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上元节才过,谷中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和落寂,烟火稀少,恍无人气。只有谷中不知名小鸟的聒噪音充斥着山谷,试图唤醒郁苍的树和无神的人。 山谷的东北角坐落着一栋两层楼高的小酒馆,二楼开席宴客,一楼则用来听书品茶。对恶人谷来说,这不恶酒馆是这谷中唯一的娱乐场地,只有在这装横粗简,却干净有序的酒馆里才有一丝人气。往日这不恶酒馆虽不是酒客满桌,但也算热闹,谈笑声、杯盏碰撞声不断,可今日却反常到门可罗雀。 谷主的左右护法就这么往酒馆门口一站,就是活脱脱的“避财”神像,别说是恩客了,就是苍蝇也不见的飞的进来。 掌柜的抿着嘴抹了把汗,就招呼一个看着憨厚老实的伙计去添茶倒水,自己却脚底抹油溜到了后堂。 伙计一脸踌躇地往茶席中间看去,那端坐这一对看不出关系的男女。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身着深蓝色的缟素衣裳,外披着一件纯白的狐皮大衣,不算乌黑的头发往后随便一绾,仅斜别着一支剔透洁白的玉簪,一身素净的装扮配上那张白素的侧脸,仙气中又带有些柔弱病态,不算明亮的眼睛久久不眨动,眼神空洞无神,了无生气。 而她身旁的男子约不惑之年,虽两鬓偶染风霜却风采不减,细看,那男子五官平平无奇,唯有那黑白分明的鹿眼有些出彩,那双眼睛正包含深情地望着女子,柔情若水缱绻缠绵,外头灌进来的冬风在此刻也暖了三分。 和着风,伙计打了一个寒颤,心里直懊恼。这男子可是主宰他们生死,心狠手辣的谷主,竟然被他难得的柔情迷了眼。伙计咬着下唇,硬着头皮去上完茶,招呼都没打就赶紧退下了。 提着胆的伙计退到一旁恭敬笔直地站着,眼睛盯着鞋尖,耳朵立的直直。 “你身体不好,外头寒气重,今日便罢了,往后我可不允许你再如此了,我会心疼的”耳畔传来男人的声音,声音冷冽,又有些低哑,却带着说不出的好听。 “我想听那个故事了呀”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显气息不足。 男子不悦的皱了下眉头,转而无奈又宠溺地道:“上元节不是才听过吗”,说完便熟练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精美小巧的手炉,放进女人的手里,不断的搓着,:“要是实在觉得无趣,等你身体好些便带你出谷,你想去哪都依你”。 “可是我想他了”女人的声音沙哑空灵,不带任何情绪。 闻言,男子惊得抖了抖的肩膀,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想的起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女人不顾眼前人的喃喃自语,眼光越过他,稳稳地落在台上的说书人身上。 一头白发的说书先生捋了捋全泛白的胡子,手上的惊木板拿起又落下,苍劲有力的声音穿透了时间的墙,那些年的执念,总归是一场素来无缘。 第二章 听说相府小姐是只母老虎 “所以说呀,宁遇东山虎,不惹离女郎!” “啪!” 惊木板果断落下,天香楼的说书先生紧闭双眼,面容严峻,右手捋了捋修剪得体的山羊须,不停地在摆动着脑袋,而台下的酒客们皆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甚有愤愤不平者骂骂咧咧地拍案而起。 “噗呲!”贵宾厢里头传来一声轻笑,清脆悦耳。离贵宾厢最近的男人闻声看去,虽然隔着竹帘,还是隐约可以看到里头两个倩影,体态姣好,年龄不大。之后那男子便狠狠的啐了一口。 南楚民风保守含蓄,姑娘家的不深居闺房,举针女红,还学男人混酒肆听说书,真乃家门不幸! “小姐,才隔几日,你竟与那东山虎齐名了。”小秋放下筷子,满眼崇拜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真厉害!”,说完还不忘高高举起了大拇指。 离歌闻言不由得加深了嘴边的小酒窝,挑起眉角,一脸得意,:“那老头还说漏了一桩。” 小秋歪着脑袋思忖一番,:“小姐说的,莫非是昨晚赵家公子那事?”。 离歌熟练地剥了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姿态慵懒地靠着椅子翘起二郎腿,:“我觉得,赵家公子今后可能会不举。” 啧啧,真是罪过。 “小姐干的漂亮!谁让那厮天子脚下光天化日胆敢出手伤人强抢民女,就赵家那门风,赵家公子若不举,那可算是为民除害,值得鞭炮十里普天同庆呀!”小秋笑呵呵地给离歌添了茶,小姐真厉害,真真是保一方安宁的好手。 “错!”离歌接过茶一口饮尽,扬起眉一脸傲气,小声说:“天子昏庸的很,哪有时间管他的子民,是本小姐脚下容不得这些为非作歹之徒。” “哈哈,小姐说的极对,小姐最厉害了!”爽朗的笑声传出竹帘外,那男子脸色更难看了,道了声“晦气”,吐了一口痰,留下酒钱便离席而去了。 那男子甩手就走,而席下议论声依然不减半分。 “欸,你听说了吗,前些日,李家秀才不知怎么得罪了相府小姐,被人拖去小树林里殴打了一顿,听说腿都快被打断了,浑身都是血呀。” “可不是吗,李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估计快废了,真是可怜。” “可怜人可不止这一个呢。听说张家小寡妇不小心撞到了相府小姐,这会已经被赶出金陵城了,天可怜见的,这么一个弱女子,在外面可怎么活呀。” “岂有此理,这相府小姐真是蛮不讲理,蛇蝎心肠,也不怕嫁不出去!” “你可小点声吧,这人活了十六载,哪跟人讲过道理,看不顺眼都是直接带人群殴的,你这牛气哄哄的,说不定明天就殴到你头上了” “……” 贵宾厢里,小秋听着外头的议论声,那些话语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刺耳,小秋秀眉立马拧作了一团,小嘴撅的老高了,原本白皙的小脸因盛怒而憋地通红:“可恶!他们怎么能这样说小姐,一群蠢蛋什么都不懂就懂乱说!那李家秀才空有墨水读坏圣贤书,瞒着家里人说在私塾念书,明明就是在外面花天酒地,豪赌鬼混,竟然还动手打爹娘,才卸了他一条胳膊和腿,我都觉得小姐下手轻了。还有那个小寡妇,勾引人家丈夫,还想逼死人家妻子,此等恶妇,小姐就该把她赶得远远的,连盘缠都不该给她。就连外面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也都该抓起来通通打一顿,小姐是相爷捧在心尖上的人,哪能轮到他们造谣败坏小姐的名声!” 小秋哼哼唧唧地添了一杯茶,一扫而空,很明显天香楼的茶并不下火,她的脸还是红透了,像是隔着纱子的糖葫芦,可爱极了。 离歌看到温柔和气的小秋气到张牙舞爪,心里泛起一阵感动,她起身捏了把小秋的脸,毫无在意地说:“呵,这世人都喜欢道听途说,断章取义,本小姐都习惯了。他们觉得这样子才比较有趣吧,才没有人会真的在意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咧,人云亦云,好像这样子就不用对流言负责了一样。” “无须负责就要恶意中伤别人啊,有时候流言比刀子还锋利呢,他们不知道啊”。 离歌脖子一缩,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无所谓,我堂堂相府小姐本就不用活在他们的好名声中,如果不能活的随意潇洒些,可不就白瞎了我这体面的身份了。今日是上元节,估计明天那老先生又有新料要说了。”离歌双眼放光,嘴角咧成了一个“嗜血”的弧度。 小秋看到小姐这热血沸腾蠢蠢欲动的模样,好想提醒她今天是偷偷溜出府的,没有带护卫,打架怕是要吃亏了。想了想还是算了,小姐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在她看来,小恶不惩就会酿成大恶,今日偷鸡摸狗欺负弱小,明日就该拦到抢劫杀人敛财了,而且在金陵城,可没人敢动小姐。想到这小秋才放松下来,一个劲地给离歌添茶加菜。 离壮士,多吃点,才有力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哦不,多吃点才有力气拔腿跑路。 说书先生收拾好他吃饭的家伙领了银子后便扬长而去,台下的酒席也渐渐空了去,离歌杯中的茶水也渐渐没了温度。 黑夜,如约而至。 “小秋,快去结账,跟本小姐上月桥看斗花!”。看着楼下街道的花灯依数亮起,离歌激动地跳了起来,拉起小秋就要往外跑。 “小姐,等等婢子。”离歌眼看着一颗心按耐不住差点跳出了窗外,而她的丫头还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拿出那把雕着梅花的青铜镜,左右摆头,小心翼翼地抚平才乱了一丝丝的秀发,照完之后,还不忘从衣领到衣摆一点点扯平皱起的衣料,顺手还紧了紧她的披风领头。而后双手叠起,掌心朝下,规规矩矩地放在衣带下方,抬头挺胸迈出小碎步,翘起兰花指掀开竹帘堆起笑脸轻声地道:“小姐,请” 离歌:“……” 离歌差点砸到舌头,这小丫头片子挺会装的。 贵族显赫之家或多或少都会请宫里头的礼教嬷嬷调教未出阁的女子,说什么女子可无才不可不知礼,年前哥哥便也请来了侍奉在太后跟前的徐嬷嬷,徐嬷嬷那副做派,她一直瞧着牙疼皮毛都没学到,小秋可真是学了个彻底。亏得跟着我,丫鬟哪有丫鬟的样子,头饰服装怎么华丽怎么来,哥哥从不手软的赏赐把她养的水灵灵,那华丽的气质优雅的模样端庄的举止,也难怪早些年那些要绑相府小姐的土匪把她错绑了去。 “这人模人样的,不绑你绑谁哦?”离歌跟在小秋身后小声嘀咕着。 “小姐,你在说什么呢?”小秋结了帐,快步凑到离歌身边。 离歌心虚摸了摸鼻子,:“说你呢,说你今晚可真美,比那花灯还美上几分”。说罢还不忘伸手捏了捏小秋的下巴。 小秋小脸刷的一下子又红透了,咬紧下唇,跺着脚,佯慎道:“小姐,你又开始不正经了”。 “哈哈哈” “哎,小姐,等等小秋!不可乱跳!要端庄要矜持!不能失了仪态!小姐!”小秋迈着小碎步,放在身前的双手一动不动,而双肩却随着脚步不断摆动,脸上那两坨软绵绵的肉也不断抖动,煞是可爱。她想都不用想,自家小姐是故意的。而离歌那张玩味的笑脸,就差写着故意二字了。 “小姐,今日是上元节,这街上人多,您跑这么快,万一要是磕着碰着了,我看相府里头那些人怕是活不了了。”小秋气呼呼的说道。 “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尽学你家相爷啰嗦。”离歌朝小秋白了一眼甩头就走,而小秋撇着嘴委屈巴巴地跟后面,心里不断埋汰:你才年纪轻轻不学好,尽让人家操心,哼。 今晚是上元节,明镜如水的弯月已被月心湖托上夜空,侧着看,又好像一只刚出航的小船,航行在银色的长河之中。突然一阵风自湖面吹来,水中的明月骤然变地支离破碎,荡荡漾漾想愈合却愈合不了。不多时,河边的花灯也顺水飘来,花灯形状各异,有飞禽走兽,有山明水秀,甚至有亭台楼阁,皆栩栩如生,争先恐后地钻进桥洞里,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桥的正前方是无心岛,岛上有座无心宝塔,那里地势高,人烟稀少,是适合斗花的好地方。 金陵城的大户人家都喜欢通过斗花来显摆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财力,搁平时,离歌最是看不起这种无脑的攀比风,她家哥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都不搞这般派头,只是今晚不同,上元节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的。 小秋盯着桥下的花灯,眼里波光流转:“小姐,我们也去放花灯好不好?” 离歌看了看河里的花灯,又瞟了一眼河岸上摆的摊子,一脸嫌弃:“咦,好丑。” “放灯许愿都哄人的,如果这么灵验的话,那还有那么多人腹不裹食,爱而不得,深陷泥潭不可自拔,所以……”。 小秋惊讶地圆了嘴,自家小姐有多草包只有她知道,现在竟然一下子嘴吐芬芳出口成章,难道被这月桥的什么魂给附体了?恍惚间,她好像真的有看到很多小人在离歌身上飘来飘去,还在咧嘴对着她阴笑,人如此之多的桥头竟然还有些阴森森的。 突然离歌一张无限放大俏脸把小秋吓了一大跳,她猛地合上嘴巴,往后踉跄了两步,舌头都差点砸掉,看了眼离歌圈着她腰间不安分的手,小脸一红。 小姐真坏!小姐是流氓! 离歌有些恶作剧地揉了揉小秋的脸,放开她:“所以,你还不如把愿望说出来,等哪天本小姐心情好了,顺手就帮你实现啦。” 看着抱着双手的离歌,一副神气的不得了的样子,一如既往地像东巷街头的“常胜将军”,小秋就知道她刚刚是想多了。为了配合像“常胜将军”的小姐,她转向无心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头闭眼无比虔诚:“一愿自己永远青春貌美。” “呵,女人。” “二愿相爷和小姐永远平安喜乐。” “平时没白疼你,算你还有些良心。” “三愿小秋能一辈子陪在相爷和小姐身边。” “小姐,才三个,不过分吧?”小秋转向离歌,眼睛亮堂堂的。 “不过分,别说三个了,三十个本小姐都帮你实现了。”离歌小手一摆,眼睛贼勾勾地盯着小秋。 “小姐最厉害了,小姐最美了,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小姐这般人美心善的人儿了。” 有人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其实这也是哄人的。离歌怎么也想不到,小秋与她的一辈子会是十年,记忆里的小秋,真的永远活在那个十八岁的夜晚,而她将永远明丽动人。 她和她啊,真的一辈子也不曾分开过呢。 第三章 离小姐偷看男人换衣服啦 水中月,湖底心,河畔的细柳,隔岸的风,千画阁的丝竹声穿过无数的花灯和人流,荡漾在桥头,一阵不适时的惬意让离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伸了一个懒腰,眼睛不经意瞥到桥末端,便看到她今晚的“猎物”。 敢在本小姐脚下犯事,不削你本小姐就不姓离! 两个尖嘴猴腮,头裹汗巾身着灰色粗布的猥琐男子,正对一个年轻的姑娘使流氓,看着那色迷迷的眼珠子,嘴角的哈喇子,不安分的猪蹄,离歌的脸都快黑成猪肝了:“畜生!”。 小秋闻言顺着看过去,立即反应过来她家离壮士又要干嘛了,连忙拉住离歌。 “小姐,冷静点,今日我们是偷溜出府,身边可没带人”。小秋看看那一高一矮的猥琐男子,又看了弱质纤纤的自家小姐,双腿不由得抖了起来。就小姐这绣花拳估计一招都过不了,她有些后悔没好好学点防身功夫了。 相爷请了今年的武科状元进相府教学,她嫌弃女孩子舞刀弄枪不雅,到现在她连花枪都拿不起来,不然就可以帮到小姐了。 就在小秋满脸愁容之际,离歌凑到她耳边:“小秋,等会动手的时候你先跑,回相府喊人过来,我一个人好应对点,你在反而碍手碍脚,知道了吗?” “小姐,既然你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管这摊子事,那么多人呢,哪个不是假装瞧不见,任由那女子被欺辱。” 好生气!离壮士真是胸大无脑爱惹事! “我可不是他们,没瞧见还好,既然瞧见了还能不管这事,你想让你家小姐一辈子不安呀,好了,听我的!就这样子说定了,等会你头也不回地往相府跑,知道了吗?” “大胆淫贼!” 说时迟那时快,离歌不知从哪里顺来一支糖葫芦就往那两男子砸去,糖葫芦刚好插在了高个子的头巾上,好不滑稽! 离歌吞了吞口水,可惜那糖葫芦了。 这大喝一声后,周围马上安静了起来。 “完蛋了。”小秋红彤彤的小脸蛋刷地一下变白了。 “小秋快跑!”离歌转头对着小秋喊。 “小姐等我找人来!” 离歌话才说完,小秋脚底就像抹了油一样,眨眼就不见人了。额,说好的端庄说好的矜持呢。 “谁,哪个不要命的敢打老子!”,高个子扭头大骂,气到眉毛和五官都挤在一起了,一脸的油反着光,一口大黄牙正咬的紧。 “咦,真丑,是本小姐!”离歌慢斯条理地拿出手帕把粘在手上的糖仔细拭擦干净,收起帕子,她竖着眉头酷酷地看着那两男子,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甩着腰间的香囊,一阶石阶砸个声响,向那两人直直走去。 “我,离歌,相府小姐,看你不爽就打你咯”话语一落,那两男子便相视一笑,眼里尽是鄙视。 离歌皱眉,十分不爽,她不允许金陵城没听过她名号,不畏惧她的歹徒,她大声喊了喊:“金陵小霸王听说过没?今日就让你瞧瞧我小霸王的厉害!” “哪里来的小娘子如此嚣张,识相的就麻溜点滚开,不然老子对你不客气!”。说话的瞬间,高个子已经解开腰带,说是腰带其实是一条绕着细铁丝的鞭子,而小个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摸出了一把小刀。 月光如水,兵刃寒冽。 顿时,离歌感知一阵杀气从她脚底往上窜,周身的气场瞬间被压低,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并不像普通的市井流氓,跟她以往遇到流氓的都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她冷冷的扫了扫周围的人,刚开始围观的行人还有些蠢蠢欲动,想上前来拉架,但当小个子拿出刀后,他们却像是遇上针的浮囊,瘪到不行。 阿弥陀佛,大过年的见血不吉利,散了吧散了吧。一口茶的时间,人群便散了个干净。 离歌见状,颇为失望地摇摇头。哎,还是得靠自己,看样子是打不过了,得拿出最后的必杀技来了。 “尝尝本小姐的五毒散!”就在那两人冲上来之际,离歌疾速散开腰间的香囊,往那两人身上招呼而去,撒完粉末她扭头提裙拔腿就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给本小姐等着!明日再带人来群殴你们两个猪头! “小心!有毒!”那两人见状立马俯身掩鼻,动作灵敏又流畅,但马上他们就反应过来所谓的毒药其实是普通的面粉。 “他奶奶的!被个小丫头给整到了!看我今晚不剁了你!”双双对了眼神,便杀气腾腾地向离歌追去。 “完了完了,终日打雁,现在要被雁啄瞎了眼,本小姐本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善心美德,总不能命绝于此吧。哎,这该死的流裙,真麻烦,哥哥的品味一如既往的的不敢恭维!”离歌身上的那套衣服是离羽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寻来的,独一无仁的材料和花色,出自于江南名绣之手,此刻却成了她逃命的负担。 离歌虽然拨开了几波人群,那两人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不行,再这么慌不择路真会被啄瞎眼的”。她在原地紧急环视了下四周,想找最佳的逃命路线,恰好,不远处的河岸边有个小渡口,一艘画舫即将离岸启航。 “哈哈,本小姐命不该绝”离歌想都没想,就往那画舫跑去。待她跑过去之时,画舫离岸已有一丈远,她连忙提起裙子纵身一跃,轻松地跳上了画舫。 看着河岸上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身影越来越远,离歌一直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趴在栏杆上大口呼吸着,半响才缓过来。 “哇,真气派”,离歌慢慢打量着这个借以脱身的地方,这画舫虽然不大却气派无比。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赫然立于船头,而高高翘起的船尾弧线柔和优美与之相呼应,离歌一边感叹着一边摸着船上的红木雕花,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精致无比,富贵华丽的气质马上凸显出来。 “虽然有些不合礼仪,但既然来了,我偷偷观赏一下可以吧”。丢人,没想到我堂堂相府小姐竟然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一样,漂亮一点的画舫就把我心勾的死死的,就怪哥哥整天限制我自由不让我多见见世面,自己还整天搞清风廉洁那套,一点权臣的样子都有,连个像样的画舫也都没有。 离歌撅着嘴,继续嫌弃她那两袖清风高风亮节的南楚相爷了。 离歌蹑手蹑脚地进了画舫,小心翼翼地越过前厅,只见侧旁有一间厢房,她趴在紧闭的房门前侧着耳朵偷听着:“一点声音都没有,该不是没有人吧?” “吱呀”一声,门竟然没上锁。 离歌在心里欢呼一声,亮着眸子身体不自觉地往里探,还没来的及仔细观赏,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不知是因为偷窥被抓包而尴尬,还是惊异于那双眸子,时间彷佛静止了,连周身的空气也都凝结了。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眼睛,如万年寒潭般清澈,又如千年幽谷般深邃,亦正亦邪,初见时如这无心湖的湖水清澈见底,转而又生出几丝厌恶,很快那轻蔑厌恶之情毫不压抑地溢出眼眶,离歌眨了眨眼睛立马回过神捂脸转身。 冷,那人的眼神,周身的气息,离歌瞬间觉得冷气逼人,心像是被那眼神戳出一个口子,冷风直往里灌,久久不能平复。 这人,好像很讨厌我。也是,谁叫我那么冒失地闯入人家的房间,刚刚看到他衣服才穿了一半,糟糕!明日该不会长针眼了吧。离歌懊恼地咬了要下嘴唇,慌乱地对了对食指。 虽然离歌平时荒唐是做的不少,但都做的心安理得,像今日闯进人家房间还把人家看了个干净这种事,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额,看都看光了,要不要对人家负责呢,公子长的不错,身材更是一绝,倒也不算吃亏。 离歌贼贼地勾了勾嘴角,半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定定神,假装很羞愧的样子,小指颇为不安地搅动着衣带,把小脸和耳根子硬生生憋红,捏着嗓子柔声细语支支吾吾结巴起来。:“对、对不起,外面有人要追杀我,不得才、才闯入你的闺房,啊呸!你的房间,我真的不是有意,有意看你换衣服的,我……”。 嗯?没有反应?该不是在想着如何拿我这个乱闯他地盘的小贼千刀万剐吧?可是他刚刚那种眼神,这个可能性很大啊。 玩完!哥哥救我! 屋子里依然噤若寒蝉,而外面的声音也像是被隔绝开来,只能听到心在蹦蹦作响。 离歌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紫,待她讪讪地回过头,便再一次对上了那双眼睛,少年瞳仁灵动下吧微微抬起,嘴角抿成一条缝,周身的空气仿佛要凝成一块,寒气逼人。他,还在生气?只不过眼中不像刚刚那样,如同带了刺一般。往下看去,还好,衣服穿戴整齐了。 “给你个机会,重新找个漂亮的理由打动我,不然,我不介意给这无心湖的鱼虾送点饲料。”这人不仅眼睛像万年寒潭,声音也是如此薄凉,他都要拿她去喂鱼了,样子还该死的迷人!声音还该死的好听!语调还该死的毫无起伏! 漂亮的理由?离歌大大的眼睛拼命地眨着。眼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白衣墨发,肌肤隐隐有光泽流动,乌亮深邃的双眸,秀峰般的鼻梁,红润微薄的双唇,性感的下吧,高大伟岸的身材。咋一看,还真是个“漂亮的理由”呢。 小秋每天都变着花样夸她自己,用哪个好呢?突然,离歌的眸子亮了几分,开始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实不相瞒,小女子刚刚在岸上惊鸿一瞥,被公子宛若天人的容貌给惊艳到了,三魂六魄全被公子勾走,怎么上的船,小女子好像记不太得了。小女子脑海里全是公子俊美的脸庞,全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念头,旁的,旁的真的都不太记得了……”。这个理由够漂亮吧?是个人都喜欢别人夸自己吧?离歌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喃喃细语。 其实离歌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周边的冷气丝毫没有降下来,她不敢再去看那张脸,只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新鞋子。突然一阵阴影晃过,耳边响起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 “算你聪明。” 额,惊若天人又如何,还是免俗不了,一经夸,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我马屁拍的好,小脑袋就掉不了。离歌露出一个胜利的笑颜,擦擦已发红鼻头,跟着出了房门。 第四章 离小姐拐了个美男当朋友 新月如钩,繁星满湖。 那清冷料峭的身影,沉默矗立在船头,月白色的披风被夜风吹地舞动不止,如墨的碎发一丝又一丝叫嚣着夜风的凌冽,这月光下的男子,巍如玉山,皎若明月,纵是这世间最好的丹青师怕也上不了这般颜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 离歌看的有些痴了,突然那明若点漆的眸子轻轻扫了离歌一眼,便低头拢了拢披风的领口,又收了收脖间的碎发,甩袖负手而立。 “看够了没有?” 离歌不好意思的轻笑了一下,拉紧披风的领口,走近他小声说道:“嘿嘿,谁让公子比那月色还美,不小心便多看了两眼”。 那男子依旧没有看向她,也没有回话,高傲的头颅抬的高高的,头发丝都生了仙气。 “小女子离歌,公子贵姓呀?”离歌小心翼翼地向前凑去。 那男子转过头来,神色很是不耐烦,只是皱着眉头打量着离歌,许久,微薄的红唇里才吐出三个字:“萧莫尘”。 萧莫尘,莫尘,莫尘,人长的好看便罢了,名字也这般好听。 从六岁那年开始,离歌便和哥哥相依为命,这些年来离羽不仅在政务上铁腕手段,对离歌的自由控制也不松一毫,只有离歌要替天行道惩戒那些行凶作恶之徒时,他才爽快地让她带人出府。这十几年来,离歌见到的人本就不多,还全是阴险狡诈无耻之徒,像萧莫尘这般样貌气质都拿捏的死死的少年郎更是见所未见。 真是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怎么会有人这样好看呢,怎么都看不够,真想把他绑回府去关起来,日日看,夜夜看,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干看着也好啊。 离歌歪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萧莫尘看,那坠河的星光都没她眼睛亮,那漂浮的花灯都没她眼神炽热。 她不懂年岁正好的少女是不能这样盯着男子看的,她只是觉得,这样好看的人看一眼少一眼,要多看两眼才值当。 她看的倒是开心,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后了,萧莫尘的脸却越来越黑,双唇蠕动两下,:“喜欢我?” 离歌看呆了,下意识重重地点点头,突然放大瞳孔摇摇头,想要说些什么,“砰!砰!”,就被两声巨响给打断了。 桥上,岸边一片欢呼,杂杂闹闹。 “啊!萧莫尘,是斗花!斗花开始了!”。 离歌选择性忽视萧莫尘的黑脸,拉着他的衣袖往前靠。一边指着无心岛的方向,一边拍手一边狂叫,还完全忽视自己的重量,蹦跶地砸出一个又一个声响。 萧莫尘:“……” 这女人真是,真是重的很,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他看看船板,又看向离歌,转而冷哼一声,在她看的见看不见的地方,他对她的厌恶之情毫不压抑,只是那个女人有点蠢,竟然还舔着脸凑上来。 夜空中的烟花越来越多,一朵接着一朵,争先恐后地硕然绽放,漫天的火花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散落的烟火,倒影在水面的繁星,湖面飘零的河灯,均于波光粼粼的无心湖巧妙地连接在一起,浪漫多姿的夜,美的像是一场梦。 离歌睁大着双眼,不愿错过任何一朵烟花的盛开,也不愿错过任何一朵烟花的陨落。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正对着萧莫尘大喊一声:“萧莫尘,上元节快乐!” 少女嫣然一笑,声音甜美悦耳,那双水剪水秋瞳有繁星似海,亦有他。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萧莫尘会不会忘了那些可笑的刻骨深仇,单纯地只做他自己,单纯地欣赏此间对他露出全部笑脸的女子。 一许离歌深几许,直到人间有白头。千画阁的歌声一起接着一起,烟花绽开又散落。那人眼里又繁星似海,亦有他,有他啊。 一路上,离歌叽叽喳喳,很吵,萧莫尘清清冷冷,很酷。 “萧莫尘,帮人帮到底,你送我回府好不好?”。 “嗯”。 “萧莫尘,你是哪里人?也是金陵人吗?听不出你有外地口音欸。” “姑苏”。 “姑苏?我倒没去过,就连这金陵城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姑苏好不好玩?看来姑苏的风水很养人呀,萧莫尘你长得这般好看。那你为何要来金陵城?” “行商” “行商?那你经营何物?要在金陵城待多久?家中可还有人在等你回家?” “你这般聒噪,你爹娘不会嫌你烦吗?” “我,没有爹娘,很早很早以前就没有了。我平时可不爱讲话,也就是烦你一人而已”。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朋友啦”本小姐才不会同你说,本小姐有疾,好男色,烦你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呢。 萧莫尘:“......”。 萧莫尘停下脚步,眸色深敛,嘴角微扬,朋友?很好,那就等你为我两肋插刀了。 这时间好像过的格外快,早早就看到了相府朱色的三开大门,以及在门前转圈圈的小秋,离歌突然小嘴撅得老高,这府里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 “你到了”。萧莫尘话音一落,转身便走,当离歌反应过来,萧莫尘已走出了几米外。 “萧莫尘!明天见!” 她慌忙地冲着他背景大喊一声。见那人只是一顿,并没有转身回应她,离歌失落地垂下眼皮。提出明天让她作陪游玩金陵城的是他,现在如此冷淡的也是他,他是生来如此冷淡,还是真的不喜欢她? 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迟早把你收到碗里去!离歌冲着萧莫尘离开的方向做了只鬼脸,转而摇摇脑袋打起精神应对她那磨人的亲哥哥。 这磨人的小妖精可不止一只呀。 “小姐!我的亲祖宗!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刚刚要不是顾叔拉着,你院子里这会已经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院了!赶紧随婢子进去瞧瞧!”。小秋一见着离歌,便一个劲地扑上来,逮着离歌就往府里拖。 “小秋,你慢点,你家相爷每回不是这样?我一出这府门就要拿我院子里的人吓唬我,每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我都习惯了”。 “这回不一样!”小秋头都不回,只顾大口喘气。 “哎呀,你可慢点,有什么不一样,你就是给吓的,哼”。 离歌甩开小秋,整整头发和衣服,十分淡定地向海棠园走去,她还没进门就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惨状了。满院的护卫寒毛耸立地跪满一地,个个皆花容失色,连冷汗都不敢外冒,而站在她们面前的年轻相爷,毫不怜香惜玉地在恐吓她们,如何如何拿她们碎尸万段,如何如何让她们人头落地。 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相爷,难怪到现在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 “哥哥,我回来啦!”离歌轻轻地从背后抱着离羽,还像小猫一样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后背,先发制人,这是她屡试不爽的手段。 离羽后背一僵,紧握的拳头缓缓舒展开来,手上暴起的青筋也慢慢消散。 离羽,南楚的传奇人物,十五进仕,年仅二十便官从一品,入朝短短五载,便又从礼部尚书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成为南楚史上最年轻和最有作为的宰相。入仕十年,政绩累累,不仅是朝中的肱骨大臣,还是当今陛下最宠信的心腹大臣,跺跺脚,整个朝廷都要抖上一抖。就是这么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在外人看来他完美到无法挑剔,只有离歌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 就是她拉耸着耳朵,举上爪子,微微撒下娇,这南楚的相爷立马就缴械投降啦,金陵城的宠妹狂魔可不是白叫的。 离羽闻声,猛地一回头,布满红色血丝的双眼像黑夜中的恶狼上下打量着离歌,像是要看穿了她,抓着那小肩膀的大手不由得缩紧,气息极不顺畅的一起一伏。 “哥哥,你弄疼我了……”自知理亏,离歌不敢挣脱离羽的手,只好仰着脑袋小声嘀咕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微皱着的眉头,还敢委屈起来。 “有没有伤着哪?”那声音全无平日的干净果断,取而代之的是喑哑和颤抖。 离歌愧疚到不行,不自然的用手搅动着衣带,嘟嘟喃道:“唔,没有受伤,我跑到画舫上安全脱身了。” 还认识了一个神仙般的朋友。当然后面这句话离歌可不敢明说,离羽向来不喜欢她在外面交朋友。 “哥哥带人翻遍了金陵城都找不着你,原是跑船上去了,不管怎样,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叔。”离羽扶了下太阳穴,随后挥手把顾叔招呼了过来。“顾叔,这些人带下去给人牙子吧,钱给多点,算是为小宛今晚平安回来积福了。” “是,公子,老奴这就去办,你们且随我来吧。” 不一会,跪满一地的人儿走了个干净,临走时脸上并无多少的难过之情,或许出了相府对她们来说就像是逃出生天了吧。 这相府小姐好无理取闹爱惹事,这相府相爷好冷酷无情爱杀人,都说伴君如伴虎,相府的差事还没有宫里好当,小秋颇为同情地目送着她们出了院子。 “哥哥,这是第四次了。”离歌声音压得低低的。 “看不了门的狗留着有何用?”说完,离羽还不忘扫了眼小秋,小秋立马把头垂下,脸上一片阴晦看不清神情。 离歌歪回脑袋盯着离羽。她家哥哥长的也不错,锐利有神的双眼,削薄轻抿的唇,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静,一身绛红色的朝服更显着他文质彬彬却又盛气凌人。 只是她搞不明白样貌出众,身份尊贵的哥哥为什么还没有给她找个嫂子,金陵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就这样看着同龄人娶了一房接一房,娃生了一窝又一窝。看看那微蹙的双眉,还在生着气呢。 “哥哥,我饿了”离歌小心翼翼地拉了离羽的衣袖一角,她知道她家哥哥最好哄了。 果然,听到这软糯糯撒娇声,离羽紧皱的眉头一下散开,转而温柔地握起那双软若无骨的小手,一脸宠溺:“哎,你就仗着哥哥疼你,” “小秋,去吩咐后厨把汤圆热了盛过来。”离羽的目光不曾落在小秋身上,拉着离歌就往屋子里走,进了屋子,贴心的为她解下披风,弯下腰来拍了拍沾了些泥土和露珠的裙摆,轻笑一声:“这衣的颜色和款式都很适合你,回头哥哥再帮你多布置几件罢。” 离歌任由离羽摆弄她的衣物,最后他牵着她落座圆桌旁。裙子太繁琐,麻烦的很,我可不大喜欢。当然,离羽才消了气,这些话她才不敢说出口。 “哦。” “相爷,小姐。” 不一会,小秋端来了汤圆,离歌还没来得及招呼她落座,离羽就摆手示意她退下。离歌一脸诧异地看向离羽,小秋先是一愣,而后苦笑一下,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小秋打小进府,虽是丫鬟身份,待遇却像是相府的二小姐,一直以来他们都不讲主仆尊卑,小秋不用同其他丫鬟那样要起早摸晚,卖力干活,还能与他们同桌共餐,往年的汤圆也都是三人份。 离羽平时对她也是极好的,宫里的赏赐的好东西,有离歌的就有她的,吃穿用度与主子无异。早些年,离羽还为了给小秋出气,一个文官带兵挂印出城剿匪,直到现在,西山那一块现在都还寸草不生,可见其关心之切,相府里头谁不把小秋当未来女主人供起来的。 现在,哥哥这是上的哪出?真是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离羽为离歌盛满汤圆,见她一动不动,神情迷惑,便一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含笑轻轻舀起一块汤圆,吹了吹便往离歌唇边送。“人即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离歌推开汤勺,急着说:“偷溜出府是我的主意,小秋可是一心想在府里等哥哥回来的,打架惹事的也是我,哥哥该生气的人是我,该罚的也是我。” 离羽突然收了眼角的笑意,拉长着脸,固执地把汤勺再次往离歌唇边送,冷声道:“张嘴。”离歌很配合张开了嘴巴,离羽依旧冷着脸:“平时也就罢了,今日你孤立无援,她不该扔下你一个人逃命,必要的时候,她当以命护主,进府多年,她竟连这点自觉都没有。是哥哥不对,这些年把她惯的忘了身份,今后,哥哥会多多提点她的,更何况,哥哥又舍不得罚你。” “哥哥你是不对,小秋是我们的亲人,你怎么能让她为我拼命呢?”离歌嘴里鼓满汤圆,吐字极不清晰,可该听懂的人都听懂了。 离羽不回话,耐心地给离歌投喂汤圆,直到碗见了底才停下,他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条灰色丝绢,细细地抹去离歌嘴角的汤汁,又把她散落在耳旁的几根碎发往后拢,最后,双手轻地捧起她的脸,光滑的指腹不安分地摩擦着手中白皙细嫩的肌肤。 离歌呆住了,久久开不了口,只得看着离羽轮廓优美的唇开开合合。 “小宛,你要时刻记着,在这相府,不,在这世上,对哥哥来说你才是最珍贵的,不止是小秋,就算是哥哥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你而死。所以啊,你要再乖点,留在哥哥身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好不好?” 她说好。 戏文里总爱唱道,一腔悲欢古难全,世事从来不如意。纵使这世间有百般磨难,可总会有人惜你如命,至死方休不是吗? 第五章 有些想念,比生命还长 渡口边,画舫里。 萧莫尘被梦魇住,俊俏的眉头宁做一团,额头上已布满细珠,本红润的唇此刻泛白的厉害,俊美的五官也因痛苦而扭曲着,头痛苦地左右摆动,身体微微颤抖,双手握拳,挣扎不止。 “母妃!” 一声怒吼,把萧莫尘从梦魇中惊醒,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痛苦的神情丝毫不减。 突然,一个身穿黑色劲衣的男子冲了进来。 “主子,您又做恶梦了。”那人想过去扶他,却被他挡住了。 “小北,帮我打盘热水进来吧。” “是。”小北应声退下。 “等等,衣架上那些衣物拿去扔了罢。” 小北看着脸色煞白,眼里的仇恨却毅然明亮的萧莫尘,心里一阵心疼,收过衣服,刚要退出房门时,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看了眼,自言自语地道,“要是琳琅在就好了,她最会照顾你了。” 萧莫尘苦笑一下,用手捂着发白的脸,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呀。 自宣帝登基后,南楚与北夷两国战火不断,当今天子性情暴戾,上位之初急于扩大南楚疆域,不断向北边挑起战火,毫无顾忌边城百姓。在位者的贪婪从未被治愈,硝烟弥漫之处尽是众生之苦,关内华灯璀璨软红十丈,关外哀鸿遍野白骨累累。 离羽早些年奉旨去边城督战,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那是他在边城的奴隶场买下的,无父无母无姓名,因她到相府的时候金菊开的正浓,秋高气爽,所以起名小秋。 小秋年纪虚长离歌两岁,由于营养不良,个头却比离歌还矮。可后来,在相府的这十年,离羽不吝各种山珍海味炊金撰玉,终是把小秋养的白白胖胖的,甚至比离歌这正牌的相府小姐还要水灵,还要娇气。 一直以为哥哥是对小秋不一样的,可他这么会生出那种荒唐的想法呢?我不管,下次再发生这种事还让小秋先跑,小秋那样好,才不舍得她为我受罪呢。坏哥哥,你的女人你若不宠,便让我来宠。 离歌鼓着嘴,踢了踢被子翻了个身,毫无困意,眼睛亮如矫兔,继续翻,翻了好几翻,差点没翻到床底。 可能是晚上经历了太多,先是惹上地痞流氓,再是遇上萧莫尘,后是离羽糊涂的一番话,还有明天该如何逃出府赴约?这一桩桩事搞得离歌翻身难眠。 “小宛,睡了吗?是哥哥。”离羽的声音在门口轻柔响起。 “还,还没有。”离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表情像是吃了那什么一样,小脸皱成一团。 哥哥刚刚没有教训我,难道是现在要关起门来数落我?加派人手看着我?不要啊,明日和萧公子还有个约会呢。 离羽二十岁的时候,离歌觉得他像四十岁的大婶,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离羽二十五岁的时候,离歌觉得他像六十岁的老太婆,老气横生喋喋不休。 哎,得兄如此,福祸不详,离歌马上绷直身子躺下,随时准备聆听一场百日经会。 门“吱呀”一声,离羽披着一件黑色披风,手里捧着一个东西,屋内一片昏暗,离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离羽轻轻掩上门后,直直来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一角,挖出离歌藏在被窝里的双脚轻轻地放在他腿上。他不看她,只顾做着自己的事。 突然一股暖流从脚底涌上,暖意游离在她身上每个角落,直戳心头。虽然寒冬已过,仅剩一丝寒气,离歌的手脚一到夜里还是会特别冰冷,像是泡在水里一样。她娘亲说,天生手脚冰凉的人,是福薄之人,要好生呵护。 福薄。这句话像是一根插在离歌心里的刺,这一难受,便是十年。 “这是汤婆子,年前哥哥随皇上南巡之时为妹妹寻来的,灌上热水给妹妹暖脚,再好不过了。” 昏黄的灯光下,离歌看着离羽温和的下巴,还有他低头仔细为她暖脚的模样,不由得眼眶一酸,以前娘亲在的时候,也是这般,那时候冬天的夜里可一点都不冷呢。 “前日,皇上紧急召哥哥进宫,还在宫道上时,哥哥原以为是北方战事吃紧,皇上应付不过来,到了宫里才发现,令皇上焦头烂额的不是政事,而是他年前在东山狩猎的那只白狐出事了。那白狐不吃也不喝,奄奄一息的,就那样悬着一口气,皇上急的呀嘴角都长泡了。” 离歌听着听着就鼓起了腮帮子,这皇上吃嘛嘛香,干啥啥不行,自己就只顾吃喝玩乐,政务都扔给哥哥就算了,现在连个小宠物要死了也要找哥哥,怎不把哥哥纳进他那拥挤不堪的三宫六院,白天黑夜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随时给他解决各种问题呢。 “后来,哥哥两三句话,便解决了这个事。” “咦,哥哥说了什么?”离歌好奇地睁亮了眸子。 “哥哥跟皇上说,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归属,且这是天命使然。就像你现在躺着的床,这四四方方的屋子便是它的归属,总不能是露天的荒野或是闹腾的街道。而森林,便是白狐的归属,若切断了它与森林的联系,哪怕给它再华丽的金丝笼,再多的山珍海味,它也活不长。刚开始皇上很不舍,待它看到白狐活泼乱跳地扑向森林之时,也便释然了。” 离羽突然停下,深深地看着安静乖巧地窝在棉被里,认真地听他讲话的女孩,他把她抓着被子的手按回被窝里,轻轻压了下被角,接着说。 “人啊,总是渡人容易渡己难,哥哥可以三言两语说服皇上对白狐放手,可哥哥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对你放手。你是哥哥唯一的妹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哥哥自然要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哥哥可以忍受这世间所有的阴暗和苦难,独独受不了你受半点委屈和伤害,可现在想想,给你最大伤害的人,不就是哥哥自己吗。” 离羽的声音如同此时穿过油纸窗透进来的银色月光,越来越苍凉,离歌似乎看到他肩膀在轻微地颤抖着,她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今晚的任性,好像吓到哥哥了。 “是哥哥不好,总是把你看的这样紧,今晚你就这样偷溜出去,引了祸水,若不是逃上了画舫,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哥哥现在想想都还后怕、自责不已。” 离歌见过盛气凌人的哥哥,见过温和如玉的哥哥,就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哥哥,黯然失色,悲凉而绝望。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突然,离歌一把掀开被子,扑到离羽怀里,紧紧地圈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乖巧地像只小猫。 “哥哥,我错了。” 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带改的那种。 离羽一把拉过被子披在离歌身上,然后环抱着她,他低头深深地嗅了嗅熟悉的发香,才满足地舒展开了眉头。 “所以哥哥决定了,以后再也不干涉你的自由,也不干涉你交朋友,但前提是,你要乖乖地让护卫跟着,好好保护自己,不然这个决定哥哥随时都可以收回的,知道了吗?” “真的吗?”那明天岂不是很容易去见萧莫尘了。 离歌从他怀里抽出身子,杏眸如水,被窝暖着的小脸红彤粉嫩,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着,离羽心头一颤,低头轻轻吻了吻那让他心醉的眉眼,柔声道,“哥哥何时骗过你?夜深了,快睡罢。” “好。”离歌这一声“好”尾音拖得长长的,软软糯糯,眼里满是愉悦。 脚底的热气不断涌来,离歌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离羽是何时离开的,半梦半醒中,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如同生命那般长。 那是一个繁花时节,花满东郊。 正值沐休日的爹爹带着小离歌和离羽在郊外放纸鸢,小离歌奔跑着,手足舞蹈着,笑着看天上的纸鸢远成一个黑点,娘亲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把她拉到怀里,温柔地拭去她额上的汗珠。 日落时分,爹爹让小离歌骑在他在脖子上,空出一只手牵着娘亲,踏着夕阳,迎着晚风,离羽在前头吹散了一朵又一朵白色蒲公英,美的如梦如幻,惹得小离歌咯咯直笑。 离府大院,日头正高。 “娘亲,哥哥老是叫人家小碗儿,一点都不好听嘛。”小离歌趴在娘亲腿上哭着。 “你每餐就吃那么一小碗的饭,你吃多点,哥哥就不这么叫你了。”离羽移开挡着脸的书卷悠悠说道。 “哼,我下次要吃这么大这么多的给哥哥瞧瞧。”小离歌气急败坏地比划着,小脸憋了老红了。 “呵呵”,娘亲放下手头的针线活,温柔地抚摸着小离歌的头,“我们家的小女娃没有小名呢,就叫小宛吧,小宛好听,很配我家娃儿。娘亲要看着我的小宛长成大姑娘呢,小宛小宛,快快长大吧……”只是她的模样越来越模糊,笑声也越来越小,而桌子上那绣了半朵海棠花的小绣花鞋却越来越清晰。 那个说好了要看着她长大的娘亲,只是陪着她走过短短的六年时光呢。若有来生,她只愿做那朵海棠,花开成景,花落成诗,奈何有些想念,远远比生命还长 第六章 小秋也是个小妖精 月从容不迫地向西山滑去,不多时,东方泛白。河畔旁街道上,渐渐地人声鼎沸起来,而豪华精美的画舫孤零零地停靠在渡口,孤独的倒影被朝阳拉了好长好长,远处的叫卖声吆喝声像是被画舫周围的冷空气隔绝开来。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悄悄地落在船顶,贼贼的小脑袋不断摆动着,鼓着眼睛寻觅着美食的身影。 突然,船舱里走出了一个身影,小鸟慌忙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它一定会很心痛刚刚用力拍掉的那几根羽毛了,本来就秃了,还要被吓掉毛。 萧莫尘朝着朝阳的方向伸了个懒腰,今日天气还不错,晴空万里,适合遛羊。 “主子,早饭来了。”一阵风拂过,踏地无声,小北不知何时出现在萧莫尘身后,手中正端着一个黑木托盘,上面摆满了金陵城的特色早点。 萧莫尘扫了眼盘上的食物,摆了摆手,“没胃口。” 小北把托盘放在船尾露天的矮几上,进入屋里拿出一件月白色的披风给萧莫尘披上,谁都不说话,背着手就这样并肩站着。 每当主子夜里做噩梦时,第二天醒来便心情不好食欲不振。在姑苏时还好,偶尔才被梦魇住,可一来到金陵城,主子几乎每晚都睡不好,要是琳琅在就好了,她心思细腻厨艺无双,主子几乎只喝她熬的汤羹,想都这,小北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主子,琳琅姑娘大概今日就能到金陵了。” “嗯,等会一起去接她。”萧莫尘仍目视前方,提起琳琅后脸上方有些暖色,小北一时猜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也已然习惯了他这副模样。 “可主子不是约了离小姐吗?”小北脱口而出。 “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对付她很容易了,不值得我下功夫。”萧莫尘嘴角噙着一抹讥笑,脸上尽是厌恶之情。 小北心知肚明,在主子心里没有一个女人能比的上琳琅,主子与琳琅一同长大,不近女色的他却总是与琳琅形影不离,更何况那个女人姓离,主人为了琳琅爽她的约太正常不过了,思及此处,小北便不再多说什么。 眼看看着萧莫尘脸又冷了下去,小北很笨拙的找了个话题:“听说今日宫中设了家宴” “呵,家宴,何为家?”萧莫尘头都不回,只冷哼了一声。 小北抿了抿嘴,挠挠后脑。 这嘴巴长得那么大竟只是装饰,说的话一点都不好听,这下主子又该伤心了。 “我父皇最不缺的就是儿子,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这个儿子,我又为何去给他添堵,给自己找难堪。这二十年来,他身旁的那个女人做梦都想将我挫骨扬灰,没有他我还不是一样可以活的好好的,如今我就算回了金陵,也不是为了喊他一声父皇。我想做的,你是知道的。”这一字一句声音虽不大,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是,主子。”小北应和一声。 萧莫尘不自觉地紧握拳头,眸子暗的骇人,周身的空气如同湖里的水,冰冷而刺骨。 所有负过我母妃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天蓝如幕,万里无云,可相府上空却布满阴霾,久久挥散不去。 离歌双手托着下巴坐在圆桌旁,撅着小嘴看着小秋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只有刚进来那会问声好,现在都不曾开口与她说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日常喜欢碎碎念的小秋突然就安静了起来,离歌知道,肯定是哥哥说了什么话,小秋才与她生分起来。 “我的好小秋,你相爷呢?”还是离歌先发话了。 “今日有宫宴,相爷早早进宫去了。”小秋手中动作不停,只是轻声回了话。 “哼,皇上真把哥哥但自家人了,平常家宴都要喊哥哥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哥哥看上了哪个公主,上赶着去讨好卖乖呢,小秋你说是吧。” “当下人的,小秋不敢妄自议论主子们的事。”小秋规矩立在一旁,眼里满是惶恐,看的离歌心里不是滋味。 这小妮子一大早起来作妖了,竟也是只磨人的小妖精。 “啊呸!谁说你是下人的?是不是哥哥跟你说了什么?”离歌粗鲁地拉过小秋的裙袖,把她按在凳子上。今日小秋的流裙比往日简单素净了点,怕是昨晚临时从箱底翻出来的,衣服折痕还很明显,她也就只有这么一件朴素一点的流裙了吧。 小秋转转手腕挣脱了离歌的手,眼里满是凄凉和无奈:“相爷说的没错,是小秋忘了身份,哪怕小姐和和相爷待小秋再好,也终究是云泥有别,下人就是下人,哪怕再恩宠优渥也还是下人。小秋本是浮萍无根身世凄苦之人,得上天眷恋才遇上了好主子,这些年小姐待小秋情同姐妹,渐渐的小秋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越发没了规矩。昨晚那般危险,但凡小秋有半点念着小姐是主子,念着小姐的恩情,就不该扔下小姐一个人。还好小姐没事,不然、不然……”说着说着,小秋就酸了鼻子红了眼眶,身子因隐忍而颤抖着,眼看着泪水就要决堤而下。 离歌见状就慌了手脚,思绪千回百转,最后伸出食指点了点小秋的额头:“我的傻小秋,你能有什么身份,你的身份就是我的亲人我未来的嫂子相府未来的女主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情谊早就同亲的一样了,我不缺对我恭恭敬敬惟命是听的丫鬟,我缺的是能陪我哭陪我笑陪我一起长大的亲人。别听你相爷乱说,你昨晚要是不先跑,准给我拖后腿,到时候一折就是折两个了。别老拿你家相爷的话当圣旨,当真同我讲身份讲规矩,与我假生分,用你这里想想,我们的关系是能装就装的来的吗?”离歌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小秋的脑袋。 听到这里,小秋眼眶了的泪水便装不下了,咬着下唇低下头,任泪水滴在手背上,晕开一滴又一滴:“小姐。” “好啦,让你平时少喝些水,看,进脑子里了吧。”见气氛好点了,离歌接着打趣道。 “小姐。”小秋佯怒地推了推离歌的手臂,离歌立马求饶:“我的好小秋,我知道错了,快,赶紧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带你去见我的救命恩人。” 一想起萧莫尘,离歌便不自觉红了脸颊。那个月光下伟岸英挺清冷如水的白衣公子将是她第一个朋友,她迫不及待地想见他,想去了解他,想与他发生种种。 朋友,多么可爱的称呼啊。 虽然节日已过,金陵城依然是满街花灯,溢彩芬芳,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道上车马粼粼行人如织,商贩特有穿透力的吆喝声时不时传来,可离歌却没有在任何一个铺前驻足,只直直地往月桥赶去,身边除了甜美可人的小秋,后边还跟着四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小尾巴,面相黑沉,凶中带煞,兵器凛韧,方圆几里无一人敢正视离歌,更别说靠近她。 不知道哥哥从哪里找来的护卫这样厉害,可别把萧莫尘给吓着了不认我这个朋友。离歌满是担心,想见到萧莫尘的心便更加急切了。 可待她到月桥后,担心便成了伤心,那树下除了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的斑斓光影,几多枯落在地被微风微微荡起的柳絮,哪里有那英挺如竹的身影。 离歌失落的垂下眼帘,也不管树下的石凳是否干净就一屁股坐下,双手捧着脸,呆呆地望着前方。 萧莫尘,你会来的吧?萧莫尘,你快来吧,来做我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才更有意义呢。 小秋看离歌这副模样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吩咐护卫到附近的铺子买来一把油纸伞,待油纸伞买来后便打着伞安静地立在离歌身后,为她遮去打落下来的缕缕光线。 小秋看快缩成一团的离歌,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那背影是如此的单薄寂寥。看似手可摘星风光无比的相府小姐,其实孤独无比,除了对她宠溺无度的哥哥,整日陪伴在身旁的贴身婢女,竟然没有一个朋友,那些人因为身份怕她敬她,可从未真心待过她。她跟她说过,曾经她也有过朋友,可是后来都死掉了,至于原因小秋不敢细问,虽然小姐这些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她还是会长大,会渴望不一样的情感。 只希望那人赶紧出现,莫要辜负小姐的一片心。小秋把伞举高了点,直到看不到离歌的影子。 第七章 第一次约会成功 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往西挪,虽是初春,可日头也还是很高,慢慢的石凳开始被烤到热烘烘,而离歌也像快被晒干的白菜一样蔫了下去,她那副强撑着脑袋,强拉着眼皮的模样,把小秋心疼到不行。 小秋把小琴招呼过来,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小琴点点头,向着附近的瓜果铺子跑去,很快就买来一个香梨,小秋掏出柔丝手帕仔细地将梨擦干净后递给离歌:“小姐,婢子瞧着小姐那救命恩人估计是来不了了,小姐若是想继续等下去,便把着梨吃了吧,看您嘴唇干的咧。” 离歌感激地接过梨,咬了一口,那梨香甜多汁,一咬下去便有水渍喷出来,惹得小秋低呼一声,赶紧拿出手帕为离歌拭去嘴角残留的果汁,离歌嘿嘿冲她傻笑。 小秋皱眉,小姐有些脏兮兮,但还是很可爱。 