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黑暗。 死寂般的黑暗。 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大概我已经死了吧。 但我却还能思考,仿佛只有意识飘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我尝试着呼喊,却发不出一个声音,似乎遇到了什么无法突破的屏障。 没有了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该过多久,我开始慌张。 忽然,一声轻轻的呼唤传来,仿佛穿透黑暗和时空的之音。 “好久不见呢。” 这熟悉又久违的少女声音,让我莫名紧张起来。 我甚至能想象得出那少女温柔的笑容,尽管我现在看不见。 我迫切想回应她,却发不出声。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又有一声稚嫩的童音飘来。 “嗨!” 那宛若夜莺般的清音,驱尽先前的孤寂。 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阵阵感伤,仿佛有心痛的感觉。 我看不见。但我能听出来,那是少女和女孩的声音。 我想看见,想接触她们。然而……什么都做不到。 幸好,视觉似乎在恢复。 渐渐的,我似乎能感觉到,在那无际黑暗之中,仿佛有两点模糊亮光。 我还能听到。我听到女孩和少女在对话。 “姐姐你好!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我读取了你的记忆……哇,好久远啊。” “你好,嗯……小艾,彼此彼此,呵呵。” “哥哥没有回应哎,是坏掉了吗?” “应该不是。虽然有些意识和记忆被洪流撕碎了,不过大部分意识还在。” “可是哥哥不搭理人哦……戳戳……” 呃……我感到一阵阵异样的触感…… “可能还没习惯吧。” “嗯……不过能再次见到哥哥,已经……可以了……” 我感觉到女孩的声音在轻微颤抖。 我想呐喊,想安慰她,焦虑和不安在急速蔓延…… “见不到不是更好吗?这傻瓜的执念太强啦。” 哎? 我做了什么? 我忽然才意识到,之前的记忆,似乎都没有了,只剩一些残缺不全的碎片,拼不起完整的画面。 “是吗……呐,姐姐,你说哥哥这么久没见到我们,还记得我们吗?” “不好说,可能只剩下潜意识的一些碎片了吧。” “容器没用吗?” “有用,但多次转生,越久远的意识和记忆损失越多。” “姐姐不能修复吗?” “意识和记忆被洪流撕碎成暗能量的话,是不可逆的。就算是完整的我们也没办法呀,你知道的吧。” “呜呜呜……” “别哭,小傻瓜……” 别哭。 我感到越来越强烈的心痛。 就在这时,我感到黑暗似乎不再那么黑,仿佛光亮从黑暗的缝隙中透射而入。 也许,我很快就能看见了。 “姐姐,法则好像要启动了哦。” “嗯,很强的能量和执念呢。这傻瓜……小艾,你要走吗?” “不,我不要,更不想用这种方式出去。” “那么,我们向这位勇敢的傻瓜告个别吧。来,开心点。” “咳……咳!嗯哼!哥哥,很高兴终于能见到你啦!虽然见面的时间很短,也没能说上什么话,但我很开心的!所以……” 女孩的声音暂停了一下,又轻快地响起:“谢谢你!不管再过多久,我都不后悔的!!那么……再见!” 少女的声音,紧随而至:“傻瓜,珍惜一下自己,珍惜身边爱你的人,好吗?真想要为我们做点什么的话,那就作为一个普通人,幸福,平凡地活下去……好吗?” “姐姐,怎么变普通人啊?你会定向转生吗?” “不会,我还领悟不到……啊,启动开始了。” 刹那间,光明驱散了黑暗。然而,过于耀眼的光亮,让我一时睁不开眼睛。 我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这才发现身体恢复了自由。 而与此同时,我感到汹涌而至的不明洪流,仿佛要把我吞噬! 我仿佛身处洪水之中,刚恢复不久的身体瞬间又没了自由,如同飘在波涛巨浪中的孤叶,不知下一秒会被带去何方。 不行……!我挣扎着,费力睁开眼睛。 我终于看见了,看见了那站在我面前的少女和女孩。 银发少女和不及她腰高的小女孩。 我看见她们的笑容,不知为何却感到愈发沉重的哀伤。 在洪流的冲击下,我离她们越来越远。 我听见了那少女最后的声音。 “请忘了我吧。” 女孩的声音,也轻飘而至。 “也忘了我吧。” 我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不应该有的痛感蔓延全身。 当那少女和女孩的身影归于虚无,我终于能呐喊出来:“不……我不要!” 身处那汹涌前行的洪流之中,我用尽力气向反方向的黑暗大声呼喊:“我会想办法……等我!” 然而,已经没有任何呼应。 我咬着牙伸出手,在黑暗中挥舞着,却抓不住任何物事。 啊…… 我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任由身体随着洪流而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的一切都重归于沉寂,那汹涌的洪流也渐渐放慢了速度。 我感觉好像躺在星夜之下的小溪流中,静静地,缓缓地流动。当我睁开眼睛,仿佛看到周围微波荡漾,点点星光相映生辉。 这是要到哪里了?彼岸是什么样的光景?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仿佛正告别这个时空。 我是不是要陷入沉睡了?但我害怕闭上眼睛,害怕一睡过去,我就不再是我。 然而,强烈的睡意,渐渐压垮我的意志。 至少,当我再度醒来,能保留一点记忆。 哪怕是支离破碎的潜意识。 …… 第1章 异世 风很轻,很柔,带着丝丝暖意,像是初夏在轻拍我的脸颊。 似乎有什么长长细细的东西在挠动我的额头,不一会竟轻戳起我的眉毛,刺得我忍不住抖了抖眉尖。那是垂在我前额的头发吧,好像不管我怎么束发,总有那么几缕不听话的小东西偷溜下来,这会倒成了风逗弄我的玩意。 我闭着眼睛,仰躺在一片并不平整的土地上,身下很软,风还带来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隐约间,似乎还闻到一缕微弱而独特的花香。 嗯……是不是该起来了? 我不舍地睁开双眼,霎时感受到倾泻而下的强烈阳光,令我忍不住皱起眉,抬起右手遮在眼前。 透过指缝,我能见到朵朵白云缓缓飘过的蓝天。 侧身一瞥,不远处那阳光下微澜轻动的溪流,仿佛披着碎银星钻织成的薄纱。 更远处,小溪顺流汇入一个满月形的湖泊。湖光闪烁,倒映着晴空别样的蓝。 娴静的午后,旧地小憩,身心仿佛都沉醉在自然深处。 “嘿!”我小喊一声,坐起身子,双手拍拍衣服和挎包,抖落一地的杂草和泥土。 我寻着淡淡的花香而去,弯下腰拨开碍人的野草,终于见到那一片连着一片的野花。 嗯,月铃花。花色淡白,茎短叶少,花朵下垂,未盛开的花型正看似是铃铛,侧看则像满月。 很漂亮的花儿,一簇接着一簇点缀在蛮蛮野草之中,像是沉睡于深坑中的原玉。 她不像紫瑰那般有着张扬灿烂的惊艳,有的只是远离尘嚣的静雅。她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眠,只在仲夏的月夜绽放一宿,那一刻是她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但却等不到翌日的晨曦,仿佛一生只为了那一刻的夜舞飞扬。许多诗词和剧作以她为主题或隐喻。在这个世界,她的花语是:“落寞的哀伤”。 我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月铃,看着她们在微风中点头,心头总有一阵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拂过,让我安心之余,却又有莫名的心酸。 我只是稍微低下头,便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很香,让人有沉醉的感觉。再焦躁的情绪,在她面前也会沉眠。 好一会过去了,耳边似乎只有风掠过野草所撩动的沙沙声。 不过,轻风似乎又带来另一阵呼唤声。 “伊珂……伊珂……”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我挺立身子,回头一望,只见阳光倾洒下的一处小山丘上,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我,加快脚步朝我跑来。 那是一个少年。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清瘦的脸颊上带着稚嫩的笑容,似乎也不在意我未回应他的呼唤。 “伊珂……”少年停下脚步,半弯着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喘了几口气。少倾,他才抬起头,笑着对我说:“……找到你啦……” “凯尔。”我看着少年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不禁莞尔:“跑那么急干嘛?” 我算过的,从镇口到溪流边的月铃花地,慢悠悠地走也不会超过10分钟。 “我……就是有点担心……”凯尔大概恢复过来了,挺起了身体。 但他刚和我对上眼,便很快地移开眼光。他那半低着头又斜着脸说话的模样,仿佛对话的对象是我脚下那丛月铃花:“温芝学校的老师说你出去了……但我在镇上又找不见你……就心想你会不会又去野外了……不是说外面不太安全嘛,我就担心呀……” “不会呀,这里很安全啊。”我看着他那笨拙又扭捏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弄一下他。于是我顺着他的眼光,伸手指向微风中摇曳的月铃花:“看,她们在这里长得多好。你还担心的话,就把她们带回家养起来呗?” “不是啦!”凯尔似乎有点急了,不过很快就放低了声音:“嘉妮老师说过的,让我们一起去采购明天要用的班级毕业纪念品嘛,我怕太晚了,就赶紧过来找你呀……” 嗯,我当然记得这件事。不过…… “我们不是约好今天下午5点多才去集市吗?”我抬头眯起眼睛,瞥过一眼天边,只觉此时日光尚盛,估计现在也就3、4点钟不到。 “呃……好像是呢,哈……”凯尔挠着头开始尬笑:“所以……” “所以现在时间还早,别急啦。”我大概能猜到,凯尔午后早早出门,去了温芝之家,再去温芝学校,在镇上兜兜转转后又跑到这里来的寻人之旅。但真说出来太尴尬了,于是我选择转换话题:“难得天气这么好。来,一起感受下我的庇护地吧。” 说罢,我便以野草为垫,轻轻坐下。 凯尔呆了一会,“嗯嗯”连声跟着坐下。 我似乎感觉到凯尔松了一口气。应该不是错觉…… 一时无语,仿佛又回到刚刚的静谧时光。 微风轻拂,花香飘逸,我只觉得身心俱醉,忽略了旁边的人,忍不住抬高双手伸了个懒腰,闭起眼睛长哼一声。 只是,当我不经意间一瞥,又对上了凯尔的眼光。 “看啥?”我索性转头盯着他。 “不是……”凯尔马上转头避开对视,片刻才接着说:“就是……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感觉你这两年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当然,不是说不好啦……” 两年。 嗯,我来到这世界两年了。 我不是以初生儿的姿态来到这世界的。就像是做了一个长梦,梦醒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记得,那是发生某个清晨的事情。我莫名在温姿之家宿舍的床上醒来,就像是很普通的日常,并没有发生事故乃至起死回生之类的桥段。 我还能清楚记得苏醒后的身体异样,当第一次见到镜中少女模样的自己时,那不适和尴尬满满的羞耻感。 而在那时接踵而至的,是我脑袋中如走马灯般快速翻转的陌生画面,似乎是专属于少女的记忆,极速写入我的意识。那信息洪流的嵌入迅猛异常,让我头疼欲裂,几乎昏阙。 我的原初意识就那样莫名附在这身躯体上,并继承了身体原主人的往事回忆。 所以,当我头痛过后,我才能冷静梳理一下状况。 少女的信息很简单。孤儿,名为伊珂,被温姿之家收养,在温姿学校念书。人际关系上,继承记忆中有点印象的,只有比较尊重的嘉妮老师,不知算不算朋友的凯尔,其他就是路人般的同学等。没有其他关键词了。 但我继承的只有伊珂的大部分回忆,没有对人对事的情感。 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回忆,只是太碎片化了,没法连成线。 这算是转世吧。而且,从我那有限的原初记忆碎片中,我总感觉不是第一次转世。 不过,那也只潜意识般的感觉而已。我自己的记忆丢失了太多,就像被撕碎抛进无底深渊中。我每次努力地回忆,就如同在黑暗中找寻一条若有似无的线,让我心揪不已。 我只能不去回忆从前,转而适应今夕。 所幸,借助“伊珂”的回忆,我能大致理解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社会经济和人文特点,不用太久就适应了环境。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副身体。迥异的生理问题和生活习惯,最开始半年里闹出的各种悲剧,现在回想起来,真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神啊,请删除我那些难堪的记忆吧…… 我还有另外在意的地方。 我是“正常”醒来的。这两年里,我的意识适应并支配着这身体的行动,我也能肯定从未出现过梦游、第二人格、幻觉等异象。那么,“伊珂”本人的意识哪去了呢?是被我“挤出”到哪里或是哪个世界了? 我想知道,我是谁,我怎么来的,我该做什么?我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太多的关键记忆空白,让我梳理不出清晰的逻辑。我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该飘到哪里去。 “伊珂?你怎么了?” 凯尔关切的声音骤然响起,中断了我的沉思。 “哦,没事。”返回现实的我,对着凯尔应了一声。呃……对方那关爱病人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我只好推上笑容再强调一次:“没事。” “那就好……”凯尔又移开眼光,低头数起脚边的月铃花:“刚刚你好像思考了很久……有点像以前的样子。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嗯,我记忆中的“伊珂”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过她的学习成绩倒是很不错。 “没关系。”我想了想,提出一个问题:“凯尔。那你觉得,是两年前的我好呢,还是现在的我好?” “啊?你和你……不都是你自己,有什么区别吗?”凯尔不太懂我的意思。 “认真点,想想再回答啊。”我强调了一下。 我在犹豫着是否告诉他真相。如果他看重的是“伊珂”本人,那我是不是要跟他坦白比较好,免得他一直误会下去。 “嗯……”凯尔思考了一会,回答说:“以前的你,总是与人保持着距离,大家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现在的你没有了那种距离感,更平易近人。说真的,就像现在这样,能在一起说话聊天,就像朋友一样……我觉得……更好……” “这样啊……” 我沉思片刻,决定暂时保持现状。现在告诉凯尔真相,没有什么帮助,也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或许刚刚那一瞬间的犹豫,只不过是因为这两年间无人适合倾诉困惑,突然冒出来的不成熟想法罢了。 还是理智点好。 “谢谢。”我送给凯尔一个微笑:“那我们以后都一直做朋友吧。” “啊?哦……好……”凯尔似乎在小声嘀咕:“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他稍微沉默了一会,便又努力地笑着创造话题:“是了,还要祝贺伊珂考上宁溪谷学院呢!真厉害!不过,你为什么要选择能晶工学专业呢?” 我记得,他之前已经祝贺过我三次了,真辛苦…… 应该说,幸好“伊珂”算是个学霸,我继承的知识储备很丰富,使得我的学习能事半功倍,才能顺利考上宁溪谷学院。 “为什么选择嘛……因为感兴趣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是实话。我对这个世界特殊的能量开发和利用很感兴趣,研究其中的奥秘,说不定能解开我的心结。 从玄学角度讲,就是下意识地喜欢,没有任何理由。 “嗯嗯,有兴趣就好。”凯尔似乎还是有点疑惑:“因为女生选择的多是语言,商科之类。当时你选这个专业时,大家都觉得很惊奇呢。” “各有所好嘛。”我转而问起他:“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国防学院呢?” “因为……国防生分数要求低一点嘛,没办法,我是笨蛋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但也算是很实在,没吹出一番理想信念当掩饰。 我稍微读取了一下记忆。嗯,凯尔,16岁,班级成绩长期垫底,确实是个笨蛋。 而且他的体能好像也不怎么样,估计国防生的路不太好走,我有点替他担心。 “当然,主要的是……”凯尔挺起了胸膛:“我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哦?”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很不爽啊!我忍不住打击他:“意思是,你现在既不堂堂正正,也不是个男人?” “不是啦,哎呀呀!”凯尔急了,苦着脸解释:“我已经成年啦。我的理想,就是成为有担当的军人,可以保护家园,保护……保护……嗯,保护这个国家的所有人!” 好伟大……我有点想给他鼓掌了。不过,现在可是和平年代,不太可能有大战什么的。 “对了!”那边的凯尔开始放飞想象:“伊珂学的是能晶工学,那如果我将来要上战场了,你会不会开发出超厉害的武器或防具什么的给我?” “可能跟你想象不太一样。”我在学校的小图书馆学习过简单的知识,尽自己的理解回答:“这专业好像主要研究的是核心元件理论,也就是能量的转化和输出之类的。跟能量的外延利用比如器械什么的有区别哦,那好像是工程学的事。” “不太懂,意思就是能开发出很大威力的炸弹吗?”凯尔的思维持续跳跃中。 “嗯……首先你得给我够厉害的容器,然后我研究怎么输入更多能量……”我有点头痛:“啊,还要考虑触媒,载体特性什么的,那好像跟材料学关系比较大……” “哇,好厉害!那是不是能炸出像月铃湖那么大的坑呢,就像传说中那样?”凯尔兴奋地站了起来,思维已经飞到了天际。他指的是远处那个满月形的湖泊。 那就是月铃湖,传说中由不明大爆炸形成的深坑,经过改道的溪流长年累月汇流而成。湖畔满是月铃花,景色宜人,别名月铃湾。 “哈哈哈……”我仿佛听到自己理性崩裂的声音,跟着那笨蛋一起瞎想:“一切都有可能啊。哈哈……” 虽然有点跨界对话的样子,但回头想想,好像就是因为这种无厘头的对话和奇怪的兴趣点,才会在两年里一点点拉近距离,成为能聊天的朋友。 “不过,说真的,月铃湖一个就够了。”我很喜欢那里,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情感:“其实我还想今天过去那边看看的。毕竟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这里了呢。” 我有另外的忧虑。 举目远眺,月铃湾往东四五公里外的丘陵河谷深处,是两年前被发现的露天能晶矿区,矿业公司半年前也已经进驻开发。所以,这小镇说不定会慢慢转变成工业城市吧。或许再过几年,十几年,那潺潺溪流,粼粼镜湖的田园时光都会变成遥远的过去。 “来回要半小时以上,现在可能来不及哦。伊珂,我们还是先回镇上吧。”凯尔终于收回了飞散的思维,认真地提示说。 “嗯,我知道。待会我还要回学校,跟嘉妮老师谈谈,还要拿推荐信。” 宁溪谷学院除了要求考生考试合格,还需要提供权威推荐信。温芝学校虽然规模不大,但历史很长,听说成立时间甚至比宁溪谷学院还早很多年,具有很特殊的声望。 我掐指一算,今天没时间了。明天是学校毕业典礼,同时还有全镇的仲夏满月庆典节日,时间安排也很紧凑。 真不该懒散地在半途睡午觉。嗯,都怪那温柔的风儿! 不知怎么的,我对满月之夜的月铃湖,有着别样的期盼和好奇。我忍不住就说出了声:“那,我想明晚再过去看看。” “明晚?可能不太好呀……”凯尔停顿了一下,坚定地说:“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就让我陪你一起去吧,两个人安全点。” “好的。”我感觉无法拒绝,便微笑着回应他的好意:“那么麻烦您了,凯尔国防生。” “不客气。”凯尔立正,左手垂下紧贴腰间,右手伸起,手心向内按在心脏位置,颇有气势地回答:“不客气,伊珂女士。” 噗……我记得明天才够格被称为女士的,罢了。 “好啦,走吧。”我边走边嘲笑他:“装模作样的,嘿……” “嘻嘻。”凯尔快步跟上,与我并行。 …… 翻过几个小山丘,就能看见坐落在平原和溪流交汇处的别致小镇。 那就是月铃镇,是我两年前梦醒的地方。 …… 第2章 能晶 下午的月铃镇商业街区颇为热闹。 明天就是仲夏满月庆典节日,今天又是难得的周末公休日,这会商业街人头涌动,原本只能容四人并排而行的小街更显拥挤。 耳边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好一些难以听懂的外地口音,仿佛异国语言。 自从镇外能晶矿区开采以来,一拨拨陌生的外地人涌入月铃镇,带旺了商业街的酒吧和旅馆,也带来了大城市的罕见商品。 人太多了,也太吵了,头有点晕。 “凯尔,我买好贺卡了,你看好纪念品了吗?”我将贺卡塞进随身挎包,转头看向还在礼品摊埋头寻觅的凯尔。 “好了,好了……”凯尔转过身来,满脸推笑,几步跃至我面前,向我摊开他淘到的宝贝:“看看,看看,这些怎么样?” 我定睛一看。嗯…… 嵌着小碎晶的心形胸针。 带着水滴珠子的吊坠。 别着四叶草佩饰的银丝手链。 最骚的是一条带流苏的红色缎带。 “如何,如何?”凯尔看起来十分开心,双眼仿佛塞满小星星:“伊珂,觉得那个好?你喜欢哪个??” 感觉头更晕了。 “这个就挺好。不过呢……”我拎起那条红缎带,绕到凯尔后面,挑起凯尔后脑勺的小撮褐色头发,将缎带轻贴上去:“只可惜你头发太短,扎不起来哦。” “哎?啊……不对……”凯尔抖了一下,却也不急着挣脱,但思维似乎还没正常运转:“这,这是女生用的……” “都是毕业纪念品,凭什么你不用?”我放开凯尔的头发,走几步重新面向他,对着他的眼睛,双手各捏住缎带的两端,稍微举高缎带横着拉开,好让他看得更仔细些:“嗯,那要不,也可以在你脖子上系一圈,再打个结?也可以系在手腕上哦?” “不不,我不适合……”凯尔脸开始发红,拼命摇头。 “不适合,你挑这个干吗?”我笑出了声,看向凯尔的碎发刘海:“这边头发真好,可以考虑戴个蝴蝶结或插朵花呀。” “好啦,我重新挑就是了……”凯尔说话的声调低了三度,那低落的样子就像是从哪个妄想星球回到了残酷现实。 “跟去年差不多也好吧。”我注意到礼品摊上那一堆嵌着月铃型饰品的银白小十字架,便提示凯尔:“我们读的是教会学校,有地方特色的祝福纪念品就挺好的。” “嗯嗯,好的……”凯尔顺着我的眼光看去,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接着就跟摊主说道:“大叔,我们是温芝学校中学部毕业生,要15个小十字架当纪念品,便宜一点算给我们。” “可以,可以,一定按最优惠价给你们。”那和蔼可亲的中年大叔笑着答应:“我先看看存货啊。对了,你们要不要再买一些包装?有透明礼盒,香袋……” “透明盒子挺好看的,还蛮衬礼品哩,伊珂,怎么样?”凯尔将小十字架装入盒子,举高看了看,恰好看到在阳光倾洒下点点闪烁的纪念品,顿时又微笑起来。 “无所谓,剩余预算200元内。经费交给你了。”我觉得包装是个小问题,不过能一目了然透过包装看到纪念品,倒也不错。 “交给我吧!”凯尔接过我的钱币,又挺起了胸膛。嗯,看起来非常可靠的样子。 可算要完成任务了,我松了一口气。 便在凯尔转身与摊主讲价的同时,我漫无目地散着步,打发着闲暇时光。我的眼光快速扫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摊位,看过一间间热闹非凡的水果店,鲜花店,杂物铺…… 再走下去,就是接近镇口的酒吧街,这会许多店铺尚未开门营业,略显冷清,与热闹的商业街形成强烈反比。 不过,到了晚上,那就是全镇现在最吵闹的街道,几乎彻夜不休。 那是与小镇以往宁静夜晚截然不同的光景,所以酒吧街才会被规划在远离镇中心广场和教堂的商业街末尾。那临近镇口的位置,恰好将一群随时失控的酒鬼、不知底细的外人隔离在外。反正,不会影响白天小镇居民出行,而晚上也很少有人进出小镇。 嗯,那就回头去找凯尔吧。 我刚想着往回走,不经意间扭头一瞥,注意到一间颇为冷清的店铺。 这是一家窝在闹市角落的小店。屋檐下挂着字清色艳的“聚能联合商社”招牌,店门敞开,正常营业,却门可罗雀。 记得这是一家开业两三个月不到的新店。我偶尔经过时也会匆匆看几眼,但从未驻足仔细观察过。完全不同于庆典前夕周末商业街的热闹景象,这显得有点凄凉的小店引起我强烈的好奇。 “打扰了……”我带着探究一番的心情走进小店。进门的刹那,感觉却像是在拜访神秘的魔法屋。 天花板中央挂着一个水晶造型的小吊灯,六个小圆筒灯源发出颇为耀眼的白光,将小店照得光亮通透。 进门便能看到一排玻璃展柜。 左边的展柜中零散摆着三个从小到大不等的黑色金属盒子,最小的盒子比成人的拳头大一些。展柜上方摆着一台黑银相间、遍布管道的机械,造型粗犷却又不失金属美感。 中间的展柜中分成两格,一格摆放着五种标准体积的白色水晶型物体,最小的水晶与成人拇指差不多大。另一格装的是细碎的黑色小水晶,差不多只有小指甲的四分之一大,就像是被碾碎的白水晶,只是颜色有明显区别。 右边的展柜也是两格。一格装的是大小不一的透明水晶块,另一格转的是被雕刻成各种造型的艺术透明水晶。 就在那堆形态各异却又清一色清澈透亮的水晶制品中,一抹鲜丽的紫色格外显眼。 那是一颗小指大小的纯紫水晶状物件。 为什么非黑即白的世界会有这种颜色? 好神奇…… “欢迎光临!”一声响亮的男高音骤然响起。 我寻声看去,只见左边展柜上的黑大粗机械后面,走出一位头发杂乱、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穿着宽松的背带裤,塞着一件皱巴巴又带着几点污迹的褐色衬衣,打量了我几眼后,就走到展柜右边,有点懒散地向我推销商品:“小姑娘,我们的货都是天然原料,手工制作,造型一流,很有收藏价值的。看,这只飞天猪崽肥嘟嘟的多可爱……” “这是天然能晶吗?”我一开始对那些标准制式的工业品很感兴趣,但现在眼光却聚焦在那枚紫色能晶身上。 “是的,是的!小姑娘也懂能晶?”男人忽然变得精神了些。他拿出紫色能晶,摆在玻璃展柜上,语气变快了一些:“保证纯天然!一个月前刚从镇外矿区开采发现的,就这么一丁点!嵌在一堆白能晶矿石里!很神奇吧?” “这个能晶没能量的吗?”我很好奇。我在书上看过,透明能晶是耗尽能量的白能晶残渣。为什么它会和透明能晶摆一块呢? “没多少,就像异种能晶一样。”男人点点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聚能联合工业那帮家伙一开始还以为开采出宝贝,结果拿到实验室测试,就是个渣渣。本来要当废料处理的,不过那几个家伙觉得好歹还能看,又不想出钱加工,就直接托在这里卖,换几个酒钱算啦。” “我能拿起来看看吗?”我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可以啊,难得小姑娘对这个感兴趣。”男人忽然变成话痨:“小姑娘是这镇上的吧?哎,说真的,这小镇很落后啊,还在用煤油灯,还在拉马车!一到晚上除了酒吧街全镇一片黑!现在已经是能晶时代啦!哎,我被发配到这里,天天拍苍蝇!两个月啊,除了向酒吧供货,最忙的时候就是维护全镇唯一的动力车!无聊得要死!哈,小姑娘,听罗特大叔发牢骚,不好意思啊……对了,小姑娘,你是本月第一位客人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伊珂,叫我伊珂吧,谢谢罗特大叔。”我能大概理解罗特的郁闷。毕竟这儿还是农耕谋生为主的小镇,没有那么强的经济实力购买工业品。要不是聚能联合工业发现了月铃镇的能晶矿区,估计也不会有关联商社进驻这儿。 不过,这家店看起来前途堪忧啊…… 获得了罗特的允许,我便以两指轻轻夹住紫色能晶的上下两端,拿近仔细端详。 感觉像是接触着一枚神秘的上古之物。 指尖传来的丝丝冰冷,仿佛无法融化的极地寂寒。 晶体密布的无数划痕,如同流淌千年的岁月印记。 不带杂质的深邃纯紫,犹如永恒不灭的古老誓言。 很美,让人怦然心动。 令我忍不住试探一句:“罗特大叔,这个……要卖多少钱啊……?” 呃,其实,我肯定买不起的,就是问问。 “这个嘛……”罗特报出一个惊人数字:“寄卖的那些家伙想卖一万元哩,哈哈。” 呼呼。我倒吸一口凉气。 真不好意思,我身上连50元都凑不齐。 “刚刚,你还说它什么来着,渣渣,废料?”我有点不舍地将紫晶放回展柜上。或许刚刚我表现得过于入迷了吧。不过,再怎么讲价,估计也是接受不起的价钱。 “哈哈!都是那些家伙的幻想啦!”罗特爽朗地笑了几声,马上就交底说:“没错,按我说,这就是块没用的废料,光好看有什么用?反正他们也没给底价,全让我做主,那就1000元吧!怎么样?” “……”我低头盯着紫晶,沉默了再沉默。还是不行啊。 气氛冷得有点尴尬。同时,我却感觉耳根正悄悄地发热…… “好了,好了,我最不擅长应付这场面了。”罗特的语气平缓下来:“伊珂还是个学生吧?那就……500元,怎么样?够他们一人喝几杯龙舌兰酒就算了。” “谢谢,不过……”我抬头,送给罗特一个感激的微笑,回应他的好意。 真是个好人。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技术型工程师,不像是油腔滑调的商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店,但是按这经营水平,我非常确信这店将会很快倒闭。 不过,估计这店也不是他自己的,或许他就只是个商社兼职雇员。嗯,先祝他失业后能早日找到适合他的工作…… 说回价钱,确实已经是良心价了。但很可惜,我不但是学生,还是个无亲无故的穷学生。幸亏有温芝之家的收养,我才能长大成人。学校日常管理严格,镇子又小,未成年的我不能光明正大地打工赚钱。我平时就算帮帮左邻右舍干活也是拿些青菜萝卜日用品当酬劳,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我暂时买不了。”我很是遗憾地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饰品一样的东西动心,但看来遇见的时间不对。我计划着成年后可以边读书边打工,但这家店能否撑到那时,或者紫晶那时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 “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真喜欢这个,我就帮你留着吧。”罗特贴心地回答,接着又自嘲说:“反正这店也没什么人来,没关系,哈哈……” 好尴尬。 拜托,再来一个人吧…… “打,打扰了……”凯尔的声音及时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身一看,便见到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凯尔,赶紧招呼说:“凯尔,我在这里。” “伊珂,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凯尔快步向我走近:“我在外面来回走了几圈都没找到你……这是什么店啊?”凯尔说罢,好奇地四处张望起来。 “这里是尖端能晶动力专营店!小伙子,快看!”罗特热情地向凯尔介绍起中间和左边展柜:“这是当前最先进的超高能量密度白能晶,配套高敏感度黑能晶触媒!那边的是小体积动力核心元件,上面摆着的是高效率兼低损耗的超强动力源!怎么样,小伙子,感受到时代力量了吗?!” “抱歉,我不懂这些哎。”凯尔轻描淡写地给罗特泼了一盆冷水,马上便看向了右边展柜上的紫色能晶:“这是什么?还挺好看的。” 我仿佛听到罗特在轻声叹气。不过,我现在想多看几眼这神秘的紫晶:“这是紫色的能晶,很罕见……嗯,说不定还是独一无二呢,真有趣。” “哦?伊珂,你……喜欢这个吗?”凯尔轻声问道。 “有点好奇。”我收回思绪,转向凯尔说:“凯尔,毕业纪念品都买好了吗?” “谈好价了,200元包15个小十字架和透明盒子。不过老板说要备货哦,让我们晚一个小时左右再去拿。”凯尔给我看了看收据,接着问:“那……我们要不要再去哪里逛逛?” “我想先回学校。跟嘉妮老师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吧,得走了。”我对着凯尔说:“今天下午谢谢你帮忙啦。你把收据给我呗,待会我再去拿货就好了。” “嗯,那我跟你一起回学校吧,反正没事做。我又不急着回家,待会我拿就好。”凯尔动作利索地收好收据。 “不用吧,你去学校又没事。”我笑着说:“你不是要逛逛吗?你那几个死党呢?” “我跟他们说过了,我今天都没空……”凯尔有点不好意思,反过来催促我:“好了,好了,快走吧……” “呵……随便你啦。”我向罗特告别:“罗特大叔,我们走了。真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长时间。” “没事!有时间多来打扰,哈哈……”罗特顿了一会,对着我说:“我先帮你留着啊,什么时候需要就过来吧。” “好的,谢谢。”跨出店门之前,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紫色能晶。 有缘再见吧,就这样。 嗯? 凯尔好像也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他在看啥……? …… 第3章 碎片 我和凯尔赶到温芝学校之时,火烧云恰好染红了天边。 夕阳余晖下的学校,娴静而又安详。 周末的学校大门紧闭,只留下一扇未锁上的小铁门,看门人却不知所踪。 我自行推开小铁门,踏入校园,马上就看到一座两层小教学楼。 不会迟到了吧?我身上没有钟表,只是看着天色微暗,不免有些焦急。 于是,我便跑了起来,急匆匆地推开虚掩的教学楼门,快速踏上木制楼梯。 吱呀作响的木头余音飘荡在狭窄的走廊里,和着更后面的凯尔呼唤声。 “伊珂,伊珂……等我一下……” 我顾不得后面的人,只是自顾自跑着,直至看到那紧闭着门的二楼中学部办公室。 我站在办公室门前,先平缓一下呼吸,扭头瞥了一眼暂时还未有人影的楼道,快速整理好衣领,将衬衣下摆束进裙腰,抚平衬衣腰间褶皱,顺带拍拍几下长裙,接着便抬起双手拨开前额乱飘的发丝,一手扯开后发的素黑发带,一手收拢长发再度束好。 待得准备完毕,我也见着那爬上二楼朝我跑来的凯尔。 “伊珂……”凯尔一边跑一边喘气。他到底是怎么考上国防生的?虽然他选的是情报分析或后勤之类的专业,但将来的体能课会有他受的。 我笑着向凯尔点点头,接着便敲起办公室的门。 “咚,咚,咚。” 轻轻敲下的三声,在这会的走廊里显得颇为响亮。 门内传来了一声女音。 “进来吧。” 好的。 我轻轻推开办公室门,踏进一步,向那位坐在窗边办公前椅子上的温雅女性问好:“嘉妮老师,您好,我来了。” “伊珂。”嘉妮放下手中的书,轻推了一下眼镜,向我展露一个笑容:“随便找张椅子坐下吧。” 她穿着一袭裙摆近地的黑色连衣长裙,梳着一个整齐的中分发型,黄褐色长发顺着两鬓收拢至后盘成发髻。透窗而入的微风拂过她的长眉,霞辉恰到好处地遮住她眼角的细纹。 我轻轻地搬过一只椅子,摆在靠近嘉妮的办公桌旁边,面对着她,端正地坐下。 我并拢双腿,坐直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但我似乎不太适合这正经姿势,总觉得很不自然。便在我身子稍动调整之余,双肩也跟着抖了一下。 “别紧张,今天只是毕业谈话而已。”嘉妮笑了一声。 “嗯嗯……”我稍微放松了一下,赶忙先取出挎包中的贺卡,整理好并放在嘉妮的办公桌上:“老师,毕业贺卡已经买好了,纪念品也挑好了,跟去年差不多的祝福十字架,不过要晚点去提货。” “好……”嘉妮的眼光转向办公室门外:“凯尔也在吗?” 我跟着看去,见到正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凯尔。 “是,是的!”凯尔立刻在门口立正,严肃地回答:“报告老师,我今天下午帮忙伊珂同学做事,那老板知道我们要买毕业纪念品,就给了我们优惠价和预算内能买到的最好材质,对了,这是收据……不过,老板还要备货,我晚一会再过去拿。” 凯尔说完便掏出收据,想让嘉妮过目。但嘉妮并未看向收据,而是对着凯尔微笑点头。 “知道了,谢谢凯尔帮忙。嗯……凯尔,我们之前已经聊过了吧?今天下午我约了伊珂同学谈话。”嘉妮看了我一眼,便转而对上凯尔的眼睛:“你要等伊珂吗?” “嗯,好……那我在旁边教室等吧,待会我还可以帮忙包装纪念品的。那我先出去了……”凯尔轻步退出办公室,接着又很贴心地把门关上。 办公室仿佛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很安静,似乎听见飘过耳边的轻风细语。 嘉妮在看着我,带着让人抓摸不透的微笑。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难道沾上了郊外的泥土?我不禁抬起手摸了一下右脸颊。 “左边,耳垂。”嘉妮保持着微笑,温柔地提示。 “啊?”我赶紧抬起左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左耳垂使劲摩擦,待得收手后低头一看,拇指还真的有些灰迹。 “裙腰也有呢。”嘉妮的笑容带上了一丝逗弄的意味。 “不……不好意思……”我感觉耳根开始发烫。 “没什么,活泼点挺好,更可爱些。”嘉妮饶有兴趣地评论着我:“就这样子……嗯,挺好的。” “老师……”我暗叹一声:饶了我吧…… “好了。”嘉妮终于停止打趣我。她转而拉出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给宁溪谷学院的推荐信。我也给学院教导处的瑞莉主任写了信,介绍了你的情况,也提前申请了助学金。你到学院报告后,记得找她办理一下手续。” “谢谢老师!”我感动地站起来,双手接过推荐信,向嘉妮鞠躬说:“伊珂深受老师照顾这么多年,感激不尽。谢谢!” 我感怀的不仅仅是转世两年来的经历,更是“伊珂”记忆中的十年时光。 虽然“伊珂”的过去记忆已经很模糊和碎片化,但还能回忆起一些清晰画面,能记起十二年前在温芝学校门口的那位清秀少女模样,直至今日面前依然风姿绰约的她,不过是秀发间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银色。 “别客气,坐下吧。”嘉妮感慨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呢。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就算自己老去,也是值得的。” “怎么会……”我坐下后,将推荐信平放在膝盖上,双手压好后,对着嘉妮说:“老师还是很年轻漂亮呀。” 我记得,嘉妮是早一年入学的,进修的是宁溪谷学院的师范专业,三年毕业后就来到温芝学校当老师,是“伊珂”两年学前和十年中小学的全程班主任。 “伊珂”与嘉妮的第一次遇见,似乎恰好是嘉妮入职的第一天。 记忆碎片中,还清晰记得嘉妮那时候惊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但再之前的回忆,就都没有了,或许是因为过于久远吧,无法想起。 “呵呵,老啦。”嘉妮自嘲说:“虽然我十八岁就工作了,但这会也过了三十。女人的年龄是藏不住的。” “总之,老师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温柔美丽的人。”我很坚定地给嘉妮打气。 “呀。你去掉‘年轻’形容词了呢,谢谢提醒。”嘉妮笑了一声,然后便换了话题:“伊珂确定选读能晶工学专业了吗?” “是的。”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可算说到正经事了。 “将来怎么打算呢?当研究员?或工程师?”嘉妮问。 “后面确实没想那么远。”我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就只是……感兴趣而已。” “只要有兴趣就好。”嘉妮没有质疑我与众不同的选择,只是鼓励说:“你到学院后,遇到困难可以找瑞莉商量。她是我的大学室友,算是老朋友了,会尽力帮你的。” 接着,嘉妮又对我强调说:“老师也会一直支持你的,只要你喜欢。” “谢谢老师。”我感觉心头暖暖的,情绪一时有点波动:“其实,我也有点担心会不适应什么的。不过,我会努力的。” “我相信。你一直都很努力。”嘉妮点了点头,稍停一会后说:“你这两年变得成熟了。如果是几年前,可能我还有点担心,现在的话,更多的是不舍吧。感觉就像自己的孩子要出远门求学一样呢……呵呵。” 我动了动嘴唇,却一时说不出话。 嘉妮现在仍孑然一身。十二年间,她倾注了太多心血在伊珂身上。 我所获取的“伊珂”记忆中,尽管“伊珂”很少与人交流,但印象深刻的记忆画面中,很多都有嘉妮的身影,犹如见证一个年轻青涩的少女成长为落落大方的老师。 而“伊珂”的明显变化,却是要从我转世那时开始。 之前的日子,真的是辛苦嘉妮了。她那么努力地开导和鼓励“伊珂”,倾尽身心照顾一个仿佛会随时坠入深渊的孩子。 如果,再之前……呢? “最初”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感觉心脏扑通一跳。嘉妮是伊珂最亲近的人,她是否记得我并不知晓的细节呢? 于是,我下定决心,小声地问起:“嘉妮老师……我总有些心事放心不下。您……了解我的身世吗?我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嘉妮慢慢收起笑容,隔一会才反问我:“伊珂,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啊?没有……就是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而已。我想知道那时候的事……可以的话,请老师多告诉我一些。”我快速回想一下,也没有什么事。就算是今天,也只是去了郊外,在镇上逛街,然后见到了奇怪的紫色能晶。那紫晶确实让我有些介意,但也只是好奇而已吧? “没什么事就好。不过也是,你已经长大了,总会有寻找过去的心思。”嘉妮叹了一口气,很遗憾地说:“但是,我也不清楚详细的情况。我只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还是1489年的冬天呢。” “那还是个晚上哩,很冷。”嘉妮回忆说:“那天是我工作的第一天。我一个人在宿舍里有点不习惯,煤油灯又坏掉了,就跑去门房那里借灯,然后,就看到外面街上好像有个小小的身影……” “嗯,就这么小……其实就是你啦,但那时我可不知道。”嘉妮坐着伸出右手,按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接着说:“因为那时候的镇上一到晚上几乎没人上街的,何况是冬夜呀。那时我借着灯光,看到街上有什么黑影在挪动,竟然吓呆了!呵,伊珂不要偷笑,老师也曾经少女过呀……” “后来呢……等你走近一些,我才看清是个小女孩的模样,但还是既惊讶又害怕。”嘉妮努力地回想细节:“因为你明显不是镇上的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甚至赤着脚!我那时真以为遇到鬼魂了……还好你朝着我喊了一声,我才反应过来。” 喊了一声? “伊珂”的记忆碎片似乎找不到这些内容了。 我不禁摇了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了……那,那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 “你那时候很虚弱,没走几步就倒下了。我赶紧把你抱回宿舍安顿,待你隔天清晨醒过来后,我就问了你一些情况。”嘉妮回答说:“那时,你记得自己名字叫‘伊珂’,记得自己的年龄只有四岁,甚至记得生日的月和日,那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啊……我听完真是大失所望,这些信息意义不大啊。 “你可能会失望,但情况也确实如此。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我也有东西要提前给你。”嘉妮转身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黑色小盒,转而递给我说:“打开看看吧。” 我好奇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个崭新的银色怀表。 有点不明所以。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嘉妮。 “先别说那些沉重话题了。”嘉妮面带笑靥,向我轻抖眉尖:“想一想,明天是哪一天?什么日子?” “6月17日,毕业典礼?”我记得很清楚啊。 “连自己的生日也不记得了吗?”嘉妮笑着提示:“这是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祝你祝你生日快乐!打开表盖看看?” “谢谢老师!”我真把“伊珂”的生日抛在了脑后,也没想过要庆生或祝贺成年之类的,但能收到这么一份爱心满满的礼物,真的让我很感动。 我小心打开表盖,只见洁白素雅的表盘中装着三根银色铜针,表已上好弦,估计也较好时间,秒针活泼地划过一个个罗马数字,滴滴轻响的声音仿佛时间流淌之歌。我还注意到,表盖内壁嵌着一张蓝色饰纸,中间明显凸起,似乎藏有什么东西。 “把表盖的蓝纸抽出来吧,看看对那东西有没有什么印象?” 会有什么? 我依照嘉妮所说的,抽出饰纸一看,心头骤然一紧。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细小蓝色水晶状物体。 这恐怕也是能晶,但与下午所见的紫晶相比,颜色截然不同,而且明显小得多,更像是一块碎片,难怪能躲进那小巧的怀表中。 我拿起那块蓝晶碎片看了又看,心头翻起忽明忽暗的波澜,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一阵接着一阵涌来,感觉满脑都是问号。 “当时,你手上一直紧抓着这东西,有印象吗?”嘉妮问。 为什么“伊珂”会拿着这样的碎片?我想了再想,却没有任何头绪,只能摇头。 “伊珂,老师所知道的所有线索,也就这些了。”嘉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抬手轻抚几下我的头发,像在安慰一个迷茫的小孩:“别想太多了。明天你就成人了,答应我,过去如果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好吗?” “好的,我明白。”我抬起头,对着嘉妮的清澈眼眸,抬起嘴角送出一个微笑。 “那么,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嘉妮收手转身,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我们去看看凯尔同学是否忙完了?今晚我还得写一写贺卡,整理好纪念品呢。” “好的,谢谢老师。”我赶紧将蓝晶塞回怀表表盖,嵌回饰纸,再将怀表和推荐信都收进随身挎包,这才起身跟上嘉妮的步伐。 …… 办公室的门一打开,就见着满头大汗的凯尔。他好像刚到,还保持着抬手屈指的样子,似乎正要敲门。 “啊,老师!伊珂!”凯尔仿佛被吓了一跳,赶紧站好姿势,正儿八经地报告:“我把纪念品都拿回来了!包装我也弄好了!我还贴上大家名字的纸条,这样就绝对不会错了!” 接着,凯尔便将装着纪念品的大袋子张开,稍微放低声音说:“老师,纪念品都在这里了,看看。” 我也跟着瞄了一眼。 哈?怎么都换成小香袋包装了?先前不是说好用透明盒子吗? 而且都是一样的东西,有必要贴上名字吗? “哦?凯尔同学这么细心呀,真不错。”嘉妮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接着便探手从袋子里拿起一个香袋:“嗯……迪卡同学的么,我看看。” 嘉妮拉开香袋口小绳,拿出十字架纪念品看了一眼,评价说:“嗯,挺好的。” “还有丽佳……文希……嗯,都挺好。”嘉妮似乎很有兴趣。她不慌不忙地,一个接着一个打开香袋,对着同样的东西看了又看,评了又评,接着又装回原样。 我看见凯尔的额头还在渗汗。他抬起的双手扯着袋口的两边,好像在微微发抖。 “累了?”我朝着凯尔问了一声。 “没事,没事……老师……”凯尔的声音也有点发抖。 真没事? 我嘟着嘴,淡然地看着面带笑容的嘉妮拆礼品。 “哦,这个是伊珂同学的……” 就在嘉妮的手指刚接触到贴有我名字的小香袋时,凯尔忽然一个激灵,迅速将袋子往后一扯,扎好袋口,大声说:“老,老师!” 我惊讶地看着凯尔。他是在演哪出戏? 嘉妮仍是微笑看着他。 半响,凯尔才冒出一句话:“我……我饿了!” …… “所以,所以!”凯尔面色略白地解释说:“现在有点晚了,老师先别检查了,都先吃饭吧!那,那我先把袋子放到老师办公桌上吧!” 他一说完,竟然就真的绕过我和嘉妮,自己跑进办公室,将礼品袋子放在嘉妮的办公桌上。待他跑回来后,脸上已然绯红一片。 “确实也是有点晚了,那就先这样吧。谢谢啦,贴心的凯尔同学,你先回家吧。”嘉妮转而对我说:“伊珂,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吧。不过周末食堂没人在,我们得自己动手。我来做饭吧。” “好的,那我帮忙打下手和清洁。”我点头答应。 凯尔张了张口,最终只是浓缩成只言片语:“那……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老师。再见,伊珂……” 他转身离去之余,我好像看到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 等到凯尔走远些,嘉妮才带着我一起离开。 天色开始暗了。 在寂静校园里,就在去食堂的路上,我总能感觉到嘉妮不时看向我的眼光。 嗯……好像她还是笑着看我。 “老师?”我忍不住问了一声。 “凯尔是个好同学。”嘉妮莫名其妙地评价起来。 “就是有时候会犯傻,哈。”我不小心脱口而出,还笑出声。 “所以经常会有些自作聪明的小把戏。”嘉妮点点头,不但没反对,还加一句:“可能是有家族遗传。”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应答。 “伊珂同学,平时在公共场合,不可以说别人坏话哦。” “……好的。” …… 夜色全黑了。 温姿之家紧挨着学校,只是一栋普通的平层砖木房子。 这几年,我成了温姿之家收养的独苗。这会空荡荡的四人宿舍房间里只有我一人。 窗外皎月高悬天边。我坐在桌前椅子上,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中,仔细地观察蓝晶碎片。 当我拿起这块碎片,闭上眼睛时,思潮万千,仿佛有沉沦于未知空间的异样感觉。 记忆中出现了一些未曾有过的细节。 那是……“伊珂”的记忆?似乎清晰了些。 我仿佛看到那个冬夜的景象。却已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 …… 寒冷,弥漫全身的寒冷。脚底更传来钻骨般的酷寒。 这是哪里?“我”从何而来,到哪里去?依然想不起之前的任何回忆。 前面出现了灯光,像黑暗中缥缈不定的希望。 哦……那是灯光。前方有一位提灯站立的少女。 是……姐姐吗?不对的,应该不对的…… 可是,“我”仍是情不自禁地喊出来。 “姐姐!!” …… 好亮,是阳光吗? 变得好暖和。很舒服。 闻到阵阵香味。很温馨。 看到棕色木质天花板。很安心。 哦…… “我”躺在房间里的床上,正盖着被子。我的衣服似乎也被换了,不过也太大了…… “我”看见床边的少女,嗯,不是姐姐…… 哎……? “姐姐”是谁? “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在问“我”。 “伊珂……我记得我叫伊珂。” “好的,伊珂。你几岁啦?” “四岁……我记得。”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就你一个人吗?”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那……还记得其他什么吗?生日?家的地址?父母等亲人的名字?” “我只记得……我生日是6月17日……其他都不记得了。” “真可怜。这里是温芝之家,我是个老师。你可以叫我嘉妮老师。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谢谢,嘉妮老师。我……我有个问题……” “什么?” “今天……是哪一天?” …… 第4章 毕业 “今天是新历1501年6月17日……” …… “愿圣主保佑你。伊珂,祝贺你毕业!” “……” “伊珂?” “啊?” 我如梦初醒。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温姿学校校长海伦女士。就在刚刚的毕业典礼上,海伦校长向我颁发毕业证书并祝贺之时,我竟然傻傻地发了呆! “对不起!谢谢海伦校长!”我双手接过毕业证书、叠在上面的贺卡及纪念品,赶紧弯腰向海伦鞠躬。 就在我弯腰低头的刹那,偏偏额前的一小撮发丝滑过耳根和脸颊,很不识相地在我眼前飘来荡去,挠得我很不自在。 真糟糕,我应该好好检查束发的…… “没事。”已然满头白发的海伦校长,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再将那束调皮的发丝拨过我的耳边,接着再说一次:“愿圣主保佑你。伊珂,祝贺你毕业!” “谢谢校长!”我很感激海伦的宽容,令我心情舒缓不少。接着,我便赶紧退下,小步跑回我的座位。 今天的毕业典礼是在温芝学校的小礼堂举行,毕业生们排队上台接受校长祝福。此时的礼堂,观众区已座无虚席,前两排坐着中学部的老师和毕业生们,后三排是学生家属,再往后就没座位了,只有站着看热闹的在校中学生,就连门口也挤满小学部的孩子。 刚刚真丢人……我低着头在狭窄的座位间走道匆匆穿行,眼睛扫过一张张偷笑着的同学脸庞,听到一声声远近交错的窃窃私语。 “伊珂同学刚刚怎么了?” “没睡好吗?” 礼堂太小,我甚至听到更后方一阵男人的聊天声。 “那个女生在发呆吗?难道是……灵魂出窍?” “也可能是……忘记充能了,呵。”这是一个我有些熟悉的男声。 “充能啥意思?” “嗯,该怎么说……就像动力车要用能晶充能才能行驶啊,你不懂吗?” “不懂。所以你刚刚是在讲笑话吗?” “听不懂算了……” 嗯,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我终于寻到自己的座位,赶紧坐下,将自己隐没在人群中。 我身旁正是凯尔。他马上就凑过来说:“伊珂,你怎么了?早上海伦校长开始毕业讲话的时候,你就一直在发呆……刚刚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我随口敷衍说:“我忘记充能了。” “啊?什么意思?”凯尔一脸茫然。 “嘿。”我噗呲一笑:“我听到你舅舅这么说的。” “哦……估计是跟他的动力车有关的无聊笑话。”凯尔跟着笑起来:“他有时候就是这么显摆的,真是抱歉啊。” “没事啦。”我笑着回应。我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凯尔的舅舅叫维利,因为经商的关系走南闯北,也算见识多广。不过他三十好几还单着身,平时生活也像个大孩子一样,总能和小他十几岁的凯尔玩在一块。 我遇过维利好几次,每次都是见他在校门口和嘉妮尴聊,所以对他的声音有些印象。 看着等候上台的人数渐渐变少,我又慢慢陷入沉思。 昨晚的睡眠确实不好。我做了好多个梦。 梦里有未曾出现的画面,似真如幻,让我分不清是记忆还是梦境。 但是,仍是没有关于“伊珂”四岁之前的记忆,就算在梦中也没有。 不,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但没有与之相关的清晰记忆。 越想越是烦闷。 今天,毕业女生们统一穿的是带领白色长袖连衣长裙,领口紧系蝴蝶结领花。现在的礼堂有很多人,感觉有些闷热。我忍不住抬起右手,伸出两指按在颈部紧绷的衣领处,用力扯了几下黑色蝴蝶结。 “伊珂?伊珂……你在干啥啊?”旁边传来凯尔小声的提醒。 “啊?”我刚刚又旁若无人地发呆……我匆匆整理过衣领,收起右手,转而捏住装有毕业纪念品的小香袋。 呃? 触感如此不同,不像是十字架的形状。 我低头扯开香袋口,马上就见到一枚熟悉的紫色物件。 那不就是,聚能联合商社的紫色能晶?!这镇上绝不可能有第二枚。 我还看到藏在袋子里的一张小纸条。什么来的? 我拿起纸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行字。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成人快乐。 祝你毕业快乐。 呃…… 我默默收好纸条,扎好袋子,心情复杂地看向凯尔。 凯尔此刻正盯着前方主持毕业典礼的海伦老师。 “喂……” 我听见海伦老师开始宣讲毕业寄语。看来全体毕业生都完成毕业仪式了。 “……” 我看着凯尔。他却没回答我,也没转过头来。 “解释一下呗。” 我听见海伦老师说了一句“再见,亲爱的同学们,温芝学校永远以你们为荣”的结束语。 “……” 我看见凯尔的脸上飘起一点绯红。 “海伦校长走了哦。” 我听见小礼堂开始响起如潮般的掌声。 “……” 我一边鼓掌一边看着凯尔。他就这么呆呆地盯着前方台上的空气,机械地跟着全体人员鼓掌。 “待会人少点,我们再聊聊啊。” 我听见礼堂的掌声渐渐消退,便停止了鼓掌。 “……” 我看见凯尔也放下了双手,但他的耳根却在迅速转红。 我和“伊珂”,我们的毕业典礼,结束了。 接下来上台的是丽佳,我们这一届毕业生的班长。她宣读接下来的安排:“各位同学,下面是自由活动时间。今天下午2点开始毕业生合唱演练,是正式表演前的最后一次彩排。虽然昨天早上我们已经练习得很好了,但还请继续加油!让我们齐心协力,为晚上的仲夏满月庆典献上悠扬动听的祝福之歌与青春之歌吧!” 又是一轮掌声响起,夹杂着热情激昂的口哨声和欢呼声。 …… 在座的人纷纷离席。毕业生们雀跃着,寻找自己的亲人,朋友,老师,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 此时的小礼堂,依然人声鼎沸。 第二排只剩下我和凯尔还在座位上。 “昨天下午我看你很喜欢那块紫晶的样子,我就把它买回来了,当做你的生日礼物……”凯尔终于开口了。他红着脸说:“其实,我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马上就发现了……” “一摸到袋子就感觉不对劲了好吗……”我这才明白他昨天那连串不同寻常的行为。不过,这礼物对我们而言未免贵重了些,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是这样吗……”凯尔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应:“不过,还好昨天嘉妮老师没发现。我还特意贴了名字呢,幸好礼物能顺利传给你。”说罢,他还松了一口气。 “嘉妮老师也早就发现了好吗……”我叹息着说。我想起昨天下午嘉妮的言语和行为。估计她晚上写贺卡的时候就顺便确认了吧。 “啊?不会吧……”凯尔还没反应过来。他可能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比。 我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到正在朝着我们走来的嘉妮老师。 “老师!”我赶紧站起来,顺手将毕业证和贺卡礼物都放在椅子上,向嘉妮打起招呼。 “伊珂,祝贺你毕业!”嘉妮向我道声祝贺,接着瞥了一眼我摆在椅子上的东西,便转而笑眯眯地看向凯尔:“凯尔同学,礼物送出去了?” “哎?啊?呃……”凯尔一脸愕然地站起来。 我听得都有点尴尬,就在这时,我见到两男一女也朝我们走来。 “凯尔,你父母和舅舅来了哦。”嘉妮向着来人问好:“劳尔,卡丽,维利,你们好。欢迎参加毕业典礼。” 他们四人的年纪差不多,也颇为相熟。 凯尔的父亲劳尔是位比较严肃的黝黑大叔,粗糙的皮肤满是农场长年累月工作的岁月痕迹。今天,身材健硕高大的他穿着一身正装,处理得不见半点胡渣的脸上,略带生硬地挤出笑容,说了一句“谢谢嘉妮老师”,就没了下文。 凯尔的母亲卡丽是个热情得多的家庭主妇,平日还经营农场的小杂货店。她穿着淡红色的圆领长裙,扎着小马尾,跟嘉妮打过招呼后,便数落起自己的孩子:“哟,凯尔,你领带歪了啊!耳朵怎么这么红?哈……?”她仿佛联想到了什么,直接笑出声。 凯尔的舅舅维利穿着宽松的上衣和马裤,留着一头爽朗的褐色短发。他虽然只比劳尔小两岁,看起来却年轻得多。他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嘉妮:“嘉妮好!今天的嘉妮依然这么端庄和美丽啊!” “谢谢。”嘉妮笑着回应维利:“你也一如既往地浮夸呢!” “不不,我的一如既往,只在你面前……”维利的恭维还没说完,就被他姐姐卡丽掐断。 “维利少不要脸啦,姐姐都听不下去了!呀,伊珂今天真可爱!来,让阿姨好好看看!”卡丽走到我面前,很自然地伸出双手轻搭我的双肩,微笑着看了我片刻,便收拢双手帮我整理衣领处的蝴蝶结:“嗯!真好看!” “谢谢阿姨。谢谢老师。”我满怀感激地看着卡丽和嘉妮,感谢她们亲情般的温柔和体贴:“阿姨和老师更是端庄,美丽!今天是,以后都是!” “伊珂真会说话!阿姨好开心!”卡丽抬手贴着脸颊,笑靥如花。 “就是呢。跟某人完全不一样。”嘉妮对着我点头回应:“谢谢伊珂,老师也很开心。” “喂喂……”旁边的维利不太服气地插话:“我们讲的是一样的话吧……” “能一样吗!感觉完全不同好吗!”卡丽收起笑容,毫不客气地给维利定性:“你说出来就像街头流氓在搭讪一样!呆子!” “不像话,竟然和女孩子较真,真是……”嘉妮跟上一句,却没把话说完。可能她照顾维利的面子,没把“不要脸”之类的话说出来。 “嘉妮,真对不起,我这不要脸的弟弟让您受累了!”卡丽倒是很爽快地补刀。 “没事,我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嘉妮风淡云轻地回答。 “……”维利在旁边哭丧着脸,难发一言,仿佛受到莫大的心理创伤。 “嘉妮老师,伊珂,我们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卡丽热情地邀请我和嘉妮,接着又牵起我的手,对着我感叹说:“伊珂真是亭亭玉立呢!阿姨越看越喜欢。说真的,阿姨一直希望有个可爱的小女儿呢……” “好的。”真是盛情难却,直让我难以招架,只能乖乖答应。 那边的嘉妮也笑着点头答应。 下一秒,卡丽便挥手用力拍了一下凯尔的肩膀:“这个傻儿子,一直呆在这里干嘛呢?石化了吗,说点话撒!” “我……”红着脸的凯尔,刚憋出一个字马上又被她母亲打断。 “要努力啊!妈妈可不想你变得跟你那蠢舅舅一样!”卡丽转而唾起维利:“再会赚钱不会经营人生有什么用!看看这个人……轻浮,邋遢,成日不知在哪里鬼混……不要带坏你外甥好吗!” “我……”苦着脸的维利,刚刚还油腔滑调的他这会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也觉得头很痛。努力啥啊! 于是,我便对着凯尔使了一下眼色。我的意思是:不,你不用努力……就这样挺好。 “好啦,卡丽,我们给年轻人点空间吧。他们下午还要排练呢。”嘉妮也笑着看了我一眼,不知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倒是给了我一个离开良机。 “哦,对,对。”卡丽自己拍了个手,仿佛宛然大悟地说:“那,伊珂,凯尔,你们先去忙吧。中午十二点我们在礼堂门口见。好吗?” “好的。”我答应一声,转身将椅子上的东西收入挎包,向凯尔示意说:“走呗。” “嗯嗯。”凯尔也拿起他的证书,跟着我离开。 身后,余音未了。 “姐姐,你和姐夫随便去哪儿溜达一下好不好?也给我点空间啊。” “干嘛,你有啥企图?不行,我要监督你!防止你再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你只是好管闲事而已吧……你到底是我妈还是我姐啊?” “你说什么!” …… “哈哈,维利,你又出丑啦!”那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在毕业典礼时候与维利聊天的人。 “力诺,你还在啊?不是说还要忙吗?” “嗯,马上就要回去矿区值班了。说实在的,我到现在仍觉得你刚刚的笑话很无聊。” “知道了,你个反射弧超长的无聊大叔,赶紧去守护你的晶矿仓库吧。” “哈哈。” 我稍微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维利正在跟另一个男人聊天。 嗯,那是力诺大叔吧,似乎近期在矿区担任仓管员。我记得他是凯尔家的远方亲戚,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是一个蛮认真的人。 …… 我们穿过人声嘈杂的礼堂和校园,进入教学楼,来到此时恰好空无一人的二楼教室。 我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伸手轻抚眼前已经粗糙开裂的木板桌面,仿佛还能记起已然流逝的平淡时光。 片刻之后,我对着站在桌边的凯尔说:“这礼物太贵重了……给我不合适。” “不会,不会……”凯尔慌忙摆手:“不算贵……我跟那大叔讲了好一会价,他听说是要送给你,最后答应350元卖给我,还说优惠的150元是祝贺费。” 呃……就是祝愿纸条上写的那三个祝贺吗?原来每个值50元呢。 我也很佩服凯尔。可能他就是跟着维利学的,没想到他还能进一步压榨价格。 “而且,这可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凯尔非常自信地解释:“我这几个假期跟着维利舅舅在外面的时候,帮忙他进货看店做买卖,可是有提成的!虽然很少就是啦……而且我也有在外面一些地方偷偷打短工的,这可是我这十个月来一点一滴积累的储蓄,没有用家里的一分钱哦!” 未成年还能去打工?他到底去了外面什么地方啊,我有点惊讶。 “都花在这么一颗莫名其妙的紫晶上,不觉得可惜吗?”我抬头问凯尔。 “我是看不懂这个啦。但是我觉得,这东西对伊珂来说一定不是莫名其妙的。因为你从不对任何花哨的饰品动心过……”凯尔的语调一路向下:“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嘛,这就是送给朋友的纪念品呀。如果伊珂觉得过意不去……那……以后再回报就好啦。” “需要我回报什么呢?”我却是听得很清楚,便问了一句。 “啊?我还没想好……不不,刚刚瞎说的……不用回报啦,别放在心上,哈哈。而且,不是多出一个十字架吗,就当是你给我的回报吧,哈哈……”凯尔赶紧摇头。 “我想好了。”我看着凯尔,认真地说。 “啊?什么?”凯尔顿时呆住。 “先欠着。”我笑着回答,并不急着说出刚刚的灵光乍现:“谢谢你,凯尔。我很喜欢这个纪念品。” “那,那就太好了!那……那……”凯尔竟然握住拳头鼓了个劲。他似乎迫切想知道我的答案,不过仍是遏制住好奇心说:“那……我就先期待吧。” 就在教室里回归宁静之时,窗外一阵急风袭来,引得窗帘飞舞。 我不禁看向窗边。一会后,凯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真怀念呢……” “怎么?”我仍是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湛蓝天色,想象着夜晚天边的明月。 “嘿,以前可真没想过,能和伊珂像朋友一样地聊天呢。伊珂,你还记得……呃,差不多两年前,也在这教室里,我们第一次对话吗?” “记得啊。” …… 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转世后的第一天,是我自己的回忆。 那天清晨,意识到自己是个学生后,我匆匆从宿舍衣柜里拿出一件长裙笨拙地套上,慌忙洗刷好后便直接跑去教学楼。 路上恰好遇到嘉妮老师,我还大大咧咧地跟她借发带扎住乱飘的长发。我还记得当时嘉妮惊讶的表情。 进了教室,凭着“伊珂”的记忆找到座位坐下,还能听到周围同学的小声议论。 “伊珂今天居然迟到了哦……平时不都是第一个来吗?” “第一次见到她扎头发耶……可是头发很乱,哈……” “衣领扣子都没扣……” 弄得我很不自在。我很想找个人交流一下,但“伊珂”的记忆中似乎没有朋友。 白天的课肯定是上不好的,我时刻处于走神状态,脑袋一片混乱。 几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都答非所问,还好看在“伊珂”往日好学生的薄面上,没被罚站。 中午被嘉妮叫去谈心,好艰难才搪塞过去,心累…… 等到下午下课后,才知道我还是当天值日生,而且任务不小。 对了,还有另一个值日生。他就在前面,背对着我,一个人慢悠悠地打扫。 我想赶紧回宿舍整理下情况,于是便努力搜寻记忆画面。 嗯……找到了,他叫凯尔。“伊珂”记忆中比较有印象的,为数不多的同学。 “凯尔同学!”我马上朝着他大喊一声。 凯尔转过身来,张大嘴巴看着我,却说不出话。 可能我有点急吧,声音大了些。但他有必要那么惊讶吗? 我小步跑到窗前,关好窗户,用力拖来一张桌子靠近窗沿,接着便踏上椅子,站上桌子,对着那边连眼睛也瞪大了的凯尔说:“同学,今天我们还要擦玻璃吧?我们来分工吧!我来擦,你帮忙打水和洗布,好吗?” 凯尔沉默半响才回应说:“伊珂同学,你的裙子……是不是不太方便?” “啊,啊,我知道啦。”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这裙子太长啦,是很不方便啊!我没办法呀!你快来帮忙吧,我们赶紧弄完回去。” “哦,好,好……”凯尔呆了一会才动起来。他很快就打来一桶水,帮忙拧干抹布递给我,就那么傻傻地看着我擦玻璃,也不懂得抓紧时间打扫一下地板。 “伊珂同学……”过了好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你……真的是伊珂同学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便向凯尔微笑点头。 “是的,我当然是伊珂。” 嗯,在“伊珂”的记忆中,都是凯尔主动搭话,但“伊珂”并没有任何话语回应。 我是不是过于主动了?不,应该没露馅的…… 转世的第一天,就是这么混乱又忐忑的一天,当然印象深刻。 …… 风变缓了,只能掠起一角窗帘。 我收回全部思绪,自言自语:“今天忙完都晚上了吧。我想到时去月铃湖看看。” “我知道。我会陪你去的。”凯尔干脆地说:“昨天下午已经说好了。” “不觉得我很奇怪吗?”我很感谢凯尔。有人作陪当然好,就是好像有点强人所难。 “伊珂有自己的理由吧。反正我就是闲嘛。”凯尔又挺起胸膛,威风十足的样子:“男人嘛,说话就要算话,嗯!” “呵,谢谢你嘞。” “嘿。” …… 确实,我有自己的理由。 我的记忆中有一些模糊的画面碎片,不属于“伊珂”的记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记忆。 这些记忆碎片穿插于昨晚的梦境中,让我愈发在意。 黑夜,黑色镜湖的湖畔,晚风中摇摆的草木,满月的皎洁光亮下,飞舞着的精灵般花絮,那是月铃花盛开的景象。 那里,一定是月铃湖。 …… 第5章 冲突 傍晚时分,镇中心广场旁边的教堂中,正回荡着一曲婉转悠扬的赞歌。 自教派改革以来,古时的复杂仪式已简化了许多,教堂的祈祷集会也不再是节日的主要庆祝方式。此时,广场上热闹非凡的公众游行和歌舞娱乐才是庆典的主流活动。 尽管如此,现在的教堂里仍坐满了虔诚的信徒。遵循旧时代传统的人们,共享着肃穆仪式感带来的心灵慰籍。 我们排成两行站在台上,在古老管风琴的庄严伴奏下,以歌声传颂美好的过去,祝福希望的未来。 当里奥神父敲下最后一个音符时,我们也结束了献唱,在袅袅余音中依序退场,整齐站在前厅侧边位置。 长久的掌声过后,里奥神父站在面向教徒们的祈祷台前,宣讲节日祝福,带领我们朗诵并主持信徒祈祷。将近一个小时后,在满场异口同声“愿圣主保佑”的祷告后,教会的庆典集会终于拉下帷幕。 正式活动一结束,我们这边的毕业生们匆匆告别前席的校长和老师后,便嬉笑着三两成群散去,有几个心急的同学甚至拔腿跑向门外的广场,全然不顾还在教堂内低头祈祷的少数信徒。 终于结束了。我暗舒一口气。此时,站在我和凯尔面前的是嘉妮老师,劳尔大叔,卡丽和维利姐弟。 “伊珂,表现很棒哦。”嘉妮赞赏地说。 “谢谢老师。都是集体表现得好。”我赶紧回应。 “就算是集体合唱,我也能听出你的声音呢。”嘉妮笑着说:“就像终于在满月之夜绽放的月铃花一样,老师很开心。” 我大概能理解嘉妮的心情,毕竟以前的“伊珂”就像是个与集体绝缘的异类。或许我现在的样子让嘉妮宽心了不少。 就在我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另一边的维利马上插话。 “嘉妮老师,我在刚刚上百号人的祈祷声中,也能清楚分辨出您动听的声音哩。” “是吗?你可真厉害。”嘉妮笑着看向维利:“没想到,维利也有兴趣参加教会的庆典活动呢。” “那是自然的。”维利严肃地点头回答:“我可是个尊重传统的人。” “所以才会从活动开始到结束全程打瞌睡吗?”嘉妮保持着迷人的微笑,忽然伸手一指:“啊,嘴角还有口水……” “哈,哈,哈!那是因为我的精神在回应圣主的征召……”维利稍稍仰头轻甩头发,故作镇定地抬起右手真往干净的嘴角一抹,才发现是被对方逗着玩。但他转眼间就喜上眉梢地惊叹:“哦,哦,哦!嘉妮老师竟然注意了我这么长时间吗!这,这,这!真是深感荣幸……哎呀!” 正要开始做梦的维利,被卡丽狠狠掐了一下,瞬间痛回现实。 我注意到卡丽一手提着一个鼓鼓的大袋子,还有长柄状物体漏出袋口,那是啥? “这么严肃的场合不要乱发情行不行!”卡丽一边加大力度掐得维利呱呱直叫,一边看着劳尔说:“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劳尔,待会在自家猪棚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好的。”劳尔语不惊人死不休,此时的他严肃紧绷的脸显得尤其可怕。 “喂喂……姐夫,你是说笑吧。”维利真的吓坏了,转而向卡丽求助:“姐姐,我错了,你别怂恿姐夫犯罪啊!” “哼!”卡丽本来冷若冰霜的脸转向我,马上换上温柔的笑容:“伊珂,以后还有1个月的暑假时间吧?多来我们家做客好吗?阿姨中午很开心呢!你看,我刚刚还在外面采购了好些新厨具,阿姨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的哦!” “好的,如果有空我就去。”说实话,我对卡丽的热情似火有些招架不住。我转而看向卡丽展示的袋中各种模具、刀具、锅具,不禁大开眼界:“哇,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哩!我都不怎么懂做饭……” “是吗!伊珂,要不现在就去我家吧!阿姨很擅长烤制糕点面包的,可以教你哦!”卡丽兴奋地说:“如何?嗯……我们可以先从简单的三明治做起!” “啊……现在就先不了……”我为难地回答,又朝着凯尔努嘴示意:你也说点啥啊! 凯尔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之际,嘉妮老师已经上前救场。 “好啦,卡丽。难得的节日庆典,伊珂今晚可能还有活动呀,是吧?”嘉妮朝我眨了一下眼睛。 “是的,所以先谢谢卡丽阿姨啦,我隔天再去拜访吧。”我赶紧接着说。 “那也是,那也是。”卡丽很快就甩开失望,接着说:“伊珂,你是跟谁有约吗?如果一个人的话,现在晚上外面有好多陌生人,阿姨有点担心呢,要不就让凯尔跟你一起吧。” “是的,就是跟凯尔一起去办点小事而已。应该很快就好了。”我回答说。 “嗯,那好吧。总之,好孩子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哦。”卡丽就像在嘱咐自己闺女一样。 “卡丽说的也对,现在外面人比较杂,老师也有点担心哩。”嘉妮也向我嘱咐说:“伊珂,虽然你已经成年了,按理说老师不应该过多干涉你生活的。不过,毕竟你现在还算是温芝之家的人,那还要遵守门禁时间。当然,考虑到今晚是仲夏满月庆典,就适当延长至8点半前回来吧,好吗?” “好的,谢谢嘉妮老师。”我之前已看过怀表,估算现在大概7点半左右,有1个小时的活动时间,没意外的话应该来得及。确实,以前在学校的严格管理下,没法随便跑出去外面看满月,也不合适。所以,今晚可以说是难得的机会,再往后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更何况,现在的我莫名地焦急。一想到要去月铃湖探险,心脏就扑通猛跳,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神奇感觉。 难道是谁在召唤我……? 不,不可能吧…… “阿姨还是有点不放心。来,伊珂,拿上这个!”卡丽转眼就从袋子里掏出一根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呆了一下,仔细一看,是一根长约35公分,直径约4公分的木棍。 这…… “这是……擀面杖?”我举起这根比小臂还长的粗木棍,困惑至极。然后呢? “嗯,没错。要是遇到流氓,你就给他一棍子!”卡丽抬手用力挥了一下,气势十足。接着,她盯了凯尔一眼,“哼”了一声说:“要是凯尔像他舅舅一样做些失礼的事,你就拿这个狠抽他屁股!我跟你讲,用起来效果超好的!我用过几次……” “妈……”凯尔的眉毛皱得都扭曲了,仿佛在无声请求:别再说下去了……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我好无语。带把擀面杖去看个湖,怎么想怎么滑稽。 “难道还不够安全?”卡丽想了想,再度敞开袋子搜索了一下,悠悠地说:“其实还有别的东西啦,都是我平时看店时用来对付些臭不要脸的死流氓,我看看……嗯,还有平底锅,斩骨刀……” “哦,哦,那还是这个好哩。谢谢阿姨!”我马上决定接受擀面杖。 嗯,相比带着锅和刀穿街过巷去看湖,带个杖很正常啊!嗯,就是这样! “那好嘞!”卡丽开心地笑了,又再三嘱咐凯尔:“你小子,记得保护好伊珂啊!要是敢乱来,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保证你屁股开花!” “我不会乱来啦……”凯尔哭笑不得。 终于告别卡丽等人。我和凯尔走出教堂门口后,不由而主地同时松了一口气。 呼…… …… 我和凯尔都穿着今早的毕业礼服,这会身上也没带挎包之类。走出教堂,我就将显眼又突兀的擀面杖甩给凯尔,让他记得带回家去。 我看到凯尔露出了苦笑,可能他也感得违和吧。不过,这毕竟是他家的东西,还附上他母亲的嘱咐,他也不好随便扔掉,只能硬着头皮拿着,与我同行。 镇中心广场的晚风有些温热。 此刻,广场中心的木头高台正燃烧着熊熊篝火,向着夜空起舞的火光映衬着天上的皎洁满月,一如千年来神秘的祭祀传承,只是多了今夕欢乐的节日气氛。 以篝火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牵手围成圈的人们,在乐手们欢愉轻快的音乐伴奏下,带着强烈的节奏感踏歌起舞。 大半个镇上的人聚集在这里,和少些对民俗风景感兴趣的外地人,不分彼此地对歌共舞,痛快淋漓地抒发着喜悦和兴奋之情,烘托起炙热的庆典气氛。 我却无意驻足于此。 穿过人群拥挤的广场,走过略显冷清的大道,踏上商业区小街道,这儿是另一个世界。 此时的商业街,很多店铺已经提前打烊。坚持开业的少数商家,昏暗的灯火,稀稀落落的行人,令得大半条商业街更显冷寂幽暗。 与昨天下午人声鼎沸的商业街截然不同,此刻最热闹的是街道末尾的酒吧街。 我看到酒吧街灯火通明,少见的成排七色彩灯给街道披上妖艳的流光溢彩。 小镇未通电网。那是由小型能晶动力源供能的稀罕浮夸灯具,维护费用不低,只有那些客流如织的火爆酒吧才需要这些玩意。 离酒吧街越近,人声越是嘈杂。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肆无忌惮的嚷笑声,迷离于浑浊空气中的烟酒味…… 与镇中心广场淳朴的节日气氛截然不同,这是属于灯红酒绿世界的快乐。 真糟糕。但无奈非得经过这里才能出镇。 再走几步,我忽然发现前方的街道上,竟然还半躺着一个人。 那人衣着脏乱,鞋子上满是泥土,蓬头垢面,歪头靠在墙边,大半个身体却瘫在路上,占据了本来就不宽敞的小半街道。 几个酒瓶子堆在那人身边。夜风吹过,那人身体一抖,不慎碰翻一个空酒瓶,那瓶子便咕隆咕隆地顺着风势滚了起来。 若不是看到那人动作,我还以为那是一条死尸。 这是哪里来的酒鬼流浪汉?我不记得镇上有这号人。 我小心翼翼地从那流浪汉脚旁绕过,小声对凯尔说:“快走……” 就在不经意的一瞥间,我见到那人睁开眼,顺手拎起一瓶酒就往嘴里灌,一边喝一边看向我这边。 我赶紧加快脚步。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教会学校的学生啊……呵呵。愿圣明保佑你们,嘿嘿。” 我愣了一下:圣明?这不是教会崇敬的圣主称谓。那人在说啥胡话呢? 我忍不住回头一看,见到那流浪汉仍在喝着酒看我。那人对上我眼光后,还朝着我咧嘴一笑,顺便举了举手中的酒瓶。 真教人不舒服! 我几乎跑了起来。当我刚转回头想要看路时,却看到个黑影。 不好…… “哎呦!”我来不及停下脚步,直接撞上前方某人的身板。 “不好意思……”我后退几步,这才看清前方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看清楚点走路啊!嗝……”一个略胖的男人,右眼圈一团肿黑,双眼迷离地看着我:“哟,学生妹啊……” “急着投怀送抱吗?哈……”旁边另一个男子,左脸一片淤青,笑起来又猥琐又滑稽。 这又是哪里来的家伙?我厌恶地再退两步。 “打扰了!”这时,凯尔迅速跑到我前面,转头对我说:“伊珂,我们走。” “走什么走啊。嗝……”黑眼圈男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这么晚,想走去哪里啊?要喝酒吗?还是想去郊外干什么啊……哈哈。” “现在的学生真不像话啊,哈……”左脸淤青男的眼神绕过凯尔,上下打量着我:“太不像话了,穿得这么正经,内心这么龌蹉……呀,小妹妹穿的都是主管喜欢的款啊!白礼裙,黑蝴蝶结,平底鞋,哦哦,是不是里面还套了长筒袜啊!什么颜色的啊?哦,也是白色吗!要缺钱的话,可以卖给叔叔哦!反正你待会也不需要吧!”他一边说,还一边看向黑眼圈男:“是不是啊,主管……嗝。” “屁!你才喜欢!”黑眼圈男似乎还有点清醒,马上就骂着回应。 “啊?刚刚在‘月神’酒吧,你不是说……”左脸淤青男还想继续爆料,却马上被他主管打断。 “屁!你再放屁!嗝!”黑眼圈男恼羞成怒。 “说够了没有,流氓!”凯尔生气极了,抬高声调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擀面杖,伸直手臂,棍头直指两个酒鬼:“快让路!” 可那两个酒鬼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就大笑起来。 “哈哈!”黑眼圈男看向他的酒鬼同伴:“这小子在威胁我们啊!怎么办啊,亨利?给我正当防卫一下啊!” “哈哈!”那个叫亨利的左脸淤青男,向前走几步,斜低着头,伸出右脸几乎贴近凯尔握紧前伸的棍头,怪笑着挑衅:“来呀,打呀,用力打这里啊!” 凯尔冷着脸,很爽快地抽出一棍子。 “啪!” 这清脆的声音瞬间吸引了酒吧街上好些人的注意。 “哇!”亨利怪叫一声,双手捂着右边新增的长条状淤青,往后跳了一步,气急败坏地大叫:“还真打啊!我揍死你!”跟接着,他就咬着牙向凯尔扑去! “亨利抓住他,我来帮你!”黑眼圈男抡起衣袖,也加入战团。 凯尔二话不说,小步跑到离我稍远一点的地方,便跟那两个酒鬼混战起来。虽然他有棍子在手,但毕竟没受过什么格斗训练,一对二很快就挨了几拳,没几轮就落下风。 再一会,凯尔就被亨利从背后锁住双臂,连棍子也被黑眼圈男抢走。 “哼哼,刚刚打得很爽是不是?亨利,要我打他左脸还是右脸啊?”黑眼圈男举高棍子,得意洋洋地问。 “左,左右都各来几次!哎呦,主管,快动手啊,这小子力气好大!”亨利一边吃力地困住凯尔一边说。 “住手……”我看到凯尔死命挣脱不得,紧张地在街上四处张望,寻找帮助。 好,我看到了! 那个瓶子不错! 我快步捡起刚刚被风吹滚起来的空酒瓶,不顾街边那个半死人般的酒瓶原主人眼光,只想快点加入战局! 嗯,目标就是那个黑眼圈男的后脑勺! “住手!” 我还没动手,前面已有人捷足先登。 黑眼圈男举高的棍子已没**下,他的右手腕此时正被一个挺身而出的高大壮汉单手控制住。 “哎呦……”黑眼圈男不一会就呼喊起来,手指一松,棍子立刻掉到地上滚起来。 “怎么?”壮汉冷冷地看着黑眼圈男:“刚刚在‘月神’闹事被赶出来,马上又在街上搞事?” 与此同时,凯尔也乘机猛地抬头撞向亨利的下巴,只把对方撞得“哎呦”直叫并松手跌坐在地上。恢复自由的凯尔,马上先拿起地上的棍子,然后才跟帮忙的壮汉道谢。 我看到又有一男一女走近亨利。其中的年轻男子动作利索地将亨利两手锁至起身后,逼得对方无法动弹。 “可恶……又是你!我,我跟你拼了!”黑眼圈男一咬牙,不顾一切地向抓住他右手腕的壮汉打出左拳。 “哼。”壮汉一个转身绕至黑眼圈男身后,右腿一扫便把他绊倒在地,控制着痛叫连声的他面朝下躺在地上,火速掏出一个手铐将他两手紧锁在身后。 跟接着,壮汉快速搜了一下黑眼圈男的全身,从对方的前口袋中搜出名片和工作证,严肃地说:“聚能联合工业月铃矿区主管德肋,很好,没想到提前相遇了,谁说你今晚在矿区值班的?行为不端,刚刚在酒吧里猥琐女性,现在又攻击他人,你被捕了。” “胡说!你有什么证据!我要控诉你!你是谁!”德肋一边吃着地上的灰尘一边大吼。 “国家调查官,莱特,编号03184,欢迎提出您宝贵的意见。”壮汉转而向亨利边上的男女喊话:“菲利,芙琳,跟镇上的治安官联系一下,给这两个酒鬼安排个地方醒醒酒。” “哼,哼……调查官啊。”德肋冷言冷笑:“检察院的人要管到治安小事吗?不用劳驾您大人吧!你无权逮捕我!” “您说得对。但我有专项调查令,关于非法货物运输……今晚我们先好好聊个通宵吧。”莱特语气严厉地回答。 “……”德肋眉毛抖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再没说出一个字。 “已经没事了。”莱特看着站在旁边的我和凯尔,语气温和得多:“后面交给我们就好。你们可以离开了。” “这不公平!”亨利喘着气展示他右脸上的淤青;“看看这个!我被那家伙拿棍子袭击了!为什么他们可以走!