 五太太听的禁不住眉心一跳,问了句:“是么?” “可不是。说是那孩子也够犟的,因的身上没钱,别人以为他也就是说说,谁成想那孩子背着行李包就走,没钱雇车,徒步就回去了。” “荣哥儿这小兔崽子!”五太太才宽慰了些的心,这会又揪起来了,皱眉骂道:“我舍老脸把他安排到学馆里读书,他竟是给我惹祸!沈氏现在和侯爷和好如初了,还当是一个月以前呢!” 孙婆子往下压事,“太太先别急,荣哥儿那孩子老实,不是个惹事的,等明儿了解完情况,再下定论不迟。还怕是三奶奶那位胞弟,仗着三奶奶的势,跋扈过了头呢。” 五太太想起来一个月前她同家姊说起沈氏在侯府失了侯爷的心时,荣小子在旁听着来。 “侯爷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太太把心放肚子里吧。” 五太太又把眉头皱起,交代孙婆子道:“明儿你着人去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婆子忙应了,然后为五太太安寝,“时辰不早了,太太乏了吧。” 孙婆子服侍完五太太躺下,才出了素云院。通身乏累,口干舌燥。 走西路小偏角门,从腰间茄形荷包里掏出钥匙,悄手悄脚回了家。 家里灯还亮着,一进屋,就听有人唤:“妈,你怎么才回来。” 孙婆子听着是自家女儿的声音,迈过门槛往里走,“府里出了档子事儿,你怎么回来了?” 媳妇打扮的女子一见了孙婆子便红了眼睛,抹起了眼泪。 孙婆子招呼屋里小丫鬟去泡茶来,母亲两个坐在里屋细说原委。 “岂有此理,这个瓜眉日眼的羔子,赚两个臭钱,他倒还反了天呢!”孙婆子一听说女婿收了家里新买来的小丫鬟,就勃然爆起。 孙婆子的女儿便一五一十,一面哭一面同孙婆子学,“……倒是去南边贩布,挣了两笔好钱,这次回家来,就带回个姑娘,今年才十四,长得标标致致,一进屋就让那姑娘磕头叫我娘,孩儿只当是买回来个丫鬟,可谁知,他是为自己挑了个妾啊,他是嫌弃我人老珠黄了……” “好巧儿,你也不兴哭。”孙婆子拿手背替闺女抹了眼泪,气的脸上没有好颜色,“小人儿家没经过事,哭成这样,你且先家住几日,这两日五太太正心烦着,等四爷和四奶奶的事儿了了,还怕那瓜眉日眼的羔子怎的,到时候五太太随便一句话,吓得那羔子魂飞魄散,把那狐媚子变卖了事,倒还敢给自己找妾,当初要没有咱们,他还在爪哇国打光棍呢!” 孙婆子的女儿听了,也便收了眼泪,问:“四爷和四奶奶怎么了?” 孙婆子又把高四爷背着大梅氏,收了大梅氏身旁服侍的丫鬟,这会有了孩子,被发现一事学了。 “四奶奶可是国公府里的嫡女啊?”听的孙婆子的女儿睁大了眼睛。 孙婆子拍拍女儿的肩膀,笑说:“和这一比,倒不觉得气闷了吧。” 小丫鬟端来了茶,母女两个有说有笑吃起了茶。 孙婆子的女儿又问道:“爹多早晚打庄子回来?” 孙婆子是五太太的陪房,他丈夫替五太太打理田产庄子事务。 孙婆子笑说:“昨儿打发小厮回来传信,说是就快回来了。” 孙婆子的女儿笑说:“也不知爹想不想着给我带甜菜梗回来呢。” 孙婆子拿手指了指女儿的脑袋,“都当娘的人了,嘴倒是馋呢。”提起孩子来,便道:“哥儿在家呢,你倒也放心出来。” “有婆子哄着呢。”孙婆子的女儿笑了笑,转而又提起,“听人说侯爷又和三奶奶和好了?妈不是说三奶奶彻底失了侯爷的心么?” “你消息倒是灵通!” “下午左等右等妈不回来,我过府里给老太太请安听着的,府里人都传呢。” “三奶奶跳了一次湖,倒头脑开窍,能留住爷们儿了。”孙婆子眯眼,“有这一回经验,但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还别轻易把人看扁了,两处不得罪才好做人呢。” 孙婆子的女儿满脸吃惊,“三奶奶投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