本是天干舌燥,离歌吃了两口梨后便恢复了精神,塞满果肉的嘴巴嘟喃着:“这事怪我,昨晚就只说在这桥头约着,可没说几时约,许是我来早了,再等等吧。” “是。”小秋轻轻地应了一声。 离歌见小秋气色不太好,便拖着她坐下,递给她只剩一半的果子。小秋连忙摇头拒绝:“小姐,这梨可不能分这吃,小秋还要一辈子跟小姐在一起呢。”说完还娇羞地低下了头。 “额……”离歌知道小秋迷信,总爱信奉些毫无依据的理儿,箱子低下总爱压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祈愿符,便没有跟她拗下去,只让人再去买来了五个香梨,人手一个。 就这样,如花般的少女堆坐在桥头毫无形象地啃着果子,直引得路人不断侧目,而不远处的那家瓜果铺的生意也突然火爆起来,惹得年迈的果农夫妇咯咯直笑。 不知坐了多久,街道上的慢慢的多了许多买菜买肉的铺子,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切都是那么喧闹嘈杂,有人却融不进半分。 离歌坐的太久,脚已经发麻了都不知道,“嘶”她忍着酸痛,扶着小秋缓缓站起来。小秋也跟着站起来,帮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丝,眼里满是心疼:“小姐,听婢子的,我们回去了好不好,小姐你午饭就吃了个果子,这马上就到了晚饭时间了,要是饿坏了,相爷怕是会吃了婢子的。” 岂止是吃了,还是不吐骨头的那种。 离歌拖着麻木的推慢慢挪了两步,毫不在意地道:“再等等吧,说不定天黑了他就来了呢?” 小秋扶着离歌,一脸无语,天黑才来,他莫不是鬼吧,竟怕日头。 “如果离小姐真心想报答在下,不如明天带萧某逛逛这金陵城吧,萧某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甚熟悉,不知离小姐明日早饭后是否得闲?” “得闲得闲!,明日辰时我在桥头等你!”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在离歌耳边萦绕不散,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还记得。明明约的辰时呀,难道他有事走不开?行商的人可能都比较忙吧,反正在府里也是闲着,多等一会也无妨,谁让他是我朋友呢。 愿意等他,不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离歌挪到湖边蹲下,捡起一根长枯枝桠,拨弄着湖里的小鱼虾,湖水荡起一圈又一圈,水里的鱼儿被吓得横冲直撞,虎头虎脑的样子滑稽极了。她倒是笑的一脸灿烂,身后的小秋却面带茄色,冷着眸子,一脸的愤愤不平。 从来都没人敢这样晾着小姐,让小姐受这等委屈,今日最好是不来,不然定要你好看!小秋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刚想开口叫唤离歌,便看到离歌猛地站直身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月桥的另一头。小秋不解,也随着离歌的视线看去。 只见桥的那头,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天空已幻起一缕缕晚霞,在半空中渐渐散开来,桥两旁的杨柳已镀上一层薄纱轻拂在晚风中,那青石板的阶梯上也已投出一片细长的身影。 那身影的主人身形极为笔直高挑,身着月白色的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丝边流云纹的镶边,腰系玉带,其上只挂了一块古朴沉郁的墨玉,那人如玉气质优雅,端的是意气风发。往上瞧去,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俊美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斜飞英挺的剑眉,乌黑狭长的丹凤眼泛着凌厉而神秘的色泽,高挺的鼻,轮廓优美的唇形,无一不张扬着这人的不凡的气质。白衣胜雪玉树临风,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这世间所有的好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小秋自认为这个世上离羽是最好看的男子,可如今桥头上的那男子竟比离羽还要耀眼几分,如果他就是小姐要等的人,那么一切便都有因可解了。 哼,小姐见到美男就迈不动腿,那可是老毛病了。 果不其然,自从那男子从桥头走下来,离歌就是一副放空呆萌的状态,“咳咳”,小秋假装轻咳两声。 这一咳,力度刚刚好,离歌立马回过神来,方才黯然的眸子立马变地明亮,如辰时的阳光落入林间,扫去所有雾霭。 离歌立马甩开枯枝,提起裙摆就向萧莫尘跑去,开心地像个孩子:“萧莫尘,你果然来了!” 一抹淡粉身影晃过,那人竟近在咫尺。萧莫尘神情有些恍惚,那双溢着盈盈水雾干净明亮的双眸就近在在他眼前,仿佛幽着两汪泉水,而那水里只映着他的影子,那样的清楚。 忽然想起,上元节那晚,那双眸子里也是装满他,漫天光彩都被衬的黯然失色。 过了许久,萧莫尘才开口道:“你竟然还在等着。” “当然,说好了不见不散的。”离歌乐呵呵地说着。 “等了多久?” 还未等离歌答话,小秋酸溜溜地说了:“我家小姐也就是早饭过后便来赴约,也没等多久,才到晚饭时间而已。” 敢让我家小姐等了这么久,凭什么?不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谁没有呢。 “小秋。”离歌尴尬地拉了拉小秋的衣角,转而对萧莫尘笑了笑:“我哥哥说了,行商的人都很忙的,走南闯北,事务繁杂琐碎,我可以理解的,不管来多晚,来了总比没来好。”说完又是呵呵一笑。 这人长的是真好看,很下饭的那种好看。 萧莫尘神情复杂地看着离歌,当她提起离羽后便扫了眼肃立于后头的四个护卫,嘴角扯了扯:“金龙卫一年也就选拔十个女卫,相爷真是圣宠优渥啊,竟可以一下带走四个,果然坊间传闻并不是空穴来巢。” 坊间的传闻离歌自然也听过一二,什么欲得皇帝青眼,必先入相爷的青眼,欲入相爷的青眼,必先入相府小姐的眼,传的神乎其神的,说什么离羽在金陵城是出了名的宠妹无度,她是他唯一且致命的弱点,想对付离羽的人找上离歌就对了。 早些年有些政敌总暗搓搓地想对离歌下手,虽都没有得手,不过离歌因此却失去了大把自由,提起这个离歌就伤感起来。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她微垂着眼帘,清丽小脸被树丫上的月色照着,拢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睫毛长的有些过分,直撒下一片阴影,小脸因受了太久的江风此刻还泛着红,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月色朦胧,湖水粼粼,杨柳依依,许是月色太过美好,萧莫尘心里的弦突然松了几分,他突然有些心软。 “与人期行本就不该失信,萧某自当赔礼道歉”萧莫尘对离歌深深一辑。 “呀!”离歌低呼一声,红着脸把萧莫尘扶正,突然又像是被烫着一样松开手,支支吾吾半天才红着脸对上萧莫尘的眼,张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可以请我吃糖葫芦吗,哥哥从来不给我吃那些东西的,上元节也没来得及吃呢。”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盛着一泓清泉,波光潋滟,灿若星辰,太过干净了,一眼便瞧见了底。 萧莫尘只楞了一下便应下了,此刻哪怕是再难的要求他想他都拒绝不了,不曾想,如此克制和理性的他竟也做了一次情绪的奴隶,那双眼如春阳一般,融了他心里所有的冰冷。 就一次,萧莫尘只纵容自己对她的这一次心软,她原是看似随性其实毫无自由可言,一个爱吃糖的小女孩而已。 在回相府的路上,小秋领着四个护卫哼哼唧唧地走在前面,硬着心不往回看,她怕看到自家小姐那傻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想打她。 而那傻气呼呼的人还不知收敛,背着手反着走,一步一步踩着萧莫尘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眉眼弯弯,全是笑意,每退两步就抛出一个问题:“萧莫尘,我们是朋友了吧?” “嗯。” “嘻嘻,那你以后可不能叫我离小姐咯,要喊我歌儿。” “好说” “明日你真的不会再迟到了吧?” “不会。” “萧莫尘,我是不是很好哄呀?一支糖葫芦我就原谅你了,要是换做旁人早就挨打了,至少是半个月下不来床的那种。” “那多谢手下留情了。”离歌还想说什么,突然被萧莫尘打断了:“离小姐,你到了,明日见。” 离歌有些泄气,还是那声疏远又客气的称呼,她希望他喊她歌儿,肯定会比其他人叫好听。 离歌迷茫地转头看了眼,果真看到了相府大门,像上次一样,萧莫尘转身便要走,离歌又大声喝止他:“萧莫尘!明天见!还有,我喜欢你喊我名字”。 看到萧莫尘的背影征了征,离歌红着脸提起裙摆往那朱色大门蹦跶而去。 好羞耻,可是没办法,对着萧莫尘那张脸,她矜持不起来。 萧莫尘缓缓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一蹦一跳的身影,心生了些许罪恶感,那人如此单纯美好,或许不该被利用被牺牲,就该被宠的好好的。 可惜了,她姓离。 有些人不用做什么,他的存在就是错的。美好如她,因她是离昊天的女儿,他就不容许自己对她手下留情心生他念;无辜如他,只因他身在皇室,就被迫面对无尽的迫害和凌辱。可笑吧,那莫名其妙的血缘关系,轻而易举便毁了一个人的一生,哪怕他再不该,哪怕他再不愿。 第八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边初升的明月如白玉盘,嵌在如墨蓝绸布似的月空中,月光清冷,彷佛给浮生阁陇上一层薄纱,隐隐透出寒气,小北卧于院子的大树干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一汪明月,久久没有动静,宛若禁止了一样。 无心湖边那俏皮动人的身影,天真无邪的笑容,明显扰乱了主子的心思,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桥头看了有多久,桥上人来人往,湖边细柳摇曳,他眼里怕只装了一个她吧。人不怕情之所起,却怕自欺欺人,旁观者永远都是最清醒那个。 哎呀,真烦!想主子的理性不为感情所扰,能顺利地完成谋划已久的大业,可又不想主子像我一样,一子错,余生皆为情所扰。 思及此处,小北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月光下,可清楚地看出小刀造型美观,做工精细,刀柄上用白玉石镶嵌出吉祥精美的图案,而刀柄底部用方正的小楷刻了一个“雪”字,岁月悠久,那字已被摸得模糊光滑。小北眼里难掩忧伤,嘴里喃喃道:“雪儿,雪儿,十年了,我都快忘记你的声音你的笑了。” 突然,一个身影从抄手游廊拐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端放着一个白玉碗,来人姿态极好,娉娉婷婷,虽然走廊光线不好,小北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连忙抹下眼睛,把小刀重新放入怀里,后手撑着树干翻身跃下,动作行如流水,干净利落。 “琳琅姑娘,你来找主子吗?”小北问道。 “莫尘哥哥一来金陵夜里便睡不好,我给他煮了一碗酸枣安神茶,兴许有些用,莫尘哥哥呢?”琳琅声音温柔润耳,一双美目波光流转,直往萧莫尘的书房抛去。 小北尴尬地摸摸鼻头,他该怎么跟琳琅姑娘说呢,主人是因为看到了仇人的女儿,不是因为被她甜美的笑给迷住了,而是主人想要用“美男计”,所以才去见的她?好像哪个都不靠谱吧。 “主子说,有些积食,所以出去走了走,应该就快回来了,琳琅姑娘要不进屋等着?” “呵,莫尘哥哥晚餐是同我一起吃,他吃了多少我心里有数,怎会闹积食呢?再说,出去散步怎么不带上你呢?你可是他贴身护卫。”琳琅眼里还是含着笑,可声音却冷了几分。 小北这下更尴尬了,女人太聪明相处起来果然不舒服,琳琅这种女人只有主人能应付地来,言多必失,此刻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不说不说我就不说,好多人就是因为死于话多,嘴巴不严的贴身侍卫不是好侍卫! 琳琅见小北嘴巴抿地死死,并不打算应话,眼里的笑意全部隐去,托盘下的手紧抠着楠木,抓痕生了一根又一根,声音极其隐忍:“莫尘哥哥心有鸿鹄之志,想必是有许多大事要忙,这汤怕是没时间喝了,琳琅自当体谅他。对了,莫尘哥哥有提到先生何时到金陵吗?” 琳琅口中的先生小北自然知道是谁,他主子的恩师兼谋士,这些年多亏了有唐先生,唐先生能力超群又对主子忠心耿耿,瓦解了无数个阴谋陷阱,还帮主子在暗中打理势力,给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子筑起了最牢固的防护。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唐先生就没有主子今日,主子对这位恩师也是无比敬重,小北对这号人物心里也是敬又钦佩着。 唐先生其实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他便是琳琅的父亲,此刻琳琅问这话小北觉得一点都不奇怪。 “有听主子提起过,岭南出了点状况,先生怕是要耽搁些时日了。”见琳琅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北仔细地回着话。 聪明的女人不仅不好对付,还很容易善变,虽然主子不说,他也知道那些跟主子有过关联的女人都是如何消失于世的,最毒妇人心啊。 “原来如此,罢了,这茶凉了功效便没了,既然莫尘哥哥不在,我倒了便是,只是。”突然,琳琅直直地盯着小北,盯到他心长毛才罢休,而后又似笑非笑地说:“小北你并不会说谎,以后莫要如此了。” 看着琳琅骤然离去的背影,小北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女人还是像雪儿那般傻乎乎的才好。不过,时间都过了这么久,她应该也会变的吧。 这世间还有大好河山,你我还有大把年岁,今生怎就会来不及了呢?浸于月色,想念总是这样悄无声息。 春寒料峭的晚风,无声的吹拂着大明殿的明黄色的流苏,殿内灯火如昼富丽堂皇,风过无声,殿内突然一阵大笑。 “哈哈哈,离卿,女大不中留啊,朕的公主当着朕的面都敢如此表露心迹,私下可不知会怎样缠着离卿了,当真是少女情怀遮不住呀,哈哈哈!” “皇上,您说笑了,臣与落笙公主素来无过多接触,公主温文娴雅,举止有度,若是碰上对臣也是于礼相待。许是今日清酒甜酣,公主不小心多喝了两口,有些酒后失言罢了,皇上方才所言可有损公主清誉呀。”离羽忽然离凳,站起来恭恭敬敬对着主位的南楚之主宣帝深深鞠了一个躬。 低下头,他才可以成功隐去此刻脸上表情,不屑与讥笑。今日皇室家宴,除了萧氏皇族及宫嫔妃子,就他与护国将军方卓两个大臣,方卓的庶女方梦婷年前被太子纳入东宫当了侧妃,所以今日严格上来讲,皇室家宴就他一个外人。他自然知道皇上安的是什么心思,他对这个公主可是宝贝的很,有求必应不计所有。从第一次遇见落笙公主之后,她就各种不经意出现在他视线里,春日采露冬日摘梅,晴天请茶雨天送伞,可惜了她终是真情错付。皇室他看不上,公主他也不喜欢。 “欸,离卿,今日是家宴,无须拘束,快快坐下。”皇帝声音爽朗,面红耳赤,明显带有醉意。 “相爷,今日这般欢快的气氛,你且快快坐下,别坏了气氛嘛。”公主脸上堆满着笑,捏着声音对他说道,待离羽一坐下,那含情脉脉的双眼便直送来秋波,如脱缰的野马并不停蹄。 离羽不自觉握紧了桌子低下的拳头,落笙公主号称南楚第一美人,精致无暇的妆容,满发的珠光宝气,白皙的鹅蛋脸因吃了几口酒而变的白里透红,面如桃花,欲语先羞,娇中带柔,这世间没有几个男子不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可离羽就是对她有所反感,平日轻浮的挑逗,露骨的示爱,一副被宠坏了的样子。 同为女人,为什么其他女子皆不如妹妹这般可爱动人。 好不容易离羽右侧的女人不开口了,左边的方卓冷不丁又来了两句:“相爷乃少年才俊,是南楚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偏偏模样又生得俊,南楚哪家未出阁的女子不想给相爷暖被窝,也不怪公主对你青眼相待。幸好本将军年长你几十岁,不然这媳妇可不好找咯。” 方卓一开口,离羽脸色便更不好看了,这是他最讨厌的声音。每次上朝两人都免不了一顿反唇相讥,平日离羽都懒得应付他,这种有勇无谋的粗人,离羽对上他就像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朝堂上十个言官才对得过一个无谋将军,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离羽心里冷笑一下,便只陪了一个笑脸:“哪里哪里,将军莫要打趣本相了。”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饭是最不好吃的。这一天下来,离羽进食不多,反胃却很频繁,眼看天色已晚,这夜席不久也便要散了,他也打起精神来敷衍一阵。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狼藉,残羹冷炙,神情涣散,自弓弦乐器撤下后,座下只剩交头接耳窃窃细语声,所谈论的内容离羽大概可以猜出七八分,这天下最复杂人心最险恶的地方莫过于皇宫了吧。只是,太子今晚还是一如从前,面无赧色,一张俊脸泛着病态的白皙,深不见底是双眸总幽着雾气,柔弱忧郁,时不时捂嘴干咳两声,眼神无主,对一切都不甚上心,刚刚皇后娘娘才为他争取了一个得力干将,也不见得他欣喜半分。 他猜想,这世间怕是没有哪样东西能扰乱太子殿下的心思了,那九五之位亦如是。一个心已死之人,哪还有什么够能令他枯木逢春的,可怜方侧妃如花年纪,却守着这么一个断情绝爱无念想之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皇家是天底下最龌龊肮脏的地方,拨开里面,全是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和算计。离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皇后,那女人牝鸡司晨,其祸尤著,还敢觊觎他妹妹。有生之年,我绝不会让小宛踏进这肮脏的地方半步! 他一仰头,杯子的酒一饮而尽,眼神坚若磐石。 可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只能眼眼睁睁地看着她身着红衣,十里红妆,一步步踏进这红墙黄瓦深宫别苑,踏入他口中肮脏无比的牢笼,了终都无法回头。 第九章 很下饭的萧莫尘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看似回暖的一天,谁想夜里又飘起了毛毛雨,月亮隐于云层里不肯露出丝毫芳华,空气也粘在一块,一吸气空气便直往肺里灌,凉气逼人。皇宫殿顶的深黄琉璃瓦已变地湿漉漉的,而下方那两扇开着的大红门也变得死气沉沉,门顶上悬挂着一块四周镶着金边的牌子,刻着“明宣殿”三个醒目的金字。门前当差的金吾卫虽列队整齐却无精打采,末尾的那个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一脸疲倦,这繁华的皇宫隐约冲刺着颓废的气味,无声无息,却滋长迅速。 突然,几个内官和宫女鱼贯而出,后头跟着一对身着华丽宫装的年轻男女,门口的金吾卫见状,立马强行打起精神,挺直腰杆。 男子步伐略快,像是极不愿与那女子并肩而行,那女子拢了拢身上的粉梅色的披风,踩着小碎步追上去。 “殿下,今日母后趁父皇开心,给哥哥争取了上将军的职位,往后殿下的储君之位更加牢固不可撼动了。”女子声音甜美,语气轻快,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 “方梦婷,你适可而止!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这件事是你的主意,后宫不可干政,你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咳咳咳!”男子突然怒吼起来,咳嗽声伴着盛怒而起。 “可是母后她……” “所以父皇不爱她!”男子又干咳了两声,扔下这句话便自兀走开,全然不顾身后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 不爱,这个词在深宫里头就像是毒药,轻轻动下嘴皮子就可让人万劫不复生不如死,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自己视为天的夫君,其实不爱自己。 “萧莫霖,你凭什么那么轻易地说不爱!凭什么否定我为你做的一切!凭什么我要守着你这个心里装着一个死人,整日病恹恹毫无斗志无野心的男人!凭什么啊?” 方梦婷朝着萧莫霖离去的方向不顾形象大声怒吼着,头上的珠钗因剧烈的颤抖歪到一边,前一瞬温柔端庄的女人转眼变得狼狈不堪,浑身戾气。身旁的彩蝶眼瞧着这一切,不安地搅动着手帕,眉眼全是恐惧,她挣扎片刻,还是走了上去,话才到嘴边,就被恶狠狠地推到在地:“滚开!滚啊!”,原是肃立一旁是内官和宫女也无辜遭殃,被方梦婷乱抓一通,羊角宫灯、油纸伞接连落地,僻静的宫道顿时狼藉一片,哀声四起。 他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总不能让我一人惨! 雨停了,萧莫尘才回到浮生阁,小北一直在门口守着,见到他主子便立即迎了上去。 “主子,琳琅姑娘刚刚找过你,给你带了安神茶,还问先生什么时候来金陵。” “嗯”,见主子声音毫无波澜,内心毫无起伏,小北皱起了眉头,主子今日有些奇怪,他跟上去继续找话题。 “主子,今晚这身衣服要不要帮您处理了?明日的计划是否照旧?” 走到房门前,萧莫尘停下了,眯着眼睥睨着小北,一脸嫌弃的样子:“你太吵了。” 小北:“……” 萧莫尘打开房门,在外面站了半响,“衣服不换,计划照旧”,说完便“啪”的一声,用力甩上房门,看都不看外面的做生无可恋状满脸委屈的贴身侍卫一眼。 只留小北一人在门外风中凌乱,凌乱中哭泣,做牛做马伺候主子这么多年,主子竟然开始嫌弃他!开始凶他!不受主子宠爱的贴身侍卫跟咸鱼有何区别! 小北怨念着怨念着,本想捧着破碎的心一夜无眠,结果一碰着床,就成真咸鱼了。 这厢,相府除了主院灯火通明,旁的院子都已熄火入眠,耳旁只有夜风呼啸声,小秋揉了揉疲惫的眼皮,拿起绣了一半的帕子在灯下比了比,帕子上的图案尚未成型,隐约可看出那是一片羽毛,洁白无暇,小秋无比爱怜地抚摸着帕子上的图案,眼里满是痴恋。 突然外面传来马车的骨碌碌声,小秋放下手中的针线,疾步走出花厅,欣喜地接下离羽解下的披风,那披风润中带凉,小秋小心翼翼地瞥了离羽一眼,果然他的额头及双鬓都染上了些许风霜,衬的他的五官更加英挺冷峻,气宇轩昂,只是轻轻一瞥,小秋便羞红了脸,低下头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此刻小秋满是少女情怀,在离羽身边总是过分的安静乖巧。 拐了个弯,小秋才意识到离羽不是回他的“修竹院”,连忙叫住他:“相爷,小姐累了,早早就睡下了,这会该睡着了。” 离羽顿了下,端详着小秋,厉声道:“累了?今日小姐都去了哪些地方?干了些什么?小秋,别忘了你的价值在哪。” 小秋最怕离羽严厉审视的眼光,无形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她别开目光,小声说道:“相爷,夜已深,您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小秋再同您说。” “本相不累,你不用跟来了。”离羽语气冷漠毫无起伏,甩甩衣袖便快步消失在拐角处。 小秋痴痴地望着那抹背影,眼里满是晕开的忧伤。背影,又只是一个背影,相爷,你何时能回头看看小秋一眼,小秋一直在你身后,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不曾离开过,可是你从来都不曾为我停留过呢。呵,小秋自嘲地笑了笑,戏文里总爱唱道,春日里明媚的姑娘啊,去爱一个良人吧,他会骑着蹄铁锃亮的马,在那千年不绣的城门铜锁前,等你归来,而不是那个让你望眼欲穿,却从不肯为你转身的男人。 感情要是这么收放自如,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呢。 前夜下过小雨,今日天空更加蔚蓝明媚,连空气都带有细细的甜味。 离歌一夜无梦,睡得无比踏实,走出房门后朝着朝阳伸了个懒腰,便手脚并舞地向前厅蹦跶而去。却在长廊拐角处碰到了顾叔,离歌楞住了,定定地听他开口问好:“小姐,昨晚睡的可好?” “还,还行,顾叔早啊。”离歌敷衍一句,便快步越过他了。 天哪,一大早见鬼了。 相府人人都知,老管家顾叔是个“冰山老人”,平时不苟言笑铁面无私,他原先是离老爷在蜀中捡来的,捡来时还未弱冠。许是自小尝尽人间疾苦,长大了就不爱讲话不爱笑,入了离府后,念及老爷恩情,不多话,只懂默默干活,为离老爷肝脑涂地。离老爷见其踏实能干,就让他接管了管家一职打理府中事务,偌大的离府在他的打理下越发井井有条,下人们也越发规矩有礼。 后来离府迁入相府后,顾叔也跟了进来,只不过话更加少了,人也更加阴沉了,从小顾变成了老顾,增加的不止年纪,还有那冰山的厚度。 “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顾叔这副面孔,那,那让人寒蝉的笑。”这突如其来的的转变让离歌百思不得其解,那气息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离歌抖了两下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开心地用过早饭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天一楼跑去。 这一路上,“琴棋书画”四大护卫保持着话少人狠的本性,嘴巴只用来呼吸,连聒噪如喜鹊的小秋都一路缄默,拉长着一张脸,把不开心全都写脸上了。 “小姐,你那救命恩人哪里好了?值得你这般对待。”看小姐这样开心,小秋觉得不该泼她凉水,可那人看着着实不像好人,相爷那边也不好交代,不论如何,都要提防小姐陷得更深。所以,才到了天一楼楼下,小秋便把心里想的全问了出来。 离歌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此话怎讲?萧莫尘不好吗?我觉得他很好啊。” 肤白貌美大长腿,气质又好,又很下饭,哪哪都很顺眼啊。 小秋立即板着小脸反驳回去:“哪里好了?就空长了一身好皮囊,眼里黑不见底,指不定装了多少心思,此人不苟言笑心思极重,昨晚小姐你就差不把你生辰八字给抖出来,可他呢,至始至终就只知道一个名字。就小姐你这空空如也的小脑瓜子,跟这种人走近会被吃抹干净连骨头渣子都不见得吐。” “离小秋!你出息了,竟敢这样说本小姐!萧莫尘只是慢热,既是朋友就该互相包容嘛,而且他君子得很,哪有你说的那般腹黑阴险狡诈!况且,本小姐倒是想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呢。总之,你再说他的不是,本小姐,本小姐就要凶你了!”离歌哼了一声走了,一副“他是我朋友,谁都不可以说他不是!谁说我跟谁急!”的模样,只留给小秋一个俏丽的背影。 小姐见色忘义!小姐重色轻我!小姐色令君昏! 小秋委委屈屈地看着离歌的背影,心里却不自觉想起了另外一道清冷的背影,果然是兄妹,连背影都如此相似。罢了,我只要小姐好,只要她开心,旁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小秋在街旁买了一根糖葫芦,也走进了天一楼。她要是早知道接下来会出事,就是拼死,她也会把离歌拖住的吧。 第十章 相爷要杀人毁尸了 离歌挑了靠前的包厢,刚坐下,便有一道修长的身影附上竹帘。 “是萧莫尘!”离歌站起来欢呼一声。 真丢人,小秋不动声色地拉她坐下,双手压着她的肩膀压的死死的,冷着眸子向来人刨去。 只见那人神情自然,眼睛没有半点波澜,进来道了声离小姐便自顾坐下,后面还带了个黑不溜秋的狗腿子。 神色如此勉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姐逼迫他了,见自家小姐没有半点介意,还一个劲地为他添茶倒水,小秋一脸黑钱。 小姐,你可长点心吧! “萧莫尘,你今日可真准时,我糖葫芦都没来得及吃。”离歌把糖葫芦推到一旁,笑眯眯地盯着对面的男子看,眼里满是春意。 “天一楼的说书先生声名在外,很是有趣,所以想来看看。”萧莫尘优雅地抿了一口茶,眼神不经意地瞟了眼桌子上的糖葫芦。 她果然爱吃糖。 离歌一听这话,立马就坐立不安了,根据往时的经验,这天一楼的说书先生天生与她犯冲,每每都爱添油加醋地说她“伟大的功绩”,一天不落,简直丧心病狂!要是被萧莫尘听了那些事,不喜欢她了,不跟她做朋友了怎么办? 看着离歌的脸色脸走马灯一样,白了又红红了又黑,萧莫尘掩去眼角的笑意,她真当他没进过这天一楼。 “其实,其实这天一楼的说书先生出口成章,口若悬河,是很不错,可是人品不怎么样,爱扭曲事实搬弄是非,听听就好,别太当真,别太当真哈。”离歌连忙剥了几颗花生塞道萧莫尘手里,满脸写着,我在心虚! 萧莫尘神色复杂地拢了拢手里的花生,最终还是没有吃掉,后来被店小二连地上的糖葫芦一起丢在垃圾桶里。 “啪!”熟悉的惊木板声落下了,离歌抖了抖,眨眨眼想看萧莫尘又不敢看,手指毫无节奏地快速拍打着桌子,这金陵城里的人都爱用最不堪的语言评论她,批判她,哪怕那人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这么办,好想拉他手手拖他走,但又不想扫了他的兴。离歌心虚又纠结,眉毛都开始打架了。突然,她抓起最爱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却被挡了回来。 他说他不爱吃甜。 身后的小北扬了扬眉,不爱吃糖?琳琅小姐熬的甜到腻的枣汤,主子眼睛都不带眨下全都喝了,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可真大,有点同情这傻乎乎的相府小姐了。 骤然,离歌感到身后刮来一阵阴风,她本来失落的心更是凉透了。 小姐太过分了!给她买的糖葫芦怎么能给那人吃呢!以后再也不给她买了!安静立在离歌身后的小秋哼完又狠狠刨了萧莫尘一眼。 “哦。”离歌失落地咬了一口糖葫芦,满满的一大口,却发觉没有往日的甜,可能,她又要失去唯一的朋友了,这一路走来,她丢了多少在意的人,记忆遥远到记不清了。 “今儿个,跟各位客官来唠一唠这南岭恶人谷。” 咦,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话本子,再侧耳听听,离歌灰蒙蒙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苍天有眼!怜我孤苦! “话说这南岭啥最出名?不是荔枝不是美人,而是这传说中灭绝人性无恶不作的恶人谷。相传这恶人谷如今的谷主是个极其俊美的少年,各位别看他年纪小,这人可是极其善于伪装,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传闻中这谷主一生气就变红瞳白发,头发如同冬雪一般,眼睛如同鲜血一般,顿生毁天灭地的神力,恶人谷在他的统领下可是越发强大越发猖獗。话说起恶人谷的变化,得从十年前说起…...” 四下皆静,唯有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靠前的贵宾席里,萧莫尘凝神注视着前方,像是听得入迷,修长的手指不断地转动着茶杯。眼前的女孩身着青色丝绸制的外衣,外面披着的月白色披风自进楼后便挂在了包厢的衣架上,秀丽的黑发被青色丝带的简单地编织起来,上面斜斜别了一支雕了海棠花的玉簪,很难想象相府的千金竟会有如此的简单干净的装扮,可是这些并不影响她的美丽。 那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有着纤细的峨眉,灵动的杏眼,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以及此刻微微颤抖的小嘴巴,真是可人呢。 莫名的心烦意躁,萧莫尘仰头灌了一杯茶,杯子里的茶不知何时凉上了,一入喉,心里就静了几分。 她是个爱吃糖的小女孩,她又不止是一个小女孩,她是离家的女孩,此刻的恐惧与魔障,他都经历过,只多不少,这是她离家欠他的,总归都要还回去! “哐当!”离歌才咬了半口的糖葫芦掉下了,砸中了茶杯,杯子晃动了两圈,应声落地,离歌的裙摆,地下全是茶渍,小秋终是发现了她的异样,连忙伏下身子看她。 “小姐,你怎么了?”小秋大惊失色,声音不自觉颤抖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拿出丝绢擦去离歌额头上了细汗,颤抖,两个人都在颤抖。小秋恐惧到颤抖,她与离歌相识十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她现在就像一个陶瓷娃娃,小秋都不敢用力碰她。 离歌煞白了一张小脸,眼睛瞪的圆大,里面却是迷茫空洞的,毫无焦点,泪水就着眼眶打圈,嘴巴微微颤抖着,想说话却发出不来声音。小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慌了神,心疼地哭着抱着离歌,不断拍打着她后背安慰着她。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凄凄惨惨,悲悲切切。见惯了女孩哭的小北内心毫无波动,一本正经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块木头。那木头只是眼睛转了转,看了眼自家主子。 漫不经心,镇静自若,眼睛敛去所以神思,让人看不清摸不透,那是他主子,出了名的杀人于无形。虽然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连小刀都没拿过,但是他杀的人并不比他少,有时候,无形的刀更是致命。只是他以为他主子会下不来手,不曾想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嘣!” 离歌突然站了起来,腿撞上了桌子,声音那般响,肯定很疼。小秋想去扶她,却被她推开了,呢喃了两句“哥哥”之后便像着魔了一样向门口跑去,门口的“琴棋书画”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小姐!”小秋惊呼一声,收起了披风跟着跑了出去,路过萧莫尘的时候,还顺带骂了句扫把星。 “扫把星!她竟然喊你主子!”旁边的小北一副愤愤不平不能忍的模样,丝毫没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萧莫尘:“……” 萧莫尘都懒的抬头看他,懒得给他多余的表情,他肢体僵硬,手指泛白,只是默默地喝着茶,一杯又一杯,茶是凉的,入口极涩。 离歌最爱的糖葫芦蒙了一层灰,静静地躺于桌角下。不见海棠久,人心新如初,时间将是一把戳穿虚伪的刀,凌迟了一颗又一颗炽热真诚的心啊。 “追风!追风!”小秋仰着脖子冲着屋顶喊了喊。 突然一个黑影窜下,小秋没等他站稳便上去抓着他的手,面容焦急,五官皱成一团,声音颤抖:“快!快进宫去找相爷!小姐出事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姐一直在哭,我哄不好她,我哄不好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我,呜呜!” 说着说着,小秋也哭号了起来,追风拍拍她肩膀,一个闪现,人消失在院子里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把离羽带了回来。 离羽一打开房门,刚刚在路上提着的心,一下子砰然坠地,碎的干干净净,顿时忘了呼吸,连心痛,都忘了。 离歌缩在床的角落里,双手环抱着膝盖,头埋得深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抽泣不止。他喊乖宝,喊了很多声,她才慢慢地抬起头,睫毛湿漉漉的,眼睛肿的厉害,鼻子嘴巴都发红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林间误落入陷阱的小鹿,极度弱小可怜。 看到来人是离羽,离歌喊了声哥哥便扑进他的怀里,小手把离羽的腰搂的死死的,放声大哭,鼻音浓重,声音嘶哑。 “乖宝,怎么了?别吓哥哥,告诉哥哥发生了何事?”离温柔地把离歌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指腹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擦,另一只手像哄孩儿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手,微微颤抖着,眼睛满是殷红。 “哥哥。”离歌哭着喊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眸潮湿,像暴风雨后的落花,可怜兮兮,离羽瞧她这模样,心碎成了渣渣,不由得把怀里的人儿更抱紧了些,怕吓着她,把声音压的低低的,低头对着她的耳朵。 “嗯,告诉哥哥,到底发生了何事?” 离歌吸吸鼻子,把头埋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还是可怜兮兮的哭腔,“我,我想起来了,树林里,太极图案,爹爹娘亲都在流血,流了好多血,眼睛、鼻子、嘴巴,通通都在在流血,还有,还有……”渐渐地,她泣不成声,眼泪浸透了离羽绛红色的官服。 “乖宝,别想了,别想了,都过去了,你还有哥哥,哥哥永远都在。” 离羽握着离歌紧抓着她衣领的小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揪紧,心痛的厉害,胡乱地用脸贴着她的脸,只盼分但怀中的人儿一点点痛苦,哪怕一点点。 太极图,恶人谷,他费尽心思才把这件往事藏了十年,这十年来他如履薄冰,严防死守,把整个金陵城看的死死的,没走漏过半点风声。到底是谁?偏偏要与他作对!要挑战他的底线! 离羽殷红的眸欲滴血,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叫嚣着,他要杀人!他要毁尸! 第十一章 小公主专爱和尚? “相爷”,待把常太医送出府后,小秋把离羽拉到一旁,秀眉紧皱,满面愁容,她知道,这次对于离歌而言是场大难,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这种干着急的滋味太不好受了,她急切想知道真相,想与离歌一同分担。 离羽不动声色地拂去小秋的手,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只是他不能说,放眼整个相府,除了顾叔,没人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何事。小宛与她如此亲密,他不能赌,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一个可信之人,除非小宛愿意提,不然他会将着这件事尘封到底。 离羽冷着眸子定定地看着小秋,沉着声音:“不该问的别问,只做你该做的便好。太医说小姐出了很多虚汗,可能会发热,你先看着点,本相去去就回。” “相爷!”小秋冲着离羽的背影喊了一声,可是离羽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处,小秋才转回视线。她用手遮了遮的眼,看了看天空,今日日头有些高,照的眼睛有些发热,可太阳终究照不到心里,那里还是凉的很。 修竹园里,书香轩房门大开着,逐影拽着大刀恭敬地立在一旁,小心地打量着桌案旁的相爷。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一动不动,一只手放在大腿上,一直手握成拳头放在桌案上,面无表情,视线直直落在逐影脚下。 逐影隔着靴子屈了屈脚趾头,脚趾头痒的很,却还是要抬头挺胸继续受着这强气场。他跟随了离羽十五年,他知道,这南楚的离相表面越是平静,后劲就越是凶狠,世人眼中温文尔雅尚文和气的相爷,手段可是不重样的,这次更是碰到了他的逆鳞,他猜想,这金陵城马上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忽然,一阵风从耳后吹来,一眨眼,追风已经出现在他身旁了,逐影轻轻一瞥,只见追风早已是满头大汗,面红耳赤,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离羽,却不知从何处捞出一条手巾,手轻轻碰了碰追风的大腿,示意他擦擦汗。追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抓过手巾对着头就是一通乱抹,抹过之后,把脏了的手巾往逐影怀里一塞,往前走了两步。 “大人,如您所料,今日天一楼的说书先生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新人,今早一散场,那人便不知踪迹了,很明显,这是一场预谋,目标是小姐。还有” “丁零当啷!”,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应声落下,屋内一片狼藉。追风顿了顿,吞了口水硬着头皮接着汇报:“今日同小姐入席的是一名男子,姓萧,听说是从姑苏来到的商人,可是他的身份很是奇怪,属下什么也查不到。” “哦?”离羽红着眼,微微抬眸,眼里满是杀意:“身份不明,还是国姓?那人叫什么?” “萧莫尘。”追风从善如流。 ”呵,天家五子啊。”离羽转了转拇指的玉扳指,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那他就更该死了,追风。” “属下在!” “替本相传个话,这次,本相要的是,天字、必杀令。”离羽一字一句地说,说的极慢,声音清冽,眼里含笑,从刚刚一头暴躁的恶狼,瞬间变成一只温和的羊,这南楚的相爷,向来是伪装情绪的第一能手。 “遵命!”追风刚要转身,就被逐影拉住了,逐影得到离羽的示意后,与追风一同退下了。 “拉我干嘛!”追风拽下被逐影拉着的腰带,一脸的莫名其妙。 “先吃饭,再干活。”说完便拉着他往后厨跑。 外面日头越来越高,屋里也越来越闷,离羽解开了官服的衣襟,瘫坐在椅子上,眯着双眼,手有节奏地拍打着桌子,一脸阴郁。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都不舍得重半分的人,别人怎么能动她主意,动辄,死! 近两个月来,南北之间的战争越来越紧张,金陵城中人心惶惶,碰巧,朝中的顶梁柱离相爷又是无故缺席朝议,朝中各位大臣一下子全没了主心骨,两个时辰的朝议硬是拖成一天,还毫无成效。 好在方将军行事果断,一个月的时间就整合好军队挂帅出征,这才给南楚上下吃了一颗定心丸,文武百官齐齐抹泪,只盼这任性的相爷能早日归朝,九五之位上的那个是真的靠不住啊。 任性的相爷此刻正坐上马车,火急火燎的,不过马车的方向不是北面的皇宫,而是东边的相国寺。 此刻,浮生阁门口也停着一辆马车。 萧莫尘温柔地把琳琅牵上马车,放下车帘,而后沉着声音:“可以出发了。” “是。”小北应了一声,动作敏捷地跳上马车,熟练地甩了甩马绳,马车骨碌碌稳稳地动了起来,小北歪着嘴角,满面春风,很是得意自己的驾车的技术,不会驾车的贴身护卫不是好护卫。 马车里,琳琅也是满面春风,对萧莫尘笑了笑:“今日怎么想起去相国寺了?是去看小公主吗?” 萧莫尘背靠着马车的木板,双眼紧闭,并不打算与琳琅多话,只是回了声嗯。 琳琅见状也不恼,微笑着摊开一旁的毛毯子,盖在萧莫尘身上,拍了两下,顺带把矮桌上的安神香给点上了,她贪婪地看了闭目养神的男子两眼后,满足地笑了笑,看着窗外晃动的景物出了神,真的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啊,就这样靠着他过一辈子。 这天清晨,离歌努力地翻了翻眼皮,可是眼皮像是黏在眼球上,怎么也翻不开,眼前一片漆黑,脑袋却一片空白,喉咙火辣辣地烧着,想开口却怎么都喊不出声音。她就像掉入泥潭的小马,蹬着小腿挣扎着,忽然,窗边穿来了一个声音。 “慕秃驴,本公主绝不允许你和其他女子单独待在一起!”,是个女孩声音,声音清脆脆的很是悦耳,离歌认得这个女孩,这世上少有人能与离歌对上眼,她是其中之一,落芷,南楚的小公主。 当今圣上育有二女,大公主落笙自小养着皇上皇后身边,文宣帝把她当眼珠子捧着宝贝着,溺爱无比,把她养的刁钻任性刻薄自私,离歌烦她烦的很,整天爱拿一副未来嫂子的姿态教训她。而小公主落芷不知为何刚满月就被寄养在相国寺,虽然相国寺是国寺,小公主的生活条件并不差,也从来没有人敢怠慢她,可总归没有养在亲生父母身边好吧。 小公主自小在相国寺长大,虽是长在佛门圣地,却是养了身混毛病,离歌之所以跟她合的来,是因为她俩臭味相投一样草包,一样的不拘小格,洒脱任性爱惹事,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小公主口味略重点,离歌喜欢长发飘然的俊男,而她,喜欢和尚,很喜欢很喜欢,非君不嫁的那种。 “阿弥陀佛,萧施主,佛主面前众生平等”,是个音色低沉,极其能蛊惑人心的的男声,这人,离歌也识得,星云大师啊,相国寺最年轻的大师,眉清目秀,长相既帅气又舒服,可惜了,没有头发。落芷从小就喜欢追在星云身后,逮到机会就非礼一番,虽然与离歌交好,也是不容得离歌多看星云两眼。离歌常常反驳说,她虽爱色,但取之有道,没那么饥不择食。 “我不管,那狐狸命大的很,我跟你保证,明日她就生龙活虎的了。若是,若是这个什么咒一定要念,那让其他人来,如果你硬要进去,我就,我就亲你了!”落芷在恶狠狠地威胁着星云。 外面安静了一会,离歌拧紧眉头,蠕动了两下肩膀,侧着耳朵,继续听着。 “慕秃驴!慕和!木头!”落芷扯着嗓子叫唤,转而又低笑起来,笑声餍足,还带着些猥琐? “狐狸,本公主晚些再来看你,嘻嘻。”嗯?没声音了,真走了?这个重色轻友的色女人! “咳咳咳!”躺在床上的离歌突然激烈地咳了起来。惊得小秋手慌脚乱的,赶紧坐上床头,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胸口,“小姐,小姐,您醒了?” 离歌闻言,艰难地翻开眼皮,眼睛涩的很。她环视了周围的环境,是熟悉的地方,相国寺的西厢房,小时候她在这里呆了许久,待视线恢复清明,她才看到了上方的小秋。爱美的丫头头发都乱了,妆容都花了,还有眼底那圈青色,等会她照镜子,肯定得喊起来。 离歌张张嘴巴想说没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小秋连忙把她扶起来坐着,很快又捧了盏热茶过来,离歌边喝边咳,小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一盏茶,喝的很是艰难。待离歌喝完后,小秋把杯子放好,红着眼睛蹲在床边,虽然她不说,离歌知道她在心疼她,她受难的这几日,她肯定也不好过。 “祸害遗千年,本小姐没事”离歌哑着嗓子,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试图安慰小秋。 小秋无动于衷,离歌一脸无奈,她张开双臂,难得正经地说:“你抱着我,我讲给你听”,小秋没有迟疑立马跳上床,把离歌抱了个满怀,用手抚着她的后背,“小姐,若是太痛了,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了,不管发生何事,婢子都会在小姐身边。” 整整十年了,小秋再一次体验到了差点痛失所爱的痛,如果可以,她愿意这几个月受难的人是她啊。 第十二章 十年前的回忆 离歌晃了晃脑袋,“不,我只有勇敢面对它,才能打败它”,她把脑袋放在小秋的肩膀上,歇了好一会,才出声:“六岁那年冬天,我染了风疹,全身红肿,又痛又痒,却是怎么都好不了,你知道的,金陵城全是沽名钓誉的庸医,对我的病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看我就快熬不过冬天了。不记得是谁跟我爹爹说,蜀中有个赛华佗,能妙手回春,对这类恶疾更是能颠覆死生,他手上就没有医不好的病患。所以,我爹爹娘亲二话不说就带着我西行了,现在想起才发现,那年蜀中的冬天可真冷啊。” 离歌抱紧了小秋,小秋没出声,轻轻地摸着她的后脑勺,沉默了会,离歌吸吸鼻子接着说:“那个老中医倒是有点真本事,三日不到,我身上的红肿就消退了,人也精神了,爹爹娘亲喜极而泣,给老中医送了好多钱财和珍贵药材,离开的时候老中医还一脸欣慰,他摸着我的额头说,这小女娃命真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那老中医,他医术可以,预言就很糟了,后福没有,后难无穷,第二天我就成了个无父无母的遗孤。至于事发经过,跟那说书先生说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偏差,我现在都开始怀疑,那老头当时是不是就在现场。”离歌的口吻很轻松,没有很大的起伏,可是她肩膀后面凉凉的,小秋哭了。 突然,小秋放开手跳下床,背对着离歌,几度哽咽:“小姐,婢子这就去给相爷回话了,顺便给您准备洗漱的热水和早膳”,离歌没回她,只是觉得很累,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慢慢地滑入被子里,缩成一团。 那年冬天可不止冷啊,还很痛,钻心的痛,窒息的痛,痛到麻木不知痛了。 一出房门,小秋就捂嘴痛哭起来,死死咬住手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在天一楼的时候,她便觉得话本子里的那个小女孩太惨了,不曾想这竟是小姐的故事。她无法想象这两个月离歌是在怎样的梦魇中熬过来的。 才那么丁点大的小孩子躺在双亲的血泊里,一觉醒来摸到的是冰冷的尸体,看到的是双亲体无完肤浑身是血的模样,那双双拱起拼死护住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雪飘不止,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喊着,却没人能够回应她,直到晕死过去,那一刻,该是怎样的阴影,六岁的小孩本是记不住事情的,可是小姐却牢牢记住了那一慕,她的后半生也终将逃不过这个魔障。她突然好恨,狠红树林里丧尽天良的歹人,狠乱嚼舌根的说书老头,狠居心不良的萧莫尘,狠一切让小姐痛苦的人和事, 老天爷原来一直都是如此不公,让战乱夺取她的幸福,害她家破人亡,如今又要害小姐一世难安。老天爷唯一的仁慈,就是让她们在万丈苦海中相遇吧。 小秋不敢耽误太久,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向竹林走去,自从来到相国寺,离羽不是待在离歌屋里,就是待在竹林,一坐就是一天。今日与往常不一样的是,逐影也在。他一见小秋过来,立马打住与李羽的谈话,向离羽点了点腰,便退下了。 离羽扫了眼手上的纸条,只有“老地方见”四个飘逸的草字,而后便握紧了拳头,抬眼看向小秋:“可是小姐醒了?” 离羽背对着光,身穿一袭白衣,每次来相国寺他都会换上白衣,整个人都换了一种气质一样,晃的小秋的心都漏跳了几拍,她故作镇定回了声是。话语一落,离羽便快步越过她,直直走了。小秋叹了一口气,她真的好爱小姐,因为她,相爷才会与她有所交集。她最爱的两个人,就这样融入她生命里,这也是老天爷仅剩不多的仁慈了吧。 响午,离羽用过午饭后,见离歌身体没有大碍了,说前方战事吃紧,叮嘱她些须注意的事宜便进宫了。就在离歌卧床发呆之际,小秋端来一碗汤药,离歌见状皱皱眉,缩着脑袋往被子里躲,小秋偷笑她,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苦,特别是舌尖上的苦。 “小姐,您再躲,药凉了就不甜了哦”,小秋调皮地戳戳她的手臂。 “嗯?小秋,你小姐我现在怀疑有病的是你”离歌转过身坐起来,严肃地抬手摸了摸小秋的额头。 小秋轻笑一声,把药递到离歌嘴边,笑盈盈地说:“这药是在药房熬的,可是不知为何,倒出来的时候,婢子竟然闻到了一丝丝甜味,一尝,不得了,这汤药不苦反甜,婢子找来弘一师父让他瞧瞧这药是否有问题,弘一师父研究一番,说汤药没问题,只是里面加了上好的新鲜蜂蜜,没有影响药效,更是没有毒。” 听完,离歌只觉得好玩,竟然还有甜的汤药,她吐吐舌头,用舌尖舔了舔汤勺里的汤药,砸了两下嘴,眼睛立马就弯成了月牙,边接过瓷碗边问:“这蜜是哪个小可爱加的?本小姐重重有赏。” 小秋摇摇头,接过离歌一饮而尽的碗,换成一杯清茶递给她漱漱口:“不知是谁,总归无害,小姐受着便是,还能省些苦吃。”话虽如此,小秋知道明日的汤药可能就不甜了,既然有人可以放糖,有人就可以放毒,她得防,大不了她等会就去找些蜂蜜回来自己加。 “那是,那是。” 这厢,离歌心里甜滋滋,舔了下嘴唇,就打起酣了。 那厢,小北肿着眼睛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地暴走着,嘴巴念念有词,不会收蜂蜜的贴身侍卫不是好侍卫。 檀香安神,山风舒爽,离歌一个午间小憩,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人越来越多,梦里也越来越热闹,那一张张消失了许久的面孔突然出现,跨了那么长的岁月长河,再次见到,离歌半喜半恼。喜的是他们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教会她生长,教会她去爱,恼的是,他们也教会了她什么是阴阳两隔,什么叫生离死别。 终归,旧事如天远,旧人隔天边,颠簸半生,她能抓住的,寥寥无几。 “自古英雄爱美人,离老弟未免也太不解风情,不近女色了些,本座都有些好奇离老弟是否有特殊癖好了。” 离羽黑着一张俊脸不回话,自从踏进这千画阁,他就全身发痒,浑身不对劲,奈何约他的人总喜欢约他来这种烟柳之地,他看眼前的男子,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风把陈谷主吹来了。” 离羽对面的男子原是恶人谷的现任当家人,名唤陈年。陈年而立之年,身高七尺,孔武有力,样貌平平无奇,只是那双鹿眼偶尔会变红,骇人的很。此人极其善于伪装,心狠手辣,虽无一副好皮囊,却偏生风流多情,手段了得,南岭载在他手里的姑娘不计其数。别看他现在一副笑吟吟的样子,说不定下一秒刀就要见红了,对于此等“笑面虎”,离羽表示应对的很心累。 陈年转转手中的酒杯,深深地看着离羽,故作暧昧地笑了笑:“本座不是离老弟唤来的吗?离老弟要天字必杀令,这个面子本座自然要给。” “呵。”离羽冷笑一声,“如果本相的情报没错,陈兄你三个月前就已经潜入金陵城了吧,说吧,你的目的。” 陈年放下酒杯,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下嘴唇,眸色深晦:“离老弟当真好本事,本座的地盘竟也有你的眼线,不过,这眼线好似有些不可靠,本座不仅潜入了金陵城,更是潜进了相府,他连这都不知道吗?” “啪!”离羽愤怒地砸下杯子,眼神带刀子向陈年刺去。 “啧啧!”,陈年无视离羽的怒火,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了笑,说:“离老弟放心,本座目标不是令妹,你大可不必紧张。” “说,你的目的。”离羽强压胸口涌起的怒火,对上陈年的眸子。 “南北战争如此激烈,本座闲来无事,就想在宣帝后院放把火玩玩,宣帝像狗一样,多年追着本座不放,而相府” “相府就是你的狗笼,里面呆着安全?”离羽抢着话讽刺过去,陈年也不恼,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相府不仅是狗笼啊,里面还有香骨头呢。” “本相警告你,相府你既想待,那便待着,最好别动其他心思,你是知道本相的底线和脾性的。” 陈年笑着点了下头表示同意,他看着眼前的年轻相爷心里直感叹,与虎谋皮,与狼为伴这么些年,他倒是如鱼得水顺心应手,只是一提及他那宝贝妹妹,就像一条疯狗,逮人就咬。离相以为他会对她不利么?呵,他才舍不得。 陈年把玩着腰间的香囊,思绪飘然,突然,他站了起来整整衣服,俯视着离羽,语气略僵硬:“天子必杀令,你收回,毕竟就一次使用机会,人,本座一样替你杀。” 离羽一脸迷惑,眯起眼,警惕地问了问:“为何?”他可不信这吃人不见骨头的狼会这么好心。 “因为,那人碍眼的很,本座比你更想让他死。”话音一落,陈年出了雅间,便直直往莺莺燕燕堆里扎去了。 离羽若有所思地望着陈年的背影,他虽身世不明,城府极深,不过向来守诺,不然,离羽也不会与他合作这么多年,但那只狗风流又下流,还是得看紧些。 第十三章 总有刁民想害小姐! 陈年离席后,离羽是半刻也呆不住,他掏出手帕优雅地抹了抹唇,刚想起身,逐影进来了,还带来了坏消息:“主子,落笙公主去相府了,还带来了几车的进贡补品。” 离羽发愁地捏捏眉头,烦躁地吩咐下去:“等她离开了再来接本相,至于她带来的那些东西,以小姐的名义捐给仁和堂吧。” “属下遵命。”逐影苦着脸退了出去,心里很是不开心,但是他不能说。落笙公主就像是花枝招展的丛中蝴蝶,而他家相爷就好比香蜜,那个女人闻着味道就往上贴,她一来相府,相府的空气都不好闻了,方圆几里都是香腻腻的,让人反胃。 他看了眼外面的蓝天,突然好想追风啊。一想到追风此刻正卧在瓦顶,沐浴着禅香和阳光,吹拂着山风,嘴里叼着竹叶,眯着眼睛翘起二郎腿晃啊晃着,人家一副舒服享受的样子,再瞧瞧他自己,就更心痛了啊。 午间的阳光落入相国寺的后山竹林,石阶斑驳错落,枯黄的竹叶零散地躺在上面,落芷单着一条腿,一阶石阶一阶石阶地跳着,偶尔才抬头看前方并肩而行的一对璧人。萧莫尘一身月白色,体型修长,唐琳琅一身淡粉色,婀娜多姿,两人光站一起,便是这林间最美的风景。 