你们怎么不管!你们有权移交治安官处理的吧!” “什么棍子?”莱特扫了一眼凯尔手里的东西,马上判断说:“我只看到一根擀面杖。” “你!我,我要向检察院投诉你!”亨利气急败坏。 “好的。你记得按文本格式写投诉信。”莱特看向芙琳,交代说:“芙琳司务官,麻烦你到时亲自受理一下这位先生的投诉。” “没问题。”芙琳展颜一笑:“我很习惯这种事了。” “……”亨利彻底闭上了嘴。 …… 这段意外的冲突就这样结束了。凯尔受了点皮外伤,还好没什么大碍。 我悄悄扔掉手里的酒瓶,和凯尔谢过出手相助的莱特等人,继续赶路。 浪费了点时间,应该没问题吧…… 一路上,我看到凯尔嘴角的小片淤青,很是过意不去地道歉:“对不起,凯尔。要是你没来,就不会受伤了。” “没事,是我自己要来的。”凯尔却笑着回答:“还好我来了,要不受伤的就是你了。” “谢谢……”这让我更加过意不去了。 酒吧街的明亮灯光渐渐甩在了身后。 马上就要出镇了。 …… 第6章 精灵 仲夏之夜,高悬天边的满月比平时更大更亮。点缀着夜幕的繁星凝聚成河,一抹千里,直落天边,仿佛与地上蜿蜒流淌的涓涓溪流共汇于远方的月铃湖。 借着皎洁的月光,我们翻过小丘,踏过草地,沿着溪流一路前行。 夜晚的野外更为冷寂。此时,能打破这份静谧的,只有偶尔作响的风吹草动声,淙淙的水流声,以及踏过脚下碎石的摩擦声。 从镇口到月铃湖,就算走路也不过30分钟左右的距离,此时却显得特别漫长。 感觉就像过了一个世纪。 路上的月铃花越来越多了。月光倾洒下的累累花朵饱满圆润,就像悬挂的串串夜明珠般压弯着娇嫩的花身,又仿佛在等候绽放的时刻。 待得步入一片广袤的月铃花田,我终于看到前方那幽雅辽阔的湖泊。 黑夜拥抱着深邃的湖,明月和群星给她嵌上闪烁的晶钿,点缀着朵朵银珠的月铃花田是她的高领项链。 这就是月铃湖。 夜幕下,看不清遥远的天水交界线,听得到深沉的风起浪涌声。就在一刹那间,我仿佛有面朝大海的错觉。如果面前的是神秘的生命之海,那今夜她会揭示什么样的奥秘呢? 感觉心跳在加快。耳边传来的,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们是走走跑跑来到这里的。夜风送来一丝冷意,我倍感精神放松之余,才发现身体的疲累。 好的,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接下来干吗呢? 我却不知道。 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傻。因为一些破碎的记忆和莫名的梦境,就急匆匆跑来月铃湖。确实,满月之夜的月铃湖散发着别样的魅力,美轮美奂的景色让人陶醉。可是,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地跑来观赏呀。 我感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淌着,却不晓得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难不成我真的是干了一件大蠢事? 我不禁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凯尔,却看到对方也在看我。 尴尬地对视几秒,我们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也许他刚刚有着相同的想法。 不过,有朋友作陪干一件傻事,感觉挺好的。就像是一个傻瓜变成了两个,感觉做的事也不会那么傻了。 还好有你,让我不至于显得那么蠢。 我从裙腰下方的缝隙口袋中掏出怀表,打开表盖一看,只见此时已经是7点59分。秒针再走一圈就是8点了,按嘉妮老师的门禁时间,差不多就要回去了。我还要等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我茫然地看着秒针转动,像在等待一场并不存在的演出开场。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 表盘时针指向了“8”点位置,秒针开始了新一圈的轮回,一如不可逆转的时间流逝。 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拂过耳边又卷起我几缕发丝的晚风。 我似乎还隐约听到沙沙作响的声音自远方传来。那是风吹草动的声音吗? 打开表盖的怀表躺在我的右手掌中。我伸出左手,食指隔着表盖饰纸轻轻触摸着其中的蓝晶碎片。冷酷的锐利感透过指尖直入心扉,只觉愈发惆怅。这并不是打开神秘奇迹世界的钥匙,或许是我想多了。 只觉得晚风更甚,阵阵冷意扑面而来。更多的长发被冷风掠起,随风拍在我脸上,像在提醒我回归现实。 可能是刚刚着急赶路,发带又松了。我总是扎不稳这轻柔的长发。于是,我便收好怀表,准备收拾下这些总是跟我过不去的调皮鬼们。 风更急了。 当我抬起右手,仅以食指和拇指摘下发带之时,一阵劲风骤然袭来。 呀! 我的发带就这样被急风掠走,卷上半空,又向着右前方飘落下去,遁入暗夜之中。 我下意识追了过去。那是第一天跟嘉妮要来的发带,磨合到现在,几乎都有感情了。 后面的凯尔见状,也追上来帮忙。 急风却是一阵接着一阵。当我着急弯腰寻觅时,又不得不抬起右手按住半边乱飘的头发。 眼光扫过四周之余,我看见花田中那缕缕珠玉般的花朵正摇曳不止。再过片刻,那些原本弯下娇躯的花身们竟缓缓地挺直了腰。 白玉般的月铃花蕾,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绽放了。 月光倾洒下,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通体洁白的花瓣末端竟还带着数撇深红,鲜艳如血,这是她们生命的最后徽记吗? 然而,没等我赞赏多一分钟,那些花瓣便一片接着一片脱离花茎,随风飘起。 我挺直腰身,抬起头,惊叹地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疾风和夜空为她们搭起最后的舞台,月光给她们披上绵长的银纱,仿佛在缅怀她们短暂的生命。 没想到这花儿竟脆弱如斯。待得风止之时,花雨自天而降,悄然洒落满地芬芳。 那是一种摄人心魂的凄美,透过眸子,沁入心扉。 如果可以,能否再给我一束更亮的光,好让我看得更仔细些? 我在心里祈求着。 就在这时,仿佛有什么声音,直入脑海。 叮…… 那是什么? 我看到前方似有一点光亮,在花雨中穿梭,慢慢向我接近。 是萤火虫吗? 我很好奇地向那光点走去。 嗯,我看清了,那是一个如月铃花蕾般大小的小光球。她在我的眼前停下,不像那些坠落在地的花瓣,而是就这么悬停在空中,仿佛在凝视我的双眸,好神奇。 我伸出双手,想触碰这团光亮。当我的双掌与她愈近时,我能感到些许温暖,完全不同于蓝晶或紫晶的冰冷。 我改变注意,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小光球。指尖未传来任何实体感觉,但我却见到这团光亮稍稍飘开一些距离,仿佛在害羞的样子。 “你是哪里的精灵吗?”我收回手,笑着问那光球:“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咯?” 那小光球只是飘了几下就停止动作。 “精灵吗……”凯尔站在旁边,看得呆呆的:“从没见过呢……不过感觉很可爱的样子。” “我也没见过……”我正要这么说下去,却忽然卡壳。 我没见过吗? 是的,应该是的,我现在的记忆中,没见过的啊! 我努力地说服自己。可是,刚刚脑海里的奇怪闪回又是啥? 想不起来。 “如果是精灵,是不是可以许三个愿望的?”凯尔大开脑洞地瞎想,跟接着便说:“那么,精灵,请听我第一个愿望,帮伊珂找到她的发带吧!” “凯尔,别说笑啦……”我正想打消凯尔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却见到那小光球竟然又动起来,径直飘向右前方。 咦?我愣了一下,便和凯尔一同跟上。 片刻后,小光球停在一处花丛上,接着便缓缓沉下。 我跟过去,拨开花草,顿时呆住。 发带真的就躺在那地上。除了小光球外,我居然看到另一个更小的光球。只是,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两枚光球便先后潜入地里,很快便看不见任何踪影。 我惊讶至极,一边拿起发带扎好头发,一边盯着那片泥土出神。 “伊珂……真的找到了?这么神奇?!”凯尔凑上前来,惊讶得嘴巴都张大了:“难道真的是精灵?真的能实现愿望?那是不是还真有两个愿望的……啊,不行,要是乱许愿会不会要付出什么代价的……” “凯尔,把擀面杖给我一下,谢谢。”我对那片泥土很在意。 “哦,好,怎么了?”凯尔一边递给我棍子一边问。 “我想知道地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接过凯尔的棍子,蹲下来后,用棍子挖起小光球刚刚潜行的土地。 本来我还想着是不是要挖出个大坑才行,但没一会就感觉棍子碰到了硬物。 这么快? 我加快速度用棍子拨开周围泥土,很快就挖出一枚小物件。 这是什么? 我拿起这颗小东西,对着月光一看,更加诧异。 又是一枚小指般大小的水晶状物件,通体深红色。 竟然是一枚红色能晶!? 完整的小圆筒形状,这应该不是类似蓝晶的碎片。 不同于蓝晶和紫晶的冰冷,这枚红晶有些温度。 是因为里面寄宿了两个光球,或是两位精灵的缘故?是的,我再也见不着小光球,怕是已经回归到这神秘的红晶中。 “这也是能晶吗?长得好像紫晶啊,但又是红色的。难道是被谁埋藏在这里的宝物?”凯尔也蹲了下来,很惊讶地问。 “应该不是……要真是被藏起来的话,埋的土也太浅了。说不定是被谁丢在这里的,而且时间也没多长,所以只被掩盖了一层浅土。”我觉得很奇怪。这红晶并跟紫晶不同,并非从矿石中被挖掘出来的,也不像是被谁特意藏在这里的。如果真是被人丢的,那为什么要丢呢?这红晶似乎还附着两个精灵般的小光球,如此神奇的物件,谁会无故丢弃呢? “好像也是哩……伊珂,能看懂这红晶吗?这什么来历呀?”凯尔继续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也想懂,谁能告诉我答案? “算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伊珂,恰好你要读能晶工学专业,这些说不定就是吉兆呢!是不是?”凯尔很乐观地说:“没关系,以后就能弄懂了!” 我点了点头。嗯,吉兆吗?听起来也不错的。 但愿如此…… “那,凯尔,我们回去吧,时间似乎有点晚了。”我琢磨着现在也想不出答案,不如离开。而且,今晚竟会有这样的奇遇,实在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了。 本来,我原本的想法,是如果看到满月夜的月铃湖,会否唤醒一些沉睡的记忆。 现在,不但没有任何曾经的印象,反而多了更多的谜题。 红晶,光球,而且是两个光球…… 还有紫晶,以及蓝晶碎片,这都什么意思呢? 越想头越痛。 罢了,回去吧。 我和凯尔站起来后,我将红晶收入口袋,把擀面杖递给凯尔,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月铃镇。 …… 风停了,感觉却更冷。 踏着满地的花瓣,看着洁白丛中点缀的鲜红,感叹之余,却有寒意攀上心头。 毕竟,虽然是很美的景象,但绽放之后的凋零也意味着死亡啊。 呃,别想太多,自己吓自己……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却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又低声嘱咐凯尔:“我们走快点吧……回去要迟到了。” 穿过花田了。再往前走一段路,沿着溪流逆流而上,就是回去的路。 只是,身后怎么还有飒飒作响的声音? 这时候可没有风啊。 我骤然紧张起来。 “伊珂,伊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凯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往后张望。 “快走,别停……”我紧张地催促凯尔,却发现他彻底呆在原地。 “那是什么……”凯尔的神色多了些许惊恐。 我循声望去,看到后方的花草一簇簇地被压倒至两旁,花丛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穿行。那些花草再高也不超过人的半身,可此刻我却看不见任何其他人的身影。 难道……是什么动物在爬行? “嘶……” 我听见凄厉的低吟声。 那些东西,没有半点气息,缓缓闯出花丛。 一只,两只…… 此刻,却只能听见我和凯尔紧张的呼吸声。 …… 第7章 死灵 再度吹起的夜风打在脸上,寒意如触电般遍及全身,令我不禁打起哆嗦。 那两只东西就在我们面前,不过十步之远。月光让我得以看清它们可怖的模样,却感觉更加胆颤。 如野狼般的猛兽,此刻正四脚着地,半弓着身,作势欲扑……! 我看到那两只野兽咧开嘴巴外露的尖锐獠牙,从它们嘴角淌下的却是黑色粘稠的液体,而且兽身都没有呼吸起伏的特征! 再看仔细些,还能发现两只野兽几乎都被瞳孔占据的眼球,其中一只半边脑袋似被削掉一角,另外一只的右小腿已明显折断并露出骨头,但都似乎对它们没有任何影响。 我甚至闻到随风飘来的腐臭味。 这不是活物……! 是僵尸狼?!什么力量在驱使那两具死尸,是死灵?恶魔?!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这些恐怖的东西吗!? 猝不及防见到这么超现实的可怕怪物,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身体一阵僵硬。 我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怪物,害怕不小心转移视线就会遭袭。 就在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对峙中,那两只怪物虽一直未有动作,但利齿摩擦传来的尖锐声音仿佛在撕裂着空气。 该怎么对付这些已经死掉的东西?! 也许我应该先后退,保持更远的距离,然后赶紧……跑! 我看着那不知何故站着未动的怪物,依然心存侥幸的想法。就在我想提示凯尔之时,他略带颤抖的声音已经响起。 “伊珂,伊珂……我们先一步一步后退……保,保持镇定!”凯尔又一次站在我前面,右手紧握着擀面杖,仿佛举着一把利剑指向前面的怪物,伸出的左手护在我身前,示意我慢慢后退。 “小心点,凯尔……”我看到凯尔僵硬地点着头,而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前面。 我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后退着。 很好,前面的怪物始终没动。它们是在忌惮什么吗?如果是的话,就烦请保持那个姿势,放我们安全离开吧…… 距离二十步远了。 距离三十步远了…… 我的心脏跳得更快,好像计划马上就要成功。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我的左脚却被地上的劲草绊住,后退的右脚来不及收回,一个踉跄,身子立刻失去重心,向着左后方倒下! “呀!”我不禁喊出了声。 “伊珂!”凯尔被我的声音惊到,回头一看,马上便弯下腰要扶住我。 但我却见到前方那两只急袭而来的怪物! “小心!”我用力把凯尔推开到旁边,自己却也摔倒在地上。 杂草堆成了我的缓冲垫,令我不至于摔得太重,但下一秒我就听到凯尔的惨叫。 “啊!” 我看到凯尔拿着棍子的右手已被其中一只怪物咬上!那怪物瞬间就扑倒凯尔,而棍子也在同一时间脱手,滚到了草地里。 “凯尔!”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忽然小腿靠近脚踝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痛! 我痛得也叫出了声,低头一看,我的裙子恰好被卷上一小截,另一只怪物已咬住我露出的右小腿!獠牙刺破我的长袜和皮肤,冰寒的痛感直入骨髓。我半躺在地上,下意识地收腿,却是连着那怪物也一起拖了过来。我看到那怪物的漆黑瞳仁如深渊般死盯着我,感到伤口处的剧痛一阵甚过一阵,强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令我恐慌地喘息起来! 不……我才不要死在这地方,我不想被这样的怪物杀死! 强烈的求生欲望,令得我咬着牙半撑起身体。我现在手无寸铁,但我还有双手!我忍痛屈着腿,好让那怪物离我更近一些。跟接着,我吃力前倾,伸出双手掐住那怪物的脖子! 那怪物的皮肤似乎都腐烂了,我能感到自己的十指掐入它的烂肉,近距离直冲而来的腐臭味让我作呕,但我只能用力坚持! 我看到怪物脖子上黑色血水般的东西顺着我手指流出来,我也能感到自己的血液正从小腿伤口处渗出。就这样以血换血,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怎么消灭这怪物,但我似乎没感到那么痛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穿过我指尖的皮肤流进体内。 很冷,像是寒冰细流,仿佛嵌入血管急速流动,连着我的双手都变得冰冷,渐渐地没了力气。我惊讶地看到,从手指幽幽蔓延至手掌手背的诡异漆黑。 只是,那诡黑攀至我的手腕后,就终止了前行。一会后,那团诡黑竟缓缓退去,而我的双手也渐渐恢复了原色和温度。 怪物紧咬着我小腿的獠牙,竟开始慢慢松开。 一小会后,那怪物虽然还张着嘴巴,却歪着头向旁边瘫去。 我抽回双手,任凭那怪物翻倒在地动也不动。我愣了一下,快速脱下半截长袜,瞥过一眼小腿仍流着血的伤口,见到伤口周围也弥漫着一圈快速退散中的诡异黑色,待得诡黑退尽,伤口处便从冷寒刺痛转为火辣疼痛。 强忍着小腿的痛楚,我撑着站起来,走几步捡回地上的棍子,便朝着凯尔那边冲去! “伊珂!别过来……!”凯尔被扑倒在地,以右臂挡着怪物的攻击,左拳击打着怪物的同时,还向我喊了一声。 我可不管这么多。我吃力冲到凯尔旁边,对着那撕咬着凯尔手臂的怪物脑袋,狠狠地甩下棍子! “咔……”一阵闷响。 那怪物腐烂的皮肉又塌下一块,却仍是死死咬住凯尔右臂不放! “怪物……放开!”我强忍难闻的恶臭味,左手掐住怪物脖子,右手抡起棍子用力砸向它的脑袋。 “去死……”我低声喊着。我不知道这已经死去的东西还能怎么再死一次,我只是本能用棍子砸着它,一下,两下…… 冰寒,又是冰寒的诡异气息,从我那掐入怪物死肉的指尖传来。所幸的是,那些酷冷的异样感消逝得很快,仿佛被我的体温融化。我看到我的手指在逐渐变黑,但那些诡异的黑色攀至手背后便又慢慢变淡,直至消于无形。 我看到怪物开始松口,那驱动怪物的力量仿佛消失不见,令我忽然感觉像是掐着一条死去已久的狼尸。 “呼,呼……”我喘着气,将左手掐着的东西猛地一扔,只见那怪物在地上滚过一下后便没了动静,仿佛又回归尸体的状态。 结束了……么? 刚刚支撑我行动的力气瞬间都被掏空。我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甚至都抓不牢棍子,任凭这根功勋武器掉落在地。 “不,不是叫你别过来……吗……”凯尔还躺在地上,左手按着右手臂上的伤口,喘着气歪头看向我。 “没事……没事就好。”我呆呆地看着凯尔,看着他鸡窝般的头发,抹布般的领带,脸上青一片红一片,衬衣黑一片绿一片。 对视片刻,我却傻傻地笑出声:“哈……哈。” “哈……”凯尔也跟着傻笑起来。 我的发带又松了,数束发丝在前额随风乱飘,戳得我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我猜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应该不比凯尔好太多。不过,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 “哈……啊,咳,咳……” 凯尔笑着笑着,就喘起气来。不一会,他的声音竟开始颤抖。 “伊,伊珂……”凯尔笑不出声了,满脸的恐慌神色。 我愣了一下,旋即清醒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靠近凯尔。我半跪在地,拉过他的右手,拔开他的右袖袖扣,用力卷起他的右长袖一看,顿时吓住。 凯尔的右手臂上是一排触目惊心的血洞,血已凝固成黑色块状,伤口周围的肤色全部变成深黑,而那诡异的黑色还在分别向着手掌和上臂蔓延,仿佛暗黑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手臂,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血气。 “伊珂,伊珂……”凯尔的嘴唇逐渐失去血色:“我……我的右手,好冷,好冷……肩膀……也开始冷了……怎么办,怎么办……” “别怕,别怕……”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我看到凯尔整个上手臂都已经变成黑色,衣服遮住的地方我看不清,但听他的说话,怕是已经蔓延至肩膀,那下一步是要到哪里?! 我越想越怕。我原以为那些诡黑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异像而已,却没想到凯尔的情况与我完全不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人而异吗?还是有什么我疏漏的破解细节?! “伊珂……我……头有点晕……”凯尔的声音开始迷糊起来,仿佛陷入什么回忆:“哈……我,我想起小时候,我妈给我讲的故事……她,她说,夜里外面会有死灵游荡……会带走活人的灵魂……所以,小孩不要外出太晚……哈,哈。那只是传说吧,是,是她吓我的,而已吧……” “……”我沉默着,咬牙强迫自己思考。为什么我会没事?我当时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啊!为什么那些诡黑会消退?!我身上还有什么啥?怀表,蓝晶碎片,红晶……都不可能的,我没用过这些啊! 难道……是我自己,我的双手……? 于是,我抱着一丝希望,颤抖着伸出双手,按住凯尔的手臂伤口。 寒冷。可怕又熟悉的寒冷气息,犹如钻入我的指间皮肤,在我的血管中肆意闯荡。 我的指尖,手指,也开始变黑了。 “伊珂……我,我是不是要……要死了……”凯尔艰难地吞咽着,声调变小了许多:“我不想这么快……死掉……我,我还有话没跟你说……” “等一会再说。”我匆匆回答,看了一眼凯尔,看到他的脖子上似乎刚冒出几痕黑线,但很快便又缩入衣领内。 难道真的有效?我惊喜交加,全然不顾自己的手掌也弥漫着诡黑。 神啊,真的发生奇迹了! 我看着凯尔手臂的诡黑正在消退,他的手掌和上臂都渐渐恢复了血色,原本的一片漆黑开始分散成团,变成黑痕,慢慢变淡。 我看得几乎要哭出来。 “伊珂……不行,还是不能说……”凯尔的意识似乎还很混乱,继续说着胡话:“我,我都要死了……乱说话会给你造成困扰的,不行。总之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你以后也要快乐,一直快乐……” “放心,你不会死的!你没发现自己说话顺畅很多了吗……?”我看到自己手掌的诡黑也消退了。待得那些可怕的痕迹都消失后,我松开手一看,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污,而凯尔手臂上的伤口也在重新渗血,不过,已经是鲜红的血。 “借一下啊。”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凑上前把凯尔的领带扯下来,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嗯,应该没大碍了吧……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凯尔,问了一声。 “好像……除了伤口痛,刚刚的冰冷和窒息感都没有了……我刚刚明明感觉心脏都快停跳,可忽然又没事了。”凯尔呆了呆,恢复过精神后,赶紧问我:“伊珂,伊珂!你呢,怎么样了?!” “没事,我没事。”我疲劳极了,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部又麻又痛,刚刚是跪了多久?而且,我的右小腿也有伤。 于是,我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解开自己的蝴蝶结领花,拆出丝带给自己右小腿包扎伤口。 片刻过后,我忽然想到个事,便问起凯尔:“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哦,啊,哈!”凯尔的脸刷地红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憋出几句话:“我想说……谢谢你,刚才一定是你救了我吧。不然,我可能真的就死掉了。” “不……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连累了你。”我低头道歉。我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件,但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我连累了他。若我的猜测不成立,凯尔真的死去,我该怎么跟他父母交代?想起来真的是既后怕又后悔。 “不……还是谢谢你。”凯尔坚持说。 “不,是我对不起你。”我也很固执。 下一秒,我们便沉默对视起来。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不对,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 “回去吧。”我收回眼光,低头捡起棍子,随手拍拍身上的灰尘,吃力地站立起来。其实拍也是白拍,估计现在这条裙子脏得可以扔掉。 “嗯,赶紧走吧,不能再久待了。”凯尔很快就醒悟过来,跟着站起来后,又问了我一声:“伊珂……走路没问题吗?你的腿受伤了。” “还行。走吧,走吧。”我边迈开步子边催促凯尔。感觉小腿虽然很痛,但好在没有伤筋动骨,还走得动。 我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两条躺在地上的狼尸,刚刚那可怕的经历仿佛一场噩梦。 是什么力量在驱动那两个死物?这力量又是怎么消失的? 跟“我”……有关吗? “我”究竟……是谁? 我浑身一颤,不敢多想。 我想赶紧回去,回到那温暖的港湾。 …… 我们急匆匆地赶路回去,一路上总是胆战心惊,生怕再遇到什么怪物。 黑夜,野草,晚风……同样的景象,此刻却显得狰狞凶恶,只有天边的满月仍洒下温柔的光亮,为我们指引回家之路。 我们终于见到久违的小镇灯光。 踏入镇上的街道,饶是那空气浑浊、灯光妖艳、人影暧昧的酒吧街此刻也显得温情无比。 好些人驻足对我们指指点点,隐约还有嬉笑声传入耳朵。 我和凯尔不敢停留,几乎一路小跑。 穿过昏暗的街道,我见到那个酒鬼流浪汉还半躺在地上。当我再度经过他的脚旁,我不小心又对上他那深暗的眼珠,见到他一边嘴角往上翘起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刹那间仿佛闪过被怪物盯住猎物的错觉。 快走,快走。 我下意识地在心中嘱咐自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踏上镇中主街道,能看到远处的中心广场依然人流如织,还能听到绵长不断的歌乐声。 我不想太引人注目,便和凯尔绕进其他小路,七折八拐终于望见前方的温姿学校。 路上,我抽空掏出怀表一看,天,都9点10分了! 我看到嘉妮老师正站在校门口,而她显然也看到了我。 我们硬着头皮走上前,惨兮兮地站定。现在的我们,衣服如同在泥巴地里滚过,而且其中一个手臂上扎着领带,一个小腿上绑着蝴蝶结丝带,该如何解释好? 嘉妮很惊讶地看着我们。她上前几步把我拉到她的身边,看着凯尔手臂上的领带问:“凯尔同学,你……” “嘉妮老师……哦,我没事了,不要紧了。”凯尔强行装出一个笑容试图圆场,但下一刻就向我告别:“伊珂同学,那,我先回去了,我没事的,放心,哈。” “嗯,那你小心点。我明天再去看你。”我看着凯尔的脸色,虽然他疲劳满脸,但嘴唇血色如初。他应该是真的没事吧。 圣主啊,保佑他吧。 “啊,不用……你好好休息吧。那,我走了。”凯尔顿了一会,再次告别后才转身离开。 嘉妮扶着我走回学校里的温姿之家宿舍。刚踏入校门,她便关切地问:“伊珂,你有没有受伤?”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我的长裙恰好遮住小腿的伤口和蝴蝶结。此时感到满满的安心之余,小腿处又传来阵阵疼痛。 …… 温姿之家宿舍的木板床,此刻真是舒适无比。 不过…… “痛……!”我已换好衣服,屈起腿坐在床上,忍不住喊出声。已经肮脏不堪的礼裙叠好摆在桌上,旁边还放着一根擀面杖。呃,我一直抓在手里的棍子,刚刚忘记还给凯尔了。 “还好,伤口不深。”嘉妮坐在床边,用酒精给我小腿伤口消毒,然后再绑上纱布。 “好了。”嘉妮处理完后,拿起小半瓶酒精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起来:“嗯……快用完了呢。得抽空再去城里补点货才行,这东西可有点紧俏哩。” 这个时代的酒精似乎仍主要采用蒸馏法提取,传自西方的冯克王朝。那是崇尚铁血的军事帝国,频繁的战争助推了发达的能晶科技和医疗技术。 嘉妮站起来将酒精和剩余纱布放好在桌上后,她又重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能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呈现着我的倒影。许久之后,我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嘉妮老师……” “先躺下休息吧。”嘉妮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来枕头铺好。 “您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有点担心地问。 “等你想说了再讲。”嘉妮扶着我轻轻躺下。 “您生气了吗?”我顺势躺下,转头看着嘉妮。我没能遵守约定的时间回来,还差点惹出祸事。 “生气啊。”嘉妮淡淡地回答,轻轻地帮我盖上被子。 “那为什么……”为什么看不出她有什么生气的表情,也听不出她有任何责怪的语气? “因为更多的是……心疼吧。”嘉妮给了我一个温馨的笑容。 “谢谢您。”我回赠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将身子缩进被窝里。 嗯,真暖。 就这样睡过去吧。醒来后,又是晴天。 一如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夜。 …… 第8章 访客 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扰醒了我。 当我打开沉重的眼帘时,已能感知到透过窗帘而入的光亮。 我蜷缩着身子躲在被窝里,稍微一动,却感觉浑身酸痛。昨晚睡得真沉…… 如果昨晚的可怕经历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我触碰了一下小腿的伤口位置,还有些刺痛。很遗憾,这才是现实。 迷迷糊糊间,我隐约听到宿舍门外的对话声。 “都说了……她状态不太好,还在休息……你们还是先离开吧。” “这样啊……那我们在外面等一下吧……” “这里是学校,你们这样令人很困扰。所以……你们有什么证据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一些无端猜测就来骚扰我的学生?” “不,嘉妮女士,您误会了。我们只是问几个问题,没有其他意图。我们时间也很紧张的,事实上刚刚已经在校门口被挡住好久,实在不想再折腾了。而且……说句实在的,这可能关系到您的学生安危……” “这不是威胁……我能这么理解吗?” “绝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担心最坏的情况。” 呃? 我能听出嘉妮的声音,其他人的声音似乎也并不陌生。而且那对话内容是什么意思?! 我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没走几步,便感觉到行动的不便。天知道我昨晚是怎么从月铃湖畔赶回学校的? 我打开宿舍门,看到嘉妮正站在门口,另外还有我并不陌生的两男一女。我记得为首的壮汉正是昨晚帮我们解围的莱特调查官,另外两人分别是菲利和芙琳。 “伊珂……!”嘉妮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关切地问:“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走路痛吗?” “好多了,谢谢嘉妮老师。”我不想嘉妮太过担心,便笑着回答。 “真是正好,伊珂。”莱特见到我,先打个招呼:“我们昨晚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我叫莱特,国家调查官。” “记得。”我点点头,向他问好:“早上好,莱特先生。” “早上好。抱歉这么早来打扰你。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可以吗?”莱特看似在询问我的意见,实际上却让人无法推脱:“你要不要先整理一下……也可以选个合适的地方,就聊一聊。我们可以等,没问题。” “可以。那……就现在吧,在宿舍里就好。”我刚刚走路都觉得有点不顺当,实在不想走太远。反正,只是聊一聊而已的话应该也很快,那就不先洗漱什么的啦…… “那好。”莱特转而看向嘉妮:“嘉妮女士,我们想单独和伊珂聊一下,好吗?” “我不能在场吗?”嘉妮皱起眉头:“她只是个学生。” “没事的,嘉妮老师。我待会再跟您报告。”我感激嘉妮的好意。对于莱特的来意,我猜想可能与昨晚的可怕经历相关。但我们在那次事件中完全是受害者角色,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好吧。”嘉妮仍是不太放心的样子,嘱咐我说:“伊珂,我就在门外。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对或不妥,你就喊一下我。” “好的。”我点了点头,转向莱特说:“那你们进来吧。” “正式打扰了。”莱特说完,一行三人便跟着我走进宿舍。 “嘉妮女士,抱歉。”走在最末位的芙琳,对着门外的嘉妮老师说了一声后,便将宿舍门轻轻掩上,只留下一条缝隙。 “嗯……宿舍里只有一张椅子,真不好意思。空着的床也可以坐的。”我走路时仍感到右腿隐约作痛,略显僵硬地走到自己床边,将被子和枕头随意推向墙边角落,再坐在床头位置。现在的四人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住,屋内显得很空,除了桌椅、衣柜和床,没有其他家具。 莱特拖过来一只椅子,面向着我坐下。 菲利紧跟着莱特,站定在他身后。他的眼光快速扫过一圈宿舍后,落在窗前桌子上的脏礼裙和擀面杖上。 芙琳最后跟上来,她走近我的床尾,微笑着对我说:“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以,请随意。”我很快地回应。眼前这位女性穿着修身衣裤,留着一头偏分中发,自然卷的半边发梢撩在锁骨位置,那干练阳光的模样令人心生几分好感。 “谢谢。”芙琳轻笑着答谢,坐在床尾位置后,从上衣口袋中掏出小本子和笔。 “那么,伊珂。”莱特看着我,提起问题:“昨晚分别后,我注意到你和另外一个男孩……叫凯尔是吧,一起往镇外的方向走去。你们昨晚是去了野外吗?” “是的。”我看着莱特,坦荡地补充说:“我们去看湖了,月铃湖。”我猜他可能要问我们去干什么,那就干脆先回答了吧。 “看湖?”莱特愣了一下,继续说:“那个湖离镇上也不近吧。抱歉,我无意打听年轻人的活动内容。昨天晚上,镇上有些人看到你们回来的样子不是很正常。你们在野外遇到什么事情吗?” “是的,我们在月铃湖附近,遇到两只怪物,很可怕。”我现在回想起昨晚的遭遇,仍是后怕不已。 “什么样的怪物?抱歉……还得请你稍微回忆一下。”莱特尽量小心地斟酌用词。 “看起来像是野狼的动物。嗯……但又不是动物……我的意思是,那些怪物看起来不是活的动物,更像是……能动起来的死尸。”我又想起那难闻的腐臭味,烂肉般的触感,顿时胃里一阵难受:“呃……” “伊珂,歇一会。”原本坐在床尾的芙琳放下笔和本,坐到我身旁后,伸出手轻抚我的后背。接着,她便略微埋怨地看向莱特:“调查官先生,麻烦你稍微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 “啊,抱歉,抱歉。职业习惯使然。”莱特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过了好一会后,他才继续问:“那……那些怪物袭击你们了吗?你们是怎么脱离的?” “我们确实被袭击了,并且被迫和那些怪物搏斗……最后弄死怪物后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总之那些怪物后来都不动了,应该就是死了。”我简略地回答。 “弄死……?你们怎么弄的?”莱特似乎更惊讶了。 “有一只是被我掐死的。”我想了想,这么说似乎没错。 “……另一只呢?”莱特的表情仿佛听在天方夜谭。 “被我用擀面杖打死了。”我指着桌上那根污迹斑斑的棍子,回答说。 “……我能看看那个吗?”莱特沉默了一会,征求我的意见。 “可以啊,随便看。”我完全没意见。 “……”莱特好奇地站起来,拿起那根棍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着遍布其上的黑红污迹,接着便伸出双手抓住棍子的两端,挑着桌上的一处空白地方滚起棍子,就像在擀面团一样。他在动作的同时还向我:“这真是擀面杖?就是……外面卖的5元一把那种?” “我不知道价钱,差不多吧。不过你想要的话得自己去买一把,这是我朋友的,不能给你。”我想,莱特应该不会想把这东西拿回去当证物吧。 “噗……” 那一直站着不说话的菲利竟然自己笑出了声,不过他很快就闭上嘴,继续装着一副严肃的样子。 我看到菲利的眉毛好像在抖…… “……”莱特瞪了一眼菲利,沉默着放下擀面杖,重新坐回椅子。他十指交握思索了一会,看着我的腿部:“那你们……是不是受伤了?伊珂,我看你走路好像不太方便。” “是的,我的右腿被怪物咬伤了。”我如实回答。 “有什么异状吗?现在什么感觉?”莱特一边问还一边看着我的右腿位置。他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了。 “刚受伤的时候,伤口变黑了,但很快就恢复正常。现在的话……就是还很痛吧。”我注意到莱特的视线,就问过去一句:“你要看吗?” “啊,哦,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莱特收回眼光,不好意思地回应:“如果你现在感觉没大碍,那是好事……” 我现在仍穿着睡裙。“伊珂”的衣柜里全是裙装,而且以学校制服为主,头痛…… “咳。”芙琳停止了记录,看向莱特:“调查官先生,你现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都记录在案哦。请注意你的言行。” “我没有那意思……”莱特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应:“司务官女士,你说得我好像是某个犯罪嫌疑人一样。” “抱歉,习惯使然。”芙琳淡淡地回应,继续在本子上刷刷地记录着些什么。 “那么,我总结一下。”莱特无奈叹了一声,便转而对我说:“伊珂,根据你的说法。昨晚你们在月铃湖附近遇到了怪物,且遭受怪物的袭击,但你们只凭一根擀面杖就打死了其中一只怪物,甚至赤手空拳打死了另一只。虽然你们受了伤,但现在看来都没有什么问题。是这个意思吗?” “凯尔……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还没找他……”莱特的话引起我的注意。过了一晚,凯尔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还是很担心。 “凯尔应该没问题的,别担心。”莱特看出我的担忧,安慰我说:“其实,我们最开始是去找他的,但他睡得很沉。我们跟他家人简单了解过,凯尔昨晚回来后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情况,就像普通受伤而已。我们也到他房间看过,他就是单纯地在睡觉,呼吸正常。因为我们今天时间安排也比较急,所以就想着先过来你这边了解一下。”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对着莱特回答说:“事实情况就像你说的那样。” “……” “……” 一阵沉闷的静默后,莱特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伊珂,不是我不相信你所说的,但确实有些超乎我们的想象。”莱特的十指握得更紧,一会后,他便盯着我说:“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就是些不太符合常识的事物。所以,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要说什么?我惊讶地看向他,忽然感觉有些紧张。 “你们所见到的怪物,在其他地方也出现过,我们把它们称为‘死灵’。”莱特放慢了语速解释:“没错,死灵。伊珂,你们读的是教会资助的学校,应该多少读过一些圣典吧?就像是里面所提及的上古时期死灵。应该死去却不安息,仍游荡在世间的怪物。” “死灵……?这东西真的存在吗?”我也怀疑过那些怪物是否死灵,但如今被权威机构的官方人员确凿定性,仍是让我内心震惊不已。 在我的认知中,这个世界并没有神秘莫测的魔法。根据我所读过的一些科普书籍,能量通则是维持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之一,能量是万物的生命之源,死亡意味着能量耗尽。既然如此,驱动死物的又是什么呢……? “虽然匪夷所思,但确实存在。当然,我们至今也没弄懂这怪物的原理,所以就借用了传说的称谓。”莱特停了一会,看着我说:“我要说的重点是,这种本来就已死去的东西,是不可能再被杀死的。我们虽然能用各种办法让它们失去行动能力,但也仅此而已。普通人遇到这种怪物,是很难安身而退的,更多的是……以命换命。” “……这是什么意思?”我顿时愣住。 “抱歉,可能会吓到你。我的意思是,死灵一般是夺人性命后才会停止行动。”莱特想了一下,继续补充说:“当然,那是通常情况。死灵也不是完全不死不灭的怪物。根据一些调查报告结论,它们的生存时间从1天到1个月不等,过了时间也会真的‘死’去。” “这太……说不过去了。我们昨晚遇到的那两只怪物,很快就变回尸体一样了……而我们都没事。按你的说法,是它们恰好到期了吗?”我提出疑问。 “这都是有可能的。但是。”莱特提出另一个关键点:“你们都被袭击了,也受伤了,甚至伤口都有黑化的情况,是吧?但……你们都没事。当然,没事是好事,我为你们高兴。” “既然有这些矛盾,就是说,那些怪物并不是死灵咯?”我倒是有点安心的感觉。 “不,我们有间接的证据。有个事情,可能很快就会传到你们镇上了,我先跟你说一下。”莱特稍微压低声音说:“昨晚,月铃矿区有四个值班工人死亡,尸体全身发黑。而且,在他们旁边的,还有四具腐烂的狼尸。据推测,他们死亡的时间在晚上7点至8点之间。伊珂,你们当时大概是在什么时候遇袭的,有印象吗?” “什么……”我一下子真被吓到了,顿时打了个冷颤。我记得昨晚在月铃湖畔的花草地上还掏出怀表看过时间。所以…… “大概是在8点10分到8点20分左右吧。可是,你们是怎么推测的……而且,矿区事故跟我们的遭遇……有什么关系吗?”我突然感到有些害怕。 “有关系。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昨晚在矿区的狼型死灵,应该有六只。明显有两只离开了矿区,因为那时矿区已经没活人了。”莱特叙述着昨晚的事件:“昨晚被我们逮捕的那两个矿区管理者,晚上7点在镇上电话所跟矿区值班工人通过电话,那时还一切正常。8点后,在局子里让他们再与矿区通话,那边就没人回应了。” “这……可能吗……但是,我们确实是活下来了,那些死灵也都‘死’去了……这是事实。”我忽然想起莱特昨晚逮捕德肋时讲的“非法货物运输”。我不清楚这里头有什么不法勾当,但估计莱特通过调查得知死灵的数量应该是真的,毕竟数目都对上了。 只是,相比矿区那四个不幸的人,我和凯尔都还活着。 难道……如果我没有那种神秘的能力……昨晚我和凯尔也会凄惨地死去……? 我不禁颤抖起来。 “为什么被死灵攻击会发黑并死去呢?难道那些怪物……带着可怕的病菌或是毒物吗?”我有些恐惧地看着莱特。如果死灵的攻击会带来死亡,那我怎么能对抗?这里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奥秘? “很遗憾……这些情况我们都不清楚。”莱特叹了一口气:“事实上……我们也有好几个执法的同事在调查类似事件时因遭遇死灵而牺牲了。伊珂,你们的幸存简直是奇迹。如果你们知道哪些缘由,请一定要告诉我们,好吗?” “好的,但我现在……确实什么都不懂。”我双手紧抓裙边,一时心乱如麻。就算我有什么神秘的能力,我也不懂运用原理。要是乱说话,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我决定还是暂时保持沉默。 “莱特调查官,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芙琳已经收好了小本子和笔,对莱特说过一声后,便伸手轻拍我的手背,安慰我说:“伊珂,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找我们聊聊,好吗?” “啊,对,那今天就先这样吧。”莱特站起来递给我一张名片:“伊珂,如果你理出一些头绪了,或是需要我们的帮助,都可以来这里找我们。” “碎石城宁中大道157号国家检察院调查司一处……”我接过名片念了一段,便说:“我7月要入学的宁溪谷学院,恰好也在碎石城哩,不过是在溪南大街那边。” “呀,那可真了不起,恭喜伊珂!这两地方距离不算远,搭车的话半小时左右就到了。”莱特笑着向我祝贺,又指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说:“主城区架设了电话网,如有急事找我们,可以在学院或城里找电话所之类的地方打电话,这是总机号码,到时转接调查司一处,找我们三人那个都行。”说罢,莱特便招呼亨利和芙琳都给了我名片。 “好的。”我内心感叹一声:听起来都城确实要发达得多。貌似这时代的电话线传播距离很有限,只能在几个主要城市普及中短途电话网,稍远的地方仍然要靠书信来往。镇上前不久刚搭起的电话线,也只是专设用于矿区与城镇的通讯。 “那,我们就先走了。”莱特三个人都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 “莱特先生。”我想了一会,问起莱特:“你们……待会还要再去找凯尔吗?” “应该不去了。今早在这儿已经了解很多信息,虽然有些情况还没弄清楚。”莱特回答后,又再次跟我确认:“伊珂,昨晚袭击你们的死灵,尸体是在月铃湖哪个位置?我们得过去确认一下。” “应该是沿着溪流一直走到月铃湖附近,月铃花丛的边缘位置吧。”我记得莱特说过他们时间安排很急,应该不会再去找凯尔了。那是最好的,免得凯尔额外多说一些事。 我刚刚有个猜测。假设死灵携带的是致命毒物,那我,或者我的双手……是不是就是解毒的药?我亲眼目睹凯尔已然变黑的手臂经我双手触碰后恢复了血色,即便我的双手和右腿伤口都也变黑过,但很快就消融了诡黑。所以,如果那诡黑是致命的毒,那我解掉的毒……哪里去了? 难道散发到空气中去了? 该不会,是沉淀在我体内哪里吧…… 嗯,不可能的,我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任何不妥啊! 想不通,算了。感觉严重超越我的知识范畴。 于是,我也站起身,向莱特等人告别:“那么,再见了,祝你们调查顺利。” “好的,再见。”莱特笑着向我告别。 当莱特和菲利转身向宿舍门口走去时,芙琳停下步子,看着我说:“伊珂,虽然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但你总体上表现得很冷静呢,真了不起。” “是吗……其实,我还是满害怕的……”我老实地说。 “不怕,都过去了。”芙琳笑着再安慰了我,又问:“伊珂今年几岁了?” “昨天刚满16岁。”我回答说。嗯,现在想想,真是一个难忘的生日…… “刚成年呢……真好。不过,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幼一些呢,哈。”芙琳感慨一声,然后才向我告别:“说不定,我们以后会在碎石城再见的。” “嗯,希望吧。”其实我内心希望的是不再见,总觉得和他们再见会搭上不好的事。 我目送着他们打开宿舍门出去,接着便转身瞥了一眼桌上的肮礼裙。 哦,对了。 那里,还有一枚似乎寄宿着两个精灵的红晶。 …… 第9章 笨蛋 莱特一行人离开后,我就向进门的嘉妮述说了事情经过,包括昨晚我和凯尔在月铃湖遇到的意外,今早莱特找我所问询的事情,以及矿区的死亡事件。我尽管平静地讲述着,但语气不免带着些许颤抖。待得我讲完之余,发觉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嘉妮神色凝重地听完一切。紧接着,她呼了一口气,双唇轻抿,露出两个很好看的小酒窝,将脸上的沉重转成温柔,接着便伸出双手,轻轻地将我拥入她的怀抱。 咦…… 这猝不及防的温暖令我一时手足无措。但很神奇的,我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速率。这就是亲情吧。不管身处何种黑暗,只要身边总有一束烛光,那便不会害怕和彷徨。 “好些了吗?”嘉妮的声音如春风般拂去我的惧意:“伊珂,你很勇敢和坚强。老师为你骄傲。” “谢谢嘉妮老师。”我安心了许多,但终究还是感觉很不好意思,于是双肩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那就好。”嘉妮可能意识到我的动作了,放开我后,和我一起坐在床边。 “老师……就您所知,死灵是真的存在吗?会不会……就像传说中那样可怕的灾难?”我现在心里更多的是忧虑。我担心矿区的事件只是起端,万一死灵之类的怪物不是特殊个例,那除了有奇异能力的我之外,普通人随时有性命之忧。我不想自己熟悉的人遭遇不测。 “伊珂,虽然老师觉得难以置信,但我没办法否认那些未知的东西。就老师的看法来说,现在所谓的‘死灵’,可能就像那位调查官所说的,只是套用传说称谓的未知异类。这跟古籍所记载的死灵,是有本质不同的。”嘉妮解释说:“那是遥远的黑暗年代传说,是长年累月的天灾,战争,瘟疫等等可怕历史的衍生记忆,是无助的人们对死亡的恐惧。” “是这样吗……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害怕哪些死灵会再出现,害怕我认识的人会受到伤害。”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为他人着想是好事。”嘉妮笑着轻抚我的头发,开导我说:“但是,不用过于担忧甚至恐惧未知的事件。不管怎么说,就算生老病死是必然的,意外是难料的,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不是吗?你想想,黑暗时代的人们面对长达几个世纪的苦难,如果那时的人类都屈服于对死灵的恐惧,那时代就不会进步到如今的模样。” “再说了,就算现在真有什么可怕的事件,我想共和国也是有能力解决的。”嘉妮补充了一句。 “嗯,这样一说,感觉自己的烦恼可笑得微不足道哩。”我自嘲过后,顺着嘉妮的话题感慨说:“那年代的人们才真勇敢和坚强,要不是精神强大,怎能熬过几代人的劫难呢?”我大致了解那千年前被称为黑暗时代的历史,那是遍及灾祸和战乱的同一片大陆,是死灵和恶魔传说最多的时代。 “我想,是因为信仰吧。因为一群追求并宣讲真理,相信并传播希望的人,因为他们对理想和信念的坚定信仰,令他们得以成为传颂千年的先知,伟人或勇士,得以带领人民走出蛮荒的黑暗,迎来久违的光明。”嘉妮看着我说。 “信仰吗……嗯,嘉妮老师,我……”我忽然有点小紧张。虽说“伊珂”是在教会学校念书长大的,沉浸在教会的价值观中长大,但记忆里本人一直都未信教,包括我自己在内。这是否说明自己没有信仰呢? “呵。伊珂,老师所说的信仰,不是只局限于对唯一真神,对圣主的信仰。”嘉妮大概看出了我的紧张,安慰我说:“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是尊重宗教和言论自由的。比如这学校和慈善机构是教会资助为主的,也是以宣扬教义的希望、博爱和仁慈为主调的,但未强迫你们一定要信教的吧?只要你认可并坚信这些价值观,那也是有信仰的人。” “当然,如果只是这么说,或许你会产生另外一些质疑。老师想强调是,宗教信仰是有意义的。”嘉妮讲述着对信仰的理解:“我们的行为都是受信仰或信念指引的,就算是希望,真理,博爱之类的名词,理解差之毫厘,行为异之千里。当人们的信仰需要明确的对象和准则时,我们的先知和历代圣徒,穷尽一生倾听和钻研神音,历经千年的锤炼和沉淀,形成被广为接受的教义,成功将信仰的圣主神旨具象化,得以作为信徒们的人生指引,并嵌入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真抱歉哩,嘉妮老师,我……这么多年,其实都没怎么读过圣典……”我听嘉妮这么讲下来,反而感觉更羞愧了。我一直对信仰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呢。 “没关系,老师刚才已经说啦。教会并没有非要你们信教的说法。我们的宗教也是经历千年的进化和改革的。无私,贡献,宽容和理解是圣主教的主流价值观之一。很多人忙碌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甚至是在病榻的最后一天才入教的,这都不妨碍他们被称为有信仰的追随者。”嘉妮微笑看着我说:“伊珂,哪怕不是信徒,只要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也是教义所鼓励和支持的。而且,伊珂不是要研读能晶工学吗?你以后更多的时间会放在科学研究上,老师只希望你能坚持对真理和希望的不倦追求,那也是信仰的一种方式。” “嗯,谢谢老师,感觉心灵像洗礼过一样哩。”我笑着点了点头,仿佛从精神到身体都放松起来。 “不客气,为学生排忧解惑可是老师的职能之一呢。”嘉妮笑着回答后,便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伊珂,答应老师,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屈服于对未知的恐惧,不要因为恐惧而被歪理邪说所迷惑,不要因迷惑而以希望之名行诡邪之事。只要坚信人间的正义和公理,就算经历千般磨难,也不会绝望和堕落。明白吗?” “明白,我知道了。我会坚持对真理和希望的信仰。”我坚定地回答。是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我,但我想这回答一定是对的。 “……”嘉妮微笑着向我点头。她没再说什么,但我仿佛能从她的眸子里读出满满的心爱和希望。 我也看着嘉妮,一时无话。 这是我所敬爱的老师,也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此时我的希望,是希望她能一直保有对希望的信仰,一生幸福,挚爱一生。 …… 下午,我换好便装,靠在床头,盯着手中的晶石出神。 我左手拿着的红晶传来阵阵暖意,右手中的紫晶却是冷冰冰的触感。 也许……是昨晚的精灵赋予了红晶灵魂?我坚信她们就在那枚深红之中。 可是,她们怎么不再出来了呢? 嗯……不行,摩擦摩擦也没用,红晶又不是火柴,燃不出想象的光亮。 呼唤也不行……我连她们的名字是啥都不知道。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伊珂……在不在?方便吗?”那是凯尔的声音。 “凯尔?”我愣了一下,便回应说:“我在。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 “打扰了……”凯尔推开门走进宿舍。他兴冲冲地小跑几步到我桌边,打开撑得鼓鼓的挎包,将里面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摆到我桌子上,扯开袋口对我说:“我带了慰问品过来,是我们农场刚收摘的新鲜草莓哦!” “哇,谢谢!”我闻到了阵阵清甜气味,看着那袋颗颗红宝石般的果子,感觉身心都被治愈了一样。我笑着问起凯尔:“我不是说今天去看你嘛,怎么你反倒自己过来了?” 看着凯尔那精神十足的样子,我顿时安心了许多。看来昨晚的事件应该没有后遗症,真是太好了。 “你现在走路肯定不方便吧,所以我想过后,决定自己先过来比较好。”凯尔从袋子中挑出一枚草莓,笑着递给我:“我拿过来之前已经都清洗过了,可以直接吃哦。” “嘿。好吃,真甜……”我右手放下紫晶,不客气地接过草莓,一口吃下。接着我便发问说:“话说你是怎么说服守门人,进来宿舍的?”我记得那位守门的老太太可没那么好说话,就算本校学生,非读书日想进来学校也没那容易,更何况这里是温姿之家的宿舍呢? 我稍稍关注了一下凯尔。嗯,今天的他穿着短袖上衣,右手臂几乎都绑着绷带,脸上还有几道红痕,似乎是新伤……话说他那杂草般头发里藏着的一片叶子又是几个意思? “咳。说不通,今天很严,硬是不让进。”凯尔的眼光飘离到了窗外:“所以,其实,我是爬树翻墙进来的。” “哈?你这是非法潜入啊。”我调侃起凯尔:“宿舍门也没关……话说嘉妮老师也住在附近哦,万一被她或是巡视的老太太发现,小心被退学……呃,忘记你已经毕业了。” “不,不用关门啦,关了门再被抓到不是更糟糕……”凯尔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略带结巴地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一下,很快就走啦。所以……伊珂,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其实走路也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应该更好些。”我稍微挪动一下右腿,便看向凯尔的右臂:“那你呢……都这样了还爬树,万一再受伤怎么办?你家人有说什么吗?” “今天感觉好多啦。至于我家人么……昨晚我回到家,确实把他们吓坏了。我爸连夜把隔条街的老医生请过来为我疗伤,我妈还担心得哭了哩。我从来都没见他们这么慌乱过。”凯尔停了一下,又有些迷惑地说:“不过,我中午才醒过来,刚走出房门就被我妈虎着脸教训了一顿……总之很莫名其妙啊。” “没事就好……嗯,你知道早上调查官找你的事吗?就是昨晚遇到的那三人,今早他们也来找我了。”我向凯尔概述了来龙去脉,并特地交代说:“他们所讲的死灵和死亡事件太过异常。我们昨晚能奇迹般生还,虽然不懂是什么原因,但我也不想到处宣扬。” “我知道的。我睡醒后,只觉得那就是神迹。既然是神迹,那就要一直放在心里才好,过于张扬是会反噬的,嗯。”凯尔的思维在这方面倒是很超脱。接着他便换了个话题:“矿区发生的事故……我中午也知道了,消息都已经传播到全镇,现在大家都有点恐慌。而且,我来这里的路上还见到一个人,就是昨晚在小街道看到的那个酒鬼流浪汉,你有印象吗?” “啊?有印象,他怎么了?”我立即就想起昨晚那个半躺在街上的流浪汉。我记得他的胡话,记得那双浑浊深沉的眼睛,光想起那个人就觉得不太舒服。 “那个人……好像叫里克。”凯尔回忆片刻后说:“我经过广场的时候,刚好遇到他在跟镇上的人对话。这次事故后,没人敢去收殓尸体,特别是还要处理那些怪物的尸体。因为,现在已经有死灵之类的谣言了,大家都有些害怕,担心被传染怪病之类的。” “然后……他愿意干那些事?”我有点惊讶地问。 “是啊!”凯尔继续叙述说:“那时镇长在劝人去干,但没人愿意。然后,他就主动报上姓名了。而且他也没怎么讲价,很轻松的样子,简直就像……习以为常那样。哎,这样说可能不太对,但他就是给人那样的感觉,我也觉得很不舒服,就离开了。” “虽然如此,不过有人愿意站出来,也是好的。不然的话,那些死去的人就太可怜了。”我叹了一声,为那些不幸死去的人默哀。 “的确如此。听说这次遇难的人中,有两个本地和两个外地的。镇上已经在赶制棺材,明早8点左右里奥神父就要为他们主持葬礼。”凯尔有些哀伤地说:“说起来,其中一位死者还是我家那边的远方亲戚呢,所以我们明早也会去参加葬礼。” “难道是……力诺大叔?”我心中一震。大叔昨天参加了他儿子迪卡的毕业典礼,我还记得他跟维利聊天的情景,想起他说过要回矿区值班,没想到那刻之后就是阴阳相隔。 “是的。”凯尔点点头说:“嗯,不知你有没有印象……他昨天也参加了毕业典礼的,可是就……。” “我知道。哎,节哀顺变。”我感觉心情又沉重起来,稍思片刻后,便对凯尔说:“我跟力诺大叔也见过几次面的,虽然不算熟悉,但也是认识的人。所以,明天我也去参加葬礼吧。” “好呀,伊珂如果方便的话。”凯尔轻轻地说:“多一个认识的人在场,相信力诺大叔的灵魂也能更快安息吧……” “……”我沉默下来。小镇上的本地人口不多,彼此间的关系也比较密切。以往的寻常葬礼上,部分较亲近的镇民都会出席。但这次的死亡事件并非寻常意外,且听凯尔所言,镇上已产生了谣言和恐慌情绪。 所以,如果真有灵魂转世,哪怕只是多一个送别的人也好,希望逝者的那段历程能少一点孤单。 …… “不讲这些伤心事了……”凯尔注意到我左手中的红晶,便问起我:“伊珂,那就是昨晚发现的红晶吗?能再见到那精灵吗?” “没有再出现了哩……不知为什么。”我看着手心中的红晶,喃喃自语:“难道……昨晚看到的只是幻觉?” “幻觉?两个人看到的幻觉吗?嗯……”凯尔不知又在想些什么。不过没一会,他的声音便变得有点紧张:“伊珂,伊珂……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是走廊上传来的……” “听到了啊,是脚步声吧。”我早就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嘉妮老师。我看着凯尔那慌慌张张的模样,不禁翘起嘴角:“我们坦坦荡荡地聊天,你慌什么?” “不行啊,我,我都不是正常进来的……”凯尔紧张地看向宿舍门口。 “喂,你别关门啊。关上门更说不清。”我笑着提示。 “那,那么……”凯尔无助地在宿舍里四处张望,视线扫过衣柜,空床,窗外…… “别瞎想啦。衣柜里和床底下都塞不下你。”我打碎凯尔的胡想,指着敞开的窗户,逗着他说:“这窗框还蛮大的,说不定能挤得出去?反正这里只是一楼,你也可以试试跳窗跑路嘿。其实,就算被走廊巡视的守门老太太抓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哦,了解,谢谢!”凯尔如获妙计,马上行动。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凯尔,看着他真的跃上桌子,猫着身子,从恰到好处的大方格窗框空洞处急匆匆地钻出去,在一声闷响中摔倒在窗外的石板地上。 “哎……”我赶紧收好晶石,走到桌边,踮起脚尖看向窗外,看到正蹲在地上的凯尔双手捂着额头,赶紧问一声:“又受伤了吗?” “没事,没事……”凯尔吃痛地呼了几口气,慢慢站立起来,费力地向我摆摆手:“那,那我先走了……” “啊,等等。”我叫住凯尔,把桌上的棍子透过窗户递给他:“你家的擀面杖,接着啊。不介意的话,洗洗还能用,要觉得不祥的话,就扔掉吧。” “哦,哦,好……”凯尔愣愣地接过擀面杖,似乎有点迷糊。 “我这里没药,你回去记得处理一下额头的肿包。”我看了一眼凯尔额头上的青肿,对他说:“待会怎么出去?别再爬树了吧。” “呃……你刚刚不是说那老太太在走廊巡视么……哎,算了。”凯尔笑着向我挥手再见:“我看情况啊,直接冲出去也可以啦。那我走了。” “总之你自己小心啦,别再受伤了。”我也向凯尔挥手告别,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 “伊珂?刚刚是什么声音呀?有人来过吗?”我的身后传来嘉妮的声音。 “啊,老师。”我回头看着嘉妮,点点头说:“是的,凯尔来过。” “哦?”嘉妮走到桌前,看到桌上的大袋草莓,顿时眼睛一亮:“还带了礼物吗?凯尔同学可真有心。哟,还带着水滴,洗过的?”接着,她便拿起一粒草莓尝了一口,津津有味地评价说:“嗯,不错,很甜。” “来,伊珂。”嘉妮笑着再挑出一枚草莓,直接递到我嘴边:“尝尝凯尔的心意。” “嗯,我尝过啦。”我笑着接过草莓,轻咬一口。嗯,依然很甜,好吃。 “凯尔走了吗?”嘉妮看了看门口,若有所思。 “嗯,刚走的。”我点点头回答。 “哦……刚刚在走廊可没见过他呢。”嘉妮转头看了看窗框,不一会便笑着说:“现在才发现,这窗框空隙可真大。伊珂,晚上自己一个人睡觉,记得要关好门窗,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老师。”我回应说。记忆中,“我”已经在这宿舍住了十二年,从今天起,最多也就再常住一个月吧。说不定,以后很少有机会再来呢。 就在我忽然有些感伤的时候,却听到远处的一阵吵闹声。 呃…… “好像……校门口有什么动静?忽然一阵嘈杂呢。”嘉妮看着窗外说。 “是吧……”我小声地说:“哎,那个笨蛋。” “笨蛋也并非一无是处啊。”嘉妮显然注意到我的低语。她转过头看向我,意味深长地笑着说:“特别是青春期的笨蛋,老师觉得很可爱啊。及时笨蛋,过期不适哦。” “是,是这样吗……”我无话可说。所以嘉妮老师是如何将信仰理念和人生歪理和谐共存甚至融汇一体的?我真的好佩服。 看着窗外逐渐静谧下来的校园,我只能在心中感叹一声。 笨蛋,总是做多余的事…… …… 第10章 葬礼 小镇的温差略大,清晨8点的郊外墓园更显冷寂。 死者有四位,但现场除了主持葬礼的里奥神父,主要为其中两位本地死者的亲属与朋友,另外两位外地死者的亲属尚未到位。 这是一场匆匆举行的葬礼。墓碑和棺材都是连夜赶制的,今早就要完成入葬埋土仪式,甚至等不及所有死者的亲属到场。 四个新坑,已放入四具收殓好尸体的棺材。那竟然是铁制的棺材,而不是普通的木头棺材,我还能看到封住棺材四角的粗铁钉。据说是流传数百年的习俗,凡是死于非命的,自裁的人,死后都要封入铁制棺材并尽快入土,而在遥远的物质匮乏时代,集中火葬是更主流的做法,就像是封印邪灵的远古宗教仪式。 里奥神父已经开始念诵葬词。我听到他的声调带着些许颤音,不知是否因偏冷的郊外晨风所致。 “……愿圣主抹去你们的迷茫。请安息吧!你们的灵魂终将回归天堂,那里不会有恐惧,不会有苦难……” 伴随着神父祈祷词的,是家属们的低泣声。 当仪式结束后,镇政厅招募的几个工人,迅速进行填土,直至最后一铲黄土淹没铁棺,堆起新坟。 葬礼结束后,我跟在凯尔一家人之后,向迪卡和家人致哀。我不忍看那同学紧缩的眉头和哀伤的神情,只能希望他更加坚强以挺过难关。 最后,除了死者直系亲属仍站在墓前缅怀和祷告后,其他人开始陆续离开。 今天来到墓园的是凯尔和他的父母。他的舅舅维利昨日一大早就去了外地跑商,这会也赶不及过来。 卡丽和我并排而行,朝着墓园门口走去,跟在我们后面的是凯尔和劳尔大叔。 “伊珂,现在外面不是很太平,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平安就是人生最大幸福。”卡丽很郑重地嘱咐我。 “嗯,我明白。对了,阿姨,前天晚上……真的很对不起。”我向卡丽道歉。因为我的缘故,差点害了凯尔。我都不敢去想象另一种结局,只能说感谢奇迹。 “我知道。”卡丽对着我点了点头,说:“我已经狠狠教训了凯尔一顿。你放心吧。” 呃。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我无奈地回头看一眼凯尔,见到他朝着我苦笑一下。 好可怜,为无辜的你默哀。 我在心里暗暗说着。 忽然,我看到墓园门口附近的铁围栏边上正靠着一个人。那不就是自称里克的流浪汉? 他在这里干什么?哦,我听说他是自告奋勇收殓尸体的人,所以他也是今天葬礼的工人之一吗? 借着白天的光亮,我得以看清他的衣着和模样。这人身穿一件污脏不堪的棕色长袍,样式倒跟里奥神父的着装有些相似,只是更加简朴和破旧。他的面容尽是深纹,浓密的胡子圈住下巴和唇边,头发结成一簇一簇,仿佛历尽沧桑,也不知多久没洗漱过,让人一眼猜不出他的年龄。 只是看了里克一眼,便又对上他那双如深渊般令人不适的眼睛。我赶紧收回眼光,尽量自然地走出墓园门口。 我似乎还能察觉里克正看向这边。感觉……就像进入死灵的视线一般。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又见面了啊……小姑娘,小伙子。真是奇遇。”里克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心里一颤,但不想停下脚步。就在这时,我发觉有人挽住我的手臂,我顺势看去,见到卡丽的关切眼神。 卡丽小声地问我是否认识那个人,我只是茫然地摇头。 “那就别理他。”卡丽挽着我,径直走向回镇的小路。 我稍微张望一下,见到急步跟上的凯尔和劳尔大叔,顿时安心许多。 但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更加惊诧。 “我埋葬了六只完整的死灵,却只见到四名发黑的死者。” 我再也挪不动脚步。我从卡丽的臂弯中松出手,立定后转身看向里克。我又看到他那令人不适的笑容,听到仿佛来自异界的不详预言。 “还差两位死者。” “你说什么?”我忍不住质问里克,心中却是一阵恐惧。 “不平衡。那是足以比拟人类体量的死灵。不平衡。”里克只是笑着自言自语:“所以,这是神迹吗?我在世间巡修了二十年,终于在这里看到……神迹。” 巡修?我疑虑地看着呓语不断的里克。这人竟然是个巡修者吗?可是,哪个巡修者会在暗夜的街头上烂醉如泥?如此不注重行为的清修,言论又是这般混乱,这……怕不是邪门教派的信徒吧?! “所以……”里克的眼神转向我这边,还向前迈出一步:“你是圣明的侍徒吗?亦或,你就是……” 我惊讶地看着里克那仿佛在寻求救赎的眼神,竟与先前那令人不适的感觉大不相同。就在此时,凯尔又一次站在我前面,而劳尔大叔更是直接走向里克,打断对方的话语。 “巡修者,我们都很感谢你在这次不幸事件中所付出的劳动。但是,请你注意言辞,尊重死者和仍在世的人。恪守教诲,尊爱他人,是任何教派的巡修者都应摆在首位的吧?”强壮的劳尔比里克高出个头,说话威严十足。 “呵。您说得对。”里克又捡起漫不经心的笑容:“圣明在上,允许我们这些卑微的巡修者只进行心灵的修炼,其他都是可有可无的形式。” “这里是圣主教的墓园,是灵魂安生的场所。”劳尔严肃地对里克说:“邪教徒,你是选择自己离开,还是等我把你揍一顿后再送到治安所?” “好的,好的。我会离开的。”里克无所谓地耸肩,笑着转身:“真庆幸这时代没有裁罪所,我捡回一条狗命呢。” 里克头也不回地朝着别的方向走去。那不是回镇的路,不知道他下一站想去哪里。他边走边喃喃自语,不知在说给谁听。 “命运的安排是既定的……时间,空间,只能延迟,不能否定……呵。” 我呆立在原地,脑袋里回荡着里克的言语,感觉仿佛处在无尽洪流的漩涡中。忽然一阵头痛,令我不禁皱起眉头,差点就喊出声来。 “伊珂。”卡丽走上前对我说:“别听那疯子乱说,走吧。” 我点点头,却看到前面的凯尔猛地一低头。 “阿嚏!” 凯尔转过头,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不好意思看着我:“哈,好像有点着凉了……” “你怎么回事啊……”我被凯尔逗乐了,刚刚的不适情绪顿时消失于无影之中。 “嗯,应,应该没事……”凯尔这样说着,却又转过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这孩子真是的。”卡丽甩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就这样子下个月怎么去读书?” “下个月再说……”凯尔还没说完,又不争气地打起喷嚏。 “那赶紧回家休息吧。”我关心地说:“别感冒啦。” “嗯,嗯。”凯尔答应一声。 等到劳尔大叔走近后,我们四个人便走回镇上。 在路上,我尽量不去想里克的那番怪话,但总觉得心里有莫名其妙的异样感。 简直就像……多了一根刺。 ……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 凯尔家二楼房间的床边,我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窝在床上被单里的他。 “好点没?”我叹了一口气:“发烧了两天。凯尔国防生,你的身体需要改造呢。” “嗯,其实今天已经不烧了。就是躺在床上太久反而感觉更累,哈。”凯尔无奈地说:“不好意思呀,你还专门来看我……” “因为多少跟我有点关系啊,这是回访。”我回答说。 我刚刚已经从卡丽那里听说了。前几天,摔迷糊了的凯尔慌不择路跑出学校后,竟然踩到野狗,被追了一路不说,还不小心掉到水沟里去。结果,隔天他参加葬礼时被冷风一吹就感冒发烧了,简直是被诅咒般的倒霉。 “话说……你的右手还好吗?”我看到凯尔的右臂仍打着绷带。他的伤口比我严重许多,不知恢复得如何了?可别再伤上加伤。 “嗯,其实好多啦。”凯尔轻描淡写地说着,就跟几天前在我宿舍说的一样。他转而问我:“那你呢?现在走路还会疼吗?” “恢复得很快哩。好像快结疤了……你看。”我保持坐姿,低头的同时向右下方侧弯着腰,左手撩起一边裙角,屈起右腿,踮着脚尖,右手轻轻滑下一截长袜,看着那小腿靠近脚踝的位置,伤口已无大恙。 “不,不用看啦……我,我知道了……” 我听到凯尔有些慌张的声音,抬头一看,却见到凯尔有些发红的脸,而他的眼神正瞥向房间门口。 此时,门外凑巧传来卡丽的声音。 “伊珂,我带来了柠檬茶哦!” 我顿时清醒,快速拉上袜子,放下裙边,挺立坐姿,转身一看,恰好见到端着茶水走进房间的卡丽。 “谢谢阿姨。”我笑着向卡丽打招呼。 卡丽看了看凯尔,又看了看我,“嘿”了一声:“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微笑回答。 “那好,那好。”卡丽笑着走进来,把茶水放在桌上后,又笑着退到门口,再问一声:“房门不用关吧?” “不用,不用。”我保持笑容,脑袋跟着伸起的两手一起摇起来。 “那行,那行。”卡丽走出一步后,又探着头说:“伊珂,忙完了就来厨房哈。” “好的,好的。”我点了点头,但仔细一想,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便转而轻笑着摇起头:“不忙,不忙。” “嘿……” 我听着卡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似乎还带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呼了一口气,翘得已近僵硬的嘴角赶紧恢复成水平线。 啊,好累…… “那就先这样吧。”我站起来,对凯尔说:“其实,我今天过来,也是想跟卡丽阿姨学点厨艺哩,那我就先下去啦,你先休息。”之前卡丽已经邀请过我了,我心想总得来拜访一下才好。而且,如果能学到一技傍身也不错,毕竟下个月就要出远门求学呢,说不定还能用上。 “好呀,那你去吧。”凯尔点点头说:“嗯,虽然我妈很凶……不过她的手艺很不错呢。” 我深表赞同。刚刚我尝了一口卡丽自制的柠檬茶,微酸甘甜的味道好极了。而且,他们农场杂货店出售的卡丽自制糕点,也是镇上有名的。 “对了……”我想起另外的事,便问起凯尔:“那天你带回来的擀面杖……怎么处理呀?”我心想那好歹也算根棍子,结果凯尔却还被野狗追了一路,实在是…… “呃,因为不太干净,我妈不要了。”凯尔笑着说:“但我总觉得扔掉太可惜,毕竟也算是救命利器之一吧,哈哈,我就把它洗刷过几遍后收起来了。它就在我房间里头。” “好吧。那我先下去啦。”我不置可否。应该说凯尔是感恩之心泛滥呢,还是说他有收藏破烂的潜质呢? “嗯……那你晚上在这里吃饭吗?”凯尔问。 “当然,我要蹭一顿饭呢,谢谢招待。”我笑着回答。 “哦,哦,那好。嘿,期待你的手艺哈。”凯尔也笑了。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呃,还是不要期待比较好吧…… …… 晚上7点左右,身心俱疲的我结束艰难的厨房之战,和凯尔一家三口人围着餐桌而坐。 卡丽准备了一桌好菜,还特地指着桌上的一盘三明治,笑着对凯尔说:“来,先试一下伊珂的劳动成果吧!” 我这时却是心中五味杂陈。呃,一下午就只对付这最简单的东西,而且…… “好呀!”凯尔很开心地拿起一块三明治,吃过几口后便评价说:“嗯,很好吃。简直……嗯,不比妈妈做的差,呵呵。” “那就多吃些吧,快点恢复元气。”卡丽的语调多了些温柔,接着又微笑看了我一眼。 我也只是笑笑不说话。算了,就这样也挺好。 “伊珂,不要客气,我们都开动吧。”卡丽起身先给我盛了一碗番茄浓汤,再交代起凯尔:“待会伊珂要回去的时候,你记得要送她一程。” “嗯,嗯……”凯尔嘴巴塞得满满的,一边吞咽一边点头回应。 “阿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反正也不远。”我想回绝卡丽的好意,毕竟凯尔这样子还是继续休息的好吧。 “没关系。”卡丽坚持着说:“天黑了,女孩子还是要小心点好。男孩子嘛,受点小伤也无妨。” 好吧。我只好同情地看了一眼凯尔,不过对方却没不愿意的样子。 柔和的烛光,轻松的闲聊,温馨的聚餐。美味佳肴也不过如此吧。 这就是……家庭的温暖吗? 真好。 …… 第11章 入学 矿区事件一个月后,镇上再无发生类似事故,流言也逐渐消散,生活又回归到日常样子。 主要的变化,就是镇上的外地人明显变少。由于那场可怕的事故,月铃矿区被国家行政院强令封闭,据说检察院已经介入调查,但后续的事态发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镇上的普通人而言,所能知晓的,只是相互传闻的一些简单信息,以及亲身感受到小镇逐渐恢复到往昔的宁静。 酒吧街由于大量店铺倒闭而冷清许多。毕竟外地人流大量减少,而本地人能养起一家“月神”酒吧就算不错了。那家“月神”也是颇具传奇色彩,除了酒吧还经营旅店,据说是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店呢。 今天是去学院报告的日子。 早晨7点,我和凯尔站在温姿学校门口,在场的还有嘉妮老师和凯尔父母,不远处的是维利和罗特,还有一辆皮卡造型的能晶动力车。 我颇为好奇地看着维利和罗特对动力车做维护。 “昨晚帮你检查过一遍发动机和传动件了,没问题啦……今早还硬把我拉来。”罗特站在车前,打着哈欠埋怨。 “今天要载人跑长途嘛,还是要小心点好。”维利笑着揶揄罗特:“而且你那破店还能坚持多久?赶紧再教些技巧啦,别等我回来你就不在了。” “知道了,我会尽量坚持的。”罗特掀起前车盖,抽出发动机的动力源,打开上层的黑色盒盖,看了一眼嵌在六格能量槽的能晶,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逐一拿起其中的三枚透明能晶并放到工具盒中。他稍微用力按了一下盒子里的透明水晶,就将其压成了几块碎片。 “这些全透明的能晶已经耗尽能量了。不过还能当工艺品原料,你可以找聚能联合商社回收。”罗特将装着碎晶的工具盒递给维利:“现在的新时代动力源效能利用率很高,能晶本身发热量不算大,但最好还是带上隔热手套装卸能晶。” “总觉得补充能晶有些不方便哩。哈哈,要是能像加水一样就好了。”维利开玩笑说。 “液化技术还在研究呢,现在还是固态能晶可靠高效。”罗特依次装好三枚崭新的白色能晶后,压紧上层的能量槽盖,再抽出下层的十八格催化槽,检查了一下嵌在其中的小黑能晶说:“催化物只有几枚变透明,其他估计还能用蛮久的,就先不换了。” “充能完毕,看看其他的……”罗特将动力源装回发动机,打开另一处的盖子,看了一眼,评估说:“能量输出管道和碎晶滤网稍微有点脏,不过没什么大问题。上次清洗是三个月前吗?再过三个月也行。现在的动力源对能晶的物理损耗已经比较低了,反正你差不多到时间就找我或其他维护站清洗下管路就行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那就好。这次到碎石城顺便再买一些能晶当储备。”维利皱着眉说:“不过,能晶消耗也不少啊……从这里到碎石城,来回一趟就用光6枚能晶。这规格型号的白能晶要价80元一枚呢,真不便宜。” “已经可以了,除非你开飞车啊。匀速100公里每小时的话,理论上够你开6小时的。”罗特笑着说:“或者等下一代动力源咯,说不定能多开10分钟,或者等能晶矿区和工厂多上产能,降低成本吧,哈哈。” “好吧。”维利无奈地摇摇头,结束和罗特的谈话,转而看向我们:“伊珂,凯尔,准备得怎么样啦?” 凯尔跟他父母站在一起。劳尔大叔没说什么话,卡丽却是唠叨不断。 “凯尔,有事没事都多写信回来啊。”卡丽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最后又吩咐说:“还有啊,你们两个小年轻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多关照伊珂啊。” “好的,妈……”凯尔点头回应。 呃……我却记得宁溪谷学院和国防学院并不在一起,之间还有点距离。总之,出门在外,自己先照顾好自己吧。 “伊珂,加油。”嘉妮微笑着鼓励我:“老师会一直支持你到毕业的。” “谢谢嘉妮老师。”我鞠躬回应说:“我会努力的。” 我明白嘉妮老师的意思。我的行李包里有一个信封,装着嘉妮赠于我的第一个月生活费500元。不管我怎么说,她都坚持要资助我直到毕业。那些钱都是从嘉妮的微薄工资里省出来的,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让我感激不尽。 “好了,以后不用这么客气了。伊珂,保持平常心就好。当你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记得尽力而为,那就是对老师的回报了。”嘉妮温柔地扶正我的身子,拂去我心里的忐忑。 “那么,维利,靠你啦。”嘉妮看向维利,说了一声。 “放心吧,嘉妮老师。”维利走到嘉妮面前,义正言辞地说:“有你这番话,我一定会把他们安全送到学校,万死不辞。” “……说不要摆着严肃的脸说这种话好吗?”嘉妮向维利展现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说笑,说笑。我这辆车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调试了几次,保证万无一失。”维利一副陶醉的样子,不知不觉就胡说起来:“什么时候,也请嘉妮老师感受我这新时代动力车的激情和活力,那简直如御风而行呢……” “是吗?”嘉妮看着维利,淡笑回应说:“但是,我更喜欢旧时代马车的稳当和温情呢。” “哦,这好办。”维利转身朝着卡丽潇洒地挥手:“姐姐,把你们家农场的两匹马借我一下呗,让它们牵着我的车走,好让嘉妮老师感受下缓步慢行的马车体验……” 卡丽回应维利的,是甩过去一个白眼,踢过去一脚,顺便把维利掐得痛叫起来。 “马上,速度,滚去发动你的车。好好开,开稳点,不要做白日梦,明白不?”卡丽黑着脸命令维利。 “知道,知道……哎呦,姐姐,松手啊……”维利好不容易挣脱卡丽的毒手,笑着向嘉妮告别后,便灰溜溜地走进动力车的驾驶室。 于是,我和凯尔拿起行李,向嘉妮、卡丽和劳尔告别后,便打开车门坐上第二排车位。 一阵轰鸣过后,动力车启动并驶上前往碎石城的道路。 “再见!”我探出车窗,向车后的众人挥手告别。 那些熟悉的人们也在挥手向我们告别。在车子的前进声中,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地变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 我们所乘的车子在乡间小路颠簸半小时后,终于驶上平坦的国家公路。 车窗外,日光渐盛,我看着天边的湛蓝深空,远方的青山绿影,在扑面而至的晨风中,感受着风驰电掣般的行进速度。 “真有点快啊……”我笑着对凯尔说。这种由能晶驱动的动力车跑得又快又稳,舒适得有些超乎我的想象。 不过,凯尔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毕竟他跟维利已经出外好几次,早就习惯了坐车。听到我的评价,他赶紧小声回应:“嘘……别夸他……” “哈哈,还能更快!”在前排驾驶位的维利兴奋地嚷起来:“这就是我的坐骑,晨间奔驰的野马!来,看我加速到140公里每小时……” “维利舅舅……”凯尔咳了一声:“我妈说什么来着……” “哈?哦,哦。好吧,好吧,开稳点。”维利控制着方向盘,盯着前方,回应说:“按这速度,起码还要2个半小时才到碎石城哦。” “嗯,进城后先到宁溪谷学院吧。”凯尔跟维利说了一声后,便转而对我说:“时间还长……要不先小睡会?把车窗摇上吧,免得冷到。” “好的,谢谢咯。”我和凯尔将两侧的车窗摇上,车里顿时暖了起来,人却感觉更困了。 我闭起眼睛小憩。 忽然间有一种错觉,仿佛置身于汹涌前进的洪流之中。 只是,这种感觉怎么有点熟悉呢? …… 我在半梦半醒中,似乎感到那凶猛的洪流逐渐放缓了速度,自己也仿佛泛舟于潺潺而行的溪流之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我甚为彷徨。 当我清醒之后,又会处在哪个奇异的时空? 我犹豫了再犹豫,仍是振作起精神,打碎迷梦,慢慢地睁开双眼。 哦…… 车窗外已不是人迹罕见的郊野,林海,麦田。同一片天空下的,是宽敞的大道,气派的建筑,密集的人群和车流。 我们肯定进入碎石城了。我好奇地观赏起这个城市。现在,我们的车子正行驶在双向八车道的城市中央大道上,各式车辆往来如梭,我还看到载客近40人的大型公共动力车。 这是横贯东西的主干道,我们应该已经来到宁中大道。我已见到国家立法院,国家行政院,国家检察院、终审法院等大型建筑。这些行政机构建筑虽然只有三四层高,但占地很广,沿着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并挺拔而成的庞大体量,给人以威严且雄伟的观感。 只是,看到国家检察院的名牌,却让我想起莱特等人,以及哪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件。 “呼……宁诺共和国的首都,不管来几次都感觉很厉害呢。”凯尔感慨地说,看着窗外的建筑发呆。 我也陶醉于眼前的景象。这是一座历经千年沧桑的历史名城。从有史记载的溪谷小城邦发展到现在,经历过古典时代,黑暗世纪,自治领和共和国时期的风风雨雨,拥有无数沉厚的历史记忆,却不曾受困于此,而是时刻展现着魅力十足的新时代灿烂身姿。 