她微笑着点点头,对于这个未来的五嫂,她很是满意。可是不曾想,在不久的将来,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眼前的这个女人,将会是所有人噩梦的开始。 到了听竹亭,三人齐齐落座,唐琳琅便贴心地摆上篮子里的糕点茶水,还点上一炉熏炆香放于石桌底。落芷笑嘻嘻地抓过一个绿豆糕,毫不吝啬地赞美着唐琳琅:“琳琅姐姐不仅模样长的好,又贤惠又贴心,五哥真是有福了。”她对着萧莫尘扬了扬眉。 “阿芷,你就会打趣我。”唐琳琅点了点落芷的手,大大方方地给萧莫尘回了个笑,他们青梅竹马,从小就有人说他们是天作之合,这辈子都离不了彼此,所以,唐琳琅早就习惯了这类打趣了。 “五哥,这次回来还走吗?”落芷问。 “不走了。”萧莫尘抬抬眼皮。 落芷看看唐琳琅,又看了萧莫尘一眼,弯着眉眼,笑嘻嘻地说:“五哥,我是不是马上就要喝上你与琳琅姐姐的喜酒了?” 闻言,唐琳琅喜上眉头,故作娇羞地向萧莫尘看去,她心里明白,萧莫尘这次回到金陵,一旦回到宸王府,皇帝就会以成家立业的名义给他赐婚,他与其他王爷不同,皇帝曾许诺过他,宸王的婚事可自己做主,这在皇家,可是天大的恩赐了。 萧莫尘向来不近女色,他的身边自始至终就她一个女人,她想,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宸王妃这个身份了。唐琳琅满怀期待,可是萧莫尘并不回话,只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盖拂着杯檐,突然,他抬起眼皮,问向落芷:“听说,这两年你乖巧了不少。” 唐琳琅失落地垂下眼皮,她等了他这么多年,他可是一点盼头都不舍得给她啊。 “嘿嘿。”落芷咧着嘴傻笑,看萧莫尘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她太阳穴突突做响,敷衍道:“人家长大了,懂事了嘛。” “是呀,两年时间,阿芷是长大了不少,都成大姑娘了,模样也是越来越细致了。”唐琳琅仔细地打量着附和道,她知道萧莫尘亲缘极浅,很是看重这个妹妹,她有必要与她打好关系。 “哦?五哥以为阿芷的变化会与星云大师有关,原来不是?”萧莫尘放下杯子,眼睛清明,将一切都看地清清楚楚,落芷征住了,眼见瞒不过去了,她像只斗败的公鸡,把脑袋垂在石桌上,唐琳琅连忙拿出手绢给她垫着。 落芷撅着嘴,颇为不满地看向萧莫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五哥,以前年纪小,只觉得这寺里本就冷清,平时又没有人愿意陪我说话陪我玩,都快闷出毛病来了。回了几趟宫里后,我羡慕皇姐,想过跟皇姐一样的生活,想回到父皇身边。为了能引起父皇的注意,让他带我回宫,前几年是干了不少荒唐事。可是,后来长大了些才想明白,如果回到宫里,我就见不到慕和了,我细想发现,原来见不到他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怕最难熬的事。只要每天都能见到他,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是出家人。”萧莫尘打断了她的话。 “出家人怎么了?我又不嫌弃他。”落芷突然又充满活力,很认真地反驳回去。 “可是,星云会嫌弃你。”萧莫尘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把落芷气到脸红,气到语塞,只是干瞪着他,用眼神回击他,哪知,萧莫尘看都没看她,光顾着埋头喝茶了。 这世上最气人的是什么?就是你做好了与对手一战到底的准备,结果你对手看都不看你一眼。落芷气的咬牙切齿,她最讨厌别人说她与慕秃驴没结果了,她都没放弃,其他人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没有未来。 唐琳琅见局势僵硬,连忙出来圆场,她佯嗔地推了推萧莫尘:“莫尘哥哥,阿芷是女孩子,你不能这样与她说话。” “嗯嗯。”落芷咬着下嘴唇,感激地看着唐琳琅猛点头。唐琳琅讪讪地握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只是,阿芷,你还小,你可知出家人是什么意思?出家人一旦皈依佛门,就必须得除七情灭六欲,四大皆空,他是不能爱你,也给不了你任何结果的。” 吼,一个比一个直接! 落芷把手收回来,气呼呼地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狐狸说了,出家人是可以还俗的,我跟佛主许了一个愿望,若是我及笄之前做足了一百件好事,就让他把慕和让给我。”她瞪着萧莫尘,一脸坚定:“我会做到的!” “狐狸?阿芷。”唐琳琅刚要询问这人是谁,落芷就跑开了,她无奈地看向萧莫尘,他心里肯定比她更着急,便开导他:“阿芷还小,她再长大些会懂的,莫尘哥哥别太担心。” “她今年十四了,不小了,她母妃在她这个年纪已经进宫了。” 唐琳琅:“……”这话她是真的接不上了。 萧莫尘不是古板不开朗之人,只是那星云太过神秘,他自认为他的眼线布满南楚,想知道的事情是没有查不到的,漏网之鱼不多,就两个,一个是恶人谷的陈年,另一个便是这相国寺的星云。他每次见到星云都会本能地对他设防,他眼睛清白但不浅显,他看不清他,所以不得不防。至于那个狐狸,呵,除了相府小姐还有谁,那自作聪明的小家伙。 “阿嚏!阿嚏!”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磕着瓜子的离歌突然打了两个长喷嚏,把一旁绣花的小秋惊到不行,她赶紧把手里的话扔下,满嘴的“不得了不得了”,火急火燎地跑回屋里拿了件毯子出来给离歌盖上。 “小姐,你身子才好,可别又着凉了。”离歌眯着眼里看了那轮烈阳,这大太阳的,都可以晒死虎了,哪有那么容易着凉,只是现在小秋有些草木皆兵,见什么都是一副“总有刁民想害小姐”的样子,把她守地紧紧的。 她摸摸鼻头,拉起毯子,摇起贵妃椅,不以为然地说:“说不定是有人想我了呢?” “那小姐以为会是谁在想你呢?相爷今晚可就赶回来了。”小秋把下巴抬地高高的,小姐要是还想着那个姓萧的,她就,就咬她! “谁呢?谁知道呢?本小姐貌若天仙,指不定有多少英年才俊偷偷喜欢本小姐呢?本小姐多日不作妖,他们肯定想死我了呗。”谁呢?她刚刚想说萧莫尘来着,可是不管天一楼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她心里都像是有根刺搁在中间,还没拔的出来,心里膈的慌。 倘若下次有机会见面,定要好好问清楚,若是巧合,那最好不过了,若不是,她刚刚才萌芽的桃花树就得她亲手掐死了。食色,性也,重色没有错,是非还是要分的,伤到身边的人可就不好了。啧啧,大病一场,竟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她变得越来越善解人意,越来越可爱了,只是,胸口突然有些闷,离歌捂了下胸口。 “小秋,我们去后山竹林透透气吧,不然才好的病又得闷出来。”离歌翻开毯子,下了椅子。小秋看离歌脸色不太好,想到她那跳脱的性子,说不定真的会闷出病来。 “小姐,稍等下婢子,婢子去拿件披风。” 离歌把手放在额头上,遮了下阳,一想到萧莫尘,心里就空空的,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遇上了他。 第十四章 本小姐就是馋你身子了! 见到萧莫尘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满地的竹叶为风惊起,纷扬沾染了那一白一粉的衣角,旁边的女子微弯了腰欲替他拂去,他却温和地抓着她的手阻止她,自己拂去衣角的落叶,顺带拍了拍她的衣摆,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离开了。 原来他也会笑呢,几次见他都是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可能,他只会对那样的女子笑吧,清眸流盼,细润如脂,妩媚纤弱,楚楚动人,她一个女子都喜欢的紧呢,突然,她很是心疼那棵小树苗,都没有机会长枝发芽,也没有机会汲取日月精华了。 “真是的,这见鬼的妖风,吹的人眼睛疼。”离歌揉了下眼睛,转身离开了。 离歌随便找个借口把小秋赶走了,一个人在河边游荡着,看看河草,惊惊河鱼,抛抛石子,可心里还是闷的慌,她干脆蹲下不走了,就这样看着前面发着呆,越是想的多,越是觉得自己可怜,越是觉得自己可怜就越是哭不出来,眼睛都眨红了,都没见半点泪。 哥哥说,难过的时候哭出来就好了,因为悲伤会混着泪水流出来。可是她哭不出来呢。 就这样蹲着,蹲出了一轮极其浑圆的落日,散发着金黄的光辉,在河面洒下一片碎银,河面折出细碎的黄光,照在离歌脸上,亲切温暖极了,她扬了扬嘴角,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呢。 突然有一个巨大的阴影盖上,离歌眯着眼往后看了眼,原来是萧莫尘啊,她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心里在怨他,因为那小树苗都快枯死了。 “你病刚好,不宜吹太久风。”萧莫尘负手而立,视线落入了河中。 “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你跟踪我?”离歌有些意外。 “我见了弘元方丈。” “哦,萧莫尘,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了,你不要理我。”离歌鼓着气,把头放在膝盖上,一副不想理萧莫尘的样子。 萧莫尘皱眉,不明白这人为何变的这么快,前些天还一副很喜欢他的样子,今日又不想理他了,他开口询问道:“为何?”语气颇为不满。 “你身边有人了,所以我不想要你了。”离歌语调委委屈屈的,刚埋下的小树苗就快死了,她能不委屈么。 “呵,我以为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的,只是把我当朋友的。”萧莫尘莞尔。 离歌听他这语气,突然瞪了起来,“谁稀罕和你做朋友了!本小姐就是图你美色馋你身子了,不行啊!”她才不缺朋友,这么多年没有朋友不也没长歪,离歌气愤极了,一撮小草一撮小草地拔着,眼看着,她脚下那一片草地都快秃光了。 “呵呵。”萧莫尘难得笑了下,挨着离歌也坐了下来。 “第一次见你,本小姐被人追杀,第二次见你,本小姐造人揭伤疤,第三次见你,本小姐的小树苗快枯死了。”离歌嘴巴叭叭个不停,萧莫尘却是听的一脸迷茫,前面那两条罪名还可以理解,第三条是什么东西?现在连树死了都要怪他吗?这个女人的心思还真是千回百转。 他盯着她看,带着迷惑的眼神细细打量着她,突然,离歌歪过头来,他立马心虚地转回视线,摸个手边的小石子就往河里投,“扑通”,河面惊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离歌盯着那一圈圈水波看,雾水迷了眼,小声地说:“所以,那些事是否与你有关?” 萧莫尘一时呆住了,眉眼充满了惊讶,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还要直爽。他以为她只是养在深闺里的娇嫩牡丹,随手可摘,没想到她伶俐得很,直觉也很敏锐,确实,那两个市井流氓是他的人,目的是为了诱她上船。或许,他的计划会渐渐地不由他可控了。 萧莫尘不漏声色地看着她,声音很平静:“本公子忙的很,你是比我美貌?还是比我有钱?我为何要算计于你?”萧莫尘脸不红心不跳地问着离歌。离歌不回他,只是淡淡得回了句哦,“那就是我们八字不合了,萧莫尘你离远点,莫挨着本小姐。”离歌把头甩向一旁,赌气中带有点小傲娇。 “要报仇吗?”两人不知坐了多久,萧莫尘才淡淡地问了句。 “不报!”离歌干净利落得回了两个字。萧莫尘有些意外,依她有仇必报嫉恶如仇的性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算了,那可是杀亲之仇,萧莫尘没有问她理由,只是安静地盯着她看,被一个好看到不像话的男子盯着,离歌浑身不自然,她怕她控制不住不做一个人了。 “报什么报,真凶未必真的是恶人谷,世人皆知恶人谷怕的东西不多,畏寒是其中一个,他们又不缺钱,怎么会为了钱从岭南跑去冰冻三尺的蜀中行凶。而且,据我这两日做的功课发现,那太极图案就是最大的破绽。恶人谷每次出任务留下的太极图案皆是一剑呵成,干净利落,而我爹娘脖子上那个,却是歪歪扭扭,像是照着图纸画上去的。在南楚,每一桩恶人谷的案子都是无头案,估计幕后黑手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恶意嫁祸的。” 萧莫尘知道她聪明,但没想到的是她如此通透和镇定,她才重新走过那段惨痛的经历,就如此迅速地走出来,还能不受其所乱,没有自乱阵脚恣意寻仇。她刚刚所说的,跟前天岭南传来的情报几乎一致。萧莫尘眼波闪烁,她很睿智也很坚强,可能会成为他棋盘上那颗的意外的黑子,可是他并不慌,反而有些期待,他难得温和地笑着看着她,静静地听她说着。 “更何况,本小姐是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的,报仇的事让哥哥来吧,我保护自己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慰藉了。”离歌把头埋地低低的,成功掩去脸上的表情,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不报!“萧莫尘!”离歌突然很严肃地叫了一声。 “嗯?” “你为何要问这个?” “因为,你说了我们是朋友。” 朋友?朋友就是用来坑的。离歌眼里闪过一丝狡诈,突然换上了另一幅面孔,皱起小眉头,眸眼迅速泛起水汽,眼睛睁的水汪汪的,撅着小嘴,软软糯糯地说:“既是朋友,那你背我好不好?” 萧莫尘:“……” 萧莫尘愣住了,那女孩小脸略带粉晕,面若桃花,水汽氤氲,眼角微翘,那是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坠满了星辰,这副模样就像是乱入狼群的小绵羊,懵懂又可人。这一刻,萧莫尘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弱点是什么了,他对这种软乎乎的女人是半点抵抗力都没有啊,他内心深处的兽性感觉要破笼而出,想狠狠撕碎眼前的猎物。 见他没回应,离歌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蹲太久,脚麻了,那黑心的丫鬟肯定只顾着给她相爷准备晚餐,都没有出来寻我,我现在是又冷又饿又难过。” 萧莫尘喉咙一紧,顿觉口干舌燥,别过眼去,不敢再看那萌态百出的女孩,扭捏了两下,手指夹起垂在后背的头发分成两份放在前面,拍拍衣摆,在离歌面前蹲下,语气很不自然:“以后别用这样的神态和语气求人。”并不是每个男人的自制力都像他那般强。 离歌一头露水,她求人的态度怎么了,很好啊。她没多想,乐呵乐呵地爬到萧莫尘的后背,刚要开口夸人,“哎呀!”,就被惊到灵魂出窍,她死死抓住萧莫尘的脖子。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萧莫尘看着人高马大,没有到这么虚这么不实用啊,连她都差点背不起,起来还要踉跄几步,真是人无完人啊。为了保全他那弱小的自尊心,她昧着良心问了句:“萧莫尘,我是不是很重呀?” 她本来很贴心地安慰萧莫尘,没想到那厮竟然说,是的,你很重!离歌脸上神情变幻多端,脑子里蹦出了四个字,交友不慎!如此不顾女孩子的感受,哪能随随便便说人胖的! “那我以后少吃点?”离歌硬着头皮弱弱地问。 “无妨,以后不会背你了。”真的一次就怕了,早知道她这么重,刚刚就不该答应她,拖回去都好啊,萧莫尘在心里抹了把泪,呵,她今晚给他的惊喜真多呀。 离歌:“……”她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拉长脖子问:“萧莫尘,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没有朋友啊?”,他没回她,也没否认。“就知道!”离歌嘟囔两声,像他这种不会聊天,傲娇又毒舌的人,是没有朋友的,还好脸可以看,离歌会因为他的脸完全原谅他的毒舌。 她在他身后窃窃私喜,身子一抖一动的,萧莫尘脸崩不住了想回头喝止她,一转头,唇瓣轻轻略过那粉嘟嘟的侧脸,他温热的气息佛在她脸上,萧莫尘立即僵硬地移开了脸,僵硬地丢出三个字:“别乱动!” 这下,离歌笑的更欢了,她缩回脖子,弯着眼睛靠在萧莫尘的肩膀上,脸颊贴着他的脖子,像偷了腥的小猫般蹭了蹭,心想,给小树苗浇浇水,或许还能救活呢。 突然,离歌抬起脑袋,在萧莫尘后脑勺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又眯着眼睛趴下了。 萧莫尘停下来,掂了掂身后的女孩,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天空,还好,星空低垂,月色朦胧,他能把发红的脖子和微热的耳朵藏的很好。 萧莫尘背着离歌刚离开不久,他们方才坐的地方附上了一个佝偻的人影,那人站了很久,用的是假声,声音苍老混浊:“呵,我的小歌儿越来越聪明了,她长大了呀。” 第十五章 离小姐对着萧莫尘喊爹? 晚风吹呀吹呀,春虫叫呀叫,春心荡呀荡,离歌在萧莫尘身后开心到想要飞起来。萧莫尘让她下来,她不肯,两只手把他脖子拽地紧紧的,就厚着脸皮趴在萧莫尘身上,:“肚子太饿,没有力气走路了,不要下去。”萧莫尘拗不过她,就由她去了,如此重量就当强身健体罢。 萧莫尘背很宽,他稳稳地走着,离歌趴在后面,眼睛半眯着,晚风一吹拂,她眼泪都快困出来了,她吸吸鼻子,眨眨眼睛,睡意朦胧,鼻音浓重,可怜巴巴地问“萧莫尘,我可以随便喊你吗?” 闻言,萧莫尘站住了脚,他知道离歌都不爱分男女之别,脸皮厚的很,嘴里也没个忌讳,真怕她喊出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刚想发话制止她,身后冷不丁飘来了一句“爹爹” 萧莫尘:“......”,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头往后倾倾,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爹爹,爹爹。” “!” 萧莫尘惊地差点摔下后背的人,他脑子里一万种她会喊他的称呼,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她一边说馋他身子,一边喊他“爹爹”,这个女人竟然有乱喊人当爹的恶习,脑子里怕是有坑! “不许乱喊!不然把你扔下!”他恶狠狠地威胁着她,马上他的脸又变的通红,刚才是羞的,现在是气的!这个女人总是有办法扰乱他的心,左右他的情绪,将他气的半死。 可是没效果,离歌不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爹爹,爹爹。”那魔幻之音一直环绕着萧莫尘,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呢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耳边传了平稳地呼吸声,萧莫尘脸才慢慢恢复平静,他站了许久,脸上看不出表情:“这到底是谁克谁呀?” 后山小道上铺满了鹅卵石,春寒料峭的晚风迎面而来,从当归河到厢房这条路其实并不长,可萧莫尘还是走了许久,从一抹隐约可见的月痕到月亮低垂于树丫间,再到圆月悬挂于高空,他踏着两人在月下的影子,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稳,他怕吵醒她,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路边虫声阵阵,风吹树叶沙沙做响,他只听到了背后传来安稳绵长的呼吸声,萧莫尘扬起了嘴角,心里莫名的舒坦。 她虽说很重,可是背起来也不是很辛苦呢。 快到路口时,顺着月光,他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影,一高一低,一男一女,两人皆披着披风,那女子手里还提着一个灯笼。走近一看,原来是那丫头的“黑心丫鬟”,只不过她眼睛红肿,像是哭过了。而她身旁那男子,白色披风里面的绛色官服异常妖艳,那官服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还有谁能穿的了。 萧莫尘心里低笑,他今日算是拔了老虎的屁股毛了,那离相可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 萧莫尘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小秋眼带刀子,恶狠狠地将他凌迟,而离羽则是平心静气,神意自若,直直绕过他,将趴在他背上的离歌平稳地接到怀里。 待离羽将离歌稳稳地抱在怀里,一旁的小秋解下了披风,严严实实地将她抱住,在路过萧莫尘的时候,离羽把声音压的低低的:“臣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有些人,殿下还是不要碰的好。” 离羽认得他,萧莫尘并不感到意外,眼睛直直对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星火四射:“可是没办法,本王碰了呢。” 不止碰了,还背了,甚至是亲了,以后啊,他还准备做更多呢。 离羽看了眼怀里熟睡的女孩,眸色骇人,声音清冷:“虽然殿下是皇子,身份尊贵,但要是触碰了臣的底线,臣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殿下好过,况且,洛贵妃是殿下的母妃,臣不信殿下会心无芥蒂,所以不得不防,世上好女子多的是,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臣的妹妹,有事,冲臣来便是。”说罢,离羽礼都不行,抱着离歌转身走了,一旁受惊放空的小秋许久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上离羽的步伐。 呵,冲你来,本王倒不知道离相你是能给本王亲呢,还是能给本王抱呢。萧莫尘嘴角微扬,就这样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久久不动,就连唐琳琅及时过来了都不知道。 “她就是离昊天的女儿?”唐琳琅视线也追随着那三个背影,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别动她,本王自有打算。”萧莫尘转过头,盯着唐琳琅警告着她。自小一起长大,唐琳琅是什么脾性,他最清楚不过了,身为女子,她虽看着柔弱,心却是硬到发狠,这些年,她身上背负的人命倒是不少。若是不提点她,他怕那丫头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呵,莫尘哥哥莫激动,琳琅自然是要听莫尘哥哥的,只是,琳琅劝莫尘哥哥莫要馅太深,别忘了我们的娘亲是怎么惨死的。” “够了,本王自有分寸。”他母妃的死是禁忌,谁都说不得,唐琳琅是故意惹怒他的。朦胧的月光笼罩着他修长的背影,月光下的他更加冷清和孤傲,她原先以为他会一辈子这样不近女色,不动凡心的。虽然他对她不算热络,但至少肯让她靠近,曾经她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世上最特别的女人,不料想,呵,离昊天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唐琳琅梳了梳胸前的秀发,兀自笑了起来,眼睛虽带着笑,可是没有半分暖意,有的只是浓烈的杀意:“呵,不动她?怎么可能呢。” 你越是紧张她护着她,我便越想让她死,新仇旧怨加一起,才不会轻易放过她呢。 西厢房里,离羽仔细地为离歌擦着脸蛋,脖子,双手和双脚,他目光缠绵,动作轻微,生怕扰醒了熟睡的女孩。他摸了摸女孩的脸,眼里一片阴郁。既然拦不住,那便让他消失吧,好在,这手段他用惯了,既顺手又有效呢。 立于床尾的小秋傻眼了,她看着离羽视若无人地爱抚着女孩的脸,眼里满是痴缠爱恋,那眼神她熟悉的很,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就是这样看着他的。 难道说…… 小秋猛地睁大眼睛,心漏跳了半拍,手里的披风滑落了,她赶紧低着头弯腰,捡起披风后她不敢抬头,抖着睫毛不敢看再看过去。 听到动静后,离羽猛地收回手,他看了眼小秋,声音平静无波澜;“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 “那,相爷您呢?”小秋声音有些抖。离羽不回话,只是盯着她看,盯得她后背发凉,她欠了欠了身,“婢子这就退下。” 小秋并没有回房,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厢房门口的石阶上,整整一晚。她回想起离羽对离歌的种种好,冬日烧炭暖床,夏日扇风赶纹,还有啊,多到她记不清了,若是小姐想要他命,他都不会有半点迟疑的吧。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才可以做到这一步,可是,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春寒料峭的晚风,最是透寒刺骨,夜莺不甘寂寞唱起歌来,在一夜无眠的人听来,那声音如泣如诉,百折千回,萦绕不绝。情深则不寿,谁料想,今夜全是些为情所困的人,追忆着过往,祈求着将来。 第十六章 五爷的嘴,骗人的鬼 翌日,离羽难得不上早朝,陪着离歌用起了早膳,只是离歌有些反常,与其他女子不同,平时的她吃东西都爱大口大口嚼,汤也是大口大口地灌,今日却是像小鸡啄米,一粒米一粒米的挑着吃,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的离羽心神不宁的。 “哥哥,你知道恶人谷就是杀死爹娘的凶手吗?”离歌放下筷子,看着离羽。离羽眼神闪烁,也放下了筷子,语重心长地对于离歌说:“小宛,有时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耳朵听到了也不能全信,答应哥哥,千万不能冲动任性,一切有哥哥,好不好?” “可是,哥哥,十年了,那些人还是好好活着呢。”离歌看着离羽,目光如炬,像是要把他看穿,许久才动唇:“其实,哥哥早就知道当年杀害爹娘的真凶不是恶人谷对不对?依哥哥的聪明才智和做事风格,恐怕早就查出了真正的幕后黑手了吧。只是,十年了,都不见哥哥有所行动,那幕后黑手怕是连哥哥都动不了的人,这种人,在南楚可是不多呢。” 离羽很是诧异,没想到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调皮捣蛋的妹妹,真正遇上事情会变得成熟许多,会思虑到许多平时她都接触不到的事情。离羽苦笑,他倒是愿意她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不要面对这些阴谋诡计。“小宛,听哥哥的,这件事交给哥哥,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哥哥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很快了,我们的仇人很快会得到报应了。” 离歌淡淡回了一句哦,低头喝起粥了,离羽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摸摸她的头,他才不信她真的会如此听话呢。 晌午,离歌躺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头顶树叶沙沙做响声,院子的荼蘼开的正浓,风一吹,一阵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离歌慢慢地摇着椅子,在旁边的石桌上抓了一个的蜜饯,一投,她脖子一伸,稳稳接住了,眯着眼睛嚼啊嚼,好不惬意。 “小秋,你知道哪里打听消息最快吗?”离歌漫不经心地问着。 “当然是天机阁啊。”正在专心绣花的小秋头都没抬,“至今还没有天机阁探不到的消息呢,要是小姐愿意,那姓萧的穿什么颜色的里衣,都能给你探出来。” 姓萧的姓萧的,这小丫头现在出息了,跟离歌讲话都是夹枪带棒的,三句不离萧莫尘,要不是每次都讥讽的厉害,别人都以为喜欢萧莫尘的人是她。 “非也非也,首先本小姐是个正人君子,想看本小姐自会想办法光明正大地看。”闻言,小秋停下手里的话,翻了一个大大的久久的白眼,翻完接着埋下头。 “其次,天机阁的规矩变态的很,有钱还办不了事,接活还得看心情,本小姐才不会去求他们,还不如去城西的贱民区找个老乞丐。”离歌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着。 “啊?”小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那种地方小姐你不能去。”小秋本就是贱民区里出身的,倒不是瞧不起那些人,只是她比离歌更加了解那是个什么地方,杂乱无章,脏秽无比,更重要的是,里面大都是些穷途末路,不计生死之徒,到时候万一出事就惨了。 “为何?乞丐才是南楚真正的万事通,丐帮的耳目遍天下,就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事情,重要的是,他们好使唤,给银子就行。,” 小秋刚想说话,就被打断了,只见离歌把手放在嘴唇上,对着她“觑”了一下,还闭着眼睛左右摆动着脑袋,鼻子一张一合的,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小秋向来胆小,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了声:“小姐,怎么了?” “小秋,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离歌依旧闭着眼。 小秋把两只食指放在鼻头上,深深嗅了几下,回答说:“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啊?” “不。”离歌睁开眼,坚定地说:“有味道,血腥味。” “啊?”小秋立马慌了起来,从小离歌的嗅觉都比普通人灵敏,此刻她说闻到了血腥味,搞不好真的有事发生了。 “此乃佛门圣地,竟然有人在这里见血,小姐,你赶紧回屋,婢子让追风去瞧瞧,”小秋拉起离歌往屋里走。 离歌皱着眉,任由小秋拉扯,她猜想,如果真的有事发生了,那肯定是冲着她来的。 呵,她都没着急找人报仇,竟有人这么快就找上她了。 “堂主,行动失败了。”一个血迹斑斑的黑衣人扶着胸口单膝跪地。 “哦?那女人的贴身侍卫由于身份进不去相国寺,她身边就一个婢女,暗卫本座都帮你们引开了,就两个弱女子,你们都对付不了?”那个女声漫不经心地,听着却让人心惊胆战。 “堂主息怒!还有一波来历不明的人在守着,属下,属下连院子都进不去。那波人马身手不凡,出招狠辣,招招致命,属下,属下” “算了,本座早该想到的,既然老天不肯让她轻易死去,那就留着她的命,慢慢玩,呵” 春末夏初的响午,日头很高,万里无云,太阳直照湖面,反射着银色的光,将萧莫尘的脸照的忽暗忽明,他捧着一本书端坐在亭子里,一旁的小北盯着他欲言又止,眼睛闪动的厉害。 “不说就下去,你挡着本王的风了。”萧莫尘眼睛没离开书本。 小北挠挠脑袋,一副纠结的模样:“有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知道不当讲,那便闭嘴。”萧莫尘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书本。 “事关相府小姐的。” “说。”萧莫尘终于放下了书本,冷着眸子盯着小北,小北顿时觉得,天气也不是很热了。 “今日琳琅小姐调动了璇玑堂的杀手,刺杀对象是相府小姐。”小北看到萧莫尘眼里骤然散发的寒气,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学会说话不断章:“虽然琳琅小姐派去了人也把相府小姐的暗卫全都引开但是璇玑堂的人还是连离小姐的人影都没见到,”,小北停下细细观察着他主子的表情,果然立马乌云变晴天,明明那么在意人家,还整天一副不待见人家的样子,装的不累么,他都觉得累。 “小北。”萧莫尘突然很温柔地叫了声,上次主子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可是洗了一个月的马厩啊,小北后背凉的慌,弱弱地回了句在。 “一个月的时间,不论你用什么办法,把璇玑堂的令牌收回来。”, “可是,主子,您不怕唐先生他……” “本王只是不喜欢别人违背本王命令,阳奉阴违的人,本王不能信。” “是,主子!”小北表面镇定地回着话,心里却惨叫苦唧唧。璇玑堂是什么地方,唐裕先生给人家宝贝女儿划分的势力,专门听令于唐琳琅一人,现在让他去收回璇玑堂的势力,不是明白着让他去送死吗,现在主子是有了女人忘了贴心的侍卫了?还冠冕堂皇地说不喜欢不服令的手下,明明是怕人家再去伤害相府小姐,真是五爷的嘴,骗人的鬼! 天空幻起了一缕一缕的晚霞,半空似晕开了的五彩绸缎,光彩流离。踏着霞光,相府的马车被勾勒出细长的影子,马车外头跟着的是顾叔,离羽脱不开身,琴棋书画因戾气太重不受相国寺待见,所以接人的活就落到了顾叔身上。 马车一停,离歌掀开帘子探出身,提裙就想往下跳,却被顾叔喝止了,只见他连忙放下小木阶,示意小秋扶着她下来,虽然他话还不是不多,可离歌还是觉得顾叔有些说不上感觉的怪。 “小秋,你有没有发现顾叔最近像是变了一个人?”离歌附在小秋耳旁小声问着,闻言,小秋转头仔细打量着顾叔,却被他一身寒气冻到一抖,很嫌弃地说:“哪里变了?明明还是这么冰冷,咱们府里,婢子最怕他。” 听完,离歌并没有打消疑惑,可是她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刚想进府,抬起的脚却在门槛处停了下来,她慢慢回过头,下一秒,便像是闻到骨头味的小狗,双腿飞快地往前蹬去。 相府大门前是一条小河,小河是与无心湖连着的,故名叫月河。河边有三个柳树,而此刻,树下站着一个人,身着牙白袍子,腰间束带,显得身形修长,乌发如檀,随风微微扬着。霞光打在他身上,细细碎碎的,温暖极了,他负着手,眉眼温和,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 离歌此刻像红了眼的小兔子,蹦哒地极快极高,眼里全是那如竹的身影,没注意到树下有块凸出的石板,“呀!”的一下,果然被绊住了,身子像失灵的不倒翁,直直往前倒去,还好萧莫尘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可怜身子柔弱的萧莫尘,心口都要被撞裂开了,就这样,离歌挂在了他身上,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哼!小姐真是,真是,姓萧的真是衣冠禽兽!哼!”小秋站在门口哼哼唧唧地看着树下那对男女,想说离歌憋半天却憋不出一句话,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扭着手帕转头就走,令她意外的是,那座“冰山”顾叔也还在。只见他双手交叉放在衣袖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寒气逼人,小秋抖了下,冲着他点个头,就往府里钻了。 第十七章 萧莫尘被袭胸啦! 离歌挂在萧莫尘身上,两人身体紧贴着,鼻尖的气息互相可闻。 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此刻,她两只魔爪正按在萧莫尘的胸口上,待她站稳了后,就抬起了脑袋,賊兮兮地看着萧莫尘坏笑。萧莫尘低眼看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忽觉胸口一阵酥痒,低头,他就看到怀里的女人正一脸色相,脸不红心不跳地,摸!他!胸! 楞了几秒,他红着耳根把她推开,心里愕然,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没羞没躁的。他神色极其不自然,眼睛别过去,不看她,哑着嗓子说:“以后别这样了,危险。” 咦?别这样?别哪样?离歌眼波流转,突然笑了起来。殊不知,萧莫尘还是玩一语双关的高手啊。萧莫尘不知道,他短短的一句话,在离歌脑子里拐了好几条弯,尽是些带有颜色,少儿不宜的东西。 “来见你,我当然是得用跑的啊!”离歌弯着眼睛,向前附身,冲着他笑成了一朵花。 霞光温柔,晚风也温柔,天一点点暗下去,只是偏偏女孩的眼睛很亮,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跟着一扫一扫的,扫到萧莫尘心里发痒。他曲了曲手指,压抑着心里的猛兽,眸色,耳根子还有脖子却出卖了他。 在这个人的面前,他总是败地一塌糊涂,败地束手无策。 见他不回话,离歌也不恼,乐呵呵地看着他。知道他与玄元大师交好,回府之前她特意去找玄元大师透了话,这才知道,萧莫尘不仅没有娶妻纳妾,方圆百里连只母猫都没见着,就除了一个叫什么什么狼,名字很难听的小青梅,他身边可是一个女人都并不曾有过。而那个名字难听到她记不得的小青梅,萧莫尘只是把她当亲人一般看待,这要是真喜欢,不早就拐进被窝啦? 得知真相的离歌,心里头的小树苗马上生根发芽,蹭蹭地马上茁壮成长,马上花压满枝头,别提有多开心。她自知自己没其他优点,就是脸皮厚,她想,她要再不要脸点,就不信撩不动他! “萧莫尘,你怎么会在这?一日没见,是不是想我了?”离歌依旧没脸没皮地问着。 “顺路。”萧莫尘僵硬着身子,只是吐了两个字。 “哦,可是我想你了呢,看天上的月是你,看地下的花儿是你,就连看盘里的烧鹅也还是你,就是因为相思伤人,我脸上的肉差点被消完了。”说完,她就忍不住就伸手托着下巴瞅他,欣赏着那平日张波澜不惊,表情不多的俊脸,变化出各种颜色来,最后那一抹红颜色更深了些,如天边晚霞,薄透白颊。 萧莫尘翻动嘴皮,一脸正色,声音有些抖,说不清是羞的,还是气的:“你一个姑娘家家,都不要脸的吗?”萧莫尘本想吓吓她让她知羞,让她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如此直白,没想到她的回答更是让他咋舌。 “要脸做甚?我只要你,况且,我只对你不要脸。”说完便一眨眼,把前十六年的媚眼全都抛光了。 终于,萧莫尘的脸是绷不住了,青了又紫,紫了又绿,被离歌气出了彩虹色,最后黑着脸转身就想走。 这个女人不要脸的程度千锤百炼,以他的教养,完全斗不过,还不如尽早离开。 突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从小臂慢慢滑到手掌,那只光滑细腻的小手还不安分地捏了捏他虎口,他刚想挣脱,她连忙将他手掌翻开,掌心朝上,在上面放了一个小荷包。 只见那女孩难得红了脸,鼓着眼睛四处张望,看了两圈,拉着他的衣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这个是我在相国寺求来的灵符,保姻缘的,我也有一个,嘻嘻”她说完拔腿就跑,留萧莫尘在风中凌乱,手里的荷包像烫手的山芋,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他想,他是自作自受,自己挖的坑把自己埋了,这坑还是个无底坑,不见得他能爬得起来。。 待回到浮生阁,萧莫尘一如昨日,不吃不喝不换衣服,爬到屋顶晒着月光打坐着,他身影清冷,腰挺地直直的,没有半分松懈,咋一看,完全像个得道的高人。 他在上面是很逍遥自在,而小北在下头却是绷紧着身上每一根神经,深怕他一个不留神睡着了,从屋顶上掉下来,摔个狗啃屎就不雅了。 萧莫尘在上面坐了多久,他就在下面纹丝不动地站多久,他发现,自从他主子认识了相府小姐,他的日子就难过多了。主子整天阴晴不定,一天换几副面孔,害的他整天跟着紧张兮兮,提心吊胆的,他完全都不敢说话了。明知每次见完人家,自己心里有负罪感,明知相府小姐如同财狼猛虎,时刻想把他吃抹干净,还是自己送上门去。去就去了,回来还这副鬼样子,害的他夜不能寐,三急更是无法解决。 这是虐的谁呢?小北看着屋顶在心里小声低估着,忽闻一阵脚步声,他警惕地往回看。 原来是唐琳琅。 他刚想喊人,唐琳琅便抬手打住他,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 唐琳琅披着头发,素面朝天,脸因常年不见阳光,泛着些病态的白,此刻也面无表情地望着屋顶。小北想努力从她脸上找出些难过,可是他失败了。这么多年了,他还真的是无法从这个女人的面部表情窥探到一点她的心思呢。 那是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她的手,跟往常一样,此刻她的指甲已没入掌心,修剪得体的长指甲插破掌心,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知站了有多久,唐琳琅走了,如风,来无声无痕,让人捉摸不透,小北耸下肩,心想,舒服多,唐琳琅为人阴沉,心机也重,他向来不喜欢与她独处。他终于知道主子对她不是爱,对她好,顶多算是责任心使然,主子对相府小姐那是真爱无疑了,只有陷入爱情的男人才会如此无理取闹,如此的丧心病狂! 终于,他还是被无理取闹的主子逼成一块“望主石”了。 春日,总是短暂的,夏天转眼就来了,盛夏的天空如水一般感觉,没有一丝丝云彩,骄阳像一张火伞,把地面烤得滚烫滚烫的,一阵风刮来,从地上卷起了一股热浪,奇热炙人,让人感到窒息。 路上的行人稀少,在城西的主干到上,走出了两个身影。一个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一个身着惨绿罗衣,姿态散漫。两人皆长眉若柳,面如冠玉,腰身曼妙,虽然两人都做男子打扮,却透着十足的阴柔美,那不正是离歌主仆俩。 “小姐,你为何要问十年前金陵城所发生的事情啊?还问的如此详细?”小秋问,离歌不做答,只是静静地走着,脑海里回想起那个老乞丐的话。 十年前啊,也就是昭德元年,那年正是南楚有此以来最动荡的一年。文帝生性温和,爱民如子,以仁治国,南楚在他的统治下越发繁荣昌盛,国泰民安。只是,文帝的七个儿子并不像他,个个心狠手辣,不顾伦理道义,为了夺取皇位,兄弟阋墙,过程那叫一个惨烈。看着儿子们斗地你死我活,皇帝心寒啊,直接让年仅十六的皇太子萧承宣接了位,可是就在登基的前一天,宫人打盹弄倒了宫灯,东宫走了水,皇太子硬是没救回来。后来,文帝便让最像他的六子萧翰允継了位,也就是当今的宣帝,年号昭德。同年,太上皇因悲伤过度,没熬过冬天,走了。而皇帝最爱的洛贵妃不知所犯何事,被当时的大理寺卿一纸罪证告到了御前,洛贵妃当场被赐了白绫,而洛家一夜之间也被灭了门,洛家两百多口无一人生还,现场那叫一个...... 老乞丐后面还说了好多当年发生的事情,离歌全然没进去。昭德元年的大理寺卿不正是她爹爹吗?可是那年冬天她恶疾缠身,她爹爹只忙着照料她,忙着给她寻医问药,几乎没怎么理过事务,全是大理寺少卿在顶着,爹爹是什么时候花的心思去收集洛贵妃的罪状?而洛贵妃究竟所犯何事被赐死?按道理来说此等大事,民间不可能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还有,诺大的洛家为何被灭了门,凶手是何人? 这一桩桩事惹得离歌头昏脑胀,百思不得其解,待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徐记果铺。一想到徐记果铺有冰镇瓜果和冰镇果汁,她便停了下来,让小秋去买两个果子降降火,今日运气不错,瓜果没有,果汁倒是还有最后一壶,就被她们赶上了。放眼整个金陵城,就这家有冰镇瓜果卖,听说是宫里有人,这冰便是从宫里来的。 这年头,没点关系还真是无法好过活啊。 “住口!”离歌从小秋手里接过果汁,仰头就想喝起来,却被一个尖锐的声音吓的一哆嗦,手里的葫芦差点掉了。 小秋赶紧伸手稳住那壶,心想,天撸啦,竟然还有人敢在她小姐面前狂? 第十八章 九爷要出家啦 离歌回头,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脸迷茫:“我?你在喊本公子?” “嗯,就是你!”闻言,小秋便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把离歌护在身后,双眼瞪着这个来历不明的狂妄之徒。 “说吧,多少钱?”那声音细细的,声音的主人身材矮小,面如傅粉,一看,离歌就知道是宫里放出来的,半个男人。 “嗯?什么多少钱?”离歌不悦地问。 “你手里的果汁多少银两,我家爷要买了。”那厮一副目中无人,很嚣张的样子,原来是身后有人。离歌向他身后看去,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紫衣男子。 卧槽,极品啊!离歌在心里感叹一声。 一个极美的男子,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最致命的是,那人上身淡紫的衬衣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汗透过衬衣渗出来,将原本绝好的身体更是突显的玲珑剔透。身如玉树,胸脯横阔,想摸。 见到离歌发呆,小秋偷偷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啐了自己一口,摸什么摸,都有萧莫尘了。想到这,离歌目光继续放肆地打量着紫衣男子,嗯,还是萧莫尘更好看些,这人虽好看,但不下饭。 离歌玩味地盯着紫衣男子看,用手捏捏下巴,转而将葫芦里的果汁一口喝光,并在那一个半男子的目瞪口呆中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一旁的小秋想淘手绢给她擦擦嘴,一想起两人现在是做男子打扮,那样未免也太娘唧唧了,便忍下了。 而对面的灰衣男子很愤怒地捏起兰花指指着离歌:“你!你!你。”,脸上的肉抖啊抖。 离歌豪放地抹了把嘴巴,挑着眉,对着紫衣男子吹了个清脆的口哨,一副很轻浮猥琐放荡的样子:“说吧,你家爷多少银两?本公子买了!” 小秋:“。” 灰衣男子:“!” 紫衣男子:“!!!” “大胆狂徒!你,你知不知道我家爷是谁?仔细你的脑袋!”灰衣男子声音那个尖锐啊,离歌淘掏耳朵,嘲笑对方的无知与勇气:“那你又知不知道本公子是谁吗?在金陵城,还没有人见到本公子不绕道走的,金陵小霸王听说过吗?就是本公子我!废话少说,你家爷多少银两一晚,不卖就说,别耽误本公子时间,千画阁的琳儿在等着本公子呢。” 灰衣男子气到面带猪肝色,紫衣男子,嗯?眼里满含水花,晃晃悠悠地欲落不落,说不清是气的还是吓的。 这主仆两画风真清奇,“不卖是吧?本公子告辞了。”离歌拉起小秋往前走,待走远了些,小秋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小姐,你太厉害了,你看他们那个脸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敢在金陵小霸王面前放肆。” 离歌绷紧着小脸,总觉得小秋的话哪里怪怪的:“宫里出来的,估计是哪位皇子吧。” “啊!”小秋惊叹一声,“那小姐你还玩命捉弄?” “哥哥说了,天家人没一个好人,就是要捉弄他,而且,我现在如此装扮,他就是想秋后算账也找不着我,怕啥。” 就待离歌走后不久,后面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墙上的石灰都被惊掉了一层皮,树上纳凉打盹的小鸟也被惊得差点掉下来。 “九,九爷。”灰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喊着此刻正坐在地下撒泼打滚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地涕泗纵横,捶胸跌足,真是闻者伤心见着流泪:“老子上辈子是拆了月老庙了吗,啊,所以这辈子天生与女人犯冲?” 他停下狠狠地拧了一把鼻涕,顺手抹在了灰衣男子的衣摆上,继续呼天抢地:“老子在宫里整日被落笙那个黑心姐姐欺负,好不容易出了趟宫,又被沈之洁那个恶女人抓来做苦力,如今果汁抢不到,回去还指不定怎么折磨我,现在,现在在路上随随便便遇到一个女人,都敢调戏老子,凌辱老子!” 灰衣男子一脸嫌弃地拽回衣服,没想到那个长的娘唧唧的男子既然是女人,现在宫外面的女人都堕落成这个样子了吗?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馒头,回去告诉我父皇,老子不回宫了!老子要剃发出家!老子要入相国寺!” 馒头颇为同情地提醒他:“九爷,相国寺有小公主。” 闻言,九爷目瞪口呆,一度从血泪盈襟变为大惊失色,再变为痛心疾首,最后心如死灰,他站起来抹了脸,整整衣服,一副认命了的样子:“算了,出家人光着头,丑,又不能娶妻,老子还想把沈之洁那个女人娶回府,整天用夫纲来压榨她欺负她报复她呢。馒头,去吧,去太傅府复命,老子先去五哥那躲躲。” 馒头瞬间石化,心里直呼他家爷无情。 “无情”的爷拍拍他的肩膀,颇为不舍地看着他:“放心地去吧,本王会帮你照顾好你的家人的。” 馒头:卒。 夏日总是漫长难熬的,朱雀街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旁摆着稀稀落落的摊子商铺,有卖果蔬的,有卖稀奇小玩意,也有卖胭脂水粉的。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觉得发闷困倦,摊贩大多躲在阴凉处蔫蔫地打着盹儿,街上行人稀少,只偶尔有一两个行色匆匆的江湖客走过,亦或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挑着担子慢慢走着。 而在一拱石桥旁的茶肆里,堆坐着一群撸着袖子的,敞开衣襟的粗鲁男人们,他们大口喝着茶,大声议论着南北之间的战况。 “前日,洛河将军在涵关谷那一战打的是贼漂亮啊!方将军还是英雄迟暮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年轻人” “谁说不是呢,洛将军年纪虽小,但率军有方,在前线英勇杀敌无数,而离相就在后方运筹帷幄决策千里,他俩这一联手,北夷那小蛮子,俺拿头颅来赌,他们七天都顶不住!” “有这两尊神在,这战肯定能赢,咱们还愁啥呀,来,喝!” 前线捷报的传来,南楚上下情绪一片乐观祥和,而在遥远的北夷则是相反的,北方百姓陷入了恐慌与不安中,北夷一旦战败,他们面对的将是国破家亡。 与此同时,北夷城堡里传来了少女的哭喊声:“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雪儿,前线战士节节退败,眼看南楚的骑兵就要踏到太行宫来,眼下求和方可保全我北夷啊。”妇人声音凄惨。 “所以呢?为什么是我,和亲的人为什么是我?我就说,从小父皇避我如蛇蝎,而近日,我们院子的门槛都被他踏破了,原来安的是这心思。父皇他有那么多女儿,都是自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今北夷有难,他舍不得让她们吃苦,就要毫无犹豫地牺牲掉我吗?我没有一天享受过公主的待遇,父皇从未打正眼瞧过我,整个北夷更是没有一天优待过我,我凭什么要为他分忧,凭什么要为他们牺牲我自己!” “住口,不许你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妇人声音尖锐,争吵声断断续续的,久久没有平息。 这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胜者喜,败者伤,而第一个被牺牲的,永远是那个不被爱的。 “后汉书有曰,仲夏之月,万物方盛。日夏,至阴气萌作,恐物不懋......故以五月五日,朱索、五色印为门户饰,以难止恶气。”离羽这边喋喋不休,离歌那边听地昏昏欲睡,她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节日,哥哥每年都如此重视,搞得比春节还要隆重,插艾,食角黍,饮雄黄酒,悬硃符样样不落,她都快被门口的艾草味给熏晕了,一想到今日还要用艾草沐浴,她都想哭了。 “哥哥,今日我不想用艾草泡澡了。”离歌捏着把手里的粽子捏成了一朵花,那花歪歪扭扭的,里面的肉馅隐约可见,她拿起来对着阳光细细地欣赏起来,满意地裂开了嘴。 桌子对面的小秋见离歌这副模样,她就知道她手中的粽子肯定是给萧莫尘准备的,所以,刚刚把馅递过去的时候,偷偷加了好几把盐,呵,咸不死你。小秋埋着头伴着酱,乐呵呵地想着,突然,一只棕子出现在她眼前。 离歌拿着粽子晃了晃,开心地说“这个粽子漂亮,跟你很搭,这个先给你吃啦,要认得哦,别拿错了。” 小秋僵着脸,石化了,木讷地点点头。心里苦叫着,果然人还是不能做坏事啊。 离歌刚空下手,离羽便往她手上放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粽子,是个小兔子形的,温和地说:“既然不想用艾草,那便不用了。” 离歌点了点兔子头,开心地冲离羽笑了笑。女孩笑眼明媚,眸子似有水雾,像落入湖面的璀璨星光,离羽随之一笑,笑眼同样明媚动人 “哥哥,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如此重视端阳节?”君子远庖厨,平日离羽最是讨厌油烟味,可是每到端阳,他总喜欢与她们一同找食材,一起包粽子,可见其重视之程度。 一旁的小秋也点头附和,关于离羽的一切喜好她都不想错过。 只是离羽并没有给到她们想要的答案,端阳节啊,是他生命的另一种开始,这是他的原话。 离歌并没有追问,只是感叹于有文化人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情节,而小秋,却是似懂非懂又不想懂。 待离羽一出府,离歌就挑了一个最好看的粽子塞在袖子里,偷偷溜了出府。此日京城内,宫里与民间盛陈灯彩,金吾不禁夜,纵士女尽兴游观,城里有竞渡、灯谜、百戏、烟火等活动,与上元节的热闹程度无异。 这么特殊的日子,当然要去见他了。离歌心飘飘然,她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见萧莫尘,想把新学的歌唱与他听。 第十九章 离歌英雄救美 夜幕将至,无心湖上的大小船楼接连亮起一排排的红灯笼,映的江面灯影彤彤,金陵城这万家灯火如天上群星落地,点点璀璨,无心塔地势高,刚好把这夜幕初临的金陵城尽收眼底。 景象虽美,萧莫尘却无心观赏,他把玩着腰间的的青色香囊,与其它香囊不同的是,此香囊干瘪瘪的,里头好似无物。他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目视着前方,一阵风从湖面拂来,轻轻撩起他的裙摆,突然,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着刚刚同他讲话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身长如鹤立,锦带黑袍,面上带着一副银色的面具,那面具在月光的下泛着银色的光,阴沉冷冽,男子全身上下包地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转动着一把南阳玉骨扇。 “如此说来,当年给本王母妃定罪的那纸罪状确实是有问题的,而最大的嫌疑人便是现任大理寺卿,周立南。或许,他就是当年买凶杀害离氏夫妇的幕后真凶,一举多得啊。” 男子从面具里呵出了一声:“更有趣的是,此人是个十足的太子党,是皇后那老妖婆在司法局的重要爪牙,还帮着冷家压了几桩杀头的罪状呢。” 萧莫尘将视线移到了湖面,乌黑狭长的丹凤眼聚满了湖里的点点璀璨,眼睛略带着笑意,他声音清冽,如春日化雪,一扫酷夏的炎热:“无名,本王开始越来越确定了,离昊天不是当年害死我母妃,让洛家灭门的凶手之一了,他应该也是受害者。” 原来,戴银色面具的男子正是天机阁的阁主无名,无名无名人同其名,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从何而来,他的天机阁也是无门无派,纵然天机阁能耳听千里,目观八方,无所不通,无所不能及,但其接任务纯然看阁主的心情。外人不知,他们眼中这个传奇而强大的组织,竟然对宸王殿下唯命是从,还是毫无条件的服从。 刚开始萧莫尘还有些顾忌无名,毕竟,这世上并没有真正不计利益的付出,天上掉馅饼之事,多的是陷阱。但是这几年看来,天机阁并没对他有任何的不利之处,反之,全心全力地为在他卖命,而阁主更是毫无保留地为他付出,渐渐地,用人不疑,萧莫尘便不再有所猜忌了,他们彼此间配合的都很好。 无名把扇子插回腰带里,整整外袍,边走边说:“他不是,殿下可以放宽心了。” “十年前元日,也就是洛贵妃被害的那日,人人皆疑入殿面圣的人为何不是离昊天,而是周立南。那段时间,离昊天幼女的病来地凶猛和蹊跷,危在旦夕,他与离夫人日夜守在床边。同时,他还要深入调查东宫走水和太上皇的离世真相,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当年在大理寺是由大理寺少卿何俊代管的,根据南楚例法,当年离昊天遇害后,上任之人应该他,然而,却是低了两品的周立南上了位,而何俊年纪轻轻竟辞官隐退,甘愿待在乡野山村过着贫困潦倒的日子。这其中若是没鬼,那还真说不过去了。” 萧莫尘临湖而立,月光下,人影斜长,枝叶斑驳的暗影投在他身上,风起,乌黑的发丝微微扬起,掠起了一身风华。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湖面,细细琢磨起刚刚无名的话,心中似有沉重的礁石在盘旋沉淀。 十年了,他整整谋了十年。从亲眼看到母妃在自己面前投了缳,那白绫像是无处不在幽灵,在他眼前盘旋了整整十年。再到亲眼目睹昔日热闹温馨的洛府,一夜间血流成河,浮尸百里,连刚满月的小侄子都惨死在襁褓里。 这十年来,他没睡过一天好觉,一闭眼全都是亲人惨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他逼自己坚强,逼自己一夜生长,用仇恨硬生生挨过那段被遗弃,被迫害的日子。 无奈,皇后的势力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庞大,还要根深蒂固,就凭刚回到金陵站稳脚跟的自己,根本无法扳倒她。他只能从离家出手,他迫不及待地想让离家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想让他们也试试坠入地狱的感觉。 跟其他人一样,他很清楚,想要搞离羽,从离歌开始就好了,她是离羽乃至离府唯一且致命的弱点。早在姑苏的时候,他便暗中调查过她,她单纯善良,好骗。更重要的是,她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好男色,药石无医。可偏偏,他模样长的好,用来诱骗她,绰绰有余。 须臾,萧莫尘用手捂了脸,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心狠手辣,痛恨自己的算计与攻心。当年她吃了那么多苦,才抹去那段记忆, 就这样被他,被他…… “小北,往后本王要对离歌再好点。”萧莫尘声音悲凉,如这泄下的月光,苍凉如水。 小北木然,淡淡回了句哦。他不关心主子要如何对离歌,只知道,主子这万年铁树若开花了,有了爱情的滋润,他日子应该可以过得美滋滋。 “咻!” “主子!小心!” “叮。” 一直黑箭从远处的高楼向萧莫尘射来,立即被小北拔剑挡去了。 小北把萧莫尘拉到身后,连忙把手放在嘴巴里吹了一个长长哨音,忽然,从黑处窜出几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与小北一般高壮,把萧莫尘团团围住,眼睛聚神,警惕地观望着四方。 萧莫尘捏了捏腰间的香囊,眼睛一片阴暗,一时想不出这次在他身后放冷箭的会是哪方势力,毕竟,这个世上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 “哒哒哒!”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与此同时,对面那酒楼上齐搓搓架着箭,月光下,银白色的箭头正泛着白光,密密麻麻的一排。 小北见状,额头冒出了冷汗。 “对方有备而来,人太多,我们不能硬碰硬,大庄,等会我们掩护,你带两人护送主子上船。” “是!”名唤大壮的男子声音洪亮。 一时间,小北众人对面站了几排手拿大刀亦或长剑,面遮黑布的黑衣人,那群黑衣人仅露的那双眼如猎鹰般,泛着凶狠的光,小北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次的对手来势汹涌,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怀疑。他可以战死,但前提是他要先送他主子平安离开。 “咻咻咻!”远处并没有给他们时间喘气,纷纷向萧莫尘射来箭矢,一支连着一支,像极了天上砸下的冰雹。小北带着护卫把萧莫尘围在中间,众人齐齐挥刀,把箭都挡了出去。 这时,对面的黑衣人也一蜂窝地挥刀舞剑而上。 顷刻间,刀光剑影在黑暗中绽放出犀利的光芒,小北挡在萧莫尘身前,手中的刀与人合而为一,挡住了如银河点点飞洒下来的剑气,黑衣人穷追不舍,刀刀致命,远处的箭矢也不曾停过。小北看到兄弟接连倒下,心里直叫不好。 “快!快往船里撤退!”众人拥着萧莫尘往渡口边走,这时,几个如流星般的火箭直直落在船仓的纬布上,一时间,木船变火船,他们彻底没了退路。 前有追兵,后无退路,萧莫尘笑的很勉强,这么想让他死啊。 小北呼吸渐渐急促,身上多数挂了彩,眼看后方没了退路,而黑衣人的数量只增不减,他强忍着心口涌出的血腥味,把鹿鸣刀横在胸前,刀刃借着月光反着光,落在了他脸上,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随时做好拼命的准备。 今日就是拼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主子安然无恙地送出去。 眼看黑衣就要发起第二次进攻,忽然,黑衣人的身后响起了兵刃抨击声,黑衣人的惨叫声,以及一声清脆的叫喊声。 “萧莫尘!” 是离歌,萧莫尘征住了,心漏跳了几拍,刚刚逃生的船被烧毁,他都镇定自若,而此刻,他竟然慌了起来,看到前方混战一团,他急切地对着小北喊了起来:“快去保护她!” 小北迟疑了一下,他觉得他主子更重要些,萧莫尘刚想开口吼他,就发现了在众多黑衣中那抹突兀的淡蓝。 萧莫尘又是征了一下,久久平复不过来,兵器碰撞声,箭矢的鸣声,黑衣人的叫号声,他通通都听不见了,耳旁只有那个声音,她在叫他,一声接着一声,如此缠绵,如此动听,像是千年冰河的融化声,细细绵绵,声声入耳,此生无忘。 他拳头握紧,皱着秀眉,看着她敏捷的小身板左右闪躲着刀剑,他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所幸,她的侍卫有些能耐,把她保护的很好。 待两人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萧莫尘向前倾去,一把拉住离歌往他怀里带,转身,把她稳稳地护在怀里。 上下打量着她,看到她毫发未损,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转而拧起眉头,冷斥着怀里人:“你不要命了吗!受伤了怎么办?” 离歌摇头一笑,顺势圈住萧莫尘的腰,弯起眉眼:“我不要命,我只想要你。” 一旁的小北到这话,吓得手上的鹿鸣刀都要掉了。 萧莫尘闻言,一阵愕然,刚想开口,远处的高楼上发出了一个信号弹,红色的烟雾,在夜空中格外耀眼。黑衣人一齐看过去,一阵风的时间,便消失不见了,被留下的人,兵刃入鞘,皆深深呼了一口气,这次对手太过强悍,他们明显不敌,庆幸中有带着些疑虑,对方明明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为何在关键时刻撤退了? 所幸,这次是有惊无险。 第二十章 要公子抱抱才能好呢 待黑衣人退尽后,萧莫尘才稳下心,他双手按住离歌的肩膀,想推开她。 离歌见状,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很是做作地大喊了一声“哎呀”,瞬间像条无骨鱼,瘫在了萧莫尘怀里,头紧贴着他的胸膛,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旁人一看,便都红着脸转离了视线。 小秋在旁边的角落看着这一幕,脸都黑了,想把此刻紧抱的两人拉开,但是又不好意思去。小姐今晚真是,真是太丢人了啊。 离歌用脑袋蹭蹭萧莫尘的胸膛,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着:“人家适才被吓坏了,要公子抱抱才能好呢。” 众人黑着脸! 萧莫尘红着脸! 以他的品行与教养,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是做不出来搂搂抱抱伤风败俗之事,但又不能用力推开怀里的女人,怕伤着她。 呵,萧莫尘在心里嘲讽了一下自己,几个月前还想把这个女人往死里整,才多长时间,现在用些力都怕她疼着。 大庭广众之下不可以亲热,躲起来倒还是可以的。 只见萧莫尘红着脸将离歌拦腰抱起,在众人的抽吸声下,迈着修长的腿,直直往桥头走去,越过小北时,他冷声吩咐道:“别跟着,留下来处理现场。” 人都走远了,都快看不见了,小北才呆呆地回了句哦,唤上其他人着手动了起来。 “这个杀千刀的狂徒!”看到萧莫尘抱起离歌,小秋从角落里被炸了出来,她带上琴棋书画,恶狠狠地跟在他们身后。 铁证凿凿,南楚的五皇子就是扫把星!还敢抱我家小姐!回去就告诉我家相爷把你那猪手给坎下来,喂狗! 萧莫尘把离歌抱到桥头便停下,拱起的石桥刚好落了一片阴影,阴影正好可以将他们笼罩住。他把离歌放下,离歌的后面是面墙,此刻她背后正紧贴着墙。 月色朦胧,气氛暧昧。萧莫尘深深的注视着离歌,看了好长时间,便轻轻倾下了身子。离歌深吸了一口凉气,骤然睁大了眼,盯着眼前缓缓放大的脸,在心里激动地叫喊了起来。 天哪,难道!难道萧莫尘要吻我! 她继续睁大着眼,只见他微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将唇往她的唇印下来,他的气息钻入她的呼吸里,带着些清冷的淡淡甜味,好闻极了。 离歌紧张地用手抓着背后的墙,半喜半羞地闭上眼,微微抬头,她动作不敢太大,怕惊扰了这场美梦。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下来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了句:“以后不要这样了,危险,我不想你受伤。”萧莫尘捏了下离歌的耳垂。 原本听到声音后,离歌心里满是遗憾,可听到后半句之后,她很是开心。 离歌仰起头,歪着脑袋,眼睛闪着光:“萧莫尘,你担心我啊?” 萧莫尘看着她不答话,但也没否认。 离歌激动地踮起脚很,此刻两人贴地近,萧莫尘又高了她一个半头,她努力掂起脚尖,才是到他下巴处,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下巴处新冒出的胡渣渣。离歌的呼吸扑在萧莫尘的脖子上,他鼻尖皆是少女身上独特的清香味,他条件反射地滚动起喉结,将发红的眼移到一旁。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自制力能挨到哪一步呢。 离歌踮起脚尖,激动地问道:“那是不是说明,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了呢?” 她眼里急切炽热的很,萧莫尘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掂着脚,仰着脑袋辛苦,而他,忍的也很辛苦。便抓着她的肩膀,一把把她提到桥下的石墩上,让其与之视线对齐。心想,这个女人怎么越来越轻了呢。很快,他又把目光移开,扭扭捏捏的样子,看的离歌是心里一乐,很少看到他有如此神态,很好奇地一个劲地盯着他看。 “为什么会喜欢我?”萧莫尘红了脸,羞的。 “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你。”离歌也红了脸,乐的。 “只是因为我长的好看点?”萧莫尘移过脸来,语气有一点点不满。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其他男子比他好看,她就又会喜欢上别人了?萧莫尘很是烦躁,又开始气起自己的莫名其妙的酸意来。 “不只是一点点。”离歌摇摇头。 “嗯?”萧莫尘提高了语气,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好看。因为你那天的披风很仙气,你穿的很好看,还因为那晚烟花很美,晚风很惬意,歌声很动听,总之,遇上你的那天,一切都是最美好的。那晚,你的一根头发丝扬起,都够我心动好久。” 离歌果然不知羞是什么东西,毫不羞涩地向他心仪的男子表露着心。 “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是不甘心只做朋友的呢,萧莫尘,我赖上你了,要一辈子的那种。” 离歌贼贼一笑,眼睛赫然亮晶晶的,里面聚满的星光,面颊因为激动晕上了两朵红霞,嘴角边的小酒窝清楚可见。她总是这样把情绪挂在脸上,在他面前毫无保留,而他呢,对她只有无情的算计与利用。 萧莫尘眼睛蒙上一层灰,蓦然黯淡,他垂下眼皮,不想让她看清里面波动的情绪,那是心痛与愧疚,他想,他应该比想象中还要喜欢眼前的这个女人。 离歌见萧莫尘低头不语,权当他害羞,很贴心地岔开来话题,问道:“萧莫尘,那群人为何要杀你?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萧莫尘沉默地摇了摇头,心里头却明亮的很,刚开始无法确认凶手,离歌出现后,他便知道这次下毒手的是哪方势力了。只是怕她担心,没有对她说。 “今日还想吃糖葫芦吗?给你买。”萧莫尘问她。 “吃!”说完便跳下石墩,拉起萧莫尘的手往桥的另一边走,萧莫尘没有挣开,就这样由她拉着,嘴角偷偷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小秋就在离歌身后的树下站着,一旁还有面无表情的琴棋书画。离歌转过来时,她抬起手臂,扬起眉向她招手,而离歌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就这样拉着萧莫尘的小手,越过了她!越过了!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更不用说是回应她了。 小秋放下手,委屈地皱起小脸来,她感觉自己被小姐抛弃了,她小姐现在眼里心里全是那个扫把星。 扫把星!人前衣冠楚楚!人后衣冠禽兽! 小秋跟在他们身后,心里问候了萧莫尘几百遍,小声地骂骂咧咧着,她怕小姐听到,会打她,真的会动手打她,她知道她家小姐重色轻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此夕与上元节有所不同的是,除了民间的灯谜,百戏,烟火等活动,还兴作诗填词及对对子,原是些读书人喜欢在这日用诗词向古时伟大的文豪致敬,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风俗。 同普通商贩一样,读书人摆着一个木案,上面放的不是商品,而是文房四宝及有些已经做好了的字画,他们遇到有缘人还会将作品赠送与他。更重要的是,他们想借此向人展示自己的才华,渴望自己的佳作能一夜成名,为人传诵。 此夜,朱雀街道两旁皆是白衣胜雪,眉清目秀,气质如竹的年轻人,离歌看的是眼花缭乱,心花怒放,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人脸色的变化。 别人从铺前走过,皆是“好诗”、“好词”、“好对”,到了离歌就只有“好看!好看!真好看!” 一旁的萧莫尘脸渐渐从红色变成青色,最后变成猪肝色,他咬牙切齿,总有一天要被这个女人活活气死。离歌在看人,他在看店铺,他要找个成衣铺弄来条长布,把那个女人的眼睛给蒙住,最好,今晚都不给她解开! 突然离歌不动了,她放下萧莫尘的手,只见她直直往一个铺子前走去,眼直勾勾地盯着一副挂起的字画,萧莫尘屈了屈手指,颇为不满地把嘴抿成一条缝,抬眼顺着离歌的视线望去。 “离若云上月,无痕。歌比梦中人,有情。” 狗屁不通!那画与词更是不搭。萧莫尘很是鄙视地瞥了一眼,就这种水平,他十岁就有了,还敢拿出来秀?那丫头肯定是因为这词的藏头是她名字,她才被吸引过去了。 离歌看了看那副字画,忍不住抬手轻轻触摸,画上不止有词,还有她喜欢的海棠花,海棠花下坐着一个妇人,她手里正秀着一双小绣花鞋,鞋上海棠花开一半。妇人旁边坐着一个扎着羊角包的小女娃,托着脸在笑,嘴角的小酒窝隐约可见。 离歌轻轻拂过那双绣花鞋,这竟然与她的梦境一模一样。 “姑娘喜欢?”耳边响起一个温和如玉的声音。 离歌转过脸去,微微发愣,声音的主人有双温柔、澄澈的鹿眼,只是一眼,离歌就被吸进去了,对五官如此挑剔的她,都在想着,有这双眼睛便好了,旁的五官略差点也没关系。 离歌发着愣,那人见她无所反应,温和地笑了笑,“小生觉得,姑娘是小生这副拙作的有缘人,这画,小生就赠与姑娘吧,希望姑娘莫要嫌弃。”那人说着,就真的着手收起字画来。 离歌连忙摆手,才想说不嫌弃,她很喜欢,萧莫尘在身后冷不丁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嫌弃。”说完,也不顾那人脸色,拉起离歌就走,离歌只能频频回头致歉。 那人不恼反笑,温和地看着他们离开,只是,手上收起来的字画不知何时断成了两半。 第二十一章 离歌萧莫尘同吃一碗醋了 “不必觉得可惜,若是真喜欢,回去我就给你作上十几二十副。”萧莫尘沉着脸大步走在前头,离歌提着裙摆小跑着跟在后头。 “萧莫尘,你是不是吃醋了?”离歌很不要脸地问着。 “没有!”萧莫尘回答地干净利落。 “真的没有?” “没有!你再敢嚷嚷!” 哼,吃醋就吃醋,还很凶呢! 见萧莫尘这副模样,离歌直捂嘴偷笑,眼里满是愉悦,原来,他吃醋的模样也是好看极了呢。 他们一前一后都走地很快,一转眼,便走到了街道中心,那里正有一个江湖卖艺的班子,观看的群众里外都围了好几层,不巧的是,卖糖葫芦的小贩在圈子的另一端。 见人多嘈杂,萧莫尘直皱眉,他低下身子对离歌说:“在这等着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离歌乖乖地点了点头,真的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地等着他回来。她踮起脚尖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洁癖,拧起俊眉,拿出怀里的手绢包住手,嫌弃地拨开一个又一个人群。 只是,还没等他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跟前,就被一个身着淡粉罗裙的女子给叫住了,那个女子离歌认得,上次在竹林见过一次,是萧莫尘那个名字很难听的小青梅。 不知道她附在萧莫尘耳边说了什么,萧莫尘拉着她就往前走了。 刚刚那个说担心她,想给她买糖吃的男子,此刻正牵着另一个女人,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呢。 离歌在原地站了许久,他让她等着他,所以觉得他会回来的。只是,那围观杂技的群众都散的差不多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也拎着空靶子走了,依然没有见到萧莫尘回来。 人,她弄丢了,糖葫芦也没吃到,离歌难过地红了眼,转而自嘲地笑了下,人家十几年的感情了,你才多久? 她转过身子,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小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原来世间万物皆是沉寂,唯你是人间一抹旖旎,他人困于山中晨雾里,而我只困于你啊。 “知错了吗?”陈年并没有抬起头,手上的画笔依旧在龙飞凤舞着。 “属下知错。”桌案下头跪了黑鸦鸦的一片。 “去吧,带着你的人,去刑堂领罚去,若有下次,后果你知道。”陈年口吻淡然,完全让人看不出他有多生气,视线,只是落在那副未完成的画上。 “属下遵命!”那人起身时,抬头一瞥,画上的女子嘴边的小酒窝他眼熟的很。 出了书房,一个脸上有着骇人伤疤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护法,为何主上要如此护着那个女人?这都还没伤着就要重罚我们,只是这个女人看着还很小,难道,难道她是主上养在外头的私生女?” 被唤护法的男子怒了,“是不是嫌罚的轻了?主上的事哪能轮到你置喙!” “是!”伤疤男猛地砸下头。 待萧莫尘回到浮生阁的时候已是子时,只见他神色慌张,大步流星,直径往右边厢房走去,在一房门前停下,门外站着一个红衣男子,同样面带愁容。 萧莫尘上前向他询问:“先生如何了?” 红衣男子答:“陆风来瞧过了,幸好,飞镖上没淬毒,也没伤到重要部位,只是先生最近过于劳累,旧疾复发了,需要卧床休息几日。” “嗯。”萧莫尘颌首,“有查到此事是何人所为吗?” 红衣男子摇头,一脸失落:“那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看不出来是何人,而且先生此次是秘密回金陵,知道的人不多,属下怀疑。”那人顿了下,“我们当中出了内鬼。” 萧莫尘眯起眼,十分不解,他们的人全是先生亲自挑的,先生自是不会眼拙,肯定是其他环节出了问题,只是他一时想不到而已。 “既然先生歇下了,本王明早再来,你且好生照看着。” “是。”红衣男拱手。 萧莫尘转身,这才发现了他身后红着眼睛的女人,突然一阵心软,他拍了拍唐琳琅的肩膀,“既然陆风说先生无碍,那便是没事,你莫要担心。” 唐琳琅轻轻点了下头,她轻轻拉着萧莫尘的衣袖,垂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轻声说道:“莫尘哥哥,琳琅今晚怕是睡不下,你陪陪我可好。” 萧莫尘皱起眉头,转头看了看唐裕灯火朦胧的厢房,才迟迟应下。 近日,也无风雨尽是晴,而离歌脸上却是愁云密布,自上次萧莫尘牵着他的小青梅走后,离歌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她在府里整天闷闷不乐的,还学人家葬花,好不忧愁。前两天小秋还想着开导开导她,想安慰她,结果发现全无效果,便由着她去了,依她这活泼的性格,也就没几天便恢复本性了。 金陵小霸王,超过三天不作妖,就难耐了。 直到小琴入了院子,给离歌递了一张小纸条,她才立马全扫脸上的阴霾,瞬间亢奋了起来,她拍着桌子大喊一声:“好家伙,竟然躲在了这么偏的村子里去,害的本小姐一通好找!小秋,快,带上家伙,我们上识丁村去!” 原先小秋以为入村是为了寻萧莫尘,识丁村是什么地方,那是南楚数一数二的贫困村,村里几百年来全靠男耕女织,吃天气的饭,没一个行商和当官的人家帮衬着,近几年因战乱,更是穷到发光,虽取名识丁村,但连秀才也是这两年才出一两个。 她就说,这么一个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怎么可能容得下宸王这尊大佛嘛,原来,小姐要寻的是识丁村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夫子,想着是与当年的案情有关,她也就没再多过问了。 只是那识丁村真是过于偏远了,她们一群人一大早出发,待到日薄西山时才到。 一下马车,离歌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了。萧条荒凉,满目苍痍,大片田野都荒芜了,隐约只看到一个背影佝偻的老人,一条瘦弱的老黄牛,背着夕阳在仅有一丁点绿的田里劳作,本是晚饭时间,而村里的烟火气息却不是很浓。 一路走来,路上全是修修补补,破烂不堪的茅草屋,离歌心里一阵发酸。有人呼风唤雨,享尽荣华富贵,有人贫病交迫,尝遍人间冷暖。上位者每一次随心所欲发起的战争,都是以无数家庭的幸福为代价的。 她叹了口气,吸吸鼻子,往着村子深处走去。 一路上她们有遇到了几个刚采野菜归来的妇人,每当向她们询问何俊的住处时,她们都摇头不理睬,有些老妪还白眼直翻,“呸”的一声吐了口水。 离歌很是诧异,为什么提起何俊时她们的反应会这么怪,直到她们遇上一个小牧童,这才知道原委。 原来,识丁村贫困落后,没有夫子愿意在这设私塾,而村里人更是没有条件出去求学,近百年来,识丁村是一个读书人都有培养出来,直到十年前何俊来到这,这才让他们村走出了几个秀才乃至举人,对未来又有了些盼头。毕竟,对没权没势的村民而言,官道无人,战争残酷,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所以,识丁村的村民都将他当成佛给供养了起来。 只因何俊出身大理寺出身,先前办案的时候得罪过不少人,那些人见他落势后,都想找他报仇,不过都被识丁村的村民给挡住了。 这不,见离歌一行人来势冲冲来者不善,一听,还是来找夫子的,识丁村的人肯定不会给她们好脸色,估摸着这会,里正肯定在召开紧急会议了。 小牧童唱着歌谣,领着离歌一群人往村子深处走去,原本村子的泥土路很是狭窄,渐渐地,越走越宽敞,越明亮,柳暗花明就是如此吧。 他们在一个两层高的竹屋旁停下,小牧童清脆脆地说:“姐姐,你们拜访完夫子就赶紧离开哦,我们村长不喜欢外人打扰夫子,天黑点,我就在这附近的田里抓蛙,姐姐要是寻不到路出去,可以来找我哦。” 离歌矮下身子,笑眯眯地摸了摸小牧童的小脑袋:“谢谢你啊,你真可爱。”转头示意小秋,小秋赶紧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金叶子给小牧童,小牧童歪着头,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离歌笑了下,把小画腰间的干粮扯下,全都给了小牧童,他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开心地道了几声谢,就飞快地跑开了。 离歌站直了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里远离尘嚣,依山傍水,连空气都是甜的,全然没有城里那般郁闷,也没有村里那样杂臭。再看那栋两层高的小竹屋,做工精致美观,采光正好,院子是用竹子遍起来的篱笆,篱笆与她一般高,上面爬满了打腌的牵牛花,花落一地。一旁还载了一颗石榴树,此刻花开正浓,像极了雪压枝头,风一吹,香气四溢。 啧啧,这要是搁城里头,就是皇宫的配置了吧。 “识丁村的村民这是把他当宝了啊,等会可不能真的严刑逼供了,不然,可能出不去。” 离歌调侃着上前,抓起门扣轻轻砸了几下,侧耳听,里面没有动静。她再用力砸了几下,好一会,还是没见有人出来开门,若不是小牧童提过,夫子喜静,除了授课一般不会出门,离歌就以为他外出了。 离歌用力砸了好几下木门,依然没回应,心想,里头可能是出事了。 第二十二章 知情人被灭口,离歌遭陷害 “小琴!”离歌大喊一身,侧开了身子,小琴会意,撩起衣摆,抬脚踢过去,只是一下,那一人高的木门便倒下了。 进了院子后,小琴与小棋在前开路,小秋紧张兮兮地缩着脖子,拉着离歌的衣袖,小书与小画在门口望风。越往里头,离歌就越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血腥味。 到了门前,小琴警惕地敲了几下房门,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毫无动静,她看向离歌,离歌对她点了下头,又是两下,房门被踢开了。 “啊啊!”小秋喊了两声,就捂着嘴巴跑到院子里去吐了起来。 门一开,她们就看到何军瞪着白眼,侧躺在了血泊里,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剑,剑直直穿透了他的身体,嘴角有一条细细的血丝,他手上还握着一本书,书全被血液给染红了,全然看不出字迹。 离歌捂着胸口,脸变得惨白无血色,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呼吸。此情此景,与十年前她记忆里的那一幕多像啊。 小琴蹲下,探了探何军的鼻息,捏了捏他的脖子,又拿起他的手瞧了瞧,起身对着离歌说:“小姐,人应该是一个时辰前死的。” 许久,离歌才回她:“杀人灭口啊,看来凶手不想让我们找到他。”离歌定了定神,接着说:“十年前的事,肯定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小琴,我派你去打听何军下落的时候,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小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摇了摇头:“小姐交代过要属下秘密行事,昨日整日下来,属下都很是小心,除了出府前撞到了逐影,属下见过的人就只有小姐了。” “那凶手真是神了,没有晚一步,也没有早一步,偏偏是在我们快到的时候把人给杀了,我现在担心……” 离歌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就嘈杂起来,有男声,有女声,还有小孩的叫喊声。 离歌出了门,见到一群人拥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声望的老者冲冲赶来,来人约莫二十多余人。众人围着老者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离歌还瞧见了朝她吐口水的老妪,心想,完了,何军死在他们面前,这跟刨了人家祖坟有什么区别啊,今日这嫌疑怕是难洗了。 今日真是不宜出门啊。 那老者到了院子外,对着小书与小画吹着胡子瞪起眼:“老朽乃是识丁村的里正,请问各位好汉找我们的夫子有何贵干?” 好汉?那村长眼神不太好啊,虽说琴棋书画是比普通女子壮了点,也不至于看成汉子啊。离歌心里吐槽着,走出了院子。 “你们谁是最后一个见到你们夫子的?什么时辰见的?”一出来,离歌就发问。为了洗清嫌疑,离歌只能先发制人。 “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村长被她问懵了。 离歌不回话,只是冷着眼扫了一眼人群,终于,有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吞吞吐吐地说着:“我,我大概申时的时候找过夫子,让他帮忙,帮忙改了下功课。” 小男孩一说完,有人就按耐不住了,大声嚷嚷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快让开,俺们要见夫子。” 离歌不理睬他们,只对着里正说:“村长,何军被杀了,就在一个时辰前。” 何军?何军是谁?众人一脸迷惑。 只有村长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大声嚎叫着:“你说什么?夫子怎么了?被杀了?你个小妮子怎么乱讲话!谁被杀了!” “啊!夫子被杀了!” “天哪!这不是真的吧!快快快!我们快进去看看!夫子是神,是文曲星降世,怎么会有事呢!” 一时间,外头的一群人一窝蜂往里挤,差点没把竹楼挤破,离歌在门外站着,小秋扶着石榴树喘着气,直直听到里头传来的叫喊声,哭喊声,妇人的尖叫声,起起伏伏,不绝于耳。 “这是哪个挨千刀的杀了我们夫子啊!” “夫子啊!没了夫子我家二牛可咋办啊!” “村长,快找到凶手,给夫子报仇啊!” “是她们!”突然,另一个老者指着门外的离歌叫喊起来:“肯定是她们干的!” 突然,村民们又齐齐踏出了房门,撸起袖子,将离歌她们团团围住,隔着空隙,隐约可以看到房间里头哭晕了几个人,离歌暗想:这下真的没得跑了。 “我们才进入的村子,人是一个时辰前死的,与我们何干?”离歌假装很镇定地同他们讲道理。 “你说人是一个时辰前死的,那就是啊,俺还说你就是凶手呢!”一个声音很尖锐的夫人想冲到离歌身前,小琴把刀拿起来,很是凶狠地瞪着她,将其隔开了。 “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找仵作来验下尸体。” “哎,还挺嚣张,俺们村里头都是粗人,哪里会这活。你分明就是在狡辩!快还俺们夫子,你这个贱人!”一个身形微胖的妇人带头,众人撸起袖子全往离歌身上扑,一旁的小秋慌了,冲到离歌面前,大声喝止:“你们疯了,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 “天皇老子今天都出不去了!乡亲们!这个女人害死了我们夫子,断了娃们的前程,俺们不要放过她!”那个胖妇人继续大着嗓门嚷嚷着。 “慢着!”,村长缓缓走到离歌面前,把拐杖往她面前一砸,苍老浑浊的眼满是哀伤,他抖着肩膀,瞪着胡子:“你既不是凶手,千里迢迢来找夫子做什么?你最好能有个说辞!” 离歌沈默了许久,她既不能骗人说是何军的远方亲戚,她查过何军的资料,这人真是孤苦,连一个隔了好几代的表亲都没有了,他与识丁村的村民生活了十年,他们自然也是清楚的。但又不能实话实说,若是他们知道她是为了案情来的,这杀人动机可就直接变成杀人凶手了。 村民们见离歌久久不回话,更是确定了她心中有鬼,有个身材矮小的,只有儿童般高的中年侏儒站了出来,铮铮有词地说道:“村长,别让她们给哄住了,她们分明是心中有鬼!前些年我还在金陵耍杂的时候,有幸见过大公主一眼,可不是长这个样,只要不是公主,打死了又何妨!” “就是!” “别放过她们!” “还敢拿身份压我们!打死了,埋起来,我看谁能知道!” 他们喊着喊着,就真的动起手来。 村民长期干体力话,力气大的很,离歌又不让琴棋书画拔刀,怕误伤人命,想着以她们的身手,赤手空拳也是能挡着村民们的攻击。可偏偏人家人多势众,出拳又猛,渐渐地,六人脸上皆挂了彩,小秋的最为恐怖,她几乎拿身体全帮离歌挡住了那些女人的魔爪,她们指甲长时间不修,划到人的肌肤,就像是刀割一样。 有几个村民干脆把门口堵住了,不给她们留退路,出手是越来越重,完全是想要她们命的势头。离歌见到小秋出了血,皱起眉头,一时间很是愤怒,眼里涌起杀意。这群人当真毫无道理可讲,出手又凶残,她顾忌他们的性命,而他们是想要她命,再不出手反击,今日真的要挂在这了,在她想要开口喊琴棋书画拔刀时,门外有人在喊停。 “住手!” 时间拨回今日早辰。 浮生阁,西厢房,晨光正暖。 唐琳琅端出一碗空的白玉陶瓷碗,抬眸,见萧莫尘立于廊下,心中一喜,连忙走过去:“莫尘哥哥,刚好你在这,琳琅有事要同你讲。” 萧莫尘点了下头,目光转到厢房里,“先生今日如何了?” 唐琳琅靠近了点,对上他的眼睛,笑着回了话:“爹爹这两日好多了,估摸着明日便可下床了。”她顿了下,“爹爹这次回来遇到歹人,随身的包袱皆丢了,天渐渐燥热了起来,琳琅想去衣品居给爹爹做两套舒服点的夏衣,莫尘哥哥陪我去吧。” 萧莫尘稍作思虑,点了点头,脱口而出:“如此甚好,本王也该去一趟衣品居买件披风了。” 唐琳琅诧异,笑着打趣道:“莫尘哥哥,你莫不是在开玩笑,此季是炎炎夏日,怎想到买披风了?” 萧莫尘扯了一个很难看的笑,没回话。 小北早早为他们备好出行的马车,正要出发时,一个身着蓝色劲服的男子附在萧莫尘耳边,说了几句话,说完拱手就离开。 那是天机阁的密探,唐琳琅眸子聚起了寒气,她不喜欢他们,就是因为他们,萧莫尘渐渐与他们父女俩有了距离,原本他们之间是没有秘密,亲密无间的。 只见萧莫尘面带峻容,思忖一番,转身对着唐琳琅说道:“琳儿,本王有事,衣品居你先自己去吧。” “既然莫尘哥哥有急事,那就先去忙,琳琅自己也可以的。”唐琳琅一副很不在意的口吻,笑的很是灿烂。 莫尘哥哥对琳琅真是越来越敷衍了啊,肯定是与那个女人有关。等着吧,我会让你知道,觊觎我的莫尘哥哥,会是什么下场! 强装善解人意的她待萧莫尘一群人走后,恶狠狠地瞪着眼睛,杀气凌人,手里头的帕子都被扯烂了。 离歌先萧莫尘半个时辰出发识丁村,若是骑马,还能赶上她们,可偏偏萧莫尘不会骑马,甚至还晕马。这下可苦了小北了,他拼命甩着马绳,半刻不敢停歇,他觉得手都要作废了,他家主子还在后面无情地催着他快些!快些!再快些! 小北很是难过,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北北! 萧莫尘坐在马车里头,一直提着心,刚刚探子回报,在离歌去识丁村之前,曾经有两波人进去过,不管那些人有何目的,对离歌而言,总归是不好的,他得亲自去接她才安心。 摸了下腰间的荷包,萧莫尘苦笑了下,众生皆苦,感情最是,而他如今也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啊。 第二十三章 情生(1) 小北虽然爱发牢骚,可驾车水平是一等一的好,几乎是跟在离歌她们后头到的识丁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他们才找着何俊的住处。 待萧莫尘到了竹屋,一下马车,便看到离歌正被一群没了理智的村民围殴着,而她侍卫手中的刀像废铁一样,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她身上斑斓点点的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骤然,萧莫尘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他身体里像是有只愤怒到极点的猛兽,想破笼而出,把那些粗鲁的村民狠狠撕裂,他红着眸子,紧握拳头,冲着里头大了喊一声:“住手!” 再不住手,本王要你们命! 他的声音干净洪亮,一怒吼,里面的人都听到了,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往外头看。 背着霞光,风盈于袖,乌发扬起,一袭白衣的萧莫尘此刻就像是天降之神,只一眼,便叫人看得入迷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离歌,她摸摸手上的伤口,会痛,原来这不是梦! 萧莫尘来寻她了!自他们相识一来,一直都是离歌追着他跑,这是第一次,萧莫尘不远千里来寻她,还来的如此及时。 “萧莫尘!”趁着众人还在发呆之际,离歌轻易地推开几人,直直往萧莫尘怀里扑去。 她将萧莫尘抱了个满怀,鼻音浓重地又喊了声他的名字,她吸吸鼻子,发泄她的委屈。 为上次他抛下她,牵着其他女人走了,为这几日的难过与愁闷,为此刻身上的伤口发着痛。总之,她将所有的情绪都在萧莫尘怀里发泄了出来。 萧莫尘抖着手,久久才落在她头上,轻轻地无比爱怜地拍了几下。 他低头,看到怀里的女人此刻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白皙的脖子还有几条触目惊心的抓痕。 他冷着眸子,浑身杀气,他从来都不愿滥杀无辜,可不见得就能容忍他的女人被人欺负了去!他转头给了小北一记眼色。 小北立马会意过来,挥挥手,带着人冲进了院子。 一眨眼的功夫,刚才牛气哄哄的施暴者,此刻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他们脖子上都架着一把磨地发亮的长刀,有些人早已被吓得晕死过去,有些人被吓得双腿打抖,汗如雨下,还有些人被吓得又哭又尿。 小北掩鼻,拉了点距离,满脸嫌弃。一群欺软怕硬,没带骨头的家伙! 琴棋书画摸摸身上的伤口,很是淡定自如地走到一旁自己处理伤口去。而小秋捂着脸,跑到刚刚那个只挠她脸的胖女人跟前,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你最好祈祷我家小姐没伤着,不然,我家相爷不会放过你们的!”放完狠话,小秋又对着几个刚刚出手很重的妇人捶了几拳,便走去与琴棋书画一起处理伤口。 她是不会去管她小姐伤口的,她此刻要是上前,怕是要伤的更重。今日姓萧的总算做了件好事,让小姐给他抱抱也无妨。 天色渐晚,而竹屋附近的小鸟无法回巢,皆被那随风而来的鬼哭狼嚎声吓得不敢停稳。 老村长再也受不住村民们的哀叫声,他抹了一把汗,抖着拐杖来到萧莫尘跟前,一副担心受怕瑟瑟发抖的模样,把腰埋得低低地,声音颤抖:“大人,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他们皆是些无知的莽夫,若是冲撞着了贵人,老朽给您赔不是了啊。” 闻言,离歌想抬头,却被萧莫尘给按了回去,离歌有些受宠若惊,眯着眼把他圈的更紧了些。 萧莫尘冷着眼,一声嘲讽:“呵,手下留情?你们刚刚怎么不知道手下留情呢?” 这下老村长被吓得腰弯的更低了,一脸惶恐:“刚刚我们夫子被人杀害了,而竹屋就只有她们几个女娃,村民们过于忧心,欠缺思虑,这才,这才……” “知道她是谁吗?”萧莫尘神情自若,口吻平淡,问这话就像是问“汝食否?”,可老村长赶紧摇头,表示不知。“她是相府小姐,当今离相唯一的妹妹。她若是想要一个人的命,那便是一句话的事,犯得着不辞劳苦跑到这被你们欺负吗!” 萧莫尘最后一句话杀气腾腾,霸气外露,听的离歌是心里乐开了花。原来,他为她出头的感觉是这般好,刚才那几下真是没白挨。 离歌这头乐到傻了,而那老村长才听了前半句,就如同晴天霹雳,吓得站不住脚了,直接摔在地下。 离相是谁啊,那可算是南楚的半个皇帝了,九五之位的宣帝脑袋虽大,里头却是空空如也。南楚这些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大半都是离相的功劳,识丁村虽偏远落后,离相的伟大功绩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今日他们竟然伤了他的妹妹,完了,这下识丁村真是要完了。怪我啊,全怪我啊,怎么不先问清楚话,怎么不拦着他们,由着他们乱来呢。 老村长坐在地下,掩面自责痛哭起来。 “一人一只手吧,让他们痛几日就好了。”突然,离歌从萧莫尘怀里冷不丁飘出两句。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好。 心想着,她还是太善良了呀,这事要是交给离相来处理,可就不是一只手的事了。 可老村长并不知足呢,一个劲地哭喊饶命,说什么农家人手就是命,废不得啊。离歌听的很是不舒服,看样子就知道他们村人借着山高皇帝远,平时没少欺负外来人。 她是觉得小惩小诫就好了,没想到他们还不知足,离歌生气地回头吼:“他们靠手吃饭毁不得,本小姐还是靠脸吃饭的呢,刚刚那个胖女人一直就想毁我脸!” “萧莫尘,我伤口疼。”离歌转回萧莫尘怀里时,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萧莫尘闻言,心疼的要发疯,一把捞起她,稳稳地抱在怀里,对着院子里问了话:“刚刚都听清了吗?一只手,但是。” “属下明白!”萧莫尘话虽说了一半,可意思小北全然知道。他家主子最是护短了,伤了他的人,还想好过?他们要是不痛上半个月,他就得痛上一个月了。 萧莫尘把离歌轻轻抱上马车,等她坐稳,便想撩起她的袖子看看她的伤口。怎想,他一碰着她,她就痛的龇牙咧嘴,眼里挂着泪,欲落不落的。 萧莫尘强忍着心里的怒火,再轻轻拉过她的手,温柔仔细地给她上着药。 自刚才到现在,离歌就发现,他眉间一直紧锁着,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样子,冰冷,让人觉得疏远。 离歌伸手抚了扶那紧锁的眉间,她一碰着他,他就抖了下,征了会,他就抬眼与她对视着,并竖起眉毛训起她来:“你是傻子吗?被打都不知道还手,我看你以后还怎么以金陵小霸王自居。” “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以为琴棋书画可以扛得住呢,而且,你若是来晚点,我就要让她们拔刀。如果定是有人要伤亡,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和我的人。”离歌霸气地说道。 她的人?萧莫尘听这话怎么感觉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烦躁了呢。他依旧板着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下次不管对方是谁,若是威胁到自己,你尽管开杀戒便是。” 离羽若是护不住她,自然还有他。 第二十四章 情生(2) “哦。”离歌乖乖地应了句。 不一会,离歌手背上的伤口都已处理完毕,还被绕上了厚厚的白纱布,一晃手,就散发出淡淡的膏药味。离歌抬起手,左右翻着看,秀眉一蹙,这手好像猪蹄啊。 萧莫尘见状,眉头同样皱起来,柔声问道:“伤口很疼吗?” “嗯,很疼,要你吹吹才不疼。”离歌把包着白纱布的手伸到萧莫尘跟前,顺着杆往上爬,虽然脸上表情难看,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萧莫尘没有迟疑,抓起她包着白纱布的手,往唇边靠过去。离歌暗自窃喜,她很想看萧莫尘撅嘴给她呼呼的模样,肯定可爱到爆呀。 谁知,萧莫尘并没有想象中给她吹吹,而是直接放在唇边,轻轻吻着,过了许久,他的唇才离开她的手。 虽然隔着纱布,离歌还是受到了猛烈的撞击感,她张着嘴巴,满脸的不敢相信。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觉得这一吻,都吻到她心坎里去了,虽是夏日,拂的却是春风呀。 她一直觉得萧莫尘像高岭之花,冷冰冰的不懂情爱,没想到他是深藏不露啊。 深藏不露的萧莫尘撩人而不自知,很是镇定地开始为离歌的脖子上起药来。 他低着头,专注着手里的动作,热热的呼气全然扑在离歌脖子上,离歌觉得又痒又酥,不经意间,她突然想起以前偷看的画册,那一个个画面在她脑海里打马走过。 离歌脸立马涨红,红到了脖子,也红到了耳根。 她紧紧地搅动着手指,逼自己冷静!逼自己做个人! 萧莫尘见她这模样,以为她伤口疼地厉害,手上的动作不觉得更轻了点,动作更慢了些。 所以,离歌总觉得上药的时间过得太漫长了,长到给她一种,他们已然相识许久的错觉,长到她以为他们能这样天长地久下去。 离歌把手放在心口上,原来自己是如此贪心,不仅要此刻与子偕手,还要与子白头偕老。 “好了。”萧莫尘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萧莫尘,脖子也疼,也要吹吹。”她看着他,眼眸潮湿,像雨打的花,可怜兮兮地,咕哝着说。 萧莫尘眼睛不由控制地发红,他坐到她身旁,一只手绕到她的腰上,一只手放于双腿下,一用力,便把她捞到怀里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还要吹吹吗?”他沙哑着声音,声音里面有他不自觉的动情。 离歌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眸子流光灿若星辰,嘴角的小酒窝荡起:“要吹吹。” 萧莫尘俯身,亲吻着她隔着纱布的伤口,离歌把头放在他肩膀上,眼里全是愉悦的星子。 忽然,她感到萧莫尘的呼吸渐渐上移,接着,他的唇落在了她耳垂上。 离歌身体一怔,全然呆住了,她想不到萧莫尘会如此动作。此刻的她就是像是待宰的小羔羊,不知道下一刻要如何是好。虽然,她以前总爱把色字挂嘴边,那全是纸上谈兵,真正遇上,便溃不成军了。 干脆,她把眼睛阖上,全心感受着萧莫尘的气息。 只是,很快,萧莫尘的唇离开了她的耳垂,他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抬手理了理她额上乱起的几根发丝,眼里是离歌从未见过的柔情似水:“还疼吗?” 离歌木讷地摇了摇头,对视了许久,离歌又把头埋到他的肩膀窝上,问道:“萧莫尘,你为什么会来?” “上次遇刺时你同我一起,我怕有人会对你不利,所以时刻关注着你的行踪。识丁村风气不好,又过于偏远,担心你,就想着来接你,还是来晚了点。”萧莫尘从善如流地回着她,他说的全是真的,不过省了中间那两波来路不明的人而已。 那些人他自会查清楚,觉得不必说与她听,徒增她的烦恼。 离歌心里一阵感动,若是其他人找人跟踪自己,她肯定要气到骂人。只是,那人是萧莫尘,她只会开心到晕眩。自己喜欢的人关心自己在乎自己,她求之不得呢。 “那你呢?你都不问问我吗?问我为什么要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为什么要找那个夫子?“离歌抬起脑袋,就瞧见萧莫尘轻轻摇着头。 “人总要背着几个秘密,才能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生。你若想说,我便听,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你没事,便好了。” 天黑了,山风阴凉,可离歌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喜欢的男子,果然是世间最好的。 “萧莫尘,你露馅了呢,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她贼贼地问。 “嗯。”萧莫尘没有迟疑地回着她。 只是语气很轻的一个字,离歌听到差点爆跳起来。只觉得,此刻她脑字已经转不动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下一刻,就要飘了起来与月亮肩并着肩。 原来,自己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这种感觉如此美妙,两情相悦的感觉也相当不错。离歌乐傻了,飞快地在萧莫尘脸上吧唧一口,又飞快地把头埋了回去。 萧莫尘眼睫骤然跳动,眸光乱了起来,他闭眼深呼吸着,不敢再把怀里的人搂地太过紧密。此刻她的气息在他耳边,在他心尖,一遍一遍横冲直撞。 她靠地很踏实,却不知道他忍的有多辛苦。 天色已晚,村路不好走,他们一群人就在竹屋边的草地上将就着过一晚。侍卫们分散在周围巡着夜,小秋与小北坐在马车旁。 离歌与萧莫尘两人皆不避嫌,孤男寡女就这样呆在马车里,而车外面的小秋与小北心里头都滋生了同样的不满。两人就这样大眼瞪着小眼。 小秋瞪不过她,就动了动唇,虽然没出声,借着月光,小北看得可是很清楚她在说的什么:“你家主子不要脸!” 小北一听这话,心里爆个粗,马上就炸了起来,到底是谁的主子不要脸! 怕吵着里头的人,小北强忍着怒火,哼的一声,把脸撇到另一旁去,嘴巴念着:好男不跟恶女斗! 一方车内,点着一盏烛火,熏着一炉驱蚊香,微黄的光亮晕染着弥漫的烟雾,让人昏昏欲睡,渐渐地,离歌躺在萧莫尘怀里,呼吸变得平稳起来。 萧莫尘宠溺地笑着注视着她。这个女人本就是如此无心无肺,还是全然因为信任他,竟然敢在男子怀里睡熟去。 他嘴角微微勾起,手轻轻抚摸着离歌的脸,眼里是化不开的情生意动,最后,他附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如同蜻蜓点水般,温柔,短暂。 他坐直了腰,撩开马车窗帘的一角,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是湖边遇刺的那晚,因她生死相托?还是相国寺的那一晚,她向他撒娇让他背着她?亦或是在更早的时候,从他在姑苏偷偷关注着她之时开始? 萧莫尘轻笑了下,他虽不知情从何而起,但已然做好了一往而终的准备。 第二十五章 见你一面,长我相思 等他们回到金陵城的时候,亦是霞光红透了半边天,夕阳早已不见踪影,夜幕一碰,就要拉了下来。 这一路上,萧莫尘怕村路不平,颠着离歌的伤口,一直在车里头对小北喊着话,慢点慢点再慢点,再不然就是喊停,要休息片刻。 小北觉得,现在他主子是真的把他当牲口使唤了。亏得同是坐在车外的小秋脸色也不好看,他才好过了那么一点点。 马车骨碌碌驶着,在相府门前停了下来。 小秋一见着大门前负手而立的离羽,背后就惊起了一层薄汗。她知道,从小到大,相爷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小姐伤着累着,还有就是小姐与其他男子一起,可今日,偏偏这两样都凑齐了…… 她没敢往下想去,连忙跳下了马车,把马扎放好,撩开车帘,想扶离歌下车。 没想到先出来的人是萧莫尘,而手上正抱着熟睡的离歌,他一步步一个阶梯,很稳,没有把怀里人吵醒。 小秋黑着脸,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没敢往离羽的方向看去,只是在心里嘀咕着两句。 小姐是猪吗?睡了一路还没醒,这下相爷定是要发狂了。 离羽并没有发狂,只是静静着看着萧莫尘抱着离歌走向他,眼里隐晦不明,探不清情绪。 待萧莫尘走近他时,他把手伸开,想接过离歌。不曾想,萧莫尘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冷睨着他,一副挑衅的样子。 离羽并没有把手放下,他忍着胸口的怒火,眯着眼,压低声音“殿下,还请把臣的妹妹还给臣。” 萧莫尘闻声,只是勾勾嘴角:“从昨晚开始,她就是本王的了。” 离羽闻言,肩膀抖了下,不可思议地死盯着萧莫尘。一旁的小秋听这话,也险些一口气梗着了。 她死死搅动着帕子,心中不忿。这么一个根正苗红的少年,跟小姐呆久了些,也变地如此不要脸了,这话能顺便说的吗?还是当着相爷的面! 离羽咬咬牙,身子僵住了,下颚绷得紧紧的,对上萧莫尘的眼睛,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地说:“殿下还请慎言,莫要平白污了臣妹的清誉。” 萧莫尘冷笑一声,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抱着离歌直接越过他,往府里走去,突然站住了脚,头偏一旁:“小秋,给本王带路!” 小秋一脸纠结,她看了看萧莫尘,又瞧了瞧离羽。后者冲她抬了抬下颚,她这才放着心去引路。 待萧莫尘出来时,黄昏的余晖尽数散去,夜幕已降临。 离羽还是维持着刚才那个站姿,他站在夜色里,眼里似是蒙着一层雾,里面没有光,眼底是照不透的深邃。 听到脚步声,他动了动唇:“要如何,殿下才可放过臣的妹妹?” “是她先招惹的本王,既然开始了,那便结束不了。” 萧莫尘走向前,与离羽并肩,目光落在前方,声音凌冽“相爷,本王劝你,以后对歌儿的占有欲稍微收着点,她现在可是有主的人了。还有,别想着本王会对歌儿不利,当年的事,本王就是千算万算都不会再算到她头上。” 萧莫尘见离羽没有回应他,他冷笑一声,拂袖就走。同样是男人,离羽看歌儿的眼神他能不懂?借着哥哥的名义却动着龌龊的念头,他还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也就那个傻丫头神经大条没瞧出来。 看来,是时候回宸王府了。 离羽负着手,平静地看着萧莫尘越过他,上了马车,马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把视线过来,他抬头望着夜空。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本是星光点点的夜空,骤然被大片的乌云遮住,沉暗的天幕不再见朗月繁星,唯独一片压抑的深黑。前方树影憧憧,阴风一扫,柳叶变狰狞地舞动着,引得夜鸟仓惶惊飞。 “暴风雨将至呀。”离羽嘀咕一声,转身入了府,挥挥衣袖,让人关上了府邸大门。 呵,本相辛辛苦苦捧在手心里带大的女孩,哪能这么轻易让你夺了去!简直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黑云压城,雷雨将至,朱雀大街不及白日热闹,此刻的商贩担夫皆退了个干净,只剩零散几铺卖油纸伞和蓑衣的。整条街也就只剩些茶楼酒肆,烟柳之地有些热闹了。 千画阁二楼雅间,一男子穿了一身青竹色长袍,腰间束带清雅,长发束冠,姿态慵懒。男子唇红齿白,眼角微翘,细看竟比女人还要媚上几分,眼角的泪痣更像是神来之笔。 男子左拥右抱,一会头偏这边,吞了个女人喂过来的葡萄,一会头偏那边,饮了杯另一个女人递过来的酒,而视线却是落在台下那个婀娜多姿热情似火的西域舞娘身上。 突然,门外有阵敲门声,来人自报了下身份。 男子突然换了另一副神情,将怀里的女人都赶了出去,让门外的人进来。 来人把门关好,走到男子身边,毕恭毕敬地拱起手,垂下脑袋:“主上,又失败了。” 原来,这个妖艳的男子正是恶人谷的谷主陈年。 陈年一副不以为然,早就想到的样子,他转了转酒杯:“呵,萧莫尘是什么人?上次是钻了空子才有机会接近他,如今都打草惊蛇了,他还能乖乖地什么都不做等你们去杀他吗?别急,下次被动刀动剑了,待本座寻个好玩的法子来。” 陈年顿了下,将手里的酒一引而尽,“阿言,图纸带来了吗?” 闻声,阿言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放在桌子上细细摊开,推到陈年面前。 陈年用手指慢慢划过图纸,只见那是一纸园林施工图,突然,他的手指在一处空白处停了下来,点了点:“这里加一座秋千吧,要好看点,牢固点,她性格活泼,本座怕闷着她。” 说起“她”的时候,陈年眼角温和,嘴角上扬,止不住的柔情若水,旖旎缱绻。 阿言十分诧异,连忙回了声是,见陈年没有其他事要吩咐,收起图纸便退下了。 待阿言退下后,陈年彷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他眼神涣散,思绪混乱。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那般小,只到他大腿处,眼睛明亮干净,也不怕生人,就爱粘着他,搂着他的脖子,粉粉的一团,可爱极了。 谁知,时间快到让人猝不及防,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如今他的女孩终于长大了,可身边总跟着群恶狼。 做人总要讲些道理吧,他等了十年,总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去。 思及此处,他抬手摸摸脸,自嘲地笑了笑。 萧莫尘还没回到浮生阁,天便落了雨,电闪雷鸣,还夹带着一场不痛不痒的暗杀,可是这些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坏了他的好心情。 回到住处,他热了壶清酒,往下人早就准备好的汤池里一躺。热气氤氲,小酒清暖,感觉这两日的疲劳全都一扫而尽。 泡在汤池里,萧莫尘总会不自觉想起离歌,想起他们在马车上待的这一日,嘴角就收不回来。他轻轻摇晃着手里头的酒壶,突然放下,眉间一股沉闷。他往水底划去,想用水来麻痹自己,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难道那个女人给本王下了药吗?怎么才分开没一个时辰,就又开始想她了。真是见你一面,长我相思啊,他喃喃自道。 这次泡澡,萧莫尘花了很长的时间,待他洗漱完毕后回房时,发现房里早进了人。他眉头一皱,抿着嘴。 他不喜别人不打招呼就进他房间,可是总有人爱跟他唱反调。 “你怎么进来了?”口吻冷淡,萧莫尘将心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唐琳琅尴尬一笑,赶紧端来一碗汤水,递到萧莫尘跟前“得知莫尘哥哥今日淋了雨,琳琅特意去后厨给你熬了碗姜汤,姜汤能驱寒,免得夜里受了凉。” 萧莫尘摆摆手,拉了下披在身上的外衣:“本王已泡过澡,驱了寒了,这姜汤给小北拿去吧,他比本王更需要。” 闻言,唐琳琅征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往日她也爱给他熬各种汤水药膳,虽然他没有在她跟前喝过,但也从来不会当面驳了她的意,可是今日他偏偏要她难堪了。 她怀的什么心思熬的这汤水,他会不知道吗,竟然让她拿去给其他男子享用。呵,他真的变了,刚刚进来之时明明那么开心,一见着她,脸就冷了下来。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现在看一眼就觉得厌恶! 唐琳琅把白瓷碗放回托盘里,背向着他“爹爹今日一直在找你,若是莫尘哥哥还不想歇下,便去见一下他吧。”说完,端起托盘就走,临走之时,轻撇了萧莫尘一眼。 她嘴角一阵苦涩,果然,他早就把腰间的玉给拿掉了。这几日,原本之前挂玉佩的位置,现在要么挂的是香囊,要么挂的是荷包,那些荷包颜色各异,样式不同,唯一相似之处是,里头似是空无一物,干干瘪瘪的。 好几次她想跟他打听这荷包的来历,都被挡了回去。呵,藏的这般紧,生怕她不知道这是那个女人的东西吗? 