我们的车驶上跨越宁江的大桥,透过车窗还能望见远处那座高耸的圣石大教堂。那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听说占地不大,却是荟萃各地奇石并耗时几世纪才建成的璀璨明珠。 宁江南边是碎石城的旧城区,随处可见相对低矮密集的建筑群。不过,车子沿着溪南大街往东南部方向走过一段路后,周边便逐渐空旷起来,周边建筑反而变得时尚崭新一些。毕竟,旧城区主要位于宁江南北岸的部分区域,宁江的东南地带以前都是农田,现在正被开辟成新城区。 宁溪谷学院历史上也是位于碎石城郊外,但城市扩容后反而变成了市内大学。 再行驶过一段路后,我便见到沿着溪南大街边上建起来的围墙,以及墙内各种高低不一的建筑。很快地,我便见到了学校大门。 终于到了,宁溪谷学院。 …… 等维利将车子停稳在学院门口的停车位后,我便打开车门,提着行李包下车。 站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我空出左手从行李包中掏出学院寄给我的报到指南,复习一遍基本流程,刚抬头看向那熙熙攘攘的学院大门,就听到凯尔的声音。 “伊珂,我先陪你去报到吧。” “啊?会不会耽误你啊?你也要今天上午报到的吧。”我转身看到凯尔也下了车。 “没关系,时间够的。刚刚我问过维利舅舅了,国防学院离这儿也就六七个公车站左右,不算远。如果坐我们自己的车去,20分钟左右就到了。”凯尔边说边关好两边车门。 “也好,就当先逛逛这边的学院呗。”我笑着回应。 “嗯嗯。”凯尔转而看向维利:“那,舅舅……” “我知道,我知道。我开了3小时车也很累啦,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你出来后再去国防学院。”维利已经放低前座,两手抱着后脑勺,换成一个舒服的半躺姿势,对凯尔眨了一下眼睛说:“我可不像姐姐那么不识相……哼哼,我也懒得去挤占你们的空间。” “好的,舅舅,那你休息吧,等我啊。”凯尔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没问题,你走吧。”维利接着又说:“哦,对了。我在城里租了个小地方,注册商社也开始营业了。以后我可能会经常在这里搞贸易。你们读书或生活需要帮忙的话,记得找我啊。” “好的,谢谢。”我和凯尔不约而同向维利道谢后,便一起向学院门口走去。 “伊珂,我帮你拿行李吧,方便你看指南。”凯尔似乎觉得他自己空着手不太好。 “不用啦,我没那么柔弱。”我笑着看向凯尔。 “哼~我到学院后会加强锻炼的,一个月后让你看看全新的我。”凯尔装出生气的样子。 “真的吗?那就让我拭目以待吧。”我打趣着凯尔,和他一起跨进学院的大门。 …… 哇哦。 我站在学院的中轴线大道上,望见远处的中心大礼堂,瞥到分布在礼堂环形道路两翼的教学楼和各专业大楼。大道两旁皆是高耸挺拔的苍天大树,茂盛的枝叶仿佛遮住了半边天。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倾洒而下,给石板路面嵌上斑斑点点的晶莹。 风起之时,两旁古树摇曳的枝叶飒飒作响,犹如齐奏已传颂千年的乐章,教人沉醉之时,仿佛亦能感知到久远的历史气息。 这就是历史沉淀而成的名门气质吗?无须知晓,只需感受。 我好一会后才恢复常态,却见到旁边仍满脸惊叹的凯尔。 “走啦,我得先去注册学籍。”我右手还提着行李包,拿着指南的左手四指稍微屈起,伸直左食指戳了一下凯尔的右臂。嗯,他的右臂已经没有了绷带。今天的他依然穿着短袖,不过伤口也都好了,只剩下一些浅显的痕迹。 “哦,哦,对。”凯尔回过神来,探头看了一眼我重新展开的指南,问:“嗯……是在礼堂那边注册?” “对呀。”我指向前方的中央礼堂:“就是礼堂门口那里,摆了一堆桌子,还有人举着旗子牌子什么的……哦,排队的人也好多。要不,你还是先回国防学院吧。” “没事,没事。”凯尔毫不在意,继续和我向礼堂门前的报到点走去。 …… “伊珂?你就是伊珂呀……啊,奇迹啊!” 由帐篷、桌子和椅子组成的简易报到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他仔细地看过桌上的报到名录后,又看着我好一会,发出莫名其妙的惊叹。 “什么……?”我听不懂他的意思。我稍微看了一眼名录,发现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名都已经被打了勾。所以我是最后一个报名的人吗?但那又怎样呢? “不好意思,因为没想到最后一名来报到的同学也是女生,我一时有点激动,别误会啊。”眼镜男站起来,有些兴奋地向我解释:“能晶工学专业已经连续四届没有女生选读了,哈哈,都被别的院戏称为僧侣专业,我们这些还没毕业的就被叫做苦修者,搞得我们很烦恼啊!没想到啊,这一届终于有女生来了,简直就像破除了魔咒一样啊!” 原来是这样吗?可我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他,感觉是好无聊的烦恼。 “说到这里,我还蛮羡慕这一届的学弟们呢。”眼镜男露出还算阳光的笑容,向我伸出右手:“正式认识一下吧。我是二年级的丹尼,伊珂同学,你好。” “你好,你好。” “你好。” “……” “……” 不好意思啊。 因为我左手仍拿着指南,右手还提着行李包,所以,说过一声“你好”后,我只能看着…… 凯尔正在热情地和丹尼握手寒暄。 “这位同学,你是?”丹尼大概觉得很奇怪,名单上的人不是都报到了吗? “哦,我是伊珂的同学,国防学院的新生。”凯尔放开丹尼的手后,左右手掌互相搓擦着说:“我看伊珂双手正忙,就只好代劳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丹尼笑着抽回自己的手,在桌面上擦拭过自己的手掌后,站着帮我完成学籍注册后,对着我说:“好了。现在我们专业的所有新生都已经报到了,让我带路去宿舍吧……” “不用了。”我直接回绝,看着指南说:“东区樱园……很好走啊。我自己去就行了,谢谢学长好意。” 接着,我便示意凯尔一起离开。凯尔临走前还向丹尼道了一声再见。 身后,似乎也传来一声“再见”和其他的什么话,不够很快就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 东区樱园,四层宿舍楼门口。 凯尔被宿舍管理员挡住,无法进楼。 “看清楚上面的字。”看上去就很难对付的守门太太,指着大门口贴着的“男生及宠物禁入”牌子,面无表情地拒绝凯尔的进入申请:“要么在外面等,要么离开。” 凯尔无奈地朝我看了一眼,转眼却盯上宿舍楼外那些光秃秃的树木细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打消凯尔的胡思乱想,劝他说:“我住在二楼哦……别瞎来啊,这树很脆的样子。” 那好像是某种樱花树,但已过了花期。 “到这里就好了。”我对着凯尔说:“我去宿舍整顿一下,待会还有点事要忙。你还是赶紧去国防学院报到吧。” 我记起嘉妮的话,还得抽空去找瑞莉主任落实一下助学金的事情。那可是能抵扣我学费的关键呢。 “那好吧。嗯,那我报到后,再给你写信讲我住的地方。”凯尔说。 “嗯,好的,我现在住的地址你知道啦,宿舍号是202。”我想起了什么事,便笑着跟凯尔说:“到时忙完我再去找你咯,先预约个时间吧。嗯……就8月中下旬的一天呗,到时再联系。” “好好。不过,你忙自己的事为主吧,有空再聚,没关系的。”凯尔笑着摆手向我告别:“那你进去吧,我走啦……” “嗯,再见。”我挥手告别凯尔,收好指南,提着行李包,走进宿舍楼。 …… 第12章 室友 樱园宿舍楼比我想象中冷清得多。空荡荡的二楼走廊,紧闭的宿舍房门,与报到处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应该没走错宿舍楼吧?不可能啊,宿管员都给我钥匙了。我在心里嘀咕着,看着门牌走下去,终于在走廊尽头处找到挂着202门牌的宿舍房间。 就在我摸索着掏出钥匙的时候,对面的201宿舍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我转身一看,恰好见到一位留着棕色披肩短发的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大一新生?”那女子打量了我一眼,问了一句。 “是的,你好。”我礼貌地回答她。这女子看起来很成熟,不太像中学刚毕业的样子。 “你好~嗯,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咯。”女子妩媚笑了一下,跟我告别:“姐姐有事先走,以后有空再聊哦。” 我惊讶地看着那女子轻盈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会后,才拿起钥匙打开202宿舍门。 首先呈现在我眼前的,竟是一个布置好布质沙发和木制小圆桌的正方形客厅。我好奇地在客厅中走了几步,估算着这客厅起码也有十五六平米大。客厅的西边紧挨着两个关起门的小房间,分别挂着2021和2022牌子;南边还有装着沐浴设备的卫生间,带洗刷槽的小厨房,北边的是用玻璃门窗隔开的阳台,透过玻璃还能见到楼外的樱花树林。 这学生宿舍的条件也太好了吧? 我一边感慨着,一边扭起2021房门的门把,却发现门被反锁着。同时,一个清脆的女声透门而出。 “啊?是谁?麻烦稍等一下!” “哦,我以为没人,不好意思!”我赶紧放开门把,退后一步。我想起丹尼在报到处所讲的话,才意识到这一届应该还有女生。所以,2021房内的那位就是先到一步的室友吗? 我提着行李包,在门外等过片刻,瞥见隔壁的2022房间。 嗯……这里面又会有谁在呢? 于是,我挪动脚步走过去,试探着敲了敲2022的房门,但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没人吗?我试着按下2022房间的门把,这次很轻松就打开了房门。 哦,这是一个收拾得很整洁的约十平米独立房间,正对房门的朝西大窗户,窗纱和窗帘已卷起来束到一旁,整个房间通透光明,凉风阵阵,让人感觉非常舒畅。靠窗的木制写字桌和椅子,北侧墙边的收纳柜和衣柜齐齐整整,靠近南侧墙边的是一张普通单人床,而且并非上下铺的那种床。 原来这是个单人间。我这才明白过来,202宿舍就是个两室一厅的套间,而且,应该只住两个人。 真好啊…… 我呆立片刻,将行李包甩到空空如也的床铺上,从中拎出跟随多年的小挎包,仔细再检查一遍镇政厅用印的身份证明文书,温芝学校出具的学生情况介绍信,嘉妮老师撰写的推荐信,我一早写好的事项申请书等材料,接着便背上挎包,右手拍了拍裙腰缝隙口袋,确认一下其中的怀表及装着红晶和紫晶的小香袋,便准备转身出门。 “你好!” 又是那个莺歌般的活泼声音。 我转身,看见一位少女现身在2022房间门口处。她留着齐肩的水波微偏分中长卷发,恰到好处地衬托着精致的小脸,身着一袭不过膝的高腰碎花连衣裙,脚踏浅色小短靴,自信地展现高挑苗条的身材。她面带笑靥,俏眉轻挑,挥起右手热情地向我问好:“我叫蕾雅!你也是1501届新生吗?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是伊珂,请多指教。”我微笑着向眼前的俏丽女生打招呼。她就像从门口照进来的另一束灿烂阳光,满溢而出的朝气与开朗令人动容。 “伊珂同学,那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多多指教!嗯……我可以进来吗?”蕾雅细腰微倾,俏皮地往我房间探头一看,接着便双手背握,十指相扣,往前踏入几步:“我来自紫樱城,嗯,东南部的那个沿海城市,紫樱,就是楼外那种樱花树的同名。伊珂是哪里人呀?” “我来自月铃镇,嗯,西南边的一个小地方,离这里得有300多公里呢……”不知不觉中,我与蕾雅的距离已经缩小了许多。我注意到她的个子比我还要矮一些,而我也才1米65左右,但她那青春洋溢的新时代装扮风格很好地突出自己优势。我记得地理课讲过紫樱城是以海外贸易闻名的沿海城市,据说那里的民风相对内陆城市更自由奔放一些,现在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呢。 “哦,我知道那地方。嘿,我们都是来自花开的地方呢。”蕾雅真是很能说。她先热情地跟我天南地北地瞎聊,接着便兴奋地讲起紫樱城的风俗和历史,全然不顾快挤不出话的我。 糟糕,不会太晚了吧……我本来要去教务处的,这会着急之下,不禁紧握起挎包的背带。 “你知道吗,别看紫樱城现在总被人说是向钱看的世俗城市,可传说中出现过圣女神迹哦……”蕾雅本来还在讲个不停,但她似乎注意到我不经意间的动作,便转而说:“啊,不好意思。伊珂,你是准备要出门吗?” “嗯,嗯,我想去教务处办点事。”我赶紧点头回应。 “教务处?教务处……那,那我也一起去吧!”蕾雅似乎想到了什么,提出要与我同行后,又接着提议说:“而且也快中午了,我们待会就去食堂吧!嗯,吃完饭,配我一起逛街买些东西吧!你看看这宿舍,什么都没有!” “嗯,好的,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感觉她好像也要去教务处办什么事。关于后面的活动嘛,我更想逛一下校园。至于宿舍……我看基本条件非常好啊,没多少东西需要买吧。 “当然方便!等我!”蕾雅咚咚咚地跑回自己房间,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提了个小包重新站在门口向我招手:“那我们出发吧,伊珂同学!” 我答应一声,和她走出202宿舍,锁好门后,并行走在依然冷清的楼道走廊。 蕾雅很自然地跟我走得很近。我能闻到飘逸而来的香水味,那是一种柠檬和柑橘交织而成的清新气味,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我是倒数第二个报到的呢……当时我一看报名单就心凉了半截,哈。”蕾雅笑着跟我打趣说:“学长还说我是本专业五年来唯一女生!天,我才不要当这种异类!伊珂~~~还好有你,不然我就要孤零零住在这里了……我们以后要相依为命哦!” “哈……太夸张啦。”我忍不住笑出声。但当我再次环顾只回响着我俩脚步声的走廊时,不禁发出疑问:“这宿舍楼确实有点冷清呢,真奇怪,好像都没看到其他新生。” “咦?你不知道吗?这不是普通的大学生宿舍楼。”蕾雅可能意识我确实不太清楚情况,便接着解释说:“送我过来的学长说的。这里住的都是研究生和辅导员,可不知什么原因,最近有两年没接收新生。今年好像是重新开放的……刚好别的女生宿舍楼安排很紧张,就把能晶工学专业的女生安置在这边了。” “所以……其实我们算是来开荒加人气的。”蕾雅停顿一下,说:“没办法,谁让这个专业的女生少得像珍稀动物呢?” “是这样吗……但是,这里条件很不错啊。”我稍思一会,不知为什么想到月铃矿区事件,便下意识地说:“为什么会封闭一两年呢?不会是出过事……呃,闹过鬼吧?” “讨厌,你别吓我啊。”蕾雅露出惊恐的表情,不自觉地向我更加靠近:“真是的,送我过来的那个学长也是这样吓我的,很讨厌。伊珂,学长没跟你讲这些事吗?” “不是,我是和别人一起过来的,不知道这些情况。”我接着问:“送你过来的学长是叫丹尼的吗?戴眼镜那个?” “不是哦,没戴眼镜。我报到的时候,那边有两个人,另外一个学长送我过来的。”蕾雅笑着说:“那个学长一路不停地跟我介绍,很热情呢,就是最后吓我的那一刻很讨厌。哦,后来我在房间里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又被敲门声吓了一跳,还好是你。总算有伴了,嘿。” “哦,至于那个学长嘛……哎呀,他好像最开始有报过名字的,但听他讲了太多话,我把他名字忘了……”蕾雅接着便无所谓地摆手说:“哎,不管那人了。这走廊阴冷冷的,我们赶紧出去外面晒一下太阳。” 我深有同感。当我们走出宿舍楼,转眼又见那生机勃勃的阳光校园。 …… 我和蕾雅漫步在校园之中,和她的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占卜一类。 当然,基本是单方面地听她讲。没想到她还有这方面的爱好,而且听她头头是道地阐述日月星辰运转和运势轮换理论,看起来还蛮有研究的,不像是兴趣跟风而已。 我们经过大礼堂时,发现临时报到处已基本收摊,先前做迎接工作的学长们都也不在了。 沿着大礼堂的环形道路继续往北走,很快便见到学院行政大楼。那是由中央大钟楼和两侧裙楼组成的壮观建筑,当我们踏入大门时,便见到中空大厅那充满历史沉淀感的古式石头装饰风格。 一楼兼顾学院历史陈列馆功能。我们在大厅中央咨询台问过地址后,便踏上石梯来到二楼,在西侧裙楼找到教务处。 我走进教务处的大办公室,从一位职员那里了解到瑞莉主任的办公室房间。 接着,我刚想跟蕾雅说话时,却见到她正在四处张望。 “好像不在呢……”蕾雅似乎在找什么人。一会后,她便跟我说:“伊珂,那我在外面走廊等你吧。” “好的,那稍等一下啊。”我点点头,便转身向瑞莉办公室走去。 …… 瑞莉的办公室没有关门,但我仍小心地敲了敲门,在对方的一声“请进”中走进去。 “瑞莉主任您好,我是嘉妮老师介绍的伊珂。”我向那坐在桌前的儒雅女士问好,并从挎包中拿出一叠资料送到桌上:“这是我准备好的一些资料,您看看还需要我补充什么。” “欢迎来到宁溪谷学院,伊珂同学,先坐下吧。”瑞莉指示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翻阅我准备的资料后,微笑着说:“情况我之前已经了解过。嗯,材料准备得很充分,助学金方面没什么大问题,我会安排人对接的。如有其它要补充说明的事项,到时会有人跟你联系。” “对了。”瑞莉接着问:“嘉妮老师最近怎么样呀?” “挺好的……”我回忆了一下,笑着说:“一直都是位温柔又体贴的老师,能在她的指导下长大是我的荣幸。” “呵,她十几年始终如一呢,一直都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模样,真好。”瑞莉感叹了一句,又问我说:“伊珂同学,你还对哪方面有兴趣?学习或生活方面的问题,都可以跟我商量。” 我想了下,助学金没问题的话,学费方面应该不用愁了。于是,我便向瑞莉请教奖学金以及勤工俭学之类的问题。 “学院有最高级的国家奖学金,但要经各专业学院推荐,校委会评选,不仅要求品学优良,还要求一定研究成果,流程长,竞争大,不太适合大学新生。”瑞莉介绍说:“不过,每个专业学院也有自己的专属奖学金。比如能晶工学专业的温琳奖,只要专业学期综合成绩第一就可以获得二等奖,如有专业认可的论文或重要发现贡献等,可获得一等奖。奖金不比国家奖学金少哦,而且每学期颁发。毕竟能晶工学专业是本学院的标杆,为国家培养很多优秀人才,行业资助者很多,伊珂可以重点竞争这个奖。”说罢,她便从抽屉里的一沓资料中翻出说明材料。 “好的,谢谢瑞莉主任。”我接过瑞莉递来的材料,仔细地看起注意条款。 “至于勤工俭学嘛……”瑞莉想了一会,便翻出一份申请表格给我:“学院中央图书馆有兼职管理员的职位,专门向在校学生开放的,只要求每周四个半天或晚上的工作时间,可以根据上课时间灵活排班的,周薪50元,每周结算的,很便利。需要的话就填表,我来签名,到时你把表交给图书馆的理查先生,每周五前跟他登记下周工作时间就行。” “这个好,谢谢!”我眼前一亮,接过申请表,按着要求填妥要素,再递回给瑞莉:“麻烦瑞莉主任了,谢谢!” “不客气,总之加油吧。”瑞莉笑着接过表格,爽快地在表格下方的推荐人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瑞莉主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小心地压低声音问:“我能利用空闲时间出去打工的吗?学院有没有相关禁止性规定?” “……”瑞莉将申请表递回给我,严肃地说:“伊珂同学,我没办法明确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学院并不鼓励这种行为,学生首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其次要专注于学业。” “我明白。谢谢瑞莉主任,我没其他问题了。”我揣摩瑞莉的意思,就是说,学院不禁止,如果我能确保两个前提的话是可以做的,是吧。 嗯……从今天起算,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就先试试吧。 “明白就好。”瑞莉微笑着对我说:“伊珂,中央图书馆有最新书报资讯,工作也不会很忙,好好利用资源学习吧。总之,你要记住,安全是第一位的。” “好的,谢谢瑞莉主任。”我收好资料,起身向瑞莉告别并走出办公室。 …… 我走出教务处,却没见到蕾雅。 她离开了吗?我在走廊上张望着,在远处的二楼中空回廊看到她的身影。 蕾雅在和一个男子聊天。那男人比蕾雅高出一个半头,但远远地背对着我,让我看不清其人相貌。 当我向蕾雅走近之时,男子也恰好跟蕾雅挥手告别,顺着楼梯走下楼。 “蕾雅?”我走到蕾雅身边,向那正出神看着楼下大厅的她打招呼。 “啊,伊珂?好了吗?”蕾雅回过神来,回应我说:“那我们走吧。” “好。”我点点头,并未去问她刚刚的事,但蕾雅却自己先说了出来。 “刚才我遇见了能晶工学专业的梅林教授!”蕾雅的语气中似乎有些陶醉:“很厉害的人!嗯,我们明天的第一堂专业课就是他来讲的!” “是吗?”我对此却没有多少概念,只是顺口回答:“那我期待一下哦。” “嗯,期待吧!”蕾雅却是很自信地点头,不知是要我期待什么? …… 入学的第一天下午,是与蕾雅一起渡过的。我和她在食堂吃过午饭后,便陪着她从校园内的小便利店一路逛到新城区大百货店,看着她一脸欢愉地提着大包小包,跟着她乐此不疲地走路和搭乘公车,我从心底里佩服她的体力和耐心。 我简单采购了一些日用品。在食堂吃完晚餐,回到宿舍自己的房间后,我只想把自己扔在床上,好好歇一会。 此时夜色已暗。我在床上翻了个身,从行李包中抽出薄被子和小枕头,刚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便被门口的一阵响声惊醒。 “伊~~~~~珂!我泡好了茉莉花茶,出来和我聊会天嘛!”蕾雅扎了个刘海高马尾发型,换了一身宽松的休闲服,推开房门向我喊话。 “不要……大小姐,求放过……”我已从下午的聊天中知晓蕾雅是紫樱城某个富商家的千金。只想休息的我,闭起眼睛,蜷缩身子,盖起被子,打着马虎眼说:“我现在是床板……你看不到我……” “好的,床板同学,我抓到你了!跟我去客厅吧!”蕾雅不讲理地掀开我的被子,直接把我拖起来就往门外架着走,空留下我的一路哀嚎声。 …… “如何?伊珂大人,茉莉花茶还合您口味吗?需要加糖吗?”蕾雅随性地盘坐在沙发上,双手托着下巴,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靠近沙发的低矮桌子上,雕花茶具和茶勺,盛放花茶的盒子,装着砂糖的瓷器,几碟应景的小点心一并俱全。 嗯,茶真好喝,稍微抚慰了我的睡魔。 “很好,蕾雅女士。”我品过几口茶,很满足地夸赞蕾雅:“我代表202宿舍宣布你毕业,明日起可择时出嫁。” “哎呀,真是的……!”蕾雅抿嘴一笑,转身便从背后掏出星盘、铅笔、一些画着莫名其妙图案的卡片,对我说:“来,我们实践下午所说的游戏吧!” 啊? 哦,对,就是占卜游戏之类吧。 于是,便在那淡然的茉莉茶叶清香,柠檬和柑橘相融的香水味中,我饶有兴趣地陪着蕾雅完成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游戏。 蕾雅的情绪似乎在对明日的运势占卜中达到顶点。 “嗯!明日是7月24日周二!这是一个自信的日子,忘记身份,放开束缚,战斗吧!”蕾雅忘情地发表不知所谓的宣言。 呃…… 大小姐,你想和谁战斗…… 但是,当我看着眼前这位可爱的少女,却仿佛连情绪也会被她感染。我忍不住地说出声:“真有趣呢……” “咦,怎么了?”蕾雅笑着看着我,双手还拿着卡片。 “我是说,你好像对这些神秘学之类的东西很有兴趣和研究。但是,为什么上午又……嗯。”我指的是她好像同时又很害怕灵异之类,难道是这类女生的矛盾之处吗? “啊,这是两回事啦,两回事……”蕾雅的反应却蛮出乎我意料。她的笑容很快地就消失了,右手刚放下卡片,仿佛下意识地抬起手触摸自己的脸颊,沉默一会后,又重拾笑容说:“哎呀,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我,我得先去洗漱整理一下咧,抱歉。” 刚说完,蕾雅便匆匆地跑进自己的房间,带出一堆衣物和形形色色的小盒子往卫生间走去。接着,她又探着头跟我说:“伊珂~我先用一下哈,不好意思,可能要花点时间。” “好的,你随便用。”我朝着蕾雅挥挥手,听着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 不一会,安静下来的客厅,似乎还传来卫生间里面的水流冲刷声。 无所事事的我,决定先回自己的房间。 嗯,已经不困了,要不先写封信吧。 我打开房间里的能晶天花板顶灯开关,房间里顿时一片明亮。真不愧是发达城市区域,基础设施条件要比镇上好太多。 接着,我把椅子拖到桌前坐下,看着窗外的点点亮光,铺开信纸开始写信。 “尊敬的嘉妮老师:我已在宁溪谷学院报到并办妥各项手续,凯尔上午陪了我一会,可能他也已经报到了。我找到了瑞莉主任,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并同时向您问好。今天一切顺利。” 写到这里,我想了一下,便笑着再写一段。 “今年的能晶工学专业只有两个女生,另外一个叫蕾雅,是个很有趣的女生。我们住在樱园宿舍,这里的条件非常好,请老师放心。” 接着,我便向嘉妮老师表态。 “我会努力学习,争取学院的奖学金,加油自力更生。谢谢老师,祝您一切安好。” 最后,我便落款,结束这一封信。 “学生伊珂。1501年7月23日。” …… 第13章 来信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 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里,我坐在倒数第一排的长桌前,一边听讲一边记着笔记。 今天早上是面向全校的数学公共课,大教室里坐着近百号人。我坐在那尴尬的靠近角落位置,时不时得向前费力睁大眼睛,好让视线探过重重人影,越过几个已经趴倒在桌上的学生,艰难地追踪一位老教师在长黑板上挥舞般写下的数学公式和字母符号。 本学期的第一堂公共课有些难。我看到前面又有几个人陆续倒下,无声地宣告阵亡。 我左手撑着下巴,在脑袋里努力消化那些复杂的数学知识,右手不自觉地开始转起笔。 然而,最可气的是,思考总是被身旁一个肆无忌惮的声音打断。 “嘿嘿哈……” 喂喂,大小姐,你放肆的笑声成功吸引了前面三排男生的回眸好吗! 我忍不住放下笔,抄起笔记本,朝着那位头低得快贴近桌面还怡然自得搞着小动作的蕾雅同学轻拍过去。 “啊,怎么?”蕾雅抬起头看向我。她左手按着一本放在膝盖上且已打开过半的小开本厚书,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抹去眼角边上的晶痕,两边嘴角弯起好看的笑靥,一副不明所以却又保持呆笑的模样,似乎还没从某个幻想世界中返回现实。 这家伙不但公然在课堂上看小说,还笑出了眼泪…… “什么怎么?”我白了蕾雅一眼:“陪你坐在这边陲地带,就是安排我打掩护,好让你愉快地摸鱼吗?” “可是,课上那些东西我早就懂了呀。”蕾雅看了一眼前方黑板上的挂钟,又笑着说:“哎呀,这不是快下课了嘛,我就看那么一小会……刚刚才到精彩关头呢。” “不是,你上课没过5分钟就看起小说一直到现在好吧。”我记得蕾雅说过她读的紫樱女中是超前教学主义,而且她确实是个罕见的理科高材生。一想到她能这么逍遥自在地上课,我就觉得好不公平…… “而且,你看归看,别笑出来好不好,总是招惹别人看过来,好多次了……”我放好笔记本,提笔重新做起笔记。呃,我似乎又感到附近的人在看着这边并窃窃私语。 “哈哈嘿……” 我服了。 看着那再度沉迷小说又笑得花枝乱颤的蕾雅,我只想翻白眼。 ……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将近虚脱的我,哀怨地看向那位正一脸满足合上小说书本的蕾雅同学。 那是什么书?我瞄了一眼。 呃,《伊芙璃转世400次后的第4天》,这都什么鬼…… “伊珂,伊珂。”蕾雅收好书角翘起的小说、桌上崭新如初的教科书、一片空白的笔记本,带着意犹未尽的语气问我:“你相信灵魂转世重生的说法吗?” “……”我整理好笔记和书本,沉默了一会,回应说:“相信。” 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毕竟我就是这么一个特例的存在。我的自有意识,“伊珂”的部分记忆,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碎片记忆和潜意识组成今世的灵魂,共同寄宿在这副身体里。所以,我到底是谁呢?这是个令我头疼不已的问题。 “真的吗?我也相信哦!”蕾雅兴奋地凑近我说:“嗯,说不定我就是远古时代某个人的转世呢!我偶尔会突然涌现一些陌生的记忆,对一些明明陌生的场景反而有莫名熟悉的感觉……是不是很神奇?!” 我惊讶地看着蕾雅。我不清楚,她所说的究竟是真实感觉,或只是单纯的少女幻想。当我想再说点什么进一步确认时,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泄了气。 “而且呀,这些感觉即使醒过来后依然很清晰呢!”蕾雅兴致勃勃地描述着,然后又问起我另一个问题:“伊珂,伊珂……有没有想过,就像这小说讲的,如果有一天转世成一只大橘猫,你会怎么办?!” 所以她只是在做梦吗?我叹了一口气,说:“我选择自尽重新转生。” “咦~~~为什么啊?”蕾雅皱起眉,一会后便笑着向我推荐起她所读的小说:“嘿,这书里的主人公呀,即使转世变成了猫,却误打误撞回到恋人身边。哈哈,虽然闹了很多笑话,但也很温馨呢!” “是吗……”我本想笑笑而过,但不知为何却感到莫名的惆怅,接着便念出了心声。 “近在眼前,触碰得到彼此,对方却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不是很悲伤吗?” “哎呀……你这么一说,喜剧就变悲剧啦。”蕾雅嘟起嘴表示不满。 “不好意思哟。”我笑着站起身,催促起蕾雅:“走啦,接下来是能晶工学专业课吧?” “是呢!快走,快走!”蕾雅忽然变得精神,反而跳起来催着我走。 我和蕾雅刚走到过道上,我便注意到,坐在附近座位上的几个男生正笑着讨论些什么,还有人时不时地看向我们。这时,一个男生起身向我们走了过来。 “美女们好!你们的笑声,就像晨间的莺歌一般动听,你们的笑颜……”男生朗诵起肉麻的打油诗。 “我没笑,你认错人了。”我非常不满风评被害,直接擦身而过。 “就是,你认错人了!真没礼貌!而且老土!”蕾雅追加几句暴击,跟着我匆匆离去。 身后,传来一阵挣扎般的无力之声。 “啊……等……” …… 刚踏入能晶工学专业楼的课室,我便跟蕾雅说:“先讲好,这次绝不陪你坐到最后一排。麻烦你也节制下,好好听课啊。” “知道啦。其实我也是爱学习的好学生啊!”蕾雅不服气地反驳。她环顾了课室后说:“你看,最后一排也已经坐满啦,只有前排位置。” 我也看到了。 这本来就是只用于本专业学生上课的小教室,最多不过30个座位,这会已基本坐满了人,而且全是男生,富有传统的僧侣专业果然名不虚传。 我感到漫射而来的各种眼光,听到模糊不清的低声细语。当我再次瞥过一遍课室后,见到有的人避开了视线,有的人依然盯着这边,也有的人抬起了手似乎在打招呼。 “伊珂,就坐这里吧!”蕾雅找了个正对黑板中央的第一排座位,示意我在她身旁坐下。 耶?这次竟然这么积极的吗?我略带惊讶地坐在她身边。 不一会,便又有一位男生走到我们桌前,跟我们打起招呼。 “伊珂同学,蕾雅同学,你们好。”这位男生自我介绍说:“我是这一届的班长。嗯,你们可以叫我舒亚……” “你好,你好,班长同学。”蕾雅抬起头,向舒亚展现着灿烂的笑容。 “你好。”我也跟着回话。 “呃……”舒亚尴尬地点了下头,便继续介绍说:“昨天下午我们班还开了个临时会议,但是你们都没来。班会只选出班长,但还差副班长。你们是本专业这么多年唯二的女生哦,大家都很希望你们能参与班级管理,如何?只要做些对外联动,班级服务,组织活动之类的事就好了,活跃些更好,很简单的!”舒亚很努力地动员我们。 “啊,抱歉,不行。我空闲时间要去兼职中央图书馆管理员,没空呢。”我盘算了一下,估计会有时间冲突,而且我也没兴趣做哪些事。话说回来,昨天还有啥班会通知吗?是不是忘记在报到处了?那蕾雅还拉着我去逛街一下午……她也忘了? “咦~~~”蕾雅惊讶地看向我,一会后便也拒绝了舒亚:“那,我也不行哩,因为我既不活跃,又不会服务别人,真不好意思!” “啊,那真是遗憾……不过,没关系,你们再考虑一下吧。”舒亚看起来有些失望,说完后就离开了。 …… “你都没跟我说要去图书馆兼职呢……”蕾雅埋怨似的地看着我,但很快就释然地说:“不过,学院的中央图书馆很不错的,新书更新很及时呢。嗯,我会经常去找你的,嘿!” “可以呀,只要你别太引人注目就好,哈。”我不敢想象蕾雅在安静的图书馆里边看书边傻笑的画面。如果真有那种情况,我就假装不认识她吧。 “又笑我!那只是偶然啦……”蕾雅狡辩了一下,不经意间瞥见课室门口的人影,便急忙说:“啊,梅林教授来了。” 当那位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男教授走到讲台之前时,上课铃声也恰好响起。 “同学们,欢迎来到新时代的前沿领域。”梅林教授富有磁性的声音回响在课室里:“我们的先辈用了五百年时间,才打开能量真理大门的一丝缝隙,使后人得以一窥其中的奥秘。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为大家做好向导工作,和你们共学习,同成长。而你们,自今天起乃至一生,在这领域的每一步探索和成就,都将为未来五百年的后辈打开更宽广的视野。” “我想,很多人应该都知道能晶。现在,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梅林从随身的袋子中分别掏出一小段圆木头,一个煤块,一枚拇指大的白色能晶并摆放在讲台上。接着,他便拿起那枚白能晶并举高了手,好让课室的人都看得清楚:“就这么一枚小东西,你们知道它曾经的称谓吗?” 我听到课室里各种交头接耳的声音。有人小声地试探着回答:“白水晶?” “魔晶。” 蕾雅抬着头,眼神落在梅林的脸上,轻轻地回答。 “这位同学说的也对。”梅林赞许地回赠蕾雅一个微笑,引得对方也笑了起来。 “确实,从民间传说来看,被称为魔晶的东西,其实就是能晶。”梅林解释说:“传说中的魔晶总是蕴藏着强大的魔力,而且只有天选之人才能利用。听起来是不是很玄乎?” “而站在今天我们的角度,所谓魔力,就是能量。在科学的使用办法面前,也不再需要天选之人。而且,既然是能量,就可量化,可利用,可比较。打个比方……”梅林放下能晶,拿起那段圆木头,说:“假设这是一公斤木材,我们通过燃烧它,破坏它,获取一定程度的能量,这个能量大概有多少呢?如果没有比较,我们不会有多少概念,只知道它足以让我们度过寒冷的冬夜,但如果在野外,那还不好说。” “但是,你们看这块煤炭,几百年来的主要燃料。”梅林一手拿着木头,一手拿起煤块,对比着说:“那公斤木材蕴含的能量,还没只有其三分之一重量的煤块多。这样一比,我们是不是就有个能量大小的概念?那么,我们再来看看这个小东西。” 梅林放下木头和煤块,重新拿起白能晶,衷心地感慨:“我们穷尽办法将木头和煤块破坏殆尽所能获取的能量,也没有这一小块能晶所蕴含的能量多。如果单以每重量单位所含的能量密度来衡量,能晶确实是魔晶,是天赐之物,是神的馈赠。” “而且,它很友好。对人体没有明显的毒害,非常温顺。所以,在能晶无法被充分利用的古代,它更多的是被用于艺术品制作。”梅林将白能晶放在左手掌心中,右手轻轻划过表层,像是在抚摸一只听话的小猫:“但是,这层坚硬又美丽的外层,隔绝了内里的高密能量。即使它被雕刻,被摧毁,也不能提取其中的能量。我们需要一种触媒,就像用火燃烧木材获取能量那样的东西,将其中的能量释放出来。这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梅林环顾了一下教室,笑着说:“我听见有同学已经说了。没错,就是黑能晶。这是另一种奇妙的天之恩赐。很有趣的,就矿区而言,但凡有白能晶的地方都见不到黑能晶,有黑能晶的地方也找不着白能晶。这两种天生不在一起的物质,直至八百年前,甚至更早的千年前,被炼金术师偶然放一起炼化,在极偶然的条件下迸发出澎湃的能量,乃至引起了莫大的火灾并被记入史书,这才让后人意识到这种艺术品的内涵,才有了魔晶的别名。” “讲到这里,我想让大家先记住能量通则的基石定律。”梅林放下白能晶,转而在黑板上写下漂亮的文字:“第一,万物皆有能量。这里又涉及到两派学说,一派是天赋说,认为世间万物天生具有不同程度的能量,当能量耗尽则物灭,已灭的物是死物,不再是天赋说所认可的‘物’。另一派是容器说,建立于万态能量守恒的基础学说之上,认为世间万物只是能量转移的容器,能量在则物在,所谓死物,也只是丧失了能量输入与利用或输出功能而已。” “至于那派是对的,并无定论。”梅林继续讲演:“第二,是代价转移。或者说,叫等价交换。对于天赋派,要提取能量,意味着消耗物之寿命,也即通过破坏乃至摧毁物理内在结构来提取能量,这就是代价转移。对于容器派,能量输入一个容器后利用或再输出,都需要消耗一定代价的物质,这就是等价交换。” “举个例子,比如白能晶的能量提取和应用。白能晶仅仅靠物理破坏是不行的,需要黑能晶当触媒带出其中的能量。虽然学界至今仍没能精确定义及衡量黑能晶蕴藏的物质,但根据白能晶能量耗尽转为碎裂型透明能晶的状态,结合黑能晶也有类似的特征,还是能间接度量那种神秘的东西。所以,讲到这里,大家是否对能晶工学的前生有一些了解呢?”梅林笑着说:“接下来的理论课之前,大家可以先进行半小时的讨论。” “老师,我有问题!”蕾雅举起手不到一秒,就自行站起来说:“老师,你刚刚所指的万物,是否也包括人类?如果人类天生具有能量,难道也要破坏自己……才能使用能量?” “蕾雅同学,你提了一个比较禁忌的问题呢。请先坐下吧。”梅林笑着指示蕾雅坐下,再认真地解释:“按照天赋派理论,确实人类是以消耗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能量。但我更喜欢容器派说法,比如,我们咬碎并消化食物,获取其中的能量,并通过消耗能量来驱动身体机能。当然,我们不会再通过什么太大代价来输出能量,比如巫术啊小说啊之类所指的能量波动爆炸之类,以人类的肉身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梅林似乎对蕾雅蛮熟悉的,知道她喜欢些古怪的学说。接着他便再看过一眼开始自由讨论的其他同学,问:“那么,大家还有其他问题吗?” “老师,我还有问题!”蕾雅刚坐下没多久,又站起来说:“但是,活着的人,除了能量,还有记忆、意识、认知之类的东西。请问这些也算是能量吗?能转移吗?还是天生俱来的?” “这个嘛……其实这更接近于哲学问题呢,不是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梅林再次示意蕾雅坐下,尽力地回答:“这涉及到人之所以为不同个体的问题。有天赋派认为,意识跟能量一致,每个人天生不一样。也有容器派认为,意识也和能量一样,可能是分属于不同层次的非物质世界,能量是连贯输入的,而意识可能是粉碎重组后输入的。” “啊,意识能输入,也就是说能输出?”蕾雅第三次站起来,兴奋地说:“如果意识能输出,那算是灵魂的转世重生吗?可是,要输出的话,要付出什么代价吗?老师,你刚刚说喜欢容器派说法,所以,你相信灵魂转世重生吗?” 课室里开始飘荡起阵阵笑声。 “这位同学……我刚刚加了前提的,可能是粉碎重组的输入。所以,不一定就是你所认为的转世重生。而且,我并没有将容器派等同于玄学的灵魂转世说,这是两码事……”梅林无力地抬起手让蕾雅坐下,带着疲倦的神态看了看充斥着笑声和聊天声的课室,问:“其他同学还有问题吗?如果没有,我们就……”。 “老师,老师,我,我……”蕾雅迫不及待地第四次站起来,不过她的热情很快就被梅林浇灭。 “这位同学,请你先坐下。”梅林咳了一声,转身拿起厚厚的教科书,在黑板上写起字母公式:“自由讨论先到此为止。现在,我们开始学习能量密度分布理论。” 蕾雅无奈地坐下,鼓起腮帮的样子看起来特别有趣。 我对蕾雅佩服至极。好端端的科学理论课,差点被她改造成神秘学研讨会。而且,她简直就是活跃度爆表啊! 不过,梅林刚刚不是说自由讨论有半小时来的?好像才过了10分钟哩。 呃,还是算了,就这样挺好。 …… 刚一下课,蕾雅便站起来,跑向梅林。 “老师……”蕾雅刚开口叫了一声,就被梅林打断。 “啊,不好意思,蕾雅同学,我马上要去开个会,下回我们再聊好吗?”梅林说完,便急匆匆收好东西,快步走出课室。 我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后,看着那呆呆站在原地的蕾雅,默默地帮她收拾好桌上的书本等东西,向她走近。 “走吧?”我问了蕾雅一声。 蕾雅点点头,接过我递给她的书本,没说什么。这时,舒亚又走了过来。 “蕾雅同学,刚刚提的问题很有趣呢。”舒亚笑着说:“其实,我也相信灵魂转世重生呢,听说,灵魂和意识其实就是一种类似于能量的非可见特殊物质……” “哦,是吗?谢谢班长,你真是好人!”蕾雅向舒亚抛过去一个看起来很开心的笑容,接着便拉着我的衣袖说:“伊珂,我们先走吧。” 我无所谓地跟着蕾雅走出课室。身后,似乎又传来一阵长呼声。 “啊……” …… “你认识梅林教授吗?”我走在校园里,好奇地问起蕾雅。 “认识啊,他很厉害的!他是宁溪谷学院1495届能晶工学专业的,大四就拿到了学院的国家奖学金,毕业后离校任教,只用两年就评到教授,是本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呢!他还是黑能晶X物质发现与提取研究的前沿学者呢。”蕾雅如数家珍地讲着,语气中尽是钦佩的意味:“所以,我很崇拜他呢!说他是偶像也不为过!” “我的意思是……你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我试探着补充一句。 “是啊,你看出来了?”蕾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补充说:“其实,他和我曾经是邻居呢。他大我6岁,从小就像大哥哥一样。他大一大二的时候,还当过我的假期家庭教师呢!不过,他大三时候因家庭变故后就搬家了,后来一年多都没联络过。” “尽管那样,他不但没颓废,反而更努力呢,真的很了不起。”蕾雅衷心地感叹:“后来,我听别人说,他大四就有了学界认可的理论创新成就并拿到国家奖学金,我就特别高兴,果然他仍是我一直所憧憬的那个人呢。但是,看他现在成长得这么快,我又有点失落,感觉自己和他的距离更远了,不再是小时候那种感觉了。虽然那时候他也一直很优秀,但我们至少还是哥哥妹妹间的距离。” “所以,你就选读能晶工学专业吗?”我大概有些明白:这算是一位少女的追梦之旅吧。 “是的,我要靠自己的努力,主动缩小与他的距离。”蕾雅左手怀抱着书本,右手紧握成小拳头给自己打气,仿佛发誓般地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平视我,和他平等交流,等价交换感情……嗯!” “等价交换感情?啥意思?”我噗嗤一笑。 “哎呀,讨厌!你害我都说了些什么啊!”蕾雅的脸颊抹过一丝红晕,挥起右拳轻锤我的胳膊,嚷嚷说:“不讲了,走啦!” …… 中午回宿舍休息时,我刚走到宿舍楼门口,就被宿管员安娜太太喊住。 “伊珂,你的信。”宿管员安娜太太递给我两封信。 两封信? 我接过信快速看过署名,顿时愣了一下,接着便将两封信叠好。 “凯尔是谁!?”蕾雅不失时机地凑过来,恰好看到最上面那封信的寄信人。 “是我的中学同学……”我如实回答。 “男的?!”蕾雅夸张地张大嘴巴。 “对啊。嗯,男同学。”我无奈地强调一下。 “伊珂同学。”蕾雅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缓缓逼近我说:“你是选择如实交代呢,还是从实招供呢?刚刚你诱导我说那么多,现在你是不是也要交底啊!等价交换明白嘛?!” “好好,大小姐,请您放低声音,先进宿舍再说。”我发现周围的人在对我们指指点点了,决定先把这位骚乱制造者劝进楼。 “要讲得详细点!时间跨度至少十年起……哼!”蕾雅一边走一边笑着要求。 “哈……”我苦笑着敷衍。明明她刚才也没讲那么多吧! 走进寂静的楼道,我的心里涌上一阵疑虑。 因为,第二封信的署名,是莱特。 会是……什么事? …… 第14章 遇见 本周四的上午没课,我一大早就走出宿舍楼,独自来到学院最北部的细语湖畔。 这是由母亲河宁江的支流汇聚而成的湖泊,占据了整个学院三分之二的面积。由湖泊和溪谷低地连绵而成的世外桃源,常年如春,气候宜人。古典时代的智者们曾在这里谈经论道,百家争鸣。即使在黑暗世纪的阴霾笼罩下,伟大的教育家希徕仍不畏艰难,在这里开创人文与科学教育学派,成立宁溪谷学院。 我看过学院的介绍,据说最初的学院不过希徕一个年轻教师和五个追随者学生,但就像无尽黑暗中的一点光亮,即使渺小,却顽强地存在,预言着希望的未来。当黑暗最终散去,光点成长为光明,仿佛今日洒遍这边土地的明媚阳光,看着曾经风雨中摇摆的破烂草屋逐渐扩大成气势蓬勃的学术之城,见证曾经席地而坐激烈辩论的六个少年逐渐成为学院历史所记载的大贤者和五大先贤,关注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在这里成长并留下自己的足迹和印记。 漫步在学院的最初圣地,我感受着自然的新鲜与历史的沧桑,却也有另一种似曾熟悉的感触。 是的,这里跟月铃湖有点相似。 湛蓝深邃的天空,微波荡漾的湖泊,醉人的清晨柔风,青翠的湖畔草地。便在那七彩争艳的丛丛野花与青草中,我的眼光却被几束高挺的鲜红所吸引。 我走近些,看着那如兰花草但却浑身深红的植物,略微回忆一下,便记起她的名字。 这是红叶,也被称为红兰,是另类的兰花草。她成长伊始,便骄傲地展现靓丽的深红,但过于突出的颜色,在自然界中并不好生存,属于一种较罕见的植物。即便如此,看似娇嫩的她也从未低下寸腰。我记得她的花语是“不屈”,一如她那挺拔望向穹苍的身姿。 依然这么美呢。我很自然地感慨一声。 与此同时,我却愣了一下。 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红叶,第一次来到细语湖的吧……? 这里……跟月铃湖一样,当我遇见时,情感上总会有一些奇怪的波动。就像是被心门封锁在深处的强烈感情,无法迸发却又时不时扰乱心绪。 我叹了一声,做个深呼吸,平复情绪后,继续向细语湖的小码头走去。 …… 终于来到这个别名静湾的湖边一号码头。这里是观赏和散步用的沿湖木制栈道游廊,码头是起点位置。但是,由于学院安全管理的原因,整个湖都禁止游泳和划船。 这是莱特在信中约好跟我见面的地方。 不过,我好像来得太早了。我掏出怀表一看,现在才8点钟不到,距见面时间还差1个小时。 可能是我有些紧张吧,我不知他想约我谈些什么,信中只提及他将与另外一人来见我,并希望今早9点在细语湖静湾码头见面。 而且,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我的住址,莫非也知道我的周课程排表,所以专门挑了今天上午我没课的时候?真不愧是国家检察院人员…… 我习惯了有事早起。但这会时间充裕过头了,我便百无聊赖地沿着湖畔再走一会。 嗯……是不是别走得太远比较好? 我寻到正对着栈道的湖边石头靠背长椅,那里距静湾码头不远,很适合休息和等人。 但这会,已经有人坐在那里。 那是一位打扮成熟的女性,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西北侧的细语湖远处风景,似乎没注意到从东侧码头一路走过来的我。此时,我与那女子不过十步之遥,恰能将对方看个仔细。 她留着披肩的微卷短发,前额头发梳成两侧刘海,沿着脸颊轮廓弯曲垂下,修润着精致的瓜子脸。她穿着黑色半身裙套装,紧扣白色打底衬衣的衣领,外披黑色小外套,配着淡黑色丝袜和黑色高跟鞋。黑白主色调的装扮中,唯一亮色是别在外套右胸口位置的蓝银配色蝶形胸针,蓝宝石雕刻而成的蝶身,银丝拉伸而成的蝶翼点缀着晶莹的碎钻,很是别致。 她腰肢挺立,修长的双腿并拢向左斜放,双手相握置于遮住膝盖的裙上。她侧着脸,不知看什么看得入了神,仿佛在这个静寂的时空里只剩下她一人。 当风起时,她侧颜的几缕卷发轻舞飞扬,扰得她细眉轻抖,忍不住抬起右手抚过发丝。就在她转回脸颊之时,她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她看了我一小会,便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啊……你好。”我有点尴尬地向她问好。我观察了她好一会,而刚刚也似乎被她发现了,真是失礼…… “你好。”女子很礼貌地回话,接着却饶有兴趣地打量我。 我一时不知要跟她说些什么。毕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于是,我便还给她一个微笑,重新走了起来。 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站在湖边,看着沿湖蜿蜒而成的栈道,又看了看东侧不远处的码头,一时却不知要去哪里。这会真是个尴尬时间。沿湖散步的话,走一圈说不定就得走两三个小时。就算只是逛完这段游廊,来回可能也要一个小时。我寻思着莱特说不定能早到的话,也许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就了事,那我上午还能去一下图书馆熟悉兼职事宜呢。 就在我想着是否干脆坐在草地上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女音。 “同学,你是在等人吗?” 我寻音回头,见到那位女性正微笑着看向我,便如实回答说:“是的。” “不介意的话,就坐这里吧,站着太累。”她指了一下身旁的位置。 “啊……谢谢。”我思索片刻便接受对方的好意,走到石椅之前,向她道谢后,在右侧的空位坐下:“打扰了。” “不客气。”她的声音好听且温柔,不会让人感到勉强和为难。 这确实是可容纳两人并排坐的石椅,不过还是局促了些。当我坐下时,能几乎感到对方的气息,不得不又往边上稍微挪过位置。 我闻到多层逐渐展开的淡香水味,从罗勒的清新到橙花的鲜扬,最后点缀成蜂蜜的甘甜。 “你……是哪个中学的学生,来这里参观学校吗?”她向我提出疑问。 “呃,不是,我是刚入读学院的新生。”我今天穿着温芝学校的制服长裙。没办法,谁让我就是这些衣服为主呢,休闲的衣服不过一两件,总不能天天穿。再说,我看起来仍像个中学生吗? “抱歉。因为你看起来很……呃,青春。”她打量着我,笑着问:“不是跳级升学的吧?” “不是……正常入学的。我已经16岁成年了。”我猜,她其实心里想的是我看起来很青涩稚嫩。 “明白了……”她看着我的眼睛少刻,便自我介绍说:“我也是学院的学生呢,不过已经毕业了。我是法学专业的,名叫戴莎。” 戴……莎? 心脏突然猛跳了一下。我仿佛感到汹涌而来的情感,但却转瞬即逝。难道我熟悉这个名字吗?不可能的……我对面前的人毫无印象。我努力地搜索各种记忆碎片,却没有任何线索。 哦,对了。这名字跟温芝之家和温芝学校的共同创始人有点像,可能仅此而已吧。 “失礼了,学姐。”我甩开那些莫名其妙的玄乎感觉,转而向戴莎介绍说:“我是伊珂,能晶工学专业,刚入学四天,请多指教!” “哦……伊珂。”戴莎焕然大悟似的点了下头,便又笑着说:“能晶工学的女生……很少见呢。” “是呀。”我自嘲说:“听说,这五年来包括我在内,只有两个女生选读这专业呢。确实跟文科、商科、师范,哦,还有法学有很大区别,哈。” “倒也不是,法学十年前也是很少女生的。”戴莎回忆说:“这几年国家导向和社会风气有所变化,情况才好了些。当年我刚入学时,竟然是那届法学系的唯一女生呢。” “啊,是这样吗?我都不知道哩。哎……?”我突然醒悟过来,惊讶地看着戴莎。 她看起来相当年轻。我以为她不过二十岁左右,或许只是刚毕业入职的新人,但听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啊,我刚刚忘记说了。”戴莎大概看出我的表情意味,便笑着说:“我是1491届法学系的,今年26岁啦。抱歉,吓到你了?”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学姐看起来很年轻哩。”我赶紧解释一番,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戴莎。她只比嘉妮老师小了几岁,但谈笑之间,脸颊肤色圆润,眉角未见细纹,不知是天生丽质还是保养得当使然。 “是吗?你的意思是,我们看起来都显嫩吗?嗯,听起来真开心。”戴莎抬起右手托着半边脸颊,半倾着头看向我,笑容中多了一份俏皮的神采。 “哈……”我被她顺带夸了一下,略带尴尬地说:“不过,也许我看起来不太成熟吧,毕竟只是个刚入学的菜鸟哩……” “那倒无所谓,成熟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但那曾经的校园生活和心境,过去了便不会再重现。”戴莎又一次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刚刚你在看湖的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忽然有些唏嘘呢。十年前,我也曾经长发及腰,也不需要多余的成熟,但那时的人和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听着戴莎忽然讲起略微沉重的话题,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我和她对视了片刻,正想着移开眼光时,却见到她换了个坐姿。 她并没有挪动身子,只是将并拢的双腿由向左转为向右斜放,稍转腰身,右肩轻触石椅的靠背,便让我感觉与她的距离近了许多。 “你的眼睛很漂亮呢。很清澈,就像细语湖的湖心。”她依然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眸子里读出隐藏的信息:“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这扇窗,或许还能认识心灵深处的灵魂。你相信吗?” 她……她这是在读心么?! 不可能的,不存在的。这世界不会有这种玄奇的法术。 我挥去不切实际的想法,却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转而换了个话题说:“真抱歉,我不是很懂这个呢……对了,学姐。你好像一大早就来到这里了,难道也是在等人吗?还是说,只是抽空回来学院散心呢?” “哼……?呵。”戴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仿佛被唤起什么回忆。一会后,她转而看向细语湖的远处风景,说:“两者兼有吧。我确实有事回学院一趟。但我心想既然要来,那就顺便早点过来散心好了。而这里恰好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便乘着这会没什么人的清晨随意发个呆,直至遇见了你。” “至于等人嘛……这也是事实。”戴莎再次看向我,笑着说:“现在看来,还要再等另外一个人。” “啊?”我听得有点发愣,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我转过头移开视线时,恰好见到东边的静湾码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于是,我便站起来,朝着那人挥手。 “莱特先生!”我喊了一声。 那正是莱特。他听到我的呼唤后,便快步向我跑来。 “伊珂,你很早就到了吗?不好意思啊。”莱特来到我面前,先跟我打个招呼。当他见到仍坐在石椅上的戴莎时,顿时“咦”了一声。 “有位男士让两位女士等了一段时间呢。”戴莎抬起头看向莱特,笑着说:“莱特调查官,早上好。” “非常抱歉。我已经提前15分钟到了,但没想到两位女士更早。”莱特认真道歉后,便向我介绍起戴莎:“伊珂,这位是国家检察官戴莎,也是国家检察院的候补副检察长。” 这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我还以为跟莱特一起来的是菲利或芙琳,没想到却是另外的人。而且那人一早就在我身边,还跟我聊了好一会。 这时,戴莎也站了起来,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 “你好,伊珂。我是检察官戴莎,叫我名字就好。很高兴遇见你。” …… 第15章 请求 我稍愣片刻,便赶紧与戴莎握手问好。 “你好,戴莎……学姐。”我总觉得直接叫她名字不太礼貌,便加上了称呼,但又觉得有些别扭。 “嘿。我们坐下继续谈吧,伊珂小学妹。”戴莎笑着抬起左手轻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一同坐下后,又对着莱特说:“莱特调查官,这椅子容不下第三人,根据先来先得法则,不好意思啦。”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谁让我迟到了呢。”莱特笑着回应,站得更加笔挺。但他就像是迟到的学生被罚站似的,样子有点滑稽。 “伊珂,我就直说目的了。”戴莎收回笑容,换上严肃的表情:“我们希望你能以证人身份,出席下周三的高等法院庭审。” “……是跟月铃矿区的事件有关吗?”我马上就联想到满月庆典晚上所发生的事。但是,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矿区管理人不也被逮捕了么,我还以为事情都告一段落了,难道还没完结? “是的。很抱歉引起你不好的回忆,但你是那次事件的幸存者之一,所以我们考虑再三后还是过来找你。”戴莎对我说:“我们正在对矿区主管德肋提起公诉,控告他危害公共安全。如果罪名成立,他将被判入狱三至五年。不过现在进展不太顺利,我们需要引入证人来补强证据链。” “怎么会……害死了四个人,就只是判个三五年,而且都过去一个月了,还不太顺利?”我想起参加葬礼时的所见所闻,听着现在这个结果,真的感到既惊讶又失望。 “很遗憾,伊珂,但法律更看重程序的合法性。如果他当时在现场,说不定也是死者之一。而且从他在整个事件的角色来看,控告他伤害罪的难度较大。”戴莎接着说:“在过去一个月中,我们已经尽全力办案,并由碎石城检察院先在区法院起诉了他,却因证据不足败诉。现在,我们通过国家检察院表达异议并上诉至高等法院,但根据两审终审制,这次如果也败诉,他就会被无罪释放了。” “这……太不公平了。”我有点气愤地问:“你们不能一直关着他吗?” “不行。事实上,当时莱特调查官联合地方治安官扣留他后就发生了矿区事件,我们是迅速后补调查令和逮捕证后才能羁押他的。这次区法院败诉后,我们也利用了法律抗诉复审程序才关押他至今。如果在高院二次败诉,我们就没有理由继续关他了。毕竟这不是重罪,又过了两审,终审法院是不会再受理复审的。”戴莎向我解释。 “但是,矿区的事故是事实,现场遗留的死灵尸体也是事实啊。”我不太明白。我本还想说,就连我和凯尔遭袭的事件,也是事实,这还不足以成为证据吗? “虽然如此,但现场没有目击证人,是否为死灵也不好认证。事实与事实之间缺乏逻辑关系,不能成为决定性的事实,说服不了初审时的陪审团。既然不能成为决定性事实,法官就倾向于认可陪审团结论,也不会继续定罪量刑程序。”戴莎叹息了一下,接着说:“聚能联合集团的律师团很厉害。下周的高院庭审,即便有了证人,我们也没有必胜的信心。” “这意思是,就算我作为证人出庭,也不一定能定他罪?就是能定罪,他也就在监狱里待个三五年就出来了?”我突然感到特别心塞:“那月铃镇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怎么办,这就是法律的公义吗?” “不是这样的,伊珂。”戴莎身子向前微倾,十指紧握相扣,神色凝重地看着我说:“这不只是一个意外事故那么简单,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事情。德肋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但这会恰好成了一块敲门砖。如果我们能把这块敲门砖掌握在手里三到五年,我们就有充裕的时间揭开更大的黑幕,那才能真正伸张公义。” “但如果他被放出来了,那就线索落空,是这样吗?”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便回应说:“所以……集团才拼命要保他出去吗?对这家伙可还真好啊!” “呵,我想也不是的。他顶着集团的招牌出了大事,也许集团有人恨不得他马上死掉呢,只是他绝不能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更不能定罪后而死,否则会坐实集团有问题,国家检察院也将有充足理由出手。”戴莎打了个比方说:“我们就像捏着鼻子在抢夺一块臭不可闻的茅坑石头。如果我们抢到这块石头,或许就能踹开更恶心地方的大门。但如果是别人抢到,或许等风声一过,就再也见不到这块烂石头了。” 我听着戴莎讲起并不好笑的比喻,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我有些郁闷地问:“那他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么……而且,这样的事故过后,他就没有一点良心发现过的时候吗?” “良心发现吗……那是宗教感怀的事。对法律来说,只能利用人性来推进。”戴莎的眼神冷峻了许多:“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妙。事实上,他待在监狱里还更安全。我们最初就是利用他自保的心理来劝导的。本来,他已经有配合调查的倾向,但他和集团律师谈过后,态度就变了。” “而且,这次事件并不是刚开始。在此之前,已经有好一些无辜平民在类似事故中死去,且现场没有任何幸存者。我们也牺牲了几位调查官。”戴莎朝着莱特点了下头,接着说:“以前的事件大多跟邪教相关。德肋是唯一跟死灵和聚能联合工业都有关联的人,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突破口,我们自然不会放弃。” 莱特没有说话,只是表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邪教……?”我忽然想起言行举止怪异的里克,疑虑地问:“死灵和邪教有关的吗……?那他会否也是邪教的人?” “过去我们确实是在重点调查死灵与邪教关联事件,但在突击搜查一处邪教集会地后,意外发现月铃矿区可能有6只‘未投放货物’的模糊字条线索。恰好莱特他们当时在中南部的小云城,所以才会顺路去西南边的月铃镇。”戴莎看向莱特,说:“不过,当时证据不足,出不了调查令和逮捕证。莱特他们原本计划暗地里调查和监控的,没想到的是下午刚到,当晚就发生了连串意外。” “没错。”莱特接着补充说:“月铃镇满月庆典当晚,德肋发酒疯被我控制住的时候,我就说了非法货运的事来试他。估计他当时也是脑子不太清醒,表现得很不自然,明显心里有鬼,这就让我们更有把握拿他当突破口。” “是的。至于他和邪教的关联,我们暂时还没找到这方面的证据,但也不排除这些可能性。当然,如果他不是邪教的人,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利的。再说了……”戴莎露出鄙夷的神色:“就算邪教也是有信仰的,且不论那些信仰有多荒谬,但你看那个人的德性,像是有信仰的样子吗?”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那个人实在是糟糕,某种程度上还不如神经兮兮的里克。如果那天不是满月庆典节日,矿区就不会只有四个留守的人员。那样的话,得发生多大的伤亡事件?实在无法想象。就算他没有主观上的故意,至少也是客观上的玩忽职守。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判他把牢底坐穿。 “事情就是这样。”戴莎再次诚恳地看着我,说:“我听莱特他们说过。你……有着超乎年龄及外表的冷静和坚强呢,真了不起。所以,伊珂。能否帮助我们一回,好让法律的公义得以伸张?” “言重了,学姐……抱歉,能否让我稍微考虑一下?”她的话其实说到我的心坎里了,但如果出庭作证就意味着公开身份,会否有什么后遗症?而且,作为罕见的死灵事件平民幸存者,我该如何解释其中的缘由呢? “没问题,为时尚早,我等你的答案。”戴莎的脸上舒展了一丝笑容,将之前的愁云尽数驱尽,笑着邀请我说:“伊珂,今天上午有课吗?没有的话,能否陪我一下?就在校园里。” “嗯……好的,学姐。”她让我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使我难以拒绝她的请求。至于图书馆……下次再说吧。 “谢谢。那么……”戴莎转而看向莱特,笑着说:“莱特调查官,你先回去吧。我要跟小学妹在校园里独处一下。”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莱特笑着点了下头,很识相地转身离开。 …… 我和戴莎并排漫步在细语湖畔,交流着一些刚入学时的点滴见闻,在谈笑间度过难得的闲暇时光。 这会日光更盛。当我们离开细语湖,踏上南向通往中心大礼堂的主干道之时,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伊珂。”戴莎看着我说:“上午在细语湖边的时候,我所说涉及案件的事,很多只是在推测阶段,实际上不应该对外讲的。所以,烦请你保密一下,不要对外宣扬。” “我明白,我不会跟别人乱说的。”我点头回应。其实,我也奇怪她为何会和我讲那么多细节,如果只是为了说服我去当证人,似乎也不需要这么费力。 “嗯,我相信你。”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句,语气中竟带着信任的意味,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多年一样。 “谢,谢谢……”我却有些慌张地别开眼光。她的双眸仿佛能看穿别人外表的伪装,让我有些忐忑。倒也不是害怕之类的感觉,只是不知怎么回应。 万一,万一她真的能透过“伊珂”的眼睛,发现“我”的灵魂呢? 可是,我连我自己究竟是谁,都也不知道啊! “伊珂。”戴莎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平静。 “学姐?!怎,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慌乱地问。 “嘿……”戴莎笑出了声,仿佛很享受捉弄我的感觉。少倾,她便邀请我说:“今天上午10点钟,我应邀去大礼堂给法学系的学生们开一个论坛讲座,你也来听听,好不好?” “啊,是这样啊……”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她要讲啥,真是自己吓自己。 “一起来吧,好不好?”戴莎又问了一声,满是期待的意味。 “好的,让我见识一下学姐的风采吧。”我根本就无法拒绝,便答应了。 “呵呵,但愿不会让你失望。”戴莎微笑着回应。 …… 第16章 演讲 大礼堂的中央厅里,可容纳上百人的观众席已经座无虚席。 我坐在第一排偏右侧的位置。前方演讲席除了左侧讲台外,还布置了三个沙发,那应该是嘉宾的座位。 戴莎和另外一位男性已经入座。那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衣装整洁正式,前额卷发后梳,额头饱满,鼻子高挺,眼睛炯炯有神。 我看到坐在最左侧沙发上的戴莎正和那位男性谈话,看来应是互相熟悉。 十点过后,礼堂里嘈杂的人声逐渐平息下来。这时,一位身着蓝色长裙礼服,身材高挑的靓丽女主持人上台,带着兴奋的语气宣布:“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第四十届法学之夏论坛,我是主持人佐霖!今天,我们非常荣幸邀请到国家立法院的副议长科恩先生,国家检察院的候补副检察长戴莎女士作为我们本次论坛的嘉宾,感谢两位法学前辈的到来!” 在全场热烈的鼓掌声中,坐在中间沙发位置的科恩率先起身,接着戴莎也起身向观众鞠躬致意。 “好的,再次感谢诸位嘉宾,请就座。今天,我们论坛的主题是时代变迁与法理内涵。在此之前,我们先请嘉宾们依次为同学们讲个话吧。在场超过三分之一都是刚入学的新生,两位嘉宾作为宁溪谷学院法学系的前辈兼社会精英,能否为现场的学弟学妹们送上一些金玉良言呢?”佐霖说完,便笑着邀请起科恩:“下面,请科恩先生为我们讲演,谢谢!” 又是一阵轰鸣全场的热烈掌声。 科恩微笑着走向讲演台,站定后,看着佐霖说:“刚刚,这位美丽的主持人提到了精英,我想,这是最能概括我们法学专业人士的词语。” “同学们,我希望大家从入读这个专业的第一天起,就要坚定精英思维,坚信自己都将成为社会精英。”科恩看向全场学生,以充满鼓动力的声调讲演:“法则是社会正常运转的根基,就像日月星辰轮换的自然秩序一样。维护自然秩序的是谁?是难以观测的宇宙通则,也许是无形的力量,也许是伟大的圣主。如果自然秩序错乱,世界就会完蛋。如果社会法则崩塌,我们就会退化到黑暗世纪,甚至是茹毛饮血的野蛮时代。维护这个社会法则的是谁?没错,就是你们,是在座的你们!从这层意义上讲,你们就是可比拟伟大自然力量的法则建立者和守护者。你们不做精英,谁来做?!你们如果不具备精英思维,碌碌无为,那谁来守护社会法则?所以,你们绝不能妄自菲薄,要自信,自信,更加地自信!” 当科恩话音刚落时,现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一阵阵欢呼声。 科恩伸开双手,示意全场冷静后,再次讲演:“同学们!我刚刚所说的精英思维,只是精神层面的前置要求。你们要知道,法学是文明的基础之一,从最初的口言相传,到风俗习惯,到成文法典,到法律体制,是历经数千年一点一滴精炼而成的庞大宝库。就像紫樱城的雪湾海滩白沙,宁江西溪沿岸的鹅卵石,都是经过漫长的历史洗练而形成的壮丽景色!拥有精英思维,有助你们从这座宝库获取得可成就精英身份的专业能力。但是,如果没有毅力,不懂学习,虚耗光阴,那你们面对的就是难以攀越的高山险阻。” “努力吧,同学们!”科恩振臂一挥,提高嗓门喊道:“以为只要想想就能成功?做梦吧!以为躺到毕业就能成为精英?趁早滚蛋吧!同学们,你们既然选了法学之路,那就先珍惜学院这个温柔的练兵场吧!未来,你们还将面对更残酷的战场,你们要像战士一样,去搏斗,去成长,去战胜敌人,去赢取应得的荣耀,塑造你们精英的身份。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未来的精英们?!” 礼堂的气氛更加沸腾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叫好声让全场提前进入高潮。我往后望去,还能看到一些学生情不自禁地站起身鼓掌和呼喊。 “谢谢大家。”科恩微笑着挥手示意,放缓语气做结束语:“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期盼。我希望,十年后,我能看到在座的某位同学,站在这里为新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传承宁溪谷学院法学系的传统与荣耀。而我,也将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在观众席上欣赏你们成长的英姿。我非常期待那一刻的到来,谢谢!” 在长久不息的掌声中,科恩离开讲台,走回嘉宾席,与已经站起身的戴莎握手后,换为戴莎走向讲台。 戴莎在讲台前站定后,环顾过全场,耐心地等待全场掌声平息后,才开始发言。 “科恩先生刚刚的精彩发言,让我心情至今难以平静呢。”不同于科恩暴风雨式的讲演,戴莎的语气如涓涓细流般温柔得多:“同学们,我想在科恩先生发言的基础上,分享一点个人想法,那就是法学的初心。” “同学们,你们为什么选择法学?请抛开所有的物质因素,认真回忆最初的想法。当时,触动你们灵魂深处的,引起对法学兴趣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戴莎娓娓道来,像在述说一段往事:“是因为对某个人的憧憬,想追随那个人的步伐,类似于初恋或是崇拜的情感?是因为对某件事的看法,觉得自己通过法律也能做到或做得更好,类似于模仿或有所为的意愿?是因为对某个目标的向往,只是纯粹地认为法学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类似于信念或者理想的情怀?” “我想,不管是什么样的情感,回归本源来看,最初的样子一定是朴素的,温暖的,美好的。”戴莎离开讲台,缓缓走在演讲席中央位置,面朝全场观众,动情地呼吁着:“想想吧,同学们。最初的你们,是不是为了守护某个人,某个群体,某种公义,某个信仰,而选择了法学?如果是,请不要怀疑这份初心,继续坚持下去。” “现在,让我们将眼光放远,将时间轴拉长,静下心理解这个国家的法则。”戴莎的语气依旧如平静的海面般波澜不惊,却似乎酝酿着强烈的情感:“我们的国家虽是只有几百年建国史的年轻共和国,但人民早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凝结成这个国家信仰的,是经历过诸多苦难的人民所渴望的自由,平等,友爱和公义。我们的开国先贤们,凝聚绝大多数人民的共同价值观和期盼,以简练的语言概括成国家宪法的精髓条款,形成最初的法理核心,构建起逐步完善的法制体系,我想,这就是共和国现代法学的初心。” “同学们,当你们在研读每一条法律条文时,是否觉得枯燥晦涩?”戴莎继续讲演:“现在,请你们尝试着,沿着逻辑链一路往回追溯,回到法制的主树干,回归法理的核心,回想先贤们拟定宪法条款时的时代背景与心境。那一刻,你们的心灵深处是否会有共鸣?你们的初心是否已与先贤们的初心重叠?你们是否对这个国家法则的信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如果答案为是,那么,希望你们从现在起,都能沿着这条主线走下去,去学习,去成长。” 这时的大礼堂中央厅,除了戴莎的清丽轻音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杂音。 我能清楚地听到戴莎所讲的每一个字。就在她略作停顿之时,我看到她转身望向我这边的位置,我接触到她投射而来的目光,见到她展示迷人又温柔的微笑,便在那片刻的万籁俱寂之后,听到她重新开始讲演。 “同学们,珍惜学院这个温室吧。诚如科恩先生所言,出了校园,你们可能面对的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戴莎依然望向我这边,言辞真挚地讲演,仿佛在叙说自己的信仰:“我们希望法制能如阳光般笼罩这片大地,但我们毕竟是凡人,我们的法律不可能穷尽一切可能性,就像世界上总有阳光照耀不到的缝隙和角落。我希望,你们能坚持自己的初心和法理的信念,化身为点滴光亮,就算再微不足道,你们也能照亮阳光所不能覆盖的阴暗之处。我希望,当你们遭遇黑暗时,不要畏缩,不要害怕,不要失去自己的亮色,不要被黑暗吞噬。如果黑暗的角落太大,希望你们能和我们一起凝聚成更大的光亮,净化黑暗,还以亮色。” “愿我们将有携手奋战的一天,谢谢!”戴莎演讲完毕后,转身向全场鞠躬致敬。 她的话音刚落,一点一滴的掌声逐渐在礼堂里响起,直至汇成波涛汹涌般的嘹亮掌声。 “非常精彩的讲演,真让人心潮澎湃!”主持人佐霖出场,引导戴莎回到原位坐下,自己再挑着最右侧的沙发坐下,并向科恩和戴莎提问:“那么,现在让我们进入时代变迁与法理内涵的热点主题讨论吧!” “科恩先生,戴莎女士,我们已经知道,法理是法制核心和原初法源,并以宪法的形式记载下来。而宪法第一篇章自第三次修订以来,已经将近三百年没改过一个字了。随着能晶新时代的来临,请问法理是有否还能代表新时代下的价值观?”佐霖询问说:“比如,我们的宪法授予公民宗教信仰与言论自由权利,要求政府不得干预这项权利。近年来,社会出现了很多新兴宗教,有的宗教去年在这个州被认定合法,今年在别的州被裁定非法并遭取缔。请问,这种现象是否违宪,或者说,宪法乃至法理已滞后于时代的发展,导致法律执行混乱?” “真是尖锐的暖场问题啊。”科恩笑了一声,回答说:“我先探讨与立法相关的部分吧。这里涉及到几个递进层面的问题。首先,时代变化是值什么?能晶时代带来的是生产力和生产组织方式的变化,只是物质层的变化。精神和价值观变化了吗?也许有些新生代人群变化了,但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大多数人变化了吗?我想还没有。法律本来就是代表多数人的利益,只要法理还能代表主流人群的主流价值观,就没有修正的必要。当然,我们可以通过具体法律的修订和废立,来回应某些社会热点现象,这是相对通行的做法。” “至于执行层面的具体问题嘛……”科恩微笑着看向戴莎:“就请戴莎女士来回答吧。” “主持人的问题涉及到宪法条文的理解和执行依据,也是学界的争论关键。这里,我只能阐述自己本人所采用的解读。”戴莎稍思片刻,解释说:“宪法第一篇章的第一条款明确说,公民生而平等,公民的生存权与财产权神圣不可侵犯,公民享有宗教信仰与言论自由权利,政府应保障而不应干预公民的上述基本权利。请注意这个排位次序,平等,生存权和财产权在前,然后才是宗教信仰与言论自由。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以包括宗教在内的名义侵犯公民的生存和财产安全,政府就有理由制止这种行为。一样的,如果某人因保护自己的财产侵犯别人的生存权,或是某人为保全自己的生存损害平等原则,司法机构都有理由进行制裁。” “不过,因为宪法没有明确注明优先次序,也有人认为这代表的是同等关系而非优先次序关系。所以,可能在基层具体执法上会有一些偏差,这就要引入判例参考。”戴莎接着说:“但如果从大原则来看,我们更倾向于按习惯法来处理,也就是最重要的最先讲,并优先执行的原则。” “当然,如果遇到影响特别大的争议事件,那就需要科恩先生推动国家立法院来做权威立法解释啦。”戴莎笑着将球踢回给科恩:“所以啊,科恩副议长,能稍微加快新兴宗教定义与规范法律吗?这样执法部门也会方便许多。” “啊哈。戴莎女士,公众论坛之上,我们更要遵循权力分立原则,任何影响立法倾向的公开言论都是不合适的。”科恩微笑着回应戴莎。 “确实如此,我考虑欠周了。那么,我收回后半句话。”戴莎笑着点点头。 “谢谢,戴莎女士。立法院今年以来已做了九次重大立法解释,多次支持终审法院的司法解释和执法部门的行动。在为国为民方面,我们的最终目标应是一致的。”科恩回复。 “谢谢,科恩先生。我想,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的福祉。”戴莎看着科恩,强调着说。 “嗯。”科恩微笑着点头回应,不再接话。 “那么,两位嘉宾!”佐霖继续主持话题:“刚刚科恩先生提及立法院今年前7个月做了九次重大立法解释,实际上已超过去五年的总量。这是否说明社会思潮已有了较大变化,即使如此,宪法和法理依然不可动摇吗?” “法理是宪法核心,宪法是立国之本,一点改动都可能动摇国本,甚至改变这个国家的属性。”科恩回答说:“这里,我个人是比较认同刚刚戴莎女士所讲的优先次序原则的。就以这个原则为前提,我们来聊一聊法理,国家和民族的本质吧。” “我们国家的前身是宁诺商业自治领。母亲河宁江哺育的古老宁诺地区,是传说中圣主承诺赐于人民的富足之地,这里的人民长期崇尚自由,平等,守约,因为这是先民们对母亲河和圣主的诺言。这些理念从最初的习惯传承演化为自治领的行文法则,少了宗教色彩,多了理性规则。因此,宁诺共和国成立后,宪法最核心的第一篇章第一条中的前三个词是公民平等,人权和财产权。这反映了我们国家的世俗主义,人本主义和重商传统。在制度设计上,国家立法要代表多数群体发声并制定具体法律;司法机构要依据法律条文主持公义;行政机构是‘小’政府,是公民雇佣的管理者;宗教以圣主教为主流,主要引导社会的主流道德观和价值观。” “而在我国西边的冯克帝国,则是另一套法理,是以圣神教为国教,奉行君威神授,分权治理原则。他们历史上以圣神教立国,宗教理念和价值观是法理的核心。经历近千年变迁和政治斗争后,如今演化为三级授权制,反映的是国家威权主义,宗教以神的名义将世俗权力全权授予君主,只保留社会精神层面的指导权和威仪;君主将权力全部转授于权力机构,只保留国家三权机构最高负责人任免权和上议院一票否决权。” “在北方的络伊共和国,他们是以络伊真神教教义为法理核心,反映的是神权主义,宗教深度介入世俗事务。宗教仲裁委员会是最高级集权机构,将大部分世俗权力分授于立法、行政和司法机构。国家选举的总统和三权机构的最高负责人须经委员会多数票认定才能履职。委员会的大长老主要负责日常宗教事务,但也掌握国家重大事项的否决权。” “介绍到这里,我无意比较不同法理和制度的好坏,让我们回归到问题本身吧。”科恩看向主持人说:“如果你指的是宪法第一篇章的第一条基石条款,这肯定是不可改变的,改变可能意味着革命。如果是第一篇章之后的非关键条款,我不否定这种可能性,但如我之前所说的,只要还能代表大多数公民的利益,就没有改变的必要。当然,也可以由代表群体的议员谨慎提出方案,然后交由立法院表决来验证。” “而且,站在维护宪法威严的角度出发,也不宜频繁改宪,否则,宪法就不再是法理的表现形式,只是一部可随意打扮的法律。”科恩笑着举了个例子:“听说过厕所税法吗?这片土地被别国统治的黑暗世纪里,宗主国对这里实行领主分治和包税制。那个年代的法律制定没有法理根据,纯凭各位领主大人的喜好。碎石城所在地的领主就发明了厕所税法,预估每位居民一年可能上厕所的次数及对宁江的污染度进行课税。当然,按实际缴纳税款,每位居民折算下来得每天上三百次厕所,一年得上万次厕所而且得提前一次性缴付。这个税就被称为万尿税,领主当时所在的宫殿就被戏称为万尿殿。” 在哄堂大笑声中,科恩笑着对佐霖说:“所以,主持人,你现在理解了吗?法理是先贤在这片土地播下的种子,宪法是长大的主干,法律是枝干,行政法规和各级规章制度是枝干茂盛成长后延伸的末端枝叶,没有种子,就没有茁壮成长延续数百年的参天大树。我们作为园丁,日常修整的都是末端枝叶,不会随便去挪树甚至是砍树。” “说到这里,作为这株大树的守护者之一,戴莎女士,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科恩看向戴莎,问了一声。 “我认同科恩先生的比喻。”戴莎回答说:“只要这株大树还适宜成长在这片土地之上,我作为一只小小的啄木鸟,将和其他无数的守护者一起,倾尽一生尽好职责,抓出害虫,让这生命之树能健康成长,荫庇更多的人民。” “太精彩了。”佐霖笑着鼓掌,并站起来看向观众席:“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是自由问答时间。同学们,你们有什么与主题相关的问题吗?请抓紧时间与两位嘉宾交流吧!” 顿时,观众席上一片骚动。我放眼望去,见着好多人都举起了手,真是反应热烈。 本来,我只是以陪同的心态来参加这场跨专业论坛的,但不知是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还是因为被讲演触及到心灵,我感觉心跳正在加快,竟有些紧张地紧握双拳。 这场景……似曾相识吗? …… 第17章 誓言 “那么,有请第三排中间位置那位穿着灰色衣服的男同学提问!”主持人笑着向第一位学生摆出邀请的手势。 “尊敬的科恩先生,您好!”那位男生站起来,提出问题:“我叫纳修,大四法学系学生,来自西北部边境州。那里高山险峻,土地贫瘠,没有发达的工商业,发展很慢,人口也不算多,自古以来就被称为神眷未至的土地。如果法律是要体现多数人的利益,那这里的人民是否属于不被重视的少数群体呢?如果是这样,宪法如何体现公平性呢?作为一个即将毕业的法学生,我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迷茫,请科恩先生给予指点。” “这位同学,很遗憾告诉你,宪法的平等概念并不完全等同于公平。”科恩神色冷峻地说:“公民生而平等,指的是本国公民天生应拥有人权与自由发展权,这是与个体密切关联的精神层概念,也是个相对可行的理想与信念,所以作为共和国的法理核心并写入宪法。” “而公平,习惯上更多指的是资源的分配和使用原则,这是与个体相对分离的物质层概念,也是实际上很难实现的偏空想理念,因为人生而不公平,生理,家庭,社会关系与资源,统统天生不公平,而且随着时间的发展会更加不公平。”科恩放缓语调说:“以学校的操场为例。宪法保障你进入这个操场比赛的平等权利。你所认为的公平可能是当你进入赛道时,应和别人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比赛,但问题是有些人早就跑到前面去了,把他们拉回来和你一起比,或让你到他们的位置一起比,对你的公平却是对别人的不公平,而对你一时的公平也可能变成下一刻对你的不公平,这反而有悖于平等原则和人权。” “绝对公平是不存在的。”科恩总结说:“法理和宪法反映特定社会基础条件和发展目标,不应该引入空想式的概念。公平虽然听起来很美好,但如果作为法理核心,可能会引起法律体系的絮乱,拖累整个国家的发展效率,削弱国家潜能,反而形成更广泛的事实不公平现象。所以,宪法不体现公平性,但法律可以从国家福利与救济方面来照顾少数地区和群体,保障一定程度上的公平性。” “当然……也许是我们的智慧还不足以构建能体现公平的法理。或许在未来能有一种包括公平、自由、平等乃至效率的宪法,那肯定是另一种法理思维,法制体系和政治制度了,但至少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无法想象的。”科恩笑着提了个假设。 “明白了,谢谢科恩先生。”那位名叫纳修的男生点点头,叹过一口气后,若有所悟地坐下。 “好的,同学们反应都很热烈呢!”佐霖看了一下全场,再次点名:“请第五排左起第三位女同学发言!” “谢谢!尊敬的科恩先生,戴莎女士,我是法学系大三学生莎拉。”女生提问说:“我们国家根据宪法精神制定了三权分立原则,但从实践上来看,似乎立法、行政和司法各有一些职能重叠的权限,这是否会削弱三权制衡的设计初衷呢?” “哈,现场缺乏一个行政机构的人来讲解呢。”科恩笑了一下,举例说:“这位同学,你指的是国家行政院的紧急行政令么?那确实是宪法所允许,由立法院转授的权力,授予国家行政院在战争、重大灾害、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等特殊情形下,可出具相当于临时立法效力的紧急行政令。” “这其实反映了我们国家的另一个属性,即精英民主主义。”科恩解释说:“与古典共和投票决定从日常管理到重大法律乃至紧急决策的制度不同,为避免古典共和派投票处死卫国英雄,导致古共和国灭亡的悲剧,我们的建国先贤承认精英治国的现实主义,由立法院特别授予行政机构在特殊时刻高效决策和执行的权力。当然,如果政府滥用这种权力,立法院可以发起暂停乃至收回该项权力的决议,只要三分之二议员投票通过即可生效。” “而且,要是发生那种情况,检察院也会及时出手,是不是?”科恩笑着看向戴莎。 “嗯,检察院主要负责司法监督、案件调查和公诉,并设专门委员会负责监督权力机构人员行为合法性。”