出了房间,唐琳琅嘴角噙起一抹嗜血的笑,她眼神凶狠,缓缓把把碗里的姜汤尽数倒光了,而托盘和碗直接扔在雨里,雨水很大,雨声嘈杂,瓷碗掉地的声音倒是不突兀。 雨,还是哗啦啦地灌着,天像是破了口子,雨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而风也越刮越大,树枝恶狠狠地甩着叶子。让人看着听着,都不由得心烦气躁起来,心里的仇恨,也一点一点被放大,如同着倾盘而下的雨,半点都收不住。 眼看着庑廊外头飘进的雨珠要打湿了衣摆,唐琳琅才抬脚离去。 第二十六章 离歌心生嫌隙 另一厢,萧莫尘行至唐裕厢房前,停下,轻轻叩了几下门口,压低声音:“师父,是我,莫尘。” “嗯,进来吧。”里面的声音应声而起。 萧莫尘推开了房门,进来后,又顺手带上了,他刚转身,便看到唐裕想掀被下床行礼。 他连忙迈着大步子走到床前制止他,他扶着唐靠在床上,坐在床边,不悦道:“师父,莫尘说过了,你我之间无须这些虚礼,更何况,您身子才刚好些。硬要算起来,莫尘还得给您行师礼呢。” 唐裕不语,只是浅浅一笑。 萧莫尘看着唐裕几乎全泛白的鬓角,心里一阵发酸,为何每次见他都会比上次苍老些。原本他才不惑之年,但是因长期的劳累,现在看着竟像是五六十的老头子。 从十年前开始,唐裕就一直在为萧莫尘劳累奔波。自小,他就跟在他身边,小到照料他的饮居,大到给他授课传道,待他成年后,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过,他要替他培养势力,又要保护他不受暗箭所害。 这十年的心酸,可想而知。萧莫尘劝他歇一歇,他总是不愿意,常说“殿下被放养在宫外,宫里头的人都不愿放过殿下,待殿下回金陵后,还指不定有多少黑招在等着殿下。” “殿下孤苦,臣若不趁现在还能动,给殿下打些底,存点力,待臣老去之后,就没人能挡在殿下跟前了。” “臣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被人伤害,受人凌辱,不然,百年之后,臣无颜去见贵妃娘娘啊。” “几月不见,殿下变了许多呀。”唐裕开口,打断了萧莫尘的思绪。他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着坐在他床边的男子,笑脸慈祥,病容也消退了许多。 “莫尘哪里变了?”萧莫尘勾起嘴角,顺着他的话问道。 “殿下容光满面,整个人都变生动了,身体好像也结实了点。”唐裕笑着抬手拍了拍他。 萧莫尘低头扬唇,任由唐裕打趣着,突然,唐裕敛去了笑“听说,近日殿下接连遇刺?” 萧莫尘点头。 “知道是哪方人手吗?”唐裕刚有些血色的脸,又苍白了下去。 “皆有。恶人谷的,宫里头的。”萧莫尘看着唐裕,见他担心地泛白了脸,连忙说道:“不过,他们并没有得手,几乎是有来无回。师父且放宽心,莫尘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男孩了。” 闻言,唐裕才稍微放下心,他仔细打量着萧莫尘。只见他五官全然长开,俊朗不凡,眉眼之间像极了洛贵妃。他红着眼,往事排山倒海向他涌来,他偏过了头,问“与北夷和亲之事,殿下要不要争取一下?” “不要。”萧莫尘回答地很坚定,他摸了下腰间的荷包,神情柔和,眼里带笑:“宸王妃的位置,莫尘只愿讲感情,不讲利益。我要娶的妻子,一定要是我爱的女人。” “那人是离昊天的女儿?”唐裕会知道他们的关系,萧莫尘并不觉得奇怪,他干脆把入金陵以来打探到的消息同唐裕讲,好让他打消对离歌的敌意。 唐裕听完,脸上并无异色,虽然他对离昊天这事还有些疑虑,但是见萧莫尘这般动情,他也没点破。 “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殿下的婚事,殿下真的开心就好。”唐裕顿了下,眼里有些遗憾“琳儿终究是与殿下缘浅,臣会去开导她,顺便看着她,莫要伤了未来的宸王妃呀。” 萧莫尘心里头一阵暖意,这就是他的师父。从小到大无论何时何事,他都会把他放在第一位,前些年唐琳琅还不懂事的时候,总爱质问着他,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孩子,相比他的亲生父亲。 呵,萧莫尘立马冷下了脸“等这几日雨歇了,莫尘要入宫一趟。” 唐裕自然知道他入宫所谓何事,没有阻拦他,只是叮嘱着他些:“入宫一切要小心谨慎,上头那位,可没有看起来那般好糊弄,还有后宫与东宫那几位,现在能避着就先避着。” 萧莫尘勾唇,应着他。心里头一阵嗤笑,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哪是什么纯良愚蠢之辈。 两人又扯了几道,见天色渐晚,萧莫尘就起身扶着唐裕躺下,替他拉上被子,又帮他吹灭烛火,道了声安,就退下了。 深夜,雨势渐大,还滚了几声闷雷,带着几道闪电,漆黑的夜空被开了几道光线。 小秋抿嘴偷看着离羽,自落座,他几乎没有动过,连眼睛都像不曾眨过。屋内灯火昏黄,偶尔略起的闪电将他脸照地忽明忽暗,那脸色,当真是可怕。 小秋讪讪埋下头,她知道,他心里在生着气,怪她们没将小姐照顾好,让她见了血。更加气那个宸王殿下,莫名地说什么小姐是他的人了,若不是她一直守在他们外头,还真信了他的鬼话去。 毕竟,她家小姐对他看着也不太矜持的样子。 “轰隆!” “啊!” 天突然砸下一个响雷,像是天边破了一个窟窿,他们皆被吓了一个激灵,就连着熟睡的离歌都被吓醒了。 小秋正想走进里间去,就听到离羽吩咐道:“去叫厨房热下粥送过来!” “是。”她应了一声。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早就扫去了夏日的酷热,甚至夜里还十分阴凉,而此刻离歌额头上,脖子上皆挂着汗珠,她惊恐不安地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不安,与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珠帘碰击声响起,离歌猛然转头,看到了眉头紧锁的离羽正大步流星向她走来,原本她以为他会坐到床边来,可是离羽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就往床下头的面盆架走去。 面盆里的水还是温的,离歌隐约还能看到热气腾起。 离羽挽起衣袖,把架子上的洁面帕轻轻按在面盆里,又捞了起来,拧了两下,直到到没有水珠滴出来,才拿过床边来。 离羽把嘴抿成一条缝,脸紧绷着,既乌黑又僵硬,像极了贴在门前带刀的门神。他没看离歌,只是坐在床边,一只手把她垂在肩膀上的秀发往另一旁撩起,搂着她的脖子轻轻歪到一旁,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拭去从头发里滚下的汗珠。 离歌盯着他看,看到了他下巴处冒起的青渣,看到了他眼下面那层青灰,看到了他眼里的愠色和仍藏不住的温柔。 她轻轻拉过他的衣角,哑着声音喊了声哥哥。 只“哥哥”两字,就让离羽抖了手。他对上离歌湿漉漉的眸子,发现自己再也气不出来了,柔下声音:“疼吗?” 离歌点头,又把头埋了下去:“小宛已经很疼了,所以,哥哥你不要再生小宛的气了,好不好?” 离羽猛地征了一下,他低头,刚好看到女孩紧张得乱颤的长睫毛,一颤一颤的,乖巧又笨拙,像是林间深处刚幻化成型的小妖精,怯生生的,懵懂又可人。 离羽刚刚才是满眼寒星,此刻都坠成了点点星火,温柔极了。他顺手将离歌的头往怀里带:“哥哥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会生你的气?哥哥是生自个儿的气,没有把你照顾好,让你受了伤。”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有能快点手刃仇人,让离歌以身犯了险。更是气自己没有看住萧家人,让萧莫尘近了离歌的身,夺了她的心。 与其说是气,他更多的是狠。 闻言,离歌只是摇了摇小脑袋,不说话,两人都各怀心事沈默了许久。 “哥哥,今日你见着了送我回府的男子吗?”离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见着了,小宛说的是宸王殿下吧?” “殿下?什么殿下?”离歌把脑袋抬起,疑惑地皱起眉头。 离羽闪过一抹笑,眼里阴郁不明,他低头:“昨日送你回府的人就是当今圣上的五子,萧莫尘,也就是哥哥说的宸王殿下。”离羽瞧见女孩神情木讷,嘴巴张圆,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他冷笑一声:“怎么,小宛与殿下相识许久,连这都不晓得吗?” 离歌缓缓地摇了摇头,乌黑的眼珠子不断滚动着,一时没了头绪。 原来,萧莫尘竟是皇室的人,难怪他给人的感觉都是矜贵非凡,难怪他这么心安理得地顶着稀有的国姓。 她不知道为何萧莫尘要对自己隐瞒身份,若是第一次见面,怕身份有别,吓到自己,还说的通。可是后面他知道了她是相府的小姐,两人的身份倒也不是天差地别,可他为何还是总以商贾自称,连言谈间都没有半点露馅。 “宸王殿下的生母,就是洛贵妃。”离羽继续揭着萧莫尘的底。 闻言,离歌又被征住了,她睁大眸子看着离羽,心里像是梗着一口气,一直堵在心口,呼吸间,都痛的厉害,可偏偏那口气下不去,就这样一直堵着。 她硬是吞了下口水,捏捏发凉的指尖,神情游离。萧莫尘竟然是皇子,让她更为震惊和不敢相信的是,他还是洛贵妃之子。 且别说当年那纸罪状是不是她父亲亲笔撰写的,里头却是真真切切地盖上了大理寺卿的私章,她父亲在大理寺办案多年,侦破大大小小的案件无数,素有“离青天”之名,离昊天的名字落在罪状上,那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所以,在当年的案子未明之前,洛贵妃就等同于因她父亲而死。作为人子,萧莫尘怎么可能会对她毫无怨言,现在她都有些怀疑,他接近她,是否居心不良? 就像是她接近他,是谋他色,他呢?会谋的什么? 他连身份都不敢同她讲明,她还能信他吗? 第二十七章 令人羡慕的兄弟情 只觉得嗓子眼痛,胸口也痛地厉害,离歌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手指紧紧地绞缠在一起。 忽然耳边又响起了弘元大师多年前的为她解的签“小施主命犯孤星,虽大富大贵,却又大凶大煞,亲缘极浅,易生离,轻死别,恐难善终啊。” 生离死别,这是世间多大的苦难啊,然而对她而言,这苦难还傍着轻易两字。所以,这些年她都不敢轻易交心给他人,若第一次,就交付在了欺骗与伤害中。 她想,她是真的得听由天命,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了。 “啪!”豆儿大的水珠滴落在离歌手背上,冰冷的刺肤感,让她回过神来。 她往后一躺,把被子拉过头,被子里的漆黑反而给足了她安全感,只是,颤抖的肩头还是出卖了她。 小秋端着托盘进来,就看到了离羽坐在床边,眸色骇人,紧拽着洁面布,手背上青筋暴起,呼吸极不顺畅,眼神凶狠。而离歌,似是在被窝里哭着。 离羽一见到她进来,猛地一个起身,把手里的洁面帕狠狠地甩进面盘里,咬着牙,绷着脸:“看好小姐!”说完,撩开珠帘,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小秋愕然,相爷最是怕小姐哭,小姐一哭,怕是要月亮他都要遣人去摘,而今日却是拂袖就走。 可是,小秋眸子转了两圈,就什么都懂,同时为情所扰之人,她又怎会不懂离羽为何做此反应。 他见不得她哭,更是见不得她为其他男人哭,相爷啊,怕是比她想象中还要深情,还要绝望。 翌日,依旧是天色晦暗,铅云底垂,与昨日不同的是,倾盘而下的大雨变成如毛小雨,正飘飘扬扬,歪歪扭扭地洒着。 浴着小雨的朱雀大街自然不及往日热闹,街上行人稀少,一路下来,整条街上的店铺掌柜皆是望着外头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这落雨天真是个挡财神啊,生意难做,生活不易啊。 此时,从北城正门口有辆华丽的马车自雨中迤逦而来,马车前头与后头都是两排卫兵装扮的男子,那群人有着同样的特征,人高马大四肢发达,凹眼睛,高鼻梁,大胡子,长得是凶神恶煞,领头那人还是个独眼的,远远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寒蝉。 那马车往朱雀街一赶,路上的行人就愈加稀少了,街道上没了往日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吆喝声。有的只是小雨落到瓦上,落到青石板上的声音,还有此刻马车压过青石板上的水渍发出的声音。 马车上,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指缓缓落下车窗帘幔的一角,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失落与失望。 “九公主,您怎么了?” 原来,此女子便是与南楚和亲而来的九公主,百里雪。 百里雪懒懒地往锦被铺就的软榻上一躺,撇着嘴:“本公主只是有些失望罢了,这一个月的奔波跋涉,经过南楚那么多座小城,见了那么多南楚人,才发觉,南楚并没有比北夷强上多少。小檀,本公主真的是无法想象,孔武有力,骁勇善战的北夷壮士,竟然会输给看着娇小柔弱的南楚人。”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如此,公主你也不用受这遭罪了。”小檀附和道。 每当小檀一口一个“公主”时,主位上的白素心就随之蹙眉,那双妩媚妖娆的狐狸眼里写满了不满,她转了转手上带的玲珑翡翠镯,眼睛漫不经心地撇了下小檀:“眼看都进金陵城了,你还不打算改口么?如今我坐在这个位置,你却朝着雪儿喊公主,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会对我们此行不利,对北夷不利。” 小檀闻言,惴惴不安地搓着手,看着白素心,陪笑道:“素心,这不是一时没改过来吗?” 谁知白素心脸色更难看了,冷哼了一声:“雪儿,要不就算了,冒名顶替公主的身份本就是欺君之罪,素心一直惶恐不安,现下还要处处提防有人露馅。若是有人嘴不严,就算我们外子里子装的都很像,也是徒劳的,进了宫里,也是要分分钟掉脑袋的。”说着,白素心就想起身,做出让出车里的主位给百里雪之势。 百里雪连忙拦下她:“表姐,稍安勿躁,我们都装上一路了,不也是没有事。”百里雪停下,看看懊恼不止的小檀,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灵光一现,她拍了拍白素心的手:“有了,表姐若是怕小檀嘴巴不严会露馅,要不然,入了宫,就让小檀装哑巴,等过段时间她适应了我们的新身份,再寻个法子让她开口说话。” 白素心面露难色:“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了小檀?” 小檀赶紧摆手,急急说道:“不委屈不委屈,公主的安全更重要些。” 原先小檀是求了好久百里雪,百里雪才答应带她来南楚,若是现在素心觉得她碍事,要赶她走,那才是最要命的。她喊了百里雪十几年的公主,才短短一个月,确实是难改口,还不如干脆装聋作哑,这样一了百了,也不用担心露馅,她也还是能跟在她公主身边。 百里雪见白素心平静下来了,像是想通了的样子,她在心底重重呼了一口气。 “雪儿,素心不解,听闻南楚的皇子个个都是英年才俊,才貌不凡,不论最后宣帝为你择了哪位皇子,都是居着正妃的位置,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为何宁愿当个陪嫁丫鬟,也不愿当王妃,甚至是太子妃。”白素心捏着手心的丝帕,一脸正色地瞧着百里雪。 她想知道,一开始就想知道自己苦苦追求的东西,为何在其他人眼中是如此地一文不值,避之如虎。 和亲?有何不好,且不说那个皇子品性样貌如何,单是王妃这个位置就远远够了。她这种人可以不要爱,但是不能不要权不要势,她只有爬得够高,才有资格享有其他东西。 她原以为她要一辈子待在底层,任人践踏,永无出路。不曾想,她有个傻子表妹,呵。 白素心漫不经心地拿起帕子抹了下嘴角,顺便挡着了微微勾起的嘴角。 百里雪坐直身子,又撩起了车窗帘幔的一角,冰凉的雨水飘飘扬扬贴上她的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眼睛失神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放在腰间,隔着衣服,慢慢地摩擦着一块凸起来的刀柄。 “荣华富贵有什么好的,皇室我待了十六载,里头是什么样子的我全知道,天下的皇室一般黑,我有何不愿的,相比在金丝笼里的束缚,我更想要自由。只是表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自愿帮我,既然我们彼此都做出了选择,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若是表姐今后过的不如意,千万不要怨我,同样,无论今后的路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会毫无怨言。”百里雪阖上眼,颓然地靠着身子。 “雪儿说的对,路都是我们自己选的,素心是不会有何怨言的。”白素心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你要自由,我要荣华富贵,我要当人上人,刚好,各取所需。 她眼角微微向上翘,眼里聚满了光,忍得很辛苦才没有乐出声音。她彷佛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登上了后宫里头最高的位置,将睥睨众人,母仪天下。 小檀垂着头听着两人的谈话,眼睛发红,这皇室何只是黑暗啊,每当想起这些年公主在宫里头过的日子,她都要哭上一场。 马车依旧平稳地向宫里头走去,车外小雨斐然,车内沉默无声,任这条长长的青石路,带着她们走向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结局。 “真是奇怪,哥哥罚追风是因为他没有看好我们,让我们乱跑乱串,罚逐影是何道理?害的我细皮嫩肉的小琴要在雨里奔波劳累,心疼死了。” 离歌躺在上床,正用两个还冒着点热气的熟鸡蛋敷着发肿的双眼,一面揉着眼睛,一面问向小秋。 小秋半跪在床边,她面前是个小兀子,上面摆个黄铜盆,盆里装着几个白嫩嫩的鸡蛋,里头的水汽直冒腾着。 此刻,小秋正憋笑憋地厉害,看到离歌肿成蛙眼的眼睛,她就想笑,一想笑,脑袋就做不了思考,只回了句:“婢子不知。” 离歌把鸡蛋递给小秋,小秋笑呵呵地接下,又给她换了两个热点的鸡蛋。 把鸡蛋贴眼睛,离歌被烫得龇牙咧嘴,她猛地眨了几下眼睛,才觉得视线宽了点,今早起床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条缝,她又是惊奇又是惊吓的,捂着被子哼哼唧唧半天不肯露面,但还是够小秋笑了半日。 “难道说,逐影不忍心哥哥重罚追风,自请替他分担去啦?”离歌若有所解地点点头:“应该就是如此了,之前又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逐影对追风是真的好,这该死的令人羡慕的兄弟情。” 小秋脑子不做任何思考,只是笑盈盈地附和着离歌。 突然,小琴带着一张图纸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双手把图纸递给小秋,开心地说道:“小姐,属下不辱使命,东西拿到了。” 离歌赶紧把鸡蛋扔开,接过图纸,拼命睁大眼睛研究起里面的内容来,时而严肃地摇摇头,时而开心地点点头。小秋见状,小心翼翼地问着:“小姐,你真的要去吗?你可是女孩子。” 离歌头也不抬:“女人怎么了?南楚律法哪条规定女人不能当流氓了?” 好吧,小秋作罢地抿着唇。 小姐独一无仁,绝世无双,世上真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小姐这般厚颜无耻?呸,不对,是直率豪爽不做作的女人了。 第二十八章 离歌逛窑子被抓包(1) 原本就一小撮的图纸,摊开竟然会那般长,离歌翻来覆去的没个定数,干脆直接扔给小秋。 “你俩站远点,把这画纸全部摊开吧,我就不信今天找不到一个中意的。” 小秋小琴皆汗颜,齐齐应了一声,一人抓着一延边,直直拉开来距离来。 只见离歌眯着肿成核桃的眼睛,一只手抱着胳膊,一只手捏着下吧,细细地品起画纸来。 “不行,这个不行,眼睛太小不聚光,瞧着两眼无神”离歌摇摇头,一脸嫌弃的样子,接着品:“不行,这个也不行,嘴太大嘴唇太厚,长相也刻薄”离歌接着摇头,再往前走两步,依旧摇头:“不行,这个还是不行,模样虽好看,腿太短太矮了点,瞧着没有安全感。” 离歌竖着眉,继续气呼呼地品着画纸来。 而她的话,小秋跟小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两人对视两眼,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她们手里的图纸是什么?是由万情馆的花名册拓印而来的,而万情馆是什么地方?是闻名天下的清水男倡馆。 自宣帝上位后,金陵城出现了短暂的繁荣现象,上层人士开始醉生梦死,游湖画舫,夜夜笙歌。有些纨绔子弟不仅近女色,为了寻求刺激,竟兴起了男风。 久而久之,男子卖俏成了风气,有经商的人士,应势开了几家男倡馆,所挑选的倡伶皆是唇红齿白,明目皓齿,长相阴柔的美男子。男子们开始敷脂粉,盛装饰,善针指,称女谓,淫靡之气弥漫四邻,蔚为壮观。 近些年,金陵南风男风更是大兴,炽于女色,上至士大夫下至平民百姓莫不尚之。不过,所谓笑贫不笑娼,男倡馆也有正经经营的,这万情馆就是万里挑一的清水风月场所,里边的倡伶皆是有脾性的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亦或是有傲骨的贫困书生,他们只卖艺卖墨不卖身。 虽说万情馆不做皮肉生意,但是受捧程度远高于其他地方。 若是小姐今晚暴露身份,她 “啪!” “妈呀!” 离歌突然一拍手,把正在沉思的小秋下地一哆嗦,她连忙拍了下胸口心脏的位置,幽怨地看向离歌。 离歌点点的画纸最末端的那个男子,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笑盈盈地说着:“今晚就点这个,他的眼睛,我很喜欢,名字也称我。” 小秋好奇,歪着脖子看向画纸,撇嘴,问道:“小姐,这人长的好像狐狸精啊!” “就是要够好看的,今晚我就去这万情馆逛上一圈。什么红肥绿瘦,婀娜多姿的,什么高贵冷艳,清粥小菜的,全都看上几看,就不信那张脸还独占着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那婢子就提前祝贺小姐心想事成嘞。”小秋把图纸收起来,福了下身子,咧嘴笑道:“婢子就不陪小姐一同去了,今日宫里有宴席,相爷定会吃酒,婢子要呆府里给相爷准备醒酒汤。” “呵!”离歌用肿成核桃的双眼给了小秋一记白眼。 重色轻主的女人,都忘了谁才是她主子了。 离歌才不会同小秋真计较,往青铜盘里掏了两个鸡蛋,接着躺床上敷起眼睛来,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还有半天时间,眼睛肯定能消肿,等今晚,她要做朱雀街上最靚的那个崽。 黑夜,如约而至。 只是,离歌不曾想过,今夜的天气会如此糟糕,本是兴致勃勃的她此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她走在街上,天正在下着阴冷的细雨,缠绵的细雨正严密地包缠着金陵城。时不时的从胡同里刮来一阵阴风,它在树枝中间柔声的叹息,搅得商铺悬挂的幌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滴在石板上到水珠,还惹出许多别的不愉快的声音来。 离歌驻足,抬头望着头顶上笼罩着漆黑的、朦胧的天空,心中多有不快。一旁打着油纸伞的小琴见她停下,把伞向着她那边多歪了点,贴近她问道:“小姐,还需往前走吗?” “来都来了,去试试吧。”离歌拍拍沾了些水珠的衣摆,抬脚就走。 “是!”小琴打着伞,跟了上去。 拐了几处街角,她们终于见到了挂有“万情馆”三个金黄色大字的楼阁。 与其他风月场所不同的是,万情馆过于安静,门口既无挥手揽客的“燕燕柳柳”,也无喝成烂泥的酒鬼,就连里头传出的阵阵丝竹声,都附着些高雅之气。 离歌按了按唇上边的八字胡,淘出腰间的碧海朝天扇,抬头挺胸,阔步走了进去。 第二十九章 离歌逛窑子被抓包(2) 离歌一进万情馆,身着白色袍子,做峨冠博带装扮的馆主立马笑盈盈地迎了过来:“这位公子看着好面生,今个儿是要品茶听曲儿?还是采墨收画作?” 离歌把碧海朝天扇一甩开,放在胸前摇了几摇,抬起下颚,粗着嗓子:“爷不搞那些攀附风雅的玩意儿,只想找个人聊聊人生谈谈心。” 馆主一听这话,笑容马上就收了起来,他把手放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个头不大,口气倒不小的生面孔。 眼前的男子衣着富丽豪华,眉宇间贵气外露,腰间挂的玉佩是世间罕见的珍贵之物。而他身后那两名随从胸前抱剑,目光凛冽,一看就是不好惹之辈。 馆主面露难色,虽然万情馆不欢迎财粗气阔但肚里无墨之人,但若是有厉害的角色来踢馆,后果他可是承担不起的,上头那位听说有些狠。 思忖几番,权衡利弊,馆主笑容可掬地道:“即是如此,公子可有中意的先生?” “陈离。”离歌嘴唇两翻而已,馆主就抖了几抖。 他诧异地看着眼前难缠的贵客,陈离是昨日才入的万情馆,花名册都来不及挂上,他是如何得知陈离的存在的?更何况,上头吩咐过,这个陈离身份特殊,他这个馆主可做不了他的主啊。 离歌见馆主脸色为难,扭捏作态,并没有引见陈离给她见的意思。扇子猛地一合,刚想开口,却被其他人抢先发言去。 “小生就是陈离,公子可是要是找我?” 这个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地,像是绕梁的琴音,再人耳边,萦绕不散。 馆主往旁一侧开,男子走近了过来,对着离歌盈盈福下身子。 来人才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素白长袍,与披肩的乌黑秀发相得映彰,显得少年更加唇红齿白,眸明如玉,特别是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微笑起来,里头像是住着春风,融化了千年不暮的冰。 离歌总觉得这人不论是神态,亦或是气息,都给她一种熟悉感,像是相识了许久的人。 “对,爷找的就是你。”离歌侧过头,手伸向小琴。小琴立马会意,接下腰间的银袋子,放到离歌手上。 “嗯。”离歌把钱袋递给馆主,馆主稍微观察了下陈离的脸色,他对这个粗鲁的客人好像很是喜欢的样子,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拿过银子,馆主道了声谢,刚想又来,陈离拉住了他,在他耳朵说了几句。对此,离歌很是不爽,她讨厌别人在她眼前咬耳根地说话,像是他们要给她挖坑一样。 接过话,馆主朝着离歌的鞋子看了两眼,点点头就去了。 馆主抬脚一走,陈离走近离歌,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子,请随小生来。” 离歌又是一把甩开扇子,心虚地摸了下鼻尖,与陈离肩并肩上了楼。 第一次逛窑子,真是紧张。 陈离领着离歌上了二楼的雅间,正中一张圆桌,边上摆了两把几子,桌上摆了两盘细致的糕点,一盘瓜子,一茶壶及两盏茶杯。陈离引着离歌落了坐,他却不急坐下。 雨天屋内潮湿,难免会有一股难闻的味道,而陈离点上的熏香,香气淡雅,正好可以去味。 此间雅间临着街,陈离一打开窗子,外头沾着雨水味道的空气扑了过来,不过外头的雨好像停了,空气里是雨水洗尽铅华的清甜味。 陈离固好窗子,一回头,就看到离歌闭着眼睛仰鼻深呼吸的模样,呼吸过于用力,唇上的假胡子都快被吹掉了,她都毫无知觉。 “呵。”陈离不由自主地低笑起来,走到桌旁,落了坐,掀起茶杯,给离歌倒了杯茶水。 离歌睁开眼,便看到了眉眼带笑的陈离,那人只微微一笑,就有倾倒众生之势。若是以前,离歌此刻肯定得被迷的神魂颠倒,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现在,她但是很镇定自若,开口问了问:“先生为何发笑?” “卿本佳人,奈何如此。”陈离把杯子推向离歌,深深地看着她。 闻言,离歌心虚地摸摸胡子,果然,唇上边的胡子早已掉了半边,她尴尬地朝着陈离笑了下,又把胡子粘稳了。 站在离歌身后的小琴握紧了手中的剑,出门前小秋曾交代过她,若是小姐身份暴露,她们可以先下手为强,只要不出人命,把万情馆的屋顶掀了都可以,相爷兜得住,只要小姐不被伤着。 然而,陈离并没要揭穿离歌身份的意思,继续一脸春意地对着离歌说:“说吧,姑娘想如何谈理想,如何谈心,阿离是个称职的听众。” 离歌扬眉,心有不解,他既不揭穿她,不把她扫地出门,还对着她自称“阿离”,这是把她当朋友了啊。 神思一动,离歌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先生给我的感觉是似曾相识的,我们以前见过吗?” 一问完,离歌懊恼地砸舌,这个套路都老掉牙了,她还在用,虽然她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 她以为陈离会笑话她,谁知,他并没有。他低头看着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正左右转动着杯子,认真地回着离歌的话:“或许我们曾经见过吧,只是,你忘了而已。” 离歌瞧着他音色低沉柔软,脸色认真,没有像是敷衍她的样子,刚想问清,他这话是何意时,外头响起了小棋的喝止声:“站住!干什么的?” “小的是听从馆主吩咐,给陈先生的雅间送东西来了。”那小厮声音洪亮,房间里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他话音一落,陈离便起身,开了房门,道了声“有劳了”,接过东西又往回走。 离歌见他端着一盘热水走向她,盆里水的水汽还腾腾上升。陈离走向离歌的位置,把盘放在她脚下,接着顺着半跪在离歌跟前,抬头,对着离歌说:“鞋子沾了水,穿久了对身子不好,姑娘既然给了银子,就让小生为你服务可好?” 又是小生了?这人真怪,把事分地这样细。 虽说女子的脚不能轻易给其他男子看,但此刻她的坐男子打扮,而陈离眼里全是真诚与坦然,若是过分扭扭捏捏,倒显地她很小家子气。 所以,她朝着陈离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先生啦。” 陈离勾起嘴角,把刚刚手臂里夹着的新鞋子放在他刚刚坐的椅子上,缠起硕大的衣袖,把头发尽数放到身后,半跪着,小心翼翼地脱了离歌沾了水的鞋子,认真仔细地给她洗起脚来。 离歌瞧着陈离这副模样,终于知道那些男人为什么总喜欢往烟柳之地逛,这人长的好看,有温柔体贴,这谁能抵得住啊。 若是萧莫尘,啊呸,说好了不准想他的! “阿离也觉得,给姑娘洗脚的感觉也是似曾相识呢,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就做过。”陈离低着头,离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这人温柔爆了啊,比起萧莫尘。 啊呸!这男人是个小骗子,骗她感情骗她糖,不准再想他了。 “阿修!”刚出曦和门的萧莫尘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这几天天气反常,五哥,你该不会是着凉了吧?两年不见,你怎么弱了这么多。” “萧莫寒。”这一声,威慑力十足。 “是是是,我错了,你一点都不弱。”萧莫寒狗腿地变着话,他身后的馒头很是鄙视他,也就是在宸王殿下跟前,九爷才回如此乖巧,平日里还不知怎么行事乖张,腹黑霸道。 “阿修!”接着,萧莫寒也打起了一个重喷嚏,见萧莫尘冷睨着他,他拉紧了外袍,眼神闪烁:“确实,最近的天太反常了啊。” 萧莫尘低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迈着大长腿往前走着,狗腿的九爷跟在后头,拼命找话聊:“今日的宴席真是太无聊了啊,里头闷死了,还是弟弟我贴心,见五哥脸色不好,立马装病带着你出来透气了。” 萧莫寒夸夸其谈,殊不知他身后的馒头依然打着腹稿编排他。呵,还不是怕耳朵没了,入场之前看了北夷公主两眼,道了句好看,就差点被沈小姐扭下耳朵。不巧的是,九爷晚上的桌位正好对着北夷公主,若是席间不小心多看了几眼,咦。 馒头在后头龇着牙,捂着耳朵。想想就疼。 “五哥!五哥!你理理人家嘛,本来就冷,现在还要被你冻着。”萧莫寒撒娇地拉起萧莫尘的袖子。 见着走到了万情馆楼下,萧莫寒连忙拉住萧莫尘:“五哥,你还没去过万情馆吧,弟弟跟你说,这个地方绝了,赶紧跟弟弟去见见世面!”说完,拉起萧莫尘就想往里走。 谁知,萧莫尘一向不爱给他面子,甩开了他的手:“难两年不见,你身子弱了许多,纵欲伤身,悠着点。” “噗呲!”身后的馒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莫寒瞪了他一眼,懊恼地抓了几把头发,追上了萧莫尘。他贼心不死地瞄了几眼万情馆,突然拍起了大腿,又是抓着萧莫尘,急切地说道:“上回弟弟去找五哥,路上见着一个女扮男装的色女,对着弟弟是一通调戏,我就说嘛,这人耍流氓耍地这么顺心应手,没想到是个贯犯!” 他猛地眨眼,示意萧莫尘往二楼看,谁知,萧莫尘只看一眼,就火急火燎地进了万情馆。 原先是愣住的萧莫寒,突然贼笑起来,没想到表面正经的五哥,内心如此闷骚,只一眼,便忍不住了!摸摸鼻尖,他也跟着进了万情馆。 第三十章 壁咚加初吻,狗粮管够! 雨虽停了,云层还是很厚重,并无月光,只万情馆大门上的红灯笼照亮偏隅之地。 离歌与陈离立于窗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陈离确实个称职的听众,他眉眼浅笑地看着离歌,听她扯着不着边际的话。 “先生都不想问问我姓名吗?”离歌着实忍不下了,陈离一口一个姑娘,听得起来很别扭。 陈离摇摇头,看着她,微微扬了唇角,眼神愈加温和了,像是蕴了水,潋滟波光浮动。 “等下次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再遇上姑娘时,定会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姑娘今夜给了银子,只想吐露烦恼,而阿离对姑娘越是不熟悉,姑娘就会越能放开心,越无所顾忌,阿离不才,只求真的能为姑娘排忧解难,不能让姑娘白走这一趟。” 陈离声音像空谷幽兰般悦耳,他娓娓道来的话语,像清风拂过琴弦,像落花掠过水面,洋洋盈耳,让离歌陶醉其中。 她动动脚趾头,新换的鞋袜温暖至极,她心中想道,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细致的男人。 “陈离,你真是个好人。”离歌不懂夸人,在她看来,像陈离这般如玉的公子,肯定是个好人。 陈离愕然,突然眉眼又化开来,低头浅笑:“真喜欢你连名带姓地喊我,很喜欢。” 这回轮到离歌愕然了,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让开!” 萧莫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离歌一度以为她出现了幻听。 “容我进去禀报公子!” 知道小棋的声音接起,离歌才知道,这不是幻听! 真惨,第一次逛窑子就被心上人抓到了! 离歌先是北吓楞了,突然又反应了过来,像只兔子一样,在原地急得转了两圈。 陈离只静静地看着她,刚才温和如风的眸子,爬满了阴郁,他看着她受吓,看着她惊恐,看着她的情绪轻而易举地被另一个男子搅动。 直到看到她双手撑在窗子上,有跳窗而逃之势,才连忙拉住她:“不可以,危险。” 萧莫尘一破开门,就看到陈离的手抓住了离歌的胳膊,而他的手也被离歌抓着,两人在拉拉扯扯着,似是要挣脱,又似在迎合,怎么看,都想是在打情骂俏。 此刻,离歌呆若木鸡,定定地看着锦衣华服,玉冠束发,面容俊美,身材修长的男子,他踏着一地斑驳的烛火剪影,眉眼是她看惯了的风华,步步都如行在她的心弦上。唯一不同的是,一如初见那日,他满眼寒星,冰冷刺骨,她被冻了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来。 她看他深黑的眸子,正盯着她与陈离纠缠着的手,像是触火般,她赶紧用力把陈离的手推开来。 陈离怕抓疼她,本就没有多用力,而此时离歌这一推,他便往后踉跄了一步。眼底难掩失落,他把手放回了身后,握紧了,月牙印的刺痛感,提醒着他保持理智。 眨眼间,萧莫尘走到了离歌跟前,离歌刚要开口让他听她解释,转而想了想,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她为何要做解释。 人家真实身份都不叫她知道,她自作多情个什么劲! 离歌哼了声,把脸转向一旁,不曾想,萧莫尘直接忽略过她,而是对上陈离:“说吧,你一个晚上值多少银两?本公子买下了。” 离歌:“!!!” 刚到门口的萧莫寒:“!!!” 屋内众人:“!!!”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萧莫寒抹抹被吓出的虚汗,抬脚走了进来。 离歌听完萧莫尘的虎狼之词,脸是白了又红,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像走马灯一样转了一圈。 ,终于,她脸上绷不住了,气呼呼地撕下胡子,鼓起眼睛瞪着萧莫尘,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原来小秋说的没错,他就是人前衣冠楚楚,人后衣冠禽兽! 转而又委屈幽怨地刨向陈离,这人刚才把她当朋友,与她推心置腹,现在又要跟她抢男人! 陈离敛眉,他见不得她这副委屈的模样,冷眼对上萧莫尘:“公子若是不清楚万情馆的规矩,小生不怪,只是若公子真的喜欢小生,可以他日再来,今晚,小生已有归属。”当陈离看向离歌时,眉眼又变得温和了。 萧莫尘冷笑一声,一把把发愣的离歌拽了过来,搂在了怀里,离歌想挣脱,被他一个眼神给吓稳了:“这万情馆的规矩,本公子是不清楚,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只是,本公子有件事很是清楚,这个女人,是我的。” 嗯?是他的?我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了!离歌努力地仰起脑袋瞪着他。 他的人!五哥什么时候开的荤?他怎么不知道?只是,五哥这选人的眼光不太行啊!萧莫寒悄咪咪地靠近中心战场,既惊奇又嫌弃着,他探出脑袋,打量起他五哥的情敌来。 那人身着锦缎长袍,俊逸秀雅,负手临窗而立,长袍随着微风轻轻飘摆,散落的三千青丝如一匹锦缎,随风轻扬。他表情淡然,眼里有光,却又探不出情绪。 萧莫寒见的人不多,不识人心,只是这个人是给他的感觉是,深,深不见底,五哥这个情敌厉害啊! 见陈离不做任何反应,萧莫尘拉起离歌往外走。 “萧莫尘!你放开我!你这个,这个登徒子!你强抢民男!你不要脸!”萧莫尘用力之大,拽的离歌手隐隐作痛,她骂骂咧咧的声音在走道外格外响亮。 小琴小棋二人早随着那骂声下了楼,萧莫寒漫不经心瞄了陈离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一下子,适才闹腾的厢房变得空淡冷清来,陈离转身面向窗外,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动。直到他们被黑夜吞噬,他才自嘲地勾起嘴角,抬手摸了下脸,只两下,就又放了下来,顺手把窗合上。走到圆桌旁,弯腰把离歌刚刚换下的脏鞋拾起,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坐在桌旁,陷入沉思。 他这一生所喜不多,不要朝暮间的风花雪,也不要缠绵的诗中月,他只想要一个她,可是,都不能得偿所愿呢。 离歌被萧莫尘拉着,男人两腿修长,步子划大,离歌迈着小短腿在后头撞撞跌跌地小跑着。 她骂了一路都没得到回应,索性就闭嘴了,任由自己像是落水的小狗,被人拼命拽着想靠岸。 萧莫尘拐了两条街,见地下积水片片,不迟疑,他直接将离歌拦腰抱起,划着大长腿往前走。 “哇哦!”萧莫寒夸张地张大嘴巴,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他手一挥,带上众人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下了桥头,走到渡口边,萧莫尘头一偏,借着船上的丝丝光线,才瞧见他半边轮廓:“别跟着!” 萧莫寒一听,急了:“五哥,别这样啊,让弟弟上去喝口茶呗!” “百里北!”萧莫尘只是一吼,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船。 小北应了一声是,大步跨在路中央,把不尽兴的萧莫寒和护主心切的小琴小棋皆数拦在了下头。 “五哥!五哥!弟弟难得来一次,不请弟弟上去坐坐吗!”萧莫寒仰着脖子红着脸朝船里头敢了两声,也不见有个回应。他遗憾地搓下手,不经意间,看到了渡口边一棵不高不矮的柳树,眼睛一亮,拎着馒头的后领子往树边带。 “蹲下!”他急切地把馒头往下按,没等馒头反应过来,就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一用力,蹬上了树。 馒头吃痛一声,起身揉了下肩头,幽怨地抬头瞪着他此刻一副贼像的主子。 看吧看吧,看的开心点,看咱家等会怎么打你小报告! 此刻,船里头。 离歌被萧莫尘扔进了房间里,萧莫尘如同一只发怒的野兽,红着眼睛,像是要把她撕开吃掉,他双手撑着墙,死死把她圈在里头。 离歌有些心虚,她别过脸,岔开他喷火的目光。 “看我。”萧莫尘咬着牙,沉着声音。 “不看。”离歌弱弱地回了句。 “看我!”声音加重了。 拗不过,离歌讪讪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眸子,此刻两人距离过近,离歌有些不自然。 “我好看吗?” 嗯?离歌一脸迷惑,差点被他忽如其来的话闪了腰。 “是我不够好看吗?你有我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萧莫尘语气越来越重,眸色越来越红。 “我什么去那种地方你不知道吗?”离歌反问回去。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那好,我现在就说给你听,我就去要找一个比你好看,比你温柔,比你真诚的男人,等找到了,我就不要你了!”离歌吼着。 闻言,萧莫尘原本红润的脸一下子没了颜色,他关注了她那么久,知道她并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不对感情的女人,如今的反常,肯定事出有因。 他顿了片刻,旋即一字一顿问道:“为何?” “你说呢!”离歌伸出手指,指了指他领口,那是皇室特有的麒麟图案。 萧莫尘低头,看了离歌所指的地方,便了然了,他抿起嘴,含着不易察觉的促狭,不再敢抬头。 “说吧,你隐瞒身份,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离歌难得认真一回,心却是乱作一团,她害怕听到不愿意相信话。 “没有目的了,现在若是有,那便是爱你。”萧莫尘沉默片刻,抬眸对上她的眼,伸手理了理她耳边落下的发。 这话,比离歌想象中更是五雷轰顶啊! 离歌觉得,自己好歹是混迹金陵街头的小霸王,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的厚脸皮,哪里能听点情话就败下阵来?她秉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意念,绷住脸上淡然的表情,瞪大眼与这人较量一番,想逼他正经点回答她的问题。 谁知,眼前的人伸手搂了她的腰,将她拉到怀里去,低头在她耳边哑声道:“歌儿,信我,信我好吗,别不要我。” 离歌眼睛本就很大,此刻更是黑白分明,里头像是泼了最浓的墨,久久没有晕开。 “歌儿,歌儿。” 萧莫尘在离歌耳边一声一声喃着她的名字,几不可闻,似蛊惑,缠缠绕绕萦绕不去,鼻息的热气喷洒在她脖颈上,里面和着着淡淡的酒香味。 原来是酒壮狗胆啊! 离歌刚想推开萧莫尘,谁知,他一个附身,对准她殷红的唇,重重地吻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我最喜欢你了 萧莫尘单手撑住离歌的后脑勺,唇用力地对准她的唇压了下来,离歌骇然一惊,未来得及反抗,他的舌尖便已撬开她最后的防线,与她抵死纠缠着。 许是因为萧莫尘不够熟练,又许是因为此刻酒精冲昏了头脑,他吻得有些重,甚至还有些粗鲁,有一下没一下地吮着离歌的唇瓣,两人唇齿厮磨,气息交缠。 离歌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胸口,她几乎不能呼吸,唇上发痛地厉害,胸口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烧,最后身体承受不住这如痴如狂的炽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呻吟声。 那声音微弱几乎不可闻,可萧莫尘还是听到了,他征了一下身子。放开了她的唇,把此刻瘫软欲落地她捞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摩擦着她的鼻尖,声音低沉沙哑:“对不起,弄疼你了。” 离歌脸烧的利害,就这样瘫在萧莫尘怀里,大口喘着气,手虚扶着他的腰,想开口斥他耍流氓不要脸,可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瞪住他,发泄她的怒气。 萧莫尘低头,红着眼,见她在瞪着自己,想用眼神刺穿他,以为她对自己心生不满,所以脑子一热,对着她发红的耳垂又是一通乱咬。 这种又酥又痒又的陌生感觉,简直就像是骨头饮了酒,全身都是醉醺醺的。离歌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抓着他的衣服歪着脖子闪躲着,心里大骂起来:萧莫尘上辈子是狗吗! 过来许久,狗子萧莫尘才缓缓放开她的耳垂,他摸了摸她有些红肿的耳垂,又抵上她的额头,声音缠绵,满是蛊惑:“下次再敢说不喜欢我,不要我,我还咬你。” 离歌算是怕了他了,这人的咬功算是一流的,她赶紧把脑袋埋在他肩头蹭啊蹭,瓮声瓮气地道:“不说了不说了,我最喜欢你了,不会不要你的。” 闻言,萧莫尘这才开心地勾起嘴角来,像小孩子要到糖一样,甜甜腻腻的,他抱住离歌左右晃动着,不肯撒手。 “萧莫尘,你喝醉了。”离歌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腰。 “本来没醉,见了你以后,才醉了。”萧莫尘依旧没撒手。 离歌弯起眼睛,把萧莫尘搂地紧紧的,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心想着,醉酒后的萧莫尘真是太可爱了啊,下次定要多多灌他酒。 两人不知抱了有多久,他们出来的是时候,外头的一群人脸色各异地瞧着他们,离歌红着脸躲到萧莫尘身后,这下,本没有想歪的人就都想歪了去。 气氛一度尴尬,直到萧莫尘一记冷眼扫了过去,才好了些。 这时,馒头蹑手蹑脚地走到萧莫尘跟前来,他抓了抓后脑勺,笑容同他主子一样狗腿:“五爷,能帮奴才把奴才的主子给弄下来吗?”他抬手指了指树上。 这下他们才看清,萧莫寒正趴在一支粗壮的树干上,挂着口水,打着酣,突然吧咂下嘴,挠了挠脖子,脸转到一边,继续打着酣。 “呵。”萧莫尘收回目光,给馒头指了指船舱,“里头有被子,等下给你主子拋上去吧。” 他不是爱爬树吗?让他爬个够。 馒头僵着脸,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主子有严重的起床气,若是此刻叫醒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所以,待萧莫尘牵着离歌走后,他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船舱。 若是馒头知道明日城里会传出那样的谣言,就算此刻他主子要捅他刀子,他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将他主子拼命摇醒。 夜里,连绵起伏金碧辉煌的殿宇夜色朦胧,宫中宴席已歇,此刻显得格外静谧。 华清宫,灯火还通明着。 “公主,今日与众皇子第一次打照面,感觉如何?”百里雪给白素心递过一盏解酒茶,眼睛亮锃锃的,满是好奇。 白素心接过解酒茶,端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茶盖拂着杯檐,思量了半晌,她放下茶杯,对上百里雪的眸子:“依吉吉看,哪位皇子更好些?” 吉吉是百里雪的小名,除了她亲近之人,旁人都不知道,入了宫以后,白素心就一直这样子唤她。 百里雪心里头感叹着,这样心思玲珑剔透的人,才更加适合生活深宫里吧。 她收回思绪,起身,走到门口,身子倾出去探了探,把门阖上,又走回炕上坐着,小声说着:“太子体弱,许是过不了而立之年,况且,听闻太子有心病,无情无爱无野心,现在太子的势力都是皇后娘娘在后头撑着,若是皇后娘娘有日不在了,就依太子这样的心性,怕是走不远。不论如何,太子都不适合公主。” 白素心点头,表示赞同,她要的是母仪天下,而不是守活寡。 百里雪抿了一口茶,接着道:“二皇子已娶妻,可以将其排除在外。其次到三皇子,三皇子倒是健壮如牛,野心勃勃,可惜,头脑简单,有勇无谋,若是有朝一日立于顶,也定是站不住脚跟。听说皇后娘娘都不屑与之为敌,可见其人之前程。” 百里雪顿了顿,接着聊起五皇子,当她提起五皇子时,眼前的女子眼角上挑,端正神态,这副神之向往的模样,百里雪一眼就看懂了。 白素心相中了五皇子那个冰块脸。 “三皇子把欲望全写脸上,而这五皇子恰好相反。,他不动神色,心思极深,这种人很危险。吉吉觉得,五皇子他要么君临天下,要么尸骨无存,他这种人当不了闲散亲王。听说皇后娘娘对之敌意颇大,怕也不是公主的良人。” 百里雪细细观察着白素心的脸色,只见她此刻正紧锁眉头,若有所思。 到了这个节点,百里雪就没有再说下去了,白素心心中早有人选,五皇子这个赌,她怕是要下了。 “只是,此次和亲,公主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白素心不解百里雪这话是何意,只是心中略有担心,赶紧问:“有何怪处?” 百里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桌,做沉思状,严肃地说道:“南楚明明是战胜国,北夷是为了南楚能退兵,才提出了和亲和谈。宣帝完全可以将公主随意指配给任何一个皇子,哪怕是指配给二皇子当侧妃,我们北夷都不能说不。只是,宣帝偏不愿意如此,而是反过来,让他优秀的皇子们被公主挑选,这着实不合常理。” 白素心眼波流转,细想了下,确实如此,这史上还没有战败国的公主能随意挑选和亲人选的先例。 “难不成,此次和亲有诈!”白素心慌了起来,她可以牺牲幸福来换取荣华富贵,可是性命,她是万万不愿牺牲的。 百里雪摇了摇头:“若是宣帝想灭了北夷,大可不必如此纠结,直接让洛河的铁骑骑兵继续北上即可。他要诈的人,只怕不是我们。” “那会是谁呢?” “不知,或许,在南楚再待上段时间,一切都会浮出水面的。” 听到这里,白素心才松了一口气,她舒舒眉,狐狸眼上挑,拍了拍百里雪的手:“吉吉果然是正宗的皇室人,这皇室里的小九九,还是你看的通透,若是没你,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百里雪苦笑,抽回了手,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懂。 桌上的解酒茶,热气氤氲,恍惚间,迷了人心迷了眼。 “娘娘,今日您吃了许多酒,这解酒茶趁热喝了吧,不然,明日醒来该头疼了。” 皇后把安嬷嬷递过来的解酒茶远了,抬手捏了捏眉心:“如意,今日你发现了没有,北夷公主看那小孽种的眼神都不一样。” 安如意自然知道皇后口中的小孽种是指谁,她附低身子:“奴婢不曾留意过。” “呵,那小孽种倒是命大啊,还能长到如今,还是与我儿抢东西。”皇后声音一字一顿地,满是寒意。 “娘娘是想,让北夷的公主当太子的太子妃?” “离相那只小狐狸,把他妹妹看得那般紧,没关系,本宫倒觉得北夷的公主也不错,姿色出众,落落大方,本宫的儿子若是娶了她倒也合适,更何况,她的背后是整个北夷。北夷只是暂时屈于我们南楚,我们都很清楚,不是吗?” 安嬷嬷点腰附和着:“只是,太子殿下好像不是很喜欢北夷公主,奴婢发现,一整晚下来,太子殿下都不曾瞧过北夷公主一眼” 话音一落,皇后刚才才亮着的眸子立马变的漆黑无光,她藏于袖子里的手抖了抖,脸上爬满了哀伤:“霖儿自三年前开始,就是这副模样了,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一个女人能入地了霖儿的眼。即是如此,还不如找个能帮他点的太子妃,如意,你说呢?” 安嬷嬷见皇后神色不对劲,回了声是,便绕到了她的身后,仔细地替她捏着肩膀,放柔声音地安慰着她:“娘娘,您与太子殿下是母子,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奴婢相信,终有一天太子殿下能明白,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会与娘娘和好如初的。” 和好如初,如初。 皇后想起了以前她与太子的种种母子情深,又想到这三年来太子对她的态度。 她酸着鼻子湿了眼眶,她最爱的儿子在怨恨她啊,她杀了他心爱的女子,他便想让她断子绝孙。她不明白,死都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走到了母子成仇这一步了。 第三十二章 本王只要她 “明日,我就迁回宸王府。” “嗯,为何是明日?明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因为我等不及了,我想早日成家立业。” “听不懂是吗?意思就是,我想早日娶你过门。” “嘻嘻!嘻嘻嘻!” 离歌捂着脸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小腿噔噔地像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回来。 突然,门外却传来了轻柔的叩门声,紧接着是离羽的询问声。 闻声,离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拍拍已笑僵的脸,清了清喉咙,飞快地跑下床,给离羽打开了房门:“哥哥,你怎么来了?” 离羽看着女孩眼角的笑掩都掩不住,心里燥地很:“怎么,不叫哥哥进屋坐坐吗?哥哥有话要与你说。” 离歌俏皮地吐了吐舌,她真的是高兴地昏了头脑了,连忙拉起离羽往屋里走。 待坐下,离羽从袖子里头拿出一份帖子递给离歌,他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全灌完了。 “这是什么?”离歌满脸好奇,拿过来翻开细细看了许久,她把翻开的帖子掩住脸,只露出一双弯起来的大眼睛:“这是宸王殿下的请帖,明日是他宸王府的乔迁宴。哥哥,我可以去吗?” “不可以。”离羽放下茶杯,语气僵硬。 “为什么?”离歌放下帖子,拉起离羽的袖子摇了两摇,撅着嘴表达着她的不满。 自小离羽都不喜欢她随意交朋友,可是如今她都长大了,还是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吗? 离羽敛眉,拉过她的手:“皇家的人皆是不善之辈,哥哥不希望你与皇家的人过多接触,你心思单纯,与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哥哥不想你受到伤害,明白吗。?” “不明白。”离歌抽回手,直直对上离羽的眸子:“我只知道他是萧莫尘,我才不介意他是何身份。” 闻言,离歌唇角略略往下一沉,旋即面色如常,一字一顿地说:“哥哥介意,只要那人姓萧,哥 哥就不允许你与他有过多接触。” 不允许不允许又是不允许! 离歌委屈地瞪上离羽,从小到大他总爱以各种由头来告诉她,不可以做这个,不可以做那个。长兄如父,她知道他是为他好,所以总会顺着他的意,可是如今,那人是萧莫尘,她喜欢的男子,她这次不想再妥协了。 “哥哥,你真是太霸道了,人既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你不能因为萧莫尘姓萧就排斥他,就对他有偏见,这太不应该了!” 第一次,离歌如此大声吼着离羽。 离羽看着此刻怒形于色,肩膀还因盛怒而微微颤抖着的女孩,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用力捏着杯子,手指因用力过度泛了白,接着阖上了眼睛,慢慢调节着气息。 须臾片刻,他张开了眼,拉起离歌的手安抚着她:“哥哥告诉你为何对他心存偏见。” 见离歌慢慢平静了下来,离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接说:“他是皇家人,哥哥在宫里头打滚多年,自然清楚皇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皇家最是重视子嗣,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能入了宸王府,后头还会有侧妃,侍妾,通房,你愿意与其他女子分享你的夫婿吗?” 话到这里,离歌全然呆住了,一想到萧莫尘与其他女子在一起的画面,她胸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痛到窒息。 离羽看着离歌脸色惨变,虽心有不忍,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倘若,有朝一日宸王殿下能荣登九五之位,那三宫六院里更是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女子。而你,须得同万千女子一样,翘首企盼你的夫君能够多瞧你一眼。