戴莎回答说:“检察院无权推翻立法、行政、司法机构正式出具的法律和政令,但有权督查人员在执行中的违宪行为,视情节严重性可出具调查令和逮捕证控制违法人员并提起公诉,间接遏制权力被无限制滥用乃至失控的情形。” “没错。从某种意义上讲,戴莎女士和她的团队,就是悬在我们头上的利剑,哈哈。”科恩开玩笑说:“身为国家的公民,我们都得小心翼翼工作才行哩”。 “科恩先生说笑了。”戴莎笑着回应:“检察院虽然兼有监督、调查和公诉权力,但并非历史或别国的特务机构啊。检察院在立法院根据宪法转授的权力范围内运作,要向立法院负责呢。所以,检察院必须以宪法和法律为指引,以事实为基础,如果偏离航线乃至违宪的话,立法院也可以表决收回检察院权力,甚至把检察院整个踹了呢?” “所以,这位同学,你看到了吧。”科恩看向提问的莎拉,说:“国家立法院虽为宪法授权的最高权力机构,实际上已经把很多权力转授给行政和司法机构,并形成了互相制衡局面。如果现场还有行政机构和法院人员,我们还能表演出一场四角牵制好戏呢。” “感谢科恩先生和戴莎女士,非常生动的说明。”莎拉继续提问:“我还有一个问题,可能跟平等和公平也有关。我们已知道,宪法无法覆盖当今时代发展的方方面面,总会有一些空白地带。那么,在具体的法律执行上,是否会变为漏洞和后门呢?比如基于时代进步和技术发展,很多大商社和大集团迅猛发展并组成影响力越来越大的财团,例如聚能联合财团之类,这些财团会否进一步膨胀成相互关联的利益团体,并影响到其他小商社和公民的平等发展权,造成社会贫富差距扩大,加剧社会不平等和不公平现象呢?如果是,立法院有可能出台相关限制性法律吗?” “贴切时代特征的问题啊。”科恩感慨地说:“具体财团的情况我不适宜展开讲,就讲个人的一些思考吧。我个人更倾向于将宪法空白理解为预留接口,因为宪法作为基本法,既是法理和信念的载体,也是现实和利益的妥协。规定过细,就没有妥协的空间,而国家总需要一些空间来平衡群体利益,汇聚群体力量。我个人认为,只要当前财团的发展还能带动社会进步和效率提高,就暂时没必要约束。相反而言,如果财团已经膨胀至垄断某个领域并阻碍行业发展或降低效率,那就有必要研究反垄断立法。” “我个人能理解科恩先生的观点,但站在司法机构的角度,法律的空白对于具体案件而言,可能意味着效率下降甚至公义受损。”戴莎补充说:“对于无法可依的新时代具体事件,司法机构可能会综合参考各类判例,习惯法则,法理等等,这是个相对漫长的艰难过程,且判决也往往充满争议。检察院虽然能起到监督和抗诉再审的作用,但也意味着开始新一轮的艰难历程,这就较难体现公正和效率的司法信仰。” “谢谢科恩先生和戴莎女士的解读。或许,这就是现实吧。谢谢!”莎拉鞠躬后坐下。 “现在还有15分钟,同学们抓紧机会咯。”佐霖微笑看着全场过半数举手的学生们。 又有两个学生提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在获取了答案后满意坐下。 第五个被指名的,是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女生。 “尊敬的戴莎女士!我是语言文学系新闻专业大四学生韦娜,毕业后将成为一名记者!”这位洋溢热情却又带着狡黠笑容的女生,开始向戴莎提问:“我听了您的讲演,特别感动。根据您所提到的优先次序原则,最重要的最先讲,那么,引起您对法学兴趣的,是您所提及的第一点,即对某个人的憧憬,类似于初恋的感觉吗?!” 顿时,大礼堂中央厅响起一阵笑声,很多学生都笑着看向演讲席。 “很有趣的问题呢!”佐霖也绽放着笑靥看向戴莎,补充说:“我记得,戴莎前辈是十年前那届法学系唯一的女生,可说是新时代女士的先行者和代表!是什么精神支持前辈踏入这个深奥的法学领域,并形成对后辈的鼓舞和示范效应呢?” 就连科恩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戴莎,笑而不语。 我无奈地看着那位名叫韦娜的女生,这难道是要从事花边新闻的专业记者么?不过,连主持人都配合转变了整个论坛的气氛。果然,比起专业度,还是娱乐性更吸引大众兴趣啊。 但是,即使在这样的轻松气氛下,我却感到莫名焦灼的心情。 我的心跳更快了,记忆中仿佛浮现出一幅只有简单笔划的模糊画面,没有颜色,没有清晰的场景,感觉似曾见过,却总是回忆不起,让我特别心焦。 “咳。”戴莎看了一眼佐霖,笑着回应韦娜:“这位同学,很高兴你记住了法学优先次序原则。所以,也请你回忆一下主持人说过的话,交流的问题得和主题相关才行,也即时代变迁与法理内涵主题,这就是法学前置条件原则。基于这个前提,我可以回避这个问题哦。” “咦~~~~~”现场一片惋惜和叹息声。 “不过,出于交流目的,我就从另一个角度来回答吧,个人观点,仅供参考。”戴莎看着韦娜说:“我想,最初对法学兴趣的朴素情感,只是一颗种子。在长年的学习与实践中,法学的甘霖使得这颗种子在心灵中发芽和成长,逐步形成能支持我走下去的信仰。对我而言,对公义的坚持和追求,就是这种初心羽化后的信仰。” “谢谢戴莎女士。感觉像意外获得一个重要的答案和指引呢。”韦娜开心地笑着说:“希望我也能找到自己的信仰。” “预祝你成功,韦娜同学。”戴莎鼓励说:“文学和法学都是由文字来精炼和演绎,新闻更是弘扬和引导价值观的渠道之一。我想,如果回归本源,我们或许拥有相近的信仰。” “谢谢!我会以此为目标努力的!”韦娜鞠躬感谢后坐下。 “好的,由于时间问题,我们只能邀请最后一名同学了。”佐霖看着全场依然热烈举手的学生们,笑着感慨:“哇哦……同学们仍然很热情呢,但是,机会只剩一次了。刚刚我们一直在邀请左侧和中间位置的同学提问,现在,我们把最后的机会让给右侧的同学吧。” 我看见佐霖转过身并望向我所在的右侧区域,正在物色最后一名发言提问的人。 我看到演讲席上的戴莎也微笑着看向我这边。她保持着端庄的坐姿,视线穿越过一段很长的距离直对我的眼眸,似乎在期待我的回应。 我听到周围的学生们热情的叫声,他们都在争取最后一个提问的名额。 真奇怪,我……明明只是一个旁观者,就应该无所谓地坐着,看着,听着,就当参加一个消遣时间的讲座。可现在,我却感到一阵接着一阵的悸动,情感仿佛如压抑许久的火山般等待倾泻而出的时机,而这个时机仿佛就是现在。 我这是怎么了?我微微低下头,闭起眼睛,想让自己放空在这片喧闹的人海中,但就在这时,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于是,我脑海中那幅潦草的画面,便突然有了人物,有了背景,有了颜色,在刹那间忽然清晰得犹如昨日的记忆。 我猛地惊醒,睁开眼睛,抬头望向演讲席,双眼所见的景象却如与记忆中忽然涌现的画面重叠。似梦如幻之间,我仿佛见到前方的演讲席上,一样的沙发摆位,却有着不一样的嘉宾,那是一位年轻又自信的男子,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一双热切又清澈的眼眸,一个温柔又灿烂的微笑。我感到内心的澎湃情感急切想要回应那个人的期盼,于是,我不由自主地缓缓举起右手。 “右边也有好多热情的同学呢,那么,我们就请……” 我听到主持人开始指名的声音,但我已经先行站立起来。我的双眼仍盯着前方的演讲席,那画面又开始模糊了,我很害怕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我迫切地要发声,甚至等不及是否轮到我。 “哎……”主持人惊讶又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已全然不顾。 不要消失,不要消失,让我再看一眼,让我好好记住那幅画面,那块新的记忆碎片。 我仿佛感到四周的喧哗全都沉寂下去,于是,我脑海中出现了一段话,透过我的声带,送至演讲席上的嘉宾,就像在朗诵一段早已熟知于心的台词。 “学长。”我紧盯前方,喃喃自语,像是另外一个灵魂通过我的身体发声:“请明确告诉我,您是否认同,姗姗来迟的公义仍是公义?” 当我话音刚落,那幻觉一样的画面也如雨露般蒸发不见,那段新的记忆碎片再一次沉沦到意识深渊,我看到前方的演讲席恢复了现实的模样,那里仍然是戴莎,科恩和佐霖三个人,而此刻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却多了些惊讶的意味。 “嗯,这是个经典法学问题。从我个人角度看,由于立法滞后可能导致的公义来迟确实是个现实问题,但至少来迟的公义仍优于永恒的不公……”科恩率先反应过来并发言,但他的回答竟被人打断。 “我不认同。” 那是戴莎。她慢慢站起身,朝着我的方向走过几步,双眸回应我的眼光,不顾法制避嫌和论坛礼仪,仿佛也如对背台词一般,诵读与她身份不完全一致的答案。 “迟到的公义不是公义,是法制漏洞的遮羞布,是现实不公的胭脂粉,是对法理的懈怠,是对事实的傲慢,是对加害者的纵容,是对受害者的侵犯。” “当要有光之时,我们的立法者就是造光者。我们的信仰,是及时将公义如光明般送达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让那里的执法者和人民摆脱黑暗的侵蚀和伤害。” 戴莎讲完后,现场鸦雀无声。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寂静的大礼堂中央厅中,仿佛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就算隔着那么长的距离,我也仿佛能透过她的双眸读出那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的坚定信仰。此时的她,真的是她吗?她是执法者,不是立法者,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可是,这些言语却让我的心潮如漪涟般层层散开,敲开了我的心门,释放出一种特别的情感,触发了我深层记忆中的某个开关。 于是,有那么一些文字,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不由自主地念出来。 “在光明未到的至暗时刻,你愿意化身为光点吗?哪怕被冒犯,被伤害,被扑灭?” “我愿意。”戴莎不假思索地回答:“至少,我留下光存在过的印记。” 我感到浑身颤抖。她的言辞,如同穿越过时空的誓言,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我轻启双唇,却已分不清是记忆中的另一个声音,还是我自己的心声。我就这么轻轻地,缓缓地,念出或许只有自己听得到的细语。 “我也愿意。” …… 第18章 好奇 “非常感谢最后一位同学的提问和戴莎女士的精辟回应!”主持人佐霖及时反应过来,以总结的方式圆场说:“感谢今天两位嘉宾的出色演说,和同学们的精彩互动!相信每位同学都能从这次论坛中获取知识,启发思维,开阔视野!最后,戴莎女士所表达的信念与期盼,也值得每位同学去深思和理解。再次谢谢出席本次论坛的嘉宾们,同学们,让我们明年再见!” 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科恩也站起身,和戴莎一起向全场观众鞠躬并挥手告别。 我坐回原位,让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当心跳恢复正常,记忆中那幻觉般的画面和脑海里的其他杂音统统消失不见,我的意识似乎重新掌控了这副躯体。于是,我听到了周围依然喧哗的人**流声。 振奋的讲演。实用的知识。有趣的讨论。令人惊叹又百感交集的最后一次问答。大家基本都围绕着这些话题来议论,尤其是最后一次问答,有人觉得虽然很直击人心,但又似乎有些奇怪的违和感。 我,我刚刚都做了什么啊…… 我冷静下来后回想,那时候就像不由自主地在复刻记忆中的某个场景一样,可是,那块记忆碎片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来,又瞬间沉寂下去,不留下任何痕迹。当我想再重新回忆时,已经没有任何头绪。 即便如此,当时戴莎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呢?她最初给我的印象是谨慎细致,但最后那次问答的表现却完全不是那样。 我抬头看向演讲席。这时候,围绕着科恩和戴莎讨论的学生们都已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主持人还站着在交流些什么事。我环顾一下大礼堂中央厅,只见大半观众都已经离场。我本想离开,但思考片刻后,觉得还有事情要告诉戴莎,于是便起身向演讲席走去。 戴莎很快就注意到我,马上向我喊道:“伊珂!先别离开,等我一下。” “哦,这就是那位提问的……小姑娘啊。”科恩打量了我,微笑着说:“是叫伊珂吗?你刚刚提的问题蛮有趣的。如何,有兴趣考读宁溪谷学院的法学系吗?我觉得你很有潜力……” “啊,不好意思,科恩先生。”我有点懊丧今天的中学衣着了,便回应说:“我是学院1501届能晶工学专业的大一新生,刚入学4天。” “咦?”站在戴莎旁边的佐霖惊讶地说出声,但很快就补充说明:“嘿,我还以为是法学系的新生呢。” 科恩呆了片刻,接着说:“原来如此……抱歉,真看不出来呢。不过,学院可以攻读双学位的,也可以考虑一下。呵,说起来,关于你所提的问题,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也希望能分享一下我的个人理解,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给你作参考。” “谢谢科恩先生,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向您请教,从多个方面对这个问题作深入剖析和理解。”我恭敬地回应科恩。他在最后环节被戴莎抢了话语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服气呢。 “很好,我欣赏你这种学习的态度。能晶工学从理论到应用遵循一套严密的科学逻辑,法学从法理到法律也沿袭一条紧密的思维逻辑,我们虽分属于分科和理科,但都有着科学的方法论。我想,我们一定会有共同语言。”科恩露出满意的微笑。 紧接着,科恩又对我说:“能晶工学是新时代科学的明珠,是引燃大规模生产工业革命的助推器,拥有难以估计的发展前景。我们国家的能晶工学研究和应用都走在世界前沿,这是国家得以生存和发展的保障之一。宁溪谷学院的能晶工学理论研究处于领先水平,聚能联合集团是该专业最大的科学资助者和成果应用者。在这个旧传统与新时代激烈碰撞的世纪,社会总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和争执。伊珂,如果今天的论坛对你有所启发和触动,希望你也能坚持多方面参考解读的学习态度,从不同侧面理解同一件事物。须知一个硬币尚且有不同的两面,世界更不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区分。” “谢谢,我会铭记于心。”我打心里佩服科恩的陈述,不禁鞠躬道谢。这确实是一位很有煽动力的政治领袖,如果最后的问题由他来回答,肯定能给出足以打动人心的另一套说辞。即便如此,当我回想起戴莎所讲过的话,我依然更认同她的理念和信仰。 “话说回来,戴莎女士最后的发言,让我很是惊讶。”科恩看向戴莎,提起疑问:“戴莎女士是准备辞去检察院职务,参选国家立法院议员吗?或者说有参政的想法?” “不,我很热爱现在这份工作。刚刚我表现有些失态,请科恩先生忘了吧。”戴莎冷静地回答。 “是吗?不过,说真的,戴莎女士作为杰出的女性代表,特别符合社会和公众的新时代期望。”科恩笑着说:“如何?如果真有参政的意愿,请务必考虑一下人民党。我们应该可以成为盟友。” “谢谢科恩先生的好意,我会慎重考虑的。”戴莎微笑着回应。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科恩友好地跟戴莎握手。 “那么,佐霖主持人,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很高兴你能邀请我参加这次论坛,我收获良多呢。”科恩转身跟佐霖握手。 “不不不,是我感到荣幸才对,非常感谢科恩先生能抽空出席这次论坛!”佐霖激动地伸出双手与科恩握手。 “伊珂,那我们下次有机会再交流吧。”科恩转而向我伸出手。 “谢谢科恩先生。”我赶紧与科恩握手并再次感谢他的好意。 跟我们一一告别后,科恩便先行离开大礼堂。 戴莎也跟佐霖握手告别,然后叫上我一起离开。 …… “伊珂,你下午才有课是吗?中午和我一起吃个饭吧。”刚走出大礼堂,戴莎便邀请我:“就去细语湖的湖心餐厅,好不好?不用花太多时间。” “这……好的。”我想了一下,盛情难却,就答应了。我想起早上在湖畔时,远远望见细语湖西北与东北之间相对收窄的两点之间,恰好有一条长堤直通连接两岸。长堤中间位置就有一座扩展而成的水上单层建筑,那里就是湖心餐厅吗? “那我们就出发吧。嗯,声明在先,按照本院传统,都是由已工作的前辈请客哦。”戴莎笑着说。 “嗯,谢谢戴莎学姐。”我想,这就是她打消别人顾虑的方式之一吧,真是温柔。 于是,我们再度踏上朝北的校园主干道来到细语湖,沿着湖畔走到西北长堤,经由长堤走进中心位置的湖心餐厅。 这会已是中午时刻,但顾客不多。我们挑了户外露天的座位,看着四周微波荡漾的湖水,感觉仿佛被细语湖拥抱在其中。 “伊珂,来过这里吗?或者说,有什么……印象?喜欢吃点什么?”戴莎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问。 印象?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第一次来这里呢。嗯,这里风景真好,能望见远处的湖……那里远处就是湖心吗,哇,水真的很清澈,跟湖边的绿水完全不一样呢。”我转头看向周围的湖景,感受着灿烂的阳光和清爽的阵风,只觉特别心旷神怡。 接着,我便看着戴莎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就全凭学姐做主吧。” “这样啊……”戴莎双臂交叉置于圆桌上,看着我说:“那……我推荐青柠甜橙绿果酱鳕鱼和玫瑰薄荷茶。” “好的,谢谢。”我自然是接受了。只不过,那连串酱的名字让我心里直嘀咕:这不会是什么黑暗料理吧。 于是,戴莎便唤来服务员下单,她自己点的是牛油果鸡胸肉沙律和鲜橙汁。 “伊珂,你可以考虑一下哦,科恩的提议。”戴莎身子略微前倾,对我说:“双修法学如何?成为我真正的学妹吧。” “哈,这个嘛……我恐怕精力不够啊,要是不能毕业就本末倒置了。”我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说:“说起来,科恩先生挺厉害的,知识渊博,能说会道,不愧是社会精英呢。当然,戴莎学姐也很优秀!你的发言让我特别激动,现在再回想一次,心跳都会加快。” “呵,谢谢,但我知道自己还很不足的。”戴莎笑了一声,便转而讲起别的事:“科恩嘛,他本来就是精英阶层出身,我不否认他的优异天赋和付出的巨大努力,三十岁出头就已经获得了相当成就,至少从个人角度而言,我也很钦佩他。不过,他是利益代言人之一,有自己和背后势力的立场。他所讲的话,很多可以算是对的,但他很擅长见缝穿针嵌入观点引导别人,需要去伪存真就是了。” “意思是……不要被这个人所蛊惑吗?”我问。 “也不是这么说,我并非说他就是个坏人或其他意思。就像他最后所说的话,我还是有所认同的。”戴莎解释说:“这世上除了极端的好人和坏人外,绝大多数人都处于灰色地带。所以我习惯对事不对人,从不简单定性一个人,只从这个人的行为出发,定性事实的性质并依法行事。” “嗯,这就是法学的逻辑吗?还是挺有趣的。”我点头表示赞同。 “对的,如何?考虑一下嘛。”戴莎笑着诱导我:“我可以……亲自辅导你哦。” “学姐,别说笑啦……”我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免有所悸动,但仍敷衍了过去。 “呵,不完全是说笑哦。”戴莎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就在我快招架不住的时候,服务员恰到好处地端菜上桌。 “耶,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再次转移话题。 嗯,摆在我面前的餐盘中,正中央的是长条形的鳕鱼块,脆烤鱼皮金黄焦嫩,鱼肉雪白饱满,鱼肉左侧涂着数道闪电状的飘逸绿酱,看似罗勒酱,但实际应该就是开心果酱。另外一道淡黄色酱弯成一轮月牙涂在鱼肉的右侧,那应该是就是青柠和甜橙酱。 热腾的香气中,点缀着一缕接一缕的酸甜味。 我忽然联想到戴莎的香水味。呃…… “来,试试看味道合不合你口味?”戴莎抬起右臂,以手背托起下巴,看向我的眼光中充满期待的意味。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期待,虽然感到有点不自在,还是举起刀叉,切出一小块鱼肉蘸过两种酱后送入口中。 “嗯……挺香的,又带着淡淡的酸酸甜甜味道。”我评价说。 “你喜欢这种酸甜吗?”戴莎换了手势,改为以屈指托着下巴,挺起腰问了我一声。 “不讨厌吧。不过,清新的酸甜感似乎能让人一下子清醒呢。”我笑着回答。 “那……再试试薄荷茶吧。”戴莎又换回双臂交叉摆在桌上的姿势,看向我的眼神中又多了些认真的意味。 ……? 怎么有种被投喂的诡异感觉? 我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仍放下刀叉,端起玫瑰薄荷茶抿了一口。 “嗯,清新过后的清凉感,让人一下子变得很精神呢。”我很满足地笑着点头。 “嘿……”戴莎也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各种我读不懂的意味。一会后,她开玩笑似的问起我:“伊珂,不好意思,我随便问问啊。你确实是16岁吧?不是12岁,或者……10岁?” ……??! 这什么鬼,我现在看起来不但不像中学生,还甚至缩回小学生模样吗? “学姐,怎么可能啊。你怎么了,好像有点……怪怪的。”我放下薄荷茶,忍不住反问起戴莎。 “啊,抱歉。我刚刚发呆,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戴莎沉默片刻,右臂略微抬起,伸手轻抚着别在外套胸口处的蝶形胸针,解释说:“你给我的感觉有点像一个人呢,但各种特征都对不上,连彼此的关系都不可能存在的。而且,伊珂,你一直在温芝之家长大,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不知道,这是我的一个心结。”我承认说。我也注意到戴莎所说的某个人,但她马上就做出否定,或许只是我想多了吧。 “我也许可以帮些忙。伊珂,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你所知道的线索都告诉我,我通过民政和司法档案库,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不过,我所知道的信息也很有限……”我想起戴莎国家检察官的身份,说不定能利用公权力帮我找到些答案呢?!但是,我自己和“伊珂”本人的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状态,合在一起能组成的线索,似乎也不会比嘉妮老师告诉我的情况好多少。 我斟酌片刻后,除了本人转世和异色能晶这种玄乎其乎的事情暂时不讲外,主要向戴莎描述了“伊珂”莫名出现在月铃镇并长大的经历。 “失忆吗……这就不好办了。不过,正常人也很难记住四岁前的事情了。”戴莎思考了一会,便对我说:“但是,相比东部地区,十二年前的西南州是地广人稀的地带,月铃镇离周边的城镇都有着至少上百公里的距离,那时候的交通更不发达,城镇间的交流也很少。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外地的四岁小孩子,会忽然出现在陌生的月铃镇。” “不过,我想,可以月铃镇为圆心,先搜索步行三天内可抵达的周边城镇12至16年前的县志或机构档案,说不定能找到线索。但这需要时间。”戴莎说到这里,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我说:“这里有我的办公地点和直通联系电话。伊珂,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如果我有了线索,也会来找你的。你们宿舍楼有电话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听说可能明年电话线会拉到每栋宿舍楼的宿管处。”我感谢戴莎的好意:“劳烦学姐了,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写信。” “写信效率不行啊,平时倒可以。”戴莎想了个主意说:“这样吧,万一有急事的话,我就直接打电话到学院或能晶工学系办公室,让他们广播找人,你知道后再回我电话好了。” “这……也好,谢谢学姐。”我心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能紧急到那程度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戴莎停顿一会,又对我说:“伊珂,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我愣了一下。 “在最后的问答环节,你说了一声‘学长’,那是在叫谁?”戴莎身子前倾,盯着我的双眼问道。 “那时……我脑子很混乱,可能是叫错了,我也不知道……”我又一次想起戴莎的检察官身份,这该不会是她询问的方式吧? “即是说,你承认既不是在叫我,也不是在叫科恩?”戴莎的问询很犀利,连眼神也变得尖锐起来。 “我,我不知道……”我变得有些慌张,感觉自己的双眼已被对方锁住,情急之下反驳一句:“但是,学姐当时马上就回应我啊。” “那也是呢。”戴莎微笑一下,顿时融化了所有的锐利。她看着我说:“当时,我也是不由自主地回应,就像在扮演某个角色。也许我和你,那一刻只是在代表另外的人对话呢?” 说到这里,戴莎叹了一口气,右手又一次轻抚蝶形胸针。她的笑容尚未褪去,眼神却柔化得犹如蒙上一层薄纱,依稀间似有哀伤的神采。 过一会后,她便迅速收回所有的迷茫,看着我轻轻地说:“伊珂,你真的是充满了神秘感。我对你很好奇。” “真的很好奇。”她又强调了一次,盯着我的双眼说:“对人不对事的那种好奇。” “学姐……”我被她盯得都快顶不住了。我能理解她的意思,就是说她对我的好奇并不是出于犯罪直觉,毕竟我一副中学生模样看起来就是人畜无害吧!但我更害怕她那种穿透人心的眼光,要不是理性制止,或许我已经跟她坦白交代了。 “对了,学姐,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我振作精神,向她表态:“我愿意作为证人,出席下周三的庭审。” 话音刚落,我便感觉心跳又开始加快。论坛上,她的演讲和答复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勇气,而除此之外,我也希望能从中获取一些信息,关于死灵,关于我自己,以及与此相关,而我仍可能不知晓的其他资讯碎片。 “嗯,谢谢你,我知道。”戴莎看着我,微笑着说:“在论坛的最后时刻,你就说了。” 我顿时愣住。我确实说了,但我说的那么小声,她也听得见? “我看见了。”戴莎似乎看出我的困惑,依然微笑着,轻轻说出她的所见:“我看懂了你的唇语。” 咦…… …… 第19章 误会 迟到了,迟到了…… 我喘着气,不顾路上行人的惊讶眼光,跑在校园的南向主干道上。 中午和戴莎在湖心餐厅闲聊了太久,当我想起要注意时间时,掏出怀表一看已是下午1点50分,距下午的公共课只剩下10分钟时间。惊得我赶紧起身,匆匆跟戴莎告别后便往大教学楼方向跑。 戴莎说过她会将作证的相关材料寄给我,至于其他细节,只能等下次有空再说了。 呃,时间只剩4分钟了,紧张,紧张…… 不过,总算到达大教学楼的门口。 我弯下腰,两手按着膝盖,做了个深呼吸。细语湖本来就大,从湖心餐厅出来,过了长堤,绕过湖畔,经过学院行政大楼,沿着主干道走下来,如果散步至少也要半小时以上,天知道我跑得有多快…… 就在这片刻歇息中,我瞄了一眼门口附近的大公示栏。 我记得那里昨天刚被清理干净,这会又贴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小广告和宣传单。求爱的,招新的,找人的,寻物的,招聘的……都是些啥东西啊……招聘? 我只注意到其中一则通告标题和大致内容,来不及细看,便顺便撕下附近几封招聘宣传单,快速折好后便冲进教学楼。 哦,二楼阶梯教室的正门还是敞开的,太好了,我冲进教室一看,果然老师还没到位。 但此时的大教室已基本坐满了人。刚刚冲进教室又气喘吁吁的我顿时成了众目焦点。 呃……有没有熟悉的人……蕾雅在哪里? 我已听到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看来老师快要进来了。我快速扫过一眼教室,发现教室后排有人高高举起右臂向我挥手。 哦,看到了! 可是,这人……这人又选了后排位置,哎。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在众人注视下冲上阶梯通道,跑到那人身边的空位。 当我刚坐下时,物理公开课的老师也刚好走进课室。同时,我原本放在宿舍房间的教科书和笔记本,也由身边的人递送到我面前的桌上。 “你一大早就去了哪里?中午过了1点半也不见回来,我猜你可能来不及回宿舍拿书本,就帮你先带过来了。”蕾雅贴心的声音轻轻响起。 “谢谢!你是我的救世主……”我转头向蕾雅解释说:“我去旁听一个法学论坛,耽误时间了。” “法学?”蕾雅惊讶地看了看我,接着便换成一副沮丧的表情:“怎么了,难道你要跳槽吗?要弃我而去吗?要留我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修道院生存吗?” 大小姐,你夸张够了哇。而且,不要添油加醋给能晶工学专业定性好吗…… “想多啦,只是一时兴趣而已。”我叹息着打消蕾雅的瞎想,转而问她说:“怎么你又挑了这么靠后的位置,该不会……” 行了,我不想说了,我已经瞥到躺在蕾雅膝盖上的小说,呃,《伊芙璃转世400次后的第4天》…… “咳。首先,这次是倒数第二排位置,不是最后一排了。”蕾雅摆着严肃的样子不到三秒钟,便绽开笑容说:“而且,就差那么一点就看完了。”她边说边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不到2公分的高度。 我瞅瞅那本砖头般的小说,再看看蕾雅的天真笑脸,不禁在心中惊叹。 你是魔鬼吗,只用了不到4天,就把这本厚度跟你脸宽差不多的小说读完…… “随便你吧……”我不管了,淡淡地说:“只要你别傻笑引起注意就行……” “遵命,伊珂大人!”蕾雅开心地回复。 我想,她怕不是已经提前入戏了吧…… …… 今天的物理公共课也是难得离谱,开篇就拍倒教室里三分之一的学生。 我努力地理解老师念咒般的授课语言,艰难地做着笔记,绞尽脑汁想要弄懂深奥的知识点,但这些奋战照例被身边人所干扰。 蕾雅倒是没傻笑了,传来的是另一种声音……低低沉沉的哽咽声。 “呜呜呜……” 她,她竟然看小说看哭了……大小姐,你让我哭笑不得啊! “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当她和他相遇的那一刻,命运之轮就已经不可逆转地转动了。” 你看就看,别念出来啊!我在心中哀嚎着。 “明明是喜剧,怎么最后变悲剧了呢?” 拜托你别判若无人地评论啊!声音变大了啊喂!从我入座开始就不断感到周围的目光,现在视线更密集了啊! …… 我终于活着熬到了下课铃响。身心俱疲的我,几乎是披头散发地趴在桌面上,默默地看着旁边那位眼圈微红的蕾雅。 “干嘛啦。呃……我已经读完了,保证下次不会再打扰你啦。”蕾雅抽出手绢拭去眼角的余痕,微笑着对我说。 我只是哀怨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克星,冷冷地说:“你发誓。” “讨厌,怎么这样呢。万一发了誓又做不到怎么办啊!”蕾雅抿嘴一笑。 所以还会有下次是吗?我哀叹一声,心中开始盘算,是不是下次上课分开坐比较好。 “哎呀,不要嫌弃我啊,伊珂大人~~~”蕾雅好像看透了我的小心思,凑近身子,先伸出右手帮我撩顺散落在脸庞的发丝,再用左手扶起我的长发,接着便脱下我那已松弛的发带,轻柔地梳理起发丝:“让仆人为您梳发吧。您今天去哪里了呢?走得那么早,来得这么急……发丝都乱了哦。需要为您绾结吗?哦,还是留着长发好吧,很适合您今天的装扮呢……嘿,请抬起头,伊珂大人。” 我抬起头,稍稍挺起腰并侧着脸,享受着蕾雅温柔束发的动作。当我的长发全部被她抚顺后,我感到她的双手正将我的左侧部分长发往右侧旋压。接着,我又察觉到末端长发正被她扎成不算紧绷的松辫,最后传来的便是发丝末梢被发带打结紧束的感觉。 “好嘞,嗯,侧扎松绑小花辫完成。”蕾雅把我原本全披在背后的长发变了个造型,将收到我右后侧并扎好的过肩长发缠过半边颈部,撇于我的右边锁骨之前,好让我低头瞧见那扎成松散花辫的末端蝴蝶结发带。 我还没说话,便发觉两肩正被蕾雅顺手按上。 “伊珂,这是你中学的制服吗?”蕾雅轻按着我双肩,看了几眼后评价说:“很合身……而且你穿起来有一种很特别的女孩感哦,再加上这个发型就更完美了。”跟接着,她便凑近我耳边悄悄说:“你没注意到课室有很多男生正瞄向这边吗?” “那不是拜你所赐吗?”我抖起双肩,将蕾雅弹开,瞥了她一眼说:“瞄的就是你吧。” 现在是夏天,蕾雅又是相对自由大胆的新时代装扮风格。跟她走在街上,我能经常察觉很多人在对她行注目礼。 “谁说的……看看你这张可爱的娃娃脸,还有裹得严严实实的宗教风中学制服长裙,这其实是另类的性感哦。”蕾雅不着边际地放飞评论:“就像刚成熟的青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呢……” “如果我手上有个苹果,我就先塞住你嘴巴。”我不客气地回应。自由散漫的东部民风与虔诚保守的西部差别真蛮大的。 “为什么啊?”蕾雅一副无辜的样子,接着又关注起我的衣领:“是不是还有个蝴蝶结领花?戴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 “并没有,不好意思。”我坚决回绝,翻开教科书准备再复习一下。 “我有哦,回去给你戴一下,要不要?我有红色的,黑色的,蓝色的……总有一款适合你。”蕾雅笑着看我。 “不要,谢谢。”我打开笔记本,提笔准备整理讲义。 “试一试嘛,一定很好看!嘿,伊珂,看这个!”蕾雅不依不饶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我转过头,见着蕾雅举着一根用彩色包住顶端小球体的东西。她还笑眯眯地看着我。 这……这是棒棒糖吗? “来嘛,戴个蝴蝶结领花给姐姐看,这颗棒棒糖就给你哦!”蕾雅说完,两边嘴角向上翘起,下唇往嘴里缩进几寸,小虎牙顿时若隐若现,一副抓弄人的神情。 呯……我仿佛听到脑袋里理性崩裂的声音。 过分了啊!真把我当中小学生了啊!我要掀桌了啊! “去你的,不想理你。”我好不容易压下要崩坏的情绪,扭过头,翻到教科书中划好线的重点内容部分,打开笔记本开始做记录。我一边理解内容一边做笔记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对蕾雅说:“你还带零食来上课啊,还好你没当堂掏出来吃。” “呀,那肯定不至于嘛。因为这几天读书太辛苦啦,好累的,总感觉头晕脑胀呢,需要补充下糖分。”蕾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好像真的很累一样。 我信你个鬼。 明明就是连续不分昼夜猛啃小说搞出来的后遗症吧! 我懒得再去反驳她,赶紧抓紧课后时间整理笔记。我记得,刚才在教学楼门口的公告栏看到的招聘公告中,好像有一份是关于校外某家咖啡馆兼职招工的,感觉可以去试试。 呃,我还顺手拿走附近的几份宣传单,这会都折好摆在桌上,恰好被笔记本压住一角。 “呜,说笑而已啦,不要不理我啊,伊珂……”蕾雅扮可怜的声音传入我耳中,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好奇的问题:“对哦,你今天怎么想穿中学制服出门呢,只是去听论坛吗?还是去见谁啊,嘿。哦,这是什么……” “呃,因为没其他方便的衣服穿啦。后来我跟一个认识的人去吃饭了。”我不免惊讶对方的直觉。我的眼角余光见着蕾雅伸过来的手抽走了两张折叠好的宣传单,不过我并不在意,仍是认真地做笔记和思考。 我听到了硬纸宣传单被打开的声音。 “咦……”蕾雅只是轻轻喊了一下,声音便渐渐沉了下去。 “……”好难得的安静,令我能更集中精神做功课。 嗯,终于解开最后一个难题,耶!我顿时精神放松了许多,感觉差不多可以收工了。 呃,好像身边的人安静得有点不对劲。 我忍不住转头看过去,却见到蕾雅神色复杂的样子。 蕾雅的两手各拿着一张宣传单。她见我转过头来,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张,又看了看我,满脸都是惊诧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我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不禁问了一声。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宣传单翻了个面,好让我看清楚上面写的东西。 我顿时两眼睁大,哑口无言:斗大的招聘字下,写着啥?女仆会所,中学生俱乐部……我去他的哪个无良商家,竟然把带颜色的小广告贴到了教学楼公告栏! “伊珂……你上午和中午到底去哪了……真的和认识的人去吃饭?不会是第一次认识吧?然后呢?你……”蕾雅的声音竟然有点颤抖。 “暂停,暂停!误会啊!确实是第一次认识的人,不过……”我伸起右手摆出拒绝姿势,急忙解释并试图打散蕾雅的胡思乱想,但被她抢先一步打断。 蕾雅凑近我,伸出双手握住我的右手,看着我的双眼,声音先是温柔似水,后又果决如火:“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就这么缺钱吗?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大不了我养你啊!伊芙璃!” 她离我这么近,让我差点一口热血喷在她脸上。 都说是误会了啊! 不要用这种怜悯和救赎的圣女眼神看我啊! 而且你念的是小说台词啊!连人名都不改过分了啊! “好好听我说完啊!那只是刚认识的学姐而已啊!这东西是不小心带来的啊!我也不知道啊啊!”我抽回右手,抢过那两张垃圾小广告单,一把撕了个粉碎,再揉成一团塞进桌面下的格子中,最后白了一眼蕾雅:“而且,拜托你早点出戏好不好!” “是吗,是吗……”蕾雅缓过神来,看着我认真地说:“我,我能相信你么?如果有什么心事,请一定告诉我,好吗?我可以成为你心灵的港湾,伊芙……啊,伊珂。” 我也看着她,认真地说:“蕾雅同学,你要是再继续瞎想以及乱套小说台词,我就跟你绝交。需要我用冷水帮你清洗一下脑子吗?” “啊,不要……嗯,因为刚看完结局嘛,感觉脑袋里塞得满满的……”蕾雅似乎清醒了些,接着又盯上桌面上另外两份折叠好的宣传单:“这又是什么啊?” 我还没说话,就看到她很快地伸手将宣传单拿了过去并迅猛打开。 怎么总觉得她在期待着什么…… 还好,谢天谢地,那就是份正常的咖啡馆兼职招工启事。 “哦,伊珂,你准备去校外打工吗?可是你既要读书,还要做图书馆兼职,会不会太累啊?”蕾雅看着我,提出疑问。 “给自己加点压力呗。”我笑着装出轻松应付的样子。 “你真努力呢。呃,相比之下,我是不是闲过头了啊,是不是该找些什么事做比较好……嗯,这个是啥?”蕾雅将招聘广告递回给我,转而拿起另外一份折好的纸张。 她打开最后一份宣传单,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科联会招募有志青年?什么来着啊……科学推动与联合协会碎石城分会学院分团……富有千年传承的神殿团恒辉信托,聚能联合集团科技基金合作支持……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像新宗教团体哦。咦……?” 我接过招聘广告后便仔细看起来,呃,公告日期恰好是今天呢,要不待会就去看看吧,如果合适的话就更好了。 于是,我开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蕾雅,我要先走一步哦……嗯,我想去看看那个兼职合不合适。” “嗯……”蕾雅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我转眼看去,见到蕾雅竟然盯着宣传单出神,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那,我先走了咯。”我又说了一声。 “哦……”蕾雅不知沉醉到哪个世界了,好难得看见她对一份宣传单入迷的样子。 我记得刚刚蕾雅说过,那是叫科联会的招新通告。她对这个感兴趣?有趣…… 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掏出怀表一看,已近接近下午4点。还是早去早回吧,我这么想着,将笔插在本子上,然后抱着笔记本和教科书,匆匆跑到阶梯通道,向教室大门跑去。 “伊珂!”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传来。 我寻声看去,见到仍坐在中排位置的舒亚。 “嘿,你们那个角落怎么回事,这个星期上大课的时候,又笑又哭的,这里都听到了哇。”舒亚笑着跟我打趣。 “不好意思,班长!”我一边小跑绕过他,一边干脆跟他道歉。其实也不关我事,哎…… “啊……”舒亚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伊珂,你变了发型耶,跟进来时不一样呢。嗯,都很好看……” “谢谢!”我转头送给他一个微笑致意,然后就直接冲出教室大门,下了楼梯。 当跑出教学楼门口时,迎面而来的凉风让我倍感舒适。 嗯……那家店在那来着?我记得好像是溪南大街往南方向,在学校门口公车站乘车的话,大概两三个车站的距离。这么想起来,似乎恰好在宁溪谷学院与国防学院的中间位置呢。 对了,我想起前天凯尔的来信,他准备这周六过来学院一趟,我已经回信跟他约了时间。过了快一周,不知他被练得怎么样了? 哈……我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 第20章 兼职 宁溪谷学院外的溪南大街再往东南处,是渐成规模的新城区。 得益于都城发达且逐渐外延的公共交通网络,以重要公共站点为中心,原本蛮荒的郊外被开发并配套更完善的基础设施。 相比旧城区拥挤的街道,杂乱的环境和复杂的人群,这片崭新,整洁又舒心的新城区正成为城里有产阶级的新宠。有些赶潮流的新时代人士,已习惯白天在嘈杂忙碌的旧城区工作,晚上回到舒适宜人的新城区休息,让劳累一天的紧绷神经得以放松。 据说更大型的能晶动力列车已经开发成功,秋天将铺设第一段导轨,首发站选址在新城区南部,将联通碎石城和以南70公里外的一个小卫星城镇并开始试运营。那里有聚能联合工业已开发多年的全国第二大能晶矿区和生产园区。 真是一个快速发展的新时代,不知未来会变成怎么样? 我坐在行驶中的公车后排位置,读着一份不知被谁遗忘在椅子上的《自由报》,不禁感慨一声。 呃……除了报道能晶动力列车消息,最下方的小版块还有一段社评,是关于聚能联合集团与公共交通集团合资成立聚能联合导轨运营商社,统一规划及运营导轨网络,以及拥有周边土地开发和50年独家经营权的报道和分析。 这社论引用了几方观点,如聚能联合集团董事长科勒认为这是对集团耗巨资投入低收益长回收期基建的合理补偿手段,科技部门官员也认为可以此反哺集团能晶技术开发,城建部门官员则认为可推动区域建设和发展。总体上结论都是偏正面,只是主编在结尾简短表达了一点担忧,如聚能联合集团与其他商社集团组建的大财团进一步膨胀,可能损害公众利益。 读到这里,我想起了月铃镇的矿区事件。究竟聚能联合工业及集团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看到集团董事长科勒的名字,不知为啥,我就联想到科恩。我记得他今天的言论中提及过聚能联合工业,虽然没有明确表达态度,但似乎更倾向于赞赏和支持。 随着一阵车内铃铛的响声,公车缓缓地停下来。我转头望向窗外,见到写着“新城北”的站牌,于是赶紧起身,下了车,踏上新城区的街道。 很快的,那辆只有几个乘客的公车便又慢悠悠地开走。 我看了看周边的街道,有一点陌生。 好像开学初与蕾雅来的大百货店所在新城区,还要往南再过两个公车站才到,风景与这里不太一样。 这儿更加僻静,街上行人寥寥,让我想起午后的月铃镇闲暇时光。 只是,这里比乡下小镇拥有更多的现代气息,整洁的街道上偶尔开过的能晶动力车,街边高耸的路灯和电线杆撑起的半空线缆网络,公车牌对面竖立着电信工业集团今年夏季新投产的电话亭,有着半圆形穹顶,乳白色铸铁外框与深红色格子窗棂的时尚外形,点缀着新城区的独特风景。 我按照招聘单的指引,走过两个路口,大概走了5分钟不到的路程,就找到那家在大街东侧的咖啡馆。 这是一家占地不算大的咖啡馆。深色玻璃窗外面向街道的空地上摆了三套小桌椅,但只是一桌有客。一位老人正悠闲地坐在藤木靠背椅上看报纸,小圆桌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色咖啡。 咖啡馆门口,右上角墙壁挂着一块棕色木牌,印着这家店的名字:紫樱。我记得这是蕾雅所在城市的名字,也是一种初春盛开的樱花名。我注意到木牌下方还挂着小小的空花篮,这是原本准备插上紫樱花的吗?只可惜现在并不当季。 当我打开咖啡馆的店门时,一阵吱呀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那位坐在椅上的老人只是斜着眼看了我一下,便又转移视线读起手中的报纸。 外面那位应该不是老板吧,我这么想着,走入咖啡馆内。 咖啡馆内三面环墙,自然采光来自面向大街的深色玻璃窗,这会更显昏暗。以大门及笔直通道为界,右侧是顾客区,摆着六排四人位卡座沙发,但这会没有一个顾客。左侧是咖啡吧台,靠近门口的吧台上摆着一个唱片机,奏响着舒缓的慢调音乐,屋里的空气中还飘荡着一阵淡淡的咖啡香味。 开门声恰是最好的顾客信号。当我踏入咖啡馆时,那位原本在吧台后弯腰工作的男人便挺直了腰板。他转身看向我并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这是一位大概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他穿着白衬衣,黑色裤子,挂着棕色围裙,身材高大,精神十足。 他看到我后,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就转身按下后面墙上的开关,点亮咖啡馆内天花板上的几盏顶灯。他再看了我几眼,才微笑着问我:“小姑娘,不用上学吗?” “听说这里在找兼职?我是来应聘的。”我直接说出目的。 “确实在招兼职,但不招未成年中学生哦,抱歉。”中年男人笑着对我说。 …… 差不多20分钟后。 我和那位名叫沃伦的老板,正在靠近门口的卡座沙发上面对面坐着。 经过我颇费口舌的解释,他终于确信我的成人身份。我给他看了恰好带在身边的书本,也说过必要时候可以提供镇政厅出具的身份证明,总算没问题了。 听沃伦老板说,之前在这里做兼职的是宁溪谷学院一位叫塞拉的女研究生,但她只是断断续续做了一个月左右,昨天开始就因故不干了。因为沃伦对学院学生的表现总体比较满意,就托塞拉帮忙贴个招聘通告,没想到的是今天上午刚贴公告,下午我就来应聘了。 沃伦对我的第一印象不错,答应从今天开始试用,按周总工作时间灵活结算。这间咖啡馆的客流高峰是在早晨上班前和傍晚下班后,早上老板自己应付,下午我从6点钟开始到晚上8点钟做兼职,总计两个小时,当然薪水会打折,但也符合我不想太晚回校的需求。这里的公车差不多要20分钟一班,而且晚上8点半是最后一班回校公车的时间。 “那就这样咯,合作愉快,伊珂。”沃伦笑着和我握手。 “谢谢,谢谢。”我赶紧和现在的老板握手并道谢。 这家小咖啡馆的着装要求不高,没有华丽的制服可提供,只要求我穿着稍微正式些,到店后直接套上一件印有本店标志的长围裙就行。这家店也没有休息室或更衣室什么的,只有一小格隐藏式洗手间,吧台的另一个角落则是老板的个人工作台。 虽说工作时间从下午6点开始总计两小时,但6点钟时段很清闲,就算7点以后的所谓高峰期,也是顾客寥寥。不忙的时候,我打扫完卫生后可以在最里头的卡座复习功课,算是综合条件相当不错的一份兼职。 …… 晚上8点10分左右,结束了试用期兼职的我,照例坐在回校公车中的靠后排位置。 嗯,今天还算顺利。这家咖啡馆的顾客以熟人为主,气氛蛮好,给我的感觉不坏。 不过,可能是因为客人普遍跟老板熟悉,所以作为新人的我就成了被调侃对象。 一开始还只是好奇地瞄着我,后来就…… “小妹妹,你不会是逃学吧?” “老板滥用童工,我可以帮你告他哦,至少封了这家黑店。” “这个大叔要有什么奇怪举动,要报告治安官啊,诺,这是紧急呼叫号码……” “哈,哈,哈……”最后这个是沃伦老板的苦笑声。 我把书本置于膝盖上,一边回想,一边伸起右手抚着挂在锁骨前的侧扎花辫,只觉烦躁,烦躁。 是不是要改变形象才好啊? 我的右手抚至花辫末端的蝴蝶结发带,两指夹住垂下的带子一抽,便将蝴蝶结抽回长条发带。我那原本被蕾雅扎好的花辫,也随着发带被牵起,待得失去原来的束缚,便顺势回旋着飘落,直至恢复成披肩的长发。 接着,我便将长发全部拢至背后,紧紧一扎。 就这样吧。哦,对了,后天还要去图书馆兼职整个白天呢,明天下午没课,先去熟悉环境吧。嗯,图书馆管理员……好像要记住很多书本摆放的位置呢。 哦,我看到了前方的宁溪谷学院公车站,差不多一趟路程要20分钟,还行。 …… 夜色已黑。 我沿着路灯照耀下的校园中央大道一路小跑,踏上大礼堂环形路口,向东再走一段路后,便来到了东区樱园。宿舍楼的大门朝南面向主路,环绕着这栋楼东西北三面的,是外院草坪和成片沉眠中的紫樱树。 站在外面,借着路灯的亮光,我望着那栋四层楼房,见到每层楼仅有一两个窗户透着星火光亮。这栋人气极低但条件又很好的宿舍楼真的有些奇怪。 夜风吹拂下,宿舍楼外院草坪上的紫樱树摇曳作响,依稀间让我联想起紫樱咖啡馆后来播放的轻柔小夜曲。 要是到了花期,会是怎样的景象?真让我有些期待。 …… 我向正依在宿管室门口的安娜太太打了声招呼,便快速踏上楼梯跑向二楼。 二楼走廊通道两边都是宿舍,每边各有8个套间,走廊北侧尽头的紧急通道门常年关闭,只有平日出入的楼梯口能透风,狭长的天花板上只有几盏亮灯,透射着黄暗的光亮。此时的走廊上只有我的脚步声,令人感觉沉闷又有点紧张。 我走到走廊尽头,掏出钥匙打开202宿舍门。我忽然想起入学第一天遇到的对面201宿舍邻居,但至今从未再见面聊过,不知她是什么来历。 我都怀疑二楼是不是只有201和202宿舍住人,因为平时走动时都没见过二楼其他宿舍有人出入过,刚刚在外面也仅见到二楼只有一处窗户亮光。 走进宿舍后,我关好宿舍大门,转眼注意到蕾雅的2021房门紧闭,但门缝有光亮透出。她应该就待在自己房间吧。 今天感觉做了好多事,好累。 我走入2022房间,打开屋里的灯,来到靠近窗户的桌前,让自己整个人放松在椅子上。我看着窗外明月高悬的夜空,外面路灯的余光和远处的灯火,紫樱树林摇曳的窈窕身姿,正想着整顿心情时,马上就听到旁边房门被猛然打开的声音。 哦,不…… “伊珂!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等你好久呀!”蕾雅的声音直接刺入我脑子。 “啊,是啊。”我怎么感觉头又开始晕了…… 我转过头,见到蕾雅已站在房门口。 她扎着丸子头,留着两鬓龙须刘海,穿着淡粉色吊带睡裙,右手拿着两张纸,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向我走过来。 “哎。”我有点没力气地提醒她:“你穿得这么清凉……房间又这么亮,外面的人可以透窗看到哦。” “嘿,外面是紫樱林,谁会蹲在那里看,变态吗?”蕾雅笑着回应:“就算看吧,隔那么远又能看到啥?” 不过,她说是这么说,当她走到我面前的窗边,便刷的一声拉上窗帘,接着便转身向我展示手里的纸张:“伊珂,和我一起进这个社团吧!” 这是……我下午顺手带过来的社团招新?哦,就是那个什么科联会,科学推动与联合协会碎石城分会学院分团? 她怎么会对这种社团感兴趣…… 我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着这封内容枯燥又晦涩难懂的宣传单,直至眼光停留在最后的关键字上。 呃……宁溪谷学院分部定点负责人,梅林教授? 哦……我嘴巴张成O型,焕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请把你那张可以塞进一打苹果的嘴巴先合上好吗……”蕾雅的声音传入我耳朵:“说,陪不陪我去?不陪也得陪……嗯哼!” 我笑着看向脸色绯红一片的蕾雅,说:“请问我还有选择吗……但我怕时间冲突呀,哦,就算我时间冲突对你来说也没关系吧,嗯。” “呀,说得好像我把你拉去当掩护一样……”蕾雅羞涩了没三秒钟,便马上向我详细介绍起来:“我下午已经去了解过啦。先不讲那些复杂得要死且听也听不懂的协会从属关系,总之设在宁溪谷学院的社团分部,听起来就是个比较清闲的研究社团。不过,听说这个社团经费很多哦,说不定是全学院最有钱的社团!” “是科学研究社团吗?人家会要我们这种菜鸟吗?”我提出疑问。 “没问题的。”蕾雅信心十足地回答,看来她确实了解得够详细:“碎石城分会我们不一定进得了,但宁溪谷学院这个分部社团应该没问题。这个社团除了研究成果交流外,还包括学生才能挖掘与培养。你知道吗,梅林教授就是大三加入这个社团并迅速成长的!厉害吧!” “而且,而且这个社团还会组织一些外出研究与实践活动呢!你看,如果现在加入,还能赶上9月中旬的红叶遗址之旅哦!你看,你看。”蕾雅兴奋地递给我另一张宣传单。 怎么好像在促销一样…… 我接过宣传单仔细一看,见着上面所列的科联会宁溪谷学院分部1501年计划活动表,摆在显赫位置还用加粗加黑字体的,就是红叶遗迹现场研讨之旅。那是位于西北边境州首府红叶城往西约40公里外的地方。 宣传单上还用夸张语气写着各种吸引眼球的文字。近五百年前的神秘遗迹!近代能晶科学的起点!解读历史,研讨未来!直让人看得兴趣盎然。 但我看着看着,却总有一种莫名惆怅的心情。 红叶?红叶……? 我想起了细语湖畔的红叶。不知为何,又联想起红晶。自从月铃湖边的偶遇后,我再也未见过那两个精灵般的小光球。难道那一晚看到的都是幻觉吗?但是,那枚红晶仍然那么暖,说不定,里面寄宿着与众不同的灵魂呢。 “伊珂……?怎么了,这么让你为难吗?我了解过,社团很自由,不会占用个人太多时间的,只要每年出席几次公开活动就行的。”蕾雅的声音变得小心了些。 “啊,不是,刚刚有点恍惚,不好意思。”我放下宣传单,对蕾雅说:“没问题的,我和你一起参加这个社团吧。” “真的?呃……你看起来有点疲累哦,真的没问题吗?”蕾雅看着我,再问了一次。 “嗯,没问题。”我微笑着向她点头。 “呜……谢谢你,伊珂!太好了!”蕾雅瞬间恢复精神,开心地继续介绍说:“啊,对了。社团这次招新,除了普通团员,还招收社团秘书呢!好像是因为原来的秘书走人了。呃……不过,通常社团秘书只有一人哩,要不明天再去问问看,有没有扩招……” “啊,不需要啦。我可没空去兼那个职。”我马上回绝,而且我也听得懂蕾雅的意思,便笑着回应:“我就去当个透明团员就好,只要他们肯收。” “伊珂,你真是我的天使……”蕾雅两手合十做出祈祷状,温情脉脉地看着我,说:“为什么你如此……嗯,如此可爱?” “你更可爱。嗯,大小姐,天色已晚,请就寝吧。”我笑着回应。我总觉得她想说的是为什么我如此善解人意。 “好的,伊珂大人。那我们都早点休息,然后明天中午就愉快地去登记入团吧。”蕾雅的笑容灿烂得就像三月初春盛开的紫樱花。 “好的。”我点点头,送走踏着小碎步离开的蕾雅。 ……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我想起还没收到嘉妮老师的回信。虽然能晶科技加持下的邮政网络传输快了许多,但碎石城与月铃镇的距离还是偏远,听安娜太太说信件来回可能要一周左右。 我想了一下,决定再写一封信给嘉妮老师。 “尊敬的嘉妮老师。今天是我入学的第四天,周四,很特别的一天。” 写到这里,我决定先告诉嘉妮关于戴莎的事情。 “我今天上午认识了一位叫戴莎的学姐。她是国家检察官,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们很快就熟悉了,我还应邀参加了她的法学论坛,学到许多有用的知识。她给我的感觉很轻松愉快,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许久一样。” 接着,我便写下自己对戴莎的承诺。 “她来找我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请求我出席作证下周庭审,就是月铃矿区案件。我犹豫再三,决定答应她。我认为,这将有助于伸张公义,惩处这次事件中的违法者。老师,您觉得我做得对吗?” 犹豫片刻,我还是决定坦白自己找到兼职的事。 “老师,我今天还找到了碎石城新城区的一份兼职,只是在咖啡馆当服务员约两个小时而已,不算忙,可以保证在晚上8点半前回到学校。老板为人也挺好,薪酬还行。我会尽量平衡打工与学习的时间安排,请老师不必担心。” 然后就是今晚的入团决定。 “最后一件事,就是今晚在室友蕾雅的邀请下,决定参加一个叫科学推动与联合协会的学院社团组织。这是由能晶工学专业知名教授负责的社团,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说不定对学业有帮助。” 最后,我便落款结束信件。 “学生伊珂。1501年7月26日。” …… 第21章 小楼 这周五只有上午半天专业课。课程刚结束,蕾雅便催促我赶紧离场。 “快走,快走。”蕾雅起身后不仅迅速收齐自己的书本,还干脆利落地把我的东西也收拾好,不给我任何课后复习的机会。 我无奈地跟着起身。看来如果我还待在座位上,怕是会被她直接拖出教室。 刚走出西边的能晶工学专业教学楼,我就被迫和蕾雅小跑起来,我的天…… “大小姐,你是追风的少女吗?有必要这么急吗?”我一边跑一边抱怨:“难道稍慢一会,这家社团就倒闭了?” “现在都中午11点了,得在社团现任秘书没离开前截住她!”蕾雅振振有词,丝毫不减速度。 “大小姐,我们这么积极,社团有什么奖励吗?”我开始喘气了。天啊,这两天怎么都在跑步赶路,这算是体能训练么,我招谁惹谁了…… “有的,提前兑现给您,伊珂大人!啵……!”蕾雅奔跑之余,转头送给我一个飞吻,带上古灵精怪的笑容,欢悦地宣誓:“这是社团下任秘书的奖励,谢谢您!” “浪费啦,大小姐!这不会是你初吻吧!”我笑着调侃蕾雅。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位来自东部地区的活泼女子相当有趣又自信,给人一种很自然的好感,没有其他的想法。 “嘴对嘴才算!”蕾雅笑着回应我,不带半点犹豫。 就在谈笑间,我们从主干道拐入一条林荫道路,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呼呼…… 在我面前的是一座独栋三层砖石小楼,立于道路边上,背靠山林,周围绿树成荫,外墙布满被修剪过的常春藤,恰到好处地装饰每层楼的白框窗户。不过,窗户的数量并不均匀。 小楼面朝道路的外墙上,一层西边有一个未拉上帘子的窗户,能隐约看到里面的办公室和某个人影,紧挨这个窗户的是这栋楼的大门,再往东则是两个分开的窗户,透窗看到的似乎是个大会议室。 二层只有两个窗户,从外面看,基本是从东到西等距离分布,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书架,可能是个小图书馆。 三层则有三个窗户,同样是等距离排列,采光应该比二层更好,但这会却都拉上了窗帘。 大门边上挂着一块木牌,向外人宣传这栋楼的超长名字:科学推动与联合协会碎石城分会宁溪谷学院分部。 这地方不算偏僻,往西走出林荫道路,转角就是位于主干道旁边的学院中央图书馆。两者之间的距离不长,估计走路也就5分钟左右。 我们推开大门踏入小楼,好奇地四处张望起来。 阳光透窗而入,屋内颇为阴凉,感觉相当舒适。一楼通道小厅的东侧是个类似会议室的房间,零乱地摆着三十多张空椅子,前方黑板上写满能晶工学相关文字和能量转化公式。 会议室似乎刚结束了一场讲座之类的活动,会场尚未清理干净,但此时已空无一人。 一楼通道小厅的西侧是间小办公室,办公室外靠北的角落是楼梯出入口。 这间小办公室大门敞开。当我们走入里面时,马上见到一位正在办公桌前低头整理材料的女子。 “塞拉学姐,你好!”蕾雅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我记得蕾雅说过她已经了解过一些情况,明显她对面前这位女子已经不陌生了。 当塞拉抬起头时,我不禁呆住。 这不就是樱园201宿舍的住户,我们的对门邻居,我入学第一天在宿舍楼见到的那位成熟女子?! 而且,她也叫塞拉……难道是紫樱咖啡馆老板提过的,在那里短暂兼职不到一个月的女研究生么? “哦,又见面了呢。”塞拉笑着看看我,又看看蕾雅。 “是的,学姐。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伊珂,我们要一起报名参加社团!”蕾雅简洁明了地说出来意。 这是完全不给我犹豫的机会啊…… “我知道,你昨天下午就已经说了。那就请伊珂同学在登记簿上签名确认吧。”塞拉转身走向书柜,从里面抽出一个蓝色文件夹,打开封面并翻出其中的团员登记页,连着笔一起递到我面前的桌上,说:“就这里,签个名就好了。” “哦……”我糊里糊涂地按照塞拉的指引签上名,看着塞拉收回登记簿并合上封面,又看着她行云流水般地将之重新塞进书柜,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那啥……请问不用填申请表之类的吗?”我清醒过来,难道就这么签名画押就行了?不用登记个人信息? “要,但是已经填好了。”塞拉关上书柜门,重新走向办公桌前,淡然回答。 ……?! “啊,不好意思,伊珂……”蕾雅压低声音跟我说:“其实,我昨天下午就帮你填好表并交给学姐了。” ……!! 这,这小魔女…… 就是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卖了吗!刚刚签的难道是卖身契吗!就算卖身契也有须知条款吧!那张登记纸只有一个签名用的空格子啊喂! “难道……也不需要面试之类的?”我对这家社团的性质表示十分怀疑啊! “要,但我看过你们两人的申请表,理由写得很动人,而且我一看你们登记的地址就晓得了。毕竟我见过你嘛,印象蛮好的,就通过了。” 天……这是不是太随便了啊!麻烦你加点面试门槛啊! 还有蕾雅到底写了还是抄了什么羞耻的理由啊!我,我忽然想退团…… “伊珂,没关系的……这里很自由的,只要登记就行。”蕾雅低着声暗示我可以随意出入这个社团。 我苦着脸看向蕾雅:果然你就是拿我当掩护啊!反正我已经完成历史作用了是吧! “呵,这里确实对学生的管理要求不高,那是因为能进来的都是通过潜力测试或内部推荐的优秀人员。搞科研努力虽然是前提,成功却需要最后一寸火花,所以自由的气氛是本社团所鼓励和提倡的哦。”塞拉补充说。 可是我听得更迷糊了。我进来得这么莫名其妙,到底是符合那条标准的? “好了,新团员们,我简单介绍一下这里。”塞拉拍了一下掌,简要说明:“三楼是负责人和导师们的办公室,不过现在只有梅林教授驻点。二楼是能晶工学专业图书馆,这里的藏书虽然没有中央图书馆丰富,但都是集大成的精华书籍。好好利用和探索这个书海吧,说不定能发现意外的宝藏!一楼你们见过了,右边会议室刚结束了一场面向学生的能晶科普讲座。这里呢,就是社团秘书办公室啦。” “这里平时人不多吗?”一楼现在就只有我们三人,二楼我没上去,但从外面也能看到那里面没啥人。 “周末偶尔有人过来查阅资料,平时没组织讲座和论坛的时候,确实是没什么人气,主要就是我在守家啦。哦,梅林教授也会经常过来做研究。但我晚上很少在这里值班,那时就基本只有三楼会亮着灯。”塞拉看着我和蕾雅说:“团员本来就不多,还有大部分是已毕业或平时隐形的学生团员。而且这里离中央图书馆很近,学生们更喜欢去那边。所以这里是很清静的。” “是吗……很清静吗?那不是很好吗?很适合……嗯,很适合潜心研究。”蕾雅说着说着,竟然翘起嘴角。 喂喂,大小姐,你没有发现自己都笑出来了吗!这是要做研究的表情吗! 我看着已经陶醉在某个想象场景中的蕾雅,真想直接戳醒她。 “嗯。不过这里已经快退化成联络处,似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呢。”塞拉看着傻笑中的蕾雅,微笑着提示:“所以科联会也有想法撤掉这个分团哦,我就是先被调回碎石城分会熟悉环境的。” “啊?别撤,不用撤。”蕾雅马上收起笑容,认真表态说:“学姐,如果我能接任社团秘书,我一定会努力工作,把社团搞得更活跃些。您看,我自己就是一个很活跃的人。” 活跃……我怎么好像在某天听过某人说过相反的话啊!算了,她开心就好…… “我了解。你很聪明,很自信,形象很好,也很积极,我个人是很认可你的。也不是说需要把社团搞得多有人气和活跃啦,顺其自然就好。不过,虽然我可以推荐你当社团秘书,但至少还需要科联会碎石城分会负责人确认才行哦。”塞拉对蕾雅说。 “谢谢学姐!我会努力的!”蕾雅一副准备走马上任的样子,接着却拐弯抹角地问起塞拉:“对了,学姐,我有个问题。平时,社团秘书除了组织活动,整理档案,人事管理外,还有什么其他任务呢?嗯……听学姐说已经在这里任职三年多了,那平时需要帮忙梅林教授做些什么事吗?有什么互动吗?” 这是有堆问题才对吧……我在心里直摇头:大小姐,你到底想问什么…… “有哦。”塞拉嘟起嘴装出回忆的样子,思索片刻后说:“比如帮忙查找资料,整理数据,制作表格,传话找人之类的,那是上学期的主要工作。” “哦……那,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蕾雅的声音低了一些。 “还有哦。要为他端茶倒水,整理衣装。”塞拉看着蕾雅,认真地回答:“如果他累了,要帮他松肩按摩,如果他困了,要为他铺床待寝。喏,他办公室书柜旁边就有一张折叠床,很好找的。按摩的话,从小腿位置往上,这样就好……”她伸出两手,十指张开摆出按捏的姿势和动作。 “……!”蕾雅的双眼顿时瞪大,猛地提起一口气却半响下不去。 “这是本学期的计划,准备交由下任秘书去做。”塞拉微微一笑。 呼……蕾雅顿时松懈下来,似乎暗地里调整过情绪后,才笑着回应塞拉:“讨厌……学姐,您真会开玩笑。” “呵呵……”塞拉笑笑,不再说话。 我看着眼前这两位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的女人,一时无语。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声音传入办公室。 “请问这里是科联会招新吗?我想申请入团。” 咦?又有人来? 我寻声看向门口,发现竟是认识的人。 那不就是班长吗……哦,对,就是那个叫舒亚的男生。 “伊珂,蕾雅,你们也在?”舒亚看到我们,惊讶地问:“你们也要进这个社团吗?” “是的,班长!”蕾雅回答说:“我们已经是正式团员了。” “哦,哦,真没想到,挺好,挺好。”舒亚笑了一下,就向塞拉说:“我是她们的同班同学,名叫舒亚。我对能晶工学专业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听说过科学推动与联合协会对这个专业领域的支持与贡献,希望能有机会加入社团,获得进一步的学习与研究机会,谢谢!” “哟,一位蛮有活力的学弟呢,不错。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做个小测试。”塞拉从桌下抽屉里抽出一套材料,连着笔一起递给舒亚,说:“科联会在这里虽然只有一个小分团,但也是专业社团。这是一份入团潜力考试题,满分100分,及格50分。如果你通过了,就是本社团的专业团员,后续研究可以申请本社团各类赞助资金支持。” “哦……”舒亚接过试卷,稍微一看上面的内容便皱起眉头。 我也跟着偷瞄了一眼:乖乖,物理,化学,数学,能量专业各领域考题,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公式和晦涩的文字,这些题目可不好考啊! “如果……如果通不过呢?就只是普通团员吗?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舒亚问。 “通不过的话,我有权拒绝你入团哦。”塞拉的笑眸中好像塞满了各种恶意…… “啊?”舒亚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蕾雅,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也很困惑。我没通过这个考试啊! “我通过了哦,班长。”蕾雅笑着轻松回应。 “是的,她昨天下午就通过了。”塞拉补充说:“20分钟完成且接近满分,可能是本分团历年来最高的,而且她还通过了本团候补秘书的笔试。” 我和舒亚都惊讶地看向蕾雅。我只知道她是理科高材生,不知道她简直就是个天才。为什么都是人类,却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学姐过奖了,我肯定不是最高的,梅林教授更厉害呢!”蕾雅不忘维护她崇拜对象的权威。 我听到这里,顿时放心不少,看来这社团还是有蛮高的准入门槛的,我刚刚可能过虑了。 但是,我也没通过什么考试啊,会不会有影响的?想到这里,我便看向塞拉,问了一声:“那,我……?” “可以内部推荐的。”塞拉知道我想问什么,就解释说:“候补秘书也可以每年向本团推荐一名专业团员。” “啊??”舒亚顿时精神大振,满怀期待地看向蕾雅。 “抱歉,班长,我已经推荐了伊珂。”蕾雅马上打破舒亚的期待。 “啊……”舒亚失落了一小会,马上又振奋起来:“没关系,那就来吧!学姐,现在可以开考了吗?” “可以,那边有桌椅。”塞拉指了一下靠在墙角的方形桌和小圆凳,顺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一个怀表,打开表盖说:“从现在开始,30分钟50道题,准备好了吗?” “哦,好,好!”舒亚马上找到位子坐好,铺开试卷,拿起笔开始答题,表情一下子变得特别认真。 这位班长看起来也是位蛮努力的人呢。 “那,蕾雅,伊珂,你们先出去外面等会,或者参观一下这里吧?别打扰他考试了。”塞拉贴心地提醒我们。 我们应允一声,便轻步走出办公室。 …… “蕾雅,你真的很厉害呢。”我在一楼会议室里,看着黑板上的复杂符号和公式,由衷地赞赏蕾雅。她不但有知识的积累,昨天下午应该也是奋战了一番。看似简单的结果,背后付出的可能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努力。 “没有啦。我只是理科比别人多根筋,文科比别人少根筋的。这学期的课也有好几门文科主课程,那些我就学不来,考试也是不行的。”蕾雅笑着回应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了解我想争取能晶工学专业温琳奖学金的想法,这会也间接表达无意竞争的意思,真是个温柔的人。 就在我们正想要上二楼小图书馆参观时,窗外正巧有人走过。蕾雅顿时“咦”了一下,小声说:“好像是梅林教授……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们正好站在窗外讲话,其中有梅林的声音。 好奇心爆棚的蕾雅不但挪不开脚步,还不让我走,非要我一起躲在死角处偷听,天…… 对话声透过打开的窗户传入会议室。 “梅林,还要守着这个小分团吗?直接来碎石城分会更好吧,那里有更好的研究条件。” “谢谢你,提姆先生。但我对这里有感情,而且在这里做研究更自由,更有想法。” “感情,自由……呵呵,确实。你是在这里入会并崭露头角的。我至今仍惊叹你当时的论文和发现成果,真是精彩。什么时候能再重现那时候的惊艳呢?” “我会努力的,需要一些时间。” “一年时间够吗?” “……好的。” “已经过去7个多月了。” “……明白。” “梅林,你很优秀。我对你有很大的期待,也表现了充分的耐心。这里条件不太好,只有书籍……有什么用呢?我可以提供给你更多的资金,还可以给你必要的素材,只要你的成果能再一次打动我。” “提姆先生,这里是成就我的地方。虽然现在理论研究有一些瓶颈,但在这里说不定能获得些灵感,我想再坚持一下。” “呵……越往后要突破的科学瓶颈,需要几何量级增长的科学燃料。我不否认你的灵感价值,或许是点燃科学爆发的引火,但如果没有燃料,就只是一根火柴罢了,不过点亮一瞬间的火苗。你需要更多的资金,更好的团队,更强的设施,更棒的素材,这里并不具备这些条件。我很看好你,甚至可以引荐你到总会第七实验室。那里有这个时代最好的研究环境,有什么比探索世界乃至宇宙真理更能让一个科研者动心的呢?从现在起最多半年时间,你好好考虑吧。” “谢谢提姆先生的一贯支持,我会认真考虑的。” “很好……还有,塞拉下周要回碎石城分会,你这里虽然是分团,没秘书也不方便,我再推荐一位新秘书给你吧。” “塞拉昨晚离开前,跟我说过有一位不错的候补秘书,不过还没确定。” “你不喜欢我的推荐人选吗?” “不,塞拉就挺好,只是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孤独使我更能专注研究。” “从个人角度建议。你这种人生态度不太正常。不过,这也许就是天才的特质。” “提姆先生说笑了。” “那么,不管这分团是否有下一任秘书,塞拉仍然会定期回来,处理一些分会与分团的日常事务,直至你改变主意离开这里。可以吗?” “可以,科研外的事务都听从提姆先生安排,我没有意见。” “好,我们去你办公室再聊一会吧。” “好的。” …… “伊珂,这个叫提姆的人,在挖墙脚啊。”蕾雅神色凝重地看着我,说:“他们要把梅林教授拐到哪里去?” “不知道,不过听起来像是在说服他去更好的研究所。”我总结说。 “哼,这里是共和国最好的学院,难道还不够好?我不信。”蕾雅撇嘴表示不服,然后又愤愤不平地看着我说:“而且,而且。那人最后说的什么话啊?明明这里已经有现任了,前任还要定期过来搞什么啊!” 我动了动嘴唇,终究说不出口。 呃,大小姐,你还不是现任,只是候补啊。而且只是秘书啊,秘书啊,秘书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蕾雅叨叨不休,像忘了开关的闹钟。 啊啊,大小姐,你别使劲摇我的双肩好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你摇得我最后一句心语重复了三遍啊啊啊!!!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楼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啊,梅林教授进来了,我们去打个招呼吧!”蕾雅马上清醒过来,直接挽住我的手臂就往外面通道拖去。 哎……无所谓了,今天我就是个提线木偶…… “梅林教授!”蕾雅刚走出会议室外,站定后就马上向门口的梅林喊了一声。 “蕾雅?”梅林愣了一下,看到我后,又问:“伊珂?你们在这里……” “我们两人是今年的新团员!嗯,可能还有第三个!”蕾雅看着梅林,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提姆,大声宣布。 “我就是蕾雅,已通过塞拉学姐的测试,拟成为本分团候补秘书,也希望能成为现任正式秘书。请提姆先生批准!” …… 第22章 秘书 蕾雅的宣言让刚进门的两位男士有些猝不及防。 提姆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常态。 “好有趣的姑娘。”提姆笑着看向梅林:“这就是塞拉讲过的候补秘书吗?梅林,你意见如何?” 梅林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提姆先生决定吧。我没什么意见。” 我对梅林的态度感到有点奇怪。按照刚才他们在楼外的讲话内容,梅林似乎不太喜欢提姆指派秘书给他,但这会难得他所认识的蕾雅自告奋勇站出来,他又将主动权让给提姆。如果根据优先次序原则来推理,究竟在他心中的优先人选是哪一类呢?真让人搞不懂。 想到这,我便观察了一下提姆。那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士,鬓发间已有多簇白发,可能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他穿着黑色套装,戴着金框眼镜,面容干净,气质沉稳,言谈举止颇为温尔文雅。 “蕾雅同学,你好。我是科联会宁诺共和国分会兼碎石城分会会长。”提姆看向蕾雅:“能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以及你对科联会的看法吗?” “提姆先生,您好。”蕾雅马上回答:“我来自东南沿海城市紫樱城,毕业于紫樱女中,现为宁溪谷学院1501届能晶工学专业新生,入学考试综合成绩A+,其中物理、化学、数学三科S+。我很早就从前辈那里听说过科联会。这是一个大型跨国组织,但与其他政治组织不同,科联会信奉的理念是:科学无任何边界,追求真理是人类的共同价值观。能晶工学是科联会主要支持与赞助的领域,科联会相信对能晶科学的深入探索能开辟全新的人类纪元。作为一位理科生,我认同科联会的理念并深感鼓舞,也渴望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我感到有些惊奇,没想到蕾雅的反应能力这么强。而且,她的入学成绩也很优秀,不过似乎偏科得有些厉害。我入学成绩也是A+,与她不同的是五科全A+。所以,她的语言和社会科目考得是有多差啊,真难为她能背下这么多背景材料…… 呃,还有就是,她说的“很早”,其实就是昨天下午,“前辈”就是塞拉吧……真是机智。 “站在你的角度,你觉得现在这个分团怎么样呢?”提姆露出微笑,继续问着蕾雅。 “我只是一个新生,也是刚进社团的新人,评价可能有失偏颇。”蕾雅思索片刻,回应说:“我就从某个侧面来说吧。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右边会议室已经结束的讲座现场,而且听说这是面向学生的科普性讲座。我想,这是很能体现科联会价值的地方,也即致力于发现,培养有共同科学价值观的潜力人才。这不就是科联会的宗旨之一吗?而且,从这里也走出了像梅林教授这样的顶尖人才。我想,个人通过社团获得成长,社团挖掘人才支持科学,这种组织和个人相互成就的关系,是我对分团最好的印象。” “嗯。假如你作为分团秘书,将有什么规划呢?”提姆进一步提问。 “我想,主要还是坚持传承,发扬光大。”蕾雅回答得更加顺畅和自信:“概括来说,就是坚持科联会的价值观,用好社团资源,发现更多的人才,提高社团影响力。我相信,在宁溪谷学院这片富有科学与人文传统的土壤上,分团的存在就如阳光和雨水一样重要,坚持哺育之下,必然能帮助更多的科学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挺好的。”提姆赞赏地点头,然后笑着转头看向梅林:“这姑娘挺不错的,可以让她担任分团秘书试一试。梅林,你怎么看?” 梅林动了一下嘴唇又合上,片刻后才说:“好的。”说完,他便朝蕾雅微笑着点了下头。 “太好了,谢谢提姆先生,梅林教授!”蕾雅兴奋地鞠躬表示感谢,挺起身子后又欣喜地看向梅林。刚刚梅林那个微笑里蕴含的认可与支持意味,应该让蕾雅开心极了吧。 我也忍不住笑着小声祝贺蕾雅。在这突如其来的面试中,她确实表现得可圈可点。这女生其实蛮活跃和机灵的,不是头脑简单的小说中毒者呢。 “谢谢,伊珂。”蕾雅也小声回应我,不过她的视线仍对着梅林那边。 “那么,蕾雅分团秘书。”提姆马上改了称谓,对蕾雅说:“恰好塞拉下周就要回碎石城分会,你们这几天可以做下工作交接。不过,考虑到有些复杂事务你可能一时较难上手,塞拉在今后半年仍然会定期回来处理必要事项,麻烦你到时做好配合吧。而且,要多跟塞拉主动联络,保证分会与分团的定期联系和情况通报。” “明白!我已经向塞拉学姐提前请教过了。我会努力成长,确保万无一失,让塞拉学姐少操心,减轻她来回奔波的辛苦!”蕾雅自信地表态。 我听懂了,蕾雅的意思就是塞拉以后可以少过来吧…… 呃,那我是不是也尽量少出现比较好呢?以免打扰到某人的计划? “不错,活力十足。”提姆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起梅林:“说起来,你们都来自紫樱城,是不是早就认识?” 梅林张开口还没说话,蕾雅就急忙抢答。 “是的,提姆先生。梅林教授是我的学长。”蕾雅笑着补充说:“我们曾经是邻居呢。” “邻居?哈,世界真小啊……”提姆笑了几声,接着又转头看着梅林说:“世界真小。” “呵……”梅林的笑容带着些无奈和疲倦,接着便对提姆说:“提姆先生,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行。”提姆转而向我们告别:“蕾雅同学,哦,还有旁边的……伊珂同学是吧,欢迎加入科联会。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好的,谢谢提姆先生,再见!”蕾雅精神十足地回应。 我也向提姆表达谢意,和蕾雅目送他和梅林一同走上楼梯。 …… 蕾雅笑容可掬地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楼梯口。 “大小姐,你还在吗?”我伸出手,张开五指在蕾雅的眼前晃了晃:“这是数字几,看得到吗?” “五……啊,讨厌。”蕾雅回过神来,皱着眉嘟起嘴,轻轻拍开我的手。她原地踱了两步,便又小声问我:“要不要去楼上……参观一下?” “可以,仅限二楼小图书馆。”我可不要像跟踪狂一样干些偷听偷看的事情,直接给蕾雅圈定活动范围。 “咦……真是的,说得我好像要去干什么坏事一样。”蕾雅反驳了一声,下句话却是:“二楼图书馆我昨天下午去过,比想象中更小呢,而且都是专业书籍,算了,先不去了。” 哦……我猜她连三楼都去过了,说不定这栋小楼已经被她翻了个底。 而且,比想象中更小,又是什么意思呢?这话引起了我的兴趣。 就在我想着自己去二楼小图书馆参观时,一楼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 “伊珂,蕾雅……哦,你们还在啊……” 那是舒亚。他刚走出办公室门口,脸色竟有点苍白,双眼无神,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看起来特别可怜。 “班长,结束考试了?”我对舒亚投过去同情的眼光。幸好我不用费神去参加那个考试,不过,就算考不过,估计蕾雅也会强行推荐我入团吧。规则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 “考完了……学姐在评卷,我不敢等分数,先出来透透气。”舒亚做了个深呼吸。 “是吗!没关系,我帮你看!”蕾雅莞尔一笑,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同意,快步绕过舒亚踏进办公室。 这下子,一楼通道小厅只剩下我和那位发呆中的舒亚,气氛有点尴尬。我想了想,微笑着向舒亚点了下头,便也走入办公室。 好吧,我承认自己也有点好奇。 …… 办公室里,我看到正坐在桌前埋头认真改卷的塞拉,对面则站着探头张望中的蕾雅。 塞拉戴着之前没出现过的紫框眼镜,那桩头连接镜腿的接口处嵌着银色小飞翼装饰,让人印象颇为深刻。 “好了。”塞拉抬起头,扶了一下眼镜,微笑着说:“60分……不错哦,他人呢?” “通过了吗?太好了,可以加入社团了吧……”跟着进办公室的舒亚,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感觉比期末考还紧张哩……” “紧张什么啊?考不过也无所谓吧。”塞拉摘下眼镜并将之收入一个紫色眼镜盒,笑着问舒亚:“就算不加入这社团又如何?还是说……见着两位可爱的女同学进了社团,所以想着非进来不可?” “不,不是……”舒亚红着脸急忙辩解:“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们会加入社团的……我就是对能晶科学有强烈的兴趣,才想要加入这个社团的。” “没关系,最初的单纯,因为偶然的欲望,反而会相融为强烈的动力,推动人类的进步。”塞拉点了下头,非常干脆地下结论:“这就是科学。” 胡扯…… 我在心里直吐槽:完全不着边际的逻辑关系,这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 “是吗,哈哈……好像也有点道理呢。”舒亚竟然表现出信服的样子。 不……这完全没有道理,拜托你别被轻易洗脑啊,班长! 我忽然发现,塞拉似乎很擅长牵着人的鼻子走,还喜欢把人带到沟里去。这难道是她的恶趣味吗…… “啊,对了,学姐!”蕾雅忽然插话,欣喜地向塞拉报告说:“刚刚,我已经通过提姆先生的面试,他同意我担任社团秘书了!” “恭喜!我在办公室里也听到你们的声音呢。”塞拉微笑着祝贺蕾雅:“你下午要是没课的话,就过来社团吧,我们做一下工作交接。真是凑巧,这样我就不必经常来回跑分会和分团了。” “嗯!我一定会努力的,为学姐减轻负担!”蕾雅十分开心地应承。 “好。”塞拉将眼镜盒收进抽屉里,站起身对我们说:“已经中午啦,我们先去食堂吃个午饭吧。详细的事情下午再说,好吗?” “好的,那我们边走边聊吧!伊珂,我们走吧!”蕾雅顺带拉上我,同时又很自然地将舒亚排除:“班长,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啊,稍等一下,伊珂,蕾雅。”舒亚马上喊住我们,说:“这周日上午计划开展班级活动,就半天时间,主要在旧城区中心的圣石大教堂附近参观游览,你们能参加吗?因为你们下课就跑了,本来我还想去樱园找你们问一下意见呢,还好在这里遇到你们。” “这样啊……”蕾雅没有马上反对,只是看向我,问:“伊珂,你参加吗?但是你周末好像也安排得满满的,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 “嗯……”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好啦……班长,我已经瞥到你期待的眼神了,别这样吧…… 确实,我和蕾雅这周不管上什么课,都是一下课就马上离开,似乎从未有过集体观念呢。舒亚这个班长也没那么好当,要不要适当支持一下他的工作呢? 而且,圣石大教堂是碎石城的地标建筑之一,也挺让我向往的。虽然我并不信教,但毕竟是教会资助的温芝之家养育成人,又是在温芝学校念书,对这些历史悠长的宗教建筑总有那么一点亲切感。 不过,我的图书馆管理员兼职一周至少要做四个半天,这样的话,今天下午就得去中央图书馆,才能匀出周日上午的时间。 嗯,周六下午反正约了凯尔在中央图书馆见面,就在那里待一下午也没关系。 “好吧。”我点头答应,并动员蕾雅:“那我们就一起去吧,参加一下班级活动呗。” “嗯,伊珂去,我就去。”蕾雅很干脆地回答,然后又笑着说:“其实,我也很想去看一看壮丽恢弘的圣石大教堂呢……” “太好了!”舒亚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最后竟然还说:“伊珂,蕾雅,谢谢!” “太客气了,不用谢吧。”我被舒亚的反应逗笑了。 “班长,真的是班级活动吗?”蕾雅忽然警觉起来,明确表示怀疑。 “是班级活动。”塞拉看向舒亚,淡淡地补充:“不过,是三个人的班级活动。这位同学,你野心很大啊。” “不是,不是,是很多人的班级活动!”舒亚涨红着脸解释。 “嗯?记得谁说过,否认就是承认,掩饰就是真相。”塞拉点着头自说自话。 “不是……”舒亚苦着脸,话都快说不出了。 “哈……知道了,知道了。”塞拉忍不住笑出声,不再逗弄舒亚,转而对我和蕾雅说:“好了,那我们先撤吧。” 于是,我们逐个离开办公室,留下继续发呆中的舒亚。 …… 走在校园的大路上,塞拉已经和蕾雅谈起一些工作安排。 “9月中旬的红叶科学探究之旅,要好好准备一下,不可松懈。”塞拉重点说了这个事项:“那里是西北边境州,与冯克帝国和络伊共和国接壤,居民信仰大部分偏向于圣神教,也有少数络伊真神教徒,民风特别保守。蕾雅,在那边时,你的个性可能要稍微收敛一下呢。总之,要以安全为第一原则。” “嗯,我知道的。真不可思议呢,那样的地方……竟会有近代能晶工学的历史遗迹。”蕾雅很是感慨。 “这就像某人说过的,宗教和科学,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世界就是这么神奇。”塞拉回应说。 嗯……某人是谁? 塞拉没接着解释,她换了个话题:“我今年用了一个推荐名额。那人其实不是能晶工学专业的,但很有趣,我就让她进了分团,帮忙做些文案工作。比如这次的招新和红叶之旅宣传,就是她出品的。文宣的事情可以交给她。” “哦,太好了。其实,我不太擅长语言类的事呢。这是哪位前辈吗?”蕾雅松了一口气。 “她叫韦娜,是语言文学系新闻专业大四学生,算是你学姐吧。”塞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她还是红叶文学社成员。” “韦娜?!”我忍不住叫出声。 “伊珂……你认识吗?”塞拉看向我。 蕾雅也跟着看过来,眼神里满是疑问。 “不认识,但我应该见过她……”我老实回答。 我想起了昨天上午在法学论坛上向戴莎提问的韦娜。嗯,肯定就是她了,未来的专业花边新闻记者,难怪会写出那样的宣传单,呃…… …… 第23章 旧闻 始建于四百多年前的中央图书馆,是学院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正对图书馆南门的小广场东西两侧,各树立着嵌在石头墙中的横长公告板。那是匿名宣传及辩论的地方,每周会被清理一次。两侧宣传板风格迥异,却也相映成趣。 广场东侧宣传板贴满各种生活逸事、找人寻物、社团招新信息的纸条,还有关于10月校庆的宣传。不过,我看到发帖及跟帖较多的是各种恋爱和求偶纸条,其中“如何让一个陌生女生脸红”的主题帖跟了一大堆乱开脑洞的纸条,比如“有技巧地夸她可爱”等等,真是醉了。我看到有张贴纸用清秀的笔迹写着“发情版”大字,确实很符合这个宣传板的特色。 西侧宣传板则满是各种政经讨论帖,本周的热门主题似乎是“技术革命,经济发展与新富阶层”,跟帖全是各种字体密密麻麻的长篇大论,还有人甚至贴了几页纸。不过,我也看到一张突兀的简短发帖,用飘逸的笔迹写着“扯淡版”大字,让人看得笑出声。 我快速看过两侧宣传板后,穿过小广场,踏上图书馆石阶。 当我站在这座五层楼高的图书馆南门之前,看到由白色石头外墙撑起的修道院风格建筑,仿佛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庄严与神圣感。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 我通过大门,踏入图书馆,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宽敞明亮的中空大厅,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对外敞开。这里是图书馆的中庭阅读区,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许多棕色木制桌椅,据说可容纳三四百人同时在场。室内整体色调以暖黄色为主,大理石地板直通玻璃网格状大穹顶,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和四面五层中庭回廊的窗户洒入馆内,令人犹如置身室外。 我原以为这里面是被分割成封闭的五层建筑,但完全不是这回事。围绕中庭大厅垂直而建的五层回廊只是作为读者查找书籍用的狭长通道,又像是由内墙和铁木栏杆围起的回型循环窗台。环绕着大厅四角耸立的大石柱搭起的螺旋式楼梯连接着各层回廊,馆内四面各层回廊的内墙间隔着窗户铺设书架并装满书籍。 这令人惊叹的设计兼顾中央图书馆的良好采光和丰富藏书,创造出气势恢宏的巨大空间。且不说那让人目不暇接的壮观书架与藏书,只是沿着每层回廊通道散步一圈就可能需要5至10分钟。 贯穿东西南北大门的主通道恰好将阅读区分割成四个片区。通道的交叉中心位置,有一座圆形开放式咨询台,可能就是图书馆管理处。我已望见那咨询台里面正坐着一位低头看书的中年男士,或许就是理查先生。 我沿着主通道走到咨询台,向那位男士表达了来意,并递上瑞莉主任签名的兼职申请表。 那人正是理查先生。他爽快收好表格,让我在人员档案本上填写基本信息,并在周工作表上预填时段登记并签名。 “来得及时呀。现在是开学初,没什么人来兼职,可能这段时间你会稍微忙一些。”理查向我交代了一些基本事项:“确认周实际工作时段后,我会签名并盖章,你可以拿副页到行政楼财务处结算。这里除了第五层外,每一层都是向公众开放的。你可以每层楼都先走一遍看看,熟悉环境和藏书区情况。” “好的。”我好奇地问:“第五层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对外开放呢?” “也不是不开放,需要现场填写查阅申请表。”理查回答说:“那里是档案区,收藏国家、州及首府等主要城市、本校的重要文书档案原价或复印件,包括法律,决议,行政令,重要历史事件记录等等。档案类资料不能借出本图书馆,只能现场查阅并在当天闭馆前归还。” “这是五层档案区四角楼梯门钥匙。”理查拉开咨询台下方的一个抽屉,掏出四把钥匙给我,交代说:“即使是图书馆管理员,钥匙也不要带出图书馆。带合格申请人去五层档案区并查阅资料后,事后要锁门,钥匙要及时归位。平时我下班前要锁好这个抽屉才离开的。” “嗯嗯,明白了,理查先生,我会注意的。”我抬头看了一眼五层回廊通道,确实五层那里的铁木栏杆和其他四层高度不同。一楼的回廊只设计仅到人腰部的装饰型栏杆,从二层开始,栏杆高度逐层提升,到了第五层已经是直通回廊通道天花板的封闭式围栏,看起来就像个回型铁架笼子。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出于安全考虑的设计,毕竟要是不小心从五层回廊通道坠落到中庭大厅,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看来,可能还兼顾档案安全管理需要。 “那你先到处去看看吧。先大致了解一下情况。毕竟许多读者们找书籍资料的话,总是先到这里来询问。而且,回收书籍也是个苦力活,熟悉书籍位置会省力很多。”理查温馨提示我,并递给我文件夹板和纸笔。 “谢谢,那我离开一会。”我表示谢意后,拿起钥匙和笔记便向西南区走去。 …… 西南区靠近南门位置的1A编号区是报刊区,可能是本图书馆的藏书区。挂在显眼位置的是共和国发行量最大的严肃报纸《自由报》,最新一期是1501年7月27日,也就是今天周五。 但我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个角落的报纸所吸引。那是一份印刷得花花绿绿的花哨《红番茄报》,一堆超大黑色字体占据了首版三分之一位置,标题甚是耸人听闻:“凶杀!昨夜不知名黑夜杀手旧城区神出鬼没?!” 我再仔细一看,那份报纸的印刷日期却是1501年7月18日,整整9天前哇。我环视周围的阅读区,发现有好几个人的长桌上摆着打开的《红番茄报》,有些人还边看边笑。看来不是这报纸更新得慢,而是比较新的报纸早被别人拿去看了。 于是,我便先翻阅起《自由报》。今日的内容仍是大政方针和国际形势,主要是经济发展及能晶科技应用展望,顺带提及冯克帝国与络伊共和国日渐紧张的国际争端,并表达宁诺共和国的中立态度。 我忽然想起月铃矿区事件。这报纸会怎么展开呢? 于是,我从6月17日的《自由报》开始往后翻,虽然6月19日的报纸就提到,聚能联合工业月铃矿区因意外事故及人员伤亡导致被封闭,但再往后一直翻到现在的日期,竟然都没有跟踪或深挖事件的报道。 这就是权威国家报纸吗,连月铃镇的死亡人数都没提啊…… 在翻阅的时候,我注意到7月18日的《自由报》,简单提及旧城区7月17日晚发生未知疾病并导致数人死亡的事件,并强调市政厅和圣心医院已组建联合专家团队开展调查。 那么……7月18日的《红番茄报》又说的啥?我放好《自由报》,转而翻起另一份浮夸的报纸。紧跟黑色大标题的是夸张的猜测:“昨夜,旧城区接连发生恐怖死亡事件!是无差别杀手?是可怕的幽灵?还是未知的致命病毒?请听我们的现场报道!” 不过,《红番茄报》采访的主要对象其实也是市政厅和医院的负责人,结论基本明了,只是又顺便采访了路人A,居民B和某个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个人C,然后就拼凑出死者死状恐怖,背后似有隐情等等惊悚的猜测性言论。 虽然我不太喜欢这种夸张的报道方式,但确实会被不自觉地被吸引眼球。这份报纸会怎么报道月铃矿区事件?我翻阅了从6月17日以后的报纸,没想到居然还真有连续几天的跟踪报道。除了一贯的夸张成分,不明身份的路人视角,捕风捉影的传闻,后续报道中居然出现了“死灵”的字眼,还写出四位死者的身份和家属观点,让我很是出乎意料。 但是,不管是《自由报》的客观谨慎,还是《红番茄报》的主观猜测,都没有涉及聚能联合工业在事件中的角色分析,只是点到即止地提及事件发生在聚能联合工业旗下矿区。《红番茄报》的“死灵”分析看起来更像是猎奇式报道。 或许是事件并未明朗,不便刊登可能引发法律纠纷的报道?我有些遗憾地将报纸放回原位。看来公开渠道也就这样了,没有更进一步的信息。 …… 西南1A区是最受欢迎的片区,读者众多。 我捧着文件夹板,走过一排排书架,在纸上简略记录着书架标签和主要书报类型。 “1A-002,期刊,画报区……”我默念着书籍大类,快速瞥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花哨期刊。 这是什么? 我好奇地拿起一本画刊翻了几页。呃,这是一本时尚画刊杂志,名字有点……实在不想说,内容是关于发型设计,服装搭配,餐饮推荐,新产品和新生活方式等等,物欲感简直满溢而出。 不过,这本画刊的画师笔力很不错,人物全身像及不同角度特写画得栩栩如生。这个时代的照相机和感光材料不太成熟且成像清晰度不足,普通大众主要靠画师来雕琢人物肖像,画工好的画师很受欢迎。 我看到里面一些简易发型画像和梳扎示意图。嗯……有种发髻扎法看起来就成熟很多,好像很有意思。我驻足了好一会,记住了几个发型一些要领后才离开。 东北1C区是现代小说区,这里应该是蕾雅的最爱。我看到了《伊芙璃转世》系列,居然从第1天到第7天有整整七套书,蕾雅好像只读完了第4天那一套,我的天……我对这里没有太大兴趣,匆匆做好笔记就走开。 说起蕾雅……她今天下午都待在科联会分团那栋楼里,应该是在和塞拉做工作交接。中央图书馆距离分团小楼很近。虽然如此,本来我想着以后应该很少去那边,但蕾雅又让我尽量多过去陪她。那样不是会干扰到她的计划么?究竟她说的话有几分真的? 想到分团小楼,我又联想起那里的二楼小图书馆。下次再找个时间去参观一下吧。 …… 基本上,整个一层回廊书架都是文学类通俗读物,光是走走停停看看,就花了一个多小时。二层往上是历史、经济、社会、科技、法律、宗教等专业区域,枯燥程度逐层提升。我沿着西北角旋梯登上去,逐层参观记录。当我走完一圈第四层回廊后,已经过了下午5点。 第五层档案区没时间去了。我望着那被锁住的五层铁栏门,尽管我有钥匙,仍是掉头离开,返回中庭大厅咨询台。 嗯,明天再去第五层吧。今晚还得去兼职哩。 …… 晚上7点半左右,紫樱咖啡馆中,明亮的灯光下,刚拖完地板的我坐在最后一排卡座里复习功课。 今晚的客人不多,这会的咖啡厅只剩下我和沃伦老板两人。 悠扬的小夜曲中,在吧台后面的沃伦问了我一声:“伊珂,怎么换了发型?” “试了下盘发。嗯,老板,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成熟多了?”我转头看向正在擦杯子的沃伦。现在的我盘着一个低发髻,只是在双鬓间留出两束刘海长发自然垂下。 “嗯,先不论那个……发髻好像有点小哦,你剪过头发吗?” “是的,原来的头发太长了,不好盘发,我就咔嚓剪短一些。”我伸手比出剪刀的姿势。 下午5点20分左右,我跑去附近的分团小楼。那时候塞拉已经不在,只有蕾雅,我便找她帮忙试验发髻造型。为了快速盘发,我不顾蕾雅的再三挽留,直接拿起办公桌上的剪刀将齐腰长发剪去一大截。老实说,我也受够那疯长的头发了,剪短后感觉舒适不少。 接着我又找蕾雅借了发夹,在她帮忙下盘了个发髻。虽然第一次未免笨手笨脚,但看起来效果还行,嗯,应该不再是稚嫩中学生的模样了吧!蕾雅还想给我编辫做复杂发髻,还拿出桌上的镜子让我看,但都被我拒绝了,没时间也没空打理啊。 今晚亮相的效果似乎不错。常客们的评价虽然是“长大了”之类,听起来也是怪怪的,但总比学生妹好吧,总之感觉在外面的兼职可以继续保持这种发型,省去解释之烦。 “剪去部分长发,盘起发髻……伊珂,你有喜事吗?”沃伦问我。 “什么……?”我听得有点蒙。 “在中西部地区,包括碎石城在内,这是出嫁,待嫁,恨嫁的意思。你是哪一种?”沃伦笑出了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起手捏起耳旁的长鬓发回应说:“哪种都不是。这不是收拢全部长发的发髻,而是东南部的流行发型,只是一种成年宣告,没有其他意味哦。” “哈哈,是这样吗,抱歉抱歉。”沃伦微笑着继续擦杯子。 呼……差点被这老板吓到。还好没直接照着画刊盘发。 就在这时,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欢迎光临。”我立即起身,拿起菜单前去迎客。 进来的是两个年轻人,穿着崭新的蓝色军服和红色军裤,看起来像是刚入伍的新兵。 他们挑了个卡座坐下,其中一个金发男子看着我说:“先来一杯黑咖啡提提神。”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文静男子则仔细看着菜单,好一会才说:“请给我一杯红茶,还有枫糖华夫饼。” “埃奥,你真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呢。”金发男子有些不屑一顾。 “有什么关系?甜食使我冷静。”埃奥扶了一下眼镜,反讽道:“加文,你啥时候喜欢黑咖啡了,大晚上的,喝得下吗?” “哼,是男人就应该喝黑咖啡。”加文神气十足地说:“今晚才会有精神执行任务。瞧你点的东西,待会发困睡在街头,我可没力气把你拖回去。” 埃奥努努嘴,不置可否。 “那么,黑咖啡,红茶,枫糖华夫饼,确定了是吗?”我再次确认他们的答复,接着便走到吧台,将手写订单递给沃伦。 当我想回去自己卡座继续复习时,加文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服务生……” “呃?”我走过去,问了一声:“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没有……只是想问问。”加文抬着头,笑嘻嘻地看我:“好像前天没见过你耶,你是新来的吗?我还以为这家店只有老板一个人呢……哦,应该还有另外一位服务生的,她不在这里了吗?” 另一位服务生?是塞拉吗?这么说来,前天周三可能是她最后一个兼职日。 “是的,我是刚来兼职的新人,不太清楚之前的人。”我打量了一下加文,问:“你也是新……呃。” 我想接话问他是否新兵,但觉得似乎又不太像。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他来过这间咖啡馆好几次了。 “我们是国防学院的新生,刚入学一周。”加文回答:“虽然也是新人,不过我们这几天都已经在执行任务了哦。” “哦,是吗?那可真了不起。”我礼貌地恭维回应。 原来他们也是国防学院的新生。那就是说,他们是跟凯尔同一届的吗? “什么任务啊……”埃奥皱着眉头补充说:“就是晚上拉练完,两人结队巡逻一片区域再回校,烦死了。” “这就是任务啊!哼,你真没有半点年轻人该有的激情。”加文不满地说。 “关键是这里离学校很远啊,还非得夜巡2个小时!巡视完连公车班次都没有啊!步行回学校累趴了,还要做巡逻记录!”埃奥很不爽地回应:“我都写四天了!我不管,今晚就得你来写!明晚我也不想来这里了,我要换班!你考虑换个搭档吧!” “喂,你小点声啊……丢人啦!”加文赶紧抚慰火山大爆发的埃奥。 “为什么要让国防学院的新生来夜巡?”我有点不理解,忍不住问:“难道这里不安全吗?治安官呢?” “不,这里其实很安全,所以就拉我们这帮兼职苦力来搞形式主义。”埃奥非常不满地说:“治安官主要精力在宁江南北岸城区、旧城区一带,治安学校的新生也在那里夜巡。这里是新城区,地方大,人很少,配套治安官也少,刚好国防学院又在附近,也不知上层怎么沟通的,反正新生就成了倒霉蛋。” “又不是一直干这事,有轮班啊。半个多月也就轮一周吧。”加文补充说:“按教官的话说,这也是磨炼国防生身体素质、反应和洞察力的一种方式,所以上层才同意让国防学院新生协助新城区夜巡。” 埃奥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是这样啊,那你们真是辛苦。”我基本听明白了,简单说就是最近可能发生了什么大范围事件,但又没到特别严重的地步,在治安力量不足的新城区,干脆就拉国防新生凑数。 “嗯嗯,我们真的是很辛苦呢。”加文看着我说。 哦…… 话说回来,他们在夜巡期间,来咖啡馆休息,而且不止一次,没问题的吗? 要不要举报他们呢…… 这时,我听见吧台传来的响铃声。 于是,我便走向吧台,拿走已摆上咖啡、茶和点心的圆形托盘,返回后,给今晚的偷闲顾客们摆好饮料食物和各类餐具。 “已经上齐了,请慢用。”我捧着托盘,站在一旁。 “耶……”埃奥开心地给红茶加奶加糖,喝了一口后,举起刀叉切出一块华夫饼送到嘴里,接着便是非常满足的一声感叹。 另一边的加文,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黑咖啡,眉毛顿时皱成一团。 这里的黑咖啡苦得像药,真亏他喝得下去……我是尝过老板手艺的,反正我不喜欢。 “嗯……服务生,你以后都会在这里兼职吗?”加文放下咖啡杯,开始找我搭话。 “看情况,暂时是这样吧。”我并没有太长远的规划。 “哦,那我也是这里的常客哦。”加文一边说,一边从糖罐里猛挖三勺糖倒到黑咖啡里。 “嗯,那老板一定很开心。”不过,我想,他们的教官估计会很不开心。 “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加文。”加文又顺手拿走埃奥的小奶罐,在对方的“喂喂”抗议声中,将剩余鲜奶全部导入黑咖啡并使劲搅拌。 “我知道,刚刚他说了。”我看了一下正盯着加文动作的埃奥。 “嗯,他叫埃奥,我们都是1501届国防学院新生。”加文直接一叉子挖走埃奥的一大块华夫饼并快速送进口中。 惹得埃奥大喊一声:“喂!” “我知道,刚刚你说了。”我看着加文再喝了一口调和过的咖啡,他的表情明显舒畅了许多。 这时,我注意到挂在墙上的时钟已指向了8点钟。 嗯……该走了,我不想赶最后一班车。 于是,我转身走向最后一排卡座,解下围裙并将其挂在卡座对面墙壁衣架上,收拾好所有书本后,向沃伦告别后便准备离开。 “啊?下班了?走啦?”加文转头看着我。 “嗯。谢谢光临!再见!”我向加文微笑点头,转身拉开店门离去。 店外街道上,灯火阑珊,行人寥寥,静谧但又祥和。 既然只是由国防新生来兼职夜巡工作,那说明这里的治安应该还不错。 嗯……我记得这一个月多来的《自由报》也未提及新城区发生过什么事故。 要不要找时间再参考一下《红番茄报》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附近的公车站。 嘿,恰好公车进站。 …… 第24章 藏书 周六下午,中央图书馆。 理查先生这会刚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在中心咨询台留守。周末的图书馆特别多人,光是书籍的借入借出登记让我有些应接不暇,更何况还有书籍整理的工作。 这气势恢宏的图书馆对读者来说是福音地,对整理书籍的管理人员来说却像苦修地,特别是抱着一堆书籍沿着旋梯登楼,还要在回廊中找寻应属书架,感觉就像是朝圣之旅。 还好越往高层的书籍越是冷门和专业,借书的人相对较少。要是四层和一层藏书区换个位置,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咨询台旁边的待分类未整理书籍处,我花了一上午才清理掉大部分,本来好不容易见到只剩十来本书了,可没多久,又被压上去不少新归还的书。 还好,我扫了一眼,绝大部分新来的书都是一层的通俗文学。 于是,我打开今天随身携带的能晶工学教科书和习题集,埋头开始复习和做题。 本来安静的图书馆中,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男生嬉笑声。 一会后,便有越来越响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一个男声在咨询台前响起。 “同学……请问有人体构造的书籍吗?” “医学类的话,请上三层东南3D区找。”我没有抬头,只是顺手翻了一下昨日下午的记录页。 “哦……谢谢。”那个人应过一声后就离开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可能是个医学专业学生吧,我这样想着,继续专心在笔记上做能量交换效率计算题。 只是,没多久后,同一个声音又在咨询台响起。 “同学,不好意思,还有问题……请问,就是说……哪个……想找些怎么表达才好的书,比如感情和精神怎么交流才好,或者说应该怎么了解对方的想法……有这类书籍吗?” 这人搞什么鬼,到底想要什么…… 我仍是低头翻了下藏书区记录页,稍作思考后就作出回答。 “恋爱资讯类的在一层西北1B区,演讲技巧在二层西南2A区,逻辑学在二层西北2B区,精神科疾病的书仍在三层东南3D区找。” “哦……谢谢。”那人又离去了,似乎。 可是,没等我做好课后题,那个烦人的声音又突然而至。 “同学,真抱歉……嗯,我还想找一些书,关于祈求幸福之类的,嗯,包括今生乃至来世之类的……” “宗教典籍类的在四层东南4D区,如果找现代幻想文学就去一层东北1C区。”我翻着记录页,耐着性子回答。 哦,那人又走了……别再来了,谢谢。 然而。 我很快又听到那人的声音。 “同学……我想,咳。” “这次又想找什么书?”我低头做着最后一道题,马上就好。 “你真可爱。” “麻烦你再说一次?”我在全神贯注地做着计算,只分出小部分精神在应付那个搞笑的声音。 “你真可爱……”声音小了很多。 “……”与此同时,我也写出了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嗯,核对无误。 当然,我也一字不差地确认了对方的话语。 我合上书本和习题集,抬起头,看向那位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位已经满脸通红的短刘海男生,和我刚对上视线反而低下了头。 我的视线掠过他,看到后面阅读长桌附近一群正在边偷笑边看向这边的男生们。有几个看起来有点印象,好像是一起上过公共课的其他专业同学。 所以,他们是在玩恶作剧惩罚游戏吗?捉弄一个刚当图书馆兼职管理员的人,真是闲啊。 我看着面前这位不知被什么规则推出来搞事的腼腆男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然后作出回答。 “1A-002。” “什么?”那位男生抬起头,一脸惊讶。 “你要找的画刊。在1层西南区1A-002书架,从下往上数第三行。”我认真地回答他。没错,《你真可爱》就是那本关于流行发型和生活方式的时尚女性画刊名字。 “哦,哦,谢谢……”这位脸红得一塌糊涂的男生,低着头返回那群损友所在地。 “麻烦你顺便告诉同伴们,在图书馆请安静一些。”我察觉到那群男生一脸失望的低声惊呼状,便交代了一声眼前这位正转身离去的男生。 “好的,好的……”那位男生头更低了,加快了走路速度。 …… 我看着咨询台内桌上的小台钟,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两点钟。于是,我站起身,环顾了一遍图书馆的四个大门。 稍等片刻后,我就看到有个熟悉的人从南门走进图书馆。于是,我便朝着那正在东张西望的人使劲挥了挥手,很快就成功吸引到那人的视线。 那人小跑到咨询台前,站定后笑着对我说:“伊珂,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还差一天就一周了。”我笑着回应:“哟,凯尔,你变黑啦。” 凯尔脸上的肤色变黑许多,不过看起来精神不少,至少不像以前那样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 “没办法,体能课多啊。”凯尔好奇地环顾四周,又抬起头看着网格状玻璃穹顶:“这就是你做兼职的图书馆啊。好壮观呀,这么高又通透的天花板,空气流通又这么好,感觉就像在郊外一样。” “而且,藏书这么多,整整五层啊,真厉害。”凯尔望着高层回廊通道和书架,感叹道:“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就小很多,可能还不到这里的五分之一大。嗯,我要是能在这里借书就好了。” “可以哦。”我从抽屉里搜出学院中央图书馆借书证申请表格,连着笔一起递给凯尔,说:“只要是共和国金石同盟学校的师生,就可以办理本校图书馆的借书证。国防学院就是同盟学校之一,所以我也可以申请你们学校图书馆的借书证呢。” “啊?这么方便吗?我都不知道呢。”凯尔蛮开心地弯腰填妥表格递给我,说:“嗯,就填这样行吗?” “可以了。”我大致扫了一眼,说:“借书证需要图书馆用印,不过管理员理查先生暂时不在。到时做好了给你寄过去吧。” “不用啦,我抽空过来拿就好。”凯尔马上回答。 “哦……平时很忙吗?”我听着凯尔的话,好像他出来一趟不太容易。 “也还好,主要是管理严格,好像进了寄宿学校似的。”凯尔郁闷地说:“每周外出的次数和时间都是有限制的,说是要锻炼纪律性,好不习惯啊……” “这样啊……那今天下午还有多少自由时间?”我问起凯尔。 “4点半前就要走,我得5点前归队。”凯尔解释说:“我们开学第一周就被强拉去当城市巡防员。听教官说得倒好听,其实就是当巡逻苦力啊。而且我们下午5点半开始要先做1个多小时的操练,之后还要组队夜巡新城区,好累啊。” “真辛苦,怎么样,吃得消吗?”我笑着追问。凯尔所讲跟昨天加文的话差不多,看来他们这帮新生确实被拉去充当夜巡苦力。 “还行,现在有些习惯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壮多了?”凯尔挺起胸膛装了个样子,接着说:“不过,我这周还好,只是负责晚上7点到9点的时间段。有些人是负责凌晨段的,白天照样上课和操练,那才叫辛苦……说不定下一次就轮到我了,天啊……” “嗯,确实比我壮多了。”我继续调侃凯尔:“那你还得加把劲哦,别轮到凌晨班次的时候累趴在街头了。对哦,你都是在新城区巡逻的吗?有没有用心呀,不会和搭档偷偷跑去哪个咖啡馆偷懒吧?” “我肯定是很认真地在巡逻呀。虽然很多同学都觉得教官在瞎扯,但我是真的当成一种磨炼方式来对待的。”凯尔似乎很迫切地想获得赞同,再次跟我确认:“你看看嘛,怎么样,是不是比入学初好多了?” “好啦,我相信你是认真的,人也确实精神多了。”我笑出了声。这真是个一条筋少年,认定了一个方向就会执着往前走,不过倒也不坏。 “就是嘛……”凯尔露出开心的笑容,对我说:“我保证会继续加油的!” “不用向我保证啦。总之你自己坚持就好。”我低头看了一下小台钟,向凯尔提议说:“那……现在你只有2个小时左右的自由时间了?但我周末都要在图书馆兼职,只好委屈你在这里参观了。” “没关系,你忙自己的事就好,我只是过来一下就走啦。”凯尔毫不介意地回答。 “难得过来,再待一会呗。”我拿出一块“临时离开”的告示牌放在咨询台显眼位置上,又拿出五层档案区查阅申请簿递给凯尔,说:“来,在这里签个名,就可以上五层参观了。” “档案区?如果太麻烦的话,不用去无所谓呀。”凯尔回应说。 “不麻烦,我想去,一起吧。”我笑着看向凯尔。 “啊?好,好。”凯尔反应过来,便在申请表上如实填空,一会又问:“申请人地址这里,我填国防学院的学生,没问题吗?” “没问题,反正你很快就有本校借书证了。而且,听说查阅本图书馆的还有校外各种行政机构人员,只要有权威工作证都可以。”我指引凯尔填完申请后,收好簿子,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五层档案区铁门钥匙,便起身走出咨询台。 “嗯,顺便也处理一下这堆书好了。”我将部分未整理书籍装进手拉推篮中,接着便招呼凯尔说:“走,和我一起当个半天图书馆兼职管理员吧。” “好的,看来检验我磨炼成果的时候到了。”凯尔很贴心地将另一个手拉推篮装满剩余书籍,跟上我的步伐。 …… 在凯尔的帮忙下,我很快就将推篮中的大部分书归入一层通俗读物区。接着,我带着他来到西南区主柱旋梯,收好推篮,和凯尔一起抱着剩余的书踏上楼梯。 “这旋梯真高啊……伊珂,每次这么整理图书很累吧……”凯尔跟在我后面问。 “还好,越往上层的书籍越冷门,借的人越少。而且,每周也就兼职四个半天而已,就当爬山锻炼啦。”我左手怀抱着几本专业书,空出右手轻拍着旋梯扶手,踏着节奏上楼的同时,对凯尔说:“据说设计理念有攀登知识高峰的意味……不过,如果能设计某种滑轮机械之类的来吊装书本就更好了……” “难道现在的能晶技术不能设计吗?有点不人性化哦……”凯尔好像开始喘气了。 “听说就是故意不加装自动楼梯等新技术工业品的,要保持建筑的历史韵味,没办法……”我今天已经爬了好几次旋梯,也有点累了。 “对哦……伊珂,你剪了头发吗?好像没以前那么长了……”凯尔忽然问起来。 “是的,剪短一些好打理。你现在才发现吗?”我在学校只是将长发简单扎好,并未像在外面兼职那样盘发。 “呃……其实刚刚见面时就感觉到了,现在看得更仔细些。不可惜吗?好不容易留那么长的头发……” “只是头发有啥可惜的,你的头发也剪得很短啊。”我其实不是想留这么长的,而是平时稍微剪短些,头发就疯长起来。要不要直接试下短发好呢? “那不一样呀,我们是学院管理要求……”凯尔的语气中带着惋惜意味。 “好啦,好啦。嗯,欢迎来到中央图书馆二层。”我们先来到二层回廊整理书籍。 我们手捧的书本基本都能在二三层归位,很快就只剩我手里的最后一本书。 嗯……叫啥来着?我瞄到书名是《神谕的角落:圣主,圣神之外的第三种历史》。 这是宗教类研究文献么?于是,我便带着凯尔,来到四层东南4D区。站在书架之前,我拿起这本书稍微仔细一看,当瞥到作者名时,顿时“咦”了一声。 “怎么了?”凯尔凑近前一看,不禁也惊讶地说:“著者名字叫里克?不会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巡修者吧?” “应该不可能吧。”我翻开书,看着著者简介回答凯尔:“这个里克是国家神学院的教授哦。”我快速翻了一下目录和书页,似乎讲的是与圣神教和圣主教同体系的另类宗教流派发展史。行文有些晦涩,不认真读的话根本看不下去。 这片大陆上的主要宗教体系,除了北方地区的络伊真神教之外,主要还是信仰圣神教为主。圣主教可说是改革后的圣神教分支教派。至于其他隐匿在历史长河中的各种流派,大概只有宗教学者会去研究吧。 不过,说实在的,这书名和内容要是放在信奉圣神教的传统国家,似乎有点异端邪说的意味,也只有在宁诺共和国这种相对自由的国度才可能出版。 我再翻到书的末尾,见到出版日期居然是1481年7月20日,快二十年前的老书了。宁溪谷学院没有宗教专业,谁会借这种书去看呢?我看了一眼贴在最后页的借书卡,见到上面只有一个读者借阅记录。那是个叫纳修的人,还书日期是1501年7月26日本周四。 本周四……我想起那时的法学论坛第一个被邀请提问的男生,他的名字就叫纳修。这是同一个人么?但那人是法学系的学生,会对这种宗教研究感兴趣吗?真奇怪。 不过,这周四我还没到图书馆做兼职管理员,没办法确实是否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不免对这本书充满好奇。不过,现在时间不多,或许等以后有空再来看吧。于是,我便蹲下来,将这本书塞进书架最底行的一个边角落位置。 与此同时,我也联系到其他事情,便站起身,问起凯尔:“检察院最近有人找过你吗?” “没有哦……怎么了?”凯尔愣了一下。 “本周四,莱特和另外一位检察官找过我,希望我能出席下周三的庭审并作证。”我简要概况说:“我已经答应了。” “作证?我们那晚遇到怪物袭击的事……需要作证吗?”凯尔不解地问。 “我听检察官的意思,要作证的应该是怪物来自月铃矿区的事实,虽然难度可能很大,但我还是想尽力帮忙。”我坚定地对凯尔说:“这次遭袭的不止我们。还有四位牺牲者,其中还有我们熟悉的人。只要能揭露真相,哪怕只起一点点作用,我也愿意站出来。” “伊珂,你真勇敢。”凯尔接着说:“那位检察官怎么联系呢?我也可以站出来的,不用你一个人承担。” “没关系,我们都是那次事件的幸存者,找你或我都是一样的。我觉得证人的数量不是关键,事实的可信度才是问题。”我解释说:“那位检察官名叫戴莎,可以说是我学姐吧,我们已经有过交流。虽然我答应作证,但其实她和我都对最终判决没有把握。所以,这次就先让我来吧。毕竟,参与没把握的事情……多一个人不如少一个人,我是这么考虑的。” “我还是担心。听你这么说,总感觉不放心。”凯尔遗憾地叹气:“写信联系太慢了,我又不能经常外出。嗯,那至少……至少我周末有空就过来一趟图书馆找你吧?” “嘿,过来检查我是否还活着吗?”我开玩笑说:“你这家伙。” “不是,话别乱说啦。”凯尔找了个借口说:“哦……对,下周六我还可以过来找你拿借书证呀。而且,我也可以帮忙整理图书之类的。嗯……就像你说的,就当是爬山锻炼身体,这样也很好!” “那怎么行,你这是无偿苦力哦。巡逻也就算了,还加个图书馆管理员啊?”我开导凯尔说:“不用这么担心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不想浪费你过多时间。你要来的话,可以考虑来这里学习啊,毕竟中央图书馆具有全国大学中首屈一指的藏书。对你学业和成长有帮助的话,你过来才有意义。” “其实,浪费也无妨……”凯尔小声嘀咕一句,便跟我说:“伊珂,你说得对。不过我实在是个笨蛋,我正在啃逻辑学、数学和情报学等等,感觉有点难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帮你整理图书,你帮忙指导下我功课好吗?这样就扯平啦。” “可以呀,那我们就争取周末一起学习,一起进步,顺便一起锻炼吧。”我刚讲完,就笑了出来。 “好的!”凯尔开心地点了下头。 “那么,剩下只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了,我们去第五层档案区参观一下吧。”我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后,叫上凯尔一同走上东南区旋梯。 …… 第25章 档案 从图书馆东南区旋梯到第五层档案区的入口,可能有好一段时间没人通过了。锁住栅栏铁门的锁头上,伸手一摸全是灰。 我掏出钥匙打开锁头,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带着凯尔通过后,又将铁门锁上。 “哎?管理这么严格吗?可是都没人进出这里哦。”凯尔看着空荡荡的五层回廊通道,疑惑地问。 “虽然如此,但按规定,出入五层档案区都要锁门。”我回答说。 “嗯,这里真高,好像触手可及天空呢……”凯尔走到回廊通道的铁栏处,伸手透过栏杆缝隙对着高处的玻璃穹顶挥了几下,接着又缩回手握住栏杆,低头俯视中庭大厅:“哇,大厅上的人变得好小,还好有这些封闭的铁栏围住,要不然往下看还真有点害怕。” 接着,他便转身问我:“伊珂,你已经习惯这景色了吧?哈,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感觉很神奇呢。”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层。”我也跟着凯尔往下望:“从这个角度看,这个中空大厅真的是很壮观呢。” 接着,我便往后稍退几步,观察起五层的回廊通道和书架。与三四层好歹还打开部分窗户不同,五层回廊的窗户全部是关闭的,或许是为了避免风雨破坏档案。 站在这寂静又略稍显沉闷的五层回廊地板上,看着一排排书架中,那些封面发黄蒙灰的历史档案,瞥见无数尘埃在透窗而入的阳光里起舞,仿佛心灵也跟着沉沦到历史深处。那些久远档案中的字里行间,究竟湮没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真相呢?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五层东南5D区,主要收藏校史及相关档案。在我眼前的是编号5D-004书架,收藏着学院主要建筑史及大事纪要档案。我快速浏览了一下档案名字,并好奇地抽出中央图书馆的建设纪要档案。 “宁溪谷学院中央图书馆,于1074年8月奠基开工……”我看着发黄档案纸上,印着不知名画师所描绘的奠基仪式图,跳读着图画下的说明文字:“图书馆的资助者……聚能工业商社?” “聚能工业?”凯尔听到我的话,也跟着凑过来,惊讶地问:“这图书馆建于四百年前,历史这么长啊……咦,那聚能联合工业岂不是历史更长?” “看名字好像不太一样哦。这个是聚能工业商社,在我们月铃镇开矿的是聚能联合工业,不知两者有什么关系。”我看到档案纸上还写着参加当时奠基仪式的主要人员,除了市政厅官员,学院院长,还有聚能工业商社负责人等。不过,由于档案册年代久远的原因,页面上所记载的商社负责人名字已经模糊不清了。 而且,当时的市政厅官员,还标注带着“前自治领”的头衔。我记得1074年前后,是从自治领到共和国成立的过渡时代,可以说是共和国的风云岁月。 “会不会后面改名了啊,毕竟几百年的时间哦,说不定连老板都换了几波呢?”凯尔看着我翻开的档案页,提出了疑问。 “都有可能的。但这册档案是以中央图书馆为主视角的,没有关于聚能联合工业的变迁说明。”我翻过几页档案,惊讶地发现:“咦,聚能工业商社不仅捐资,还参与设计建造。真不可思议,那个年代的能晶科技还只是雏形,电力技术还在实验阶段,但这座图书馆建造之时,就预埋铜线管路并预设通道接口等,方便后期改造时的新照明设备换装。图书馆还利用玻璃大穹顶引入自然光,减少初期煤油灯消耗等,在当时可说是很超前的设计呢。” “几百年前的聚能工业就这么厉害吗?”凯尔也很惊讶:“而且似乎很支持科学事业发展呢。真想不到今天的月铃矿区会出那种事故。” 我也想不通。如果没出那种事故,只是看这份档案,再结合科恩曾经讲过的“聚能联合集团是能晶工学专业的最大科学资助者”,或许正常人都会对这家集团有好感吧。但经过几百年的变迁,谁知道最初的聚能工业商社和现在的聚能联合集团又有多少联系呢?或者说,是我过于先入为主了,这次的矿区事故难道是另有隐情? 我接着翻起这本中央图书馆档案册,后面的内容主要是建筑翻新,设施改造,藏书捐献,几百年来的灾害事件及受损情况等等,没有什么引起我兴趣的新内容。阅读完后,我便将档案册归位,转而浏览起其他建筑档案资料。 “行政楼,教学楼,宿舍……基本每栋建筑都有自己的历史档案呢,真够详细的。”我边看着建筑档案便念出其名称:“女宿舍楼,嗯,瑰园,榕园,荔园,樱园……?” “樱园就是你现在住的宿舍吗?你给我的信上写着那里环境很好,真的吗?”凯尔问。 “嗯,好得简直不像话,我现在住的是两人套间。而且,整栋樱园的实际住户可能都不超过十户。”我从书架中抽出樱园宿舍楼档案册,翻开封面准备阅读。 “咦?这么好的吗!”凯尔的语气中满是羡慕:“我现在住的宿舍是八人间哎,而且每层楼有十五间宿舍,遇到任务集合时,经常要列队挤下楼的,天……” “怎么说呢?我住的那栋楼冷清得有点怪,而且据说最开始是为研究生和辅导员准备的。按道理我们应该住到瑰园或榕园大学女生宿舍楼才对。”我边翻樱园档案册边说:“哦,樱园宿舍楼是1486年建的,算是比较新的建筑呢,才15年楼龄,不过也没有理由这么低人气啊……” 可能是因为樱园历史不长的原因,这份档案册页数不多,建筑简介及多角度构造图后,便是宿管员记录的大事纪要。但宿舍楼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建筑,所谓大事其实就是各种节庆安排,日常鸡毛蒜皮琐碎事件,就这些东西居然也写满了好几页。 当我看得昏昏欲睡并翻到最后一页时,却忽然一愣。 最后一页就写着这么一句话:“1499年2月,因故封闭半年,当年暂停接收新生”。 这怎么搞的,完全跟之前的记事风格迥异啊。 我重新翻过之前的记录页并留意了签名,这十年的记录者不是现任宿管员安娜太太,是一位叫米娅的人。所以说,安娜是这两年才来担任樱园宿管员的? 1499年的2月是第二学期初,一下子就封闭整个学期和暑假吗?而且还停止接收新学年的新生? 这本档案册就这样到底了,没有1500年的记录。 我记得入学登记的时候,蕾雅从学长那里了解过樱园已经连续两年未对外开放,一直到1501年,也就是我们这一届才重新接收新生入宿。 “伊珂,你就是今年入学后住在这宿舍楼的吧?如果这栋楼今年才重新开放,不是应该有很多新生入住吗?怎么还会冷清呢?”凯尔不解地问。 “不明白……可能这栋楼本来就是面向研究生为主的吧,听说瑰园和榕园那边住满人了,我们才被安置到樱园。”我收好樱园档案册并将其归入书架,接着又抽出荔园宿舍楼档案册快速翻阅后,对凯尔说:“你看荔园……这也是女研究生和辅导员宿舍楼,五十多年楼龄了,每一年的记录都很完整。最新的记录到1501年上半年,似乎今年的新研究生也是优先安排到那边住宿的,而且都住满了。” “啊?该不会今年就只有你住在那里吧?”凯尔皱起眉问:“伊珂,你住进这栋楼有觉得哪里不对吗?如果不对劲的话,赶紧换宿舍好吧。” “还有个叫蕾雅的室友跟我一起住的。而且,我对面宿舍还住着另外一位学姐。”我想起了塞拉。 如果樱园连续两年没接收过新生,那塞拉会不会是1498年入学并在樱园入住的研究生呢?看她那成熟的样子,且曾是科联会学院分团前任秘书,不太可能是1501年才入学。 不过,按国家毕业季都是在7月中旬推算,她是不是延期毕业呢?或者说,已经毕业但暂时留校?她最近不是正在和蕾雅交接并准备返回科联会碎石城分会么?或许那里就是她的工作场所吧。 如果塞拉真的是1498年就入宿樱园,那对于1499年樱园被封闭的事件,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我忽然对塞拉这个人产生强烈的好奇感。 “啊,原来还有其他人住在这栋楼吗?我还以为只有你一个新生,吓到我了……”凯尔竟然舒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啊。”我笑着说:“我有天晚上在外面看到这栋楼,发现还是有好几户亮着灯的。而且按樱园宿舍楼档案册的封闭时间推算,如果两年不收新生,那么在1498年及之前入住的研究生,正常的话也毕业得差不多了吧。所以这栋楼的住户,要么是延期毕业生,要么是辅导员,要么就是1501年的新生啦,肯定不止我啦。” “哈哈,那也是……如果那栋楼没人住的话,估计也不会有宿管员吧,那我也不会被挡在宿舍门外啦。嘿,我还记得那块写着男生及宠物禁入的招牌呢。”凯尔自嘲说:“感觉像是被一视同仁为阿猫阿狗了啊。” 男生及宠物禁入……我很想说那就是个笑话而已,但翘起了嘴角却没发出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档案看多了,想得也多了,总是有点疑神疑鬼的感觉。 “伊珂,你怎么了?想笑却又突然沉思……没事吧?”凯尔好像察觉到我的异样,反而安慰我说:“其实,不就是一栋两年没新人来住的宿舍楼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过两年,住的人自然多了,人气就旺啦。” “嗯,你说的是。不过,我不是关心樱园的人气,只是好奇那栋楼被封闭的原因而已。”我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封闭的原因嘛,哎,说真的,我觉得如果不是对现在生活有影响的话,会不会别去深究比较好啊……”凯尔停顿了一下,看着我说:“比如我读的国防学院,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那里也有一些长年封闭的地方,既不对外开放,也不解释原因,所以就总会有些不好的传说之类的。” “嘿,国防学院也会有类似的校园传说吗?”我笑着问:“勇敢不是你们训练的目标之一吗?难道还会怕幽灵鬼怪之类的?” “你说对了,所以教官对我们下个月的训练方式之一就是半夜轮班站岗,还特别安排在传说最多的神秘地区。我有时候都怀疑那些传说是不是故意先编出来吓我们的。”凯尔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其实,我是相信圣主无形的,所谓幽灵鬼怪也是不存在的。信奉有形的邪神妖魔本来就是邪教异端,但……那晚所看到的实体死灵,真的让我有些动摇。” 我察觉到凯尔的神情中夹杂着迷茫和恐惧。这该怎么说好呢?我本来就没有坚定的宗教信仰。我的转世可能借助的某种神秘力量或法则,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接近于宇宙间无所不能的圣主之力信仰,但即使如此,我仍不认为那就是神灵,或许只是现今科学所无法解释的自然法则。基于这个前提,我也是不相信幽灵鬼怪之类的存在。至于死灵嘛…… “那些所谓的死灵确实很超现实,但我认为,存在及合理,既然表面合理存在,就该有底层运行规则。”我尽力开导凯尔:“虽然我们都还不知道这些规则是什么,但越接近事件的真相,肯定有助于解答我们的困惑。凯尔,你的所见与所信,可能不是完全矛盾的,或许只是两者间隔了太深的黑幕,让我们见不着连接彼此间的桥梁罢了。” “是吗……”凯尔的神情放松了许多,笑着对我说:“伊珂,虽然我听不太懂你所说的话,但总而言之,死灵其实也就跟猛兽之类差不多,是吧!”接着,他便握起拳头坚定地说:“那我也要加油锻炼自己,下次再见到这些东西,一定要学会反制,让它们无法再伤害我们!” “别乱说啊,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些东西……”我无奈地提示凯尔:“这些东西可比猛兽恐怖多了,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对付吧。” 我心想,这些死灵可能还带着致命的毒物,而且解毒的办法更加超现实,天晓得再遭遇一次还能不能捡回条命?我实在不想再面对那种险境。 “说的也是,最好别再见才好,我想多了……”凯尔终于清醒了一些。 我“嗯”过一声,将手中的档案册全部塞回书架。 东北5C区是历年报纸和严肃期刊收雪区,不过没时间再过去那边浏览了。 我掏出怀表一看,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便对凯尔说:“到点了哦,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那边学院管理严格的话,还是准时归队吧。” “啊,时间过得这么快吗……感觉在这里找书看书好有趣,真舍不得走呢。”凯尔遗憾地说。 “好啦,下次再来吧,关门了。”我开玩笑地回答,接着便带凯尔走向东南区旋梯,打开铁栏门,离开档案区。 “如果你们归队迟到,会怎么样啊?”我一边锁好档案区铁门,一边问起凯尔。 “迟到一分钟,跑一圈400米……”凯尔的声调低了不少。 “好像挺适合你哦,增加锻炼机会。怎么样,要不要再逛一逛,故意迟到一会?”我微笑着看向凯尔。 “还是别了,锻炼就要正经地锻炼。因偷懒或懈怠而受惩是很严重的纪律问题,咳咳。”凯尔装出严肃的表情。 “说得好有道理,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呢。”我噗呲一笑。 “谢谢,伊珂,嘿嘿。”凯尔也笑了出来。 我们回到中庭大厅咨询处,“临时有事”的牌子还摆在柜台上,理查先生还没回来。 “我还得在这里守着。”我对凯尔说:“管理员还没回来,借书证也没办法马上办给你了。或许等下次吧。” “嗯,我知道,我下周末再来找你呗,没关系的。”凯尔转而说:“伊珂,你下周末还在这里兼职吧?” “正常肯定在的。如果有其他安排的话,我提前给你写信说一下吧。”我记得两个学院之间的距离比较近,所以信件来回两三天左右,没有什么大事的话,效率还是可以接受的。 “好的。那我先走啦……”凯尔临走前说:“感觉现在见一次面不太方便哩……好像要隔很久才能再见似的。” “没那么夸张吧,一眨眼就再见了,不是吗?”我笑着对凯尔说:“好啦,快走吧,别迟到了。” “嗯嗯。”凯尔向我告别:“那,再见啦。” “再见。”我挥别凯尔,目送着他转身离去。 …… 第26章 再见 理查下午5点左右才回到中央图书馆咨询台。 他稍微看一眼我递过去的凯尔借书证申请表后,便爽快地通过申请并签名确认。接着,他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空白借书证,抽出其中一张填上凯尔的基本信息后,便弯腰掏出随身钥匙打开桌面下的保险柜,拿出其中的图书馆印章准备用印。 我谢过理查后,想起在档案区的所见,便提了个问题:“理查先生,我刚刚在档案区看到一些宿舍楼档案册,那些大事纪要有交档时间要求吗?像荔园的就更新到了今年上半年,而樱园自1499年后就没更新了。” “有要求的,归档时间基本是每个学期末,也就是1月初,6月初各交一次。”理查用力地在凯尔借书证上盖印后,便收好印章并锁上保险柜,接着跟我说:“之前一直是米娅夫人负责樱园纪要,也确实中断了一段时间。安娜太太是今年7月新学年才担任樱园宿管员的,还没到交档时间。” “米娅夫人?那她是不干了吗?”我接过理查递来的借书证。 “她好像去年就生病住院,暂时干不了。”理查回忆了一下,说:“但她年纪又不大,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听说一直在圣心医院治疗。不知她今年出院了没有。” “唉,希望她能早日恢复健康。”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难怪中间记录断档了两年多。 但是……她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要住院治疗两年多……? 想不通。 我将凯尔的借书证收到抽屉里,看到台钟已指向下午5点钟,就在兼职时段登记簿上记录并签名,跟理查告别后,便转身离开中央图书馆。 …… 还有半小时左右的空闲时间,我走出图书馆南门后,便往科联会分团小楼的方向走去。 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小楼依然娴静祥和。即使在周末的下午,这里也是人迹罕至的样子。当我轻轻推开楼门,走进一楼秘书办公室时,也未听到蕾雅那熟悉的声音。 她去哪了?办公室空荡荡的。 我看到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厚厚一叠资料,还有凌乱打开的簿子,打着各种记号和画符的笔记,削好的铅笔指向圈圈,张开的剪刀夹着长尺。 即使走开也不整理一下桌面,果然很符合她那散漫随意的性格。 我走向一楼的小会议室,发现里面除了大黑板被马马虎虎擦过一遍外,乱摆乱放的椅子位置似乎跟昨天中午没啥区别。这里是被废弃的遗迹吗? 于是,我返回秘书办公室,坐在蕾雅的位子上,找到被埋在桌上一堆资料中的镜子,掏出随身携带的发卡,依着昨天的印象,自力更生进行盘发。经过十来分钟的折腾,虽然看起来有点松垮,但好歹也算是像模像样了。 嗯,那就这样吧! 蕾雅还没回来。我走出办公室,想了一下,便转身上了楼梯,走向二楼。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图书馆。对于刚从中央图书馆走过来的我来说,就像从辽阔明丽的郊外来到一个只有几个窗户的小黑屋。 二楼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不知多久没被打开过,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霉味。 在这片小天地里,踮起脚,举高手仿佛就能摸到天花板。 二楼自西向东摆放着七排书架,书架之间隔出基本均只能容纳两人并排而站的狭窄通道。贴近西面墙壁的是编号1的书架,以此类推一直到贴近东面墙壁的编号7书架。其中,编号第1和第2、编号第4和第5书架的通道,靠近南边墙壁各开了一个窗户。北面墙壁对称的窗户由于靠近山林,基本形同虚设。 整个二楼的采光就靠两个南向面朝道路的小窗户。屋里光亮明显不够,怕是白天也要开灯才行。 这地方确实如蕾雅所说的,比想象中要小。而且,可能是因为塞进七个书架切割了空间的原因,整体给人的感觉十分紧促,与一楼形成截然不同的观感。 我快速走过几个书架,发现这里的藏书基本都是能晶工学理论教材和各类研究文献,专业特征显著。 当我走到编号1的贴墙书架时,看到的是能晶工学及本专业历史的资料或档案集。书架的中间横格相比上下格,藏书很少,但摆放在其中的一本《红叶集》显得尤为突出。 这个书名在成堆的理科书中显得特别异类。 我抽出这本书,看了一下封面,却没看到任何作者署名。我翻开一看,感觉这书更像是一个小号文件夹,里面是新旧不一的档案和笔记。但这些档案和笔记合在一起的厚度,似乎与书脊厚度不相匹配,就像没塞满或缺失一些材料似的。 我抽出其中的一份档案,看到的是关于这栋小楼的介绍。 原来,这楼还有自己的名字,就叫“红叶楼”,这可真有意思。而且,这楼的年纪也很大,似乎历史比中央图书馆还要长,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文物楼。 看档案记录,这栋楼的最后一次翻新是在1491年,并在1498年作为科联会分团的新办公楼挂牌至今。 1491年,那不就是戴莎入学的年份么?我忽然想起了她。对了,下周三开庭前,是不是要跟她联系一下比较好呢…… 我也注意到1498年这个年份。这也是塞拉入学的年份吗?我记得蕾雅讲过,塞拉已经担任了三年多秘书,这么说来,塞拉也是这一年随着科联会分团入驻这栋楼的? 1498年至1499年这两年,好像蛮多事情碰在一起的。 确切地说,我的灵魂或意识,转世到“伊珂”这副身体的那一年,也是1499年。我还清晰记得,两年前从温芝之家宿舍中醒过来后的尴尬情景。 这都是怎么回事……真巧啊。 我感觉到脑袋里一团乱麻,越想越是头痛。罢了,先不想这些了,越想越乱。 我随意打开这本书集中的其他笔记,似乎都是些科研类笔记,不知都是谁的手笔,不太像是梅林的笔迹。 其中,有一本看起来很新的笔记,纸张颜色较白,黑色笔迹也很清晰,但只是写着一些诸如“能量中和”,“跨层交换”等等之类的奇怪名词,也没其他说明文字,像只是某个人沉思下的涂鸦式记录。 其他笔记就没什么特殊内容了,只是一些简单的能量输出实验记录之类。 当我倒出全部资料时,有一张发黄的纸条从《红叶集》中掉了出来。 我看到纸条上有一些模糊的字,仔细看了半天,很费劲地念出声。 “献给曾经的你。” 这是什么意思…… 想不懂。我摇摇头,将笔记和档案全部收好归入《红叶集》,再将它放回书架原位。 我估摸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离开二楼图书馆,下了楼梯,走出红叶楼。 在这二十来分钟左右的逗留时间里,我都没看到蕾雅,她去哪里了? 三楼我还没上去过。不过,三楼是梅林教授及其他导师的办公室,蕾雅不会在那里吧…… …… 当晚7点半,紫樱咖啡馆中。 这会又是一个难得的闲暇时刻,店内只剩下我和沃伦。 刚预习完下周一课程的我放下书本,正好想起下午在图书馆的所见,便问沃伦:“老板,你上次说过,在我之前的是一位叫塞拉的人在兼职是吗?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只是在这里短期兼职了一个月左右,没有透露太多的个人信息。”沃伦回忆说:“不过,她蛮活泼的,虽然会逗弄客人,但反而挺受欢迎的。” “嗯,那她长什么样子的?”我继续追问。 听起来那个性还蛮符合塞拉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我记得……她留着棕色的短发,哦,经常戴着一个紫框眼镜。”沃伦回答。 “咦?那个紫框眼镜,是不是在桩头处嵌了银色小飞翼?”我伸起两手食指,在自己的两耳间位置比了一下。 “对对对,就是那样。”沃伦确认了我的猜想,反问说:“怎么,她是你认识的人吗?” “应该是的,真巧。”外貌特征和名字都匹配上了,确实就是塞拉无疑。可是,我还有些地方不太明白,就继续问起沃伦:“她就在这里兼职了一个月吗?” “是的。与其说是兼职,感觉她更像是来体验生活的。”沃伦笑着说:“比如没客人的时候,你是经常窝在店里的卡座里学习功课,她却是经常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欣赏风景。有时,我问她外面静悄悄的街景有什么好看的,她就说还可以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哈哈,反正,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很随心所欲。” “是吗,那她可真有趣……”我记得塞拉说过,她晚上很少在分团小楼值班,所以她是跑到这地方来兼职吗?然后顺便看月亮星星?真是太有情调了…… 就在此时,又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我正想站起来,却又听到一阵熟悉的讲话声。 “嘿,就是这家店,休息一下而已啦。” “不好吧,巡逻的时候做这事,被教官发现就麻烦了。” “不会的,我来过几次了,没被发现过的。” “这样不好……” “好啦,你就陪这一次啦。我跟你说,这家店新来一个盘发妹妹服务生,很可爱哦……” “……” 我听到来人落座的声音,接着便又听到“服务生”的召唤声。 叹息过一声后,我拿起菜单,走向前面的卡座。 “欢迎光临!”我向两位不陌生的客人打招呼,展现自我感觉良好的职业笑容。 “嗨!”其中一位正是加文,他笑着向我打招呼,热情地说:“我们又再见了哦!” “一眨眼就再见了,不是吗?”我微笑着看向加文,又看向另一位熟悉的人:呆若木鸡的凯尔同学。 凯尔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一言未发。他那呆滞的表情,就像中学毕业典礼时被我现场发现礼物后的样子。 “今晚巡逻辛苦吗?想来点什么?”我收起笑容,放下菜单,拿起小本子,看着两位穿着蓝衣红裤军服的国防生。 凯尔红着脸低下头,不敢正视我的眼睛。 加文则是很自在地背靠卡座,两手撑在沙发椅上,显出一副疲惫的样子:“辛苦啊……哎,你看,我原来那个搭档吃不了苦,直接换班啦,真不像话。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坚持下来啊!哦,对了,那今晚就来……红茶和枫糖华夫饼吧。” “凯尔,你要点什么?怎么,进来都不会说话啦?要不要我帮你推荐啊?”加文笑了一声说:“我推荐黑咖啡!嘿嘿。” “好的,红茶,枫糖华夫饼,黑咖啡。”我直接就下单了。看看凯尔那低头的模样,估计他也没空确认。 接着,我便径直走向吧台,递单给沃伦后,就返回自己的卡座歇息。 本来就安静的小店里,便是另一边卡座里的窃窃私语,也能一字不漏地飘入耳中。 “这家咖啡馆怎么样?很不错吧?服务生是不是很可爱呀……?” “我,我想回去……” “急啥?才刚下单……嘿,你脸怎这么红啊?哦,我知道了,你喜欢这种款的,是吧!” “不,不是……” “哇哦,耳根都发红了啊!否定就是掩饰啊,凯尔同学……” “别,别再说了……” 我也快听不下去了。我抬头看起墙上的挂钟,只见还有10分钟左右才到8点。这时,我看到沃伦正在煮黑咖啡,而柜台上已经摆好了红茶和华夫饼。 于是,我便起身走向柜台,先将准备好的茶点送到加文桌前。 “今晚不喝黑咖啡吗?”我为加文摆好餐具,看着他拿起桌上的奶罐和糖罐,拼命给红茶加奶又加糖,不禁心中感慨:这人的口味其实跟埃奥一样啊。 “咳,喝茶是绅士的行为,这也是一种体验。”加文喝了口茶,露出满足的笑容。 “哦,是吗。”我敷衍了一声,接着就听到从吧台传来的响铃声。 于是,我返回吧台,拿起已经装满黑咖啡的杯子。 稍思片刻,我又从吧台内里摸索出一个白瓷小罐,确认过标签名字后,便和咖啡杯一起拿着,再次走向卡座。 “客人,请尝试下本店特色,黑咖啡。不过,可能第一次喝不太习惯,我给你加下糖吧。”我弯腰将咖啡杯放在凯尔面前的桌上,接着便左手紧握小瓷罐,右手捏着小勺子,盛出满满两勺白糖洒入咖啡杯中。 “啊,谢谢,谢谢……”凯尔终于抬起头看向我了,眼神中尽是感激的意味。难道他觉得我在生气吗? “咦?还有这种服务吗?”加文大呼小叫起来:“因为他是新客人吗?不是啊,我昨晚也算是新客人啊,服务生,你都没有这么主动啊,为什么咧……” “不好意思,昨晚考虑不周。”我笑着向加文解释。 “是吗,是吗……嗯?总感觉你们看起来怪怪的哦。”加文狐疑地问:“喂喂,你们不会是认识吧……” “不,不认识。”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凯尔刚张开的嘴又合了上去,眼神变得暗淡了一些。他默默地拿起咖啡勺搅拌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顿时皱起眉头低咛:“好苦……” “苦吗?那再加点糖吧。”我从糖罐中再挖了一勺糖,洒入凯尔的咖啡杯中。 “嘿嘿,苦就对了,这里的黑咖啡至少要加三勺糖才行。”加文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华夫饼,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凯尔。跟接着,他再喝过几口茶后,就问起我:“请问这里有洗手间吗?能否借用一下,谢谢。” “有的,在角落边。”我指了一下靠墙角的位置。 加文一走开,气氛反而冷清下来。 好一会,凯尔才抬头对我说:“伊珂,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知道的话,就不来这里,而是去别的咖啡馆吗?”我看着凯尔。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看到你在这里打工,我却在偷闲,感觉特别愧疚……”凯尔急急忙忙地辩解,说:“啊,伊珂,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啊,我大概猜得到。”我替凯尔解释:“加文原来的搭档是埃奥,是吧?可埃奥昨晚就在抱怨巡逻路线太远,所以他今天就去找你换班,对吧?你本来就不太会拒绝人,说不定还觉得巡逻路线远更好锻炼,就答应换班,是不是?没想到却被加文拐到这家咖啡馆,偏偏我又在这里打工。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子,对不对?” 凯尔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后,他才回答:“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好的,抛开这个不说……”我有些郁闷地问凯尔:“盘发妹妹是什么意思?进门没听你反驳哦,你喜欢这种款吗?” 其实,我最郁闷的是,难道盘了发还显嫩? “不是啊,那时我在想别的事,只是想着怎么应付加文,让他早点走啊……”凯尔满脸涨红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声说:“其实……盘发也挺好看的,不止我,应该很多人都喜欢吧。” “哈?”我翻起死鱼眼看向凯尔:“是不是戴上眼镜你们会更喜欢啊?” “不是啦……”凯尔无力地回答。 “不开玩笑了。”我转而对凯尔说:“你的借书证已经办好了。怎么样?你明晚还来不来这里喝咖啡?我带过来给你呗,你就不用来图书馆拿了。” “不……我明晚绝不会再来了,我还是下周末再去图书馆找你吧。”凯尔紧张地说:“伊珂,你别生气啊……” “有什么关系,这样多方便,我生气干啥?反正纪律什么的就是拿来破坏的嘛。”我说着说着,却差点笑出来。 我还真没生气,只是看着凯尔那慌张的样子,忽然起了抓弄他的念头。 “这次是意外啊……我保证,不会有下次……”凯尔哭丧着脸说。 “别对我保证啊,对你自己负责就行啦,我真没生气。”我瞥了一眼挂钟,见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转而对凯尔说:“现在已经8点了,我要走了。夜晚巡逻,你自己小心些啊。” “你要走了吗?啊,那你回去也要小心。”凯尔的神情终于舒缓了下来。他似乎鼓起勇气再喝了一口黑咖啡,脸色马上扭曲起来,小声嘀咕:“这咖啡……味道简直恐怖……”。 “嗯,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放心。黑咖啡喝不惯就别喝了,嘿。”我笑着提醒他一声,再走向吧台。 “老板,糖罐还你,我要下班了。”我将小瓷罐放回吧台,跟沃伦打声招呼后,拿出水壶倒水到一个玻璃杯里。 “糖罐?”沃伦瞄了一眼瓷罐标签,疑惑地看着我:“这是盐罐啊。” “哦,是吗?”我笑了一下,先返回自己的卡座收齐书本,再走回吧台,端着水杯走向凯尔那边。 “来,喝杯水,漱个口吧。”我笑着向凯尔告别:“那我走咯,再见呗。” “嗯嗯,再见……”凯尔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下周末再见啊。” “好,好。”我应过一声,推开咖啡馆门离开。 …… 第27章 活动 周日清晨,晴空万里。 学院大门口附近的公车站,在约定时间内等候的人,除了我和蕾雅,也就面前那屈指可数的男生们。 “1,2,3,4。嗯,4,3,2,1……”蕾雅小声地数了数对面人口,疑惑地看向舒亚:“我记得……我们班有20人左右?” “啊……一些人有事来不了。”舒亚尴尬地回答:“今天可能就只有6人了。” “七成的人没来啊。班长,你号召力好差。”蕾雅调侃着说:“要不,干脆就现场解散,自由活动得了?” “不要啊。”舒亚苦着脸说:“按班级学年计划,每学期要至少完成一次5人以上的团队活动,这次人数刚好及格……”接着,他便打气圆场说:“嗯,在活动开始前,大家都先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吧!” “班长,你辛苦了。”我同情地看了一眼舒亚,配合着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伊珂,来自月铃镇。那是西南边的一个小镇,因漫山遍野的月铃花而得名。” “你们好,我是乔伊,是舒亚的室友。”这是一位模样颇为清秀的男生。他穿着格子长袖,戴着黑边眼镜,背着挎包,抱着一册大开本簿子:“我来自东北沿海城市长滩,那里有能漫步一天的绵长沙滩,走出家门就能面朝东海。” “大家好,我是瑞安,和文森是室友。”这是个头最高的男生,成熟的外表下,说话却有些死板:“我来自北方菱川。这是个山城,开门见山。那里的山川其实有很多形状的,有梯形,圆锥形……反正都不是菱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菱川,这不合理。” “嗨,我就是文森。”这位梳着酷酷斜分发型的男生,以轻快的语调述说着:“我来自南方小云城。从地理上看,我和瑞安的老家距离是最远的,但在学校里我们是最近的,因为我们住在一块。” “我是舒亚,可能大家都认识我啦。”舒亚今天的偏后分发型似乎有些发亮,他的表情放松了不少,笑着说:“我是碎石城本地人。总之,非常高兴大家对班级活动的热情支持。” “我是蕾雅,伊珂的室友!”蕾雅今天编扎着蓬松双麻花辫,穿着翠绿色圆领上衣配乳白色背带长裤,提着粉色小背包,活力十足地宣布:“我来自东南沿海的紫樱城。那里有洁白如雪的沙滩,有四季灿烂的阳光,还有花开十里的紫樱!” 蕾雅话语刚落,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又笑着调侃舒亚:“嘿,班长!你注意到没有,我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哩!从方位来讲,还差一位西北城市的同学,比如红叶城之类的,恰好就可以从东南西北围着你哦!” “围着我?围着我转吗?”舒亚迎合着笑了起来:“忽然感觉我好厉害的样子,哈……” “不是哦!从神秘学的角度看,从六个方位围着你,说不定可以从你身上召唤出什么东西……啊,啊……不说了,不说了。”蕾雅本来是在微笑着解释,可说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 我想起蕾雅还是个星座占卜和神秘学的爱好者。她似乎一开始想吓别人来着,结果却反而吓到自己…… “啊?蕾雅同学可真会开玩笑……”舒亚愣了一下,或许他也不太理解蕾雅的表情变化是什么意思。一会后,他转头看见公车缓缓进站,便招呼着说:“车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 早晨8点多钟的公车上乘客寥寥,我们坐在后几排的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总觉得今早班级活动的参加人数未免太少了些,便转身问起后排的舒亚:“班长,难得的一次班级活动,怎么那么多人都有事不来呢?” 我想,就算理科男生再宅,也不止于此吧? “这个嘛……”舒亚迟疑了一下,说:“可能大家都有点担心吧。” “担心?担心什么?”我更奇怪了。 “因为,十几天前,旧城区发生了多起不明原因的死亡事件。”坐在另一排的文森看向舒亚,补充说:“好像就是这个月的17日晚上,是吧?舒亚,你家不是有人在圣心医院工作吗?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后续通报,到底怎回事呀?真的是未知的致死病毒吗?” 7月17日?我想起在图书馆看到的《自由报》和《红番茄报》报道,确实提及过那天晚上旧城区发生的死亡事件,以及市政厅及圣心医院联合团队到现场调查的事情。没想到舒亚还有家人在圣心医院。 我也看向舒亚,不知他会不会有一些内幕消息?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父母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总之不是传闻中的可怕病毒。”舒亚回答说:“而且现在还没有权威消息公布,我想还是不要以讹传讹吧。” “就是没有消息,才会人心惶惶啊。”文森耸耸肩,说:“不是病毒,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午夜屠夫,变态杀人狂?那不是更恐怖吗?” 呃……我记得那些猜测是《红番茄报》吸引眼球用的夸张报道啊,看来传播范围蛮广的。 “如果是午夜凶手,那现在是大白天,理论上是最安全的。”坐在文森旁边的瑞安冷不丁来了一句。 “不对吧,难道凶手还会严格遵照白天睡觉晚上行动的规律么?那是小说吧!”文森不服气地反驳。 “不不,我觉得一个合格的凶手,应该是作息规律,冷静果敢,思维敏捷,行动快捷的人。他应该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时间表。”瑞安执行着相当死板的分析。 大哥,你说的是凶手还是勇士,或是圣人啊……我听得要翻白眼。 “为什么啊?规律办事不就是等着人来抓吗?”文质彬彬的乔伊刚加入讨论团,就一鸣惊人:“我认为,一个好的凶手,应该是无差别,无规律,无边界,随时,随地,随性的人。如果是我……” 喂喂喂……!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乔伊同学! 别用你那副秀气的俊脸摆出吓人的表情啊! “停止!拜托你们不要讨论这么恐怖的话题好吗!”蕾雅率先爆发,终止男生们肆无忌惮的激情讨论。她也转身看向舒亚,抱怨着说:“班长!你都没跟我们提过这些事啊!难道是故意隐瞒吗?” “不是,不是……”舒亚慌忙解释说:“因为外面都是传闻和谣言,根本不可信的,我也不想在弄清事情真相前,随便传谣啊。” “哼……”蕾雅难掩不满地对舒亚说:“反正,反正,你这次负责带多少人出来,就要保证带多少人回去。这里包括你在内一共六个人,你记住啦。” “那当然。”舒亚释怀地应了一声。 “班长,我们今天要参观的地方,肯定是避开那片出事的区域吧?”我提示了一下舒亚。 “啊,对的,就是这样。”舒亚马上接着我的话解释说:“旧城区其实是一片很大的区域。跨越宁江,从中南部到西北部的扇形区域都是旧城区范围。” 说到这里,舒亚稍微清了一下嗓子,微笑着做起解说:“那么,我为大家介绍下碎石城的变迁简史吧。早期的小城邦就不说了,真正成型的城市,大约是在千年前,以圣石大教堂为中心向四周扩展而成的核心区域。那里是最古老的城区,也是曾经的行政和商业中心,恰好以宁江为界,俗称江北旧贵族区。” “你们看,假设这是自西向东的宁江,最早期的碎石城就是在宁江中部北岸。”舒亚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横着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模拟着拉出一条横线,接着又返回到这条横线的中心位置。 “以前,宁江可以说是碎石城的天然护城河,曾经还有沿河而建的城墙,不过,现在只剩一小截遗址啦。”舒亚的解说成功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舒亚的右手食指在空气中点了一下,仿佛那就是一个中心,接着往下一划,如同从中心向南拉出一条直线,接着这个手势继续说:“后来在宁江南岸,与江北城区隔江相望的地方,逐渐形成农民聚居区和耕地。那时候江南这片地区的人民是不能进城居住的,种植的粮食要优先供应城内的居民,还被蔑称为江南乡巴佬区。经过很长时间后,大概在新千年世纪,随着自治领成立,城墙拆毁,城市扩容,江南区正式成为碎石城的一部分。其实,江南算是与江北一样的古老旧城区。” “在后来的三百多年中,大概是1100年至1400年之间,由江南区旧城区开始扩容,一直到宁江西南区和西北区的广大区域,城区规模逐渐扩大,居民也逐渐增多。”舒亚停留在空气中的食指,顺时针模拟着由南向西北方向划出弧度,接着说:“这片区域都是传统意义上的旧城区,即使是相对年轻的西北城区,实际上也距今超百年了。” 舒亚稍微停顿一下,标识西北点位的食指继续顺时针划过一个半圆,来到东北点位,介绍说:“旧城区都是传统的居民集聚区。而在近百年的时间里,碎石城的国家和城市权力机构、大型商社则往中北和东北方向搬迁,那片区域逐渐形成相对较新的城区。所以,大家如果经过宁中大道,看到那些气势恢宏的立法、行政、司法大楼等等,都是相对年轻的新建筑。” “对了,说起商社集团等等……”舒亚补充说:“比如国家电力集团,电信工业集团,霍氏钢煤集团,自由报总部等等都在东北城区一带。唯一例外的就是聚能联合集团了,其位于东北城区的集团总部大楼据说要今年10月处才建成启用,所以聚能联合工业、集团本部和其他关联商社都集中在西南旧城区老总部大楼。今天西南旧城区也是我们的游览目的地,到时就可以顺路看看啦。” “咳咳,同学们注意了,最后一讲。”舒亚似乎越来越上手了。他看着认真听讲的我们,将停留在东北点位上的食指继续沿着顺时针方向画圈,来到东部点位:“好啦,现在我们又回到宁江东流,与宁江平行的北边宁西,宁中,宁东大道,就是碎石城的主干道。” “跨过宁江东入海口,回到东南岸,这一片区域曾经都是农田,最近十来年正被开发成新城区。”舒亚继续顺时针地往下画出东南弧度扇形区域,补充说:“对了,宁溪谷学院历史上一直位于宁江东南支流的溪谷地带,这也是学院名字的由来。学院本来一直都是远离碎石城的,但随着城市的变迁史,现在反而成了市内大学。或者说,新城区干脆就是围绕学院这个中心逐渐扩容成型的。因此,相比西部旧城居民区,江北核心区,东北政府与商业区,东南可以说是学术新城区呢。” “好了,那么解说到此结束。”舒亚朝着窗外看去,指着远处的风景说:“恰好公车已经行驶到江东大桥上,同学们,你们往左边的窗外望去,能看到那高耸挺拔的建筑尖顶吧?那里就是圣石大教堂啦,是我们今天活动的第一站。” 我顺着舒亚所指的方望去,又见着那轻盈坚挺的教堂尖顶。我记得刚来学院报告的那天,在反方向行驶的车上,透过车窗也见到那地标式的教堂。 待得舒亚授课完毕,蕾雅便带头鼓起掌。我们也跟着鼓掌并发出一阵佩服声。 “不错哦,班长,讲得真好。”蕾雅轻拍双掌,叹服过后,又调皮地问:“文案准备了多久呀?一周?一天?一个通宵?” “没这么夸张……”舒亚脸上微微一红,解释说:“因为我是本地人嘛,多少听过一些……然后我就稍微找资料复习了一下,没用太久时间。” “是吗?”蕾雅一边鼓掌一边看着舒亚的眼角,微笑着说:“班长,你都黑眼圈了耶,不会熬夜过度吧?别太辛苦啊。” “啊,不辛苦,不辛苦。”舒亚急忙抬起两手揉起两边眼眶,笑着答复:“没事,没事。” 但舒亚乱揉一通后,不但黑眼圈没消去,反而两眼多了些血丝。 我看着舒亚那慌张的模样,不禁噗的一声笑出来。 不知是否我的笑声引起了瑞安的注意,这位死脑筋的同学开始发言:“班长讲得很好。不过,他并没有回答伊珂同学的问题。我来补充一下吧。7月17日发生事故的那片区域是在中南部的旧城区,而在我们今日行程内的是城中心圣石大教堂和东南旧城区,所以从地理上看算是避开了曾经的事故发生区域。” “你加那么多前提,意思是这趟出行也不安全么?”另一位死脑筋而且可能故意使坏的文森同学,装着严肃的表情跟进分析:“如果引发这次事故的是未知病毒或病菌,那今早的东南风说不定会把危险因子往西北方向吹,恰好就会经过我们今天的游览地哇……” “你记错了吧,我记得今天是西北风才对,应该是向东南方向吹。所以,至少我们今天暂时是安全的。”文静秀气的乔伊,推了下眼镜鼻梁,认真又严谨地补充。 “东南,学院就在东南方啊!你用的强调语是啥意思,难道我们回学院反而不安全吗?”善于挑刺的文森反问。 “我的回答是基于你的前提假设。而且事实上我并不认可你的假设。”乔伊冷静地回答:“从不同的假设出发,自然就能推出不同的答案,没必要纠缠一个不准确的假设而推出一串不靠谱的答案。” “我觉得乔伊说得对。”瑞安点了几下头深表赞同,接着补充说:“如果假设是病毒或病菌,潜伏期和爆发时点毫无规律和可循之迹,实在不合理。因此,我认为还是人为因素大些。” “嗯嗯。你的意思是,存在神秘的凶手吗?”乔伊惺惺相惜地看向瑞安,仿佛遇见知己。 “我觉得这是个蛮合理的假设。”瑞安也看向乔伊,坚定地得出结论。 “好。那么,顺应这个假设,我认为嘛……”乔伊稍微歪头沉思片刻,长眉一跳,似乎马上就要爆出不得了的结论。 我却是在旁边听得无话可说。 哦,这三个笨蛋,白痴,大傻瓜,破坏气氛的高手,愣是把舒亚好不容易掩盖过去的话题又扭转回来。 就像舒亚在空气中画出的那个圆圈一样,顺时针走过一圈后,又回到原点。 “嘿!”蕾雅忍无可忍,断喝一声镇住全场。她有些恼火地对着三个理性讨论中的男生吼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这个话题,想必待会也是要开展寻凶之旅吧!那我们就不奉陪了!” 接着,蕾雅便转向我,建议说:“伊珂,干脆我们下一站就下车吧,换个地方逛去!” “哈……”我无奈地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后,蕾雅又看向舒亚,质问说:“班长!反正你的班级活动计划表,已经登记了6人出行记录,也没说一定要全程6人在场吧!就算中途有两人早退也无所谓吧!” “哈……”舒亚也笑得好无奈,勉强说:“最好,最好大家全程参与吧……” “哼!”蕾雅扭过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 气氛一下子变冷,扑灭了刚刚讨论的异样之热火朝天。 “好啦,既然以班级的名义出来活动,那还是开心点,一起玩吧。”我尽量安慰着身旁的蕾雅。 “嗯。”蕾雅的语气平缓了一些,愠色也消退了不少。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易怒的人,但似乎对这种话题有着别样的敏感。 这让我有些在意。不过,或许每个人本来就有一些不喜欢甚至禁忌的领域吧。 为缓和一下气氛,我便对着那三位暂时沉默的男生提问:“对了,那你们今早愿意参加班级活动,是不是对那些旧城古迹也很感兴趣啊?” 我想,他们至少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恐慌于谣言,或许会有一些正面的兴趣点或理由。 乔伊没让我失望。他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缓缓说:“是的,而且我有画画的业余兴趣。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顺便练习一下速写。” 原来,乔伊怀抱的大开本簿子是用来画画的。可能挎包里也装满了画笔。 瑞安紧接着回答:“我理性分析过,认为线路安全,并无大碍。” 嗯……这回答也还行吧。 然后就是文森。这个有点玩世不恭的男生轻飘飘地说:“我只是纯粹无聊而已。反正不管有什么问题,跑就行了。而且我相信比舒亚跑得快。” “哈,哈……”舒亚又发出无奈的笑容。 真不容易啊,班长同学,要组织这么一个七零八落的班级搞活动…… 我感到公车的速度似乎放慢了一些,四周的街道也有所变窄。公车已经从宽阔的宁东大道转入另一条道路。 哦,透过车窗,我已经清晰地看到壮丽的教堂尖顶。 …… 第28章 教堂 我们走到沿着江畔修建的阶梯式市民广场,登上多级石头台阶,在一群白鸽因被惊扰而振翅高飞的响声中,首先来到雄伟壮丽的圣石大教堂南门口。 教堂位于阶梯广场的顶点中心处,向南面朝宁江,向下仿佛在俯视众生。整座教堂呈十字形状,南门只是中央十字翼廊的南面出入口,两侧高塔耸立。 今早的南门似乎并未开放,我们绕过南门,走到教堂的西门口。这里是教堂的主门,共有三扇大门,两侧双子主塔高耸挺拔,多层飞扶壁由低及高逐级紧撑着数不尽的尖塔,形成底座宽厚的三角形整体结构。 我本来以为南门的双尖塔已经很壮观了,但西主门位置的主塔更加令人叹为观止。主门双子主塔与无数高低不一附塔的镂空雕花塔尖直指蓝天,仿佛信徒们在渴望触碰穹苍之上的天堂。 我站在西主门之前,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双子塔尖,愈发觉得自己的渺小。学院行政大楼的中央钟楼算是很高了,但可能还不到主塔的半腰。而眼前那观感就如悬崖峭壁般的壮观建筑主墙面上,遍布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石雕,仿佛每一寸石头墙上都留下古人的劳作痕迹。 我看到西主门之上的多层半月楣上雕刻着难以计数的精美宗教人物,人物栩栩如生,神态各异。结合对圣典的肤浅认识,我大概能了解那是关于末日审判的宗教主题雕刻。仅是门面就拥有如此复杂且精致的装饰,这座宏伟的教堂究竟凝聚了多少世纪的匠人心血? 我想起月铃镇的教堂,那只是一座素雅简朴的建筑。虽说小镇和都城的财力没得比,但仅从修建和装饰风格来看似乎差异蛮大的。 “这其实是圣神教的教堂。”舒亚呆呆地看着石雕装饰,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对我们说:“圣石大教堂的建设断断续续耗费了五六百年的时间。这是新历创世纪时期奠基的教堂,最初是为了纪念圣神降临人间和圣启时代。在后续扩建的前四五百年间,这片地区还是以圣神教信仰为主。那时的工匠相信,日复一日乃至穷尽一生的精心作业也是一种修行,而真诚与执着总会被天上的圣神所知晓。” “所以,现在也是圣神教的教堂?”我注意到这座教堂的石雕和装饰保持着如新的亮色,应该是经过多次精细的修缮。在今天以圣主教为主流教派的共和国,受益于宗教信仰自由的宪法,作为曾经的圣神教建筑,应该也能保持如初吧。 “是的,所以圣石大教堂可以说是全国圣神教徒的朝拜圣地之一,传说这里收藏着创世纪的圣物。”舒亚回答:“即使经历过后百年的教派改革,这座大教堂仍持续进行增高扩建作业并最终完工,迄今也快千年历史了。” “真美丽呢。”蕾雅赞叹着说:“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艺术结晶,简直就是神迹。” 接着,蕾雅便看向我,叹息着说:“在这样的古老建筑之前,感觉自己就像历史长河中的一颗尘埃呢。” 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仰起头看向位于西面主大门之上的巨大圆形玫瑰花窗。由石肋分隔,从圆心放射而出的十二根辐条以严谨的间隔比例连接着大圆形外轮廓,辐条与辐条之间镶嵌着连珠般的若干不同大小的圆窗,缜密地围绕着大圆窗中心。 整个圆窗宛若巨大的命运之轮,当我注视得更久一些,竟开始出现一些不可思议的幻觉。我似乎看到大辐条开始顺时针转动,所有小圆也环绕着中心开始顺时针自转,整座巨大的命运之轮就这样旋转起来,仿佛碾压过千年的时空。 我仿佛感到正被那神秘的命运之轮所凝视,这让我心生畏惧,可我的视线却如被钉住一样,无法移动半寸。我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或者意识,仿佛会随时脱身而去,遁入那巨轮转动所扬起的神秘洪流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伊珂?伊珂?”蕾雅的声音适时响起。 “啊……”我终于回过神来,眼神一动,眼前的景象瞬间都恢复成静止的模样。 哦,只是幻觉啊…… 在我眼中的,只是那不知经历过多少世纪的斑斓玫瑰花窗。端庄,美丽,温柔,细腻。就像沉睡千年的圣女,未曾记得有多少人仰慕过她的气质。 “你刚刚怎么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那么盯着看。”蕾雅随着我的视线看去,疑惑地问:“哦,巨大时钟一样的大圆玻璃窗呢,还大圆套小圆,好像漪涟……难道这个圆窗还会催眠人吗?” “刚刚不知为什么,发了一下呆,现在没事了。”我回答蕾雅。 催眠吗?还真像呢…… “这是圣神宇宙中心说的涵义,早期的教堂建筑包含很多宗教隐喻。”舒亚解释过后,便招呼大家说:“今日虽然是信徒礼拜日,但我之前已经以学院名义预约并登记好了,我们先进去参观吧!不过,请大家注意保持安静。” “我想先在外面画一下教堂外观和周边风景。”乔伊回应说:“听说这座教堂是圣神教最理想的建筑风格,十字对称翼廊,南西北三大门都建有双子塔,十字翼廊相交的耳堂中央穹顶之上还有单体尖塔。传说中午12点的阳光会从中塔的尖端聚射而入,犹如圣光一般聚焦并笼罩耳堂中央处的祭坛呢。” “哇哦,听起来特别有神圣感呢,你待会再进来看看吗?”我惊讶于乔伊对这座教堂挺有研究的样子。 “嗯,我看时间再进去。不过,按我们的行程安排,应该见不着那圣光呈现的时刻。”乔伊的分析相当理性。 “乔伊,你对这教堂蛮了解哦?