小宛,你自小心思单纯,洒脱随性,你让哥哥怎么忍心看着你,在那深宫别院里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讨生活。世间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很难,但,只要不是皇室的人,哥哥都可以让你过得很幸福,至少,无需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 离歌听完离羽的话,呼吸一窒,她肩膀簌簌抖着,强忍着眼泪,偏过眼去不看离羽。 原来,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单纯的情爱,里头总伴着许多杂碎的东西,过日子也不仅仅是简单的我爱你三字,背后事关两家姓氏,甚至是国事。 一生一世一双人,萧莫尘生在皇家,他可能吗? 偏过脑袋的离歌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睫毛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浓长密实的睫毛,扑簌簌地颤抖着,眸子里头幽着水雾,看的离羽心一阵阵发疼。 她终究是情窦初开,只被突如其来的情感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许多背后的曲折。最重要的是,他的歌儿没有了阿娘,没有人教她如何去吐露自己的少女情怀,如何去择婿,如何去保护自己不受欺骗与伤害。 所以,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让她幸福。 离羽站起来,走近离歌,把她偏向一旁的脑袋摆正,靠在他腹上。一只手抱着她的脑袋,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十分怜爱:“近日天气更加炎热了,你不耐暑,就不用老是往外头跑了,明日,哥哥替你去赴宴。哥哥亲自去,也不算拂了宸王殿下的面子,至于,你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哥哥也会帮你要,若是宸王真的能让你幸福,哥哥绝不会再多加阻拦。” 离歌抬起脑袋,眼里潮湿,浓密的长睫毛眨了几下,像是在凛冽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蝴蝶,脆弱地让人心疼:“真的?” 离羽重重砸了几下脑袋,很坚定地回应着她。 爱而不得的滋味有多痛,有多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又怎么会忍心让她走上他走过的那条路呢? 离歌就这样被离羽哄了下来,原本还在气他的霸道与专横呢。 她好想知道别家的哥哥是不是也是如此,可惜了,她从来都没有过闺中密友,金陵城的官家小姐个个避她如虎,好不容易结识了落芷,天家的小公主拥有众多哥哥,可惜是个家都回不了的可怜蛋。 院子外,虫声阵阵,吵得厉害,离歌想着想着,便睡熟了过去。 夏日总是这般酷暑难熬,像是过了许久,才等来第二天的太阳。 清晨,宸王府。 处升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斑驳驳落在院子里。 宸王自小被放养在外头,封王封府自是比其他皇子晚了几年,而宸王府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府内屋舍也不多。大片空地开拓成了花园,又引了活水入院为池,栽了几片荷叶,养了不少锦鲤,还搭了几处水榭亭台,相比其他皇子的府邸,寒酸简陋了许多,却也热闹了许多。 今日是宸王府的乔迁宴,府里家奴走动频繁,个个皆如临大敌,勤勤恳恳没有半点松懈。 宴席摆在花厅里,花厅外头另摆了流水席,让体面的丫鬟家丁享用,而宴席的全部事宜,皆是唐琳琅一人在操办。 宴席本来是该由唐裕来操办,唐琳琅心疼他过于辛苦,就把活全揽了下来。 她在宸王府的身份是萧莫尘的远房表妹,而此刻却像是宸王府的女主人,毫无客气地指挥着府里的丫头婆子和家丁侍卫,偏偏她又是一副春风拂面的样子,让人心生信服。 几个嘴碎的丫头总爱聚在一起打起赌来,赌她是未来宸王府的女主人的占绝大多数,短短一日时间,许多心眼多的家奴都上赶着拍她马屁了。 天色渐渐暗了,朦胧的月爬上了柳梢。 花厅里开了席,戏台上开了戏,宾客们正觥筹交错,高谈阔论,而主位上的宸王殿下却是黑着脸。 世人皆知,宸王殿下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文武百官之所以来赴宴,全是看着皇帝的面子,心有不愿,席间自是不愿主动向宸王敬酒,不愿巴结他。 也难怪宸王黑着脸呢。 最边位置上的离羽闻言一笑,他心情大好,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自然知道宸王不开心的原因是什么。该来的人没有来,不该来的人来了一大堆,换谁开心地起来。 酒过三巡后,众人津津有味听了一出折子戏,几个豪放爱玩的年轻武将在席间行起了酒令。 萧莫尘只觉得吵地他脑子疼,找了酒力不济的借口,离了席。 唐琳琅一进院子,就看到负手而立的萧莫尘,她给引路的丫鬟赏了一个金手镯后,摆手示意她退下。 萧莫尘负着手,身形颀长,一袭雪白的长衫绝世无双,被夜风微微撩起一个弧度。他轮廓面容隐在暗处,叫人看不分明。 “莫尘哥哥。”唐琳琅走近他,唤了一声。 萧莫尘冷淡地应了一句,依旧低着头看着那半个人高的小树苗。 唐琳琅嘴角一沉,幽怨地看着那颗小树苗,那是棵海棠树。近日萧莫尘很是宝贝这棵小树苗,不仅请了专人看护,入府后日日看夜夜看,恨不得把它盯出花来。就连带近日的荷包,他都是挂的海棠花图案的。 她与他自幼相识,怎不知道他如此喜欢海棠花,或者说,他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皆是因为爱屋及乌。 唐琳琅捏着帕子的动作一顿,眼中分不出真假地起了层氤氲,神色中带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来。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与萧莫尘搭起话来,谁知,萧莫尘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问:“听爹爹说,莫尘哥哥要娶离歌为妻?” “嗯,本王只要她。”谈起离歌的时候,萧莫尘的神色才有丝丝暖意。 “为什么?当年的事,莫尘哥哥真的可以全然放下吗?你就这么相信离家,相信离歌吗?”唐琳琅藏于袖子的手指甲深深插入了掌心,又是刺肤的刺痛感才能让她保持冷静。 她绝不可以在他跟前失态! “本王的女人,本王为何不信?琳儿,师父既然找你谈过,多余的话本王就不说了。”萧莫尘终于正眼对上了她,一字一句地说:“看在师父与师娘的份上,本王会善待与你,不过你还需放聪明点,别动其他不该动的心思,也别动不该动的人。”说完,萧莫尘拂袖便走。 唐琳琅痴痴地看着那道清冷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上次他与她说这么多话的时候是说的什么呢。 她低下头,眼神蓦然黯淡,一只手的掌心早已冒出丝丝血印,而另一只手上的纸条,也是褶皱斑驳。 第三十三章 离歌纵火自救 “一别三月,如同三秋;铁戈难断,思卿悠悠。今夜,莲花亭,不见不散。” 洛河的字如其人,行云缥缈,苍劲有力,纵横挥洒,气韵深藏。相对于常年金戈铁马,戎装抗敌的将军而言,他的字算是最好的。 然而,如此风骨卓越的字却勾不动唐琳琅一丝情绪,她眼神平淡,把字条揉碎,顺手扔在了莲花池里,惊的池边的那条小鲤鱼仓皇摇了下尾巴。 洛河,呵,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勇夫。 夜里虫声阵阵,惹人心烦,离歌翻了好几翻都没睡着,只觉口干舌燥地厉害,她轻轻喊了外间的小秋,半天没人应,许久她才反应过来。 今日哥哥有应酬,估计这会小秋早在哥哥那厢等着了。 她无奈地叹息一身,下了床,歪歪扭扭走到桌子旁,倒上一杯茶润了下喉,觉得整个人更加精神了,毫无睡意。 干脆,走到窗口边,想打开窗子吹吹风,透透气。 窗子一打开,带着凉意的风吹了进来,离歌硕大的衣袍和散着的发丝都随之飘动。 前几日雷雨阵阵,把灰蒙蒙的天洗了个通透,如今的夜里,夜色如幕,无数的星子点缀在其中,斑斑点点闪着微光,月光如水泻地,将世间万物包裹其中,温暖地醺人欲醉。 离歌正赏着月,吹着风,眼睛半眯着,好似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突然,最外边的窗子上有一片阴影晃晃悠悠的,离歌以为是风吹树叶摇曳落下的影子,只略撇了一眼,又转过头来。 今晚的风不算大,为何那片影子晃动地如此厉害? 离歌起疑,打死精神来,神色恐慌地又转过头去看那片阴影,不曾想,那影子越晃越近,越晃越清。 离歌睁大眸子定晴一看,那是一个人影,手里头还抓着一把匕首。 那影子慢慢地向门口移去,离歌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抖着身子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背早已爬满了冷汗,冷汗浸透了衣裳,窗外的风一吹,离歌就打起了一个冷颤。 不论是政敌,亦或是敌国,多多少少有人想要加害于离羽,这个顶着南楚半边天的相爷,所以,相府虽说不比皇宫里头禁卫森严,但里里外外也都有好几波人手在巡逻。 离羽身边有逐影,有偷偷养着的暗卫,离歌身边也有追风和四个贴身侍卫。一直以来,还真的没有人能避过了层层守卫,直径闯到院子里头来。 来人只有一个,离歌探不清对方的虚实,不能贸然迎敌。 乌黑的眸子转了几转,眼看那道影子越来越近,离歌急中生智,连忙将身边的烛火扔向床上。 天干物燥,烛火遇上床幔,是一着就燃。 离歌不知道窗子外面还有没有其他人,不敢贸然跳窗而逃,只是蹲在窗下,死死盯着外头的那个黑影。 看到屋内着了火,外面那道身影果然停下了。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一张红木床被大火包裹着,很快就塌了下来。渐渐地,火势蔓延到了一旁的楠木柜子,离歌用袖子捂住鼻子,还是被烟呛到咳嗽。 眼睛灼火般的感觉,胸膛也似有一把火在燃烧着,虽然没碰着火,离歌还是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融化了。 “走水啦!走水啦!来人呐!小姐的屋子走水啦!” 外头响起小秋慌张的声音。 突然,房门被推开了,离歌捂住嘴巴,把自己缩到最角落,警惕地看向门外。 “小姐!小姐!” 是小秋的呼唤声! 离歌想站起来回应,奈何腿软若无骨,一点力气都没有,嗓子因进了烟,一时半会喊不出声音来。 烟雾弥漫,视线模糊,外头的叫喊声冲天,离歌怕小秋注意不到她,连忙把手边放的黄铜盆的架子推到。 黄铜盆落地的声音清脆,小秋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 火光中,她看到窗下面缩成一团的离歌。离歌的脸色苍白得好似一张白纸,曾经娇美灵动的神采,如今只剩恍惚与惨淡,额上都头发皆数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脸上,湿漉漉的,就像是溺水的小猫。 见状,小秋漏跳了几拍,哭喊着把离歌连拉带拖地带出了房门。 她们一踏出房门,眨眼间,后面的厢房立马被火海给吞没了。 连连不断的救火桶水,面对大火如杯水车薪,没半点效果,一会功夫,一排连着的厢房皆数被烧了起来。 这厢大火滔天,那厢歌舞升平。 离羽由于心情大好,多吃了几杯酒,此刻有些微醉,笑盈盈地应付着想要巴结他的官员。 突然,席外的逐影匆忙赶了过来,附在离羽耳边嘀咕两句。 只见离羽神色大变,起身的瞬间还打乱了桌上的酒杯,腿磕碰上了桌子。看着走路磕磕碰碰,面色苍白的离相,一桌的同僚们皆面面相觑,心里愕然。 到底是何事让一惯风轻云淡的离相,慌了手脚,摸不清方向。 刚重新落座的萧莫尘见到离羽匆忙离去,心中隐隐不安,能让离相慌了心智的人,不就只有离歌了吗。 他赶紧召来小北,让他去外头打探消息,自己低头灌着酒。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过的,萧莫尘抬眼扫了席间一眼,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嫌弃,这席间看似热闹,他却连一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他兄弟姐妹虽多,可是今日却没有一个人到场。萧莫寒但是想过来捧场,奈何深陷谣言,都无脸出府,更不用说来参加宴席了。 萧莫尘望着门口,等着消息,酒一杯接着一杯,眼底情绪不明。 突然,小北也是匆忙入席,附在萧莫尘耳边嘀咕两句。 与离羽反应如出一辙,萧莫尘原本因醉酒而红润的脸色,此刻苍白如纸,手上的酒杯早已落地,滚了几圈。 萧莫尘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也是微抖:“她呢?还好吗?” “无碍,只是有些受了惊。” “走,随本王去看看。” 看着走路同样磕磕碰碰,面色苍白的宸王殿下,众人再次面面相觑,连主人都走了,他们还留下做什么。 一口茶的时间,花厅里的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隐在屏风后头的唐琳琅正优雅地喝着茶,她放下茶杯,优雅地抹了下嘴角,眼角微翘。 只是,那笑意不同常人,透过妖娆多姿的眉眼传来,让人无端端有些生寒。 那般反应,那个女人不死也该脱层皮了吧。 待离羽回到府里时,离歌已收拾干净,她坐在前厅,喝着小秋端过来的安神茶,眼波流转,细细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 见到离歌好端端坐着,离羽才放下了心,苍白的脸庞渐渐恢复颜色。 离歌见着他,放下茶杯,哑着声音叫了声哥哥。 离羽疾步走向她,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眼睛微肿,像是哭过一样。 心一紧,离羽将离歌抱了个满怀,轻轻抚着她简单绾起的发:“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回来了。” 离歌吸吸鼻子,搂着离羽的腰,慢慢稳下自己的呼吸,好一会,她才放开他,简单地跟他讲起刚才发生的事。 “刺客?”离羽低头看她,阴郁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相府的安防力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会有刺客能消无声息把刀举向离歌的院子? 离歌像是看穿了离羽此刻的疑虑,接着道:“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刺客个头不高,身体肥胖,举着刀的手都在微微抖着,看身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离羽眯着眼,一面替离歌打理着散落下的碎发,一面思考着。 “看样子,是我们府里出了鬼。” 离歌点头附和,转而又是满面疑虑:“可是我基本都没有跟府里其他下人接触过,到底是谁想要置我于死地呢?若是外头的人买凶杀人,也不该是买这种身手不敏捷,一点都不干净利落的妇人啊。除非,妇人的形象是刺客故意装的,想要我放松警惕,或者是扰乱我们的视线?” 若是如此,那躲在暗处的刺客就比较棘手了。相府如此之大,短时间内找出刺客的可能性不大,又不能拖太久,怕他会再次向离歌下手。敌在暗,她在明,真是防不胜防。 离羽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手指慢慢变凉,好一会,他才开口问:“小宛,你再仔细想想,除那个刺客除了体型,还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闻言,离歌垂下了脑袋,一面把玩着离羽腰间玉佩上的流苏,一面陷入回忆。 她把刚刚那惊险的一幕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她眸子亮了起来,抬头冲着离羽道:“我开着窗子,风吹过来的时候,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离羽随即问道。 离歌自小嗅觉就比常人灵敏,若是真的能在这方面找到一丝线索也好,不至于毫无头绪地将相府翻几个遍。 离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鼻子很是配合地一张一缩,最后说道:“那个味道像是柴火味,又像是油烟味。”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说道:“厨房!” 第三十四章 中毒 待将贼人带到花厅之时,外头的梆子声已是一慢两快,三更的夜风习习,吹得人脖颈凉飕飕的。 离歌裹紧新换的外衣,站了起来,细细打量着跪在地下的妇人。 依逐影所言,通过询问后厨的丫头婆子发现,海棠园起火之前,就只有这个陈妇人没有待在房里,问她行踪,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 一怒之下,就先把她绑了过来,让离歌辨认,是否就是今晚窗外的刺客。 离歌走近陈妇人,此刻她正埋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见她体型肥胖,皮肤黝黑,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衫已经洗地发了白。视线偏上,妇人枯黄杂白的头发上只别着一朵白绢花。 离歌心里一紧,直直看着妇人,问:“你是何人?为何要对本小姐心怀不轨?” 几乎是已经确定了,陈妇人就是今夜持刀出现在她门外的人。且别说她身形与那贼人相近,身上的气味相同,单是那朵白绢花的形状,与映在窗上的那个,几乎是一模一样。 离羽依旧是坐在一旁,冷着眼,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子。 他很想知道,南楚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想打他妹妹的主意,他以为,这么些年下来,那些人都学乖了呢,没想到啊。 除了离羽兄妹俩,花厅里还有小秋,逐影和追风,此刻,五人皆用同一种眼色刨着陈妇人。 厅内温度骤降,且落针可闻。 好一会,陈妇人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她只盯着离歌看,眼里是掩不住的愤怒与恨意。 看到陈妇人的脸,离歌皱起眉来,此人好像在哪见过。 而一旁的小秋肩膀也是抖了一下,猛地睁大眸子,手里死死拽着帕子,额角已然爬上了冷汗。 这人,她适才见过。 半响,离歌才记起眼前的妇人是谁。 年前,她曾带人教训过一个无良书生,这个妇人,就是那书生的娘亲。 “你是李大娘?李槐的娘亲?”离歌问道。 一直安安静静跪着的陈妇人闻言,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又阴冷,眼里带着刀子,直直刺向离歌。 离歌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她扶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陈妇人。此刻,离羽早已起身,将她严严实实的护在了身后,冷着眼睨着地下魔怔的妇人。 陈妇人笑了许久,差点岔了气,半天才缓过来,喷火的眼珠子盯着离歌:“你这个心肠歹毒的贱女人,你不配喊我儿的名字!” 离歌站在后头观察着陈妇人的言行举动,心有疑虑。 她与李秀才的恩怨早已过去了几个月,李家若是想寻仇,不至于等到今日,还是让陈妇人这种手脚不利索的妇人来。 再看向陈妇人头上的白绢花,离歌心中怕是有了答案,但又不愿相信。她从离羽身后走了出来:“李狗子他怎么了?” 上一刻还笑个不停的陈妇人,听这话,突然间就哭了出来,泪水像豆儿那般大,一颗接着一颗。 她坐在地下,没有撕心裂肺一般大喊,只是痛苦地拽着胸口,而后又重重锤了几拳。突然,她眸光一闪,恶狠狠地向离歌扑打而去。 还未碰到离歌的衣角,就被护在前头的离羽一脚踢开,连着滚了一圈。 受了一脚的陈妇人终于平静下来,脸上挂着泪痕,眼眶里头还有泪水在打转,声音哀伤不止:“我的槐儿啊,你好狠的心呐,怎么忍心丢下为娘一个人走了啊。” 哀嚎了几声,又是瞪上离歌,咬着后槽牙,道:“都怪你!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若不是你断了我儿的手,他就不会整天沉郁,就不会想不开投了寰。手是读书人的命根子啊,我儿还想拿笔考取功名呢。平日里油灯我们夫妻俩都不舍让他自己点,你倒好!一言不说就断了我儿的手!你这个女人仗着相府的势力,想要如何便如何,罔顾人命,如此丧尽天良,今日老婆子我就是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妖女!” 陈妇人在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又是哭又是笑,像是着了魔一样。 听完陈妇人的话,离歌神色骤变,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不留半点血色,她下意识咬住了唇,袖子里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微微抖着双肩。 许是因为她自小没有爹娘,特别羡慕双亲健在的人,同样,尤其憎恶不懂珍惜,对爹娘不孝不敬的不肖子,而李槐恰好是这种人。 他虽读着圣贤书,可骨子就与普通的市井流氓无异,行风不好,人品更是差到底,吃喝嫖赌样样碰碰。 这金陵城的不肖子多了去,可是,在离歌眼前虐待爹娘,对爹娘动手的人,就他一个。 离歌看不过眼,找人替他爹娘教训了他一通,特别是断了他那只摇骰子的手。 可是离歌明明吩咐过,莫要真的挑断他的手筋,让他痛上半个月便好。她可以路见不平,简单教训下不良无义之人,但是她没有权利断了别人的生路,若是如此,她与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可是,在她看来的仗义之举,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李槐怎么会因为手伤而郁郁寡欢,甚至是寻了死路呢? 她记得端阳节那日她还看过他。他摆着铺子,挂着字画,梳着一头干净利落的头发,身着白衫,神采奕奕地与客人讨论着他的画作。那时他站着与人说话,没有纸上落笔,离歌瞧不出他的手是否还伤着,只是,单看神色,全然不了见颓废之势。 只是,陈妇人的反应不似作假,她如此溺爱儿子,定然不会拿他性命来匡她。那个喜欢喊她离老虎的李狗子,怕是真的出事了。 陈妇人还在哭喊着,离歌心里也酸得厉害,死死掐着掌心才忍住了眼泪。 她刚要向陈妇人询问李槐寻死时,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她实在是无法相信在朱雀街上爽朗地喊她名字的人,会因为她忧郁致死。 她才迈出步子,陈妇人就又朝着她阴笑起来。笑声比刚才的笑声更尖细,着声音就像是指甲尖滑过起了皮的木门,叫人毛骨悚然。 离歌迟疑了一下,咬着下唇站住了脚。 离羽又是一个大步,走在她前头挡住了她的身子,咬紧牙,瞪着此刻发疯了妇人。 而身后的小秋,见陈妇人朝桌上摆瓷碗的地方扫了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加速跳动着,几乎乱了节拍。她捂着心口,白着一张小脸,默念了几句佛经。 尖锐的笑声停下了,陈妇人又嗤嗤地笑,眼珠子空洞无神,道:“天怜我老婆子血海深仇不得报,给我指派来了一个活菩萨,终于啊,今日可以瞑目了。可以早早地去见我的槐儿,哦,还有我的老伴儿,他早走了几日,不晓得有没有见上槐儿,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在等着我啊。” 陈妇人的喃喃自语,让一屋子的人都慌了神,今日她明明没有得逞,何来大仇以报,可以瞑目之说。 逐影与追风警惕地观察着外头的动静,离羽上前,咬着牙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说出来,本相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谁知,陈妇人已心死如灰,她毫无在意地伸手抵着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神经兮兮地说:“别急,很快就知道了。” 小秋拧眉沉思,心中那个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晰。她抬起脚,艰难地走向离羽,唇色全无,声音身子都在抖着:“相爷,刚刚小姐的安神茶,是,是她熬的,茶里,怕是,怕是。” 声音梗咽,小秋的话断断续续的。 话音一落,陈妇人又是一通大笑,她一只手捧着腹,一只用力地锤着地,张大着嘴,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许是心里作怪,离歌原本身体无异常,听到自己被下了毒之后,突然发觉有东西在肚子里搅动着。 一条接着一条,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虫子在绕着她的五脏六腑蠕动着。 离歌本想继续感受着身体里异物的走向,突然脖子后面吃痛,眼前黑了过去。 “属下已封了小姐的穴位,避免毒性扩散。”逐影接住倒下的离歌,向着离羽解释道。 而小秋,刚好瘫坐在离歌身边,虽然没有哭出声音来,当脸上的泪流不止,拉着离歌的手,泪眼婆娑地看向离羽。 “解药。”离羽意识有些涣散,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离歌一倒下,他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痛到快窒息而死。 只是,他还不能倒下,离歌还躺着,他决不能倒下。 “若是不交,明日,本相就命人去挖你儿子的墓,鞭尸示众,挫骨扬灰。” 离羽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不大,却足以给陈妇人致命一击,刚刚才面如死灰的她,此刻彻底被吓住了。 她连滚带爬地爬到离羽跟前,抓着他的鞋子重重磕起了头:“没有解药啊!那人没给我解药啊!孽是老婆子造的,相爷拿老婆子挫骨扬灰吧,求求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啊,我儿这辈子受的罪够多了,让他安生地走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只几下,陈妇人额头就磕破了血。 “若是想让本相放过你儿子,可以,自行了断吧。”离羽拔了追风的刀扔了下去。 话音一落,陈妇人道了一声谢,毫不犹豫地就拿刀刺穿了胸膛,一时间,血腥味吹风弥漫而来。 小秋捂着嘴,脸转过一旁,干呕起来。 “逐影,帮帮我。”离羽目光木然、惶恐,手脚都抖得厉害,什么都做不了。“帮我把小宛抱回屋。” 逐影应了一声,抱起离歌飞快离去。 “追风,去找宸王殿下,陆风是他的人。” 追风抱拳应了一声,眨眼间消失在黑夜里。 “小秋,过来扶扶我。” 第三十五章 本王给你赖一辈子 深夜的月牙如半块残玦,嵌在墨蓝绸海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青白的玉色。只是,相府全府上下灯火通明,让这弯月失了几分颜色。 廊下的两人皆遥望着月色,同样乌黑深邃的眼睛久久没有转动。 玉栏杆外是一围芍药,只是栏外的花已经开得半凋,有一几瓣被夜风吹拂,盘旋在两人脚下。 此夜,全然不见花的香味,鼻尖蔓延的皆是柴火燃尽的焦味。 萧莫尘手指摩挲着腰间的荷包,眼中仿佛映入这如水的银光,里面毫无波澜。 “吱呀!”一声,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一位身着青衫,头发高高馆起,面容清秀的男子一瘸一拐地有了出来。男子额上的汗珠稠密,在月光下点点反着光。 “陆神医,舍妹如何了?”离羽急问道。 原来,此跛脚男子正是南楚百年一遇的少年神医,陆风。 陆风自小无父无母,却能在深山老林里独自长大成人。不仅如此,他年纪轻轻,医术却是登峰造极,造诣极高,素有“陆华佗”、“陆神医”之美名。传闻他是在深山老林拜了隐世高人为师,才有如此成就。 只是,这世上的高人皆有怪脾气,这位陆神医年纪轻轻,脾气倒很怪诞,救人从来都是看心情,看天气,看不顺眼者不施救,下雨天不动针。 幸好,这位行径古怪的陆神医有克星,那便是宸王殿下,幸好,今夜,宸王殿下就在相府附近。 无人知晓为何陆风会为萧莫尘所用,只是此刻,确实只有他才能救离歌。 陆风徐徐地抬手抹了下额上的汗,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 对此,离羽与萧莫尘齐齐拧深俊眉。 摇头是何意?他们清楚陆风的医术,此刻他摇头,摇到他们心惊胆战,手脚发凉。 “离小姐所中之毒是来自西凉特有的蚀骨散,此毒无色无味,毒性霸道,一旦饮下,毒素便开始侵食五脏六腑,三日之内若无解药,中毒之人便会内脏衰竭,暴毙身亡。” “此毒,可解?” 问话之人是萧莫尘,此刻离羽早已六神无主,愣在一旁。 陆风递给萧莫尘一张白纸,里头狂狂草草写的是药物名,面色不虞:“此毒很是棘手,会根据中毒之人的体质而延长毒性爆发时间,解药,我需要时间调配,只是,现下还不知离小姐能挨到第几日。这上头是可以暂时抑制毒性的方子,需要的药材全是罕见稀有之物,由于时间紧迫,我建议,这方子可以去太医院配。” “给臣吧。”萧莫尘刚要接下方子,离羽便抢先夺走。 萧莫尘淡然一笑,确实,在南楚,离相的名号比他这个宸王殿下好行事多了。 离羽拿过方子,递给追风,紧着声音:“拿去给常太医,天明之前,本相要拿到药。” 一旁的追风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然知道时间的紧迫性,拱手应了一声是,就又消失在了黑夜里。 “本相现在可以进去瞧瞧她吗?”离羽问道。 陆风不回话,他皱着眉头盯了离羽,眼波流转,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许久才回他:“可以,只是。”陆风把头偏向萧莫尘:“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先着手拿到解药为好。与我所知,此毒在南楚罕见,在西凉却是颇为常见,西凉皇室为了皇室血脉,几乎人手一瓶解药,若是殿下在三日内能寻来解药,这样最好了。” 听完陆风的话,萧莫尘点了点头,不可置否。 陆风见萧莫尘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对着两人拱手道:“时间紧迫,我先回去做一番研究。” “有劳陆神医了。”离羽深深地给陆风作了一揖。 神色浮动,欲言又止,最后,陆风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了。 萧莫尘给小北一记眼色,小北转身就跟上陆风的步伐。 若有人存心想置离小姐于死地,陆风的安危就变得至关重要,保不齐歹人不想离小姐醒来,而对他下毒手,更何况,主子在相府,应该是安全的。 小北这一走,就带走了一半的暗卫。 “寻药之事,本王可以找上天机阁,至于离相那边,恶人谷的用于可以尽数发挥。”萧莫尘的声音如此刻月光泄下的淡淡雾霭,犹带着水意的清凉。 离羽很是诧异,他与恶人谷来往多年,金陵城中无人察觉,而此等机密之事,竟叫一个养在外头的宸王给识破了。 宸王殿下,果然是宣帝众多皇子中,藏地最深的那一个。 冷眼看着离羽的神色变化,萧莫尘轻描淡写地道:“离相以为,本王当初接近歌儿的目的,仅仅是她是离昊天之女?” 闻言致此,离羽面带愠色,咬紧牙关:“殿下接近臣妹果然是别用有心!” 萧莫尘淡然一笑:“那是以前,现在本王就算是别有用心,那也是想用心对歌儿好。” 说完,萧莫尘忽略离羽变化多端的脸色,直径越过他,先一步走进屋内。 留下门外的离羽,绷紧身子,握紧拳头,越想越怒,怒到火烧心肺,急急干咳了几声,但是又不好发作。 最后,他终是放松身子,舒开来拳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一开始他便输了,从离歌遇上萧莫尘那日开始他便输了。如今萧莫尘早早戳穿他的秘密,一顿敲山震虎,困住了他所有手脚。 皇帝有多很恶人谷,到时他的惩罚便有多重,保不齐,整个相府他保不住。 他深知,如今就是杀了萧莫尘也不济于事,那样只会让自己暴露地更快。 且由着他去吧,但愿看在小宛的情谊上,宸王不会乱来,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时间一到,威胁便不再做数了。 已是夜深露重,月色越发分明,清华如水,沐人衣冠如披着霜带着雪。 离羽在门口站了会,便转身离开了。 离羽刚离开,小秋就疾步走了过来。 刚刚陆风在为离歌诊断时,她跑回屋里,将她箱底所有的护身符与开过光的佛珠皆数搬来。 她想着,就算花光往后所有的运气,就算折了她几十年的寿,她也愿意,只要小姐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小秋一进去,便看到坐在床边岿然不动的萧莫尘,她怕惊到他们,只是将东西放于离歌床底下,又连忙退开了点距离。 她眉目间本是犹有稚气未脱,但隐约可以看出少女甜美灵动的风华。回眸一笑,眼波盈盈,小酒窝荡起,都如能醉人。 而此刻,灵动的少女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全无,气息奄奄地躺在他眼前。 萧莫尘坐在床边沉默着,手指收拢,指节一根根的捏得白透。胸口好像也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有点喘不过气。 他颤抖着抬起手,眼睛氤氲,顺着离歌柔和的轮廓游走了一遍,最后,手落在了她小酒窝的位置。 他想看她笑,想听她说喜欢他。 这念头一起,萧莫尘耳边顿时有无数她说过的话响起。 “萧莫尘你真好看!” “我不要脸,我要你。” “本小姐就是贪你美色,馋你身子了!” “萧莫尘,我赖上你了,一辈子的那种。” “我最喜欢你了。”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她声音像小黄莺,尾音还带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里发痒。 萧莫尘心一紧,眸色殷红,缓缓地附下身子,在离歌的额头上落下一稳。那一吻极其重,极其久,时间长到萧莫尘以为他们已经过了好几个春秋,长到他的脑海里只住着一个她。 直到嘴唇微微发了麻,他的唇才离开她的额头。接着,他的手又捏上她的耳垂,不比那日,此刻她的耳垂冰冷又软。 “歌儿,早点醒来,本王还想给你赖一辈子呢。” 后头的小秋听到这话,手里死捏着手帕,鼻子直接酸了起来,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砸。 人不怕死亡,怕的是有所遗憾,有所亏欠。若是小姐此次能逃过一劫,小姐喜欢什么,天涯海角她都要为小姐寻来。小姐喜欢宸王殿下,那就让她喜欢着,她再也不说长短,只管祝福。 夜凉如水,宸王府里各处都已熄灯安寝,唯独偏苑这一间厢房灯火通明。 三声扣门声响起,唐裕冲里头喊了一声,接着,唐琳琅打开了房门,将他迎了进来。 唐裕看着穿戴整齐,面容自若的唐琳琅,直接推开她递过来的茶,开门见山地问:“琳儿,今日相府的祸是,是否与你有关。” 闻言,唐琳琅放下杯子做惊讶状:“相府发生了何事?爹爹又做何原因来质疑?” 唐裕深深地盯着唐琳琅看,知女莫若父,就算事先不先做一番调查,他也能断言,此事跟他女儿脱不了干系。 在金陵之时,她就爱背地里下刀子,除去了萧莫尘身边所有有干系或无干系的女子,就连她的贴身婢女,都不见得能逃脱,为了杜绝一切隐患,她如今连婢女都宁可不要,可见其对萧莫尘的占有欲依然到了变态的程度。 思及此处,唐裕心有不安,怕她伤着自个儿,更怕她伤着萧莫尘,又是一通语重心长地教诲。 第三十六章 星云身世浮出水面 月落西山,斗转星移,一片接着一片,从浮着云片的蓝布上消失不见了。渐渐地,东方既白,出现了柔和的浅紫色和鱼肚白,霞光映着朵朵云片,绚烂又多彩。 今日又是晴朗明媚的一天,可相府顶头却是愁云密布,人心惶惶。 昨夜,全府上下几乎一夜无眠,各厢都灯火通明到天亮,。天清明后,下人们干起活来皆是蹑手蹑脚的,生怕惹怒了在前厅坐了一夜,脸色不善的相爷,也怕惊着了卧于床的小姐。 府中小道的下人们来来往往,但皆是轻手轻脚,目不斜视,直接忽视了跪在前院的顾总管,生怕与之对上视线,被事后算账。 “宸王殿下呢?”离羽搅动着白瓷碗里的海鲜粥,粥和着蟹肉虾肉,肉质细腻,香气扑鼻,看着很是可口的样子。 “天未明,宸王殿下便离开了。”逐影立于离羽身后,眼神时不时瞟向厅外。 喝了一小口粥,如同嚼蜡,不知其味,离羽心烦地砸下勺子,挥手召来侍立在一旁婢女,将早点全部撤下。 他倒是很顾她的清誉,以为他咬定了小宛是他的人,便全然不顾礼数,在她房里呆到天明,会毫不吝啬给府里嘴碎的丫头婆子增加说料。 离羽摊开手掌,搓了几把脸,试图醒醒神。逐影见他眼底淤青厉害,精神颓废,也不好太直截了当地烦他,踌躇半刻,终是开了口。 “这大半个月,顾叔一直在外采购,走南闯北的,前些日子是阴雨天,听说顾叔腿部的旧疾复发了,若是跪太久,属下怕。” 逐影话不敢点明,只是点到为止。 天刚明,顾叔一回到府里,听说起前夜夜里发生的事,就立马抱头痛哭起来。 他出门采购前,将府里头的人数又重新清点了一遍,皆分配好工作,各司所职,以免他不在府里时,府里会乱作一团。 谁知,就在他出门的前一日,厨房的牛大姐不小心摔着了腿,为了不拖大家的后腿,她让远房表姐来帮工些时日。 顾叔时间紧迫,他瞧着陈妇人身体健壮有力气,又是牛大姐相识之人,且只是帮工而已,就不做考核,让其入了相府。 谁料想,他这是有眼无珠,引狼入室,祸害了小姐,若是小姐出了任何差错,他就是万死也不辞其疚。 顾叔跪地哀声痛哭着,身子颤颤巍巍,逐影看着听着心里都不是滋味。他与追风自小流浪孤苦,入了相府后,顾叔平日里对他们也是照顾有加,他实在是不忍心见他哭坏了身子。 “这事算到底,本就是他的失职,且让他跪着吧,他若不受点苦,谁心里头都不好受。”离羽顿了下,看向外面日头的走向,接着道:“去厨房看看小姐的药熬地如何了,小秋也是一夜未睡,她若是累了,你换下她,记住,不要让第三个人靠近药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若不是他有事须得马上去做,他定然不会让其他人接手药炉。 人心隔肚皮,哪有谁比谁可信,只不过是谁比谁会装而已。 离羽收到恶人谷的信号后,急忙出府赴约了,只不过,等他赶到相约地方后,见到的人并不是陈年,而是陈年的左护法,木言。 然而,木言并没有如约给他找来骨散的解药,只是带来了一个消息。 十几年前,有人曾在相国寺见过西凉皇室特有的解药瓶,或许,相国寺就有骨散的解药,而相国寺,恶人谷的人混不进的。 离羽心有疑虑,相国寺乃南楚的国寺,怎会有西凉皇室人出现,南楚与西凉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切断了往来,两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虽心有疑虑,哪怕只有一丝希望,离羽也必须去争取。巧的是,他在相国寺碰上了萧莫尘,心里头那股疑团,立马烟飞云散了。 “看来,恶人谷真的是有些本事的。”萧莫尘自顾坐下,率先发话。 闻言,离羽嗤笑一声:“天机阁才是名副其实的万事通。”话音一落,撩袍在萧莫尘右的手边落了坐。 自一开始,两人一见面气氛都不太融洽,虽然此刻力都往着一处使,还是要唇枪舌剑一番。 萧莫尘不再理会离羽,只是端坐着,指腹轻轻摩擦着今日新换的荷包,眼底神色不明。 离羽也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品着小师父端上来的云雾茶,敛起心神,静静地等着弘元方丈下早课。 前殿师父们早课的诵经声隐隐可闻,两人本来心如杂草,恣意丛生的心,随着经文声渐渐安定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随着起起伏伏的诵经声,过的很是缓慢,。远处磬钟响了三下,不多时,弘元方丈携着大殿里头香的气息而来。 两人连忙起身,对着弘元方丈恭恭敬敬地作了一辑。 由于两人身份皆是贵不可言,弘元方丈第一时间扶起了两人。 三人寒暄几句,离羽就简单明了地说起来日。 刚开始,弘元方丈听闻离歌身中剧毒,脸色很是担忧,毕竟,离歌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孩子命途多舛,佛祖对她算是少了些福赐。 但一听到二人向他打听西凉皇室的时候,脸色剧变,他闪着眸子,快速地转动着手上的佛珠,小声地念了几声经文。 萧莫尘与离羽难得心有灵犀,两人若有所解地对视了一眼。 看来相国寺有西凉皇室血脉的密传八九是真的。 若是如此,是不是意味着骨散的解药就唾手可得的。 此念头一起,离羽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师,本相想知道,此传闻是否为真?” 萧莫尘沉默地站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弘元方丈的反应,出家人本着不打诳语的初心,弘元方丈每一细微的东西都在出卖着他。 俊眉微微一挑,萧莫尘心中了然。相国寺藏着西凉的皇室血脉不假,而弘元方丈不愿坦白此事也不假。 果然,弘元方丈极速转动的佛珠停了下来,敛去脸上其他表情,又恢复淡然脱俗的模样,对着离羽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垂下眉道:“老衲在相国寺守了几十年的佛,从来没有听闻过此等荒谬至极的传言。相国寺每一位落发出家的弟子,身世皆是可寻的,何来藏着他国皇室血脉之说。” 弘元方丈细细道来,声音平静,神态自若,若此刻换作他人听了这话,只怕也不由得自主地去信服他,可萧莫尘听了这话,心里直笑他扯淡。 身世皆可寻?那星云大师呢?就只用“江流儿”三字一笔带过吗?简直是欲盖弥彰,心虚至极! 能让弘元方丈出卖佛祖,出卖灵魂去护着他,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定要遣人去西凉,将他这个“江流儿”查个透。 关心则乱,离羽听完弘元方丈的话,不做细想,还想与之争论一番,却被萧莫尘拉住了。 狭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对着弘元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大师说此传闻是空穴来潮,那便是。况且,此事关乎歌儿的性命,大师仁爱,更是没有理由要欺瞒于我二人。” 离羽听完萧莫尘的话先是一愣,而后瞧到弘元方丈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稳下声音,说道:“殿下言之有理,是本相关心则乱,失了方寸。眼下时间紧迫,那本相就不打扰了,若是惊扰了大师,还请莫怪。”离羽说完,又是对着弘元方丈深深一辑。不过与之前的有所不同,离羽是面诚心不城。 正是日头正高时,阳光映在飞檐翘角上,如佛光万丈。 离羽与萧莫尘一前一后离开了,留下身后人陷入无尽的忏悔之中。 “殿下,此事你怎么看。”离羽一改之前的横眉冷对的态度,等着身后的萧莫尘,并与之并肩。 萧莫尘被树枝落下的光线迷了眼,他抬手遮了遮,不以为然地说:“即是事关西凉,其中定是千回百转复杂的很,要想查起来怕要废是时日。” “可是小宛等不了了那么久。”离羽打断他的话。 小宛?萧莫尘半响才反应过来,离羽口中的小宛是离歌。 这是他对她的爱称? 他眉头不觉微向上挑起,一双狭长的眸中不满的神情几乎稍纵即逝,旋即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离相放心,本王不会让歌儿等太久,毕竟,宸王府还缺着宸王妃。” 闻言,离羽沉默不语,任凭树枝漏下的光点打在他脸上。 “难得来一次,本王要去看看落芷。”萧莫尘抬头眯着眼看了看日头,接着道:“差不多该到歌儿服药的时间了,相爷还不回去吗?” 闻言,离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几个弯,他才晓得,萧莫尘去找落芷真正的用意。 与星云有关。 “殿下!”萧莫尘转过身子,走了几步远,离羽突然喊住他。 萧莫尘停下,回头,不开口,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殿下心里头,亦或是宸王府,大约能容下几人?” 萧莫尘坦然一笑,接着认真回着话:“不巧,本王心里与宸王府都很小,一人即可。” 看着萧莫尘离去的背影,离羽心里的隐痛上去,脸色不禁带有几分郁郁,转而又是无奈作笑。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都如愿了,他呢? 第三十七章 公主很丑 “慕和,慕慕,你看看我嘛!” 未等萧莫尘踏进院子,先闻见落芷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这木鱼笃笃,诵经声阵阵的相国寺里,显得格外突兀。 萧莫尘站稳脚,勾起一抹笑,再徐徐入内。 果然,有落芷的地方,就会有星云。 “慕秃驴!这古经有本公主好看吗?今日你都没看本公主一眼!” 落芷哼哼唧唧地把星云手上的看着有些年头,已然泛黄的册子给夺了过来,藏于身后。 星云终于抬起脑袋,皱着眉头,面露愠色,想将落芷藏于身后的册子给拿回来。 头一偏,就见着了刚踏入院子的萧莫尘。 那人身长如竹,白衣胜雪,幽暗深邃的丹凤眼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顺着光,那抹意味深长的笑让星云觉得很不舒服。 他收回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对着来人行了个佛礼。 落芷反应慢了一拍,星云都抬起头了,她才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子。 “五哥。”那声叫唤声里多少有些意外。 自上次他们在竹林不欢而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原本萧莫尘设乔迁宴那日,她想过府道喜的。道喜事小,更重要的是要缓和下两人的关系,毕竟,在诺大的皇室,在众多兄弟姐妹中,她就只有这么一个怜她爱她的哥哥,赌气归赌气,闹僵还是不好的。 谁知,那起慕和却发起热来,在慕和与萧莫尘当中徘徊许久,最后,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衣带不解地照顾那个整日嫌她气她的慕秃驴。 不想还好,越想越气。落芷转头,气鼓鼓地瞪了眼星云,只一下,就又把头转了回去。 望着那圆乎乎的后脑勺,星云一向云淡风轻的俊脸,露出些迷惑。 “五哥,今日怎么想到来看我?琳琅姐姐呢?”落芷歪着身子看向门口,却没有见到琳琅的身影。 “她没来,本王今日与离相有些事想要请教弘元方丈,就顺道过来瞧瞧你。” 离相?五哥刚回金陵,怎么会和离相走一起了?离相可是出了名的傲娇,他可是连父皇的面子都敢驳的人,平时里头多少人想拉他站队,不也是次次碰了一鼻子灰。 那个传闻中的年轻相爷,她倒是见过一次,冻人程度与慕秃驴有得一比。落芷抖下肩,问向萧莫尘:“是何事如此重要?须得五哥同离相一道出面。” 萧莫尘轻扫了下站姿如松,神色淡然的星云一眼,便把离歌中毒之事,西凉皇室与相国寺的传闻,三言两语地同落芷说了。 “什么!狐狸中毒了?”闻言后,落芷惊叫起来,大大的眸子瞪地圆圆的,除了无法相信,眼睛里更多的是担忧。 在萧莫尘神色落寞地对她点了点头之后,落芷睁大的眸子里终是幽起了水雾。 眸子氤氲楚楚,梗咽着声音,落芷紧握着手中的册子:“这只臭狐狸,一直都不人省心的。” 自从十年前两人相识以来,她到底出了多少意外,落芷至今都无法说得清。 她们都一样,都是不被老天眷恋之人。每年大大小小的的佛诞,她为她求了那么多的护身符,也不见得有用。 风一吹,树枝摇了几下,头顶的光线直直落了下来,只觉地阳光有些刺眼,落芷把头埋低了,盯着鞋尖:“想必,老和尚是不会骗人的,相国寺怕是真的没有解药了。” 现下,就只能看陆风的了。她不懂蚀骨散是何毒,不懂这又与西凉皇室有何干系,她只知道,自己在乎之人危在旦夕,自己却不能为力。 突然,落芷绣着莲花图案的粉色绣花鞋上,落下一滴水珠,直直晕开而来。 “五哥,我想去看看狐狸。”落芷终是没忍住,带着哭腔说了出来,垂着脑袋,肩膀一抽一抽地。 站于她身后的星云,此刻依旧面无表情,背脊依然挺得很直,淡色的青袍衣被风吹得袖袍轻扬,那只藏于袖子里的手微微拢起。 “这几日相府草木皆兵,你怕是近不了她的身,且等几日吧。”萧莫尘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谁知,他这一拍,落芷由小声抽泣变成号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萧莫尘最是见不得女孩哭,她这一哭,他便又想起了当初在天香楼的那日。能声泪俱下,说明情绪还可以发泄,而无声流泪,声音只梗在喉咙处,则是说明绝望到了低啊。 萧莫尘垂下眼皮,不再时时睨着眼观察星云的反应,他眼睛酸地厉害。想抬手拍拍落芷的背,不曾想,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星云也同时抬起了手。 两人视线相碰,星云眼中闪过一抹惊慌,而后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垂下了手,脸上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萧莫尘没有瞬间没有心情与他打心理战,继续拍打着落芷的后背,柔着声音安慰她。 落芷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星云出了声,她才抽抽泣泣停了下来。 “几年前,机缘巧合下,星云得到过一颗百草丸,可解世间百毒,若是施主信地过星云,可拿去应急。” “信得过!信得过!”未等星云落下话音,落芷一转身,就猛地点头。 她一双美目竟还蕴着厚厚一层泪水,潋滟之间若骤雨初停,清清明明的,眸子里全是他的倒影。 星云愣了一下,连忙转过视线,一反往日的波澜不惊,他眸子此刻微微闪烁着,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萧莫尘嘴角微勾,好看的眸子眯起,一脸正色,颔首道:“本王信你。” 他自然是要信他,哪怕不是看着落芷跟他情谊的份上,单是他西凉皇室的身份,他就要去赌一场。 “即是如此,请两位稍等片刻。”星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想转身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停下,侧对着落芷:“别哭了,天热,会出汗。”说完,便疾步离去。 星云声音很好听,低沉如琴音,温柔时又带有绒毛般柔和的质感,落芷不仅沉迷于他的美色,连声音也是陶醉其中,半响,才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落芷从小体质与旁人不同,若是出了汗不及时清干,衣服捂着,不到半日,背上便会起满红疹子,又痛又痒,难耐至极。除了徐嬷嬷,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有这个怪疾。 原来,星云一直有仔细留意着她。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萧莫尘站在一旁,拿观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落芷,哪有人挂着鼻涕又哭又笑的。 萧莫尘背着手,下巴抬得高高地,不再看他扭捏作态的傻妹妹。 不多时,星云将百草丸取来,递给萧莫尘。 萧莫尘接过一张黄布包着的黑色药丸,拧起眉头,面带疑虑:“此等世间稀有之物,没有瓶子装着?” 星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或许以前有吧,不过丢了。” 丢了?有些东西不是丢了,就能证明他没有存在过。本质如此,不管披着什么外衣,都是不会变的。 萧莫尘收回思绪,一本正经地对着星云深深一辑:“本王替歌儿谢过星云大师的援助之嗯。” 一头的星云又是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云,一头的落芷挂着鼻涕疑惑着。 歌儿?五哥又是何时与狐狸这般亲近的?见五哥关心之切,关系定不一般。五哥这是移情别恋了?那琳琅姐姐怎么办? 真想知道狐狸背着她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如此不惜命,连她五哥这高岭之花都敢摘。 落芷只顾着走神,萧莫尘走远了都没发现。 待萧莫尘消失在院子门外的拐角处,星云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今日,他怕是别人看穿了,不仅是身份,还有其他的。这样也好,偷来的日子终归是要还回去的,不过不曾想,这天来的如此之快。 敛起心神,星云看了正在走神的落芷一眼,忽有笑意凝在眼底,越来越浓,最后连唇角都微微扬了起来。 他掏出手帕,仔细地擦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痕。 他突如其来的柔情,吓得落芷找不着天际,连姓甚名谁都忘了,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结果还是星云败了下来,原是轻柔的东西突然胡乱抹起来。 女孩的皮肤白嫩细腻,被他一通乱抹,竟红了起来。 星云滚动了下喉结,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潮湿,水气氤氲,眼尾微翘,瞳孔里的黑白并不分明,里头朦胧地映着他的影子,迷离而生动。 “赶紧擦干眼泪,公主哭的样子,丑。”话音一落,星云几乎是落荒而逃。 落芷心头里正泛起感动的涟漪,一听着这话,眼泪又要决堤而流。 她天天说他好看,他却总是说她丑,不公平不公平! 公主发脾气的样子,很丑。 公主耍小孩心性的样子,很丑。 公主哭的样子,也丑! 刚止住眼泪的落芷,又是掩面痛哭起来。 王八蛋慕秃驴,今日最好别让我再见着你,不然定要你好看。 然而,王八蛋慕秃驴把自己锁在禅房里,整整一天一夜没出来。 第三十八章 殿下霸道又护短 正午,天空高远洁净,像透明的翠湖,白云成片低垂,像堆做一团的洁白羽毛。 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正匆忙赶着路,路过一个胡同口时,穿堂风不经意间撩起了车帘的一角,男子紧绷着的俊脸一闪而过。 虽然风只吹了一下,男子的脸庞转瞬即逝,却也清晰地落在了女子眼中。 名品居的一楼临街的包厢里,端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一双眼炯炯有神,入鬓长眉浑如刷漆,肤色古铜,虽端着关爷之勇,浩浩中又不失文雅秀气。 他见对面的女子走了神,不由地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刚好,那辆低调华丽的马车正消失在视线里。 男子转过头,沉下嘴角,粗糙有力的手指正摩擦着茶杯,上好的青白釉,杯中茶色如蜜,隐约带着清淡的香气。他的声音深沉而又粗豪:“琳儿,放手吧。” 闻言,唐琳琅收回了心神,把头转过来,优雅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杯落,她深深地看着他:“洛河,你不是最该懂我吗?怎么反而劝我放下,若是真的那般容易说放就放,你又如何坐在这里了?” 是啊,他最是懂她了,得不到,又放不下,失落又绝望,可偏偏还是甘之如饴。 洛河自嘲地勾起嘴角:“原来,我的心意你一直放在心上,只是不愿接受而已。” “洛河,这样真的没意思,你若是不愿放手,那也别总让我放下,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固执与情深说多了总会变味,顺其自然就好。” “不,我们不一样。”洛河接过话,盯着唐琳琅,面容严峻:“我从来都没有对殿下动过歹心思。” 趁着她低头的时间里,洛河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她身穿淡绿罗衣,此刻低着头,一张瓜子脸儿越显玲珑可人,天气炎热,只见她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双睫微垂,娇艳无伦,不觉更加让人怜惜。 奈何,情字害人,曾经天真烂漫,心思单纯的女子,为了守卫心中那抹白月光,眸色变得不再纯净无瑕。 到底是深爱着的女子,洛河万万做不到看着她一步步沦陷而不去劝解,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沉声道:“我们三人自小一同长大,殿下是什么样的性子,琳儿你定是比我清楚的。殿下霸道又护短,若是发现你背着他对他喜欢的女子做了手脚,后果可想而知。这次就罢了,尾巴我都替你收拾干净了,若是还有下次,我想,先生也是保不住你的。” 洛河不愿把话说硬,只是点到为止,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垂头,脸上神情不明的女子,只见她原本平舒的秀眉一下子拧地厉害。 他喜欢的女子? 