以前来过吗?”蕾雅关注到另外一个问题。 “我是第一次来。”乔伊又推了下眼镜鼻梁,轻悠悠地说:“恰好舒亚周四晚从图书馆借了一堆游记和宗教建筑之类的书,我就抽空稍微学习了一下。” “哦……” 我和蕾雅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又齐齐看向舒亚。 “辛苦了,班长。”我送给舒亚一个微笑,权当谢意。周四晚我不在图书馆兼职,不知道舒亚借书的事。看来他确实挺努力的。 “辛苦了,班长!”蕾雅嘿嘿一笑,意味却大有不同,像是因为猜测成立而沾沾自喜。 “总之,先进去吧!乔伊,你待会自己进来吧!”舒亚急忙转移话题,招呼我们入内。 乔伊应过一声后,便怀抱着画本走开,寻找着合适的画画角度。 我们则跟着舒亚,走向西门口。敞开的大门边上,已走出来两位身穿修道服的人。 负责接待和引路的是一位名为索伦的中年神父。半头白发的他戴着金色圆框眼镜,穿着长条形黑色连体常服,内着白色长衣,外套黑色长开口披肩,佩戴着银色十字架项链,系着紫色腰带,常服正中外露一排纯紫色纽扣。 神父的身旁还跟着一位同样穿着黑色常服和白长衣的年轻人,他的朴素衣服上没有其他的饰物和颜色,或许只是一位普通的修道者。 “索伦神父,打扰您了。”舒亚端正地向索伦鞠躬行礼:“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是初次到此,诸多规矩不识,请您见谅,也有劳您为我们指路。” “孩子们,欢迎你们的到来。”索伦抬起右手,握拳并以拇指在胸前先上到下再左及右地划十字,并将拇指停留在十字交叉点,亲切地对我们说:“圣神在上,包容一切因圣缘至此的初来者。请随我来吧。” “谢谢您。”舒亚再次表达过谢意后,带着我们,跟索伦神父从主大门轻步踏入教堂。 厚重的主门,仿佛是明暗的交界线。 当我们从阳光明媚的外部广场走进教堂之中,首先体验的是略显幽暗的观感。 或许是因为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西区主堂,晨起的阳光尚未洒遍这片区域,整体光线偏暗所致。 踏过那一道明暗交界线,犹如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是圣神庇护之地。在这片圣地之上,古老的教堂,在千百年间不知见识过多少信徒的来往与生死。在这教堂之中的每一颗尘埃,说不定都是无数虔诚灵魂的遗骸。 我再一次想起西主门之上的巨型玫瑰花窗。那犹如命运之轮般的强烈暗示,如同神秘的力量凝视着造访此地之人。 便在此时,似有声音直接嵌入脑海之中。 你,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四处张望起来,并未见着任何奇异之人或事,却被眼前的壮观内景所震撼。 “这里好高,好宽敞,好壮丽啊。”蕾雅在我旁边,小声地说着。 眼前的景象,让我也惊叹不已。 这是长方形的主堂。 两排无数平地而起的台柱两两相依成串,每排的台柱串之间以同比例距离叠起高耸的圆形拱门和扶壁向东面翼廊延伸而去,并将主堂割分为中堂和两翼侧廊。 由每四串台柱和拱壁形成的垂直长方体空间中,两侧对称而立的每四串台柱之顶,以四根看似纤细的拱肋如放射状交汇于穹顶基台,撑起如蛋壳般的凸面穹顶。 巨大如花开般的穹顶犹如浪涛般一片连着一片向东方涌去,形成极为壮阔的室内空间。 向上仰望穹顶,能感到那令人感叹的高度,明显比五层楼的学院中央图书馆还高。再向东望去,两侧台柱与拱肋相结合的空间结构,让人感觉仿佛进入圣神降临到人间的躯体之内。 宽敞的中堂里,向东延伸的绵长石头地板上,主通道两侧整齐地排列着数不清的红色木头靠背长椅。今天是礼拜日,许多排长椅上已经坐满了低头祈祷的信徒。 中堂的两侧,由台柱拱壁与玻璃外墙围出两翼侧廊。 教堂的两侧外墙,由数根纤细的梁柱紧密相连而筑起的外骨架,再镶嵌上无数格色彩斑斓的玻璃花窗。绿色,蓝色,红色,黄色为主色调的每一格玻璃上,似乎都描绘着一个宗教故事或人物,两侧玻璃外墙犹如巨幅传奇壁画,自西向东连至十字翼廊交界的耳堂,为目前暂为冷暗的主堂点缀着如梦似幻的光彩。 我注意到中堂两侧还有像是通往地下的石梯建筑。难道这座大教堂还有地下室? “为免打扰信徒们的祷告,我们可以从左边的侧廊出发,顺时针绕一圈回到西主门。”索伦提了个建议,接着对舒亚说:“不过,你们的时间安排有所紧张呢。若延至一天,就能看到阳光从笼罩东翼的唱经席和半圆顶室开始,逐渐聚焦至耳堂中央祭坛,最后洒落西翼主堂的全景。” “而且,一天并不长。这里的每一快玻璃花窗,每一座石雕,每一根肋柱都有一段故事。每一处细节都值得欣赏,琢磨和思考,便是穷尽一生也不足够。”索伦微笑着劝导我们。 我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特别认同这位神父的说法。这座大教堂是集聚宗教、历史和艺术精华的建筑瑰宝,只有踏入这里的时候,才能深刻感受到这份超越千年的沉厚感,以及个人那微不足道的卑微感。 或许吧,假如在这里,在这个绚丽的精神世界中停留得更久一点,可能会愈发觉得外面世界的庸俗。 但是,即使有这样那样的精神动摇,我却莫名地想起那句曾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那是幻听吗,我也不清楚,但那声音如此清晰,犹如直击心灵。 你,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所以,我想去的地方,想停下来的地方,一定不是这里…… 但是,想去的那里,又是哪里……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舒亚已回应了索伦。 “那真是太遗憾了。不过,来日方长,以后一定还会再来这里,仔细品味,聆听圣音。”舒亚带着惋惜的口吻,认真地回答。 “圣神之门永远向你敞开,孩子。”索伦微笑着说:“那么,今天就先粗略地走一遍,看一眼吧。” “尊敬的索伦神父,我有个不情之请……”先前言行轻佻的文森,这会的语气和用词显得格外恭敬:“我非常憧憬圣石大教堂的双子高塔,难得来此一趟,可否允许我们登高参观?我想看看那飞壁上的石雕。” “可以的。”索伦不假思索地答应,接着问起我们:“那你们是一起登塔呢,还是继续绕行参观?” “我比较感兴趣东翼回廊那边。伊珂,你呢?”蕾雅期待地看着我。 “我也是,我们一起走吧。”我知道蕾雅的意思。不过,我也确实对东边更感兴趣些。我想知道,那波澜壮阔的穹顶和两侧画廊所延伸而去的东方,会有什么样的美丽景色? “好吧。”索伦转头吩咐起跟在身边的修士:“亚琛,你就为想登高的孩子带路吧。高塔的阶梯相对陡峭些,要注意安全。” 亚琛点头,走出几步说:“那么,希望登塔参观的人,请随我来吧。” “非常感谢!”达成愿望的文森,欢天喜地向索伦神父鞠躬,开心地走到亚琛旁边。 于是,我们的队伍又一次分裂。愿意登高的是文森和瑞安,跟着亚琛修士走。 我,蕾雅和舒亚则组成东西翼廊巡回参观小组,跟在索伦神父身后。 …… 第29章 墓室 我们走到西主门入口的左手边侧廊,沿着这条相对窄长的通道向东行进。 往右边望去,高耸挺拔的每两束台柱之间垒起巨大的石墙,每面石墙分上下三层各开出三个大拱洞。便是走在侧廊中,也能透过拱洞将教堂内景看个仔细,还能无障碍地进出中堂。 我看到那些坐在西翼中堂长椅上低头闭目祷告的信徒们。他们可能很早就来到这里,也不知会再待多久。他们就在这神圣肃穆的空间里默默地祈祷着,仿佛在倾听圣音,又仿佛在等待圣光照耀这片略显冷暗的中堂,以慰籍他们的心灵。 左边那高耸入顶的巨大玻璃幕墙更是令人赞叹。 那是由无数格正方形小玻璃花窗组成的彩色玻璃墙,虽然每一格所描绘的人物和故事各异,但大致可分为三类。最上层的是圣神、天使和各种宗教场景。中间层的多了一些戴着王冠或穿着贵族服饰的人物,也包括战争、市政、论辩等主题场景。到了最下层则以农民、工匠之类职业的日常作业主题为主,看起来相当平民化,也令人颇有亲切感。 “这些彩色玻璃的颜色好鲜艳啊,简直像宝石一样。”蕾雅一边看着彩色壁画般的玻璃墙,一边赞叹不已。 “颜料是用矿物提炼的,有些矿物还真跟宝石差不了多少。”舒亚马上跟进解释。 嗯,我已经知道舒亚提前复习过资料了,估计他对这座教堂的许多细节了然于胸。 “这样的话,那这巨幅玻璃墙就是价值无法估量的瑰宝啊。”我心想,仅是玻璃花窗一项就得耗资无数,还要花费数世纪的劳作时间。 “没错。从圣石大教堂建造之日开始,这里的每一格玻璃花窗,都几乎来源于捐赠。”索伦神父解释说:“教堂的历任主教,同时也是圣神教在此教区的枢机主教,均坚持将俸禄的十分之一用于教堂修建事业,还有诸多虔诚的信徒,修道者,各地主教的捐赠。除此之外,历史上还有国王、领主、贵族等重要人物的馈赠,所以有些花窗会刻画他们的形象或事迹。还有各地的行业协会,市民社团等组织的长期捐款,这就形成了各类职业的劳作主题花窗。” “所以说,这些玻璃花窗还是历史研究的重要素材呢。”舒亚补充说:“而且,对于普通信徒来说,也能从这些描绘世俗的花窗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是的。圣神的关怀就像阳光普照大地众生一样,不会因人而异。”索伦微笑着点头,带领我们继续前行。 可能是向东而行的原因,我感到室内光线似乎在逐渐变强,最初在西翼主堂感受的阴冷色调,开始有了一些暖色。 我望见西翼走廊台柱和拱壁供洞形成的中堂内墙,似乎向前延伸到了尽头。 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宛如十字路口般的宽敞空间。听索伦的介绍,那里就是十字翼廊交界处的耳堂。正中央处由多级台阶垒起石头底座,托起长形桌般的大理石祭台。 “正午时分,当第一束阳光从穹顶之上落入祭坛之时,主教会在这里主持仪式,为远道而来的信徒们祝福。”索伦对我们说:“如有缘再来,可以感受一下。” 此时,我们恰好站在耳堂中空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之上。我左右环顾,能望见通往南北翼廊的宽敞通道,但南北大门处都树立着高大的木雕屏风,可能是封闭了南北出入口。 我仰头望去,看到耳堂四角方位的四根粗壮石雕主柱顶上,四道石肋相交拱起雄伟的蛋壳穹顶,那是比其他翼廊穹顶更大、更高、更壮观的花骨型半圆顶。 耳堂穹顶中央石肋交汇之处,是一个面朝地板的倒立圆形垛台,垛台中心有孔,似乎正对耳堂中央位置的祭台。不知孔洞直连耳堂外部顶上尖塔的通道中安装了什么光学装置,但或许光线就是从穹顶中央处的空洞透射而入,再聚焦至祭坛。 我再看向祭坛面朝西翼走廊的地板上,刻画着漪涟般的巨大圆形图案,大圆套着小圆,像是螺旋般的迷宫。索伦没有解释这些图案的意义,不知是何故而修。 只是,当我回头看向西翼中堂长椅上的众多信徒们,看着他们与耳堂中央祭坛之间所隔的圆形迷宫地板,再回首这犹如十字路口般的空间,忽然间似有复杂的情感汹涌而来。 迷茫吗? 徘徊吧。 惶恐吗? 冥思吧。 你,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又是这奇怪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脑海中想起!我皱起眉头,只觉心情变得很是沉重。而就是在此时,竟又有声音仿佛至另一个世界中传来。 你,为了什么,到这里来? 啊…… 我几乎就要当场喊出声。我慌张地环视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异象。 我看到舒亚和索伦站在一起。他们看着耳堂四角方位的主柱,正在交流着什么。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见到主柱的两侧辅柱均雕刻精美的石像,诸如传教的圣人,吟唱的天使,审视的圣神等等,每尊雕像似有人身之高,立于基台之上,相叠成辅柱随着主柱通顶,甚为壮观。 我听到舒亚和索伦讨论的一些只言片语,知晓那就是最终审判之柱,但对于我们这些参观者而言,也只是感叹这座建于远古世纪艺术品的巧夺天工罢了。 我见到蕾雅在不合时宜地发呆。她并没有如舒亚那样欣赏四角主柱的辅柱石雕,也未关注其他诸如小山般的管风琴、精致复杂的巨型天文钟等等同样壮观的艺术品。她就那样平视着东翼走廊,凝视着东方尽头的金黄色光亮,仿佛那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迹。 “蕾雅?”我看着她发呆的样子,感觉很是奇怪,便小声地呼唤着她。 “啊……”蕾雅小声喊了一下,转头看向我:“抱歉,刚刚有些走神了……要继续走了是吗?那就走吧。”她说完就向着东翼走廊方向迈开几步,竟不顾仍在观赏中的其他人。 她看起来似乎没完全清醒。于是,我赶紧跟上前去。 一会后,舒亚似乎注意到我们的行动,便也赶紧结束讨论,和索伦一起跟上。 东翼走廊的空间构造近似于西翼主堂,但光线却明亮得多,且越往东边走,光亮越甚。 走在东翼侧廊中,我看到东翼中堂位置树立起三排高耸的木雕屏风,三面围住一片宽广的区域。那片区域面朝西南北的方向均被屏风挡住,让从西边走来的信徒和参观者见不到里面的景象。 我沿着侧廊向东走去,经过那长长的屏风之时,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整齐划一的吟唱声。透过屏风连接处的缝隙,我还能见到里面似有颇多人士在虔诚地祷告。 “那是唱经席。”索伦恰到好处地解惑:“本教区枢机主教正在带领教士们做礼拜日祈祷功课,为免受外界影响,故以屏风间隔,仅留下东边面朝半圆顶室圣坛的出入口。” 原来如此。 我一边走着,一边透过东翼侧廊右侧拱洞,欣赏着那雕刻精美的长屏风。 当我终于见着屏风尽头之时,往东边再走过几步,再往西边回头一看,便能看见那敞开的唱经席出入口。 里头面对面摆放着几排座椅。首排座椅即便从远处眺望,也能见着精致的木雕纹路。许多身穿黑色常服和白长衣的教士正在席位上低头吟唱祈祷。中间位置还有一位身穿红衣,戴着红色小圆帽的主持人士。我仅能见到那位看起来身份颇为尊贵人士的背影,或许他就是这座教堂以及共和国都城教区的枢机主教。 听索伦的介绍,那就是教士们日复一日所要坚持的功课,且耗时颇长。他们的身心都献给毕生的信仰,自愿进行各种辛苦的修道,坚信虔诚和恒心会传达至圣神。与我所接触的圣主教信仰不同,圣神教对仪式感的注重和坚持更加严格。 东翼侧廊的左侧同样是由无数格玻璃花窗垒起的巨大墙壁,在阳光普照之下,散发出与西翼侧廊完全不同的温暖色彩。当我看向东翼中堂的尽头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 那是整体成半圆形突向东方的巨大空间,也就是索伦所讲的半圆顶室。东翼中堂尽头处是由十二主柱和顶上拱肋构成的巨型骨架,并镶嵌上单片面积更大且更加壮美的玻璃花窗,由玻璃花窗垒起的巨墙中央,是如西翼主门口那般巨大的十二骨玫瑰花窗。 只是,与主门外冷酷的花窗不同,这边的巨型玫瑰花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光辉和斑斓色彩,仿佛在暗示命运之轮的转动也有温情之处。 此时,阳光透过三面巨大的玻璃花窗墙壁,聚射至半圆顶室中央处的圣坛,洒下宛若圣光加持下的缤纷颜色,仿佛辉煌的彩色灯屋。面对如此神圣的光亮,令人感觉如同经过从西至东的苦行之后,终于到达彼岸的天堂之门。 “好美,好壮观。”舒亚感叹说:“好像四周全是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宝石一样。” “那就是圣典所提及的天堂景象。虔诚的设计师和匠人们尽他们的努力,用他们的智慧,以人世间的材料还原了圣启所示。”索伦解释说。 “真是令后人钦佩不已的艺术。”舒亚赞叹不已,接着便提起个问题:“索伦神父,恕我冒昧。请问,前方那台阶之上的地方就是圣坛吗?传说中大教堂所收藏的创世纪圣物,曾经恭奉在那里吗?” “确实曾经如此,但如今已不在地上的圣坛之处。”索伦抬手指向半圆顶室两侧不起眼的地下室出入口:“若要瞻仰圣石,可从那边的楼梯去往地下墓室。” 说到这里,索伦便询问起我们:“当然,也可以沿着侧廊绕过半圆顶室,从对面侧廊向西返回,可随你们所愿。” 圣石?墓室? 不知为什么,我对与这座大教堂名字相关的圣物颇感好奇。但我也知道蕾雅相当抵触这类略显阴森的地方,于是便转而看向蕾雅。 “蕾雅,你想去不?”我问了一声。我想,如果不去,那原路返回后,说不定还有时间登上西门主塔去参观。或许登高远望又是另一番壮观的风景呢。 蕾雅竟然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她略低着头,露出小虎牙轻咬半边嘴唇,仿佛在鼓起勇气下决心。好一会后,她才抬头看向我。 尽管她露出的笑容看似有些勉强,语气倒是相当坚决:“去吧。”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不过,既然她已经同意,我便也点头答应。我们形成多数票后,舒亚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我们的参观路线便临时加入了地下墓室之旅。 在索伦的带路下,我们踏入下沉的石梯,很快便从明亮的地上来到阴冷的地下。 这地下墓室有着不亚于地上翼廊的面积,只是因高度所限,空间感与地上相比显得特别压抑。据索伦介绍,得益于能晶科技的应用,四周墙壁和侧廊台柱换上了能晶驱动的壁灯,让这个地下世界多了不少暖色。看来,宗教建筑并不排斥这些方便的现代技术。 我们现在的位置恰在东翼走廊的半圆顶室之下。 向西望去,能看到东翼地下中堂两侧台柱和侧廊外墙壁灯照耀下的道路,而在贴近两侧台柱的位置还面对面摆放着数不清的石棺,沿着亮黄色灯光下的东翼走廊,一路探向漆黑的远方。这座地下墓室恐怕比想象中更加宏伟和壮阔。 “从地下墓室这里一直向西边走,尽头位置有通向西翼主堂的出口,跟东翼半圆顶室的两个入口遥遥相对。”索伦介绍说。 “真是太壮观了。”我不禁感慨一声,想起早先在西翼主堂所看到的地下楼梯口。没想到,在宽敞辽阔的十字翼廊之下,还有几乎与地上对称的地下室。圣石大教堂的建筑规模和精致程度真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或许,这就是圣神教所追求的境界吧,细节越精致,信仰越虔诚。 相比富丽堂皇的地上建筑,地下的整体空间显得相对空旷,装饰也素雅一些。 近在眼前的,是类似于耳堂圆形迷宫装饰般的宽广石头地板,圆心由十二级低矮台阶垒起基座,恭奉着一具通体晶莹碧绿的石棺,仿佛由整块翠绿玉石精雕细琢而成。 “索伦神父,请问那里就是放置圣石的圣棺吗?”舒亚看向那座位置和造型显赫的绿色石棺,小心地向索伦求证:“如果是的话,我们能走近些看看吗?” 索伦微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在证实舒亚的猜测,接着便说:“可以走近看,但不能登上台阶触摸圣物。” “谢谢您,索伦神父。”舒亚谢过后,转头看向我们:“伊珂,蕾雅,你们要不要也上前看一下?” 我也看向身旁的蕾雅。她从走下石梯之时就一直紧贴着我,眼神里总有一丝挥散不去的紧张,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执着战胜了畏惧,使得她愿意来到这座压抑阴森的地下墓室。 此时,蕾雅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就当是回应了舒亚。她一直盯着前方的圣棺,双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反而让人读不懂其中的意味。 于是,我们便踏上刻画着漪涟般图案的地板,径直走近中心处的圣坛。 一步,两步,三步,像是在朝圣般的步伐。 但是,我所知所觉的,却只是因这沉闷空间所赋予的肃穆仪式感。若抛开这些外在的形式,似乎并未有精神上的深刻感怀。 是因为我本身就没有虔诚的宗教信仰,还是因为我在圣主教的教会学校成长所致? 我们都已经站定在台阶前方。听着舒亚和索伦的谈论,我能大致知晓眼前圣物的一些传说和历史。据说创世纪之初,即新历元年,圣神降临人间及重返天堂的重要媒介便是圣石,也就是这座大教堂所恭奉的远古圣物。 即使经过千来年的历史变迁,虽然目前圣神教廷位于西边的冯克帝国,尽管共和国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人民已转为信仰圣主教,但碎石城的圣石大教堂仍是圣神教的圣地之一,见证了无数来此朝圣的信徒们。 但是,在后来的特殊历史敏感时期,或是为了多方面考虑,大教堂在减少圣石祈祷仪式的同时,也将原本恭奉于地上圣坛的圣物转移至地下墓室的圣棺。这座地下墓室最初设计用于存放圣神教的圣人石棺,但早在千年前,大教堂修建之初便打造了放置圣石的圣棺,并可能于黑暗世纪末期启用了这座精雕细刻的圣石容器。 所以,正常来说,普通游客是不可能来到这座地下墓室参观的,便是信徒们也不一定都能如愿朝圣。 我们只是学生,而且并不信奉圣神教。不知舒亚之前是如何跟教堂和索伦沟通的,竟能争取到这次极为难得的见证机会。按索伦神父所言,一般只有在这里潜修的修道者,远道而来的虔诚信徒,或是拥有圣缘的人士,才有机会接近圣棺。 那么,我们算是最后一类人吗?真不可思议…… 舒亚在对着圣棺赞叹不已。他已经完全拜服于眼前所见,且不乏赞美之词,仿佛已沉醉于那创世纪神圣之物所展现的崇高光环。 蕾雅仍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圣棺。她不知不觉中已稍微站开一些,仿佛也被圣物所吸引。我依旧读不懂她的表情,但看见她轻启朱唇却未发声。 她……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再次看向圣棺。是的,眼前所见之物甚为华丽,细节雕琢极其精巧,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罕见的圣物。但是,不知何故,我总感觉那只是精美的艺术品,若去除那美丽的外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内在之物。 也许,也许……就是少了“心”,是吗? 所以,我感觉不到任何类似于灵魂,意识之类能在精神层面引起共鸣的情感。 我总觉得,这不是因为我本身就没有宗教信仰的原因。在面对西主门之上以及东翼半圆顶室玻璃巨墙的玫瑰花窗之时,那巨型车轮般的造型,总会引起我内心波涛汹涌般的奇特感受,但在此处我却感觉波澜不惊。 要知道,这可是远古的圣物,是传承超千年的圣神教至高至圣之物啊,比这座大教堂的任何一处细节都更加传奇和伟大。 这不合理……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我那时候只是遭遇幻视和幻听? 还是说……? 于是,便有一种怪异的想法,仿佛在心中萌芽并快速地蔓延开来。 圣石,并不在此。 这难以遏制的胡思乱想就这样蹦了出来,嵌入我的脑中,并激发起另一股突然的冲动,令得我几乎就要当场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简直太失礼,太不当,甚至可以说就是在冒犯圣神信仰! 我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直觉?幸亏我还有理性,控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荒唐之言。 可是,我却已经听到那句令自己甚至有丝畏惧的话。 “圣石,并不在此。” 如此唐突的言语,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响彻在地下沉闷的空气中。在此时仅有四人在场的空旷墓室里,即便是低音呢喃也显得特别清晰,更何况是如此刺耳的言论。 啊? 我,我竟然自己说了出来? 不,不对……这不是我的声音啊! 我寻声看去,见到那声音的主人,却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石棺的蕾雅。 蕾雅的双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活泼神采,她也似乎没留意到自己究竟说出些什么话。 蕾雅……? …… 第30章 沉音 “蕾雅?”我赶紧呼喊身旁这位仿佛丢了魂的室友。 我没见她如此失态过,但即使在我唤过一声后,她仍是毫无反应的样子。这让我很是担心,而就在我打算再追喊一声时,蕾雅猛地一眨眼后终于醒过神来。 “啊……对不起,索伦神父!”恢复理智的蕾雅,慌忙向索伦弯腰道歉:“我刚才不知怎么回事说了胡话,绝不是有意冒犯,请您见谅!” “没关系,孩子。凡人在低落,畏惧,慌张或愤怒等负面情绪下,总会有一些非本心的言行,圣神是不会在意这些小过失的。”索伦先以大度的微笑安抚蕾雅的不安,然后又引导说:“我看到你当时那茫然的神态,所以,那些话一定不是出自你本意的,是吗?” “正是这样,索伦神父。我……我是第一次见到圣棺,第一次听到圣石传说,所以,刚刚可能就是着了魔吧!”蕾雅仍然以紧张的语气在叙说,但情急之下也察觉到用词不当,便赶紧解释:“呃,不应该那样说,总之就是脑抽了才会胡说一通,绝非我的本意,再次请您原谅!” 这时,舒亚也赶紧上前帮腔:“蕾雅同学平素待人和善,言行文雅,绝非口无遮挡之人。索伦神父,我敢保证她那句不当之话绝非本意。” “若非本意,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索伦抬起右手,握拳并以拇指在胸前画十字,依然是先上到下再左及右的次序,并将拇指停留在十字交叉处,舒过一口气后,只是看着蕾雅说:“你会获得原谅的,孩子。” “谢谢您,索伦神父,我以后会更加注意言行。”蕾雅终于放心下来,并向索伦神父鞠躬道谢。 事情获得解决,且没引起太大的争端,真是太好了。 蕾雅回过神后,我便转而看向索伦。这位神父一直保持着慈祥及宽容的神态,令人深感安心。 但是,索伦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有那么一刹那表现出惊讶不已或是难以置信之类的复杂神情,但应该只是突然听到一句惊世骇俗之话后的正常反应吧? 便在此时,我也注意到,索伦原本握拳划完十字并停留于正中的拇指,似乎又向右上方向移去,再向左下方向划过十字交叉点。就像是画了个长十字后,又画了小段斜线,自右上向左下穿过中心位置。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他的拇指很快便又停留在十字中心位置。 可能他只是手抖了吧。我真是反应过度。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懂这些宗教礼拜细节。 圣棺参观就这样告一段落了。索伦询问我们是否要沿着地下通道,穿过东西翼走廊直达地上西翼主堂,还可向我们介绍沿途所见的圣神教诸位历史圣人遗骸。 但是,即便在四周壁灯的光亮照耀下,前方那贯穿地下东西翼廊中堂的主通道也一眼望不到尽头,只能看着两侧摆满石棺的道路仿佛向西探入未知的黑暗深渊,显得格外阴森可怖。或许对于虔诚的圣神教信徒来说,这是一场毕生难得的圣人瞻仰之旅,但对于我们这些宗教信仰薄弱的学生来说,却像是一场可怖的墓室探险。 蕾雅面带难色地看向我,完全不像在地上时,那种尽管畏惧但仍坚持要进入墓室的态度。 我猜,她应该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而此时的她,也更像是我印象中,那位对神秘事物既好奇却又害怕亲自经历的小女生。之前的她,仿佛是被什么意识或情绪左右了一般,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所以,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是吗?但我直到现在仍然很惊讶,为何那时候她所说的,竟与我所想的,或者说与我几乎脱口而出的话一样? 想不通。 我摇了摇头,顺着蕾雅的意思,向舒亚和索伦提议返回地面半圆顶室。 于是,我们便结束这趟墓室之旅,在索伦的带领下走回地下室出入口。 站在石梯之前,我已经见着洒进台阶的阳光,顿时感觉温暖不少。 索伦带着舒亚踏上石梯,先走一步。 就在我也要起步之时,那原本在我身后的蕾雅似乎靠近了我。 呃……我感到后背传来一阵温热,蕾雅好像将她的额头紧贴在我的后背了。 我呼了一口气,保持着身体不动,转了下头却看不见背后之人的表情:“蕾雅同学,干吗呢?你的头发挠到我了。” 身后的人好像在扭头蹭着我,天…… “别动,让我先冷静一下……”背后传来蕾雅低沉的声音。 “刚刚你是怎么了?没事吧?”我问了一句。其实,我还想说的是,之前她所讲的话恰好跟我所想一致,但现在似乎不太适合说这样的话。 “不知道……好失礼……呜,我想回宿舍,把自己埋到床上的被子里喊一声……”蕾雅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可能她是真的感到很懊丧。 “我不是被子呀,大小姐……”我却忍不住调侃她。其实,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索伦神父应该也不会在意这种无心之语。 “不,你是……被子是温的,你是温的,所以你现在就是被子。”蕾雅的推理逻辑甚是别致。该说她可爱还是不讲理呢? 不过,我似乎听到背后又传来一阵轻笑声。或许她快释怀了吧。 “那么,作为伊珂的被子,特别允许你埋10秒钟吧。”我笑着说。我想,既然我在开学第一天已经假装过床板了,再当一次被子又何妨。只是,下一回是不是要被当成枕头呢? “谢谢您,被子大人。嘿,我,我还想喊一下……”蕾雅的话语中夹杂着清晰的笑声,看来她差不多恢复精神了。 “请随意,大小姐。”我鼓励着她。 “好的。呼……啊……啊!”蕾雅的喊叫声恰到好处地控制住音量,除了我之外,已经走到地上厅堂的其他人应该是听不到了。 跟接着,我便感觉到后背的温热感离我而去。她应该没再靠住我了。 于是,我转过身,看向那已经挺起身子且微笑着的蕾雅,问了一声:“如何?已经不再懊悔了吗?” “嘿!”蕾雅精神抖擞地回应:“蕾雅的人生哲学就是,即使后悔也不超过10秒钟!谢谢,我们走吧!” 说罢,她便径直越过我,走向石梯,登上几步后又回头呼唤我:“哎,来吧!” “好啦。”我笑了笑,跟上她的步伐。 这才是我所认识的蕾雅嘛。 …… 现在,我重新站在半圆顶室主堂的大理石地板上,入神地望向前方东翼尽头通顶的半圆柱体玻璃花窗巨墙。扑面而来的暖意驱尽心中残存的墓室阴霾,三面透射而入的阳光染上七彩斑斓的颜色,令人仿佛置身于如梦似幻的时空。 我看着那墙体中央的暖色调巨轮型玫瑰花窗。依然厚重的庄严和神圣感,少了几分如西翼主门外同样造型的花窗冷酷和神秘感。就是盯得久一些,也不会再出现那犹如巨轮无可逆转地转动般的错觉。 如果说,在西主门外,内心总有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到了东翼尽头却是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就像是位于起点之时,对于未来的茫然,对于命运的畏惧,经过漫长的旅途,来到终点那刻,发现所面对的事物依旧与起点所见无异,却反而有了释怀的感悟。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体验。这趟短时间的参观之旅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就要跟随队伍,沿着顺时针方向从另一边的侧廊返回西主门。 就在我转过身,告别那壮丽恢弘的巨幅玫瑰花窗时,心中却又有复杂的情感汹涌而来。 我想不明白,我听到的那些声音是什么意思?还是说,那是潜藏于深层中的意识? 你,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你,为了什么,到这里来? 我默默地回想着,始终无法理解。 也许,也许……我只是从起点开始出发,而仍未到达终点? 这座大教堂不是我的终点,难道,这里也只是起点而已吗? 我的终点,又在哪里……? 莫名其妙地,我竟有一种不期而至的恐惧……这是怎么了? 而就在我走开几步之后,我,竟然又听到一些更奇特的声音! 你,若去那里,可知代价? 你,能付出什么? 你,能牺牲什么? 你,能交换什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恐地四处张望,依然见不着任何异常的人或事。我看见在前方边走边聊的舒亚和索伦,看见身旁那观赏着侧廊左侧玻璃花窗墙壁的蕾雅,也能透过侧廊右边拱洞,望见东翼中堂唱经席内主持吟唱仪式的主教和虔诚祈祷的教士们,一切如旧。 而那些不明来由的沉重声音,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来,莫名其妙地去,只留下深入脑海的痕迹。我……能记住那每一个字,却不晓得其中的意义和奥秘。 难道跟这地方有关吗?从踏入西主门伊始到现在,总是有奇怪的情绪波动和幻听幻觉。这里是圣神教的历史圣地之一,是传奇的圣石大教堂,但在我和“伊珂”的记忆中,并没有和圣神教有任何关联的信息啊! 更何况,“伊珂”是在圣主教会资助的机构和学校中长大的啊!为何偏偏在这陌生的宗教场所有奇异的精神感应?! 陌生……是吗?是吧!我现在的记忆库中找不到任何答案乃至线索啊!我感觉脑袋又开始疼痛不已,心情也愈发郁闷。 “伊珂?”蕾雅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我顿时回过神来,转头便看见蕾雅那关切的眼神。 真有意思。自从我和她进入圣石大教堂开始,便处于相继失神和互相提醒的过程中。就像在未知洪流中先后沉沦的两个人,依靠先清醒的对方唤醒彼此。 “你的眉毛都皱成麻花了哦,想什么呢?”蕾雅笑着问我。她看起来精神恢复得不错,又会说笑了。 “没事了。”我放松心情,将眉头舒展开来,对着蕾雅还以微笑:“可能就是感觉有些闷吧,我想出去外面透透风。” “是吗……”蕾雅也跟着四处张望起来,还探头看了看走在前方的舒亚和索伦,就像在确认是否有人注意到她一样。接下来,她便压低声音对我说:“其实……虽然这座大教堂特别壮观,但我总觉得待在这里不太舒服呢。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也想赶紧出去……” 她竟然是这样的想法吗?我有些惊讶。因为,我在这里所感到的那种茫然,迷惑,寻思不得其解的复杂情感,也是令我很不舒服。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有类似的感觉,再联想起她在地下墓室那种不寻常的失态,更让我在意。 但这里毕竟是圣神教的圣地,不适宜在此讨论一些玄乎其乎或怪力乱神的言论。 于是,我只向蕾雅了点下头,就当是同意她的想法。 …… 我们的行程过于匆忙,仅用上午一点时间,顺时针绕了一圈教堂东西翼两边侧廊。 当我们回程时,未能见到正午阳光聚焦于耳堂中央祭坛的神圣景象,也未见着落日余晖照亮西翼主堂的壮丽景色,就像是走过圆圈后又回到冷色调的西主门口原点。 不过,当我踏出西主门时,又像是从冷暗的空间回到明媚的外界,那种迎面而来的清新让我感觉特别好。 我转回身,仰头看起西主门外墙上那背着光的巨型玫瑰花窗,感觉冷酷依旧,仿佛不近人情的另一面命运之轮。或许,这里的它和最里面东翼尽头的它,就像硬币的两面。 或者说,就像是同时给人绝望和希望的双子神灵?总之,就是如此复杂又难以描述的感受。我不敢细看,也不敢细想,默默地看向别处。 舒亚在向索伦道谢,真是一位很有教养的班长。 蕾雅就像是回归大自然的小鸟,自己踏着小碎步走了一段路后,便蹲下来欣赏前方散步的白鸽们。她的脸上还挂着开心的笑容,再也没有在教堂和墓室时那些古怪的神情。 这里是阶梯广场的顶部,圣石大教堂小广场。我背对教堂,向着宁江方向望去,那里应该是正南方。与壮丽恢弘的大教堂不同,宁江南岸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低矮老旧平房。 那里就是最古老的旧城区。我在教堂里听舒亚和索伦谈论过,古时候的人民愿意为圣石大教堂的修建奉献人力和财物,正是无数人的捐献和劳作才建成这座无与伦比的精神殿堂。 只是,相比南边的灰暗民居和北边的宏伟教堂,横隔其中的宁江就像是现实世界和精神领域的分界线。这条自西向东奔流的壮阔长河,千年间见证了多少代人的虔诚和贡献,又带走了多少历史的细节和秘密呢? 我忽然想起,正南方向那片旧城区,也是12天前发生过未明死亡事件的区域。至今仍未有权威的公开信息,就如月铃矿区事件一样,好像故意让时间来湮没一切。 此时,日光渐盛,我掏出怀表一看,发现已经过了早上10点钟。 阶梯广场来了不少游人,最下层的市民广场靠近宁江的中心码头处尤其热闹。我望见宁江南岸的正南方,西南方和东南方各设有三处码头,从北岸中心码头出发的两队渡轮,首先驶向正南方码头,再依次分别驶向西南和东南码头。那些渡轮好像是分别沿着顺时针和逆时针各绕江一圈后再返回北岸市民广场中心码头。 真是祥和愉悦的周末。毕竟,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再过十天半月乃至十年数世纪,谁还记得那些不幸的事件或人?充其量不过是记载在发黄史书上的冷冰冰文字罢了,甚至连记载都不曾留下,就如瞬间起伏的小浪花般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声。我转身一看,见到乔伊、瑞安和文森三人已经和舒亚会合。他们似乎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乔伊画得不错哦……真厉害!”舒亚在欣赏乔伊的画作。一会后,他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便笑着招呼我:“伊珂,要不要过来看看?” “好呀。”我走到他们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乔伊手上的画本,顿时眼前一亮。 那是圣石大教堂不同角度的速写画,远近景皆有,建筑结构比例颇为精确,轮廓勾勒到位。细节处虽然作了模糊处理,但考虑到这是速写,算是相当厉害的手笔了。 “我能翻一下看看吗?”我注意到乔伊似乎画了不少页,便问了一句。 “好的,见笑啦。”乔伊大方地将画本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画本,逐页翻阅起来。这看起来就像是圣石大教堂的速写画册,观感相当好。我看到南北翼廊大门、西主门和各自的双子塔、东翼半圆顶室外部轮廓都已经入镜。此外,我又见到一处建筑细节描写,似是十字翼廊交界处的外部墙壁,中心处还有一扇小门。 “这是哪里?”我好奇地指着画作中的小门。 “这里是北翼廊和东翼廊外部交界出的一处隐蔽小门,我偶然发现的。”乔伊凑过来看了一眼,解释说:“其实,我在外面跑了一圈教堂呢。南北门我亲自去推了一下,确实打不开。唯独这处小门却能打开呢!不过,我只是看了一眼,里面是条狭窄的下沉走廊,也不知通往何处,我怕浪费时间,就不先进去瞧瞧了。” 我惊讶地看着乔伊。这个看起来蛮文静的男生,没想到还蛮胆大的。如果时间充裕,说不定他还真会深入探险呢? “下沉走廊?”文森开始大开脑洞瞎扯:“难道那是通往冥界之路……” “乱说。”瑞安表情严肃地纠正:“估计是通往教堂地下室的通道。古世纪的每间教堂都设计了地下室的。” “也可能是处理一些污物垃圾的通道吧。”舒亚补充说:“根据圣神教的信仰,肮脏之物是不能进出大门的。所以,会有这方面的地下室和外联通道设计。而且,圣石大教堂是历史悠久的宏伟建筑,无论信仰或是安全考虑,室内都不能生火做饭,所以也得有生活通道。” “哦……有可能。在南翼廊和东翼廊交界处也有这样的一个小门。”乔伊点点头说:“在东翼廊外部,东北和东南方位还有两栋附属楼房,那些附楼应该是宿舍和厨房食堂之类。所以,这些小门可能就是大教堂的生活通道吧。而且,东翼廊外部也没有大门。” “啊?所以那只是日常生活用的后门吗?”文森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也不知他在失望个啥。 估计就是这样的吧。我接着翻开后几页画本,突然见到豁然开朗的远景速写。 天空,云朵,远方高低起伏的楼房,还有一栋明显高出周边的大楼。 我再翻到下一页,也是类似的画面,近景是辽阔的长河,江面上渡轮游弋,远方是杂乱无章的平房,但是同样有一座颇为突出的高楼。 “乔伊,你也登上了双子塔吗?”我转头问了一声乔伊。这应该是登高远望的视野。 “是的,毕竟难得来一次,而且,这可是蝉联近千年全城第一高层桂冠的雄伟教堂。那种登高望远的感觉特别好……”乔伊的神情颇为陶醉,不知他在高塔之上看到了什么令人惊叹的美景。 跟接着,乔伊便向我介绍说:“在尖塔高处展望四周,你会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世界的中心位置。整座城市仿佛都是围绕圣石大教堂来扩建的。刚刚你翻过那的上一页,是以教堂为中心视角的东北位置,远处那栋高楼是暂未启用的聚能联合集团总部大楼。” “而这一页呢……”乔伊指着画作上的高楼,对我说:“这是西南方向的旧城区。那栋大楼是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看起来差不多,但其实要比新大楼矮上一截的。” “画得真好。”我不禁赞叹一句,再翻到下一页,看到的是远方紧挨着一字排开的壮观建筑群。那些建筑虽然平矮,但是占地面积宽广,与南岸平房区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于是,我指着其中的一处建筑问:“这是……国家检察院,法院,立法院那一带吗?” “没错,恰好在教堂的正北方位置。”乔伊回答。 “你方向感真好哩。”我很佩服乔伊对方位的把握能力,而且他还能迅速勾画出大致景色。想到这里,我不禁对乔伊赞叹起来:“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能画七八张速写,简直就是行走的照相机啊。” “过奖啦。虽然现在的照相机又笨重而且成像又模糊,但要达到那种相片细节,至少也要一两个小时来作画才行。”乔伊不好意思地谦虚了一下,又自信地说:“不过,至少我的画还能上色彩,这就比照相机强多了。” 呵,真是个有趣的男生。但确实,这个时代的照相机还只能产出模糊的黑白照片,而且工作环境也很苛刻。 我再翻过一页,看到的就是空白纸张了。于是,我便将画本还给乔伊。 早上的教堂观光之旅就此结束,现在差不多10点10分了。下一站,就是西南方向的旧城区,那里有许愿池广场,以及聚能联合集团的旧总部大楼。 …… 第31章 渡江 我们一行人所乘坐的渡轮,正沿着宁江逆流而上,驶向西南旧城区码头。 这班渡轮上的乘客不多。好一些人已经在南岸码头下船,可能是那片旧城区的居民。 此刻,我和蕾雅都站在船头位置,隔着护栏远眺前方的江景和两岸风光。 “空气真好!”蕾雅面带微笑,闭上双眼享受江风拂过的清爽感。 “嘿。海边长大的人,也对江河有兴趣吗?”我开玩笑地说。其实,横隔两岸的宁江颇为辽阔,刚才横渡江水到达彼岸码头的渡轮都要耗时十来分钟。 “气味不一样!”蕾雅笑着回答,还俏皮地嗅了嗅鼻子:“这就是江风的独特气息!” “是吗?我没去过海边呢,无从分辨,真可惜。”我遗憾地回应。 “这样吗?伊珂假期要是方便的话,来紫樱城吧!”蕾雅马上睁开双眼,热情地看向我:“就住在我家吧!我们可以去雪湾白滩!那可是全国,也是全世界唯一的白沙海滩,就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花长毯,还有碧绿如玉的清澈海水,非常漂亮哦!” 跟接着,她便以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怎么样?来吧?来吧!” “现在才刚开学第一周呀……”我无奈地提示一声,不过仍是很感谢她的好意:“大小姐,万一寒假我真的去打扰了,你要负责啊。” “请务必交由仆人全权负责,伊珂大人。”蕾雅认真又恭敬的表情,令我忍俊不禁。 雪湾,白滩,紫樱城。 那是我现在的记忆中未曾去过的地方。可是……怎么却有那么强烈的向往之情呢? 不明白。我也不理解为何总有些不寻常的情绪波动。 我转而看向别处,注意到另一边的男生们正在谈论渡轮动力话题。他们似乎对沿岸风景没有太大兴趣,不愧是能晶工学专业的技术迷们。 “渡轮的动力源是装在船尾吗?”文森背靠船头护栏,感慨一声:“好想拆开来看看啊。” “然后就靠你那两条烧火棍胳膊来划船前进吗?”乔伊的吐槽相当不留情面。 “哼,你的胳膊也没比火柴粗多少啊,你这家伙。”文森针锋相对地回应。 “所以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连想都不会去想。”乔伊冷静地反击。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来着……”舒亚恰到好处地插话转移焦点:“哦对了,是说到渡轮所装备的B级Ⅱ类031型能晶动力源,以及配套的新Ⅱ类131型白能晶和Ⅱ类225型黑能晶吧,据说足以供渡轮一天行驶12小时?” “是啊。刚刚渡轮在南岸码头停靠的时候,你不是已经问过船员了吗?”乔伊跟接着评论:“不过,这些新型能晶都是去年末才投产的,虽然能量密度更高,但是成本也不低,从经济性来看似乎不太划算呢。” “哈,看这渡轮的乘客,即使是周末也没多少人,用这样奢侈的动力组合岂不是很亏?”文森看了一眼渡轮船舱便下了结论。的确如此,现在渡轮上除了我们和船员,也就其他几个乘客而已。 “如果是工作日,可能乘客反而更多。这应该是主要往返居民区和工商业区的渡轮吧?”乔伊看了一眼文森,倒也没完全否定他的结论:“但是,就算乘客再多,也很难抵消能晶消耗成本的。” “所以还是烧煤比较划算吗?”文森耸耸肩:“但那就没有这么清新的空气咯。” “不能从个体小单位来看待经济性问题。”瑞安加入讨论,颇为专业地分析:“负责渡轮线路的水上交通运营商社率属于公共交通集团。这条线路肯定是不赚钱的,但市政厅对集团有专项财政补贴,而且集团主营业务是陆上交通,港口运营之类,整体上是盈利的。” “哦,所以这算是公民福利的一部分吗?”乔伊若有所悟地点了下头。 “不仅如此。”瑞安进一步分析:“我觉得还关系到行业扶持和技术培育。通过财政补贴鼓励商社应用新型能晶技术,间接支持能晶行业发展。要知道,我们国家的能晶科技已经不算先进了,顶多在民用科技方面还有一些领先之处。隔壁冯克帝国的技术发展特别迅猛,军事能晶技术领域尤其先进。所以,往长远说,这关系到尖端行业特别是国家竞争,这点小钱根本不算什么。” “不知你们有没有关注到前段时间的导轨即将试运营新闻?”瑞安继续解说:“我觉得,那将是能晶技术新时代的开端。试想一下,120公里/小时的导轨列车,两倍于燃煤机车和普通货车的高速,差不多1小时就能往返一趟东南城区与南方能晶矿区!只需10节车厢,运力就超过300辆大货车!相当于导轨列车跑半天,就能运空矿区以前可能一周才能输出的货物总量!那座全国第二大能晶矿区不是号称五百年也采不完吗?嘿,就算是我老家那座据说千年储藏量的超级矿区,只要导轨能铺设到那里,可能一百年不到就能把它挖空了!” “嗯。所以物流速度提高这么多,矿区生产能力也要相应扩张,原料供应和工业品产量大幅增加,行业也会爆炸式发展,是这样吗?”舒亚感慨一声:“听起来,真是不得了的时代啊,完全跟田园时代不一样的工业社会呢。” “就是这样。”瑞安“嗯嗯”连声后给出结论:“交通,物流是最关键的基础设施行业,就算不赚钱,国家也要扶持的。这可是支撑未来大规模工业生产和运输的中坚力量,我们正在见证历史呢。” “精彩,精彩。不亏是交通集团子弟,这个角度的分析令人大开眼界。”文森忍不住鼓掌赞叹。他是瑞安的室友,似乎蛮了解对方的背景,接着又问道:“瑞安,你不是向教务处申请攻读双学位吗,现在怎么样啦?” 咦?我们都惊讶地看向瑞安。没想到这位高个子男生还有这个意向。 “原则上同意啦,正在流程中。我准备同时攻读商学院的经济学位。”瑞安看起来不太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的聚焦对象,不好意思地稍低下头:“我觉得,能晶工学和经济学的结合领域一定很有趣,比如工业经济之类。虽然经济学科现在是挂名在商科专业的小分类,但以后说不定能成长为令人瞩目的独立专业门类呢。” 真是一位很有想法的同学。提到双学位,我便联想到戴莎的劝导。不过,我肯定是没精力兼顾双专业学习的吧。 我继续看向前方的景色。这时,已经能看见前方东南岸的渡轮码头了。我还能望见东南旧城区中耸立着一栋颇为突出的高楼,那应该就是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 “好像两岸的楼房高度不太一样哦。”蕾雅注意到两岸景色的些微不同:“西北岸那边也是旧城区吧?但是有好多排几层高的楼房呢,那些是公寓么?” “确实有一些被改造成公寓了。”舒亚跟着远望西北岸风景后,对我们说:“其实,那一带是旧纺织厂区。当然,现在已经基本废弃了,但有许多空置楼房还没完成改造。那一带曾经被称为管道之城呢。” “管道之城?嗯?”蕾雅回头眨了一下眼睛,好奇地追问起舒亚:“什么意思?本地人同学,快来讲一下。” “西北旧城区坐落于丘陵地带,街区坡度大,道路窄又密。纺织工业兴起后,那片区域建起了许多高层纺织厂。由于地势原因,许多楼房高层直接设计斜坡走道通至底层屋顶,再顺延至地面。几百年下来,西北旧城区就有数百条曲折复杂的走道。有时人在地面上走着走着,一会就走到了不知那栋楼的屋顶,然后又走到另一栋楼的底层呢,很有趣的。因为迷宫一样的道路,而且很多穿过楼群的路段是上下通道式设计,于是就被称为管道之城。”舒亚回答得蛮详细。 “哇,听起来好像秘境一样呢。”蕾雅提出个问题:“不过,住在那里的人会不会经常迷路啊?” “习惯就没问题吧。不过,那片区域的人口这几十年来不断流出,如今常住居民不多了。”舒亚回应说:“我周一下午去那里踩点了,返回时还真差点迷路。而且那时天色又黑,街道又空,确实很像探险秘境啊,哈……” 周一下午? 我记得那是选举班级干部的时候。所以,舒亚当选为班长后,就已经有组织班级活动的计划吗?他还专门跑去西北旧城区探索,真不容易。 不过,听他的意思,应该是觉得那里不太适合参观游览。或许他是担心太多人会散落在管道之城,不好组织吧?但是,估计他也没料到今天的班级活动只有6人参加而已。 我想到另外的事情,便问起舒亚:“西北旧城区的纺织业有数百年历史?那现在都没有发展了吗?” “应该是的。”舒亚稍微停顿片刻,似乎回忆了一下,便接着回答:“听说……大概是在新历十世纪初期吧,可能910年至930年左右,先后在东南城区和西北城区建起了纺织厂。后来就以西北城区为主兴建了大片纺织厂区和宿舍,民居等等。那一带的纺织业发展了近五百年,可以说是老牌工业区,高峰期有近十万纺织工人呢。现在随着碎石城的纺织业外迁,西北旧城区的人口也就逐渐外流了。” “东南城区……咦,那不是聚能联合集团所在地么?”我下意识地说出声。 “对呀。聚能联合集团最初就是纺织业起家的,没想到吧。”舒亚接着回答:“我记得……集团最开始只是一家叫做聚能纺织的小商社,经过几代人超百年的经营后,成为当时的行业龙头。大约在十一世纪中后期,聚能纺织商社下设聚能工业商社,涉足能晶领域。那时候的能晶技术还只是实验室验证阶段呢,离实用化还很远。” “这么超前的眼光?”我惊讶地说:“聚能集团这么厉害吗?真没想到。” “恰恰是因为太超前,差点就消失在历史记载中了。”舒亚笑着说:“能晶科技可是尖端中的尖端啊。据说,当时他们一年赚的钱还不够一个月的能晶科学实验费用,简直就是烧钱。所以,仅仅半年后,商社就濒临破产了。但不知商社负责人之后是怎么拉到资助的,竟然能起死回生。不过,应该是付出不少代价吧!再后来,就有了重组成立的聚能联合工业。” “从聚能工业商社到聚能联合工业吗?感觉中间发生了很多故事呢。”我注意到两者名称的变化,不仅是从轻工业到重工业,还多了“联合”两个字。 “嗯,但是外人就无从知晓了。”舒亚接着说:“不过,时至今日,聚能纺织商社仍是聚能联合集团旗下的众多成员之一。集团仍保有纺织业务,只是比重已经很小了。” “聚能绝对是那个时代的能晶科学先驱。”瑞安跟着评价:“那时候的超前眼光,其实对于商社而言跟找死没啥区别。十世纪初到十一世纪那段岁月,是自治领到共和国的过渡时期,政治和社会环境特别动荡,经济环境仍是农业社会。那时就算轻工业也是脆弱不堪的小苗,普通大众对纺织品的购买力都很有限,更别提对工业品的消费。” 说到这里,瑞安叹了一声,语气中多了些钦佩的意味:“从行业发展趋势看,轻工业发展了数百年后,才在逐步完善的商业环境中积累起一定的社会财富。国家和人民富有后,才有会更多的需求和相应经济实力,以提高生产力为目标的重工业才有社会经济发展基础。但在轻工业发展初期便试图以一己之力推动能晶科技发展的,即便集权国家也很难下这个决心。所以,聚能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傻瓜勇士。幸好,这位勇士没有完全倒下,至少聚能的招牌沿用至今。” 傻瓜,勇士吗……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欣慰的情感拂过我的心窝。今天所听说的聚能,与我之前所认知的聚能有很大不同,就像是拥有同一个名称的不同人或物。 也许,我感到欣慰的,是曾经的聚能初心吧。为了理想和信念,甘愿付出一切。 “好啦,同学们。”舒亚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马上就要到达西南城区码头了。现在10点半左右,到岸后,我们可在旧城区的许愿池广场自由活动半小时。11点钟准时在许愿池集中,去参观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一层大厅,了解集团和能晶科学的历史。相信大家会有很多启发的。11点半左右,我们就去找个地方聚餐,然后结束活动,返回学院。” 这个行程听起来很不错,班长确实很用心和努力呢。 “伊珂,伊珂。”蕾雅满眼放光地看向我:“听说许愿池广场附近的步行街有很多家老牌甜品店!我们去探险吧!” “哈……随你喜欢,大小姐。”我忽然想起蕾雅经常随身携带零食,以改善她啃小说啃到大脑缺氧的迷离状态。所以,接下来会是甜品世界探险吗?其实,我更兴趣聚能集团的历史展厅。那里又会有什么有趣的资讯呢? 男生们又在激烈地讨论着。这群人似乎对参观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充满期待。 我想起科恩曾经说过的话:聚能联合集团是学院能晶专业的最大科学资助者。所以,凡是事物皆有两面性,是这样吗? 迷茫,迷茫。 我感到渡轮似乎在减速中。前面的码头逐渐近了。 马上就要靠岸了。 …… 第32章 广场 我们走出西南城区码头,小心走过车水马龙的临江主干道,踏上南边的许愿池广场。 许愿池广场面积不算大,与北岸阶梯市民广场顶层的圣石大教堂广场相比,大概也只有后者的一半不到。 这个半圆形广场的设计颇为别致,连接广场东西两端的南岸临江大道像是这个半圆的直径,以广场为中心如放射状般向西南、正南、东南分别延伸出五条街道,街道之间是鳞次栉比的二三层桁架屋子,三角房顶以红色砖石为主,外墙刷起黄色、白色、橙色等亮丽的彩漆,一眼望去犹如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 垂直于南岸临江大道的正南大街比其他四条街道更加宽阔,正好穿过广场中心的许愿池,将广场划分为两半。我望见广场正南大街通往不远处的一栋高楼,那应该就是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 我们沿着广场的花岗石板路,踏上广场中心的低矮台阶,走到许愿池边。 这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圆形喷泉水池。石砌底座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屹立着一座白色天使雕塑。展开翅膀的天使们仿佛刚降临人间,神态各异,但皆抬头注视着喷泉中心高台之上的少女雕像。 那应该是由白色大理石精雕细琢而成的少女雕像,细节之处令人叹为观止。长发及腰的少女身着白色纱裙,面朝东北方向,闭着双眼,双膝并拢跪地,双手相握祈祷。她头上所戴的花圈套紧一层盖住脸庞的薄纱,那柔美得仿佛能随风而动的轻纱,贴着少女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让人得以看清少女的柔和面容及虔诚神态。 我惊叹着迈开几步,从不同角度欣赏那栩栩如生的少女雕像。透过那薄如蝉翼、褶皱起伏的轻纱,我还能看清,少女那前额双辫收至耳后,扎成单辫并埋于长发之中的发型。倾洒而落的阳光,仿佛为她披上另一层圣洁的光纱。美丽的容颜,端庄的仪态,宛若拥有灵魂的少女雕塑,不知已祈祷了多少年。谁能晓得她最初所许之愿呢? 顺着少女雕像祈祷的方向望去,我能远远望见圣石大教堂的高耸塔尖。这是巧合吗?我忽然又想起大教堂西主门之上的冷酷玫瑰花窗,总感觉那犹如命运之轮般的暗喻,这其中又有什么涵义? 我转而低头看向喷泉水池。池中内壁恰好有十二个喷水口等距分布,十二道清澈水流跳跃着汇聚至中心高台下方。 水滴冉冉洒落池面的轻声,让我想起秒钟滴答走过的声音。就像时光不断流逝,世间变化万千,少女却依旧日复一日地祈祷。她的心愿何时才能实现呢? 这应该不是……诅咒吧?我忽然内心一惊。 不,不对,我在想啥呢!这只是一尊雕像啊! 我摇摇头,转而看向别处。临近中午,广场上游人颇多,从广场辐射而出的五条主要街道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一些临近广场的街口咖啡馆户外位置已经顾客满座,人们都在愉悦享受着周末的闲暇时光。 许愿池外延台阶上也坐着好一些人。老人,父母与小孩,年轻的男女,形形色色的人小憩后又起身离开。 我注意到,正南方向的台阶上坐着一位穿着灰色连体长衣的人,衣着式样跟修士常服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像是个修道者。那人用连衣帽罩住头部,低着头不知在默写着什么东西。 我现在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从身体轮廓来看,似乎是个成年男子。我能瞥见那男人所拿着的笔记本一角,还看到一些意义不明的模糊图案。 真是个怪人,他是在写生还是涂鸦? 身边的同学们开始讨论许愿池广场和雕像,顿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祈祷的圣女,是吗?所以有许愿池的别称。”蕾雅仰视许愿池中心高台的少女雕像,垂下的两手十指相互交握并感叹:“看起来特别神圣,但又有些哀愁的感觉,怎么回事呢……嗯,这雕像好精致啊,就像真的一样。那美丽的面容,就连我看了都有些仰慕呢。” “确实是极其精湛的艺术品,就这样摆放在露天广场,总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觉。”乔伊跟着评价:“不过,这雕像也有超四百年的历史了,总体上保养得很好。” “听说聚能联合集团的材料部门,有一个团队和国家行政院文化厅及国家美术院合作,专业负责许愿池广场雕像群的维护。据说所开发的技术还广泛应用于艺术品保护和修复。”舒亚补充说明。 “聚能联合集团还干这个吗?”我有些惊讶。这集团的业务范围可真广啊。 “是呀。事实上,集团还有地产开发跟物业经营业务呢,只是目前业务占比还不大。”舒亚似乎蛮了解聚能联合集团,接下来就介绍起广场的由来:“除了南岸临江大道,包括这片广场在内的五条步行商业街区都是聚能联合集团的土地,由专门的聚能联合物业商社开发经营。” “这可厉害了,这么多商家其实都是集团的租户?”文森四处张望后,感慨一声:“没想到聚能联合集团还是大地主啊。所以,我们其实是在集团的私家广场参观吗?” “聚能联合集团本来就是在这片区域经营发家的。不过就城市土地而言,大概从广场北侧到集团总部大楼的距离为直径,差不多那么大的区域是他们的吧。”舒亚伸出两手,在空气中比划着圈出一个范围,形象地说明着。 “确认如此。毕竟聚能联合集团可是纺织业起家的。”瑞安紧接着说:“他们是从纺织开始发展的,往下扩展到织布,印染,往上延伸到棉花种植,绵羊养殖等。所以,集团曾经在冷寒的北方有大量牧场,在温暖的南方也有不少农地,说是大地主也不为过呢。” “但集团现在就没有那么多地产了,是吗?”我听到瑞安强调了一声“曾经”。这位同学的用词总是很严谨。 “没错,集团在十一世纪中后期的能晶科技投资中差点破产,不得不变卖大部分土地资产。”瑞安认真地解释:“我们还专门研究过那段时期的经济史以及商社风云录呢。对吧,舒亚?”他说完便看向舒亚,似乎在期待对方的补充。 “咳。”舒亚却言简意赅地迅速终结话题。 “辛苦了,班长!”蕾雅微笑着看向舒亚。她这次的笑容多了些佩服的意味。 “辛苦了,班长。”我也挺佩服舒亚的努力,只是一次班级活动而已,他却格外用心呢。接着,我忽然联想到另一件事情:“聚能联合集团在西北管道之城的纺织厂区都废弃了吗?他们在这边是不是还有纺织工厂?” “集团在西北旧城区的纺织厂嘛……好像大部分早在十一世纪后期易手,不过那些厂区时至今日也都外迁或废弃了。”舒亚说:“我记得应该是这样的。哦,在这边的纺织厂可能算是集团最古老的资产了,不过现在似乎被改建为仓库。待会我们可以在集团历史展厅看到老照片和变迁记载。”舒亚像是已提前去过展厅,颇为了解聚能联合集团的一些历史。 “那么,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一下,就不耽误大家时间啦。”舒亚接着公布计划:“不过记得啊,集合时间是11点。对了,这里五条街区各有特色,大家可以……” “好的!谢谢班长!”蕾雅不等舒亚说完,便拉起我的手就走:“伊珂,我们先去第一街!” “啊……”我都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位风风火火的女生拖着走开几步。 这家伙……我笑着叹了口气,对疾步走在前头的蕾雅说:“我知道啦,你别拖我啊……” “好的!快走,快走!”蕾雅换了个方式,变成挽着我的手臂走路。 于是,我便感觉由被拖着走变成被架着走。这……没啥本质区别啊! 而且我也不太习惯这种亲密的接触方式,忍不住提示蕾雅:“大小姐,我能自己走啦……” “嗯,先到那里再说!”蕾雅毫不给我任何挣扎的机会。 我猜,广场第一街可能是甜品,零食,糖果一条街。 当我急匆匆走过许愿池时,恰好看清那个修道者模样的怪人。 那确实是个男人,满脸胡渣,双目无神,口中低吟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他左手拿着小本子,右手持笔在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奇异图案。我一眼瞥见那些乱麻般黑圈中似有一栋高楼,难道这男人是在临摹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那旁边的又是什么呢?星星?可为何是六芒星? 来不及细看,我便被兴冲冲的蕾雅带离许愿池。 说实在的,我也不想去关注,那个一直坐在许愿池边作画便点头自语的怪人。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像那个神经兮兮的里克,但似乎比后者还更加疯癫。 难道,那是新兴宗教的沉迷者么?真让人感觉不舒服。 …… 距离预定的集合时间只剩十来分钟了。此刻,我们正在广场第二街上。 我叹息一声,收回怀表,转而看向身旁的蕾雅:“刚刚第一街那上百家糖果店把你喂饱了吗?蕾雅同学?” “伊珂同学,你太夸张啦。整个广场商业街也没上百家店铺吧?”蕾雅笑嘻嘻地回应我,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她双肩上的小背包撑得像颗球一样,装满了她横扫第一街后的口粮。 “不过,如果你问的是她的话……”蕾雅抬手轻拍了一下背包肩带,打趣说:“我觉得她应该还没饱,还能再喂一点。” “哈……”我同情地看一眼蕾雅那个快崩裂的背包,开玩笑说:“你可以再喂她一条引线,然后就可以随时点燃起爆哦。” “胡说,真是!”蕾雅笑着抬起手,轻拍一下我的肩膀。 说笑间,我顺便观赏起目前所在的商业街。这里似乎以经营饰品、布艺、手艺品的店铺为主,但我对这些花花绿绿的精巧艺术品兴趣寥寥,百无聊赖地逛过一段路后,我忽然注意到一家装修素朴的商店。 透过浅色玻璃门,我能看到店里杂乱的书架。这是书店吗?我顿时来了兴趣,便走近前推开店门,自个儿踏进店里。 同时,身后传来蕾雅的声音:“咦?伊珂?你去哪里?等我……” 这是一家没有窗户的小店,在满是积灰的天花板吊灯照射下,即使有外面阳光透过玻璃门而入的照明,室内却仍给人昏暗的感觉。 通风条件也很不好,空气很是沉闷。 最里头有一位叼着烟头的秃顶老头。他潇洒地躺在沙发椅上,双腿交叉翘在办公桌上,在烟雾弥漫中抖着快乐脚看书。 进门的两侧都是书架,四分之三的书架上,乱七八糟叠着小山一样的旧书籍。靠近店门的另一个书架摆着各种饰品,还挂着式样古老的小型刀剑武器。 这可能是一家旧书店兼艺术品或古董店? 我察觉有人跟着进门,回头一看,正是蕾雅。 “这是什么店啊?书店?”蕾雅看着门口左侧的书架,没多久就皱起眉头,抬手至鼻前扇了几下,抱怨起来:“怎么有这么大的烟味……空气又不好,不怕把一屋子书都烧了吗?” “欢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店里头传来。 我寻声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头,估计他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这老头只是斜着眼看了一下我们,就继续叼着烟头看起书,没有半点招揽生意的意思。 好随性的老板。 我转而看向附近的书架,发现都是些冷门主题的书籍,诸如宗教,史书,诗集,哲学之类,难怪没几个顾客。这家店难道是老板个人藏书馆吗? “好旧的书……哇,好多灰!”蕾雅喊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妥后,又压低声音对我说:“好脏……我们快出去吧。” “嗯,马上就出去。”我口头上答应着,双眼快速浏览过几行书架,直至停留在一本书的书脊上。书名是《宗教,传说与历史未解之谜》,著者是……里克?! 我抽出这本书,翻到最后页一看,见到出版日期是1476年4月20日,都二十五年前了。我再翻回著者页,看到作者是国家神学院的副教授里克,这说不定和我在中央图书馆所见到的那本书是同一个作者,可能五年后作者就升任教授了。 我好奇地翻开目录页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共和国西南地区的历史考究,便马上翻到对应书页。我所长大的月铃镇就在西南地区,而根据书上记载,在六世纪末以前,那片古称沃兹的地区还没有月铃相关地名。 六世纪初,圣神教廷授权冯克帝国组建圣教军,讨伐沃兹地区当时被视为异端的圣主教徒,因遭遇瘟疫全军覆没,当地的圣主教徒却未受到任何影响。这次有名的历史事件被称为圣主神迹,严重打击圣神教廷威严,加速了圣主信仰传播。 确实不可思议。难道瘟疫还会选择对象吗?我看到书上也提出类似疑问。虽然结论也偏向于认同圣主神佑及对有罪之人的天谴论,但也强调是建立在历史记载为真的前提之上。 如果历史不是那回事呢……?我翻完这篇章的内容也未看到类似论证。不过,书中同时引用冯克帝国官史的说法,还考究了古沃兹地区领主见闻录、地方镇志、民谣等材料,共同印证事件的真实性。 从古世纪沃兹地区的记载来看,仅仅西南地区就已是支离破碎的状态,连统一持续的官史记载都没有。话说回来,这位名叫里克的著者,似乎也是深入各地游历考究呢,真是相当了不起的学者。 只是,说到四处游历,我便想起另一位自称巡修了二十年的怪人里克。这……这不会是同一人吧?不可能吧…… 我再翻了几页书,看到共和国疆域内著名历史事件及与宗教传说的关联研究。这本书相对通俗好懂,更像是历史研究论文集。与之相比,作者五年后所写的那本书,也就是存放在学院中央图书馆四层东南4D区的《神谕的角落:圣主,圣神之外的第三种历史》,更偏重于宗教理论和演化研究,相当晦涩难懂。 考虑到时间以及携带不便问题,我只好将这本书塞回书架。当我转身时,看见正在观赏入门右侧书架工艺品的蕾雅。 不过,蕾雅似乎都没放心思在那些造型异类的艺术品上。她马上就察觉到我的动作,回头问我:“看完那本故事书啦?要走吗?” 咦……她什么时候凑过来看了吗?我都没发现……可能是我看书过于入迷了吧。 我抬头看向那些挂在书架上的古式刀剑,关注起一把颇为精致的小短剑。 那是一把十字护手小短剑,也像是匕首,插在银色雕花剑鞘之内,尾铁有小十字架装饰,护手中央的十字架还嵌着一小枚颇为引人注目的紫色花型装饰。剑鞘右端系着金色绳索,带着短剑吊在书架的钉子上。从全剑长度上看,如果以曾经拿过的擀面杖来作对比,大约比后者的一半还长。 我顿时来了兴趣,左手摘下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刷的一声抽出这把短剑。 在犀利的金属摩擦声中,我见到那寒光四射的剑身。 “这是真剑吗?不是古董吧?”我举起短剑,仔细地观察这把没有半点锈迹的银色短剑。 “伊珂,你对这个感兴趣?”蕾雅惊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感觉晚上防身不错。”我注视着小短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啊?”蕾雅明显听不太懂,不过她马上就补充说:“也是,你每天晚上都要打工呢……每次回来都这么晚,你要注意安全呀。” “嗯……”我举着短剑来回转了几下,接着便转头看向另一端的老板。 那老头大概注意到我的视线,慢悠悠地放下烟头,惜字如金地回答:“仿六世纪骑士短剑,未开锋。250元一把,不讲价。” 呼呼……一口气堵死所有的话题啊,这老板绝对是开店自娱自乐的。 我依依不舍地将短剑插入剑鞘并摆回原位后,对蕾雅说:“走吧,快到集合时间了。” “啊?好。”蕾雅愣了一下,随着我拉开店门离开。走在阳光明朗的大街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店铺,又跟我说:“我还以为你会买那把剑呢……不过那老板也真死板,半点余地都不留。” “呃……只是觉得现在不合适。”我并不是在玩什么讨价还价的心理战术。而且看那老板怡然自得的样子,估计那就是实价。 走出第二街,我们见到男生们已都聚集在许愿池边,于是加快了脚步。 我看到坐在许愿池台阶上的乔伊,他正低头在画本上创作。这次的速写又是那些景色呢? 我发现原先那个修道者模样的男人已经不在原位上,不知他去了哪里。 而就在那人坐过的位置,我却看见一本类似笔记的东西。 是那个男人涂鸦的本子么……? …… 第33章 展厅 我走到许愿池台阶边上,捡起那本被人遗落的笔记。 这是一本封面脏污,内页折皱的陈旧本子,给人印象极差,难怪都没人理会。如果不是我见到,估计迟早会被清洁人员当成垃圾处理掉。 我快速翻起笔记,看到颇有印象的那页。几团黑圈乱麻涂鸦,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高楼,仿佛悬挂天边的大大小小六芒星……这确实是那个怪人的笔记本。 “这都是啥鬼画符啊?看着真不舒服。”蕾雅走近前看了一眼,马上嫌弃地说:“伊珂,别乱捡垃圾啊……扔掉吧。” “呃……”我也觉得这些诡异的图案观感很不好,但也没有丢弃这本子的想法。我注意到一些页面上写满数字,比如“50201”,“150107”之类,这又是什么意思? 想不懂。我环顾四周,却看不到那个怪人的踪影。 要不,我就暂时保管这本笔记?我也不知为什么有这样的念头,或许是好奇那些神秘的图案和数字吧,虽然我也明白那更可能是精神病人的妄想涂鸦。 于是,我合上笔记,走到乔伊身边。当我看到他的新作时,顿时惊讶地喊出声:“这是人像素描吗?” 那是广场咖啡馆露天座位上的顾客群像画,人体构造和神态表情都很到位。没想到乔伊能双修风景和人像,真是厉害。 “是的,难得有模特在,虽然没经过他们同意就是了。”乔伊笑着回答我。 “你一直都在这里画吗?”我打趣说:“还有哪些模特入镜呢?” “嗯,一直在这里。”乔伊点点头,往回翻开画本说:“只能找一些相对静止的模特,比如这个……” 哦,祈祷的圣女雕像侧面素描。这确实是位非常合适的模特。 “画得真好。还有吗?”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乔伊的画本。 “嗯……还有这个。”乔伊翻开另一页,指着上面的人物说:“沉思的修士。” 咦?竟是那个修道者模样的怪人背影特写。乔伊竟然偷偷从背后临摹那人的形象,这可有趣极了。那怪人在涂鸦的时候,恐怕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别人的素描模特吧。 “你肯定也没征得人家同意吧?”我笑着问。 “嗯,因为我看过他的样子,似乎不太容易沟通。”乔伊平静地说:“但是他又恰好足够安静,于是就先画为敬了。” 好一位理直气壮的乔伊同学,我简直无话可说。 这时,我想起了怪人所遗留的笔记本,便问起乔伊:“你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当我画好他的背影轮廓时,他就起身离开了。”乔伊张望了几处街口,说:“其实也不能说是离开吧……因为我看过他在不同街口出现过几次,从第一街到第五街都有,像是在绕行,或者说是散步?不,不像是正常的逛街。总之,那人更像是在梦游,看起来像是精神有问题一样。” 听起来确实是行为诡异的人。如果遇到他,要不要把笔记本还给他?还是干脆把这本子丢掉算了?我开始犹豫起来。毕竟,这怪人似乎还在这儿,只是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天…… “好了,同学们。”舒亚开始组织我们行动:“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沿着正南第三街出发,5分钟左右就能到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啦。” 于是,大家纷纷响应,聚拢到舒亚身边。乔伊也迅速收好画本和笔,起身集合。 舒亚的班长身份越来越有号召力了,如果参加今天班级活动的人多一些就更好了。 …… 据介绍,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正面朝北望江,包括东部展厅裙楼,西部招待附楼和南部研究副楼。总部大楼一层中庭大厅以及东部裙楼展厅皆采用钢框玻璃幕墙设计,通透明亮,大气恢宏。 此刻,我们都站在展厅与大厅的连接处,透过大厅的玻璃大门和幕墙,还能清楚见到外面步行街的繁华景象。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名叫索菲的集团行政秘书,她恰好是宁溪谷学院1496届能晶工学专业毕业生,是我们的正牌学姐。 “也就是说,从我们那一届之后,整整四届学弟都没见过本专业女生长什么样吗?”这位样貌靓丽、身材高挑、一身职业打扮颇为引人注目的学姐,微笑着调侃舒亚他们:“那你们可算是走运了哦,开心吗?” “哈,学姐真幽默……”舒亚尴尬地笑着回应。 “当然开心呀,不过,我们是为能接触先进的科学理论而开心。”文森一表正经地回答。 “呵呵,不要回避问题哦。”索菲笑着看向文森:“绝大数人几年憋下来,看到外系女生都会两眼发光呦!你不会是那极少数的科研狂人吧?要珍惜现在哦,学弟!” “哈,哈,学姐好犀利……”文森干笑几声,败下场去。 “伊珂,蕾雅,欢迎你们!”索菲转而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1496年届还有四个女生呢!那时还有传言,以为这是能晶工学专业春天的开始,没想到却是后四年寒冬的起端。当然,从统计上看,这六年来恰好年均一名女生,只不过集中于头尾两届罢了。” “哈,学姐好风趣……”我觉得有些难以招架,这位学姐思维好跳跃啊。 旁边的蕾雅也只是笑了几下,礼貌地谢过索菲的欢迎。 按照索菲的介绍,整个展厅为圆形构造,主要出入口连接总部大楼一层迎宾大厅,但也有另外的侧门直接通往别处。其中,外圈展厅为聚能联合集团历史画廊,内圈为集团新锐科技产品及工业机械实物展示。 “那么,我们可以按顺时针方向绕一圈参观展厅。”索菲向我们建议:“入口处左侧外圈是集团历史馆。内圈是已投产的动力源实物剖面,从A级小型车动力源到D级大型舰船动力源都有,大家可以仔细品味。” 于是,进入展厅的队伍很快出现分化。 男生们对聚能联合工业的动力源兴趣浓厚,全部聚集在小房子般的D级舰船动力源周围,兴奋地讨论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比人还高呢。”乔伊踮起脚尖,仰头对比了一下高度,看着机械剖面处密密麻麻的管路,惊叹道:“好像毛细血管一样的布局,真是别致……”他就像在欣赏人体结构图一样。 瑞安的角度则一如既往地理性和枯燥。他仔细观察过动力装置布局后,问起索菲:“学姐,这是蒸汽和能晶联合动力装置吗?但蒸汽动力源似乎比常规的蒸汽机小一些呢,仍是燃煤锅炉吗?能把两种动力源联合起来,现在集团已经解决了传动装置和材料问题吗?” “对,这是新世代动力源。全称D级Ⅲ型4300蒸汽轮机和能晶燃机联合动力装置,包括一组蒸汽轮机和两组能晶燃机以及全新传动装置。”索菲认真地答复:“这个型号的蒸汽轮机仍是用燃煤锅炉,但由能晶燃机组负责启动和加速,待得舰船平稳行驶后转由蒸汽轮机驱动巡航,可以兼顾快速反应和经济性航行需要。一套该级别联合动力装置就可以轻松驱动万吨巨舰如同千吨舰船一般快速开车,又不像吞煤蒸汽巨舰要养百来号燃煤工人呢。” “哇,即是说,如果动用两套甚至更多联合动力装置,理论上可以驱动几万吨的钢铁巨舰?”文森惊叹起来:“海上堡垒般的大炮巨舰吗?光是想象就特别令人向往呢。” “理论如此,但还需造船工业加把劲才行。”索菲笑着回应。 “学姐,对于冯克帝国已经投产的重油锅炉蒸汽轮机,你觉得怎么样呢?我记得报纸上报道过,他们似乎也攻克了蒸汽轮机和能晶燃机联合动力装置技术。”瑞安提了个问题。 “其实,我们研发中的D级Ⅲ型5200联合动力装置,就是应用重油锅炉蒸汽轮机和能晶燃机组合,技术上跟他们没有太大差距,只是在应用前景上有些不经济。”索菲思索片刻后回答:“现在国内的黑油工业不算发达,蒸馏分离出的轻油和重油成本都不便宜。价格上比煤炭贵许多,污染比能晶重,能量密度又比能晶低,唯一的优点就是流体性适合储运和应用。但如果能晶液化技术研发成功并投入工业应用的话,我们就能跳跃至循环式蒸汽轮机和能晶燃机联合动力技术,那可比隔壁那种半吊子技术强太多了。” “还有国家资源禀赋的问题,对吗?”瑞安补充说:“我们国家拥有目前世界上最大的煤炭和能晶可探明储量,而且能晶工业规模很大,应用成本低。黑油产业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行业。而冯克帝国刚好相反。” “是的,这也是工业经济要考虑的问题,毕竟基础行业发展越久,惯性越强,取代成本越高。”索菲点头表示赞成:“要取代工业的主流燃料,你总得在经济成本,物理特性,能量效率上有突出之处才行。” “真是厉害啊。”舒亚感叹一声,向索菲提问:“学姐,这算是集团最大的动力源吗?” “当然不是。”索菲颇为骄傲地回答:“还有E级钢铁及电力工业专用动力源和F级矿区开采及港区工业机械动力源,这个展厅可摆不下那些小山般的家伙。” “这么厉害吗?”舒亚带着遗憾的口吻叹息:“真希望有机会见识一下啊。” “好说呀,毕业后,来聚能联合集团就行了。”索菲接上话说:“学院能晶工学专业的毕业生们,每年至少一半都进集团呢,其中差不多四分之三会去聚能联合工业。” “是吗?那我可真期待了。”舒亚笑着回应。 “嗯。”索菲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舒亚,调笑说:“这么可爱的学弟,我也很期待哦。” “啊哈……学姐,别说笑啦。”舒亚顿时脸红起来,别开眼光,胡乱指着动力装置的黄色细管问:“这,这就是传动装置么……好小啊?”。 “嘿……”索菲笑了一下,却不急着回话。 旁边的其他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 一阵活泼的笑声传到了我这边。我已无心注意他们接下来的讨论,转而看起外圈的集团历史图片及说明展示。 身旁的蕾雅颇有感触地说:“学姐真有手段,把一群男生耍得团团转呢。伊珂,是不是成熟的女生更受男人欢迎啊?” “不好说吧,各有所好,每个人都不同的。”我注视着展馆的第一幅画和说明。 那时候还没有照相技术,这应该是后人画上去的商社成立场景。 “902年1月14日,温氏成立聚能纺织商社,那时还只是售卖纺织品的普通商社,直到910年4月23日才开办第一家纺织工厂……”我看着说明文字,念出主要内容后,不禁惊叹一声:“如果从902年算起,到明年就整整六百年了,比共和国的历史还长啊。” “是吗?”蕾雅还在纠结刚刚的话题,接着便兴冲冲地问我:“伊珂,伊珂!假如你是男生,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成熟的女生。”我随意敷衍一句,走开几步,快速浏览过接下来第二至四副画及说明。那都是聚能纺织商社的发展历程,包括建厂、购地等等。如果那时候坚持下来,说不定会是另一个聚能集团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看向第五幅画。 “1074年4月2日,聚能工业商社成立……原来就是这个时候进入能晶领域啊,哦,还涉及电力工业,这跨界也太厉害了……”我记得中央图书馆的档案提过,聚能工业商社曾于1074年8月捐资并参与设计学院中央图书馆。 咦?在渡船上听过瑞安他们的讨论,以此推断,聚能工业商社成立4个月后,资金流可能就很紧张了,居然还有余力支持学院图书馆建设,而且就已经有那么超前的眼光预设电力管路,真是不可思议…… “伊珂……”蕾雅的声音有些失落:“你在开玩笑吧?” “是的。”我随口应过一声,转而看向第六副画。 “1074年12月1日,聚能联合工业重组成功……都没说来龙去脉的,好简略。”我有些失望。不过,从蛛丝马迹来看,估计原聚能工业商社到1017年11月左右就撑不住了。 “啊啊,好讨厌啊,伊珂同学!”蕾雅气恼地轻锤几下我的肩膀:“你都在说什么啊!好好听我说啊!认真回答一下啊!” “好的,好的,大小姐,我知道啦。”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郁闷中的蕾雅,认真地思索片刻,接着便给出答复。 “嗯,如果我是男生,我会喜欢成熟的……” 啊,我见到蕾雅的双眼在加速黯淡下去,仿佛变成两眼干枯的老井…… “我,我会喜欢成熟的外表下,拥有始终活泼,快乐,阳光,不拘小节属性的可爱女生!”我迅速为刚刚的不当言论打上补丁。 呼呼。 好极,我看到蕾雅的双眼如同重新涌上春泉的新井,泪汪汪的样子仿佛感动得要哭出来。 “太好了,伊珂!”蕾雅欣喜地推上笑容,还原地轻跳了一下。 呃,我看着她身后那圆滚滚的小背包,有些担心她动作太大会导致背包炸裂并散射出各种糖果,那就不好收拾了…… “大小姐,只是我的看法没用呀。”我安抚蕾雅后,又提醒她:“问题是,那个他喜欢什么类型呢?” “这,我也不知道呀……我要是知道,就有努力的方向了……啊,不对。”蕾雅迷糊了少刻便清醒过来,向我埋怨起来:“伊珂……!你又引我乱说……” “嘿。”我笑了一声,认真地对蕾雅说:“我觉得,做自己就挺好。努力的方向不应该是扮成喜欢的人所喜欢的那种人,而是让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这种人。打个比方啊,从朋友角度看,那时候,你在社团小楼里临场面试时的自信模样,我看着就很喜欢。” 蕾雅听完后,轻轻松了一口气,眼神变得舒缓许多,不再有了焦虑的神色,仿佛适才的无聊烦恼都已经随风而去。她的嘴角翘起一抹很好看的微笑,瞬间又是那种自信又乐观的少女神态,令人好感顿生。 “谢谢你,伊珂。”蕾雅轻轻地说着,温柔似水。 我“嗯”过一声,微笑着回应,转而继续欣赏集团历史展示。 “1095年7月12日,聚能联合集团成立,成为聚能联合工业和聚能纺织商社的控股股东,并设立聚能联合商社。集团首任董事长科里……”我看过第7幅画的内容简介后,便沿着外圈走廊走下去。后面都是集团成立后的发展史,特别是能晶科技的应用史让我感触颇深。 “早在1074年底,就实验成功首台A级Ⅰ型能晶动力源?”我颇为惊讶地看起说明文字:“在2个月内完成首批30台动力源及配套动力卡车,并在1075年3月七日战争中的西部卡诺要塞保卫战立下大功……这可厉害了,那时候的工艺,材料,动力车悬挂什么的都不成熟,虽然这些卡车几轮下来全都散架,但却首次实现比骏马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人员物资输送量,直接改变了战局呢。” 我记得史书提过,七日战争是共和国独立的立国之战。能晶工学的首次战争应用,预示了一个灿烂时代的来临。但是,很奇怪的,能晶科技在十一世纪末跳跃性开创历史高度后,之后的四百年来发展还是相对缓慢。时至今日,能晶科技尚未能覆盖共和国的每个角落,煤炭和马匹仍是落后地区的标配。 如果按瑞安的经济学角度,是否因配套行业发展迟缓而不能形成良性互哺所致呢? 不知不觉中,我已走到展厅主出入口右侧。 虽然从十二世纪到十五世纪初期三百年间的集团历史展示看似精彩,但仔细阅览,会发现这么长时间里,只是完善了A级、B级、C级三个级别的能晶动力源。看起来能晶动力源虽然具备快速反应、高爆发力的特征,但续航能力和经济性仍有待提高,比如单独的能晶动力源在驱动超大型舰船方面的受限就很大。 D级、E级、F级三种联合动力装置,基本都是在十五世纪陆续研发成功并投产的。我注意到从1450年之后,特别是近十年来,集团的能晶科技研发、新品投产和型号更新迭代速度明显加快。这是因为几百年的技术积累所推动的爆发式发展吗? “1499年5月20日,集团董事长科勒视察材料研发部门……白能晶能量提纯及重注技术获得突破……黑能晶X物质提取技术进展顺利……”我看着最近的集团重要新闻照片和官话新闻报道,思考过后,大概能猜到一些情况。 只是突破,没说是成功。 那是能量及催化剂液化的关键前置技术,而后者又是单体长续航能晶动力源和循环式联合动力装置的关键技术。看起来,集团的能晶科研可能遭遇蛮大的瓶颈呢。 我注意到,从聚能联合工业成立以后的历史展示图中,就没再出现温氏字眼。这个原聚能创始家族后期就像整个消失了一样。现在,我看到的是集团的现任掌门人科勒,而通过一些黑白照片,我能基本分辨出他的模样。 “咦……总觉得跟谁长得好像。”我回忆了一下,便喊出声:“科恩先生?!” “啊……伊珂,干嘛忽然喊叫呀,吓了我一跳。”蕾雅凑过来一看,便说:“现任集团董事长科勒么……这人怎么了?” “没,只是觉得他跟立法院副议长科恩先生长得有点像。”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大惊小怪了,笑着说:“可能是巧合吧,哈。” “不是巧合啊,他们好像是堂兄弟关系,都是科氏家族成员,长得像也不奇怪。”蕾雅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话。 “什么?”我呆了一下,还不忘向蕾雅求证:“你确定吗?” “确定啊。”蕾雅可能意识到我根本不了解这些情况,就解释起来:“我们家是做港口机械生意的,属于聚能联合工业动力源的下游客户,与他们有很多业务往来。聚能联合集团每年元旦都会举办新年答谢会,邀请重要客户出席。几年前,我中学放假时跟着父亲去参加过一次,现场见过科勒董事长,也听父亲讲过集团在政界的关系,印象挺深的。