他喜欢的女子为何不是从小陪伴在他身边的我?为何不是人人都说与他天作之合的我,反而是一个害的的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女。既然他都不讲道理,她又为何强逼自己大度,逼自己成全他们。 唐琳琅眼中闪过一抹阴冷,抬眸对着洛河说:“若是有一天,我与莫尘哥哥真的走到了反目成仇,水火不容的境地,你会帮谁?” 听唐琳琅问这话,洛河就知道,他的话她并没听了进去。 他并没有回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把稀有珍贵的香茗当了米酒喝。 这个问题,是他不曾想过的。若真到了那时,横竖都是不仁不义,再多个不忠不孝也无妨。 洛河头转过窗外,时值中午,骄阳似火,红的光如火箭般射到地面,地面仿佛着火了,反射一股股炎热的火焰来。他眸色殷红,將此刻窗外的“火花”与十年前的那场,重合而来。 午后烈日如灼,蝉声阵阵入耳,萧莫尘汗湿了衣裳,此时又被烈日渐渐蒸干,面容严峻,与离羽相对无言。 不多时,陆风打开了房门,淡淡的药香味丝丝可闻,他朝着外头面容严峻的两名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是解药无疑。” 闻言,萧莫尘与离羽皆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这一笑包含了太多情绪,未等离羽疏通一番,逐影就又找了过来。 逐影疾步走近离羽,朝着他拱拱手,未等他发言,离羽就先抢过了话:“顾叔还是不肯起身?” 逐影摇摇头,“是皇上,今日已是第三召了。” 其实,一大早宣帝就遣人来召,只是逐影见离羽一心装着离歌的安危,整个人都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就算入宫面了圣,怕是会惹怒圣上,就帮着打了两场太极。现下解药到手了,皇帝诏书的语气也越来越硬,逐影想着,入宫之事不宜拖了,就硬着头皮走到离羽跟前来。 原本脸色有些缓和的离羽,一听皇帝又召,脸骤然变冷。 拧着俊眉,左右不过一场亲事,自己的儿子成个亲,皇帝自个儿都做不下决定,还要对他一日几召,这南楚的皇帝未免也太好当了点吧。 离羽心有不满,对上萧莫尘的视线后,敛眉思忖一番,心中才没那么烦躁。 萧莫尘看不透离羽心中所想,只当他是放下不下离歌,道:“离相且放心吧,歌儿本王看着呢。” 离羽若有所思地看了萧莫尘几眼,又看了下离歌所待的厢房,对着萧莫尘拱手一缉:“有劳殿下了。” 萧莫尘摆了摆手,目送着他离去。 待视线转回时,就看到陆风立在一旁,眼睛闪烁,欲言又止,萧莫尘极少见到陆风有如此生动的表情。之前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只千年灵芝的模样,不苟言笑,哪里有病就往哪里去。 萧莫尘清了清嗓子,开口问:“有话要与本王说?” 陆风迟疑一下,一番思想斗争后,终是开了口:“离相也中毒了,是慢性毒药,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闻言,萧莫尘不可思议地扬起眉,在姑苏之时,他以为相府就是铜墙铁壁,只蚊不可入,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对离羽下手,相府当真如此好混吗? 想到此刻还卧于床的离歌,萧莫尘脸黑了不止一个度。 相府如此危险,就该把她带到宸王府,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可以安心。 “能看出是何毒吗?”萧莫尘问。 站久了点,陆风觉得腿有些痛,他干脆直直靠在门上,眼底毫无波澜,“单从表面,只能看出中毒现象,至于中了何毒,还需要仔细研究一番。”顿了顿,陆风看向萧莫尘,接着道:“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能向离羽动手的人,肯定不是善类,萧莫尘刚回金陵,此刻也是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不宜树敌,有些事能不参和就不掺和。 可偏偏离羽又是离歌的哥哥,陆风不知道萧莫尘对离歌用情到了哪一步,会不会为了她得罪藏在暗处的敌手,问出来,也就舒服多了。 萧莫尘眯起双眼,眼珠子久久没有转动,半响,他才动了唇:“当务之急,还是让歌儿早日醒来,至于旁的,以后再说。记住,离相中毒之事先瞒着歌儿,至于是何人下的毒手,或许,无名会给本王答案。” 陆风抬抬下颚,表示赞同。他轻轻活动了下瘸着的那条腿,站直,推开了门,边走边说:“时间差不多了,离小姐该服药了。” 萧莫尘站在门外,一下子的时间,突然觉得蒸干的衣服,又开始湿了起来。 待陆风背上药箱出门后,萧莫尘狭长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恐慌,他放慢脚步,跟着陆风一瘸一拐的步子,一面走着,一面问:“今日歌儿能否醒来。” “此毒过于霸道,对于不同的人,药效会发挥不同的作用,今日能否醒来,还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陆风艰难地迈着步子向离歌厢房走去,萧莫尘在一旁听了他的话,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陆神医给他这个回答真的很不中听,还不如不给。 萧莫尘安静地坐于离歌床边,眼神如沐春风,温柔地看着床上那张依旧虚弱又苍白的小脸,但隐隐的,能感觉到一丝生机了。 他捏着指算着,距离她服药已然过去了几个时辰,会醒来的吧。 此刻已是红日满窗,外头的虫声也渐渐地低疏了下去。 而小秋则是立于床末,平时如山间潋滟的清亮眸子,此刻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没有焦距一般,眼神空洞地盯着长窗,上头雕着繁密精巧的花样,朱红底子镂空龙凤合玺施金粉漆,那样富丽鲜亮的图案,丝毫没有入了她的眼。 屋里担惊受怕,心惊肉跳的两人,呼吸都不敢重一分,直到床上的人“唔”了一声。 萧莫尘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看得也最是清楚。 床上之人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嗫嚅着。 萧莫尘还未做反应,身后的小秋就连忙捂住了嘴巴,眼泪在眼眶里转动着,重重吸了一口气,再颤颤巍巍的轻轻吐出。 “歌儿,歌儿。” 离歌昏睡了一整天,整个脑海里都是嗡鸣刺耳的声音,脑子里再无其他画面,不知身在何处,像迷途的羔羊,也找不清出路。 她正努力挣扎着,突然一个温润的男声,帮了她一把,给了她方向。 她追随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茫然地半睁开眼,渐渐地,眼睛清明起来。 萧莫尘大喜,又是轻轻地叫唤几声她的名字。见她苍白干裂的嘴唇嗫嚅着,他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边,认真地听着她说。 “萧莫尘?” “嗯,是我。” “好黑,怎么不开灯。” 闻言,萧莫尘与小秋皆是一抖。 第三十九章 除非,你亲下我 “小秋,快去!快去把陆神医喊来!”萧莫尘看着离歌空洞的眼神,大惊失色。 “是!”小秋也是惊慌失措,手帕掉了都来不及捡,哭喊着往屋子外跑。 嗯?陆神医是哪个?离歌频繁地眨着眼,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光明,再看萧莫尘的反应,他扶着她双肩的手都在颤抖着,她想,可能自己失明了。 认清了事实,离歌皱起病恹恹的小脸,望着头顶,也不知有没有对上萧莫尘,就抽泣了起来:“萧莫尘,怎么办?我看不见了!” 这世间的大好河山,风花雪月,她都看不见了,更要命的是,她看不见萧莫尘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了啊。 “怎么办?怎么办?萧莫尘,我看不见你了。”离歌挥着小手放声哭了出来。 萧莫尘一只手抓住她挥舞的小手,放在胸口,一只手拭去她的眼泪,捧着她的脸,柔声道:“歌儿别怕,陆风马上就来,他会医好你。别怕,别哭,会没事的。” 离歌原本慌得六神无主,一听到萧莫尘的话,就开始渐渐稳定下来,止住哭声,空洞无神的眼珠子转了转,里面满是疑惑。 陆风又是谁?听着好厉害的样子,既然萧莫尘说他会医好她,那她便信。 “萧莫尘。”离歌撅着嘴咕哝得喊了下。 “嗯,我在。” 萧莫尘欺负她此刻看不见,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他的倒影,看她小巧尖尖的鼻子,看她微微张着的殷红小嘴,看她说话时嘴角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他眼角泛红,丹凤眼里沁出了潋滟水光,许是天气太热,他有些口干舌燥,又有些呼吸有些急促。 他当真见不得这个女人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离歌鼓着腮帮子,两只手放在胸前,伸出食指快速对着,继续发射着可爱,瓮声瓮气地说:“萧莫尘,要是我真的看不见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萧莫尘吞了吞口水,强压着心里头滚动的情愫,手紧拽着被单,压着声音道:“不会的,不会不喜欢你的。” 世间没有十足的美好,大海终有尽头,月亮终会圆缺,可是,有你在,就可以弥补一切的不美好啊。 萧莫尘不敢把这话说与她听,怕她尾巴翘上天。单是说喜欢她,她就一扫眼里的阴霾,弯起眼,眼里流光溢彩,全是愉悦。 突然,她灿若桃花的眼角里生出一丝狡黠,敛去脸上的笑,哼哼唧唧地说道:“哼,我不信,除非。”她顿了顿,苍白发脸上有了一丝血色,两只食指又快速转动起来。 萧莫尘把身子附的更低了些,想听清她的后面的话,她说:”除非,你亲下我。“ 萧莫尘撑着床板的手滑了一下,差点被她的话闪到了腰,绯色立马从脸上爬到脖颈,再爬上耳垂,呼吸急速地盯着身下的女子看。 他向来不是纵欲之人,可偏偏对她没半点抵抗力。 离歌见他久久没所动作,哼了一声,把脸转向一边,眼前虽是一片黑暗,可脑子里原是萧莫尘的臭脸。 她想着,他肯定是嫌弃她了!要对她始乱终弃了! 人一旦生了病,就变得极其脆弱,极其没有安全感,就爱耍些小性子。萧莫尘不知道,她在心里都不知道骂上他多少回了。 萧莫尘看着此刻赌气的女人,脸上生动了许多,气呼呼得绷紧小脸,他却觉得这样十分好看,只觉得心尖都柔软了起来,唇角勾起一抹笑,伸手摆正她的身子。 离歌原本还是气鼓鼓的,本想硬着心不再理会萧莫尘,谁知,他的发梢刷过了她的脸庞,有些痒,叫她心神不宁地忘记了生气。 虽然她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萧莫尘在慢慢靠近着她,鼻息的热气全喷洒在她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当鼻尖擦过她的鼻尖时,离歌猛地闭上了眼,就在她以为他的唇要落下来之际,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陆神医,快快请进!“ 小秋将陆风带了进来,看到床上两人的脸色皆是不好,皆是青的,特别是离歌,又红又青的,小秋以为她病情加重,咬住自己的下唇,不然自己哭出声来。 当萧莫尘与陆风从离歌房中出来之时,西边的天空已燃烧着一片桔红色的晚霞,斑驳陆离、五光十色。 萧莫尘把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北招来,言语洁简地跟他说了事情的紧迫性,让他快马加鞭去找逐影,把离羽唤回府。 ”你猜,恶人谷是否会愿意交出白参?“ 烧得通红的晚霞把萧莫尘的眸子印地发红,他望着小北离去的方向,问着陆风。 ”这白参千年难遇,这个不好说。也就只有恶人谷这种至阴至凉的地方才长的出来,离小姐体内的余毒若是没有这白参做药引,怕是清不了,眼睛恐也难复明啊。“ 陆风声音难得有起伏,好强心作祟,他从来都不允许自己有医不好的病人,这次,他也本该胜卷在握的。 叹了两声气,陆风跟萧莫尘告辞,一瘸一拐地一头扎紧药房去了。 萧莫尘神色担忧地看了眼离歌的厢房,踏着晚霞,也离开了离府。 将重要之人的性命交托与他人之手,这种感觉很是不好受。他既然不好受,那罪魁祸首自该是要付出些代价了,希望无名没有辜负他的重望才好。 皇帝宴请离羽与逍遥殿。 逍遥殿筑于水上,殿里用着冰,冰匠将天山采下的巨大冰雕琢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来,亭台楼阁,人物山水,皆是栩栩如生。 四面皆是空廊迂回,竹帘低垂,晚霞透过窗纱,宣帝与离羽落下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离卿觉得不妥?“皇帝执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离羽盯着棋盘,眯眼思忖半刻,修长的手指在棋盒里抓起一颗黑子,黑子落盘,周边的三颗白字被拿起,离放下白子,神色淡然:”太子有方家,冷家,若是再来个北夷,皇上,您觉得妥当吗?“ 皇帝焦灼地盯着棋盘,好像更是在意那三颗被吃掉的白子,毫不在意地说:”那是朕的太子,南楚迟早是他的,有何不妥?“ 离羽看着皇帝,轻笑了一声:”皇上心底根明镜似的,又何苦把臣召来,臣绝对无意要挑拨皇上与太子的关系,只是。“ 皇帝见他的棋已成死局,心烦意乱地抬手把棋盘打乱,真有离相的,真敢赢他,还次次赢!皇帝输红了脸,烦声道:”只是什么?“ 桌子旁点着一香炉,空气有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的萦绕着鼻间,离羽注视着气雾笼罩中他皇帝神色不悦的面孔,接着说:“皇上认为的迟早是多早?一两年?还是十几二十年?” 离羽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黑子,仔细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此刻他虽表面镇定,心中却不知道有多少个百转千回。 皇帝正值当年,正是朝气得意之时,他可不想太早当个毫无用处的太上皇。皇家的亲缘是最薄弱的,若是皇帝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不可能不动于衷。 他知道宣帝虽看着愚笨,碌碌无为,可却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的,只能说冷家那位皇后太心急了点。 “那离卿认为,朕的哪位皇子最合适与北夷公主结亲。” “臣认为的合适也许并不是真的合适,臣认为,离中秋之日还有些时日,皇上可不用如此急切。况且,皇上已应允北夷唐王,结亲人选该由北夷公主来挑选,皇上该当遵守约定。” 闻言,皇帝眉头才舒展开来,朗声笑道:“离卿所言极是啊,是朕太心急了,北夷公主看着很是聪慧,定会为这桩亲事锦上添花的,朕确实不该操这心。” 离羽看下日渐西斜,红彤彤的晚霞已然变的极浅,只闻冰融之声,隔不久便“嘀嗒”一响,响声参差不齐,让他很是心烦。 不止是因为心中挂念离歌,也为刚刚走的那步棋。 他清楚自己的意见对皇帝的重要性,虽然说结亲人选由北夷公主自己择,他若是想把心思往萧莫尘身上引,也不是不可能的。 话到了嘴边,他才吞了回去,他什么都无所畏惧,就是怕离歌会难过会伤心。人一旦动了情,很多事就不由自己控制了,若是知道萧莫尘另娶他人,她怕是会做傻事。 思及此处,离羽想见离歌的心更加迫切了,他刚想起身向皇帝告退,殿外响起甜腻腻的声音。 “父皇,笙儿来了。” 话音一落,落笙便提着华丽的宫裙踏入了殿内,离羽余光一撇见那道如蜂似浪的身影,嘴角不由得一抽。 “皇儿给父皇请安了。”落笙清脆脆向皇帝略施一礼,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离羽。 那眼波流转,含情脉脉,眼睛恨不得贴在他脸上。 而离羽,则是恨不得戳瞎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哈哈,笙儿好一个口是心非,你想要见的人怕不是父皇吧。”皇帝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脸上的肉挤在成一坨,笑不合嘴。 “父皇,你讨厌厌~”落笙佯装害羞,扭着身子拉起手帕捂着脸,仅露出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离羽。 离羽见状,心里一阵反胃,正愁没有借口抽声时,海公公急忙入了殿内。 “皇上,离相的家奴有急事找相爷,硬要咱家来通报。” 一听这话,离羽大惊失色。寒从脚起,定是小宛出事了。 他起身朝皇帝拱拱手,语言急切:“皇上,近日府里发生了诸多事,请恕臣无礼,臣先请退。” 相府走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自然也都清楚,他冲着离羽摆摆手。 离羽只一声“臣告退”便大步走出了逍遥殿。 落笙见离羽从头到尾都无视她,内心受挫,咬着下嘴唇,跺了两脚,幽怨地看向皇帝:“父皇,你看离相,都是父皇您惯的!” “嗯?那明日父皇拟一道圣旨去相府,治离卿一罪可好?笙儿可消气了?” “父皇,皇儿开玩笑的嘛,看您” “哈哈哈!” 皇帝爽朗的笑声传出殿外,惊着了落栖枝头的小鸟。 第四十章 求药 无心塔上,夜风徐徐,醺然欲醉。无心湖上初升的明月,饱满地嵌在墨蓝绸海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青白的玉色,风一吹,湖面裂成无数细小的碎银,耀眼极了。 萧莫尘眼中仿佛映入这万点细碎的银光,满眼寒星,冷若冰霜:“断了?好好的线索怎么会断了?” 无名一身黑袍被风吹得鼓鼓的,他伸手拢了下衣领,侧对萧莫尘,“刚好查到西凉巫女魏若兰,她擅长伪装,隐姓埋名入了千画阁,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跳脱着。若不是查到她手臂上乌鸦的标记,怕是没人知道千画阁里弱质芊芊,楚楚可怜的玲儿,就是西凉嗜血如命,残暴无良的巫女。” “此事与她有何干系?”萧莫尘打断他。 “蚀骨散就是她带来的,也是她给将毒药给了陈妇人。不过她与离小姐无冤无仇,之所以这样做,定是背后有人在指示。可惜我们刚查到她时,她已经被灭口了。” “灭口?”萧莫尘眯着眼,习惯性地摩擦着腰间的荷包,今日的荷包也是新换上的,质感很好,突然,停下了手中的东西,疑问道:“西凉巫女可不是一般的三教九流,有人能使唤得动她已然是不可思议了,消无声息地将她灭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确定,被灭口之人就是西凉巫女?” 原本无名很是胸有成竹,听了萧莫尘这番话,稍作迟疑了:“确实,没人见过魏如兰的真容,手臂上的乌鸦图案也是容易伪造的,身上的蚀骨散说不定就是她自己放的,故意扰乱我们的视线,借以脱身,真是阴险狡诈至极!”无名狠狠地拍了下栏杆,咬牙切齿地说着。 今夜月亮很圆,漫天的星辰绕着那轮圆月,将着金陵城裹上了一层淡淡柔和的光,萧莫尘望着明月,漫不经心地道:“本王对那个幕后黑手是越来越喊兴趣了。” “给本阁主两日时间,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萧莫尘抬抬下额,突然,他又想起陆风的话,只言两语地跟无名说了离羽中毒之事,让他一同着手调查。 无名开始很是愕然,竟然有人能把手伸到相府去,比西凉巫女之事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而后,他突然笑了起来,由于带着面具,此刻笑声有些骇人。他拿着那把南阳玉骨扇点了点萧莫尘的肩膀,好笑道:“本阁主倒是觉得,殿下你越来越离不开我了。” 闻言,萧莫尘嘴角一抽,绷着脸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冷笑一声,接着无名的话道:“阁主若是肯拿下着面具,与本王坦然相待,本王会更加离不开你。” “别!本阁主可无龙阳之好,殿下用不着离不开本阁主,我俩这样相处就够了。”无名突然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到:“殿下无需屡屡窥探本阁主的身份,殿下只需记得,本阁主是永远不会对殿下不利的。” 萧莫尘端详着无名,想通过他的表情看清他的心,奈何除了冷冷放光的面具,他什么都看不透。 呵,都不能坦诚相见,谈何真心。 偏过头,萧莫尘背着手,任凭风吹起他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看向湖里。 如果可以,谁不想坦然地走在阳光下,面具始终是冰冷的,隔绝了一切真情与信任。 罢了,殿下对他始终是有所保留,不过,来日方长,他会用行动去证明自己的心。 “天色渐晚,本阁主互送殿下回府吧。”无名见萧莫尘一副意兴索然的样子,便识趣地结束今晚的谈话。 “上次殿下不就是在这里遇刺了吗?今日百里北不在,不亲自送殿下回去,本阁主不安心。” 萧莫尘淡淡一笑,没有推脱,只道了句:“先去相府吧。” 说完,就兀自下了楼,留下无名在后面摇头晃脑。 啧啧啧,陷入爱情中的男人真可怕,开过荤的男人更可怕,才分开不过一个时辰,就又想黏上了。 突然,无名收起了笑,转了两圈扇子,也跟着下了楼梯。 本是天涯沦落人,他又何须以五十步笑百步呢。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顾叔如何了?”离羽一面踏出府门,一面问道。 “腿伤寒严重,几乎不能下地走路,他说老让医师往府里跑,不吉利,就便歇到医馆去了。”逐影放下马扎子,回着话。 顾叔今年已接近花甲之年,也是难为他了。 离羽坐进马车里,对着外头拿起马绳准备驾车的逐影说道:“等顾叔腿伤好了,就让他老人家歇着吧。” “是。” 此刻是卯时,是朱雀街最热闹之时。 百姓早起赶集,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有些工人们早起赶工,正向无头苍蝇一样撸起袖子乱串着,还有些赶着入宫点卯的官员们,马车一辆比一辆大。 这种声音夹杂在一起,逐影觉得脑子都快炸掉了。 烦躁的同时又很庆幸,还好相府落在最头端,平日入宫不用经过这朱雀街,这条街当真是拥挤不堪啊。 “逐影。” 逐影走神之前,离羽清冷的声音隔着天灰色的帘子传出:“还有多久?” 离羽声音里带着着急切和不悦。 “主子,这路太堵了,一时半会怕是快不了。”逐影声音越说越小,前面黑鸦鸦的人头,像极了话本子里的人山人海,看着他心惊胆战。 突然,车子后面一阵颠簸,一转头,离羽已撩起帘子,喊了声“停车”。 逐影急忙拽着马绳往上提,“吁”了好长段时间,马车才停下。 马车刚停,离羽便撩袍跳下马车,逐影也跟着跳了下来。 “把马车放到一边,本相走路去。” “是。” 逐影干净地应了一声。前头堵成这样,还不如走路。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早朝的时候,那些官员一个比一个脸黑,点个卯都要爬山涉水,换谁谁开心地起来。 出神的时间,逐影已赶上了离羽的步伐。 突然,从黑鸦鸦的人群里走出了两名男子,为首的男子一身锦衣华服,玉冠束发,面容俊美,身材修长,端的是贵族的气质。站在那里,就像是鹤立鸡群,天神之子,十分夺人眼球。 离羽一眼便看到了贵气十足的萧莫尘。 萧莫尘也在看他,两人对下视线,便走近了,虽然来时的方向不相同,但也算是殊途同归。 “怎么?一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相爷,又逃了早朝了?”萧莫尘与离羽并肩打趣道。 离羽闻言也不恼,勾起嘴角:“怎么?宸王殿下这是羡慕臣可以面圣早朝,而殿下只是一个闲散皇子,见逃勤的机会都没有。” 听这话,萧莫尘都没有所反应,身后的小北却是一扫之前的颓废,两眼一瞪,怒从心起,抿着嘴,在心里骂道:离相真不是个东西,说话都没个度,也不怕被人厌烦。面圣有啥稀罕的,我家主子才不想见到皇帝那张臭脸呢。每次一见着,不管有没有人在场,都要一番冷嘲热讽,字字戳心,若是当真如此厌恶这个儿子,又何苦召回来。 小北心里极其愤愤不平,脸都气红了,而萧莫尘则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干笑两声,接着问向离羽:“离相难道就不好奇,恶人谷着千年一遇的白参,怎么就到了金陵男娼馆里,一位名不经传的娼伶手里?” 离羽不回话,冷着脸,只是直直向万情馆走着。怎么不好奇,当昨晚木言告诉他白参之下落的时候,他就一直被惊着了,除了好奇,更多的是担心,万一白参被用掉了,他的小宛该怎么办? 思及此处,离羽加快了步伐,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一切等见过那人便得知。” 离羽心急如火,萧莫尘却是镇定自若。 他笃定白参还在那人手里,更加笃定那人回将白参交与离羽,不过是要谈着条件,要点好处罢。 跟上离羽的步伐,萧莫尘心里冷笑一声。 这金陵城的披皮之人实在是太多了啊。 去了马车,萧莫尘一群人抄着小路,很快便到了万情馆处。 风花场所一般做的是晚上的生意,往时这个时候,万情馆还未开门见客,可今日就早早开馆了,像是故意在等着他们似的。 一想起民间给九皇子造的谣,外头那群人脸上便变了色。 不过此时非彼时,离歌的安危是首要的,脸面什么的,不重要了。 似是想到了一起,萧莫尘与离羽步子齐齐迈了进去,小北二话不说,掂掂手中的刀,跟着走了进去。 逐影则是退了出去。东西要拿,相爷脸面也要留,清场也是重之之重。 一入内,与上次装扮全然不同的馆主马上迎了过来。 一听众人的来意,也不觉得意外,还好声好气地将他们引去陈离的厢房。 陈离此刻妆容不似上次见过那样,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少了几分阴柔,多了几分硬朗。 微微上翘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而后姿态慵懒地向他们行了个礼:“小生见过诸位大人。” “你知道我等的来意?”离羽问道。 陈离站直腰,漂亮的眼睛一弯,说道:“自然知道,昨晚木护法找过小生。” “即是如此,本相长话短说,白参可还在?” “在自是还在,给还是会给,不过嘛。”陈离顿了一顿,看着萧莫尘说道:“白参相爷现在就可以拿走,不过小生有个条件。” 萧莫尘眉毛一挑,讽刺地勾起嘴角。 果然不出所料! 第四十一章 事关九爷不可描述的谣言 条件? 离羽眯起眼,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笑意浅浅的男子。 不怕他狮子口大开,索要钱财,就怕他痴人说梦,试探他的底线。 “条件?不知先生所求何物?本相会倾尽所有,去满足于你。” 陈离抿唇一笑,嘴角含着一抹浅淡的讥讽,却是一闪而过。 他所求的,可从来都不是那些冰冷的物品,而且活生生的人。不过欲速则不达,十年他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熬的。 敛起思绪,陈离直接越过离羽,对上萧莫尘,如沐春风的眸子里尽是志在必得,薄唇微启:“小生要宸王殿下的一个承诺。” 一个男子向另一个男子索要承诺?这是什么邪风? 离羽一时间不知做何反应,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漠然看着事态发展,毕竟,陈离索要承诺之人不是他。 我靠!这小白脸口味竟如此之重!竟然敢觊觎我家主子!问过小爷手中几米长的大刀了吗! 小北怒火中烧,本来不舒坦的心堵的更坏了,想要上前去阻拦一番,耳边突然飘来一个字,忙不迭又收住了脚。 “说。”萧莫尘面无表情,直直对上陈离啊视线。 连他身份都提前打听好了,果然是有备而来。他倒想看看,这个笑里带刀,满面虚伪的披皮之人,想兴个什么风,做个什么浪。 “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体衰而爱渝,万情馆自然不是小生长久的容身之所。小生得知,宸王殿下新开府邸,府中幕僚正是虚位以待,便想跟殿下讨个活干。小生虽不是希世之才,更无超世之才,却也是博览群书,颇有见解,自认为还是可以帮殿下排忧解难的,殿下意下如何呢?” 陈离姿态恭敬,语言诚恳,此番话像是发自肺腑,扣人心弦。 可他的话,萧莫尘一个字都不信,如此费尽心思接近他,其心可知。 但是也不急于反驳他,萧莫尘淡然一笑,就着他的话说道:“本王就是一个无权无势无作为的闲散皇子,连朝堂都进不去,先生若是觉得自己有经世之才,何不就找高知,更有出路。” 离羽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触感微凉,嘴角一抽,回视着萧莫尘。 这人,当真是记仇。 “呵呵,于殿下,小生觉得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小生愿意赌,只要殿下肯接纳小生。” 陈离依旧一副笑意盈盈,似是对他十分信任,又似是看透了一些。总之,此刻萧莫尘十分反感,又碍于他手中的白参,不好发作。只是笑得很勉强,说道:“本王自觉自己平平无奇,难有作为,承蒙先生看得起。宸王府刚迁府,待先生的住处安排妥当,一会遣人来接先生。” “多谢殿下!”陈离拱手高举,自上而下,腰一弯,对着萧莫尘深深一辑。 “先生太过热情,容易让人想岔。”未等陈离起身,萧莫尘睨着他,冷声打趣道。 陈离站直身子,又是一惯如沐春风的笑容,笑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眼角笑意收起,狭长的丹凤眼审视着陈离,沉声道:“容易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先生策划好了的,目的是为了进入宸王府,亦或是为了接近本王?” 闻言,沉默一旁的离羽神色松动,放于腹上拢起的收稍稍握紧。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管对方冲谁而来,小宛对我俩来说都是致命的弱点,一击必中,毫无偏差。 情这东西果然是双刃剑,小宛又做错了什么。 “哈哈哈!”陈离难得豪放的笑声,打断了离羽的思绪。 离羽眼神不善地盯此刻嬉皮笑脸的男子,心生戒备。 “殿下为何会有如此好笑的想法?小生虽然委身在万情馆,那全是生活所迫,小生已有爱慕之人,世间少有的妙女子,殿下大可放心。” 陈离笑声不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停都停不下来。相由心生,不管他做什么,萧莫尘都觉得此人甚是虚伪,他的笑声让他觉得心烦。 听到他说心仪的女子,不由得想起了那晚他与离歌的亲密接触,胸口更是堵塞地厉害,借口时间紧迫,让之拿出白参,东西一到手,便半刻不停留,匆忙离开。 与上次一样,陈离站在窗口,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 眼中如沐春风的笑意早已卸去,取而代替的是阴冷与仇恨,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若恨意能带有刀子,只怕此刻萧莫尘早已是千穿万孔,被万刀穿心而死了。 陈离眼中恨意不减,抬手摸了摸脸,摩擦两下,眼里恨意褪去,眼眶泛红。 世人都欠他太多了,一时计较起来,每一桩都让他肝肠寸断,心如刀割,连呼吸都痛啊。 此刻已是辰时,朱雀大街人群消退了许多,没有来时那般堵。 萧莫尘与离羽都各怀心思,冷着脸疾步走在前头,逐影相当好奇刚刚在厢房里发生了何事,奈何小北对他主子有不满,连带着他都记恨上了。 “要想知道,问你主子去!”小北没好气地回着逐影。 八卦的贴身侍卫可不是好侍卫! 逐影本不是八卦之人,只是前些时九皇子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让他不得不对万情馆产生了好奇。 “即是好奇,你刚刚为何不随我们一同进去?”小北依然不给他好脸色看,同去求药,那人就挑他主子为难,而离相就像无事人一样在旁冷观,救得可是他妹妹。 功劳全是别人的,担子全给主子扛,那个笑面虎先生一看就不是善类,凭什么! 小北不敢给相爷甩脸色,只敢对一同跟在两人身后的逐影冷言相待。 “谣言猛于虎,城中百姓皆传,上次九皇子入了一次万情馆,第二日走路都不太正常,步子都迈不稳,肯定是干些什么不可描述之事,多丧心病狂啊。我这不是怕有人乱传谣,在外头清场去了。”逐影好声好气地说道。 “放屁!九皇子那是从树上摔下来闪到腰了,不知头不知尾就知道乱传,果然日子一旦过的滋润起来,那些无知的人就开始聚众嚼舌根了。”小北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是,柴米油盐无需愁了,就有别的功夫搞事情了,所以我多明智,防患于未然,将谣言扼杀于摇篮,才错过了许多。”逐影笑容憨实,附和着小北的话。 小北只是冷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哦,与我何干?”就加快步伐,赶上了萧莫尘,留下逐影在后头咬牙切齿,骂骂咧咧。 真是个混子玩意儿!吊爷玩! 许是归心殷切,又或许是道路不堵,一群人早早就回到了相府门口。 一辆精致豪华的马车停于相府门口,离羽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原本他以为是落笙公主那个总爱不请自来的刁蛮公主又来了,走近才发现,马车前头牌子上买个端正的“宸”字。 很显然,萧莫尘也看到了那个黄檀木的牌子,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绷紧俊脸。 “殿下。”许是听到外头有动静,唐裕从相府里头走了出来,在萧莫尘跟前停下:“皇上有召,今日须得入宫一趟。” 萧莫尘抿着嘴,不说话,眼里神色落寞。 宸王与皇帝的关系,离羽自是清楚的。 虽有些同情萧莫尘,由于自私心作祟,离羽心想,若此刻他离开也好,他还是无法接受其他男子终日凑到离歌跟前。 “既然殿下有急事,那臣就不便多留了,臣,恭送殿下。” 离羽对着萧莫尘拱手一辑。 萧莫尘视线越过他,落在相府里头,眼里的落寞与无奈愈加明显了。 哪怕他再挂心再不舍,再不愿去见那个高高在上的所谓的父皇,他还是得坐上那辆精致豪华却不舒服的马车,踏上那道刻满心酸与耻辱的宫门,跪拜心底最怨恨之人。 天家之子,连常人最基本的“不”字都说不得,除非南楚的规则由他来书写。 思及此处,萧莫尘立马振作起来,眼底清明与坚定,转过身,撩起袍子,蹬上了马车。 唐裕与小北也紧跟着上了马车,前者掀帘入内,后者熟练地驾起了车。 待马车驶离相府几丈远的距离后,萧莫尘问上唐裕:“知道他突然召我入宫是为了何事吗?” 私底下,萧莫尘从未喊过宣帝父皇。 唐裕了然于心,缓缓地点了下头:“八九就是与北夷的亲事有关。” 真如他所想! 萧莫尘脸上萧冷之意更加恐怖,藏于袖口的手,拽得青筋爆起。 再看相府这头,离羽忙的晕头转向。 先是去了临时为陆风准备的厢房,将白参交与他,由于事态紧急,离羽帮他打了下手,碾药起火看炉子,大约一个时辰过后,药熬成了,离羽又是询问了些有关离歌身体的事情,走离开。 自离歌醒后,离羽就一直在劳走奔波,都没有时间好好与她说说话,一想到前几日她受的苦,他就心疼地厉害。 虽端着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满满的汤药,离羽还是健步如飞,汤药丝毫未撒。 离羽一入了为离歌新置的院子,心中雀跃,勾起嘴角,轻轻地敲了她的房门,未等他开口,里面的人抢先发话了。 “萧莫尘,是你吗!” 离羽嘴角一沉,敲门的动作迟疑了半分。 第四十二章 遇良人 原来,越是在意之人,越能轻易将你击倒。 当离羽满心欢喜地去靠近离歌之时,才发现她心心念念的另有其人。 握住托盘的手稍微收紧,离羽脸上神色复杂,似受伤,又似纠结。 事情早已脱离了他的所控,且不说,这次算萧莫尘救了离歌一命,更重要的是,离歌对萧莫尘已用情至深。他不敢,也不能再对萧莫尘下手。 人心本是相通的,试想,若有天离歌永远地离开了他,就算是花光所有的力气去活着,怕也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受尽折磨,孤苦一生,太子殿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所以他不能赌,也赌不起。不仅不能动萧莫尘,往后也将是他如命。 因为,他是她的命啊。 “吱呀!” 离羽不知在门外走神了多久,小秋从里头打开房门的声音,才将他唤醒。 “相爷?”小秋尾音拉长,微歪着脑袋,眼里迷惑。为什么相爷在外头站了这么久,没回话,也不进来? 离羽敛神,淡淡地朝她点点头,直径入了房间。 “哥哥?”离歌说话的瞬间,已经起床坐直了。 离羽忍下心里的苦楚,走近床边,将托盘放于床头的矮案上,坐在床边,轻声回了句:“嗯,是哥哥。” 离歌冲着他甜甜一笑。 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已然看不出病气,只是空洞无主的眼睛告诉着他。他的小宛刚经历过一场大难,而他至今连真凶都寻不到。 心痛之余,又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眼一红,离羽不由控制地将眼前的女子拉入怀里,声音微颤:“对不起,哥哥没有把你照顾好,你受苦了。” 离歌眼一弯,抱紧离羽,灵动的小脸多了几分色彩:“那算什么苦,不痛不痒的,只不过就是多睡了两日,多安生了两日,外头太阳那么毒辣,我才不想出门呢。” 拍着离歌的后脑勺,直到鼻尖萦绕着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味,离羽才舒开眉头来。 怕药凉了,药效欠佳,离羽扶起怀里人的双肩,将白瓷碗端了过来。 许是因为人失明了之后,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很敏感。白磁碗只是微微一晃动,离歌就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她皱起眉头,撅起小嘴,手摸到被子,拉起挡在胸前,屁股慢慢往床里面挪,躲避之意明显。 见她这副模样,离羽终于笑了出来,笑声低沉,离歌注意力全在可怕的汤药里,而立于一旁的小秋听得入如痴如醉,嘴角都随之牵起。 离羽把碗凑到嘴边,吹了几下,小抿一口,温度觉得适中了,才将之递给离歌:“乖,听话,把药喝了。” 离歌摇头如拨浪鼓,不为所动。 她自小就怕苦喜糖,每次喝药都要了半条命,哦,上次在相国寺的就是例外了,那药是甜的。 “你若不喝,就算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心了。” “嗯?跟萧莫尘有何关系?”离歌半天才缓过来,所谓的殿下,指的是萧莫尘。 离羽将她手抓过来,把碗放到她手里,扶好,简单提了下在万情馆发生的事。 听完,离歌倒也不觉得手里的药味有多难闻,一鼓作气,闭上眼睛,捏着鼻子,头一仰,气味难闻,味道极苦的汤药,就滑过咽喉入了肠。 她皱着小脸,肩膀一直颤抖着,突然,唇瓣一阵触感,唇微启,进来一块似蜜饯的小东西。慢慢地嚼碎,果然,甜软的蜜饯放肆地在舌尖上碎开来,掠过苦涩的味蕾。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苦尽甘来的感觉。原是小口细嚼的,后来嚼动速度越来越来,一口茶的时间,那块蜜饯也入了喉。 “喝完此药,待陆神医备好泡澡的药材,妥妥地泡上一个时辰,就可痊愈了”。掏出手帕,离羽细细拭去她嘴角残留的药渍,眼里是化不开柔情蜜意。 “哥哥。”离歌突然严肃起来。 “嗯?” “哥哥不再反对我与萧莫尘纠缠不清了吗?”她问道。 离羽眼中的春水骤然结冰,渐渐地,又如春冰遇阳,寒意皆消,化成了说不清的苦楚与无奈。 他将手掌放于离歌的头顶,笑得很是牵强:“女大当嫁,既然都要择偶相伴余生,为何不选小宛你喜欢的,况且,殿下给地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如此甚好,甚好。” 此刻离歌眼睛看不见,看不见离羽眼里是怎样的情凄意切,黯然销魂,可是小秋看地是一清二楚。 人需要多大的决心与绝望,才能放下心中所爱之人,至少,她做不到。 “那哥哥呢?哥哥相伴余生之人,何时才有?” 此话,离歌早就想问了,相府一直都冷冷清清的,若是他哥哥像其他人一样,她的小侄子小侄女肯定是满地爬了,一手拎一个,多好玩啊。 可惜了,别说嫂嫂,他哥哥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难怪外头有人胡乱猜想些有的没的东西,搁谁,谁不想岔。 离羽嘴唇抿地紧紧地,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半响,才开了口:“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幸运,都能找到相伴余生之人,有些人终其一生都遇不上,有些人遇上了,却是情深缘浅,同样无法执手一生。顺其自然吧,若是错过了,那便这样吧,以其将就,不如孑然一身,还能落得个逍遥自在,不受人扰。” 离羽声音清冽,如春日化雪,可言论之深重,让在场的两个女人都红了眼眶。 一个哀其不幸,不能遇良人。 另一个心疼自己,爱而不得,所爱无终。 不记得是哪本话本子里曾说过,有一片晚霞终会经过你头上,总有一个人在等着爱你一场。 可是他忘了,晚霞终会散,而那人仅有的一颗心,也已经给了他人。 午后烈日如灼,宫门外绝无遮蔽,从宫门到大殿,不过几百米之远,却还是让人汗出如浆,湿了衣裳。 “五哥。” 就离大殿还有几丈的距离,有人喊住了萧莫尘。 他驻足,眯着眼回头看,原是萧莫寒,近日金陵城的风云人物。 萧莫寒见他五哥也拿那般眼神打量他,本不愉悦的心一点就爆:“五哥,你这是什么眼神?” 眉毛一挑,萧莫尘好笑道:“本王什么意思都没有,九弟难道在心虚?” 一说就说到心里的隐痛上去,萧莫寒的脸色不禁有几分郁郁,幽怨道:“还不是怨五哥。” “本王逼你爬的树?”萧莫尘反击道。 “你!我不跟你说了!今日都不想理你了!理你我就是狗!”萧莫寒难得给他最敬重的五哥甩了一次脸色,心情竟是如此通畅。 萧莫尘失笑,摇摇头,跟着上了大殿的石阶。 南楚地理偏南,每逢夏日,极其干燥炎热,有些偏远的小番国为了讨好南楚,都慷慨地进贡些果子,用以南楚皇室降暑解热。 今日,是偏北的吐番过进贡来几小篓稀有的葡萄。 萧莫尘见着桌子上那青紫不均,大小不一的青葡萄,嘴角一抽。 皇帝就是为了让他们尝尝着酸不溜秋的果子,才火急火燎地宣他们入宫? 他心想,皇帝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着前戏也铺地太长了点,御膳房呈进的冰碗,里面的碎冰全都消融不见了。 突然,美人歌喉如珠,带着说不尽的风光旖旎,穿过红檀描金绘山水人物的紫纱屏,穿入了殿内。 萧莫尘嘲讽地勾起嘴角,修长白皙的手指拧下一棵葡萄,刚要入口,看着烂了一小半了,便不动声色地递给邻桌的萧莫寒。 萧莫寒哼哼唧唧地接下果子,也不看一眼,就豪迈地往嘴里抛。 果然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五哥多高冷的一个人,他略耍下脾气,还是得乖乖哄他。 萧莫寒心里喜滋滋的,定起神来,品着乐。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此音如山泉击石,又如风拂于琴,如梦似幻,极其动听。 突然,从屏风后头,盈盈走出几个身着异族风情的妙龄少女,个个皆如花中之蕊,轻纱掩面,只露一双美眸。少女踏着小碎步,步入席中间,随着屏风后的歌曲,翩翩起舞。舞姿极柔,尤如随风之柳,只留明眸善睐,目光流转,顾盼之间整个大殿都脂香粉艳,令人深陷其中。 萧莫尘面无表情地吃着冰碗里的甜食,自从认识了离歌之后,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爱吃甜的东西。 而一旁的萧莫寒歌舞看了一半,就一副做贼心虚地模样,伸长脖子,左右环顾了四周,最后还是不放心,悄悄凑到萧莫尘耳边问:“五哥,今日就是我们的家宴吧?太傅大人没来吧?太傅大人他女儿也没来吧?” 萧莫尘舀甜品的手顿了下。 明贵妃病故后,萧莫寒曾在太傅府呆过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他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如今提起沈之洁就如同谈虎变色,外子里子都怕地很。 萧莫尘将汤勺送入口中,不急不慢地吞下去,薄唇微启:“席位不就只有两排,你自个儿不会看吗?” “这不是想到更确定下,这样保险,这样保险。”萧莫寒嬉皮笑脸道,他似乎忘记刚刚所言了。 看着萧莫尘很耐味地在笑着,他想了几想,才记起刚刚所撂下的狠话,他脸立马黑了起来。 他好气地同他说话,他却在心里叫他狗子! 这下,萧莫寒今日是彻底不会理他五哥了。 萧莫尘勾起嘴,头一偏,撞上了皇帝的视线。 他笑僵在嘴边,而皇帝,亦是朝着他轻蔑一笑。 眼里,是厌恶,是嘲讽,还有不屑。 第四十三章 宴会小风波 呵,天家的亲情果真是世上最大的荒谬,最可笑的悲哀,莫名地他就成了皇帝心头的一根刺,莫名地他就碍了许多人的眼,莫名地他早就该死了,死于十年前的夺嫡之乱中。 幼时,当他见到皇帝露出这种表情是,萧莫尘心里总是很害怕,很无助。记忆里,他从未对他展露过笑颜,他父亲所有的柔情,所有的父爱,所有的期盼,都给了他的嫡长子,而他,连父亲的衣角都没抓住过。 世人皆说,洛侧妃是宣王殿下的心头好,命根子,情谊不断,恩宠不绝。 可是,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怎么会厌恶她所生的儿子呢?怎么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毫不犹豫地将她刺死?怎么会冷眼旁观她的孩子被迫害而不动于衷。 可是后来啊,萧莫尘全明白了。他根本就不爱她,她只不过是那场惨绝人寰的夺嫡之战中,另一个女人的护身牌。 而那个女人此刻也坐在主位,似笑非笑地地审视着他,眼里尽是露骨的轻蔑与阴冷。 此等场面,此等视线交锋,萧莫尘都见怪不怪了,他不紧不慢地转过头,眼角爬上一层寒霜,低头抿一口冰镇果汁,果汁索然无味。 周身像是被冷气隔离开来,那边觥筹交错,谈笑风生,这边只有孤寂与落寞,他从来都没有融入过他们的世界。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里,歌声戛然而止,伴舞的少女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而从那架红檀描金绘山水人物的紫纱屏后走出来一个女子。 此间,大殿里头所有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 女子身着一袭绣有大红芍药图案的织锦宫装,纤腰用锦带束起,愈发显得不盈一握,宫装长长的拖尾铺在大殿鲜亮的地毯上,像极了天边流光溢彩的晚霞,随着她的步子,步步生辉。 浓如乌云的发间插戴赤金钗,孔雀作九尾,每一尾上皆缀明珠,下缀金珠为络,细密的金珠络亦虽着她的步子沙沙做响。 女子转身,娉娉婷婷地朝着主位的位置走去,走近了发现,此刻她执着一柄双面刺绣着芍药的纨扇,绣功精巧细致,遮去了大半面容。之露出年轻灵动的狐狸眼,眸波盈盈,如一汪山间奔流的清溪,转动时几乎可以听得到泉水的轻快潺潺声,只一眼,便将着酷暑扫去了一大半。 “百里雪见过皇上。” 直到“百里雪”开口之时,殿内除了个别几人,皆是一副口呆放空的神态,久久不能回神。 上次见着北夷公主时,虽蒙着半边脸,却是极其妩媚动人,尤其是那双让人如痴如醉的眸子,更是勾人魂魄。可没想到,她连南楚的宫装都穿地如此曼妙绝伦,只是那半张脸,就泻了一殿光华。 “公主快快请起!”皇帝粗着嗓子,众人才回了神。 只有萧莫尘与萧莫霖两人屹然不动,因为两人压根就没有看向殿中央。 “谢皇上。”白素心站直身子,余光略撇向萧莫尘的位置,见他压根就没有看她,心里不免有些挫败。 “公主今日所唱之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几回闻呐!”皇帝不顾一旁皇后的脸色,情不自禁地赞美起白素心来。 “皇上谬赞了。”白素心盈盈行了一礼,言语虽谦虚,可心中早已心花怒放。我不就是出身低了点,比样貌,比才华,百里家哪个公主能胜我一筹。 “可公主今日为何执起扇子来?”皇帝问道。 白素心又是盈盈矮了下身子,扇子垂着数寸长的红色流苏晃了晃,声如珠玉:“回皇上,雪儿初来南楚,许是水土不服,面色不佳,有些难看,难以见人,这才执着一柄纨扇,以作障面之用,还望皇上莫怪。” “不怪不怪,哈哈。”皇帝只摆手,傻笑着。 身边的皇后娘娘陪着笑了两下,用眼色示意海公公:“来人,给公主赐坐。” “谢娘娘。” 白素心起身,见公公拿着红木矮凳往太子邻桌放,看中闪过一抹不悦,又见着那位置在萧莫尘斜对面,视线刚好,这才舒心。 白素心一坐下,右手边的三皇子萧莫天急不可耐地递过来一盏茶,咧嘴道:“公主刚那首《洛神赋》简直宛若仙音,现在都在本王耳边萦绕不止。” 被执扇遮住的嘴角微勾,白素心心里愉悦不止,这歌可是特意为他而学,不知他是否也喜欢。弯起狐狸眼:“谢殿下,雪儿献丑了。” “不丑不丑,本王从未见过像公主这般惊为天人的女子,就像是画里走出来一样,美的失了真。”萧莫天连忙摆手急切到,惹得白素心呵呵直笑,那笑声直直撞入了他的心口。 白素心眼中含笑,眸若泉水,蒸腾出氤氲的酒气来,熏人欲醉,将萧莫天迷地神魂颠倒。 原来,受人追捧,是这般感觉,真真是妙极了。 白素心拿过那盏茶,扇子微微一开,优雅地抿了一口,又将之放下。 在她落座的空隙,下一轮歌舞又开始了。 借着观赏舞姿的由头,白素心肆无忌惮地往萧莫尘的方向看去。 他光是低头喝茶的模样,都让她心动不已。 不似其他皇子身着尊贵的玄底镶银边精绣团蟒袍,玉冠嵯峨,虽只是一袭洁白锦袍,三千墨发简单倌起,都将他高贵清冷的气质凸显地淋漓尽致。 第一次对一个男子有这般移不开视线的感觉。 似是觉得自己的眼神有些露骨,白素心稍稍控制了自己,垂眸低笑:这个男人是我的了。 这场歌舞未免也太冗长了,白素心疲于应对右手边聒噪不停的五皇子,想转移话题,奈何左手边是半死不活,只会盯着盘底看的太子殿下满,而后头是“哑巴”婢女小檀。 时间过得极慢,外面的日头都退了几分颜色,那场歌舞才停下。 丝竹声一停,一时间,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突然,主位上的皇帝又开始发话了,他乐呵呵地看着白素心:“南楚地大物博,大好山河,光是金陵城都风光无限,公主不远千里而来,朕礼应尽地主之谊,带公主游玩一番,奈何政务繁忙,实在是脱不开身,不若。”皇帝顿了顿,眼睛扫过两排席位,又是笑盈盈道:“不若让朕的皇子替朕接待公主,你们年轻易相处,也不易拘束。” 闻言,白素心连忙起身,不卑不亢地向皇帝行了下礼:“雪儿惶恐,让皇上挂心了,既然这是皇上的美意,雪儿自当接受。” “不知公主想让朕的哪位皇子陪同游玩?”皇帝问。 白素心尚未开口,一旁的萧莫天就暗自窃喜起来,他觉得公主目前只对他一人熟悉,自然会是选他,也不枉他刚才滔滔不绝费了一番口舌。 谁知,白素心来了一句:“雪儿喜静。” 只一句,刚才才沾沾自喜的三皇子石化了。 “倒觉得五皇子于雪儿颇有眼缘。”白素心话到这里,意思很直白了,她看了上了萧莫尘,同游不过是幌子,她要的,不止如此。 不只是其他人觉得不可思议,公主怎么会选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就连萧莫尘自己都被惊着了。 他连她都瞧上一眼,她怎么会瞧上他了? 萧莫尘袖子一甩,将双手放着于腿上,坐直身子,等着皇帝的反应。 皇帝笑意僵在嘴边,略显滑稽,一旁皇后娘娘的脸色也是不好看。 殿内突然安静了起来,落针可闻。 皇帝嘴角一抽,把刚才的笑全都敛回去,僵硬地问着萧莫尘:“宸王殿下意下如何?” 在萧莫尘起身的瞬间,白素心只觉得心到了嗓子眼了,握着执扇的手指皆泛白。 “儿臣觉得不好。”萧莫尘一站起,便拱手低头,他不愿与他四眼相对。 “为何?”皇帝言语间已经生了怒气。 王者最是不愿别人挑战他的权威,更何况是他厌恶的儿子。 萧莫尘依然低着头,回着话:“儿臣身子向来弱,红日当头,易中暑,就不给公主添堵了。” 皇帝双眉一拧,斥道:“逆子!不可对公主无礼!公主乃两国和平使者,远道而来,你怎么敢拂了公主的意!” “五哥!”萧莫寒怕萧莫尘惹怒皇帝,轻轻拉了下他的衣摆,毕竟对他,皇帝什么刑罚都下得起。 “父皇。”萧莫尘不为所动。抬起眸直直对上皇帝,语气沉重:“您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言而无信。” “你!”皇帝气结,瞪着眼前的逆子半天说不出话。 他自然知道萧莫尘所指何事,曾经由于心软,给了他一个天子的承诺,那便是宸王的婚事,由他自己作主。 而此刻,皇帝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气急败坏,又因理亏不好发作,只是红着瞪着这个自小不让他省心的儿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白素心怕皇帝由于盛怒,而降罪于萧莫尘,连忙说道:“皇上请息怒。”她缓缓道:“此事是雪儿欠缺考虑,皇上的皇子们皆是人中龙凤,雪儿不该厚此薄彼,真的任性地指出名来,既然宸王身体不适,雪儿自当谅解,出游之事,全凭皇上作主。” 她语气平静,不卑不亢,话中占理,也听不出丝毫怨言,这下皇帝才消了气,说了一句:“滚下去!朕见着你烦!” 萧莫尘勾起嘴角,行了个礼,便退出大殿。 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他早就不想呆了,此刻他该坐在离歌身旁才是。 “殿下觉得北夷公主如何?” “不如何,没注意她。” “但看得出公主很是中意殿下。” “与本王何干!” 一踏出殿门,萧莫尘便加紧步伐,想见离歌的心按耐不住,待他走到宫门,喊了好几声,小北才姗姗来迟。 他眼圈发红,反应迟钝,萧莫尘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也不回话。 心里紧着离歌,萧莫尘也没有心思再追问他到底怎么了,上了马车,便让他赶紧出发。 马车起步后,萧莫尘习惯性地摩擦着新换的荷包,将不悦,阴暗,侮辱通通抛在了后头,直直向阳光奔去。 第四十四章 吻我 “主子,您会迎娶北夷公主吗?” “不会。” 这是萧莫尘与小北今日最后一次交流。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朱砂痣,他想,大概北夷公主就是小北心上的那颗。 因为洛贵妃是重罪之身,死后遗体入不了皇陵,封不了号,被当初还是贵妃身份的冷心怡,教唆皇帝将之葬在了遥远的北荒之地,衣冠冢朝北,理由是洛贵妃罪孽深重,无脸见南楚子民。 从金陵到北荒,整整用了半月之久,若不是那年冬天是百年一见的雪年,洛贵妃将无完整的遗体下坟。 十二岁的萧莫尘从姑苏一路爬山涉水,躲避杀手,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才找到了他母妃的衣冠冢。 他就站在那个沙坡上,望着他母妃这两年来所待的地方,望着那个寸草不生,黄土飞扬,北风呼啸的北荒之地。 那么精致爱美的洛贵妃,死后坟头竟然连一朵野花小草都没有。 洛贵妃第二年忌日的那天,萧莫尘哭,自他有记忆以来,那是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是洛贵妃投環之日。 洛贵妃总对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熬不过痛,只要你足够坚强,你才不会被打败,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十二岁的萧莫尘,在寒冷呼啸的北风里,一下子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也是那一日,他在南楚与北夷的边界处,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小北。 在他昏迷之时,总会迷迷糊糊地喊着:小雪,小雪。 小雪,百里雪,百里北。 原来平日里瞧着没心没肺的小侍卫,却比谁都多情且长情,还好,命运也算是没有辜负他。 “萧莫尘!” 就在萧莫尘离神之际,背后有人在喊他,声音又奶又凶的,一下子钻进了他心里,扫去了所有阴霾,他勾着唇,头一偏,那人继续奶凶奶凶地喊着。 “你竟然走神了!跟我在一起时,你竟然心不在焉,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背着离歌,此刻她的脸正好贴着他耳边的位置,她一喊,震地他耳朵疼。 他龇牙咧嘴地偏着头,直到耳边没有了嗡嗡作响的耳鸣音,才说道:“你不是看不见了吗?怎么知道我在走神。” 离歌瞳孔一震,差点露馅,稍稍把脑袋收了点,故作镇定地回着话:“我都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心感受的,而且,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回我,说,你是不是嫌我烦嫌我事多嫌我看不见了,想要冷落我,不喜欢我了?” 萧莫尘额头划过一条黑线。他不就是走神了一会,她怎么就理解成了这么多意思,好无中生有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哦,不过他喜欢。 勾起嘴角,萧莫尘耐着性子地说了一遍又一遍,他喜欢她,永远不会烦她,永远不会离开她。 离歌这才罢休,眯着眼,心安理得地靠在萧莫尘背上,让他背着,谁叫她现在是“瞎子”呢,看不到路,很危险。 萧莫尘从宫里回来,先将唐裕送回宸王府,再去了相府。待他到相府之时,太阳已偏西,暑气也消了一大半。 离歌一见着他,就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萧莫尘,我太苦太难受了,在屋子里头都快憋疯了,嘤嘤嘤,我超想去外面吹吹风,超想去北郊透透气闻闻花香,你陪我去好不好。 萧莫尘回了句好,干净利落,丝毫没有迟疑。 