不过,我记得集团年会上虽然也有其他政界人士出席,但见不到科恩先生。” 接着,蕾雅便评价起集团的年会:“那个会通常从下午开始,一直到晚上呢……白天其实是宏观和行业论坛,据说都是邀请顶级专家来演讲,但反正我是听不下去,不过茶歇点心彩虹泡芙不错。晚宴菜品一般,不过甜品可以,我喜欢那个栗子雪山塔。后面还有舞会,太繁琐了,不过茉莉花茶和焦糖布丁很好。哦,因为我不喜欢舞会,父亲就带我去集团会堂的小剧院看晚会表演,挺有趣的,特别是现场烤制的小桃酥更是棒棒的!” 呃。全程听下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各种甜品点心。大小姐,你是专门去扫荡甜食吗…… 不过,我也据此知晓科恩的背景。这时,我才想通,他在法学论坛上所说的“不适宜评价具体财团发展”涵义。他确实是位很谨慎的政治家,即使出身难免让人联想翩翩,但其言行举止却滴水不漏。 …… 半小时的集团展厅参观很快结束了。此时,我们都重新聚集在裙楼展厅与总部大楼迎宾大厅的连接出入口处。 “感谢学姐的详细解说,真的是受益匪浅呢,非常期待下一次的再见。”舒亚恭敬地向索菲表达谢意。 “若有收获就好。很高兴接待学弟学妹们,真是我的荣幸。”索菲笑着看向舒亚:“那么,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呢……舒亚学弟?明天?明年?还是四年后的这里呢?” “哈,哈,学姐又拿我开玩笑了……”舒亚尴尬地笑起来。 又是一阵哄笑声响起。之后,我们便逐个和热情的索菲握手告别。 今天真是信息量满满。从教堂到许愿池,再到聚能集团展厅……那么多的资讯,光是回想就觉得脑袋胀痛。 呃,也许我需要清静一下,重新回味和思索。 我转而看向迎宾大厅敞开的大门,透过玻璃幕墙,能看到外面依然热闹的街道。 游人如织,而其中,忽然出现一个身着灰色连帽长衣的人。 咦……? 是那个修道者模样的怪人?他戴着连体帽,低着头,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默念着什么话,歪歪斜斜地走着路,慢慢接近集团总部大楼门口。 我看见门口的大楼警卫立即上前拦住那怪人。他们似乎起了争执,但我现在离门口比较远,听不清门口所站之人的对话。 但是,我却看见那怪人的身上竟冒起了……白烟? 什么……? “圣明唯一!”一个狂乱的吼声自大厅门口处突然响起,瞬间传播至展厅出入口处。 所有人,包括索菲,都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跟接着,竟响起巨大的爆炸声,直接震碎了大厅的玻璃门和幕墙! “轰……!” 一阵冲击波如疾风般猛烈袭来,顷刻间就把我们都掀翻在地! “啊……!” …… 第34章 事故 “咳,咳……” 浓烈的气味呛得我忍不住咳嗽几下。我的双耳中尽是轰鸣声,但还能隐约听到远处的呼喊声和求救声。 我睁开双眼,首先看到弥漫四周的烟雾。我还能看到远处大楼门口火光直窜,以及各种人影耸动的景象。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发觉自己正卧倒在地,这才想起刚刚那阵可怕的爆炸和冲击波。我吃力地撑起身子,还能感觉到手脚关节处的疼痛,就像是整个人突然摔倒在地一样。 我摊开双掌,见到掌心和手指一片污黑,但未有血迹。所幸,我们离爆炸中心大楼正门较远,就算是受伤也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安心下来的我,捡起刚刚掉落在地的笔记本,起身环顾四周。这时,在一阵哀叹声中,身边的同学们也都陆续起身。 还好。大家看起来都没受到太大伤害。 “蕾雅……”我看到蕾雅仍呆呆地坐在地上,赶紧几步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扶起她的手臂,关切地说:“还能走路吗?这里不安全,我们赶紧先离开吧。” “嗯,伊珂……你没事吧?”蕾雅皱着眉头,吃痛地轻呼一声后站起身。她原本撇于锁骨之前的双麻花辫有一条被甩到了后肩,整齐的刘海也被刚才的烈风吹乱。她起身后,随手拍了几下污迹斑斑的白色背带裤,还顺手摸了下奇迹般未炸裂的球型背包,回过神后才惊恐地问:“刚刚是爆炸?!” “是……幸好我们没被波及到。”我回答蕾雅后,又转而看向远处的迎宾大厅门口。 大厅玻璃正门和幕墙都已经破碎,靠近门口那连着玻璃残片的钢铁框架已经发黑。烟雾从四面缺口往外涌去,令得室内的呛人气息减轻不少,视野也清晰起来。 我看到更多的警卫正在灭火并在门外警戒。门口那边仍在燃烧,还好火焰不算大。但是,那里躺着好几具已经焦黑并在冒着火苗的尸体,天…… 我的听觉也恢复了正常,听见门口的安保主管正在指挥警卫处理现场,也听见外面街道上人们慌张呼喊及奔跑的声音。 好惨……我看着那些焦黑的尸体,忽然间联想到其他不好的见闻,顿时胃里一阵难受。 呕…… “伊珂……?怎么了?”蕾雅注意到我干呕的样子,便要顺着我的视线转头望向门口。 “没事,别看。”我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转身挡住蕾雅的视线。我扶起蕾雅站定后,也恰好与舒亚对上视线。 “伊珂,蕾雅!你们没事吧!哦,太好了……”舒亚朝着我们呼喊一声,确认过我们的安全后才松了一口气。他这时正扶起索菲,转而关心地问:“学姐,还好吗?” “还行,能动。哎呦……”索菲看着她的右脚裸,不禁皱了下眉,稍微看了四周,便找到歪在几米外地方的一只高跟鞋。她站起身后,就自个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重新套上鞋子。她可能扭到了脚,表情看起来有些难受,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索菲穿好鞋子后,回头看过一眼大厅正门现状后,便马上对我们说:“很抱歉让你们遇到危险。现在情况尚未明朗,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总部一层大厅不安全,不宜经过。请大家保持镇定,随我先到南部副楼安全屋。” “好的,有劳学姐。”舒亚马上跟进安排:“伊珂,蕾雅,你们先跟着学姐走。其他人也赶紧跟上离开。” 于是,我们便依序跟着索菲离开现场。 殿后的是舒亚和文森。我走在前面,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班长,你走得太慢啦,要我背你吗?” “你不是说出事会跑得比我快嘛……” “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还没出新的事嘛,不怕。” “喂,别乱说啊!” “哦,不好意思……” …… 我们跟着索菲重新走入裙楼展厅,从另一个侧门踏入密封的通道,很快便走到分岔处。 借着通道灯光,我注意到墙上的说明文字。其中往左似乎是直接通往外部的出口,我也能望见远处通道出口处紧闭的大门。可能外面现在也不太安全。索菲领着我们往右边拐进另一处通道,很快便来到南部副楼的大厅,视野顿时豁然开朗。 这个大厅比集团总部大楼迎宾大厅要小得多,但南北边的大面积落地窗设计颇为通透大气。透窗所见的绿荫庭院静雅怡人,或许这是位于集团总部内院里的副楼。我环顾四周,能看到这处大厅有好几个大门出入口,跟迎宾大厅有一样的中央电梯和紧急通道设计。 只是……我记得进入总部大楼之前,在外面也见过副楼轮廓,特别是在展厅走过一遍后,能大致知道这些副楼不过一两层楼高。总部大楼也就罢了,这里的中央电梯又是通往何处呢? 此刻,这里也是一片紧张的气氛。不同着装的人急冲冲奔跑而过,通过大厅的北面正门出口跑向总部大楼。索菲跟接待处的前台服务生交涉过后,马上带着我们通过东南门,再走过一小段通道后,便来到另一处相对封闭的地方。 这里大概就是索菲所讲的安全屋。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小厅,见不着任何外面风景,不是墙就是门,或只是通道。除了南北面几处关闭着门的房间外,我还见到有一条走廊向东延伸而去,走廊的南北面和最里头也有好几扇紧闭的门,让我想起樱园宿舍楼布局。 索菲与安全屋小厅警卫沟通后,便把我们引进一处房间。这是全封闭的房间,连房门都看起来特别厚重,不过通风和照明设计不错,室内空间也蛮大,不会让人感觉特别压抑。而且,室内装备相当完善,成排的沙发和小圆桌,饮水设备,摆满书籍期刊的联排书架,装着医疗包的玻璃柜,印着“应急器材”字样的铁门柜子,另一侧墙边还连着卫生间。 甚至,这里还有台球桌,墙上挂着插满飞镖的靶子……这里看起来还像是个娱乐室。 呃,我看到蕾雅似乎在关注着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着一个装满各种包装食品的大柜子。 “我觉得,安全屋的食物可能都是保质期超长的干粮吧。”我友情提示一下蕾雅。 “是的。这里的干粮好像都储藏了快四年,差不多得换一批了。”索菲接着我的话说:“哦,对了,还有储藏了二十年的超级牛肉干。不泡一天水的话,可以直接当凶器的那种所谓不坏食物。如果不泡水直接舔一口,舌头能被盐蚀出泡,直接咬能啃断牙。反正我是搞不懂应急部那群人的脑子。” “呕……”蕾雅嫌恶地吐了一下舌头,转而看向别处:“这个地方可真大呢,而且不止一处吧?” “是的,有好几处。每一处安全屋都有地下通道,可直达总部其他地方和外面商业街。但现在外面也不能断定安全,所以我们先在这里稍待一会吧。” “我觉得可以在这里待一周。”文森看着台球桌,赞叹一声。 文森的发言马上遭到大家的鄙视。 “我觉得你可以在这里待上二十年。”乔伊甩过去一个眼色:“和那批牛肉干一起。” “嘿!”文森装着媚笑的样子对乔伊说:“我比较喜欢和你一起哦,来吧,一起风干。” “这里终究是密室,温度,风力,阳光条件不充足,不能风干的。可以考虑盐腌熏制。”瑞安非常认真地回答。 “伊珂。”蕾雅回头看着我,神色冷峻地说:“这几个男生脑子已经不正常了,我觉得外面可能还更安全点,待会就走吧。” 接着,蕾雅又郑重地拜托舒亚:“班长,有劳你照顾他们了。放心,我和伊珂同学能顺利回校的。” “哈,哈……”我和舒亚都无奈地笑出来…… “太好了,看起来你们精神不错呢。”索菲也跟着笑了一声,劝说我们:“不过,安全起见,你们先在沙发上稍事休息一下,我打几个电话处理一些事情。” 接着,索菲便走到通讯台,拿起专线电话跟总部其他部门沟通。她先唤来招待处服务生给我们端来热毛巾和热茶,接着又让总部卫生部门派人过来给我们做简单检查。 基本上,我们每个人,除了一些皮外小伤或青肿外均无大碍,真是太好了。 暖心的热茶也抚慰了受惊的心灵。在这基本条件很不错的安全屋里,虽然大家的衣服都仍有些脏污,不过面容都打理干净了。 索菲一直在跟集团安全部门通话,好久后才放下电话。 “学姐,外面怎么样了?”舒亚见状问了一句。 “应该没问题。”索菲回头对我们说:“城区治安官和警队5分钟内就赶到现场,已经带队封锁总部大楼外部商业街和许愿池广场。大楼正门只是小火,已经被消防员扑灭。现在总部大楼外面已经被清场和警戒,没再发现可疑人物。” “你们可能回去有点不方便呢……”索菲接着便征求我们的意见:“我已经向后勤部门申请动力车,可以直接送你们回学院。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中午12点啦,要不要考虑在这里用个便餐?我们的食堂挺不错的,特别是甜品师傅的手艺很不错哦?” 我们马上商量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回校。毕竟,遇到这种事,谁也没心思用餐,只想赶紧回到学校。就算是蕾雅,也没有对索菲的甜食诱惑表现出强烈意愿。 “那好吧,我现在就去安排专车。”索菲看起来倒也有点失落,可能她也想和我们多一些交流吧。她再一次向我们致歉:“很遗憾让你们遭遇事故。希望不会给你们留下阴影,也请不要对集团留下不好的印象。” “谢谢你,学姐。”舒亚代表我们发言:“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意外,也请允许我们向那些不幸的遇难者致哀。” “有心了,谢谢。”索菲接着对我们说:“我现在就去通知司机,让他5分钟后在副楼南门等待。现在南岸临江大道暂时被封锁,可能要通过江西大桥先到北岸,再过江东大桥回学校,整个行程有点绕,你们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谢谢学姐的安排。”舒亚感激地点头。 …… 索菲带着我们来到副楼的南正门,目送我们陆续登上一辆七座动力车后,微笑着向我们挥手告别。 我和蕾雅坐在第二排位置,舒亚坐在副驾驶位上,其他三个男生挤在最后排。车子开动之时,我们都摇下车窗,向热情的索菲告别。 车子向北行驶的途中还经过几个临时检查点,不过都很快通行。在经过总部大楼西侧附楼旁边的检查点时,我还能望见总部大楼北正门那边停留着许多人和车。那边已经看不见火光,地面也被清理干净,但几面洞口大开的玻璃幕墙仍是触目惊心。 真可怕……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还记得那个疯子的喊话。那是邪门教派的口号么……?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笔记本,一阵恐惧突然涌上心头。这本不祥的东西……是不是要交给治安机构比较好?可要交给谁好呢?我想起了莱特,还有戴莎。我记得戴莎曾说过追查邪教的事。也许,我真要主动联系一下对方才行。 车子通过宽敞的江西大桥时,我望见那壮阔的宁江水面上,来往南北岸的渡轮似乎少了一些。南岸许愿池广场码头倒是停靠着不少渡轮,是因为治安官在那里做安全排查么? 看来那一带的公共交通都受到影响,还好贴心的索菲给我们安排了专车。 车子下桥后未转入宁西主干道,而是一直向北行驶,很快便进入另一条略微狭长的道路。 “咦,雷诺先生,我们不走宁西大道那边吗?”舒亚看向那位三十来岁年纪的司机,问了一句。 “出发前听安保部说,宁中大道市政厅那边有游行示威,交通都堵塞了。我们只好稍微绕远一下。”雷诺边开车边回答。 “示威?发生了什么事吗?”舒亚愣了一下,继续提问。 我们也都很惊讶。明明早上还是愉快的班级集体活动,怎么到了中午却形势突变?不过,幸好我们都平安无事。 “听说是住在旧城区的工人在示威……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雷诺简要回答。他看起来对这个事件没有太多兴趣。 车内一片静默。早上,男生们还在公车上激烈讨论旧城区的恐怖事件,如今却都鸦雀无声。不知他们是因亲身经历过可怕事故而沉默不语,还是因顾及蕾雅的反应而不便公开讨论。 我悄悄瞥了一眼坐在我左侧位置的蕾雅。此刻,她正低着头注视抱在怀中的小圆背包,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感到车子在爬坡,待得经过某个十字路口并向东行驶后,又发现车子沿着一条宽敞的道路下坡。 这是拥有三车道的主路,车流却不多,人行道上也是路人寥寥。 道路两侧五六层高的楼房林立,却显得特别冷寂。我透过右侧车窗远眺,还能见着上下起伏的楼房和如密网般分布的小路。有些道路直接贯穿过高楼中层,连接着矮楼屋顶,一直延伸至山脚下。 这是依着丘陵地势建起的旧城区,却如山林般荒凉。许多楼房墙皮剥落,路边两侧围墙画着奇离古怪的涂鸦,一片衰败不堪的景象。 “各位同学,现在我们经过的地方,就是被称为管道之城的西北旧城区。”舒亚回过头向我们介绍起眼前所见的景色。 他或许是想转变车内过于沉闷的气氛吧,努力堆起笑容说:“这里是环城北路经过旧城区的路段。道路两侧竖立着几公里长的围墙,也被称为流浪艺术长廊,都是几十年来各种艺术家的创作,其中不乏一些大师成名前的真迹哦。” 艺……艺术?班长,你管那些眼睛长在耳朵上,胳膊长在头顶上的涂鸦叫艺术吗……呃,由各种莫名其妙色块堆砌的是啥景色或生物……那边一个硕大六芒星套着大圆环的图画又是啥意思…… 我看了一下大家的表情,果然都是一副神色呆滞的模样。艺术的世界真是高深,或许我们比较容易理解乔伊的素描。 “现在,这里也被称为废弃之城。”雷诺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慢悠悠地补充:“特别是最近几年衰落得特别快,人都快跑光了。市政厅的旧城改造计划这么多年就推动了几栋厂房改公寓,还没什么人住。再这样下去,这里都快被流浪汉和神经病占领了。我晚上出车经过这里,有时会看到一些废弃楼房里有奇怪的灯光,还能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挺瘆人的。” “呜……雷诺先生,请赶紧离开这里行吗?”蕾雅脸色有些难看。 “好,好。”雷诺瞥了一眼后视镜,笑着说:“只是偶尔遇到,也可能看错听错啦。别怕,现在是白天,安全得很,而且这不是有一车男人嘛,不怕。” “就是,有我们在啊,哼哼。”最后排传来文森的声音:“对吧,大家?” “没错!”跟接着便是乔伊和瑞安异口同声的声音。原本文文静静的乔伊也跟着喊了一声,好像在表态一样。 “现在,我们就是同舟同济的伙伴呢,哈。”舒亚继续努力鼓舞大家:“马上就到山脚下的环城公路啦。按现在的速度,应该不用半小时就能回到学院。大家放心吧!” 那就好。 希望快点回到学院,回到那个静雅宜人的校园。 也希望今晚能做个好梦,忘记白天那些可怕的经历。 …… 第35章 回校 我们乘着动力车顺利回到学院,陆续在学院门口下车后,向雷诺表达谢意并告别,目送车子逐渐远去。 就在我们刚转身准备进入学院时,忽然听到舒亚道歉的声音。 “对不起,大家!”舒亚低着头对我们说:“我没有关注最近的外面形势,只是想当然地去组织活动,连累大家遭遇可怕的事故,真的很对不起。” “这是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故。班长,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都好好地站在这里,这就是好事。”我尽量安慰舒亚。其实,我直到现在也是忐忑不已。幸好今天只是个6人小集体活动,而且大家恰好都集中在展厅,这才免受爆炸波及。如果是更多人参加的班级活动,谁能确保一定不会发生悲剧呢? “就是这样。辛苦了,班长!”蕾雅说着和早上同样的台词,表情却温柔许多。她笑着对舒亚说:“你看,大家全都开心地出门,平安地归来。你已经完成了承诺,谢谢啦。” “对啊。多亏舒亚的努力沟通,今天才能见识到雄伟的圣石大教堂呢。”乔伊笑着看了一眼舒亚。 “咳……”舒亚又简洁地略过乔伊的发言。 “嗯,还有在聚能集团总部展厅的参观,那真是令人心情澎湃的科技艺术。”瑞安难得说出一句感性的话。 “许愿池广场的少女像也是美得令人向往呢。”文森感慨一声。 “是呀。再加上两根聚能特产牛肉干,你就能跟她长相厮守一辈子了。”乔伊又推了一下眼镜,惯例式吐槽文森。 “喂喂……你这是什么话啊?而且两根牛肉干又是什么意思啊喂?”文森歪着头,非常不爽地瞅了一眼乔伊。 “至少有三个意思。”瑞安认真地进行分析:“第一,你找不到活的伴侣。第二,你会露宿街头。第三,你只剩四十年好活。” “瑞安……你还算是我的室友吗?”文森的表情犹如被雷劈到一样:“不要一本正经地连补三刀啊!” “室友什么的,四年后就不是了啊。”瑞安毫不犹豫地刺出第四刀:“又不是能当结婚对象的女友。” “你这混蛋啊……!”文森一副理性崩坏的模样。 就在这几个男生此起彼伏的胡侃声中,气氛渐渐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此时,我们都漫步在校园的主干道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两侧古树的枝叶缝隙洒下点点晶莹,犹如沿着星河前行。微风轻拂而过的温柔触感,让我想起入学时的情景。 现在,就像是在外海突遇暴风雨后,平安回到港湾的旅人,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感受着温馨的阳光和暖风,一种安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虽然大家都尽量不去触碰事故话题,但走过一段路后,文森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嘴。 “我们算是目击者吧……舒亚,你说治安官会传唤我们作证么?”文森小声地问舒亚。 “目击者太多了,应该轮不着我们。比如总部大楼迎宾大厅咨询台那些人,离现场更近。还好,我注意到她们都没事。而且这是针对集团的袭击,治安官应该倾向于传唤集团现场人员吧。所以,我们就别想这些事了。”舒亚及时结束这个话题。 “嗯,应该是这样。”文森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很识相地转向聚能联合集团能晶动力源技术话题。 于是,走在我和蕾雅前面的男生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技术和行业探讨,倒也其乐融融。 我有些在意文森所说的话。 作证么……其实舒亚说得对,应该轮不到我们去作证。但是,我下周三还有另一场作证,是跟聚能联合集团有关的。 我想起要作证控告的那个德肋,令得我对集团的最初印象很差。但今天遇到的索菲学姐,又使我对集团有所改观。 聚能联合集团既是推动科技进步的先锋力量,又是月铃矿区事故的关系人,今天却是另一场事故的受害者。 这真是很矛盾的集合。所以,错的不是机构,而是个人,或者如戴莎的逻辑,对错应取决于个人行为的性质。是这样吗? 当我想起戴莎时,产生了想见她的强烈意愿,这……? 哦对,她答应帮我调查“伊珂”的身世,会不会有一些结论了呢? 嗯,还有啊,我也是今天聚能集团遭袭事件的亲历者,是不是可以提供给她一些线索……?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我感到右上臂似乎被人轻轻戳了一下。我醒悟过来,恰好见到正收回手指的蕾雅。 “伊珂?真是的,叫你几声都没反应,还得戳你几下才行……”蕾雅看着我,轻轻地问:“你今天接着怎么安排?还去图书部兼职吗?” 啊?我刚刚思考有那么入迷吗?还被戳了几下? 我想了一会,说:“我下午还是要去图书馆兼职,毕竟在校内不怕的。晚上嘛……” 老实说,我有些犹豫。因为今天外面不是很太平的样子,虽然据某人所说新城区很安全,但是谁知道呢? 特别是经过西北旧城区管道之城时见到的荒凉景象,不知为何让我想到新城区。虽然新旧城区天差地别,但一样都是人迹罕见,特别是我打工的那个街区。 “今晚就先别出去校外吧,感觉不太安全。”蕾雅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担忧,一会后又对我说:“嗯……你下午图书馆兼职结束的话,早点过来社团小楼找我呗。那里经常就我一个人在,好……嗯,好安静啊。” 我想起蕾雅其实是个蛮胆小的女生。不管是谁,经历过今天这样可怕的事件,就算表面再怎么平静,内心难免会留下些阴影。 话说回来,我们所住的樱园宿舍楼,夜晚更是冷清得有些阴森呢。 想到这里,我便作出决定。 “好吧,我晚上不出去兼职了。”我微笑着看向蕾雅:“那下午我早点过去找你咯。对了,你知道社团小楼还有一个别名,叫红叶楼吗?” “好呀!”蕾雅欣喜喊过一声后,又困惑地问:“红叶楼?还有这个说法吗?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答案就在小楼里,你去找吧。”我给蕾雅留了个悬念。 “咦……吊我胃口,真是。哼,看着吧,我找出来给你看。”蕾雅嘟起嘴,但却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啊,对了。”蕾雅似乎想到别的事情,马上对我说:“下午我想去图书馆借些书。” “欢迎欢迎。”我马上回答:“那我先帮你办理借书证吧,你到时过来签个名就好。” “好的,谢谢!”蕾雅开心地向我展现灿烂的笑容。 “不客气啦。”我笑着回应。 我们的队伍在前面的分岔路上出现分歧。男生们讨论一路后觉得饿了想去食堂,蕾雅却只想回宿舍休息。我肯定是陪着蕾雅走的,但临别之前,有个想法冒了出来。 “乔伊。你今天的画,能给我吗?”我向乔伊提出请求。 “好呀,你喜欢就好。整本都给你吧。”乔伊毫不犹豫地将怀中的画本都递给我,接着又说:“其实,补上颜色可能会更好看一些,不过需要点时间。” “啊,不用,就这样挺好的。谢谢。”我接过乔伊的画本,向对方表示感谢。他的画功确实很好,要是真能还原人和景的现实色彩,那记忆力也是很厉害。不过,现在的黑白素描也够用了。 和舒亚他们分别后,我和蕾雅并肩走在去往樱园的路上。没多久,我就听到蕾雅的问话。 “伊珂,怎么突然想要乔伊的画啊?嘿。”蕾雅笑着看向我。 “哦,我只是觉得可能会有用。”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啊?有什么用?”蕾雅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就转向其他话题:“不好意思呀,伊珂,还要你陪我……我们今天中午就在宿舍里开个甜食派对吧!” “哈……”我苦笑一声,好想说一句我更想吃咸的。当我笑着看向蕾雅时,却一时愣住。 不知什么时候,蕾雅将背后的小圆包挪到腹部位置,她两手怀抱着那撑得鼓鼓的小家伙,时不时微笑着低头注视,眼神中尽是温柔和满足。 不好。我怎么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奇怪的联想…… “喂喂……伊珂同学。”蕾雅收回笑容,严肃地看向我:“你那惊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请问你在想些什么?” “没有,没有。”我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已在眼前的樱园宿舍楼和周围的紫樱树林。不过,我仍忍不住偷瞄了一下蕾雅。 呃,我听到蕾雅“哼~”了一声,看见她将怀抱在腹部的小圆包重新背在了身后。 哈…… 刚走进樱园宿舍楼门口,我就被安娜太太叫住,并从她那里接到两封信。 其中一封是嘉妮老师的回信。仅仅是看着信封上的漂亮文字,便让我心生暖意。 另一封是个塞得满满的大信封,寄信人是戴莎。那是戴莎当时说过要寄给我的出庭作证资料么?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抱着信件、笔记本和画本登上宿舍楼梯。 “咦……伊珂,好像比出门前多了不少东西啊。”蕾雅好奇地瞅着我怀中的各种文件,她尤其关注我手里的笔记本。 “你也是啊。”我瞥了一眼蕾雅后背那个塞得像球一样的小圆包。 “嗯哼~” …… 下午2点钟左右,学院中央图书馆咨询台内。 此时,台面上叠着一堆厚厚的书,眼前还有一位笑盈盈的蕾雅同学。 “伊珂!图书馆的藏书可真丰富呢!这次就先借这些吧!”蕾雅的语气颇为兴奋。 呃。目测有十来本书哦……我似乎听到理查先生的笑声。 我叹了一口气,拿出才刚用好印的蕾雅借书证并翻到背面,指着其中的文字说明部分,请蕾雅看个仔细。 “啊……学生单卡累计借书不超过5本?而且限期60个自然日?”蕾雅很是惋惜地嘀咕着:“没办法,只能先选一些书了。” 我看着蕾雅很认真地在挑书,她那眼神,居然有点像在琳琅满目的甜食堆中做抉择。 她留下了什么书呢…… 《伊芙璃转世500次后的第5天》……我的天啊,下周的大课我还是单独坐比较好吧。 《能量交换与中和研究》……哦,蕾雅其实也是对本专业挺认真的呢……等等,著者为梅……?啊,我还没来得及确认,就被她迅速叠上别的书了! 其他的呢?《西北地区地理及民俗》,《红叶城及周边游览日记》,《神秘的红叶遗址及能晶起源传说》……对了,9月中旬就是科联会学院分团组织的红叶历史考究之旅,蕾雅现在是分团秘书,她已经在提前做准备了么?真努力呢!不过,最后那本书是不是有点玄乎啊。 “那就先借这几本书吧!伊珂,这是登记本吗?我自己写就好了。”蕾雅很自然地拿过台面上的借书登记册,翻到最后一页后,对照着之前的各式开始写起来。 “我来就好啦,还有书后面的登记卡……”我笑了一声。 “没关系,我来就行。有之前别人的借阅记录参考嘛,很容易。”蕾雅迅速填完每本书的后页借阅登记卡。 “好嘞,完成!”蕾雅非常贴心地替我完成登记工作,全程没让我接触到她所借的书本。 “不过,还有这些暂时借不了的书呢。我现在就把它们放回原位。”蕾雅看着被放弃的书本说。 “没关系的,可以放在待整理处那边,我来就好。”我对蕾雅说:“小事,没关系的。” “但是那边已经堆得好高了,不忍心增加你工作量。”蕾雅说完后,自己拉过来一个小推篮,将台面上的书全都搬进篮里后就离开。 她这一去就是好久,不知是不是窝在那个书架下看书去了。 接近一个小时后,她才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回到咨询台,跟我告别时,还不忘让我早点去社团小楼找她。 蕾雅离开后,我又花了一个小时,将待整理处的书本基本归位完毕。现在已经是下午4点钟了,按照约定的兼职时间要求,平均每个半天要至少工作3个小时。今天下午我特意1点钟就过来了,所以现在可以提前离开。 于是,我跟理查先生告别后,便走出中央图书馆。 我并未走向近在旁边的红叶楼,而是转而走向别处,绕过好一段路后,来到学院的电话所。我看到电话所旁边正在修建简便电话亭,以后打电话会容易得多。等到明年宿舍楼电话线开通后,接电话也会方便一点。 我掏出从宿舍带出来的名片,拨通上面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电话音开始响起。 “喂,您好?”一个清丽又熟悉的女声传了过来。 “您好。”我停顿一下,对着电话说:“我找戴莎……学姐。” 我记得这是直通联系电话。 “伊珂?”电话那头的她,马上就听出我的声音。 …… 第36章 梦语 “哼哼,伊珂。我找到红叶楼的依据了哦。” 蕾雅正从容地坐在社团小楼秘书办公室的桌子边角上。她左手撑着桌面,并拢双腿,双脚交叉晃悠,洋洋得意地向我展示她右手所拿的一本厚书册。 “这么厉害?不到1个小时就找到啦?”我惊讶地看着那本《红叶集》,好奇地问起蕾雅:“大小姐,能说一下如何找到这本书的吗?” “哼哼,请听本人详解。”蕾雅绽放着自信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起她的寻宝思路:“首先,我之前已大致逛过这栋小楼,印象中没有与‘红叶’相关的明显事物。所以,可能是藏在小楼的某个偏僻角落。其次,能被伊珂发现,肯定是与其爱好相关的巧遇。那么,伊珂同学喜好什么呢?从本周观察日记来看,喜欢书多的地方,比如图书馆,书店之类。故重点就是这栋楼正好拥有的小图书馆。第三,能在理工科图书馆被发现的依据,一定是有突出特征的。于是,我很快就发现这本《红叶集》,恰好对应你所提示过的红叶楼名字呢!” “精彩,精彩。”我微笑着鼓掌。不过,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是从结果倒推过程呢?而且观察日记又是什么鬼…… “嘿,嘿。”蕾雅笑得很开心。可是,她的笑容怎么看起来有些其他意思呢? 蕾雅下午又换成裙装,虽然是过膝裙,但她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坐在办公桌上,即使姿势恰到好处,也未免随性了些。 于是,我便提醒蕾雅:“大小姐,这里可是公共场合吖,你这坐姿是不是太散漫啦。” “是吗?”蕾雅看了一眼门口,又看过窗户,微笑着说:“办公室的门不是关上了吗?窗帘也拉上了。” 不对……这样不是更可疑吗!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关好门窗,这里依然是个公共场所,外人也可能随时进来吧。”我认真地“咳”了一声。 “正常人进来红叶楼,看到紧闭的办公室,不是应该先敲门嘛?”蕾雅放下手里的《红叶集》,笑着朝我摆摆手:“安啦,这里又不是大教堂,那种连入门着装都要求保守的场合。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啦。而且现在都过4点半了,再待一会就锁门走人了。” 呃,我不太理解你的常识底线在哪里呢,大小姐…… 不过,我倒是理解为何她早上会穿着平时难得一见的长裤了。 “如果是梅林教授,塞拉学姐的话,就可能随时进来哦。”我笑着举例。 “梅林教授这几天去外地开会,可能要下周才回来。”蕾雅慢悠悠地回应:“学姐嘛……其实她才离开不久呢。” “塞拉来过这里?”我愣了一下。 “对呀,可能离开不到十来分钟吧,然后你就过来了。”蕾雅补充说。 “呃……哦?”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我便以求证的语气问起蕾雅:“所以,你的依据,其实是来源于……?” “哼哼。恭喜你猜到了真实答案,伊珂同学!”蕾雅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终于说出实话:“其实,我是直接问了塞拉才知道的,然后照着她的指示找到这本《红叶集》。” “那你开头振振有词讲一通干嘛……枉我专门准备的谜题哦。”我可没有猜到所谓答案的兴奋感,相反还有点失望。 “哼~?谁让你吊我胃口,我不开心。我也要埋坑。”蕾雅理直气壮地说完理由,却忍不住自己笑了出来。一会后,她便转而说:“说起来,二楼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图书馆呢,待一会都觉得很闷。” “可能是空间本来就闭塞,通风不好,而且书架和书又很多造成的吧。”我回想起小图书馆的所见所感,确实是个令人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是这样吗?总觉得二楼的空间小得出奇呢……反正不宜久待,太压抑了。”蕾雅皱着眉给出评价:“感觉还没有这间小办公室通畅。” “确实。话说回来,就算有学姐的提示,要快速找到那本《红叶集》也不容易哦。”我忽然有一个念头很想求证:“蕾雅,你是不是已经对这栋楼很熟悉了?” “嗯,虽然来这里的时间不长,但可以说比较熟悉了。”蕾雅的语气颇为自信。 “是吗?介意让我检验一下吗?”我眨了一下眼睛。 “嗯哼?”蕾雅眨了两下眼睛,来了兴趣:“难道是问题挑战吗?来吧!” “听好了,第一个问题……”我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问:“红叶楼面朝道路的外墙上有几个窗户?” “八个窗户,简单。”蕾雅马上回答。 “二楼小图书馆有几排书架?挨墙而立的书架编号是?”我接着问。 “有点意思,不过难不倒我,七排书架。编号1和7的书架挨墙。”蕾雅笑着说:“你忘记我下午才找过书嘛……” “三楼有几间办公室?几间有人?”我继续出击,不给蕾雅思考的机会。 “三间,目前只有一间办公室有人,就是梅林教授那间……”蕾雅也加快了回答速度。 “梅林教授的枕头放在哪里?折叠床什么材质?”我严肃地问。 “没发现。床是帆布……哎?”蕾雅戛然而止,笑容也突然凝固。 “……” “……” “伊珂。”蕾雅收回笑容,以非常平静的语气对我说:“刚刚的问答内容能忘记吗?” “有点难度,但我会尽力的。”我也平静地回应蕾雅。我已印证了第一个猜想。虽然我不知道她翻箱倒柜到什么程度,但那样好像不太好哦,应该怎么说服她才好呢?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看向蕾雅。 “……”蕾雅狐疑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警惕的意味。 “不是什么奇怪问题啦。我只是好奇,你这几天没课的时候,一直都在这里吗?”我以轻松的语气提问,尽量消融蕾雅的戒心。 “是呀。”蕾雅松了一口气,说:“这几天有空的时候,都在这里呢,毕竟有些事要做。” “是在准备红叶遗址之旅吗?”我注意到她办公桌上被推到一边的各种计划图和笔记本,接着又问:“昨天下午也一直在吗?” “是这样没错。嗯,一直在啊,很忙呢……”蕾雅又笑了起来。看来,她对制定计划乐在其中呢。 “哦,是吗……”我沉思起来。 “怎么?有什么问题?”蕾雅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 “其实,我昨天下午来找过你,但是一二楼都见不到你。所以,你那时候是在……”我基本印证了第二个猜想。呃,如果昨天下午我进楼后喊一声,是不是更好些呢…… “……” “……” “伊珂。”蕾雅冷冷地看着我:“你要是继续话里挖坑,说不定我会真的去挖坑哦。” “遵命,大小姐。到此为止。”我见好就收,马上更换话题:“你对这次活动准备得很用心呢,科联会以前没组织过类似活动吗?没有一些参考方案吗?” “其实这是个成熟的常规活动,红叶遗址也是科联会组织探究频次最高的地方。”蕾雅解释说:“我看过好几份以往活动方案啦,总觉得这几年有退化成郊游远足之类的活动呢。我不想这样敷衍。” 说到这里,蕾雅便来了精神,兴奋地对我说:“伊珂,你想想。那里虽然是多种宗教传播交汇之地,却又被称为神眷未至之地。既是落后保守的地区,却又是能晶科技的起源地!如此矛盾又神秘的地方,难道不应深入研究其奥秘吗?” “这确实是个研究热点,但这么多年下来,相关研究文献也很多呢。特别是科联会,恐怕已经把那块地方犁过数百遍了吧?”我想,既然能把那里当成常规科普活动地,想必红叶遗迹的噱头已经超过实际可探索价值了。 而且,我在整理图书的时候,也翻过好一些相关主题书籍,从严肃研究到传说胡扯都有,留下印象的却不多。 “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加一些新意,起码要贴近宣传主题。总之,我会努力的。”蕾雅举起小拳头给自己打气。 说起宣传主题,我就想起制作那种浮夸宣传材料的某位人才。于是,我问起蕾雅:“塞拉不是说过会介绍一个做文案的人给你吗?就是那位叫韦娜的学姐吧,你们接触了吗?” “哦,我跟她约好明天下午见面,一起讨论方案。”蕾雅说到这里,马上转而问我:“伊珂,伊珂。明天下午不是没课吗?你也来参与嘛,好不好?” “这……真不好意思,我刚好有事要外出。”我猜蕾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便自己先说出来:“其实,我下周三要去帮忙出庭作证。这是事关我家乡的案子,所以我已经跟一位叫戴莎的学姐约好,明天下午见面谈一谈。” “啊,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伊珂,那你忙吧,别管我这边了。”蕾雅很懂分寸,不会继续纠缠下去。她转而笑着对我说:“我会尽力组织好本届红叶之旅活动的,哼哼,请期待吧!” “我相信你能做好。我也很期待哟。”我真诚地给蕾雅加油。 “谢谢。”蕾雅说罢就跳下桌子,收拾并挑起桌上的各种笔记、计划图表和参考书籍,同时对我说:“伊珂,时间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你晚上都不在这里吗?”我问了一句。 “不在呀,这里晚上太安静了……”蕾雅怀抱着一大堆资料和书,催促起我:“走吧,走吧,今天早点走算了。” 呃,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吧……但今天有些特殊,好吧。 于是,我就随着蕾雅一同离开。 …… 晚上,2022房间。 我坐在靠窗的写字桌前,翻阅着从许愿池附近捡到的笔记本。 真头痛,完全无法理解笔记上的内容。 笔记全篇没有一个文字。最开始几页都是些不明意义的连串数字,后面则是些奇形怪状的涂鸦。 有一页是满纸弯曲交叉的网状图,下一页是大小不一且涂满乱麻黑圈的长方形集合,第三页只有一个突兀的横卧大长方形,第四页是一个树立的大长方形和周边大大小小的六芒星。我对这一页的涂鸦有点印象,记得那怪人是对着聚能联合集团旧总部大楼画的,所以,这竟是景物描画么…… 我瞄了一眼桌上的乔伊速写画,顿时打了个冷战。 呃,真对不起乔伊,竟然拿他的画跟这堆乱七八糟的涂鸦作比较…… 我接着往下翻,第五页涂鸦又是一个树立起来的大长方形,第六页是一堆大小不一的三角形。这都是啥啊……我皱着眉翻到下一页,顿时愣住。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六芒星,观感很不舒服,简直就是……恶心。 我赶紧翻过这一页,但后面就全是空白了。 真是奇葩的神经病精神世界描绘。我合上笔记,将这本子推到一边,望着窗外的漆黑夜空,叹了一声。 换个心情吧。 于是,我看起嘉妮老师的回信。小镇与碎石城的信件往返时间比较长,所以这只是对我入学报到日所写信件的回复。嘉妮在信中写着对我新学年生活的祝福,鼓励我努力学习以实现目标。 信中还提及嘉妮的近况。温芝学校的新学年也开始了,嘉妮又重新回到小学部带起一年级的小孩子们。 隔着信件,我仿佛能见到嘉妮老师那忙碌又开心的笑容,想象到她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的温馨景象,就如曾经的我们和她。 想到这里,我不禁微笑起来。 接着,我便写起回信,提到今天有趣的班级活动,从雄伟的圣石大教堂一直写到许愿池广场见闻。为免嘉妮老师担心,我略去了今天的突发事故。最后,我写上对嘉妮老师和新一届学生的祝福。 “学生伊珂,1501年7月29日。”我落款后,将信纸折叠后装入信封。 啊,都快10点了,好晚了。我打开怀表看过时间后,正想着是否要休息,却突然听到有人走进我房间。 “伊珂,要睡了吗?”蕾雅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快了……”我挪开椅子,转身一看,见到微笑着的蕾雅。 咦……穿着睡衣的蕾雅,左手抱着枕头,右手拿着一本厚书,她想作甚…… “大小姐。”我尽量冷静地看着她:“值此就寝之时,请问您有何贵干?” “夜黑风高,恰是夜谈时刻。”蕾雅笑嘻嘻地迈进一步:“伊珂大人,是否方便?” “喂喂,蕾雅同学,刚才不是在客厅陪你聊了几个小时吗……”我转过身先把窗户关上,确实夜风有点凉呢。 “对呀,刚才只是聊天而已。现在才是夜谈。”蕾雅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是吗……我记得你平时差不多这个时候就熄灯了吧……”我分明看到蕾雅强打精神推起笑容的神态,稍微想了一下,就直接问她一句:“难道你今晚不敢一个人睡?” “没错!就今晚,说吧,是你陪我呢,还是我陪你呢?”蕾雅非常干脆地摊牌,不见半点扭捏姿态。 看着如此理所当然神态的蕾雅,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已注意到她手中的书,便忍不住低声开玩笑说:“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吧……哈。” “好呀!”蕾雅顿时喜上眉俏,快走几步来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臂就往门外拖:“很好,现在就去我房间吧,马上!” 咦?咦?怎么感觉像是掉进被人挖好的坑呢? 大小姐,你别拖得这么用力啊喂! …… “蕾雅同学。”我坐在2021房间的某只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小木床,呼唤起在我身后的蕾雅。 “嗯哼?”蕾雅的声音近在耳边:“别动,马上就好。” “请问,为什么讲个故事还要给我盘发?”我无法理解现在的处境。哦,我能感到蕾雅先给我扎出高马尾,接着便感到她抽出我的一缕长发开始编辫子。 “你昨天来找我,不就是要我帮你盘发吗?”蕾雅说:“啧啧,为啥自己剪短了头发啊?不过这样也好,适合的发型更多了。” “可今天我又没出去兼职。而且现在盘发干啥?”我感到,剩余的披散长发也正被蕾雅编成另一股辫子。 “机会难得嘛……扮演一下撒。”蕾雅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我不明白。话说回来,为什么这次两侧鬓发也要没收并盘起来?”我意识到蕾雅这次盘发没有给我留下长须鬓发,且感到她在挑起我的两股辫并缠绕盘结。 “这是很正式的盘发,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嘿嘿……”蕾雅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你不会坑我吧……我害怕。”我颤抖了一下。蕾雅肯定知道盘发时留鬓发与否的含义。 “好了,完成!来,看镜子~满意吗?”蕾雅递给我一面小铜镜后,又绕到身后。 我举高镜子一看,恰能见到站在我身后的蕾雅。她也举着一面镜子,通过镜子反射,我能见到自己那编辫交织而成的盘发。 “满意,满意。那么,可以开始讲故事了吗?”我低头瞥了一眼膝盖上的厚书。 《伊芙璃转世500次后的第5天》。哈哈……我的内心在苦笑。 “等一下,还差一点。”蕾雅快步走到她的写字桌,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后,又笑着跑到我面前,拿开盒子对我说:“来,戴上这个。” 我看到盒子里躺着一副银框眼镜……嗯,眼镜。 “请问这个眼镜是什么意思?”我翻起死鱼眼看向满脸笑意的蕾雅。 “这是无度数眼镜,戴上也不会难受的。”蕾雅看着我说。 “重点是眼镜本身好吗……为什么要戴……喂喂?”我看到蕾雅正在向我逼近。 “头发都盘了,还在乎多戴一副眼镜吗?来,来,让仆人为您戴上……”蕾雅似乎发觉我的不情愿,竟然直接上前用强的…… “……好啦,满意了吗?”我很快就放弃挣扎,任凭她给我戴上眼镜后,无奈地问一句。 “满意,满意。嗯,看起来成熟多了,这样就不会出戏了,嘿。”蕾雅微笑着欣赏了一会,这才退回几步,坐在自己的床上,愉悦地鼓掌说:“那么,有请伊珂大人讲故事,非常感谢!” 呃。大小姐……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出戏又是什么意思……?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捧起小说翻开几页,大致理解小说概要后,问起蕾雅:“这是个剧情连续的丛书吗?主角转世了500次却一直在第5天这个时空行动?” 呃,我看到蕾雅已经半躺在床上了,她可真悠哉…… “对呀!或者说,每转世100次才能解锁新的一天。”蕾雅介绍说:“比如第一部,主角转世了99次却始终停留在第1天的时空里,第100次转世破解时空谜题后,才见到第2天的新情景呢!是不是很有趣?” 蕾雅说到后面,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期待的意味。这是在招我入坑吗…… “我觉得……有点惨啊,好像被诅咒陷入闭环轮回一样。这套书有七部是吧?那么主角转世700次后的第7天,是否破解全部时空谜题,获得自由了呢?”我忽然关心起主角的命运,忍不住很想知道结局。 “后面两部我还没看呢。不行哦,如果知道结局再来看,就没意义了!”蕾雅很坚决地回应:“要保持悬念到最后一刻才好!” 咦,大小姐,你不是不喜欢被吊胃口么…… “好吧,好吧。”我笑着翻回第一页,说:“你看了没有?没有的话,我就从开头讲起咯。”我对蕾雅的阅读速度印象还蛮深的。 “还没看呢。请随意,伊珂大人。”蕾雅的声音稍微低了一些。 “嗯。”我看着书页上的文字,念起了第一段。 “伊芙璃睁开双眼时,恰好见到透窗而入的明亮阳光。只是那窗帘随风飘动的样子,仿佛跟昨日无异。她叹了一声,首先看向床头柜上的单页日历,发现上面的日子果然又停留在1491年12月26日。她记得,昨晚临近零点前,明明将日历翻到1491年12月27日的,但睡醒之后一切却又回到原点。所以,闯关又失败了,是吗?这是第几次了呢……” 无限轮回吗?天……我愣了一下,继续往下读起第二段。 “伊芙璃决定还是做点什么。按照自己的经验,她知道,即使是死去,时间仍会倒流到这一刻,而自己也终将会醒来,并重新面对这一切。她已经蛮熟悉这些套路了。只是,当她伸手想把日历拿过来再看时,却发现扑了个空。哦,手有点短……她还没完全熟悉现在的身体,一副四岁小女孩的身体。但是,这起码比转世成猫好得多。” 嗯,这应该是延续上部小说的剧情吧,我对转世成猫的桥段有点印象,记得听蕾雅讲过。 话说竟然还牵扯到生死,这位主角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只是未适应小手而已。当伊芙璃跳下床时,还差点摔了一跤。这发育不良般的小短腿!伊芙璃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看过已然熟悉的桌子,椅子,床,书架,直至将视线停留在那银框全身镜上。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即使在这一天转世重生了几十次,每当她看到那面镜子时,总会下意识地别开眼光,仿佛在躲避着谁一样。哪怕那个小女孩其实就是现在的她。” 我饶有兴趣地接着读了几段。很快,这房间里只剩下我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伊珂”的一些记忆画面忽然闪过我的脑海,恰好是嘉妮老师给小时候的“伊珂”讲故事哄睡情景。 这可真有趣,看来角色发生了调转呢。现在,讲故事的人是我,而听故事的人却是另一位心灵好像尚未长大的大小姐。 那今晚盘着发的我,是否也跟那时的嘉妮有些相似?或者说,我愿意接受蕾雅的摆弄,是否在潜意识中有那么一点希望,诸如想要扮演嘉妮老师那样的角色? 那么,如果听我讲故事的那个人只是一位小女孩,她会叫我什么呢…… “妈妈。” …… …… “大小姐,大半夜的别吓我好吗……”我是真的打了个冷战,放下书后一看,却发现已经睡着的蕾雅。 她面朝着我,侧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身子半屈,右手掌托着半边脸颊,睡得像个孩子。她眉毛轻抖间,嘴角还弯起微笑,不知梦见了什么美好场景。 刚刚是梦呓吗?其实她早就困了吧。我轻叹一声,站起来,把书放在椅子上,再走到蕾雅的床边,拉起旁边的被子给她盖上。 接着,我便摘下眼镜并将其收回到盒子里,走到桌前,放下盒子,然后关好窗户,拉上窗帘。 正要离开之时,我又看了看睡得沉醉的蕾雅,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像是一丝暖流绕过心头,感觉特别温馨。 此情此景,似曾相似吗?我的记忆库中怎么好像有什么画面要蹦出来,却总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空白呢…… 慢慢的,心头上的暖流却似乎冷了下来,刹那间却涌起另一些强烈而复杂的情感,甚至有些像是刺痛一般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叹了一声,想将那些负面情绪统统排除。 于是。 哎。 艾…… 艾丝。 啊!我几乎要当场喊出声。有一个名字,突然在我的脑海中闪现而过。 于是,我赶紧关掉蕾雅房间的灯光,退了出去并轻轻地关上房门。 可是,当我站在宿舍客厅冷静过后,却依然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人或事。 那个一闪而过的名字也渐渐模糊起来,就像是一张只写着名字的纸片掉进了深潭。 没有记忆,没有印象,可心中那一阵接着一阵的刺痛又是怎么回事? 我摇了摇头,走到客厅阳台,拆开盘发,望着外面黑暗沉重的夜幕,不由自主地发呆。 我听到风吹树动的声响,犹如深夜的摇篮曲。那是围绕着宿舍楼东西北三面的紫樱树林。如果到了初春花季,紫樱花开的景象会是多美丽呢? 据说那将是蔓蔓飘逸的灿烂群紫。不知为啥,我却想起了紫晶。对,那也是深紫色。 慢慢地,我感觉眼皮开始在打架了。好困,好困。 我竭尽全力地挪动脚步。呃……我需要一个能躺下的地方。 如果我睡去,能否也做个好梦?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又像是见到了什么模糊的画面,难道已经开始做梦了? …… “你知道紫樱的花语吗?” “不知道。是什么?” “带我走。” …… 第37章 约见 窗外,阳光灿烂。 我的视线,透过右手边的大玻璃窗,越过人来人往的石板街,穿过车水马龙的宽敞大道,落在对面街的国家检察院大楼。 即使隔那么远的距离,我也能望见那洁白石头外墙撑起的威严建筑。那里比学院中央图书馆低一两层,占地面积却可能数倍于后者。 不久前,我站在检察院大门台阶之下,抬头望见高悬石楣之上的剑与天平巨型徽标时,那种强烈的震撼感让我铭记至今。 我拿起桌上的玫瑰薄菏茶,端至嘴边抿了一口。 嗯,温度恰好,清清凉凉又带着一丝淡香,同时满足了味觉和嗅觉。 这不是我自己点的饮料,但我似乎熟悉并开始喜欢上这个味道。 好像看得有点久了……我转回头时,觉得脖子左侧微痛起来,顿时轻“哎”了一声。 同时,忽然鼻子一痒,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伊珂?昨晚没睡好吗?” 那是戴莎的声音。 “嗯……”我点了下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戴莎。 戴莎今天也是一袭素雅的黑色职业装,蓝银蝶形胸针依然显眼。她双臂相叠放在铺着粉蓝格子布的餐桌上,右手边同样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玫瑰薄荷茶,左手边则是一叠资料。资料最上面是一个小笔记本和一张人物素描图。 这里是一家名为“蓝苜蓿”的咖啡店。我按约定时间在国家检察院门口见到戴莎后,便被她带到了这里。 宽敞明亮的室内空间,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户,温馨可爱的装修风格,香气飘逸的咖啡与茶,这家店可比我兼职的那家小店舒适得多。 不过,也有一些不协调的地方让我感觉很奇怪。比如,靠近店门且面向街道的几个玻璃窗户都有些龟裂,看起来特别可惜。店家怎么不及时更换玻璃呢? 下午2点钟左右,此刻店里的客人比较少。 我们选择了远离其他客人的后排临窗卡座。这里的玻璃窗倒是完整的,但如果透窗而看,能发现附近人行街道上的路灯底座及周边石板有些漆黑,令我想起昨日的爆炸现场,感觉特别不好。 “确实睡得不太好。”我稍微活动过脖子,笑着回答。我注意到戴莎的姿势,在我看向窗外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完那些资料吗? “该不会,在客厅沙发上睡了一晚,结果落枕又感冒了吧?”戴莎身子前倾,微笑盯着我,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啊……”我吃了一惊,居然被她猜对了。没错,我昨晚不知为何困得厉害,随便找个软绵绵的地方就躺下睡了过去。 只是,当我醒来时,却发觉自己躺在冷硬的地板上,身边则是客厅的沙发。 昨晚我应该是睡在沙发上,而且睡得很沉,连掉到地板上也不晓得。 睡醒后的头疼感特别强烈。依稀还有一些迷梦的痕迹,但清醒过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眼角间的湿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真被我猜中了?”戴莎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 “是的。”我尴尬地回应,对视戴莎没多久后就别开了眼光。我总觉得她那双眼睛能看穿我的内心,让我不知所措。 “没关系啦。因为我也经常如此,所以深有同感呢。”戴莎安慰着我。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我疑惑地看向戴莎。 眼前的她,精致的发型,清雅的妆容,阳光的笑靥,干练的仪态,仿佛没有半点死角。那么她的话透露着什么意思?是说她工作过于繁忙导致作息时间絮乱吗?还是说…… “别这么看我呀。”戴莎大方地微笑着说:“单身久了的职业女性,生活上总会有些小邋遢的,你不介意吧?” “啊,不会,不会。”我赶紧双手摇摆表示绝不介意。 不对……我们只是见过两次面而已吧,这个信息是不是私密了点? 我越想越尴尬,赶紧换成别的话题:“学姐,你已经看完那本笔记了吗?你觉得有用吗?” “5分钟前就看完了。有用。”戴莎看着我说。 我一时愣住,5分钟前……我不是在看着窗外的街景吗?那戴莎在干啥呢? “伊珂,遇到那种事,你不后怕吗?”戴莎两手抬起,十指交握后托着下巴,看着我说:“我看你始终很冷静呢。” “说真的,后来想想还是会害怕,只能说幸免于难吧。”我猜,戴莎刚刚可能是在观察我吧。她毕竟是检察官,总会有些职业敏感性。 于是,我便如实对戴莎说:“一个多月前,我还在月铃镇的时候,遇过一个巡修者模样的怪人。那人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也提到死灵这件事,让我很在意。这次聚能总部大楼事件的凶手,也是一个巡修者打扮的人。而且,这两人都提过同一个词,就是圣明。” “所以,学姐。你了解情况的话,能否告诉我一些事呢?我是经历过死灵事件的幸存者,也希望能知道真相。”我看向戴莎的时候,心跳也在加快。我期待能听到一些答案,却又带着些许忧虑。 戴莎沉默片刻,双手重新放在桌上,问了我一句:“那个巡修者在镇上做些什么,你有印象吗?” “不太清楚……因为有段时间外地人很多,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以及来干什么。我是经过酒吧街的时候见到他的。要说印象么,就是一个行为言语疯疯癫癫的酒鬼吧。”我一边回忆一边讲述。 月铃镇不大,我记得,几次外出都未在镇中心周边见过里克。他既然是巡修者,那应该只是短暂停留在镇子的吧?而且,他也不像是来传教的样子。 “这两人可能都是圣明教徒。所谓圣明是他们信奉的唯一神,六芒星是教派的印记之一。”戴莎的神情严肃起来:“这其实是个历史很长的教派,组织很严密,信仰和教义都相对偏激。在古世纪是被当成异端来对待的。如今的宗教环境宽容了许多,但这个宗教的激进派却有逐渐失控的迹象。” “所以,我们内部是把这个教派当成邪教来调查的。”戴莎看着我说:“你说巡修者在月铃镇上出现过,是吧?这个教派近几年在全国各地的活动,很少以传教为目的,或只是以传教为幌子,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伊珂,如果你所见的那个人真是圣明教徒的话,说不定,我们在月铃矿区事件调查中忽略了很重要的细节呢。” “啊?我不太明白……但我之前也只觉得他就是个怪人而已。”我尽量凭记忆向戴莎讲述自己所知晓的细节,希望有助于她的调查:“那人自报过姓名叫里克,是当时镇上唯一愿意收殓遇难者和死灵尸体的人。我听说他并不排斥死灵这种怪物,而且亲眼见到他时,还听他满不在乎地谈论死灵。总之就是一个特别异类的人。” “里克,是吗?这是个线索,但也不排除是化名。”戴莎脸色凝重地说:“这应该就是个圣明教徒。对狂热教徒来说,正与邪,生与死,活物与死灵,甚至神灵与魔鬼都是一体的,是同一种无形神秘力量的两面,这就是他们的信仰。” “神魔一体?这种信仰未免太……”我难以理解这种荒谬的信仰。就我所知,圣神教,圣主教或络伊真神教,所信奉唯一神灵都是无所不能的无形力量,主持正义,传播圣音,帮助人们对抗邪灵与魔鬼的侵蚀。 如果圣明教所信奉的无形力量却是正邪一体,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异端邪说啊…… “无法认同,对吗?”戴莎接着我的话说:“正统的宗教,最起码都是信奉正义,向往美好,驱除邪恶吧?这样的宗教才能端正人的行为,维持社会的秩序,塑造正向的价值观。可信仰那种荒唐教义的人,越狂热思想就会越极端,行为也会正邪不分,对自己,家庭乃至社会都会造成伤害。” “那……这种有危害性的教派仍在公开活动吗?”我记得戴莎曾讲过追查邪教的事,所指的就是圣明教吗? “自从今年3月小云城事件被发现可能与圣明教相关后,这个邪教就被禁止公开活动。但圣明教高层长久以来都是秘密活动状态,从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面,警惕性很高。”戴莎回应我:“这本来就是个擅长地下活动的秘密教派,部分教徒都是无谓生死的狂热者,给我们的调查造成很大麻烦。而且,各个宗教流派都有巡修者和修道者,我们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甄别搜查。” “小云城?”我记得这个地方,那是文森的家乡,一个南部城市。那里竟然曾发生过与圣明教相关的事件吗?该不会是……? “那里曾经发生过……类似死灵的事件吗?”我试探性问起戴莎。 “没错。而且,多达8位牺牲者,包括检察院2位调查官。”戴莎双臂相叠放在桌上的同时,不知不觉中捏紧双拳。她不动神色地看向我,空气却仿佛随着她的话音逐渐凝固。 “抱歉,学姐,很难过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知道被死灵袭击时那种绝望和恐惧的感觉,没想到小云城居然也发生类似的惨剧。说起来,莱特也提过有同事牺牲,指的就是小云城事件吗? “伊珂,你也是受害者之一。真正要道歉,要被审判和制裁的,是制造这些事件的混蛋们。”戴莎松开双拳,恢复了暖心的笑容,对我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遭遇两次意外却没事,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压根就不要遇到这种事。我忽然想到了一些情况,便问起戴莎:“学姐。你认为……圣明教就是制造这些死灵的元凶吗?”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戴莎稍微停顿一下才回答我:“圣明教确实有一些耸人听闻的行为,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产生如此多的死灵。这本质上就是个邪教,邪神崇拜不可能真的创造现实的死灵,它也不是科学机构,更没有工业生产能力。所以,月铃矿区的死灵事件可能意外暴露了新的线索。但是,如果圣明教徒也来过月铃镇,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我们可能要重新思考调查方向。而且,这次圣明教徒可能涉及聚能总部大楼爆炸事件,也是令人惊诧。总之,伊珂,谢谢你提供的这些线索,我们会善加利用的。” “不客气,学姐,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我停了一会,继续强调说:“我也希望能获知事件的真相。” “你是当事人之一,有这个权利。”戴莎笑了一下,接着便说起另外的事情:“提到真相嘛,还有另外的调查初步结果可以跟你说一下。还记得上次我说过帮你调查身世的事吗?” “记得,谢谢学姐!那么……是有好消息吗?”我既兴奋却又有些彷徨地看向戴莎。 “不好意思,伊珂,既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准确地说,是没有消息。”戴莎带着遗憾的语气回答:“当然,这只是初步结果,你先听听吧。我已经请同事们帮忙,搜寻了月铃镇周边几个小镇的民政记录,但据初步反馈,那些小镇几十年来的人口很稳定,流动很少,更别提有小孩失踪这种大事件了。” “我还让出差到小云城的同事专门去查阅当地民政档案。那是离月铃镇最近的城市,但也有将近两百公里远,算是徒步极限距离了。”戴莎说:“很可惜,查遍市政厅几十年的人口档案,未发现‘伊珂’这个人名被登记过,也未发现4岁左右的小孩失踪记录。” 我一听,心里凉了大半。这该怎么理解呢?“伊珂”既不是出生在月铃镇上,也非周围城镇的人,那“伊珂”究竟是哪里来的? “所以。”戴莎看着我,说出一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 “伊珂,你是凭空出现在月铃镇的吗?” …… 第38章 准备 我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地看向戴莎:“学姐,我这么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呢?又不是那些幻想文学的桥段。” “我知道。那只是说笑而已。”戴莎回赠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像在故意试探我的反应。 “哈……”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在她的视线下,我就像是个无所遁形的伪装者,一不小心就会露出破绽。 我下意识地再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试图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只是,待过片刻,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不自然。 我很在意戴莎所提供的信息。对我来说,没有消息并不是好消息,反而让我更加迷茫。我自己就是个记忆缺失的异类,没想到“伊珂”也是身份迷离。 记忆残缺的灵魂寄宿于来历不明的身体,这个组合算是什么意思呢? “伊珂。”戴莎的声音飘了过来。 “啊?”我几乎被吓了一跳。我放下茶杯,尽量冷静地回头看向她,小心地问:“学姐,怎么了?” “我们……来讨论一下周三的庭审事宜吧。”戴莎轻笑一声后,端正坐姿,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恰好我这几天也想找你谈一下。你收到我寄过去的案情概要材料吗?” “哦,哦。”我松了一口气,回答戴莎:“我已经看过了,大概明白前因后果。不过对细节可能还理解不到位。如果我出庭作证,能先旁听庭审吗?” “可以。我们国家没有证人全面隔离制度,允许证人在非例外情况下全程旁听庭审。”戴莎点了点头:“旁听有利于你了解案件进展和辩论细节。” “哦……那我就是非例外情况,是吗?”我注意到戴莎的限定词。如果能全程旁听也是好事,起码能知晓更多的情况。 “是的……我们已经在开庭前经历了一番斗争呢。”戴莎说起我们上次告别后的准备情况:“上周四下午,我们已经向高院申请新增证人出证,对方很快就要求证人不得旁听庭审。我们引用了国家证据法则的修正条款,即证人同时为当事人的情况下,有权旁听庭审。” “所以,就像我刚刚所说的。”戴莎向我强调:“伊珂,你是当事人,是月铃矿区危害公共安全犯罪案件的受害人之一,也是案件的证人。” “当事人吗……我真没想到这一层呢。”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难怪戴莎说我是当事人,所以有获知真相的权利。那么,我是否也得尽相应的义务?想到这里,我便问起戴莎:“那我作为受害人,是否需要提起诉讼呢?” “检察官会提起公诉的。伊珂,你主要是充当好证人的角色。”戴莎提醒我:“当事人的身份便于你全程参与庭审,但也可能面临更多的情绪冲击。法庭经常是一个无情的机器,无视庭外人的呼声,漠视受害者的创伤,藐视当事人的情感。在这样冷冰冰的平台上,所有的当事人都会在聚光灯下被剖析到最后一根头发。没有隐私,没有顾虑,所有合法但丑陋的手段,都是为了争取最有利的判决。所以,伊珂,你做好站到证人席的心理准备了吗?” “学姐,你吓到我了。”我没想到戴莎会说出这样让人望而却步的话,但我也知道,她确实需要我站出来作证。要不然,她寄给我的信件中就不会夹着让我尽快回复她的纸条。所以,这算是先给我打预防针吗? “我想,既然我决定作证,那就不会退缩。”我坦然地说:“我会尽快做好心理准备的。” “谢谢你,伊珂。”戴莎露出会心的笑容,转而从旁边的资料堆中抽出几页纸递给我,说:“现在,让我们了解一下主要对手吧。这是聚能联合集团的辩护律师安杰。” 我接过这份文字资料并仔细阅读。这位安杰律师现在三十五岁,从业经历超过十五年,代理过大型商社及财团的多起案件,包括远景动力车集团C型车自燃案,光辉纺织工业劳工遣散案,以及近期的聚能联合工业矿区劳资纠纷案等等,几乎无一败诉。 “这位律师是资本家辩护人吗?”我看到他都是为资方做辩护,便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同时留意到他的履历:“咦,他是宁溪谷学院法学博士毕业呢……” “没错,他是我的正牌学长,也是许多人眼里的精英和崇拜对象。”戴莎停顿了一下,望向窗外,接着说:“但是,我不认同这个人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 我顺着戴莎的视线看去,所见的是漆黑的路灯底座和似乎被破坏过的周围路面。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是吗……我对这个人却没有什么概念哩。如果将来面对他,该怎么做好?”我毕竟没接触过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风格。但听戴莎的意思,似乎他并非善类。 “他是匹狼,喜欢在法庭中寻找羔羊进行攻击,直至对手出现有利于他的漏洞。”戴莎重新看向我,郑重地说:“伊珂。你是首次出庭,又是非法学出身的年轻学生,是再好不过的羔羊了。我给你的忠告,就是时刻保持冷静,不要被他影响情绪,要始终坚持自己所认可的事实,不要被带偏方向。” “事实难道不是只有一个吗?难道还有假的事实?”我不太明白戴莎的意思。 “不,真相只有一个,事实却有很多个。有逻辑的事实连接在一起才能拼出真相这幅图,缺失某几个事实的真相是不完整的,就不能以此来定罪。”戴莎摇了摇头,继续对我说:“现在,让我们从你那晚的遭遇开始,来试着倒推这个事实链吧。” “首先,你是在6月17日晚上8点10分到20分之间,在月铃湖附近遭到两只狼型死灵袭击的,对吧。这里我们推论死灵来自于月铃矿区,且是造成死亡事件的元凶。直接物证由专家证人提供。间接证据是你们的遇袭事实,且与月铃矿区遭类似死灵袭击的时间相近。” “如果上个事实推论为真,现在我们可以印证月铃矿区现场发现的死灵活动痕迹,并推断其来自1号仓库中编号为DT15010616-034VS的货柜。根据聚能联合工业编号规则,那是6月16日封装并应运往碎石城的货物,原纪录为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 “但是,德肋作为月铃矿区主管,6月16日上午签字确认货物后,并未按规定于当日发货,而是留置到6月17日。接着,月铃镇满月庆典当晚就发生死灵袭击事件。从这些事实看,德肋有可能了解实际货物情况,且有直接或间接导致恐怖事件嫌疑。因此,我们将主要从失责并危害公共安全的角度控告他,这个定罪量刑较轻,但相对有把握。” 我听着戴莎所讲的案件推论概要,总觉得缺失了些关键环节,就问起戴莎:“但是,学姐,矿区现场都没有目击证人,这些死灵又都是超现实怪物,该怎么证明呢……?我记得月铃矿区还有一个叫亨利的人,这人能否作证呢?” 我想起“死去”的死灵就跟尸体无异,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些怪物真的存在?这个时代可没有能记录怪物行动影像的机器。 要证明这些怪物杀人甚至可能是某类工具,还要揭露涉事真凶……戴莎说要通过控制德肋来调查事件背后的真相,但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个过程的艰巨性。 “他跟德肋是一伙的,属于辩方那边的证人。”戴莎苦笑一声,对我说:“伊珂,你说到这个案件的难处了。你虽然是这次事件的幸存者,却不是月铃矿区的现场目击者,严格来说只有间接且待证明的关系。” “我想再提醒一下。”戴莎十指交握,看着我认真地说:“伊珂,上面我所讲的推论还不是被证明的事实。所以,你在作证的时候,要坚持自己所看到的事实,不要被我或者其他人的言语所诱导。只有这样,你的作证才有价值。比方说,你可以讲在月铃湖被两只怪物袭击,但不能讲这两只怪物来自月铃矿区。因为你没去过月铃矿区,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事实。你甚至不能判定这两只怪物就是死灵,因为你没有证据。懂吗?你只要说出自己合理知道的事实就好,剩下的由我们来证明和辩论。”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证词越偏向学姐那边越好呢……”我开始意识到出庭作证也不是那么简单。 “偏向是有技巧的,而且要看对手是谁。”戴莎说:“对于安杰这种老手,还是选择保守一点的策略好。如果你的证词存在不合理的偏向,就会有串供嫌疑。严重来说,作伪证,藐视法庭是一种犯罪,甚至会变成下一次庭审的被告。” “所以,你确实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戴莎再次严肃地看向我。 “我会的。”我点点头,坚定地回应:“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的。” “好的……”戴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整个面部神情都放松下来,没有了之前的紧绷感。接着,她便微笑着对我说:“总之,你只要证明遇袭的时间,并如实描述怪物的特征就好。我们会竭力证明怪物是来自月铃矿区的死灵,并证明死灵被伪装成能晶货物存放于聚能联合工业仓库。德肋作为矿区主管,未尽责并非法储运致命生物,进而指控他犯危害公共安全罪,这就是我们的策略。我们也将举证,形成有逻辑关系的事实链。” “至于安杰,我预测他的辩护策略是攻击事实链的薄弱环节,打碎事实之间的逻辑关系。”戴莎分析:“如死灵是否存在,德肋是否知情,是否有其他关联方等。圣明教徒在月铃镇的活动就是个谜团,也是个不确定性因素。” “没有硝烟的战斗,是这样的意思吗?”我感到一丝紧张,似乎不能过于松懈呢。 “对我而言,确实有这样的意味。不过,伊珂,你可以放松些,无须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戴莎似乎看出我的紧张,笑着安抚我:“刚刚我所说的一些事,不过是极端情况下的最坏打算罢了。你作证的时候,就当自己是在演讲或参加辩论吧,这样就行。” “好的,我明白。”我笑着回了一声。 戴莎接着向我介绍庭审的流程和注意事项,让我受益匪浅。 下午3点钟左右,我向戴莎说明自己想先回学校,以及晚上还要兼职的事情,结束了这场约见。 当我与她并肩走出“蓝苜蓿”咖啡馆,站在街道之时,看着明朗阳光下的繁华街景,忽然却想起一件与这太平景象相异的事情。 “学姐,听说昨天这里发生了游行,你知道是什么事吗?”我记得昨天雷诺司机讲过的游行就发生在宁中大道附近。尽管现在秩序良好,繁华依旧,但我仔细看过街景,发现除了发黑的路灯底座,还有仿佛被撬开的砖石路,被压出缺口的花圃,以及一些临街玻璃龟裂的店铺。 “能晶矿业工会和钢煤联盟工会,联合组织了昨日的游行示威活动,声势挺大的。”戴莎说完后沉默片刻,才接着讲:“现在,已经暂时平息了。” 我看着戴莎欲言又止的样子,思索着她的用词,总觉得这不是普通的游行示威。我又想起昨天上午渡江之时,瑞安他们在渡轮上的讨论,顿时感慨起来:“如今不正是能晶新时代吗?在这样科技发达,欣欣向荣的国度,还会有那么多的不满吗?” “怎么说呢?我觉得,时代是一个多面概念。”戴莎缓缓地说:“如果时间是一条长河,时代可能意味着风和日丽,也可能是****。国家是行驶在河上的船。风平浪静时,船上的人其乐融融。暴风雨来临时,总会有人遭遇不测。落水的人,被时代吞噬的人,想挣扎,呼喊,竭尽全力想再上船,却不一定会被接受。因为这艘船得一直前进,走出暴风区,迎来下一次的风和日丽。” “这……听起来真残酷。”我叹了一声。 “只是打个比方,伊珂。现实总是复杂得多。”戴莎看着我说:“不管处于哪个时代,总会有敢于发声,敢于作为的人。就算时代再黑暗,也总会有光,有希望。” “好了,不要这么失望啦。我的思维总会涉及最坏的情况,并不代表事实就一定会往那种方向发展。”戴莎微笑着开导我:“至少,现在这个时代还不坏,是吧?” 不坏吗?嗯,应该是的。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的景色。忽略那些不协调的残破,这依然是一条繁华喧嚣的街道。灿烂的阳光洒下一地金黄,随风摇曳的绿树轻奏温柔乐曲,怡然自得漫步而过的行人,谁还记得昨日的刺耳呐喊。 我的视线扫过鳞萃比栉的商店,落在一家名为“蔓萝”的酒吧广告牌上。这时,戴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后天下午庭审结束后,我们去喝一杯?” “啊?”我回首看向一脸笑意的戴莎,一时却有些为难:“这……” “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成年了吗?”戴莎笑着问我。 “嗯……到时再说吧。”我敷衍了过去。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却不知“伊珂”这身体是否受得了。 “好。”戴莎点了下头,提起另一个问题:“伊珂,你兼职的那家咖啡店,是在新城区哪里呢?” “新城北公车站附近,嗯,第九大道360号。”我回忆了一下说。 “挺近的……我可以去光顾一下吗?”戴莎微笑着问。 “当然可以……”我想了一下,好像有点不对:“这里不是离新城区蛮远的吗?” “离国家检察院很远。”戴莎仿佛故意停顿一下,才笑着说下一句。 “离我住的地方很近。” 咦……? …… 第39章 舆论 下午3点半左右,我来到中央图书馆小广场,见到东西两侧被清理过一次的公告板又贴上了各种纸张。 这周的主题又是啥?我好奇地走向东侧“发情版”,首先看到一个显眼的发帖,大标题是:“男生们,请停止你们无聊的游戏!” 这似乎是对上周“如何让一个陌生女生脸红”话题的批判。主题帖用词激烈,最后一段是:“为你们猴子般的尴尬表演脸红!”我几乎能感觉到透帖而出的怒火。 这个两性话题有很多针锋相对的跟帖。帖子笔迹各不相同,看来参与讨论的人很多。有人认为“这不过是校园生活的调味剂”,就有人回“你怎么不拿自己调味”。有人说“开玩笑而已不要反应过度”,跟帖则是“祝你天天被人开玩笑”。有人歪帖说“脸红是矜持女生的可爱表现”,有人口无遮挡地跟帖“不脸红的放荡女生是另类的可爱”,便有回帖“想我矜持还想我放荡,先去问问你妈会不会这样”。跟帖越往后面火药味越浓,连“人渣”都出来了,还有人跟帖“不管男人渣还是女人渣归根到底都是人渣”……匿名贴的尺度真令人叹为观止。 我转而走到西侧“扯谈版”之前。有人在上面贴了昨日游行示威的剪报,并发出主题帖:“请关注劳工运动!《自由报》没提到的,亲历者写给你看!” 上面写到昨日多达数万名能晶、煤炭矿工和钢铁工人参与的游行示威,提到关于保障作业安全及改善待遇的述求,并以亲历者身份,叙述示威最终被治安力量驱散的过程。“他们也是这个国家的公民,合法表达述求,为何会像老鼠一样被驱赶?”帖主发出这样的呼喊并请求支持工会主导的劳工运动。 这个政论帖也有很多言辞犀利的回言。有人质疑“亲历者为何不写出昨日游行工人的破坏行为”,有人认为“那是长期被压迫的底层人民怒火”,有人反驳“底层不等于弱势,流氓也是底层”,有人补充“被游行伤害的也是中底层人民,互相伤害的意义何在”。有人回帖“国家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平均惠及每个群体”,就有人讽刺“希望你沦落到被遗忘的那个群体时也能保有如此胸怀”。有人举证“工人能组织及参与工会,且待遇相对以前好很多,但工会已蜕变成挟持劳工捞取政治利益”,便有回帖举例嘲讽“是财团先组织安保会用毫无底线的暴力控制工人,工会是团结工人对抗的唯一力量”。辩论到最后,什么“资本家的走狗”,“下水道的老鼠”等难听的用词都出来了。 我记得,两边的公告栏,虽然允许参与者匿名自由发表理论,也要求除图书馆正式管理员外不得撕毁他人的发言帖,但也同时禁止攻击性和侮辱性言论。这才周一而已,这两侧的吵架就这么激烈,本周的公告栏热门主题讨论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接着,我便步过小广场,走进中央图书馆,来到咨询台前。 理查先生正忙着分类整理图书。他很开心见到我过来,也不在乎我这个半天的实际兼职时间最多只有两小时,因为我下午5点半就得赶公车去新城区。 他听我提及小广场两边公告栏的吵架帖后,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嘱咐我帮忙接着整理图书后,就离开咨询台去做清理工作。他似乎很习惯做删帖这种事了,而且有点像是乐在其中。 不过,据他所说,他撕掉过激言论帖后,会特别贴上亲笔署名的说明,比如要求“尊重他人,理性讨论”等。 待理查走后,我花了点时间帮忙分类整理图书,并将其装入推篮,拿上五层档案区钥匙,离开咨询台去往东北角旋梯。 …… 完成图书归位工作后,闲下来的我来到五层东北5C旧报刊区。 这个区域的所有窗户都拉上厚窗帘,加上环绕第五层回廊之上的回字形天花板,阻隔了玻璃穹顶和窗外阳光的直接照射,形成了相对封闭的空间。 长长的回廊,外围镂空通顶护栏,宽敞恢弘的中庭空间给予这里良好的通风条件,让人在这里不至于感到过于沉闷,却能品味特别的静谧。 旧报纸区的报架摆放空间相对宽裕一些,不像其他书架上的书叠得那么密集。 存放几十年前旧报纸的5C-001至5C-030报架,还有玻璃柜门保护,并贴上“请勿私自翻阅”及借阅细则说明的纸条。我看到柜中的旧报纸发黄且有些磨损,纸张看起来相当脆弱,好像一触碰就会灰飞烟灭。 5C-031至5C-045报架存放十几年前的旧报纸,目前为1481年-1495年份报纸。这里的保存状况相对好许多。不过,这里都是报社年度合订本,查阅内容时观感不太友好。 5C-046至5C-051报架摆的是最近五年的报纸,也即1496年-1501年份。一层西南1A报刊区只有最近一两个月的新报刊,过期报刊会被归类到这里,并随年份变动依次整理。 我找到1501年份的《自由报》,从3月1日开始翻阅,直至看到3月22日的报道:“3月21日,小云城煤矿塌方,死伤情况待证实。” 这跟戴莎所讲的小云城事件有关么?但这是煤矿塌方啊?考虑到《自由报》的报道风格,我仍仔细阅读其中的每一行字,却只得到意外事故的结论。我又翻阅起后续日期的报纸,整个3月除了那一天的事故,再没有其他值得关注的事件。 果然还是得看另一份报纸啊。 我叹了一声,放好《自由报》,找到1501年份的《红番茄报》。3月1日到3月21日的《红番茄报》也未涉及到小云城事件,到3月22日的报道又是封面大字体:“昨日小云城煤矿恐怖事件!六死!是塌方还是另有隐情?” 这标题吓到我了。我阅读其中的报道,抛开那些夸张的报道用词,艰难地提炼其中要点。这里明确提到,由聚能联合集团和霍氏钢煤集团合资成立的联合矿业集团,旗下小云城云端煤矿发生灾难事件,导致多达六名矿工死亡。报道质疑联合矿业集团对外宣传的塌方事故,结合矿工采访,指出事件背后似有未知怪物活动的痕迹。 怪物?我忽然心里一颤。要不是亲身经历过死灵袭击事件,或许我也对《红番茄报》捕风捉影式报道一笑了之。 我接着往下阅读,但报道也没再深入挖掘。最后提到的是:煤矿工人要求查明事实真相并保障安全,为表示抗议,当天未将遭遇不测的工人尸体按传统风俗以铁棺收敛,而是直接将六具尸体盖上白布后放置于煤矿内,且工人们还在矿洞口与联合矿业集团安保人员对峙。 我想这应该就是戴莎所讲的事件。但是,死亡人数好像对不上……我接着读起3月23日的《红番茄报》,顿时瞪大了眼睛。 偌大的标题写着:“突发!昨日国家检察院两名调查官在云端煤矿遇难!” 这下与戴莎所讲的死亡人数都对上了,可又是怎么回事? 我阅读起报道,归纳其中的结论,只觉得迷雾重重。这两名调查官是在3月21日深晚到达小云城并进入云端煤矿的,但一直没出来。直至3月22日早晨,察觉不对的当地治安官进入煤矿,发现凌乱的工人和调查官尸体,吓得跑出煤矿后,才说服工人将全部尸体按传统风俗尽快埋葬。 报道提到本地似有圣明教这个被政府取缔的邪教活动踪影。愿意收敛尸体的陌生外地人也是疑影重重,完成埋葬工作后便马上离开这片地区。最后还怀疑煤矿连环神秘死亡事件与邪教召唤魔鬼有关,用惊悚的文笔把这起事件经过写得犹如恐怖故事。 之后的《红番茄报》就再没与此事相关的报道了。从这份报纸中看出靠谱的内容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也考虑过是不是直接问戴莎事情原由更好,但小云城云端煤矿事件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询问理由似乎不充分。我该怎么解释,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情?事实上,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想起戴莎,我放回《红番茄报》,走到5C-041报架之前,那里存放着1491年份的合订本报纸,恰是戴莎入读宁溪谷学院的年代。那一年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 我想知道什么呢?或许还想知道那一年学院发生过什么事?或许是想知道围绕戴莎发生过什么事?我想起与她在细语湖畔初见时,她对现在与过去的感慨似乎隐藏着些许哀伤。 那么,我竟然是想……了解她的过去么? 真好笑。我抬起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在想什么呢?连自己的过去都不了解,却好奇别人的曾经,更何况那是一位不曾出现在我记忆中的陌生人……是吧? 我摇摇头,舍去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离开这片区域,从东北旋梯下楼。 嗯,今天下午没多少时间了,明天再去一下3层法学区吧。 …… 晚上,新城北区第九大道“紫樱”咖啡馆。 我向沃伦解释了昨晚未能过来兼职及未提前告知的原因。 目前的通讯条件虽然比单纯书信时代好一些,但电话仍未普及到每家每户,比如这家小咖啡馆就没装电话。据我看过的报道分析,未来几年长途电话可能投产,电话网络也将加大覆盖力度。所以,这几年算是一个比较尴尬的过渡时期。 沃伦很吃惊我竟遇到聚能联合总部大楼爆炸事件,知晓我没出事后松了一口气,还关心地问我需不需要休息几天。 我谢过沃伦的好意,毕竟我也没受到太大伤害。很快地,我就像平常一样忙了起来。 呃,沃伦笑着说我心可真大。可能有一点吧。 临近晚上8点钟,我忙完清扫工作,顺便复习完功课,店里又剩下我和老板两人。 “老板,昨晚还有国防学院的学生过来喝咖啡吗?”我坐在最后排的卡座,探出头问了一句。 我看到沃伦在吧台后面悠哉看着《红番茄报》。 他并未回头,边看报便答话:“没来。怎么,你对他们感兴趣么?” “没有,只是好奇。”我迅速回应。嗯,我估计凯尔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好奇也是感兴趣的一种表现啊。”沃伦很啰嗦。 “好吧。我对咖啡也很感兴趣,很好奇老板您怎么煮出那种黑咖啡的。”我回答说。 “这是我的招牌手艺。如何,要传授给你吗?”沃伦笑着看向我。 “如果可以,我想先学习做三明治,诸如那种相对平易近人的食物。”我笑着回应。 “可以,随时欢迎。不过,要达到能当商品的水平,可能需要多次练习。”沃伦提醒说。 “好的,谢谢老板。”我想的却是能下咽就行了。 