北郊皆是城里人踏青走出来的小泥路,泥路两边不知名的野花开地正浓,五彩缤纷,千姿百态,花儿如此娇艳,马车自然是得为美丽让步。 所以,就有了萧莫尘背着离歌,背着夕阳,一步步沿着小路走去。 郊外绿草如茵,环山绕水,一条清澈见底小河将绿草地割成两块,河对面是群山连绵,不时还有飞鸟成群飞过,而河的这一边大概就数那两个背影最迷人了。 一抹淡蓝和一袭白衣,莫名地与周身环境很搭,离歌垂落在背上的秀发,正随着风的方向一起一落。 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萧莫尘,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离歌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手略有紧张地撸了一把又一把草。 “这是我新学的歌。”本来打算端阳节唱给你听的,谁知你拉着另一个女子的手走了。 后面的话离歌没有说出口,他们的独处时间,才不会提其他女子呢,影响心情,又浪费时间。 “好啊。”萧莫尘嘴角上扬,好以整暇地用手撑着脑袋,半阖着眼睛,躺在了草地上。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离歌闭着眼睛,脑袋很投入地随着节拍摇来摇,声音像黄莺,在这空荡的草地来回盘旋,每一句的尾音都带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萧莫尘心里发痒。 夕阳徐徐,晚风夕夕,河面上那一轮落日极其浑圆,散发着金光的光辉。此刻离歌背对着夕阳,身后渡了一层光芒,亲切又温暖。 背后的秀发被晚风吹地向前叉开来,纷纷扬扬地摩擦着她的小脸,每一根发丝都叫嚣着凌乱美。 此刻萧莫尘才停懂了她说过的那句话:你的每一根头发丝扬起,都够我心动好久。 他想,就算在生命的尽头,他依然会清晰地记得这天。归巢的鸟儿排列着怎样的队形,东山传来的暮鼓声隔多久砸了一下,出海归来的渔夫唱着哪首歌谣,以及此刻他眼里的女子是怎样一般模样。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离歌张开眸子,嘴角的小酒窝凹深好大一块,含情脉脉地看着萧莫尘,问道:“萧莫尘,你愿意同我岁岁长想见吗?” 萧莫尘突然翻身而起,把头凑近离歌,她眼睛里的自己的模样,清晰可见。 其实他不太听得清她问的什么问题,他脱口而出的是:“吻我。” 闻言,离歌是呆住了,全然想不到萧莫尘会做这样的回答。 在她发呆至极,他把袖子抬起,挡住马车方向的视线,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往他唇边带。 离歌已然不记得那个吻花了多长时间,恍惚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年少时的心思永远都是这般简单,那首歌曲,那日的夕阳,那时的少年,让她深深地记在了心底,一记就是一辈子。纵然往后有许多苦难,可那些温情还是有迹可寻的。 “公主,今日你真是太鲁莽了。”待其他人退下后,百里雪开门见山跟白素心说起今日清风殿内发生的事。 虽然当时她不在殿内,此事是后来小檀同她说起的,一听,就觉得很不可思议,白素心不像是这样做事不记后果之人。 稍微想想,就知道宣帝在跟她假客气,这是帝王惯用的权术,安抚四方以章显其风度与气质。 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在大殿内任人点名挑选,还是一个战败国的公主。更何况,离中秋之日还有一段时间,白素心早早亮出心底的牌,会无心给五皇子招来杀祸,当场指名五皇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百里雪觉得白素心做事欠缺考虑,不妥当,白素心却不以为然。 她翘着兰花指,拿起帕子抹了抹沾了些茶渍的嘴角,心里头直叫好笑:她如今已不再是大杂院里任人使唤和欺辱的黄毛丫头,而是北夷的九公主,将来的皇后娘娘,凭她的身份,样貌与才情,主动了些怎么了? 她看中的男人,始终都会是他的,早一步晚一步有何干系? 只不过,她看中的男人有些禁欲,由于他母妃的关系,她特意花几日的时间去学了那首《洛神赋》,特意穿上南楚的宫装,不曾想,他连看她一样都不看,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她。 食色性也,世上男人皆爱美色,除非,他心里有了人。 思及此处,白素心挑起眉,违心说道:“确实,本公主还是太心急了些。”顿了顿,她好奇地抬眸问着侍立一旁的百里雪:“吉吉,阿布将军知道我们互换了身份,你觉得他会听本公主吩咐吗?” 听了白素心的话,百里雪只是觉得疑惑。阿布原是草原的第一勇士,可是后来在一次战场上被伤了一只眼,差点没了半条命,命虽保住了,可是失去了北夷勇士重于生命的尊严。 自那时起,阿布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暴躁易怒,给谁都没好脸色,包括唐王。没人敢亲近他,但百里雪除外,他从来都不对她发脾气,甚至对她言听计从,关心备至。脱离了战场之后,阿布就成了百里雪的身边的第一勇士,像慈爱的长者一样守护着她,甚至不辞劳苦陪她来了南楚。 百里雪没有明回白素心的话,只是摇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阿布性子太难琢磨了,她有些看不透他。 看到百里雪摇头,白素心像是早想到了一样,讽刺般地勾起嘴角,突然,又变了一副温和的模样,对着百里雪道:“昨日尚仪大人来授课之时,讲到御下这一节,她觉得本公主对你们不够严格,太过纵容,这样会养成不好的风气。做戏做全套,吉吉,你给本公主捏捏肩吧,慢慢来,总得让大人看看,本公主对所有下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讲到下人这两个字时,白素心咬字极其重,像是怕百里雪忘了此刻的身份一样。 百里雪在心里笑她的刻意与虚荣,虽然她不爱百里家,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体里留着百里家的血,那是正统的皇家血脉。 再多想了下,百里雪觉得着皇家血脉也没什么多大意义,而且,这条路是她自己要走的,应当从一而终。 就在百里雪撸起袖子给白素心捏背那一刻,白素心笑了。 狐狸眼微挑,脸上笑容阴险:慢慢来吧,是时候对手下人一视同仁了,不然,都该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第四十五章 糖与玻璃渣子 夜幕降临的金陵城,两边街道灯笼四张。,灯火阑珊的纸灯笼,把眼前的这条富庶繁华的街道晕得如仙境般梦幻。 一幢幢青瓦小楼,一户户小商铺依次往前铺开而去。摩肩接踵的行人如织,街道边小商贩的吆喝声惯耳,不远处河面的花船楼隐隐传来悦耳的丝竹声。 萧莫尘第一次发现,他嗤之以鼻的金陵城的夜晚,也会如此动人。 难道是因为她吗? 此念头一起,萧莫尘很自然地偏过头看了身边的女子,突然抬手扶着太阳穴,语气有些无奈:“才半条街,你已经吃了一笼珍珠小笼包,一串玉米豆腐干,一对油焖大虾,一对荷叶包翅,才说晚上积食伤身体,不易入睡,哄我去给你买了两碗酸梅汁。现在你又为何对着糖葫芦垂涎三尺,两眼发光?” 离歌看着萧莫尘伸出秀气的十指一一数着,有些不好意思。 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低头,把双手背在身后,伸出腿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圈,心虚地咕哝道:“吃其他的是其他的饭量,吃糖葫芦的是糖葫芦的饭量,又没有什么关系的。” 离歌摸摸肚皮,是有些撑着了,可还是很想吃糖葫芦,可以给他表演“秒吞糖葫芦”的那种。 这两日躺在床上,厨房给的吃食简直惨不忍睹,一点油盐都没有,她好歹也是忍了两日了,开一下荤怎么了? 萧莫尘真小气,肯定还在气着,气我骗他。 “呐。”就在离歌心里戏很足的时候,一根糖葫芦出现在她眼前。“吃吧,大不了再喝碗酸梅汤,再多陪你走两圈消消食。” 离歌接下心心念念的糖葫芦,果然“秒吞”了最上面的那颗颜色鲜艳,糖分十足的果子。 “甜吗?”萧莫尘问。 “甜!”离歌含糊回了句。 突然,一道阴影盖下,离歌嘴巴里咬的第二颗果子,被萧莫尘撬走了!还是用嘴巴撬走的! “甜,果然很甜。”萧莫尘愉悦的声音响起。“果子甜,但是歌儿你更甜。” 离歌愣在原地,不用看镜子都知道她此刻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 灵动的眼珠子转了两下,心想:萧莫尘可能真的是被她带歪了,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以前在街上多看他两眼,他都觉得她太明目张胆,行为不妥。如今,他都能在闹腾的街上占她便宜了。 “萧莫尘。”离歌突然皱起脸弱弱地喊了他一声。 闻言,萧莫尘敛起脸上的笑,毕竟离歌身体才痊愈,难免有复发的风险。 “歌儿,怎么了?”萧莫尘急切地问。 而离歌只是嘴唇微动,但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萧莫尘连忙弯下腰,把脸贴近她的嘴边,想努力听清她所说的话。谁知,他什么都没听清,脸上只是擦过一抹冰凉,蜻蜓点水般,一点而过。 离歌偷亲完萧莫尘,立马转过身子,弯着眼睛,咧嘴偷笑。 耍流氓,占便宜,上下其手什么的,是她的特权,萧莫尘不能跟她抢。 “莫尘哥哥?” 一个温柔,带有试探性的女声响起。 离歌定晴一看,眼里的笑意僵住了。 原来是萧莫尘名字很难听的小青梅啊。 名字很难的小青梅今日绾着极简洁的发式,不招摇,不尊贵,却极其妩媚。发如堆鸦,将她的面容更衬得肌肤胜雪,顾盼之间,莹冰雪玉般的面容让人不忍多看几眼,怕玷污了这人间绝色。 视线偏下点,她好像很喜欢粉色,每次见着都是一身粉。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百褶长裙,衣衫也是淡粉细白碎花绫纱对襟长衣,绣一枝神灵韵清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离歌在心底脱口而出。 这是离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小青梅。心底有些郁闷,总觉得这样温柔尔雅,有气质的女子,与萧莫尘更搭点。 唐琳琅将手藏回袖子里,步子盈盈地朝他们走来。 “莫尘哥哥,你真是让琳琅一通好找。”轻睨了下离歌,唐琳琅故作亲密地上前抓住萧莫尘的衣袖,甜腻腻地说着:“爹爹在府里等着你回去用膳呢。” 萧莫尘不着痕迹地拂了她的手,看着离歌说道:“本王已用过膳,你且回府让师父不用等我了。” 看着唐琳琅抓着萧莫尘袖子的手,离歌眼里似冒着火,心塞得厉害,这种感觉就像是,刚要到嘴的糖葫芦突然滚落于地了,生气愤怒到不行了。 离歌撅起嘴,张大眼睛瞪着萧莫尘,好像再说:我生气了!你最好适可而止! “用过膳了?莫尘哥哥你从来都不会在外边乱吃东西的。”唐琳琅不甘心地追问道。 想害他的人太多,所以在姑苏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在外边用膳,哪怕是再重要的应酬。 可是为什么,来到金陵之后,一切都变了。刚刚看到笑容洋溢,一脸宠溺地与离歌在街头打闹的萧莫尘,她差点不敢认。 那一刻,她嫉妒到发疯,嫉妒那个女人轻而易举地得到他全部的笑,全部的好,全部的爱,她差点忍不住想要上去将她撕成碎片。 揣摩不透唐琳琅心思的离歌,此刻还挡在萧莫尘跟前继续刺激着她:“萧莫尘跟本小姐用的膳,怎么,你有意见?” 萧莫尘与离歌的身高相差甚远,她站在他面前,就只够他胸口处。他一低头,看到的只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还有几撮炸起的毛,可爱极了。 萧莫尘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他这一抹笑,全然落在了唐琳琅眼里。 唐琳琅强忍着心口的醋意,眼睛看向他胸前的女子。 四眼相对,一个灵动嚣张,坦诚自若;一个隐晦阴冷,暗藏杀机。 唐琳琅突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放下姿态,曲着身子给离歌行了个礼:“小女子见过离小姐。” “你认识本小姐?”离歌问。 “自然,莫尘哥哥常常与琳琅提起离小姐。”唐琳琅继续低眉顺眼说着。 常常!他们竟然常常在一起说话!还聊起过她! 离歌气鼓鼓地转头瞪了萧莫尘一眼,以表怒意。 而萧莫尘此刻脸上也爬上了怒意,眼里聚满寒星。他何时与她聊起过歌儿了? “这……”唐琳琅故作为难地看了萧莫尘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离歌再神经大条,再没心没肺,也看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萧莫尘肯定在背后偷偷说她坏话了! 就在她快要发作之际,萧莫尘将大掌覆在了她头顶,柔了两下,像是给炸毛的猫一样顺毛一样。果然,离歌立马冷静了下来。 以萧莫尘的教养,怎么可能像是那种在人家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嘛,说不定连话都不怎么同她说过。唐琳琅之所以这样,就是想让她对萧莫尘心生不满,让两人感情破裂,好让她乘机而入。 真是个有心机的女人!果然,越美丽的东西,越有毒。 “本王怎么不记得跟你提过歌儿呢?” 萧莫尘的话一出,唐琳琅竟不觉得尴尬,只是捂嘴轻笑一下,而后落落大方地向离歌赔了个礼:“是琳琅的错,琳琅心里头想着什么,就一股脑地全给说出口了,也不做思考,若是冒犯了离小姐,还请莫怪,琳琅就是心直口快了些。” 唐琳琅一副温顺,诚恳的模样,离歌心里直反胃,但肯定不是因为刚刚吃多了的缘故。 心直口快?啊呸!海底都没你心机深,名角都没你会演,惹不起惹不起! “没事,不相干的人的话,本小姐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的。萧莫尘,我撑得肚子有些疼,你说过陪我多走几圈的。”离歌转过身子,朝着萧莫尘撒娇道。 萧莫尘好笑地摸摸她的头,心里直笑她傻,撑不知撑,把自己撑地如此狼狈。当他转向唐琳琅之时,眼里的笑意又全没了:“你先回府吧。” 说完,就牵起离歌的手,想带她离开。 唐琳琅看着他们十指相扣,修剪得体的指甲再一次插穿了掌心,胸口极其不顺畅地起起伏伏,由于极度怨恨与愤怒,脸上倒没了表情。 她骤地转过身,疯狂的嫉妒心将她淹没,眼睛泛红不止,心里头闪过上千个让离歌生不如死的念头。 刚要动身,唐琳琅便看到人群里,有一个身子矮小,不易被发现的小孩,手上那些弓弩,弓弩上的箭,正好对上萧莫尘的背影。 “咻!” “莫尘哥哥!” 在箭离弦的霎那间,唐琳琅张开双臂,挡在萧莫尘身后。 唐琳琅的声音又尖又锐,萧莫尘一下子就听见了,等他回头,就看到了那支白翎箭没入她的背心,“哧”地透胸而出,殷红的血在地上溅出老远。 一同转身的离歌也是被惊着了,萧莫尘突然用力握着她的手,让她不得的不回神。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慌张与害怕。 唐琳琅趔趄了两步,慢慢向后倒去。 突然,萧莫尘用力甩开了离歌的手,用力之大,离歌身子承受不住,差点摔到在地,被从暗处跳出来的小琴给扶住了。 而萧莫尘全然没有意识到离歌脸已极速褪色,只是健步如飞向前冲去,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唐琳琅。 “琳儿!”萧莫尘低吼了一声,全没了平日镇定自若的模样。 “莫尘哥哥,小,小心。”唐琳琅气若游丝,胸前的血喷涌而出,淡粉的桃色被晕成了大红色。 萧莫尘急忙捞起她,抱在怀里,路过离歌的时候,说了句:“快将你们小姐安全送回府!” 说完,就抱着唐琳琅往回跑去。 离歌盯着萧莫尘匆忙离去的背影,以及唐琳琅最后朝她勾起的那抹笑,心沉到了海底,脸上也不知何时湿了一片。 “姑娘?” 有人在喊她。 第四十六章 我心疼 离歌没想哭,只是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心里头又酸又怕。 怕萧莫尘因唐琳琅的舍命相救而爱上她,上次不也是因为她的舍命相助而开始对她转变态度吗? 可更怕的是,他刚刚抱在怀里,衣裳沾满了鲜血的女人,会救不下来。若是那样,她将会永远活在他心里,无人能取代,或许无关情爱与风月,可就是很霸道地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就像是心口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会隐约作痛。 “姑娘。”那声呼唤声坚定干净了些。 听到叫唤声,离歌吸了下鼻子,胡乱抹了把脸,转过了身子。 眼里因为含着泪水,视线有些模糊,她眨了两下眼睛,才看清来人。 是他啊。 万情馆的陈离,拿白参威胁萧莫尘进宸王府的陈离,也是救了她一命的陈离。 眼睛渐渐清明,陈离好看的眸子里的愠色也越来越清晰,离歌拧眉,确定自己没有招惹过他,询问道:“先生是在喊本小姐吗?” “嗯。”连温润的声音也带了些不悦。 她不像那些迂腐重视门第之规的女子,对于熟悉亲近之人,她只会自称“我”,而不是“本小姐”,哪怕是相府的下人,她都不会咄咄逼人地自称“本小姐”。 他对她而言,距离感可见一般。 陈离眼中的怒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两步。 “先生有事吗?” 见他靠进来,离歌生了些防备之心,警惕地盯着他瞧。 这人连萧莫尘都敢将上一军,肯定没有表面看着这般和善。人心隔肚皮,所有心思不正的人都不得不防。 陈离见眼前的女子明明难过得要死,还要分神防备他,眼里的疏远与戒备,都在深深地刺痛着他。 “别哭了。” 一条青色的手帕递到离歌跟前,那是上好的绒丝质地,与陈离今日一身淡竹色的长袍很搭。 他眼中有她看不清的不明情绪,几分伤痛,又有几分怜爱,那琥珀色明亮清澈,微微上挑的鹿眼,总给一种熟悉的感觉。 而他的人却不似眼睛清明,整个人就像是拢上一层轻纱,看他就像是雾里看花,水中看月,朦朦胧胧般般的感觉。 让她不得不在心里放上一把尺子,适度保持距离。 陈离见她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站着,湿漉漉的睫毛一动不动,只盯着他的手看。像一个粉粉嫩嫩的陶瓷娃娃,虽是静止着,却能勾人心弦。 她好像从小就喜欢发呆,也不知道小脑瓜子里整天在想着些什么?一想起以前,陈离心情就愉悦了些。 勾起嘴角,拿起手帕,想替她拭去挂在脸上的泪痕。 可他的手一伸过来,离歌就猛然后退了两步,像是躲避蛇蝎一样,动作自然而迅速。 陈离的手尴尬地抬在半空中,表情很是受伤,他没有去看离歌,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伸出的没有得到回应的手。 手微微颤抖着,而心,却是碎成了几瓣。 “等下次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再遇上姑娘时,定会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他时时刻刻做好着与她重逢的准备,想了无数个开场白,无数个可以靠近她的方法,不曾想,再次相遇时,她会是如此反应。 离歌见陈离僵着身子,垂着的眼皮有些发抖,浑身散发着幽怨的气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同上次一样,他眼里没有丝毫恶意,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公子如玉,温文尔雅。 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抓着自己的手指捏了两下,试图掩盖心里的慌乱,“对不起,谢谢。” 说完,提起裙摆,几乎是落荒而逃。 “别再哭了,我心疼。”陈离缓缓地放下手,手指一松,帕子随风摇曳坠地,他痴缠地望着离歌远去的背影,呢喃着。 记忆深处里的那个小女孩,恍如隔世般遥远,在岁月的长河里,命运的所有安排,依旧是不逢其时,让人痛彻心扉。 他换了无数张脸,她熟悉的,她喜欢的,可终究还是没能喊上一声“歌儿”。 街上经历过一场短暂的骚动之后,又开始恢复了热闹。陈离失魂落魄地站在路中央,任如织的行人碰撞,推拿,任黑夜彻底将他吞噬,淹没。 萧莫尘遇刺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宫里的某一处。 “哦?没得手?”一个漫不经心的女声响起。 “本来就要得手了,谁知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女人,替他挡了一下,这才让他逃过一劫。”一个身材矮胖,肥头大耳的男人拱着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着女人的话。 “那个小杂种肖母啊,勾勾手指,就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替他去死。可惜了,幼童死士本就稀缺不好训养,如今又折了一个,而且还打草惊蛇了,往后要想使同样的手段,可就难了。今夜之事,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立南。” “臣在!”周立南身上的肥肉抖了抖,语气恭敬。 “这样的失误,本宫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皇后扯了下黑色斗篷的帽子,将她的脸与神情掩盖地严严实实的,声音听似柔和,却杀气腾腾:“中秋之前,你若还是完成不了任务,你这个位置,就让给其他能者来吧。” “臣定当全力以赴!给娘娘一个满意的答复!娘娘让他十五死!臣绝不会让他活到十六!”周立南吓得浑身发颤,哆哆嗦嗦地表了态立了誓。 “呵,最好如此。”皇后不再去看他,捂紧斗篷下了亭子,安嬷嬷同样披着黑色斗篷,拎着一个昏黄的羊角宫灯等在下头。 皇后前脚一离开,周立南一下瘫坐下来,额上冷汗直冒,心里担忧不止。他知道皇后所说的不仅仅是让位那么简单,知道了她这么多秘密,若有一天真的成了一颗废子,今晚的那支箭,穿过的就是他的胸膛了。 那个女人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什么!宸王遇刺了?”白素心妆容精致的小脸大惊失色,抓着百里雪的双臂急切问着。 百里雪有些心不在焉,胡乱点了下头。 “宸王有没有事?”白素心接着问。 百里雪本来心里就有些烦躁,被白素心重重摇了几下,心里就更加郁闷了,没头没尾说了半个时辰前朱雀大街上发生的那场暗杀。 “女人?他们是什么关系?”白素心听到萧莫尘无碍,提起的心缓了过来,只是,对那个舍身救人的女人充满了好奇与敌意。 百里雪摇了下头表示不知,不相干的人,她为何要费工夫去了解调查一番? 白素心眯起狐狸眼,眸里阴森冷静,转而又舒展开来。 优秀的男子身边终会围着些莺莺燕燕,这说明她眼光不错。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最后是她的就好。 白素心看着魂不守舍的百里雪,心中有些想法,试探性地问了句:“吉吉,你今日都没踏出过华清宫,如何得来的消息?你派人跟踪宸王殿下?” 百里雪抬起头,不可置否。看着白素心阴柔怨念的表情,好想告诉她,她真正想要关心之人不是宸王,而且另有其人。可一旦要解释起这个,务必会从头讲起,那些尘封的往事,她不愿再提,也没有勇气再提了。 “是的,不过公主请放心,婢女对宸王殿下没有其他心思,夜已深,婢女先告退。” 百里雪朝白素心福了下身子,便退出了房间,门外望风的小檀见到百里雪,条件反射一样,弯起眉,无声喊了句“公主”。 百里雪朝她笑了笑,点着头,示意她进去侍奉白素心。 待人走后,小檀收起了笑,撇着嘴。白素心最近戾气越来越重,不仅常常为难她,现在连九公主都开始使唤起来,只是当着阿布将军的面,才有所收敛。 乌鸦不管披着怎样华丽的羽毛,都只是乌鸦,心还是黑的。 真不知道公主何时才能找到那人,何时才能带她离开,里头那个黑心肠的女人,她不想再违心地伺候她了。 小檀一踏进屋里,就看到白素心眼神恐怖,神色骇人,像是要把她吃点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向眼前恶狠狠的女人行了个礼,就端正地立在一旁。 嘴里说对宸王殿下没有心思,可为何要找人去跟踪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宣帝那么多儿子,为何偏偏选他? 果然人都是虚伪的,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向往自由,不愿被锁在深宫别院里头,可见着英俊皇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他。 万一…… 白素心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心里一惊,她慌忙地看了下小檀,小檀不冷不热地看着她,完全不像忠心奴仆的样子。 是啊,她忠的另有其人,连阿布将军也是对她不屑一顾,她除了一个公主的称呼,一无所有。 若是有天百里雪后悔了,她完完全全可以轻易地将这一切重夺回去,而她,将重新被打回原型,继续过着仰人鼻息,任人践踏的生不如死的生活。 “不!绝对不可以!”白素心像是魔怔地喊了出口,把小檀下了好大一跳。 小檀挑眉看她,想穿过她惊恐的眼球看透她的心,而白素心像是先读懂了她的心一样,背着她坐下。 盯着碟子里精致的糕点,她的瞳孔忽大忽小,心里涌出了一个念头,百里雪留不得。 只要她消失了,就不用再担心她会夺走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更不用担心她跟她夺宸王妃的位置。 不过,在她消失之前,得先解决掉小檀这个拖油瓶,还有阿布那条忠心的狗。 白素心拿起一块糕点,好看的狐狸眼游离一下,而后聚神阴冷起来,用力一捏,糕点破碎撒开了。 看来,明日得好好用心得去赴信王殿下的约了,谁说她一无所有,她有些天下最锋利最致命的武器,就是她的美貌。 “小檀,过来将桌子打扫干净,本公主看着心烦。” 第四十七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翌日,依旧是晴空万里无云。 萧莫尘背着手信步踱至清风亭,清风亭凌于水上,亭下即是碧绿一泓湖水。 六月天,时方盛暑,极目望去,池中盛满红莲碧叶,层层叠叠,远接天际。碧荷如盖,亭亭净植,叶大如轮,而四面芰荷水香,夹杂萍汀郁青水汽徐徐拂面而来,令人神爽心宜。 清风怡人,萧莫尘却依然愁眉紧锁。 通往清风亭的回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不用回头,萧莫尘便得知来者何人。 “主子,死了。”小北干净利落地吐出四个字。 昨晚那刺客一出手,便被潜在黑夜里的暗卫给擒住了,难怪训练有素的暗卫会疏于防卫,昨晚的刺客仅是半人高的小孩,年方十岁。 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会死了?你对他动刑了?”萧莫尘不悦地问道。 看着白白胖胖的的小娃娃,虽然小北心里很怨恨,可还是下不来手动刑,他连糖都准备好了,准备利诱,可谁知…… “不待属下逼问口供,那小孩便啮毒自尽了,看身手和意志,应该是受过精心训练的死士。” 萧莫尘皱起眉,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凉风撩起他的衣袍,隐约传来一阵荷香,远处数声蝉音传来,更是惹得他心烦意乱。 转过身子,与小北面对着面,狭长的丹凤眼里饶是寒气与好奇:“在南楚,偷训死士已是重罪,竟然还有人训养童子做死士?是说那人丧心病狂呢?还是说他够标新立异?” “简直丧心病狂!” 亭外有人接过话,亭内两人齐齐望过去,烈日灼眼,还被反着光的银色面具闪了下。 一身红袍,乌发披肩,风吹衣鼓,大步步入清风亭的人是无名。 “他们还给幼童下了药。”无名一把甩开扇子,放于胸前摇了两下,垂于胸前的墨发随之扬起。 “下了药?”小北惊叹起来。 “你前脚才走,那小孩尸体就开始慢慢变黑了,原先本阁主以为是他口中含有的毒药所造成的,后来才发现,小孩身上之毒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毒液都侵入的骨髓,骨头都是黑的。” “如果本王猜的没错,那小孩所中之毒是来自西凉的炼尸丹。”萧莫尘拧紧眉头,一脸严肃。 “炼尸丹?”小北语气迷惑。 无名倒是赞同地略点了下头。 “炼尸丹,顾名思义,就是用尸体炼就而成的丹药。从死人身上提取的心头血,内脏,脑髓,总之,哪个部位价值高,就取哪个部位,加上些特制药材,放于丹炉炼成炼尸丹。听闻上百个尸体,才炼出一一颗丹药。” 小北强忍住心里的反胃,继续问道:“那这劳什子恶心巴拉的炼尸丹有何用作。” “可以用来控制人的心智,与西凉的蛊有异曲同工之处。食丹药者一旦毙命,炼尸丹没了活人心头血的滋养,便会立马散于体内,死状,与那小孩无异。”萧莫尘心情深重,声调都深重了半分。 他转过身子,望着如霞似蔚,瓣瓣围簇的红莲,垂下眼皮: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不知道那人为了除去他,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牵连了进来,他今日能好端端地站着这里,是因为脚下踩着太多白骨,一堆又一堆地将他支撑而起。 其中有他的亲人,手下,甚至是不谙世事的稚童。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还没出头呢。 无名很少见到萧莫尘露出这种表情,痛苦,无奈,消极。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件事交给本阁主去查吧,已经有些眉目了。” 萧莫尘歪头,盯着他半响,心中有了答案,便开口询问确认:“西凉拜月教的三长老?” 无名隔着面具,展颜一笑,宸王殿下果然聪明,跟他也甚有默契。朝他颔颔首,不可否置。 小北在一旁看着默契十足,打着哑迷的两人,无奈地挠挠后脑勺。跟着他主子这么久,他是半点脑子都长不了,都说近墨者黑吗,可他黑的只有皮肤,肚子里头却是空空如也。 三长老啊,一个因教中内乱逃出西凉的长老,二十年了,才有音讯。各方势力都在寻他,皆无果,没想到他面子还是够份量的,竟然为了除掉他而自爆踪迹。 “离相中毒之事,天机阁现在都还没有头目,对方是个狠人,做得滴水不漏,不过唯一确定的是,毒的源头,并不是来自相府。”无名适度岔开话题。 而萧莫尘只是声音慵懒散漫回了声嗯,像是对这事提不起丝毫兴趣,无名很知趣得没有继续讲下去。 扇子拍了两下手心,他又聊起另一个话题:“唐小姐如何了?” 萧莫尘依旧盯着池里的红莲,眸里窥探不出半点情绪:“有陆风在,应该会没事。” “若她能安然度过这关,殿下该如何待她?毕竟是愿意舍身救你的女子,其心可鉴。” 人的本性皆是八卦的,哪怕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天机阁阁主,也爱八卦着与他不相干的事。 不止无名,连小北也是好奇地很,身子向前倾,眼里亮晶晶的,耳朵竖起来,偷听着萧莫尘给的答案。 他知道他主子心里头爱的是离小姐,可是现在琳琅小姐为了救他,现在都还没脱离危险,等她醒了之后,主子还能对她冷地下心吗?话本子里不常说吗,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唯有以身相许。 可惜,小北耳朵都竖僵了,都没听到萧莫尘的回答。 他眯起眼,勾起唇,饶有兴趣地看着无名说:“阁主知道你好奇的模样,跟一个人很像吗?” “谁?”无名摸不着头脑,直接接着话。 “很像本王的九弟,他上次像阁主这般八卦的时候,可是整整半个月没脸出府。阁主还想继续问下去吗?” 虽然隔着面具,还是感受到了无名的激烈反应,他绷直身子,手里摇着扇子的动作顿了顿,借口说天机阁有事须处理,像是脚底生风,转眼间消失在亭子内。 小北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得不到满足,便在心底狠狠地吐槽了句:天机阁阁主真不行,连他主子一招都过不了,丢人! “小北,她昨晚是不是哭了?” 萧莫尘站了一会,没头没尾地问起这个问题。 “谁?谁哭了?”如此矫情丢人。 哦,昨天是他哭了。但显然他主子问的人不是他。 “罢了,她许是气上了,等过两日消了气,再去找她吧。” 萧莫尘月白色衣裳被湖风吹动,衣袂飘飘如举,水光潋滟。小北不出声,只是盯着他的后脑勺,听他自言自语,心中直喊莫名其妙。 “小姐,快起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甜食。用香瓜、蜜桃、蜂蜜拌了碎冰制成的甜食呢,哦,还有吐潘进贡的新鲜葡萄哦。”小秋一边从食盒里端出冰碗,一边脆生生地叫唤着离歌。 离歌不耐热,早在相府迁府那年,离羽就命人建了一座避暑水榭。 水榭一部分架在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临水围绕低平的栏杆,落地门窗正开敞通透,水榭旁有一座用机关大造而成的巨型水车,机关带动水车运行不止,将湖水带到卷棚歇山式造型优美的屋顶,再落下,降温制冷效果奇佳。 此刻离歌正懒洋洋地趴在鹅颈靠椅上,一动不动,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小秋叫了半响,没得到得到回应,便由着她去了。看着冰碗里的碎冰一点点消融,小秋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离歌,只要不是很难过,她都会装作风轻云淡,强颜欢笑,就像上次端阳节那天。但只要是难过到了极点,她就会不言不语,谁都不想搭理,像是河蚌,把受伤的自己封闭起来。 小秋拿起蒲扇,轻轻地给离歌扇起风,动作不敢太大,怕惊着她。可谁知,凌波信桥那边传来好大一阵呼叫声。 “狐狸!狐狸!” 小秋撇着嘴。 小姐“狼狈为奸”的“狐朋狗友”,也是小姐仅有的朋友来了。 只闻见实心木板“蹦蹦”几声,落芷便跑到了离歌眼前,她蹲在地下摇了几下离歌,红扑扑的小脸上堆着笑:“狐狸狐狸,快轻轻,我来看你了。” 离歌懒洋洋半睁着眸子,眨了两下,淡淡地圆起嘴巴回了句哦,又把头埋下了。 落芷哪受的起她的冷落,故作生气地拍着大腿,声音洪亮:“吼!你竟敢无视本公主!信不信本公主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哄完,她有弯起眼睛,附在离歌耳边轻轻说着:“怎么样?像不像落笙那个恶女人的语气?” 也许是因为落芷往离歌耳边吹气,让她忍不住痒而发笑,还是因为落芷卖力的表演,总之,离歌笑了。 “落笙公主又惹你了?”离歌抬起脑袋,好奇地问。 落芷抿起嘴,将今日在相国寺发生的事同离歌说了:“嗯,总之慕秃驴是我的人,才不会让她欺负了去,受宠又怎么了,我有的是法子对付她。养在深宫里头的人,怎么能跟我们从小混市井的人比,我们话本子听到的看到的,比她吃的白米饭还多,狐狸你说是吧。” 离歌同样面带骄傲与自豪,急不可耐地点头附和。 “而且,我一点都没吃亏。”落芷突然羞红脸,附在离歌耳边说道:“多亏了她,今日慕秃驴牵我手手了呢,嘻嘻。”说完,便捂嘴直笑起来。 难怪今日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山水轮流转,今日到她情场失意了啊,人家连和尚都能拐到手,她呢。 心里酸溜溜的,很显然,离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了句:“那你不趁热打铁将星云扑倒,跑来城里做什么?” “看我嫂子。” “嫂子?哪个嫂子?”离歌怎么不知道她与二皇子变得如此亲近了。 “现在还不是,不过快了。昨日我琳琅姐姐替我五哥挨了一箭,生死未卜,得了信,我就跑到城里来看她了。” 闻言,离歌身子一颤,屋顶挂下的水帘,仿佛全落在了她心里,手脚冰凉不止,而她,狼狈不堪。 第四十八章 萧莫尘是负心汉 看到离歌跨下的小脸,落芷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上次在相国寺,她已然发觉萧莫尘与离歌关系匪浅。若他俩真得有“奸情”,此刻她喊另一个女子当嫂子,就是明摆着戳离歌的心呐。 落芷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戳了下离歌白白嫩嫩的脸蛋:“唉,狐狸,你与我五哥是怎么一回事?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 清风卷起丝丝水汽,缓缓扑向离歌,醺然欲醉,她忍着哈欠,却把眼睛给熏红了。 竟然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从第一眼见到萧莫尘,她就开始沦陷了。她喜欢他喜欢得那么明显,就差没把心挖出来挂他身上。 她正想着不日珠翠盈头,身披嫁衣,甜糯糯地喊他夫君,牵着他的手一起白头偕老。 可如今呢? “你五哥是负心汉。”离歌想到伤心处,眼泪都快溢眶而出,鼻音浓重,带着哭腔。 落芷见惯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离歌,见她突然间伤感忧郁起来,她差点招架不住,连忙哄着她:“是是是,我五哥是负心汉!是黑心大萝卜!下次见着他,我替你好好教训他!” “不可以!你要是敢动他,我就,就跟你绝交!而且,你干嘛要骂他!”离歌挂着眼泪,恶狠狠地瞪着落芷。 落芷:“……” “不是你先骂的吗?”落芷弱弱地回着话。 “我可以骂!其他人都不行!” 好吧,落芷耸耸肩,一副完全可以理解的样子。将心比心,她也说容不得其他人说慕秃驴的不是。 “话说,狐狸你到底与我五哥发生了何事?”落芷打算打破天窗问到底。 离歌看了眼落芷,又看了下小秋,迟疑了一下,说:“萧莫尘昨日才亲了我,现在都不理我了。” 虽然离歌觉得自己有些小气,毕竟唐琳琅救了萧莫尘,他不可能会放着她不管。哪怕现在萧莫尘真的娶了唐琳琅,也是无可非厚的,毕竟是以命相托之人。 可是,看到萧莫尘与其他女子在一起,她就是很不开心,很嫉妒,甚至有些不甘心,挡刀挡箭什么的,她也可以啊。 离歌垂下脑袋,长吁短叹地,像蔫巴巴的喇叭花,毫无活力。 刚听到“亲”字,温和敦淳的小秋立马变了脸色,用力握着扇柄的手指已泛白,牙齿咬得咯咯吱吱做响:天杀的宸王殿下,竟然敢趁她不在,欺负她小姐!这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他小姐还要不要清誉了。哼,男人都一个样,就只顾自己开心,从来都不为她小姐考虑过。 下次只要病不死,就要时时刻刻跟在小姐身边,免得被某只姓萧的猪拱了去。 相比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的小秋,落芷的反应淡定多了。 不就是亲了下嘛,她也总爱偷偷亲慕秃驴,从小亲到大。不过嘛,她与萧莫尘还是有些不同的,她亲了慕秃驴,这辈子就只会亲他一个,哪怕佛祖再责怪再为难她,她都不会放弃。 “她还好吗?”离歌无精打采地,又有些小别扭。 “还好,箭上淬了毒,不过还好有陆风,箭上的毒,他刚好可以解,不过,现在就要看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了。”落芷蹲太久,脚有些麻了,缓缓挪到石凳边上,坐了下来,很不客气地拿起食盒里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她这般“气吞山河”的模样,直引地小秋侧目。小秋心里不断埋汰道: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整日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见啥吃啥,而且吃啥啥不剩,她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甜品和点心,她小姐一口都还没吃上呢。 “萧莫尘呢?他是不是很担心她?”食不好,寝不安。 离歌目视前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着,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点心干巴巴的,落芷吃得太快,差点被噎死,伸着脖子硬生生地把卡在喉咙的点心吞了下去,又猛地灌了一杯茶,拿手放在胸前顺着气,红着脸,半响才回了话:“没见着五哥。” 离歌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落芷。见落芷依旧还在大口喘着气,没接着问,只是把视线转回,自顾想着。 她以为萧莫尘回衣带不解地守在唐琳琅床边呢,就像上次她中毒卧床的那几日。 看来,萧莫尘也许真的不喜欢他的小青梅呢。 “落芷,跟我说说他俩的事吧,你所知道的,都同我说。”离歌声音平静,眸子像是蕴着水,波澜不惊地望着前方,好似刚刚情绪稍微失控的人不是她一样。 落芷一时猜不出离歌为何会做此要求,她又倒了杯茶,润润喉,真的同离歌说起萧莫尘与唐琳琅的那些年。 若是想说起萧莫尘与唐琳琅的陈年往事,那可是说来话长了,而落芷不愧是听了很多话本子的人,将长话短说了,而且句句在点子上。 落侧妃嫁入宣王府之时,带了个贴身婢女,那个婢女就是唐琳琅的生母。虽然两人是主仆关系,但情谊却情同姐妹,洛贵妃被赐死的当日,她抛下了年仅八岁的女儿,随着她主子去了。 而唐琳琅的父亲唐裕,曾经是宣王府的幕僚,洛贵妃出事后,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远赴姑苏,含辛茹苦地将两人拉扯成人。更不容易的是,唐裕一个弱书生,竟能安然护住萧莫尘不受四面八方的暗箭所伤,还培植了可观的势力,也难怪,短短十年时间,他就熬出了一头银发,和一身老毛病。 “所以说,萧莫尘欠唐家的,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落芷的话音一落,离歌就接了起来。 唐家一家三口都在用生命去守护着萧莫尘,死而后已,不计回报。原来,她输给唐琳琅的,不止一两点啊。 “五哥若是想还,也是很简单的,娶了琳琅姐姐便好。” “那我呢?”离歌幽怨地偏过头看她。 落芷被问愣了,心里直叫不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你比我我爱她的,真是乱成一锅,这话叫她如何做答嘛。 落芷眼珠子转得厉害,想到了个自以为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呵呵笑道:“狐狸你做我五哥的王妃,琳琅姐姐就做我五哥的侧妃,多好。” 离歌白了她一眼:“落芷,你今日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你走吧,我不想说话了。” 落芷眼波流转,想了几圈才知道自己自做聪明,错得离谱,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若是换成她,她也不愿其他女子来分享慕秃驴的心。 落芷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摸摸离歌的脑袋,似安抚:“我看的出来,五哥喜欢的人是你,你们的事我不插手了。走了啊,下次再来看你。” 待落芷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她耳边的时候,离歌像是泄了气的浮囊,躺在了靠椅子。 “小姐,顾叔来了!”小秋突然低呼一声,离歌立马坐直了身子。 第四十九章 三长老成香馍馍 离歌看着顾叔步履蹒跚地向她走来,凉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身子包在硕大的布料里,就像是成精的树枝披着布料,行动艰难。 “小姐。”离歌走神的瞬间,顾叔早已来到她身边,俯首给她行了一礼。 见状,离歌立马扶起了他,说道:“顾叔,你身子刚好,虚礼就免了,又不是外人。” 顾叔面孔干瘪而多皱,皮肤土黄,灰白色的胡须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下巴上,微微下陷的眼窝里含着笑,只是不知道为何,离歌总觉得他的笑有些骇人。 “老奴是来跟小姐辞行的。”顾叔盯着刚刚离歌手碰过他的地方,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带着不易察觉的笑。 “辞行?”离歌不知他此话是何意。 顾叔是相府的大总管,经常需外出采购,但从来不都曾向他赐过行,今日又为何如此特殊?若是说他不想那么辛苦,辞去了管家一职,也说不通,顾叔又没有亲人,只有在相府,才能安度余生。 “老啦,不中用了。人得服老啊,上次就是因为老奴的失察,才让小姐造了罪,老奴愧对老爷,相府是没脸再待下去了。更何况,老奴自小离家,如今也是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了。”顾叔声音悲凉,听完,离歌只觉得心情很沉重。 “你在家乡又没有亲人,今后何人给你养老呢。” 送终二字,离歌不敢说出口,人都是迷信的,不吉利的字眼,总能找到办法将其绕过去。 “小姐放心,相爷去善堂给老奴买了一个精神的小娃子,让他随老奴一起还乡,老奴的身后事,这都全靠他了。”顾叔略微驼着背,自己的身后事,好像一样就可以看到了一样。 离歌不由得鼻子一酸,若是她爹爹还在,顾叔说什么也不会离开相府半步了吧。 就像唐琳琅她母亲一样,能分开他们主仆情谊的,只有生死了。 突然,顾叔抬起枯柴般青筋清晰可见的手,摸了摸离歌的脑袋,堆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等几年老奴见着老爷,一定要与他说,小姐长大了,从一个不想吃饭只想吃糖的奶娃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老奴还要与老爷说,虽然命运对小姐多有不公,小姐还是长成了坚强,善良,勇敢的模样……” 顾叔还回忆起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情,原本沧桑混浊的眼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仿佛那些遥远的时光,就像是昨日之事一样。 离歌红了眼,回忆涌上心头,父亲母亲的模样好像又清晰了许多。 而安静立于一旁的小秋早已转过身子,偷偷抹起了眼泪。往日里的冰山老人,今日一下子满脸柔情,害的她怪舍不得的。 “小姐。”顾叔突然停了下来,慈爱地盯着离歌看,离歌抬眼对上他,等着他的后话。 “小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在心里早就把小姐当成了亲闺女,以前怕坏了身份,不敢说。如今老奴不算是相府之人,能不能让老奴喊你一声歌儿?” 离歌大大的眼睛里水气氤氲,心里早就软成一摊水,人果然是最不懂得珍惜是何物。以前她怕顾叔怕的慌,恨不得不要低头不见抬头见,恨不得离他远远地,可如今,他真的离开,却是很舍不得。 鼻子酸的厉害,离歌忍住泪水,超顾叔狠狠地点点头。 顾叔笑了,再一次对着离歌笑了,笑起来的顾叔与冰着脸的顾叔,宛若两人,离歌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歌儿,照顾好自己,也别委屈自己,你值得拥有这世间最好的的一切。我……”顾叔双手扶着离歌的肩膀,欲言又止,走后呼了一口气,抬手摸摸离歌的头:“叔走了。” 说完,顾叔转身离开,小秋转过身子,目送着他离去,帕子不断抹着眼泪。 “顾叔!” 离歌突然喊住已走出亭子顾叔,他转身,一根根银丝一般的白发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地更加白了。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顾叔再一次笑了起来,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去,他腿上的伤好像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不自然。 离别总是悲伤的,亭子里的两个女人皆已泪流满面,而顾叔,却是如沐春风。 结束有何尝不是另一种开始? 歌儿,等我,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低下,摸着你的头,说想你。 烈日似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一丝风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而金陵城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自从炼尸丹重现江湖之后,有好几路人马偷偷潜入金陵。有西凉拜月教的人,有西凉皇室,更有其他不安分,觊觎炼尸丹威力的外族人。 相传,二十年前,西凉拜月教的三长老叛逃出教,不仅带走了拜月教镇教宝物,更是带走了西凉皇长子的尸体,若是被这两路人马擒住,那三长老就只有被挫骨扬灰的份了。 “即是如此,那我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了,西凉人肯定比我们跟熟悉三长老,派人跟着西凉人便好。” 无名姿态慵懒地躺在诸位上,摆摆手,让下属退下。 谁知,那人离去,反而向他走去,递给无名一张纸条,恭敬说着:“有人匿名想让天机阁调查何俊被查真相。” 无名坐直身子,摊开手上的纸条,陷入了深思中。 第五十章 到此为止吧 到底是何人想查何俊被害真相?有谁会对一个归隐田园的夫子感兴趣?除了在调查十年前洛贵妃一案之人外。 据他所知,对当年之事感兴趣的除了萧莫尘,便是离歌,其他人恨不得此事尘封于土,绝不会去翻出来,这实在是想不出第三者来了呀。 “送信之人可有何怪处吗?”无名把纸条折起来,放在鼻尖闻了下,漫不经心地问着。 “并无什么异常之处,只不过,听声音,这送信之人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哦?” 他一直认为何俊是被周立南给灭了口,可是现在想想才发现他漏了一个关键点,当日有两拨不明身份的人马去了识丁村,说不定,何俊就是周立南除外的第二波人马给灭口的,至于为何灭口,肯定与当年之事有关。 本来想将帖子驳回的无名,瞬间来了兴趣,不仅将帖子留下,还花了大量人手介入调查。 “上等稀有的墨宝啊。”感觉如此熟悉。 无名又拿起纸条闻了起来。 夏末的雨水总是来势冲冲,且皆是瓢泼大雨,这场夏雨约下了半余月,而离歌,也整整也有半余月没见过萧莫尘。 这段时间平静地像是回到了最初,她没有认识萧莫尘,而萧莫尘也仿佛没有出现在她生命里。 无论暴雨有多猖狂,也终有雨过天晴的一日。 时节虽已近夏末,大雨冲刷过的天空更加清明,高悬中日的太阳将大地烤得一片炽热,相府里开满了洁白的芍药,紫色的蔷薇,还有娉娉婷婷的粉色荷花。 离歌托着脸,趴在窗边,看着明晃晃的日头下,成群的红蜻蜓在荷叶中款款起舞。 一直以来她都不喜欢夏天,要么酷暑难熬,要么雨水成灾,可夏天偏偏就像王阿婆的袜子,又臭又长。 原本就郁结于心的离歌,前两日得知顾叔的死讯,就更加郁郁寡欢了。故乡就近在咫尺,可那个不高不矮的山头,顾叔再也无法将其翻越。 世间最残酷之事,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而且想要的东西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永远也无法到达。 就在离歌发呆之际,有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靠近甬道的几只蜻蜓显然被惊住了,匆忙挥着翅膀飞到池中央。 “小姐,宸王殿下出府了。”来人是小琴。这半余月都没出府,小琴原本黝黑干燥的皮肤,总算白嫩了点。 明明眼睛亮地不止一个度,离歌还是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哦,他去哪了?” “天香楼。” “哦。” 离歌伸伸懒腰,张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白皙的脸蛋有了些精神,“半个月都没出府,本小姐都快发霉生蛆了,出去晒晒太阳吧。” 哼,萧莫尘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他,反正我脸皮厚,挥霍得起。 朱雀街口。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于天香楼门口,马车上挂着“宸”字的牌子,随风轻轻摇了几下又停住。 晴好的天,阳光倾洒而下,地上清晰可见的马车倒影线条优美。离歌盯着马车看了好久,徘徊在东子胡同口。 当她好不容易做下抉择,想要走进天香楼之时,小北从里头跑了出来了,离歌立马收住了脚,静静地保持着视线。 萧莫尘今日穿着的冰蓝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梳着整齐的发髻,套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一副偏偏贵公子的打扮,与离歌之前见到的,皆有所不同。 可那眉眼仍旧是她惯看的风华,一举一动,都撩拨着她的心弦。 半余月未见,离歌只觉得,她好像更喜欢他了呢。 突然,有一抹粉色身影一齐出现在离歌视线里。 唐琳琅一身月白色的罗裙,外面披着淡粉色的披风,有些病容的鹅蛋脸冰肌莹彻,滑腻似酥,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如弱柳扶风,娇滴滴地将手搭在萧莫尘的手臂上,将半边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萧莫尘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样子,探不清他的情绪,只见他的手虚扶着唐琳琅,将她往马车边带。 而小北早已将马扎放好,绕道一旁,将马车帘子撩起半角,等着他主子。 自从认识了萧莫尘,离歌对自己越来越狠了,虽然心痛到忘了呼吸,却还是静静地看着对面两人相依相偎,气氛和谐。 公子如玉,美人如珠。她心爱的男子总与另一个女子配一脸,天造地设,天作之合,这都是些什么糟糕的字眼? 离歌被对面的景象灼伤了眼,红着眼睛,失魂落魄地扣着胡同长满青苔的墙壁,一下又一下。心如漂荡在大海中的浮木,起伏飘忽,又空空荡荡的,似乎有某种东西从指尖流泻,贴在了破旧脱落的墙砖上。 离歌突然想唤小秋,收拾收拾打道回府,话到嘴边才想起,小秋没有同她一起出府。 都说病来如山倒,离羽平时看着如此健壮硬朗的人,也能病上那么长时间,咳嗽总是反反复复,身子也忽冷忽热,太医也瞧不出什么名堂,都只是说可能是中了暑气。 离歌想去看看离羽,结果连院子门都不给她进,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她,只有小秋在他身边忙进忙出,才半个月,她就像是累脱了一层皮。 收回视线,离歌微闭眼,调整了下呼吸,轻轻叫唤了下小琴,结果没人应她。 她挑眉,明明她声音也不是很小啊,竟然没人理他。 离歌转身,原本站着她侍卫的位置,此刻正站着几个来势汹汹,眼神凶狠的黑衣人,而“琴棋书画”皆卧倒在地,不知死活。 离歌惊恐地张大瞳孔,恐惧感铺天盖地而来,手脚极速冰冷,想喊救命,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口,脖子就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 黑衣人像是逗猫狗一样,也不急着向她出手,只是冷笑着,一步步像她包围过来。 她向后趔趄了两步,一只手撑着墙,稳住发软的身子,一只手突然指着胡同另一边,大声喊着:“萧莫尘!” 黑衣人视线被转移,齐齐往后看了看,离歌抓住时机,转身就跑。 可是,步子都没跨出两步,脖子一吃痛,身子直直倒了下去。出现在她最后视线里的画面是,萧莫尘温柔地扶着唐琳琅上了马车。 若是萧莫尘出现在她方圆百里之内,无论哪个角落,她定能一眼看到他,就像是一种本能,能越过人山人海,精准地找到他的身影。 可是她在他对面站了这么久,她都能将他看的到一清二楚,而他,一个眼神都不曾瞟过来。 在视线完全黑了以后,离歌还仅存一丝意识,可她没有再做任何挣扎,心想着:萧莫尘,到此为止吧。 九州灯火璀璨,阳光星河干净,原本在这人间所有的美好里,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我总是最爱你。 可是,也只能到这了。 今夜没有月亮,倒是满天的好星,而金陵城万家灯火通明,就像天上倾下百斛明珠,一反往日的连绵沉寂,此夜则是人群躁动,狗吠声不止。 几伙人堆坐在桥边的茶棚里。 “今晚怎会有如此多的官兵?” “听说是相府小姐失踪了,这不是挨家挨户找着呢。” “哈,我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个,相府小姐失踪了不是好事吗?” “就是,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平日里着相府小姐如此霸道嚣张,罔顾人命,如今报应来了。” “可不是嘛,来来来,哥几个,以茶代酒,碰几个庆祝庆祝。” “来来来。” “……” 桥这头欢声笑语,而另一头则是气氛深重。 “咳咳咳!”离羽用手绢捂着嘴巴激烈咳嗽起来。 “相爷,您身子吹不了风,小秋求求您了,先回去歇着吧。”小秋早已急哭了出来,为离歌的失踪,也为离羽的病情。 离羽屹然不动,藏好沾着血块的手帕,背着手,等着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