这时,我想起明天下午出庭的话,不知道时间会多久,便提前跟沃伦打招呼:“老板,我明天有事,可能不一定能过来。” “好的,没关系。”沃伦转头继续看起报纸,片刻后评价说:“最近这报纸是不是换编辑了,突然多了些严肃文章哩。” “不再是一贯的胡说八道风格了吗?”我坐在最后排的卡座,探出头问了一句。 “以前是满纸胡扯,怎么夸张怎么来,现在则多了一些严肃风格文章,我还以为在看《自由报》呢。比如这篇涉及联合总部大楼遭袭事件的报道。”沃伦边看边说:“其实我还蛮喜欢以前风格的文章,我都是当都市传说来看的,不过最近好像多了一些严肃文章。” “哦?那篇报道怎么分析的呢?”我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书本,准备回校。 我想起聚能总部大楼爆炸事件的元凶,那名疯癫的邪教修道者。《红番茄报》会怎么分析呢?估计又是邪教作乱,变态凶手出没,甚至妖魔鬼怪之类的吧。 “嗯……我说给你听啊。”沃伦看着报纸念起来:“7月29日碎石城,由能晶矿业工会、钢煤联盟工会组织的工人游行示威逐渐失控并转变成暴力冲突。市治安厅迅速出动,平息事态,现场逮捕数十名违法人员。同一时间,西南城区聚能联合总部大楼遭遇爆炸袭击,怀疑与本次暴力游行示威的激进分子有关。市治安官于当天下午突击搜查上述两大工会位于西北城区的总部办公室,并控制工会领导人。市检察官已开展查证工作,不排除将对工会主席及其团队涉嫌策划恐怖袭击提起公诉。” “什么?”我惊讶地看向沃伦,不仅惊讶于《红番茄报》如此正式的叙述风格,更惊讶于报道所描述的事实。 昨天发动爆炸袭击的,不是货真价实的邪教徒吗……? …… 第40章 前奏 周二上午的大教室里,数学公开课依旧催眠。 这次我坐到了中间位置,不用再像上周那样辛苦听讲。 就是旁边那位大小姐略微烦人。 “伊珂~~”又是一阵低声呼唤。 我寻声转头看向左边,恰好见着那双手托腮扮可爱的蕾雅。 “把那本书还给我嘛。”蕾雅微笑着看向我,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不行。”我冷冰冰地挡住她的热情,回头看向课室黑板。我右手写着笔记的同时,左臂暗暗压紧那相叠摆在长桌上的教科书和小说。 我低头瞥了一眼被压在教科书之下的《伊芙璃转世500次后的第5天》:哼,今天的公共课一定要封印住你。 “呜……”身旁的蕾雅低吟一声,眼见装可怜不奏效,又开始作怪。 “还我,还我……” 呃,我感到左手臂被人轻戳了一遍又一遍。我无奈地停下手中的笔,凑近那犹如赌气小猫咪的蕾雅,悄悄地说:“知道伊芙璃第5天为什么会对一些明明像是她做的事没记忆吗?知道第5天的特异点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吗?因为她实际应该找的是……” “啊,不要。”蕾雅惊慌地移开身子,诚恳地对我说:“我错了,伊珂大人……” “嗯。”我点点头,严厉地问她:“是选择乖乖听课呢?还是选择揭晓第五部结局?下午我就去图书馆,把第六部和第七部的结局都抄下来。” “听课。”蕾雅小鸡啄麦似地点头。 “很好。”我满意地微笑着。终于能愉悦地听好一堂公共课了。 …… 下课后,我才将小说还给蕾雅。接下来是梅林教授的专业课,我相信她会像中学生一样认真听课。想到这里,我便问起蕾雅:“你读中学的时候,难道也会在课堂上读小说?” 我记得蕾雅的入学成绩很好,而且她就是个理科天才。难道天生聪明的人天然不勤奋吗? “不是哦,紫樱女中是寄宿制,管理很严。哪敢在课堂上搞小动作啊,随时会被罚站整堂课呢……”蕾雅颤抖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经历:“教室和宿舍突击搜查是家常便饭,与读书无关的违禁物被发现三次的,退学处理。班级分三六九等,每年升级考试后按成绩重新编班,变相搞成绩末位淘汰。每天早晨7点钟早预习,课程排到中午1点钟,只给1小时午休时间。下午上课到6点钟,休息1小时后又是晚自修至10点钟。有同学为了不被淘汰,在课室里熬夜学习到睡着的,结果一睡醒发现又到了早预习时间……” “这是在地狱的轮回吗?真可怕……”我发现温芝学校真是温情得多。所以,蕾雅的天才其实是被压榨锤炼出来的……? “是呀,简直就是集中营好吗。”蕾雅看着我说:“你知道紫樱女中最受学生欢迎的是哪里吗?” “食堂,图书馆,运动馆?”我随便讲了几个地方。 “不对。是:甜品屋,心理辅导室和圣主教堂。”蕾雅解释:“那是学生们排解压力的主流场所,压力值依次递增的首选地……” “原来如此。”我很同情,非常同情地看着蕾雅…… “事先声明,我是天生喜欢甜的。”蕾雅很认真,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我很理解。”我记得谁说过,否认就是承认,掩饰就是真相…… “不对,你没理解。啊,真是,我不解释啦。”蕾雅嘟起嘴表示不满。 “好啦,好啦。你天生就是甜的,所以喜欢甜的,对不对?”我开了一句玩笑,聊起别的话题:“你读的中学真的很严厉呢。难道每学期都被关在里面修炼吗,那岂不是就像监狱?” “嗯,伊珂,你说得也很甜,我喜欢。”蕾雅笑了一声,回应起我后面的问题:“那倒没夸张到被一直关在学校里啦,总还有寒暑假的不是?而且,周末也有放风时间的啦。” “放风”……大小姐,你甩出这个词,让我怎么理解好?我忍不住又投去同情的眼神。 “但是,从我读中学二年级开始那四年,管理就严格许多呢。”蕾雅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眼神。她低头回忆了一下,接着说:“我记得二年级开学的时候也还好,到了9月以后就突然变得很严厉,安保也多了,甚至整个9月份都不允许学生出校的。那段时间校内又没发生什么事,但气氛有些紧张,于是大家都在谣传外面是不是世界末日了。不过,在那种严格管理的学校里,几个挑头讨论的学生被迅速处分后,校园秩序就一切照旧了。” “是吗……这么奇怪。那一年是1498年吗?”我读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就是1498年,但那时候的月铃镇风平浪静。而且在那种相对闭塞的乡下小镇,也没人会去讨论遥远的紫樱城发生过什么大事,更何况是一所寄宿中学里的传闻。 “对,就是1498年。时间过得好快呢,那一年,我们都只是二年级中学生。”蕾雅颇为感慨地回忆:“梅林教授则是学院三年级大学生……”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似是觉得联想到这个事有点不妥,便赶紧接着补充:“嗯,对,塞拉学姐也才研一……嗯,大家都还很年轻啊,那时候!” “塞拉真是1498年入学读研的?”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个点,赶紧追问了一声。似乎无意中确认了我之前的猜想哩。 “是啊,我跟她聊过,记得是这样没错……为什么你那么惊讶啊?”蕾雅补充说:“她是1494届能晶工学专业的唯一女大学生,1498年毕业后继续读研,同时兼任科联会学院分团秘书,可说是能晶工学专业的风云人物呢。” “哦,这么说来,她应该跟梅林教授蛮熟悉。”我记得蕾雅说过梅林是1495届的。而且,塞拉1498年担任科联会分团秘书,梅林后来又担任分团负责人。虽然还不知道梅林是什么时候加入科联会,但这两人的接触时间应该不短。 “是的……应该是的,毕竟都在同一栋楼工作吧。”蕾雅沉默了一下,说:“不过,塞拉学姐比梅林教授还大一岁呢。” “不过”……大小姐,这个词又该怎么理解啊……而且大一岁又怎样啊?我默默地看着蕾雅,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请收回你那意义不明的眼神,伊珂同学。”蕾雅反应挺快。她接着说:“怎么越扯越远了?总之就是这样啦。当我中学毕业后,踏出校门,望向蓝天的一刹那,感觉有点像从牢笼里飞回天空的小鸟呢!说真的,重获自由的喜悦要远大于毕业的感伤……真不应该那么说,但那时真的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你才会在这没人管的学校里报复性嗑小说?是想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吗?”我笑出了声。 “别说得这么直白好吗……其实,我也是有自制力的……喂,伊珂,别笑啦!”蕾雅紧紧怀抱着小说看向我,仿佛怕再被我抢走书似的:“最多再过两周,我就看完这套书啦,其他小说我也没太大兴趣。对了,伊珂,你也看过第5部了吧?感觉如何?” “挺好的……不过,我赶时间,就跳着看了一些。”我笑了一下,特别向蕾雅强调:“还顺便看了结局。” “那样多没趣啊。”蕾雅惋惜地说:“这个小说看的就是伊芙璃抗争的过程。提前知道结局再回过头来看,不就像在看笑话了嘛。简直就像是……明知道命运的安排是既定的,那反抗的意义又何在呢?” 我看到前一刻还开朗的蕾雅竟变得有些消沉,感觉自己的情绪仿佛也受到了感染。 命运的安排是既定的? 明明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坚硬的冰锥刺入我的心扉。 我好像是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怎么这么巧呢?难道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吗?蕾雅又是从哪里听到这句话呢? 我摇着头,试图挥散那些荒唐的想法,可心头却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阵阵哀伤。我始终找不到与哀伤相配的记忆,只觉得越沉思,越心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特别惶恐,令我想起满月之夜遭遇死灵袭击时,被那些可怕的诡黑缠绕时的绝望感。 “伊珂?怎么突然摇头了?不赞同吗?怎么你看起来这么失落啊?没事吧?”蕾雅注意到我的神态,反过来安慰我。 “没事。”我努力地将那些莫名的负面情绪压制下去,做了一个深呼吸,组织起一些话语,像是在回应蕾雅,又像是说服自己:“我觉得,明知结局也要抗争的精神,不是明知前面是悬崖也要往下跳的蛮勇,而是要拼命找出一线生机的决心。对不知结局的人来说,奋斗和努力是寻找希望的过程,对知道结局的人来说,挑战与反抗是对抗绝望的过程,都是勇敢者的征程。如小说中的伊芙璃那样,明知结局也不放弃,哪怕失败99次,也要冲破令人窒息的黑暗与绝望,寻到缥缈得如同虚无的光亮与希望。那就是我所欣赏的,热爱的,也渴望拥有的,践行的,打碎命运枷锁的过程。” “说得真好,伊珂……你是要准备演讲吗?”蕾雅惊叹过后,又向我摆明态度:“但是,我仍不允许你揭露结局。” “视乎你的听课表现。”我强调说:“我保留剧透的权利。” “真是……!”蕾雅不满地发了一下牢骚,接着便向我推荐:“伊珂,其实有空的时候,读一读这套小说也挺好的啦。罗茜的作品还是值得一看的!” “哦……作者是吗?我没怎么去了解呢。”我如实回答。 “罗茜也是宁溪谷学院毕业的哦。她是1491届语言文学系的,大二就担任了学院红叶文学社社长!”蕾雅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憧憬:“我很喜欢她的文字风格呢。要不是掉进理科这个坑,文科的话我一定会选文学系!” “1491届?”我“咦”了一声。真没想到这位作者还是学院校友,而且与戴莎是同一届学生。 至于红叶文学社……我之前好像塞拉讲过,社团的另一位隐形团员韦娜就是红叶文学社的成员。 嗯……红叶文学社跟红叶楼有什么关系吗? “是呀!”蕾雅接着说:“前几部后记有作者采访。罗茜讲过这个小说来源于她读大学时获得的灵感。所以,你会看到小说里的年份都是1491年呢。” “这可真有趣。”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便笑着讲了出来:“这该不会是罗茜的亲身经历吧!” “谁知道呢?”蕾雅笑着回应:“所谓现代幻想文学,不就是现实与想象的结合体吗?就像是面粉与水的关系,做出什么样的面包,取决于作者的配方与手艺。” “好像是这样。”我点点头,扫过一眼大课室,提示蕾雅说:“啊,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们快去专业楼吧,下一节课不是梅林教授的专业课吗?” “对哦!那我们快走吧。”蕾雅赶紧站起来,左手牢牢抱住小说,空出右手收拾好桌上的书本笔记。 我也跟着整理自己的书本。只是过了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对,便问起蕾雅:“你说过梅林教授上周去外地开会的吧?他回来了吗?” “没,可能要明天吧。所以,今天是他助教上课。”蕾雅已经收拾完毕,双手怀抱小说和书本,准备走开。 “什么!”我大惊:“把小说给我!” “不行!”蕾雅迅速脱身而去。 啊,她,她竟然跑了起来…… …… 今天的校园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远离尘世的一片净土,如果不去关注图书楼小广场两侧公告板的话。 下午,我经过小广场时,留意了一下公告栏,发现上面的过激言论帖都已经被理查撕掉。版面似乎恢复了和平状态,偶尔一些牢骚言论也翻不起波浪。 东侧“发情版”有人在发起“本月对所有来搭讪的男生直接一声‘呸’运动”,响应者还不少。 西侧“扯谈版”在呼唤关注劳工运动,声称“前天有超百名治安官、调查官和警察涌入不到10个人的西北旧城区工会总部办公室搜查,企图将聚能联合集团总部大楼爆炸案的罪名加在工会头上”,下面也是讨论跟帖众多。 我虽然是爆炸案的亲历者,也对那元凶印象颇深,但看着这些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帖子,也会觉得背后真相似乎扑朔迷离。难道凶手背后另有不明势力吗?真叫人想不懂。 稍待片刻,我便走入中央图书馆。下午的目标是三层西南3A法学区,我想临时补充一些法务知识。我记得整理书籍的时候,看过一本《共和国证据法规及实务》的书,或许可以看一看。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顺便找找与安杰相关的书籍报刊。他是博士毕业的知名律师,总会有著作或是案例报道之类的吧? …… 今天时间过得真快。我完成下午的图书馆补习以及晚上的兼职,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樱园宿舍楼。 “伊珂,稍等。”恰好在宿舍楼门口的安娜太太叫住我,递给我一封信:“下午才来的,你的信。” “啊,谢谢。”我接过信一看,是嘉妮老师的回信。 这应该是对我7月26日信件的回复。我走上楼梯,借着二楼走廊的昏暗灯光,拆开信边走边读。 嗯……嘉妮老师嘱咐我做兼职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也赞成我参加社团,并相信我出庭作证的选择是正确的。接着,她又在信里提到一件事:上周有几名自称律师的人在月铃镇调查取证矿区事件,几乎把相关镇民问了个遍,而且问得很细。 读到这里,我顿时停止脚步。 什么……? …… 第41章 序幕 “伊珂……干吗一直来回走动?紧张吗?” “啊?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收回思绪,停下踱步,转而看向那提醒我的人:“抱歉,蕾雅,现在几点了?” “中午1点钟。你要出发了吗?”蕾雅斜靠在沙发上,弓起膝盖,把自己埋在一堆靠枕中悠闲地看着我。她的手中还有一本已翻过半的小说。 啊,快到点了。于是,我朝着蕾雅“嗯”了一声。 周三下午的开庭时间是两点半钟,刚好今天下午也没课。但考虑到路程较远且还要乘坐公车,而且我还跟戴莎约好提前见面,现在已经不适宜继续待在宿舍了。 “加油,伊珂。”蕾雅笑着向我打气。 “谢谢。”我还以蕾雅一个微笑。看着她那阳光般的笑容,感觉似乎没那么紧张了。 “那你今天会晚回来吗?听说庭审流程相当冗长呢。”蕾雅问。 “不知道呀,我也是第一次出庭。不过,应该不会拖到晚上吧。”我回答说。 “嗯……反正我宿舍大门不反锁啦,等你回来后再锁上吧。”蕾雅低头继续读起小说。 “平时就是我回来后反锁的啊。”我晚上兼职后回到宿舍,差不多都要8点半以后,早已习惯了进宿舍后反锁大门。可能蕾雅比较小心谨慎,或者说她有些胆小吧。 “知道呀。你记得就好。”蕾雅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说,嘴角翘起了微笑。她似乎快沉浸到伊芙璃的世界里去了。 “那我走啦,再见。”我向蕾雅告别,转身出门。 身后传来蕾雅的声音。 “再见。嗯……早去早回呀。” …… 当我在宁中大道站下车时,掏出怀表一看已经是中午1点40分,时间还好。 再步行走过一段路后,就能见到高等法院大楼。长长的白色石墙撑起陡峭的斜屋顶,间隔嵌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三排立式长方形窗户。正中央的马蹄形石梯围绕着正南大门并连上二层楼外的露天长廊,怀抱着白色石板铺就的喷泉广场。 这是一栋宫殿式三层建筑。前方的喷泉水池是我与戴莎约好见面的地方,当我走到附近时,很快就见到戴莎的身影。她此刻正在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说话。 我不禁放慢脚步,正想着是否要过去打招呼时,却被戴莎一个不经意的转头发现。 “伊珂!过来这边吧。”戴莎微笑着向我招手。 于是,我便走到戴莎身边,向她和旁边的男子问好。 “我介绍一下。伊珂,这位是国家检察院副检察长奥文。”戴莎保持着笑容,稍停片刻后补充说:“他是我的战友。”接着,她又向奥文介绍了我。 “你好,伊珂。”奥文主动向我伸出手:“谢谢你能来作证。” “你好,奥文先生,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仰视着他并和他握手。 …… “奥文,你刚刚提到陪审团怎么了?我刚好没听清。”戴莎突然问了一句。 “……”奥文没马上回答。他收回手后又瞥了我一眼。 “说吧。今天我们都是并肩上场的战友。”戴莎催促起奥文。 “嗯。”奥文点了一下头,两手插在裤袋中,同时留出拇指在外,看向戴莎:“按你要求深挖了这次陪审团的构成。15名陪审员中,有10名来自碎石城工商联合会或其关系人。” “这不合理……”戴莎双臂交叉置于胸前,皱起眉头说:“按照抽签和初审规则,预计得有5名工商人士,5名工会人员和5名其他人士。” “你知道抽签可以从选区合格公民名单,行驶证件清单和社会保险码中随机选取的。”奥文对戴莎说:“法官指派执行官对本案采用后两种规则,选取了百名各界人士进行初审。” “最后那种东西可是工人的述求之一。而且拥有驾照的工人也不多。”戴莎摇摇头,接着问:“法官是怎么甄别和挑选陪审员的?我已申请法庭更换法官审理此案。原来那个法官是财团的座上宾。” “戴莎,法庭已满足了你的要求,更换成霍顿法官。顺便一提,霍顿在政治上倾向于人民党。”奥文叙说着。 戴莎苦笑一声,问:“那么,剩下的5名陪审员全是工会成员咯?” “工会涉嫌策划近期多起恐怖袭击事件。特别是上周日的聚能联合集团总部大楼爆炸案,工会未洗脱罪名之前,成员若担任陪审员,其政治倾向可能影响本次庭审公正性,因此被辩方要求排除并被法官批准。”奥文作了解释。 “然后就被替换成5名工商联合会成员?这真荒唐。那么,剩下的5名陪审员又是什么来历呢?”戴莎接着问。 “还有3名为劳工联合俱乐部成员的关系人。”奥文回答。 “这个俱乐部是臭名昭著的联合安保会跟班啊。”戴莎“哈”了一声,嘲弄着说:“也就是说,在这起导致四名工人死亡的案件中,有13名来自工商界大亨和旗下打手的陪审员?” “这个评价不太合适,戴莎。法官还让执行官特别指派,由德高望重的圣主教卢克大主教来担任陪审员。”奥文淡淡地说。 “我非常尊敬卢克大主教。”戴莎叹了一声:“但大主教是非常仁慈的人,主张宽容和感化,反对死刑和刑罚。” “对。最后一名陪审员是社会进步党成员,偏左派人士,对工人持同情态度,可能相对有利于你吧。”奥文看着戴莎,语气稍微舒缓了些。 “有利的一票,而且还要争取的意思吗?”戴莎笑了一声。 “聊胜于无吧。”奥文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应该在庭前会议要求再更换一批陪审员,甚至是法官。”戴莎看着奥文,问:“你支持我吗?” “我支持过你了,戴莎。不是每个案件都能儿戏般地更换法官。”奥文与戴莎对视着,缓缓地说:“你不能一直洗牌来保证抽到你想要的牌。你该知道滥用国家权力和法律程序的后果吧?” “更何况。”奥文接着讲:“这15名陪审员已经通过甄别和初审程序,都是品行优良的守法公民,并非那种善恶不分之辈,不能仅凭身份来排除他们。而且,你也未在规定时间内提出异议。” “但他们已经凭身份和可能的政治倾向排除了一批人。”戴莎问:“法官怎么不干脆执行非正常程序,直接指派执行官选择陪审员算了?” “这只是个小刑事案件,没必要这么做。”奥文强调说:“法官的选择没什么问题。根据宪法的司法独立条款,法官有独立作出选择且无须对外解释的权利。” “你觉得这是个小刑事案件吗?”戴莎交叉着双臂,双手十指渐渐屈起来,盯着奥文。 “就法律性质而言很小,从政治意味看很大。”奥文看着戴莎,视线未曾挪开半寸:“聚能联合集团,是全国工商联合总会及碎石城工商联合会的会长机构,在当前的复杂形势下,政治表态和声誉非常重要,不能因任何事件授人于把柄。你也知道,现在一件小事都会被造势成阴谋论。对这起涉及聚能联合工业旗下矿区工人死亡的诉讼,聚能联合集团一定要赢。” “一定要赢,而不是一定会赢。奥文,你这是给我一线希望吗?”戴莎轻笑了一下:“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戴莎,不要过度解读。”奥文也笑了一声:“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戴莎。你一直都知道的。” “……”戴莎并未回话。 她略低着头,交叉的双臂抱得更紧,双手紧抓着双臂。仿佛在不经意间,她作出一个挪腿的动作。她原本双脚踏着高跟鞋指向奥文。现在,左鞋尖慢慢地在地面上摩擦过一道弧形后,指向法院外的宁中大道方向。 “怎么了,想离开吗?”奥文问了一声。 “别试图解读我。”戴莎抬起头瞥了奥文一眼,松开双臂,改成双手叉腰的姿势。她迅速收回左脚,改为以右鞋尖指向法院正南门位置,回应说:“我确实想离开,因为法官召集我们开个小小的庭前会议。还得和那群绅士们讨价还价呢。” “嗯。戴莎,你今天面对的陪审员及旁听者,以遵守秩序的社会精英居多,并非无政府主义者或暴力分子同情者。后两者,包括能晶矿工及其家属在内,因上周的暴力事件嫌疑而被暂时限制参与或旁听任何庭审,为期一周。”奥文提示戴莎:“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听众和审判者都发生了变化,你可能要调整辩论策略。” “小刑事案件也有小的好处。宁诺州允许轻罪案件适用非一致性裁决原则,而且这起案件也不会再上诉到国家终审法庭。祝你终战顺利,戴莎。”奥文送出一道微笑,仿佛在鼓励戴莎。 “谢谢你,奥文。”戴莎还以微笑,收回双手,恢复成放松的姿势。她转而看向了我。 “走吧,伊珂。抱歉让你久等了。”戴莎看向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眉毛轻挑,双眼睁大,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我赶紧应了一声,随着戴莎一起踏上石梯,从二楼外走廊进入法院楼里。 …… 从法院二楼正门进入后,首先到达的是接待大厅。 戴莎对这地方相当熟悉,她知晓本案由霍顿法官审理后,只瞥过一眼墙上的指示图,便略过咨询台,带着我踏入东侧二楼长廊。 我跟着戴莎,走在内部东侧长廊的棕红色木地板上,继续向东前行。我的右手边是由半腰高棕红色木饰面和淡黄色墙纸装饰的墙壁,墙上间隔着排开一扇扇长方形格子窗,透过窗户,还能看到连接二楼的外部露天走廊和远处宁中大道的车水马龙。 我的左手边是一间间关着门的房间,房门大小不一。那应该是不同法官主持庭审的场所,我不断看到三两成群的人进出房间或在走廊上攀谈。每个人都是端庄整齐的正装打扮。 经过一处窗户时,我看到两个靠着窗的人正在交谈出庭准备,听到“你待会不论被问到什么问题,都坚持不知情或不记得,有权沉默或申明这个问题与此案无关”的话。 那个在传授技巧的戴眼镜半秃男子可能是名律师,而一脸专注看着窗外风景的中年棕发男人也许是个证人或是被告?看着他们的着装和仪容,真心分辨不出他们的身份。 “伊珂,怎么一路上这么沉默?刚才的谈话影响到你了?”戴莎的声音响起。 “有一点吧,不过,我相信学姐能克服这些困难。”我看向戴莎,既给她,也给我打气。 “不用担心。我之前提过的,我们的习惯是总会设想各种最坏情况,并不代表事情就会真往那个方向发展,只是提醒自己要想办法随机应变而已。”戴莎笑着看向我:“我们一起加油吧。” “好的。”我微笑着点头。 我们走到了目的房间之前。戴莎拉开房门后,我跟着走进里面。 我看到的是一个小厅,两旁各是一个关着门的小房间,前方还有一道门。据戴莎所讲,这两个小房间是供控辩双方和当事人谈话用的私密空间。 戴莎拉开第二道门,映入我眼帘的才是真正的法庭。 我能一眼看到,法庭正前方中间最靠里面,那高大且威严的突出席位,犹如小山般压过全场所有席位一头。那应该就是法官席位。 戴莎简单地向我介绍位置分布。以法官席位为中心顶点,挨着左边的是书记员席位,挨着右边的是证人席,也是我将要站上去的地方。 靠最左方墙壁的是两排陪审团席位。 而在法庭的正中间位置,左右边的控方和辩方席位正对着法官席位。 法庭的最下方位置,靠近第二道大门附近的五排座位则是旁听席,中间留着人行通道。 我看到旁听席前方的中间位置还有一个单独的无座椅席位,三面木板之上围起拔高的玻璃墙,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听戴莎说,那里站的都是重刑犯罪嫌疑人。 现在为时尚早,暂时只有我和戴莎站在这间颇为宽敞的法庭中。 “伊珂,你先在旁听席歇息一会。”戴莎略带歉意地跟我说:“我得先去前面的法官办公室一趟。” “我知道,你忙去吧,学姐。”我记得她刚刚说过的庭前会议的事。 “不算正式的会议,很快。这位法官不想拖太长时间呢,想召集我们确定辩论重点。”戴莎解释后,便跟我告别:“那待会见。” “嗯,待会见。”我目送着戴莎走到法官席位后面,拉开后墙靠右的一道门走了进去。原来那里还藏着一间法官办公室。 后墙靠左还有一道门,里面又是什么房间呢? …… 现在,偌大的法庭中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随便找了第一排的某个靠中间走道位置坐下,做了一个深呼吸,好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这份孤独又安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外的喧嚣逐渐带进了法庭。 开始陆续有人走进来。最开始经过我旁边的人还好奇地看了我一眼,随着旁听席和陪审团席渐渐坐满人,便再没什么人能引起其他人的关注了。一些可能彼此认识的人正在交头接耳,法庭开始充斥着各种杂音。 最后进来的是几位法警,被夹在其中的是我并不陌生的德肋。他看起来精神还行,没醉酒的时候,那副西装革履的装扮还算是人模人样。他似乎没发现我的存在,视线一直盯着前方,随着法警步过重刑犯罪嫌疑人席位,走到辩方席位后,便自个坐到靠右边的座椅上。 这几名法警的神情都很放松,就像按惯例运送完一件货物后,分别走到法官席位后面的墙边站定。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有两名法警直接坐在了旁听席。 可能因为这不是重罪案件吧,整个法庭气氛很轻松。我甚至有一种参加校园讲座的感觉。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伊珂?” 咦?我回头一看,竟是芙琳。她身旁还有抱着一大摞资料的莱特和始终严肃的菲利。 “伊珂,你到啦?”莱特也向我打了声招呼,但马上就跟我告别:“抱歉,我得先过去。” “嗯,你们好。你们忙吧。”我赶紧起身,快速向他们三人问好。 “谢谢你来,伊珂。”莱特笑着回应我后,便走向控方席位。他将手里的资料全部摆放在大方桌上,并拉过靠左的椅子坐下。 “我们又见面了。”芙琳微笑着问我:“我们能坐到你旁边吗?” “当然可以,请随意,芙琳女士。”我走到中间通道上,让出路给芙琳和菲利。 “谢谢。”芙琳笑了一声,很自然地走到我的左手边坐下。 菲利也笑着向我点了下头,走过去并坐在芙琳身边。 当我坐到自己位置后不久,便见到法官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戴莎和一位中年男士分别走了出来。 我看到戴莎似乎边走边在搜寻着什么,便高举起手向她示意。 戴莎很快就注意到我的动作。她远远地看着我,抬起手轻挥了一下,送出一个微笑。接着,她便走到控方席位,坐到莱特旁边的座椅上,开始低头跟莱特交流。 另外那位同样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士走到辩方席位,在德肋旁边坐下后,也开始与其低头交流。 那应该就是戴莎所提过的安杰,本案的辩护律师。 法官办公室的门仍敞开着。过了好一会,才有一名身穿黑色法袍的中年男士走出来。 这位头发花白且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士径直走向法官席位,他应该就是霍顿法官。当他出现时,旁边的书记员率先站立,带动法庭全体在场的人站立致意。 原本还一片喧哗的法庭顿时鸦雀无声。 我跟着站立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那与众不同的肃穆气氛。 霍顿法官坐下后,只是简短地讲了一句。 “开庭。” 跟接着,大家纷纷坐下,掀起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声音后又马上回归安静,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静夜。 这场庭审,就在这样庄严的气氛中拉开序幕。 …… 第42章 开庭 开庭之后,我好奇地环顾过四周,发现绝大部分人都是一副危襟正坐的模样。 当我的视线恰好扫过后排的法警时,对方竟朝我瞪了一眼,吓得我赶紧回头并端正坐姿,如其他人一般,认真倾听庭上当事人的发言。 现在是戴莎的回合,她正向法官和陪审员作案情陈述。 “1501年6月17日晚上7点至8点之间,担任月铃矿区主管的被告,在月铃镇烂醉街头并扰乱治安的同时,其亲笔签名确认的所谓‘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从矿区1号仓库中跑出来,造成4名值班工人当场死亡及2名镇民受伤。”戴莎站在法庭中间位置,面对霍顿法官镇定地叙述着。 我在后面靠走道的旁听席上,能看到戴莎随着讲话而挥手。她摊开的两手有节奏地举高,随着她的讲话逐渐合在一起。 当她转过身,面朝左边陪审团席位上的15名陪审员时,她作出一个十指指尖向上相贴而双掌相离的手势,似乎对接下来的结论相当有把握。 “由国家检察院调查官、法医、司务官兼记录员组成的团队,会同当地治安官组成搜救队伍,在当晚9点半左右到达月铃矿区,发现了4名工人尸体,现场还有4只犬齿类动物尸体。”戴莎神情严肃地讲述:“我们的专家团队现场取证并对比类似事件后,认为那并非普通动物,而是极度危险的不明生物。我们对此类形态的生物内部编号为VD-02,具有特殊的生物特征和极高的危险性。” “根据现场证据采样及后续的实验室鉴定结果,足以证明工人的死因源于上述不明生物袭击,且该致命生物来自被告签字确认过的黑能晶货柜。”戴莎再度摆开双手,解释说:“而且,当晚还有两只致命生物游荡在外,伤害了两名无辜镇民。” 说到这里,戴莎向着陪审团席再走近几步,面对神态各异但都认真倾听的陪审员们,以坚定有力的语调讲出结论:“先生们。我以公诉人身份在此指控被告,一个玩忽职守的主管,企图储运高致命性的危险生物,严重危害公众安全,且已造成四死两伤的事故。试想一下,如果这些危险生物被当成普通货物运输到碎石城,又会危及多少无辜市民,造成多少惨剧?” “先生们,请再思考一下。这并非发生在一个西南偏远小镇矿区的事故,而是随时可能发生在诸位身边的可怕事件,只不过这次发生在月铃镇。先生们,公共安全是包括你,我,他的全体公民利益,不只是那些遥远地方的受害人及其家属诉求。如果我们不制裁这种明目张胆的危害公共安全行为,如何能震撼那些潜在反社会分子,保护我们及家人?” 戴莎完成发言并致意后,转身走回控方席位。 15名陪审员们都保持着沉默。但我看见其中有三四个人轻轻点了下头。 我不知道奥文的话是不是对戴莎有所影响。但戴莎的发言似乎在淡化受害人遭遇,倾向于让陪审员设身处地感受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故场景。 …… “对于公诉人的陈述,辩方律师可有补充发言?”霍顿法官看向辩方席位。 “法官阁下,陪审团的各位先生。”安杰律师站起来致意过后,也走到法庭中间位置进行陈述:“出于礼貌和教养,我耐着性子听完了公诉人的陈述。在她所构建的一个似是而非场景中,我的当事人被塑造成一个反社会人格的潜在危险分子。好像他勤勉的工作经历、和睦的家庭生活、友善的邻里相处,就是为了假装成几十年如一日的善良公民,以便突然在月铃镇或碎石城引爆一场骇人听闻的恐怖事故。” “至于酒鬼,治安扰乱者?请问与本案有何关系?”安杰嗤之以鼻,向霍顿法官说:“法官阁下,我要在此提出抗议。这位公诉人明知道事实性原则,却安插与本案无关的描述,试图抹黑我的当事人。这种动摇陪审团态度的拙劣手段让我鄙夷。” “公诉人的陈述确有不妥之处。能否作为依据的事实,我会在陪审团评议前向其说明,这一点你无须向我强调。”霍顿法官板着脸看向安杰,似乎对他颇为了解:“辩方律师,也请你注意下用词。你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谢谢您,法官阁下。”安杰点头后,转而面向陪审团席。 “先生们。”安杰开始陈述他的观点:“我的当事人,德肋先生签字确认储运货物是在1501年6月16日上午,随后货柜被搬运到1号仓库,这是事实。但是,事故却是隔天晚上才发生的。那么,问题来了。这批被装进货柜的致命生物,为何如此老实地待了超过一天一晚才发作?现在的科技,难道发达到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生物活动的地步了吗?尤其是公诉人所描述的那种凶残的怪物?一个偏远小镇新矿区的小主管也能掌握核心科技?” “来,先生们,现在我按照公诉人搭建的场景,向你们描述下这个荒谬的事件。”安杰绘声绘色地讲起来:“6月16日上午,德肋先生很轻松地将这批凶残生物装入货柜并要求它们保持镇定,然后潇洒地签字确认。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可能就像唤他家的狗躺下那样容易吧。反正这批怪物很听话地躺到6月17日晚上。等到德肋先生在月铃镇上给出个信号,比如打个响指之类的,远在矿区的怪物们就开始暴起了。” 陪审员们仍是专注地听讲,但有些人的表情出现了变化。我看到其中有好几个人翘起了嘴角,那神情仿佛是在听什么笑话一样。 那可是导致无辜民众死亡的事件啊。我感觉特别不好,忍不住皱起眉头。 安杰在继续向陪审员们述说:“先生们,请注意了。我现在要讲的是本案疑点。从6月16日上午到6月17日晚上这段时间很长,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第一个疑点。矿区四名死者很不幸,我为他们哀悼。但是,现场没有目击证人,其死亡原因究竟为何?这是第二个疑点。若如公诉人所讲,元凶为VD-02不明致命生物,据称在类似事件中未见平民幸存者,那为何本案还有两名仅受轻伤的镇民?这第三个疑点与第二个疑点高度相关。这就是我所质疑的重点。最后我要补充的是,以上都还没被证明为事实。” “在这里,我要提供一个真正的事实。”安杰放慢了语调,仿佛在述说一件悲伤的事:“我的当事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尽职地签下货物确认单,于是被当成唯一的嫌疑人拘押至今,哪怕已经一审胜诉。在这个扑朔迷离的案件中,德肋先生被当成替罪羊来对待。控方显然更希望把他按到重刑犯席位上去,好让他身上的罪犯标签更加醒目,以尽快了结此案。” “所以,先生们,请擦亮眼睛。”安杰挥起手,坚定地说:“就让我们来看看吧!那些所谓的罪证,是否真的无解可击?” 说罢,安杰致意后转身走回辩方席位。 我听清楚了安杰所讲的话,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感。特别是他所讲的第三个疑点与我有关,这该怎么说好?就算我说出真相,也没人信吧? …… 接下来是莱特的时间。他作为本案的调查官及证人,在证人席完成补充陈述及回应戴莎的直接询问后,正在接受安杰的交叉询问。 “调查官先生。我们已经知晓了你的工作内容。现在,请告诉我,为何事故当天,恰好有一个由国家调查官、法医和司务官兼记录员组成的专业团队逗留在月铃镇?”安杰左手叉腰,右手撑在桌面上,盯着莱特问:“检察院是否已预测到月铃镇将发生可怕事故?但为何不及时采取预警或保护措施?” “我们这个团队当时正在小云城调查类似事件,接到碎石城同事搜查通报后,应上级要求临时赶往月铃镇。”莱特回答:“我们6月17日下午才到镇上。当晚月铃矿区就发生了事故。我们已及时采取了所有必要的措施。” “包括在未有调查令及逮捕证的情况下拘押德肋先生?” “德肋先生是先因寻衅滋事及扰乱治安而被拘捕。” “但是德肋先生被问讯的主要事项都与月铃矿区事故相关,且被归档为问讯记录。这一切都发生在未有调查令和逮捕证的前提下。” “我们后来已经出示了调查令和逮捕证。” “是在6月18日才出示的,更像是后补手续,不是吗?为什么不在6月17日当晚逮捕德肋先生及问讯月铃矿区事件前出示?” “事态紧急,无可奉告。” “调查官先生。”安杰步步紧逼,目光犹如盯着猎物:“你是否执行了有瑕疵的逮捕及问讯流程,并形成非法记录?在这个过程中,你是否犯有未尽职调查先安插罪名的主观故意?” 莱特正视安杰,冷静地回应:“根据宪法第五篇刑事诉讼条款,对于涉及本人的任何罪名指控,本人无提供证明的义务,也无须做具体解释。” “你可是调查官,先生。” “请注意我的站位。我现在是证人,根据国家终审法院司法解释,享有与被告无须自证其罪的同等权利。” “好的,调查官先生。我还有两组问题。”安杰继续询问:“第一,关于致命生物的特征和活动轨迹。刚才公诉人提过此类生物的内部编号为VD-02,那么是否还有01号,03号甚至04号?” “可以这么理解。” “不同编号的致命生物是否形态完全不同?” “基本不同。” “调查官先生,你们认为月铃矿区的犬齿类动物为该类致命生物,是因为你们在其他事件中见过类似生物吗?” “是的。” “请说出上一次的类似事件,事件和地点。” “1501年3月,小云城云端煤矿。” “请再说出上上次的类似事件,事件和地点。” “1498年9月,紫樱城花城区。” “还有吗?” “我认为,再继续往前追溯的其他事件与本案没有太大关系。” “是这几年出现的,还是更早之前就有?” “暂时来看,都是这几年出现的。” “那么,综上所述。”安杰两手轻轻一拍,看向莱特:“这种致命生物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互不关联的地方随机出现并造成死亡事件,是这样吗?” “去掉你那些定语,基本可以这么说。我们还在寻找这种致命生物的出现规律。” “很好。那么第二组问题,关于致命生物的来历。对于这种毫无出现规律而言的致命生物,为何你们这次就能蒙对踪迹,提前来到月铃镇?你是否有关键的信息来源未在刚刚的发言中说明?”安杰继续抛出问题:“请说明清楚你判定致命生物将在月铃镇出现的依据。” “我认为这些依据与本案无关,关键是我们来到月铃镇后的取证。” “法官大人。”安杰转向霍顿法官,请求道:“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涉及本案的真凶,要求辩方证人如实作答。” “同意。”霍顿法官看向莱特,严肃地说:“控方证人,请你回答辩方律师的问题。” “遵命,法官阁下。”莱特点头致意后,回答安杰的提问:“我的同事6月16日在碎石城进行调查工作时,发现写有‘6只未投放货物已到月铃’的纸条并迅速上报。隔天我们便接到转向月铃镇调查的指令。” “请说清楚,在碎石城哪里针对哪项调查发现的线索?” “在碎石城西北城区某处废弃楼房,针对圣明邪教秘密集会的调查。” “那么,调查官先生,法官阁下,陪审团先生们,请看我手里这张纸。”安杰走回辩护席,随手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文字,并拿起来向周围展示了一圈后,再次面向莱特:“看,我现在写上了‘6只未投放货物已到碎石城西北城区’字样,还贴心地标上‘9月13日’。调查官先生,你感觉如何,会否上报并通知同僚在这日子去西北城区蹲点埋伏?” “我感觉这是个糟糕的笑话。”莱特冷冷地说。 “那就是了,调查官先生。对于无活动规律的致命生物,仅凭一张邪教徒的玩笑般纸张线索,就足以惊动国家检察院派遣专业团队进行调查,并确实发现事故现场。”安杰将手里的纸扔在辩方席方桌上,向莱特施压般询问:“据我们现场调研所知,月铃镇在事故前后日子里有自称‘圣明在上’的巡修者活动。调查官先生,请明确告知你的判断,致命生物是否与圣明教有强关联关系?月铃矿区本次事故是否也与圣明教有一定关系?请分别对该两个问题回答是或否。” “这是第三组问题了。” “请明确回答问题,调查官先生。” “并不能排除这些可能性。”莱特思索片刻后回答。 “请分别对该两个问题回答是或否。”安杰不接受这个答案,继续紧逼。 “是。”莱特低头沉默一会后,抬起头对安杰说:“是。” “我的答案仅对你的问题而言。”莱特答完后,看了一眼安杰,转过头对着陪审团席作补充:“致命生物,月铃矿区事故与圣明教可能都有一定关系。但是,致命生物才是造成月铃矿区事故的直接原因。” “法官大人,我抗议辩方律师的诱导式提问方式。”戴莎站起来,看着霍顿法官说:“对方在偷换概念,以间接关系替换直接关系,构造圣明教徒是月铃矿区事故真凶的假象。这根本没有事实依据作支撑,只是一个海市蜃楼般的推论。” “法官大人,举证是控方的责任。我方只是针对致命生物的来历合理提出质疑。”安杰反驳:“公诉人何尝不是通过间接加间接的关系,创造德肋先生是驱使致命生物作恶的凶手?” “肃静。”霍顿法官拿起木锤敲了一下桌面,斥责双方:“公诉人,辩方律师,都保持克制,别跟没素养的市井之徒一样吵架。” “抱歉,法官阁下。”戴莎点头后坐下,不再说话。 “辩方律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霍顿法官看了一眼安杰。 “没有了。谢谢您,法官阁下。”安杰再次致意后,返回辩方席坐下。 “传唤下一个证人。”霍顿扶了一下金丝眼镜,从卷宗中拿起一本资料开始翻阅。 …… 莱特走下来后,下一个走向证人席的,正是德肋的跟班亨利。我之前都没注意到亨利的存在,原来他坐在右后方的旁听席中。 我往前望去,见到戴莎像是在盯着证人席。她身子前倾,两肘支于桌上,两手似乎交叉握在一起,不知在酝酿着些什么。 这真不是一场简单的战斗。我初步见识了安杰的辩护手段。他似乎很擅长层层剥开别人的盔甲,找准最脆弱的部位给予猛击。但是,就算知道他的方式,又能如何防御呢? 让我心惊的,还有莱特回答时透露的一些情况。 一个是1498年9月发生在紫樱城的类似事故,那不就是蕾雅中学二年级时候的事?她说过当时在寄宿学校里,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按莱特的说法,难道是类似死灵的事件吗?! 另一个是碎石城西北旧城区找到的不明线索。那里是曾经的管道之城,如今的废弃之城。听聚能联合集团的雷诺司机讲过,那里荒凉得都快变成流浪者和神经病的集聚地,难道其中也包括了疯疯癫癫的邪教徒吗? 我忽然想起上周日中午乘车经过西北城区所谓的“流浪艺术长廊”时,看到的那个套着若干圆圈的硕大六芒星涂鸦,再想到戴莎曾经讲过的邪教印记,顿时感觉特别不舒服。那究竟只是单纯的艺术表现,还是另有涵义?真不可思议……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我又听到了安杰的问询声。 我向前望去,见到亨利已经站在证人席,而安杰正首先向他这位辩方证人进行询问。 新一轮的交锋开始了。 …… 第43章 交锋 “亨利先生,请介绍你的职务和主要工作内容。”安杰首先向站在证人席的亨利提问。 “是,是。”亨利表现得有点唯唯诺诺,没有了那天晚上在月铃镇酒吧街时的帮凶模样:“本人是聚能联合工业旗下能晶矿业商社月铃矿区仓储物料经理,今年2月被商社指派到月铃矿区并工作至今,主要负责能晶矿物仓储管理。” “第一组问题,关于本案的DT15010616-034VS货柜。请你先描述这个货柜情况。”安杰习惯性地盯着亨利,提出个问题。 “好,好的。”亨利看起来有点紧张,抬起右手扯了一下衣领,稍微扭动脖子后,却看着别处说:“这是个开顶式散装货柜,规格为4米ⅹ1.5米ⅹ1.5米,专用于能晶矿石运输,满装后连同货柜本身全重不超过5吨,适用于中型卡车运输。货柜顶上舱门留有两个直径约0.6米的圆形装载舱口,整个舱门也可拆开。货柜同时设计了侧门,可直接打开卸货。” “亨利先生。”安杰对亨利打了个响指,像是在提醒对方集中注意力看向他这边:“这种货柜不是人力可以随意搬动的吧?” “哦,哦。那当然。”亨利赶紧看向安杰,解释说:“这可是差不多500公斤重的钢制货柜,甚至空柜就能把人砸成伤残。装卸工要开动叉车才能搬运满装货柜。” “所以,这种货柜除了装卸和运输外,平时都是储存在仓库吗?” “是的。谁也不会没事拖着这个东西玩。” “编号DT15010616-034VS货柜被存放在仓库的时候,柜顶及四周是否还压着其他货柜,导致该货柜所有舱门无法打开?” “该货柜顶上没有压着其他重物,可被打开顶舱门或装载舱口。” “任何外人都可以随时打开吗?” “那倒不是。该货柜当时已被封顶,装卸舱口也上了锁。” “为什么这么做?该货柜钥匙放在哪里?” “因为,该货柜装载的是价值较高的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钥匙在1号仓库管理员办公室。” “那个办公室是你工作的地方吗?你亲自掌管这些钥匙吗?” “不是,我在矿区办公楼办公。由仓库管理员负责钥匙保管和移交。” “外人能否轻易拿到这些钥匙?” “这不好说。因为这些钥匙通常就挂在仓库办公室墙上。但是,办公室一般都有人在,至少有值班的人。” “假如我走进仓库办公室,在墙上随便摘了一把钥匙,我该如何找到这把钥匙对应的货柜位置?” “仓库办公室墙上挂着大黑板,写有仓库对应区域的编号。同个区域货柜的钥匙都被挂在该区域编号下。同时,每把钥匙贴着一个对应货柜的号码。熟悉仓库布局的话,拿到钥匙可以很快找到对应区域和货柜。” “也就是说,外人即使拿到钥匙,找到并打开仓库里的对应货柜,并不容易?” “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组问题,关于该货柜的储运流程。”安杰继续询问亨利:“6月16日上午,你是否亲自参与该货柜货物装卸工作?是否现场确认货物为黑能晶?德肋先生和你分别做了什么动作?” “德肋主管和我均参与现场装货工作,确认货物为黑能晶并完成称重,双人在仓储入库单复核签字后,将货柜封顶并上锁,由1号仓库工人开叉车运送至临时储存区暂存。”亨利回答。 “暂存的意思是指?” “该货柜本应于当天或隔天运往碎石城能晶加工厂,因商社专用货车排班问题而延期。故计划于于6月18日早上装车外运。” “装车前,你们是否需要再一次确认货物?” “按正常程序是需要的。对于高价值货物,德肋主管和我将与商社专用货车司机现场开舱验货,确定重量品质等各项指标后,填妥验货移交单并三方签字确认,再移交货柜钥匙。” “一般怎么开舱?” “打开货柜顶上的圆形装载舱门就行。” “那个直径达0.6米的圆形舱门?” “是的。” “万一6月18日早上打开舱门,发现里面有6只致命生物……?” “按它们的体格完全可以跳出来把我们都咬死。实在太可怕了。” “德肋先生,有表现出不参加6月18日早上开舱验货的想法或行为倾向吗?” “没发现德肋主管有类似倾向。按照商社规定,对于高价值货物运送,矿区主管与仓储物料经理必须到现场检查,并在验货移交单上双人签字确认。” “假设这样的场景。”安杰抬起双手,仿佛托着一个显示幻象的水晶球:“6月16日,德肋先生和你现场确认DT15010616-034VS货柜中的黑能晶货物后,当晚或随便哪个方便的时候,他自己偷偷溜去仓库并在该货柜中塞进6只致命生物。他费尽心思做一切的目标,就是为了在6月18日早上现场开舱验货时,放出这些恐怖生物,好把连他在内的现场所有人统统干掉。” “这太荒谬了。”亨利摇摇头说。 旁听席上响起一些轻微的笑声。 就连陪审团席上也有人笑着摇了下头。 这……似乎不太妙啊。 我感到有些紧张。这个安杰律师似乎很擅长引导他人的思维方向。 “肃静。”霍顿法官再度敲起小木槌维护全场秩序,并询问安杰:“辩方律师,是否还有其他问题?” “最后一组问题,法官阁下。”安杰向霍顿法官略表歉意后,再次看向亨利。 “亨利先生,来评价一下你的同事吧。”安杰开始询问:“首先是德肋先生。据你所知,德肋先生是否信教?有无对神秘学或其他怪异学说表现出兴趣?平时有无一些古怪的行为或言论?” “德肋主管应该没有信教。从工作或私下来看,都无任何令人疑惑或不正常的情况。”亨利稍微回忆一下才回答。 “你们共处的时间很长吗?” “是的。德肋主管和我都是今年2月被指派到月铃矿区工作,共处的时间很长。” “你们一直在矿区吗?到月铃镇的频率如何?” “2月到6月这段时间基本都在矿区。这里是新开发且建设中的能晶矿区,整章建制、物料调度、项目建设等工作非常繁忙,我们极少到镇上去。事实上,连回家的次数都很少。” “比如也会去镇上喝个小酒之类?” “只是6月17日晚上才去镇上的酒吧街喝酒。平时就算喝酒也是在矿区。” “基本在矿区憋了快4个月,对吗?不难受吗?”安杰一脸严肃地说着奇怪的话。 “这……”亨利为难地缩了一下头,压低声音说:“工作需要,有什么办法……” “为何会在6月17日晚上去月铃镇喝酒呢?” “那天是月铃镇的仲夏满月庆典,很多本地工人都请假回镇上了。大部分外地工人也想去镇上凑热闹,德肋主管就给大家放了假,并对愿意留在矿区的4名值班工人给予补贴。” “当晚德肋先生也和你一起去逛月铃镇的酒吧街?” “是的。德肋主管说工作再辛苦,偶尔也要放纵一下。” “然后,压抑许久的德肋先生和你,就在酒精的灌溉下彻底放纵自我,乃至做出一些不堪行为?”安杰盯着亨利,突然提出一个尴尬的问题。 “……?!”亨利明显没有心理准备。他好像有点困惑地看着安杰,动了几下嘴唇,才低下头说:“可能是吧。惭愧。” 就连那位自始而终一言不发窝在辩护席椅子上的德肋,也低下了头,像是要把自己缩进那光鲜亮丽的西装里去。 “亨利先生。6月17日留在矿区值班的4名工人,都是本地人吗?”安杰继续发问。 “只有2名是本地人。”亨利抬起头回答。 “你对这两人的印象如何?他们留下值班的原因是什么?” “挺好的,很勤劳。有一名工人好像说过要多挣点钱,因为小孩刚中学毕业且要去外地读专业学校,学费不便宜。另外一名工人则是家庭需要。” “另外2名工人是外地的吗?你了解其来历么?为何留下值班?是仓库管理员吗?” “确实是外地工人,其中有一名是仓库管理员。嗯……我不是太了解他们的背景。”亨利再一次抬起右手伸向衣领处,却抚摸了几下脖子,之后又吞吞吐吐地说:“估计也是为了多赚几个钱才值班吧,就算是仓库管理员,也可以直接将仓库上锁了事的。” “看着我,亨利先生。”安杰拍了一下手,像是让亨利停止各种小动作,接着才说:“6月17日是本地有名的庆典节日,绝大部分工人宁愿放弃值班补贴去镇上过节日。而在当晚案发地值班的4名工人中,有2名外地工人来历及值班目的不太明确。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亨利略低着头说。 “好的。”安杰转身看向霍顿法官:“法官阁下,我询问结束了。” “公诉人,你有问题吗?”霍顿法官看向戴莎。 “有。”戴莎站起身,挪开椅子并走向证人席。 …… “亨利先生,我也有三组问题请你回答。”戴莎看着亨利说:“第一,关于货柜编号及储运模式。以编号DT15010616-034VS为例,DT及后面数字是什么意思?” “是黑能晶基础原矿的意思,后面的数字是装柜日期和批次。”亨利回答。 “VS又代表什么意思?” “代表商社专用货车快捷通道。” “对于VS编号货物的储运流程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这……这意味着运输速度会比较快……”亨利说话开始结巴。 “为什么速度会快?因为可以执行简化流程吗?”戴莎继续逼问。 “是……” “请详细说明,具体可简化那些流程?” “能以出货地的仓储入库单替代验货移交单,装车即行,运输到卸货地后即可入库……” “可以简化装车前的验货称重环节,是这个意思吗?” “算是吧……” “这个关键细节你可没有说出来,亨利先生。”戴莎脸色冷峻地看着亨利:“这属于隐瞒。第一次。” “不是……主要是,简化流程属于可选流程……”亨利抬起右手抹了一下额头。 “那么。”戴莎追问其另一个细节:“所谓速度会快,除了简化流程,是否还有另一个涵义,比如加快装车货运时间?具体时间上的规定是什么?” “按要求,货物入柜并编号后,应在24小时内完成装车并开始运输……” “为何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运输?据调查矿区货运记录,6月16日至17日两日内,都有VS专用货车来往矿区。这跟排班问题有何关系?” “主要是原安排对接本批货柜的专用货车未能按时到达矿区,导致货物运输延迟。” “该货车为什么不能按时到达?” “负责该货车的司机临时出车,故不能按期到达……” “该司机是谁?临时出车也是开货车跑运输吗?” “他是集团通用司机,名叫雷诺,不止开货车运货,也开商用车载人。” “他平时主要开什么车为主?” “主要是开商用车载人。” “那他为何会兼职跑这趟活?” “因为VS专用货车排班都比较紧张,出车补贴较高,而且他有对应驾照。” “因为他恰好临时有事来不了,商社就不能安排别人来了?VS快捷运输制度这么依赖一个通用司机吗?” “那倒不是……” “如果不是,那就是你在等这个司机开车来拉编号DT15010616-034VS的货柜,换其他人就不行?” “那,那也不是这么说……” “本车次除了运输该货柜,还有其他货物吗?” “还有其他一些器材杂物。” “我来总结第一组问题的答案吧。”戴莎转向陪审团席,提高语调说:“6月16日,在一个可执行快捷运输的简化流程中,被告仅完成一次入库前验货确认动作,无须再进行后续装车前验货交接步骤。但在完成货柜编号后的24小时内,暂存在仓库的该货柜硬是被拖延到超过制度规定的装运时间,就是为了等一位非他莫属的司机来拉货。” “这……”亨利抬手扯了几下领带便没了下文,直接行使起沉默权。 “法官大人,我要抗议。”安杰马上站起来,看着霍顿法官说:“公诉人讲的只是推论,根本不是答案。” “公诉人,请你注意用词的严谨性。”霍顿法官看了一眼戴莎,作出相应提示。 “了解,法官阁下。”戴莎转过身并点头后,再次看向亨利。 “第二组问题,关于DT15010616-034VS货柜装货量。”戴莎向亨利发问:“你刚刚提过该满装货柜连同自重在内不超过5吨,对吗?该货柜经你们签字确认的装货记录是多少?” “3吨左右,未满装。” “为什么未满装?” “主要是碎石城能晶加工厂订购需求的原因……而且本次只派出4吨级货车来拉货,还要同程运输其他器材杂物,出于交通安全考虑,就没装满货柜。” “事故后我们的调查官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隔天在其他工人的配合下,经现场称重,发现DT15010616-034VS货柜所装载的能晶实际只有2.8吨,丢失了200多公斤的能晶。而丢失的能晶恰好也跟6只致命生物的合计重量将近。现场散落的能晶也没那么多。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戴莎突然甩出一记重锤。 “什么……什么?”亨利显然被锤晕了,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好一会后,他却像是不加思考般地回答:“我6月17日晚都在月铃镇,不知道啊。是不是那天晚上丢失……了?” “你的意思是,负责保护现场的国家调查官和本地治安官监守自盗?” “不,不是这个意思。”亨利的言语有些慌张:“但是,但……我也不知道情况。” “亨利先生。你是否又隐瞒了什么事情?第二次了。”戴莎冷冷地问。 “不,没有,没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关于这件事。”亨利低下头,身体不自然地摆动了一下,但就是坚持着不松口。 “法官大人,我抗议公诉人追问辩方证人一些与此案毫无关系的奇怪问题。”安杰站起来,替亨利求救。 “如与本案无关,辩方证人可不回答。”霍顿法官进行仲裁。 “法官大人,陪审团的各位先生。”戴莎转过身说:“辩方证人在本案一些关键疑点上存在明显的隐瞒行为或意图,这都是事实。” 紧接着,戴莎转回身看向亨利,说;“第三组问题,关于你和已故外地工人的关系,请你如实回答。你刚刚提到对那两位遇难的外地工人来历不了解,所以和他们也不熟悉,是吗?” “是的……”亨利的声音小了一些。 “据我们的近期调查结果。”戴莎看着亨利,却像是在向全场宣布:“亨利先生,你与那两位遇难工人都是东北滨海州人,曾经都在菱川城雷岩能晶矿区工作过,也在碎石城石谷能晶矿区及生产园区工厂共事过。那两人算是你的老熟人和老部下了,不是吗?” “这个……算是有点认识吧。”亨利又抬手抹了一下额头,还顺带整理了衣领和领带。 “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也是隐瞒,第三次了。”戴莎暴击般地施压询问:“亨利先生。你是否要求相识的部下,利用商社快捷运输制度漏洞,进行非法货运?目的是什么?你是否受人指使?” “没……不,你乱说!”亨利好像被问崩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你有什么证据……” 安杰坐不住了,马上站起身,看着亨利说:“亨利先生。我有个问题……” 然而,安杰的发言马上被霍顿法官打断。 “辩方律师,你的提问环节已经结束,请坐下。”霍顿法官严肃地制止安杰的插话。 “是。”安杰怏怏坐下,只能接受亨利证词崩盘的结局。 …… 我看着结束交叉询问的戴莎走回控方席,心中佩服不已。她通过询问获取的信息可能与这个案件关联度不大,但造成辩方证人可信度下降的事实。我想,这就是她的策略吧。 但是,有些信息也让我相当疑惑。亨利显然是在隐瞒着什么。那死去的两名外地工人是不是真的被亨利指使干了什么事?而且其中还有个仓库管理员? 还有,就是亨利所提到的拉货司机,那名字让我联想起聚能联合集团总部的雷诺。这是同一个人?还是怎么回事? 真是奇怪!怎么感觉这个事故越来越复杂了…… 抛开这些扑朔迷离的案情,当我听到本地工人值班的缘由时,忽然有些感伤。在节日那天,如果力诺大叔不去矿区值班,他就不会遇难。哎…… 就在我低头沉思时,身边有个男声响起。 “伊珂,借过一下。” “啊?”我抬头向左一看,说话的是已经站起来的菲利。他难得展现了一个笑容。 哦,是下一个证人要上台吗?这次是菲利? “菲利是本案的专家证人。”芙琳小声地跟我说。 “哦,哦。”我焕然大悟,赶紧站起身让路。 第三回合的询问流程,即将开始。 …… 第44章 物证 这一回合的询问似是围绕案件遇难者的死因展开。 按照流程,戴莎首先向证人席上的菲利询问。 “概括一下你的身份,工作内容,抵达案件现场的时间及主要发现。”戴莎指示菲利先做个背景介绍。 “本人为国家检察院技术司鉴定一处法医。”菲利回答:“6月15日,我与莱特调查官、芙琳司务官兼记录员组成调查小队,在小云城开展专项调查工作。按照上级要求,我们于6月17日上午赶到月铃镇。当晚8点钟以后,我们要求被告联系月铃矿区值班工人,但矿区很长时间内无人回应电话。我们经评估认为该地可能发生事故,于是联动当地治安官队伍于晚上9点半左右到达矿区,发现了4具遇难工人尸体,以及4只不明生物尸体。” “你们随身带有专业取证工具吗?” “是的,因为我们本来就在小云城开展调查工作,基本工具较为齐全。” “取证后是否形成正式鉴定报告?” “已形成报告并经本人签名,且已通过复核程序。” “法官大人,报告已在卷宗中,请您翻阅。”戴莎向霍顿法官提示后,接着看向菲利。 “遇难者的死亡时间及依据?”戴莎问。 “死亡时间应为当晚7点钟至8点钟之间。”菲利挺立腰板,认真地分析:“虽然遇难者尸体的异常黑斑和低温造成一定干扰,但仍可从其他方面进行验证。” “一是四具遇难者尸体的关节和肌肉相对松弛。”菲利解释:“通常来讲,人死亡2小时后,尸体开始出现肌肉收缩和关节僵硬状态。我们当晚9点半到达月铃矿区后,发现遇难者均未形成明显尸僵,故其可能死亡时间在当晚7点半左右。” “二是遇难者尸体上除了大面积的诡异黑斑外,还分布着一些暗紫红色斑点,应为早期状态的尸斑。”菲利接着讲:“尸体状态未有腐烂现象,腹部位置未出现尸绿,都说明遇害时间距被发现时间相对较短。” “最后是被告的通讯记录。”菲利总结说:“据其供认,被告6月17日下午5点钟左右到达月铃镇后,曾于当晚7点钟与矿区值班工人正常通话。因此,工人们的死亡时间不早于当晚7点钟。” “请说明遇难者的死亡原因及依据。”戴莎接着提问。 “可能是因致命生物的袭击而死。”菲利回答:“每位遇难者的身上或肢体部位都有两排伤口,疑似遭到成排小型尖锐钝器伤害,但伤口创缘部分光滑部分粗糙,应是钝器伤伴随撕裂伤所致,而且死者衣服有被撕坏的情况,故死者生前较大概率被凶猛动物撕咬过。” “遇难者是直接死于致命生物的撕咬吗?” “应该不是。死者的显性伤口相对较浅,未伤及主动脉或其他重要器官。” “死者的不明黑斑是怎么回事,是否死于中毒,枪击,电击或其他危险化学品?” “黑斑的形成机理仍在调查中。经提取死者血样并经后期实验室验证,发现其碳氧血红蛋白浓度正常,非中毒窒息而死。而且,死者牙齿、牙龈、手指甲组织取样验证后未见重金属毒物积聚。死者遗体除伤口外保持相对完整,未见灼伤痕迹,非因枪击或电击致死。由于死者伤口较浅,现场也未见血泊,故非因流血过快而死。最后,死者遗体未见被搬动痕迹。” “现场发现的动物尸体是否与袭击遇难者的致命生物相关?” “该4只动物应该就是袭击遇难者的元凶。” “如何证明?” “首先,从血痕中寻找线索。”菲利叙说取证步骤:“我们关闭了仓库灯光,在幽暗空间中,用荧光素查找血痕。我们发现滴落状血痕延伸至动物尸体处。” “然后,我们从某只动物牙齿表面取到部分血液样本。”菲利继续说明:“虽然暴露在外的血液已经干燥,但通过实验室,仍可从血样中的红细胞膜中提取到抗原部分。在抗体实验中,我们依次对碰各种外来血清抗体,发现该血样与抗B抗体发生聚集反应,说明其为B型血,且与某两个死者血型一致。按此流程继续验证,其余两位死者都是A型血。” “四只动物尸体牙齿中留存的血样,都能与遇难者血型对碰得上?” “可以对上。没发现非遇难者血型的其他血样。” “能一对一精准匹配吗?”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这种技术。也许未来对核酸蛋白的进一步研究,可以提供更完善的死者信息匹配方案,但目前还没有实用化技术。” “是否还有其他佐证?” “我们还发现该4只动物尸体的牙齿和爪子带有某些纤维。经微观分析验证,单根纤维均为圆形横截面,具有均匀的染色外观,与遇难者衣服上的纺织合成纤维一致。因此,该类动物应该就是袭击遇难者的致命生物。” “很好。”戴莎点了下头,结束自己的直接询问并返回控方席。 …… “控方证人,我有些地方不太理解,希望你以专家身份解读一下。”安杰走到菲利面前进行询问:“第一方面,是关于遇难者的死亡时间。刚才你提到了死者有异常低温,对吗?” “是的。”菲利回答。 “当晚9点半左右,你们到达现场后,从遇难者尸体上测得温度是多少?” “约在20摄氏度左右。” “当时遇难者的着装是否完好?” “有小部分被撕坏,但基本完好。” “当时的外界温度及仓库环境如何?” “夏天晚上,在山谷矿区的仓库中相对偏凉,但温度属于正常范围内。” “一个穿着正常的人死亡后,在不寒冷的正常环境下,尸体从37摄氏度的正常体温冷却到20摄氏度,需要多久?” “正常环境下,尸温每小时降低1摄氏度,需要十几个小时或将近一整天时间。” “该怎么理解如此矛盾的地方?这能证明死者是在晚上7点钟至8点钟期间遇难吗?” “异常低温的形成机理仍在调查中,这属于干扰项。如前所述,我们通过其他显性特征证明了大致死亡时间。” “插一个小问题。遇难者是否可能被冻死?” “现场尸体均未呈现蜷曲状,外露皮肤未有冻伤情况,尸斑颜色正常,结合人体组织取样的实验室鉴定结果,排除冻死因素。” “好的,回归原问题。为何你们毫无道理地踢开这个所谓的‘干扰项’,并选用其他特征来确定死亡时间呢?” “因为这个特征过于异常。据被告供认,其6月17日当天下午5点前去往月铃镇时,所有值班工人均还健在。而且,被告当晚7点时也能联系上对方。因该特征与现实情况过于矛盾,我们认为其为干扰项并排除。” “我提醒一下,专家证人。”安杰严肃地交涉:“控方通过有瑕疵程序获取的问讯记录,不是有法律意义的供认。” “但是被告当晚7点钟能联系上矿区值班工人是事实。”菲利回答。 “第一,有瑕疵的问询记录能否作为事实,有待法官阁下定论。第二,根据我的当事人所述,他当晚7点钟的时候已经处于醉酒状态,实际上不能清晰分辨通话人的声音。” “第一,被告当天下午5点钟见到依然健在的值班工人,第二,被告当晚7点钟能与矿区的人通话,这是不可否定的。” “第一,被告当晚7点钟与矿区通话的人是否就是值班工人存疑,第二,按照异常低温特征,也不能否定遇难者死亡时间可能在当天下午5点钟至晚上9点半之间。专家证人,你认为长达4个多小时的作案时间,和最多1个小时的作案时间,能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吗?” “我没法对无凭无据的事情进行推断并下结论。” “那么。第二方面,关于现场发现的犬齿类动物尸体。那些尸体是什么状态,死亡时间跟遇难者一致吗?” “动物尸体出现一定的腐烂现象,预计死亡时间超过2天。” “也出现尸僵状态吗?” “并没有太明显的尸僵。该状态可以在完全形成后最短2天后逐渐消失。” “我已经懵了,专家证人。你的意思是,已经死了两三天的四具动物尸体,是造成当晚工人死亡的元凶?” “这不是普通的动物尸体,我们把它们称为不明致命生物。” “你的意思是,这些‘尸体’仍是‘生物’?你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这些生物还在活蹦乱跳吗?” “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所有的不明生物都已经不再活动。” “根据我粗浅的能量原理知识,已经变为尸体状态的东西,既没有能量存在,也丧失了能量获取能力。请问还有什么力量能让这些东西动起来去杀人?”安杰歪着头,摆出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态。 “目前仍在调查中。”菲利冷冷地回应。 “所以,你们实际上也不知道导致工人遇难的直接原因。” “如前所述,与现场发现的不明致命生物脱不了干系。” “那么。你是如何证明这些动物尸体就是不明致命生物?假如后者真的存在。你是怎么证明这些东西在矿区行动过?” “不明致命生物在现场有明显的行动痕迹。第一,该生物肉体存在腐烂现象,自DT15010616-034VS货柜顶上圆形舱口及其附近一直到1号仓库大门,存在其爪印及通过验证后能匹配上的生物组织。第二,该生物与遇难者生前搏斗过,不仅生物爪齿留有遇难者的血样和纺织纤维,有些遇难者的手指甲也有生物的皮肉。” “这些‘动物尸体’不但通过货柜的圆形舱口跑了出来,甚至遇难者生前还与会走动的‘动物尸体’搏斗过?” “如前所述,那不是普通的动物尸体,是不明致命生物。” “也就是检察院内部编号为VD-02的生物?” “是的。” “请描述一下现场的尸体分布情况。”安杰思索片刻后,继续提问。 “DT15010616-034VS货柜及其附近发现两具外地工人尸体和不明致命生物尸体。仓库大门及仓库管理办公室附近各有一具本地工人尸体和生物尸体。”菲利接着描述:“另外发现两只生物的足印一直延伸至矿区外,并在月铃湖附近找到该两只生物尸体。” “听这个意思,好像是不明生物袭击人类后,也跟着一起‘死亡’?或者说,丧失了行动能力?” “从类似事故看,绝大部分是这种情况。” “另外小部分情况呢?” “也有人遇袭后存活,但不明生物丧失行动能力的极少数情况。” “举个例子?” “与本案有关的情况将由另外证人讲述。” “那么。第二方面,关于不明生物的出现时机。”安杰换了询问主题:“根据6月16日下午的装货记录以及多人证实,DT15010616-034VS货柜当天作业装的都是黑能晶,且已被封顶上锁。按现场物证,是否可理解为,不明生物是后期人为重新装入货柜?” “有这种可能性。我们有证据表明,货柜被人重新打开过,而且是矿区内部人士。” “比如那两名在货柜旁边的外地工人?” “这是可能性之一。事发当晚,外地遇难工人尸体上有仓库临时存放B区钥匙串,包括DT15010616-034VS货柜在内共二十把钥匙,且该货柜顶上的圆形舱口为被打开状态。” “也即是说,那两名工人有将不明致命生物装入货柜的嫌疑?只是恰好遭遇反噬?但是,又该如何安全地装入这些东西?” “鉴于该两名工人均已遇难,很难解释其动因或行为逻辑。至于第三个问题,检察院仍在调查中。” “月铃镇在事故前后时间里均有圣明邪教活动痕迹。你们调查过工人背景吗?” “经调查遇难者本人及部分与该货柜有显著联系的人员,暂时未见明显的邪教背景。” “与该货柜有联系的人员?证据是什么?” “我们现场记录了指纹。通过在相对光滑的货柜顶上圆形舱门用指纹撒粉取样,经匹配发现,除了该两名外地工人指纹,以及具有不在场证明的原作业工人,还有另外一位嫌疑人。”菲利盯着安杰,缓缓说:“那就是德肋先生。其指纹就在该货柜圆形舱门处。” “专家证人,德肋先生同样具有不在场证明。”安杰也看着菲利,冷静地强调。 “多人可以证明。6月16日上午,该货柜装货时,德肋先生自始至终未曾摸过该货柜。”菲利反击。 “关于这一点,我已询问过德肋先生。”安杰毫不退缩,似乎胸有成竹:“根据仓库检查制度,德肋先生有权不定期对任何暂存的货柜进行开柜检查。他确实于6月16日晚上10点检查过DT15010616-034VS货柜。而且,多人也可证明,从6月16日上午到6月17日下午5点之前,没有谁见过德肋先生拖着6只总重达200多公斤的生物走进仓库。” “而且。”安杰进一步补充:“6月17日,德肋先生去往月铃镇前,因预计或将晚归,出于对简化流程的快捷运输制度负责的态度,他特别吩咐作为仓管员的值班工人当晚安排时间进行突击检查。6月17日下午5点钟后,偌大矿区中只有4名仓库值班工人的情况下,至于仓管员是因发现苏醒的不明生物而被杀害,还是因为埋藏不明生物而突遭反噬,天晓得呢?这难道不是公诉人和其团队应去调查,并在此公布可信结论的吗?” “我们调查团队充分考虑了以上各种情况,包括作为仓管员的遇难者若存在埋藏不明生物,其是否受人蒙蔽及指使的可能性。”菲利沉着应对:“所有推论都有可能性。但真正有证据支撑的,就是被告打开过这个后来藏有不明致命生物的货柜。” “我需要再次强调,专家证人的最后一句话混淆了逻辑关系。‘打开’的动作与‘后来藏有不明生物’的动作不一定是同个人所为。”安杰转向陪审团说明后,又向菲利作出总结性询问:“专家证人,根据现有证据,是否无法解释以下问题。第一,不明致命生物杀害值班工人的直接手段。第二,任何人打开货柜并安全装入不明致命生物的方法。” “……”菲利沉默少刻,呼过一口气,声音略微低了些:“该案件的杀人机制超出常理,但不能否定遇难者、行凶者及关系人之间的联系。这些联系及作用路径仍在调查中。” “那么。”安杰再次询问:“以专家证人的身份,请你给该案遇害者的死亡原因进行定性,是自杀,谋杀,事故,还是不明?” “……”菲利沉思了好一会,才说:“不明。” “很好。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安杰说完,转身走回辩护席。 …… “有点麻烦了啊……”芙琳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我也深有同感。这一轮的物证辩论,似乎暴露了关键因素调查不足问题,恐怕难以证实德肋的犯罪动机和行为逻辑。 这也难怪。毕竟,见识过死灵杀人方式并存活的幸存者,大概就是我这种极少数分子吧? 可是,我也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机理,这能如何说明?难道说我是个转世并天赋异能的神秘人吗? 同时,我也知晓了这起案件的更多细节。不得不说,安杰的准备工作相当到位。按照嘉妮老师给我的回信,估计安杰就是上周去月铃镇实地调查的律师,说不定他还带了助手之类。而且,按照他层层递进的询问,特别是最后第二个问题,难道死灵还能听话地钻进货柜?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还是说,死灵有特殊的启动方式……? 想到这里,我忽然身子猛地一颤。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地,慢慢地抬起右手,摊开手掌,看着那与常人无异的手纹和肤色,心中却涌起一阵接着一阵的困惑。 甚至,还有恐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珂……” “啊?”我听到有人轻声呼喊,转头一看正是芙琳。 “你手掌怎么了?出汗啦?别紧张。”芙琳安慰过我后,说:“法官在传唤最后一名证人了。上去吧,尽力就好,别怕。” 啊,到我的回合了? 我缓缓站起身,顿时感到聚焦而来的多方视线。 镇定,镇定。 前方那空空的证人席,正等着我。 加油。 …… 第45章 人证 站在证人席上宣誓后,备受瞩目的感觉让我不太习惯。 我望见法庭后方的旁听席上坐满了衣着整洁的先生与女士们。之前隐没在众人中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站在这突出位置上,那些密集投射而来的视线让我一时有些眩晕。 菲利重新坐在旁听席原来的位置上。除了他和芙琳,以及不知埋在哪个角落的亨利,我没见到其他熟悉的面孔,比如力拓大叔的家属们。 对了,出庭前听奥文和戴莎讲过。因为之前的暴力运动及爆炸事件,危险分子,陷入嫌疑的工会成员,甚至包括这次遇难的工人家属都被暂时禁止出庭。但对于最后一类人的禁止令未免也太不合理了,戴莎难道不能申请撤销吗? 戴莎正站在我的面前。 此刻与她对视,却让我感觉犹如面对一个陌生人。她那严肃且冷淡的表情,没有了印象中那温柔袭人的春风般笑容,好像带着冷冰冰的面具。 这就是法庭之上的戴莎吗……? 我忽然感到一丝紧张。 “伊珂小姐。”戴莎保持着冷峻的表情,说着正式的称呼,却忽然朝着我眨了一下眼睛:“6月17日,在月铃湖附近,你还记得当时遭遇了什么事情吗?能否记得具体时间,地点,以及所见事物?” 我察觉到戴莎那瞬间闪过的小动作。她的问题没有很明确的方向指引,这难道是让我自由发挥吗?但是,我记得6月18日在温姿学校宿舍的时候,已经被莱特问询过,也让芙琳形成了记录。所以,这其实是在验证我的证言前后有无矛盾之处么? 我稍微回忆了一下,尽量按当时被记录的主要内容进行复述:“我记得,应该是6月17日晚上8点以后的事,因为我当时掏出怀表看过时间,印象较为深刻。不久后,在月铃湖畔月铃花丛附近,我和同学被两只可怕的动物袭击,且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但幸好都活了下来。” “能描述被袭击的具体情况吗?比如那些可怕动物的特征,袭击的方式,以及你们受伤及脱险的经过。”戴莎用温和的语调提问,像是在小心照顾我的情绪。 即使过去了一个多月,我仍记得那些死灵的可怖模样,想起遭袭之初的害怕与绝望。但是,既然站到证人席,就算是伤口也要展示给众人看。 而且,戴莎这次问得这么细致,或许是在引导我讲出死灵的独有特征吧。 于是,我压制下各种不适感,尽量客观地讲述:“实际上,我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正常动物,因为它们身上有很重的腐臭味。而且,其中一只似乎瘸了,另一只则是脑袋掉了一角。这些怪物攻击并咬伤了我们。我还记得被袭击时那种冰寒入骨般的刺痛感,而且当时我的伤口四周还有大片诡异的黑色斑点,我当时还以为自己中了毒。后来,那些怪物忽然就倒下去不再动弹,而我们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恢复正常的意思是,连伤口附近的黑色斑点也没有了?后来还有什么感觉?”戴莎继续追问。 “确实都消失了。感觉么,就剩下疼痛,就像是被狼狗之类咬到了一样。”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后来我们都回镇上处理了伤口,现在都好了。” “你或熟悉的人见过这种怪物吗?”戴莎没有继续询问我诡异黑斑消失的问题,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这大概是要证明死灵是外来的吧。我想了一下,回答:“月铃镇很小,大家都比较熟悉。我在月铃镇生活了十几年,以前未见过,也未曾听别人说过这种怪物。如果突然出现这种东西,镇上的人马上就知道了。就像6月17日以后的月铃镇,谣言和恐慌持续了快一个月。” 嗯,“伊珂”确实在月铃镇生活了十二年,记忆库中也没有死灵的信息,那么说也没错。 “也就是说,包括你在内的许多本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或听说这种怪物?”戴莎进一步询问。 “可以这么说。6月17日事故之前,我们都未曾见过或听过,事故之后,则未再见过或再听到类似事件。那些怪物,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一样。” “好的,我没有问题了。”戴莎快速地翘起一下嘴角,但很快又恢复严肃的神态,就像是偷偷摘掉面具松了一口气似的。 戴莎走回控方席时,另一位棘手的人则在向我走来。 就是那个全程冷眼旁听的安杰。 …… “伊珂小姐。”安杰冷冷地盯着我:“在同情你的遭遇之前,我想先问几个问题。据说你当时所读的温芝学校校规还是挺严的,比如夜禁时间为晚上8点。那么,你当时宁愿违反规定也要去那么远的月铃湖做什么呢?而且,当时还有一位男生陪伴,对吧?” 这么奇怪的问题,他想干什么……?而且,我有点被侵犯隐私权的感觉,这人到底都调查了些什么啊? 想到这里,我虽然有点不高兴,还是回答了他:“6月17日,我已经毕业了。而且那天是满月庆典节日,经班主任同意,门禁时间可以放宽到9点。当时,我只是想在出远门读书前,看一眼故乡的满月夜和月铃湖,便找了人一起去。” “真是浪漫的青春。”安杰令人不舒服地“啧啧”连声后,接着问我:“那么,你对这位护花使者是什么感觉呢?有好感,对吗?要不然,怎么会选他陪你同行呢?” ……??我感觉本来平静如水的情绪,被对方那一颗接着一颗的问题砸得波动不断。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便直接拒绝回答:“这些问题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换个对象。”安杰不依不饶地追问:“假如是德肋先生那种人,你会选择跟他同行吗?” “……”我忽然有点火大,感觉情绪快被点燃了。 “法官大人,我要抗议。”戴莎适时站了出来:“辩方律师在用无关问题骚扰我方证人。” “辩方律师,请你直奔主题。”霍顿法官马上裁决。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难道对方是在故意刺激我,扰乱我的情绪和思考吗? “好的,让我们回到6月17日晚上7点半的月铃镇现场。”安杰向我抛出下一个问题:“当时,你和男伴在酒吧街的时候,与德肋先生、亨利先生有过冲突,还记得吗?” 对方的用词真是无礼。我尽力压低火气,稍微抬高语调作出澄清:“我记得的是,当时我与同学走在酒吧街这条出镇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他们的骚扰和阻挠,幸好有路过的调查官主持正义,而对方也因寻衅滋事和扰乱治安被拘留。这事的定性应该很清晰,没什么好讲的。” “德肋先生当时冒犯了你,对吗?”安杰一直盯着我,施压般地询问:“你们之间曾经有过冲突关系。那么,对于这起案件,你作为证人,能否保持客观中立的态度?” 我大概猜到了安杰的意图,他似乎是在质疑我的发言有失偏颇。于是,我梳理过思路,强调说:“首先,我已经宣誓过:如果我作出与事实不符的证言,将受到法律的制裁。其次,德肋先生已经因其不当言行受到惩罚。我认为这是一个公正的结果,也没有怨言。最后,那次冲突与本案没有直接关系。我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现在,我是以月铃矿区案件的证人身份站在这里作证,而不是以月铃镇骚扰案的原告身份在控诉。” “好,那我们回到当晚8点钟的月铃湖现场吧。”安杰点了下头,换了个场景接着问我:“对于那些袭击你的东西,你称之为怪物,对吗?为什么你认定它们不是普通的野兽?” “我在前面已经讲过了。它们身上有异常的腐臭味,看起来受了重伤却不影响其行动,我认为那绝不是正常的野兽。”我坚定地回答。 “你觉得这些东西跟月铃矿区的怪物是一回事吗?”安杰交叉起手臂,盯着我问。 “我没去过月铃矿区,不清楚它们是不是同类东西,也不了解它们来自何处。”我只讲从自己视角所能知晓的情况:“它们的来历和行踪应该由专家去论证。” “如果那些东西只是正常的野兽呢?你刚刚形容过,伤口就像被狼狗咬到一样。” “所以它们才不是正常的野兽。否则的话,我们应该会是伤痕累累的样子。” “难道你被狼狗咬过吗?知道受伤的样子?” “我的同学被狗追咬过。” “假如你所遇到的怪物就是所谓的不明致命生物。”安杰问:“你记得月铃矿区遇难者尸体的模样吗?” “我没见过,自然不知道,更没有记不记得这回事。”我摇了摇头。 “听说你参加了6月19日早上的葬礼。”安杰显然有备而来。 “是的。”我承认了这一点,并补充说:“但是,当时四位遇难者都已被收殓进棺材中。我自始至终未亲眼见过那些遗体的样子。” “但你应该听说过,遇难者死亡的时候,遗体发黑的情况吧。” “我确实听到镇上有这样的流言。” “而你们,却很神奇地,只是像被狗咬了一口。”安杰抬出右手,摊开手掌做了一个夸张的弹出动作:“也出现了黑斑,对吧?但那玩意就像蒸汽般,‘毕’的一声就消失了。哦,还有那两只怪物,忽然就不动弹了。真是不可思议。” 说到这里,安杰停顿了一下,斜着眼看向我:“伊珂小姐。你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错乱吗?还是在根据流言添油加醋杜撰一个故事?还是说,你是传说中的天选之人,能免疫不明致命生物的袭击?” 我吸了一口凉气:难道非要我死去,才能证明这事是真的?可那样的话,又有谁能来作证?这简直就是个混蛋悖论。 “先生。”我挺直了腰,两手撑在证人围栏的顶面,控制好情绪后回答:“我和同学都是普通平凡的小镇居民,经历简单,见识有限。我们长大至今最勇敢的一步,也不过是跳出这个小镇去看看世界一角而已。在熟悉的故乡遭遇陌生的怪物,不是我们的错。不了解怪物的来历,不是我们的错。不明白死里逃生的缘由,不是我们的错。难道说,我站在这里,以受害人和证人的身份,讲出我亲口宣誓的,亲眼所见的,亲耳所闻的亲身经历,错了吗?” “法官大人。”戴莎再次站起身,向霍顿法官陈诉:“我谴责辩方律师一而再的诽谤与骚扰行为。我方当事人兼证人是宁溪谷学院的新生,大家应该都知道这所著名学院的入读要求。辩方律师通过各种无聊的问题抹黑我方证人,企图将一位无辜受害的善良女生歪曲成品格有瑕疵的撒谎者。如果她是这样的人,试问如何通过宁溪谷学院的入学考试,又如何取得入学推荐信?我在此严重抗议,要求辩方律师,中止对本案受害人进行二次伤害的恶劣行为。” “辩方律师,请你注意提问方式。”霍顿法官翻阅过一些资料后,转而看向安杰:“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到此为止。”安杰向霍顿法官致意后,又转而向我点了下头。 啊,结束了……? …… 我重新坐在旁听席的原位置上,感觉心跳仍然很快。台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而我也不知道自己表现得怎样。 嗯……昨天在图书馆补习时,我重点看了证人品格弹劾规定。我想,刚刚作证时,自己所塑造的形象还算正面,那样的话,我的证言可靠性应该没问题吧? “伊珂,辛苦了。”芙琳在旁边安慰我:“已经结束了,谢谢。” “啊,这是我应尽的义务。”我看着芙琳,有些担心地说:“就是不知道作证的那些话有没有用……” “有用,跳过了许多陷阱,没受到太大挑战。我在这里听得都捏了一把汗呢。”芙琳笑着说:“这些证词应该能作为死灵活动的事实之一吧。” “是吗,希望能对判决有用。”我松了一口气。 “哎……”芙琳却叹了一声:“那可能又是另一回事了。” “什么?”我听不太懂。 “嘘……”芙琳比了个小声的动作:“最后陈词开始了,马上就能见分晓。” 哦?我赶紧端正坐姿,望向法庭前方。 …… 第46章 判决 法庭的流程进入后半程。首先,由安杰作最后的辩护发言。 “先生们。”安杰走到陪审团席之前,对着这些关键先生们开始演讲:“如前所述。我的当事人,德肋先生,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圣人。” “醉酒猥琐,自控力低,口无遮挡……甚至在夜晚的大街上公然骚扰一个刚成年少女,真是令人作呕。”安杰毫不留情地鞭挞他的当事人:“作为一名法务人士,我绝不会去掩盖这种污点,错了就是错了。而他因此被拘押,都是罪有应得。” “他活该为其不堪行为买单,但是。”安杰话锋一转,声调也有所提高:“却配不上之后强加于他的危害公共安全罪名。除去上述污点,德肋先生同时也是一个勤劳,负责,好心的人。德肋先生愿意牺牲工期和产量,让工人放假去参加当地庆典节日,还给值班工人额外补贴。诸位先生,如今工人每天10到12小时的工作时间,乃至全年无休可都是常态。他这么做,简直就是在对抗他的老板。” “同时,他又很谨慎和负责。”安杰继续描述:“对于因故不能及时外运的货物,他会在存放期内进行突击检查。这是一种负责任的工作态度,不因快捷运输制度而放松要求。当然,也可理解为这个人天生胆小,怕出事。事实上,如果事故当晚他仍留在矿区并去检查货柜,那死掉的将会是他。” “所以,就德肋先生本人而言,就是个一生仅此一次污点的普通人。没有不幸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也没有离奇的邪教信仰或密切往来,这样一个普通又胆小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他的动机是什么?没人,包括公诉人能说得清。”安杰耸起双肩表示怀疑。 “让我们看看德肋先生被指控的罪名吧,所谓的危害公共安全罪。”安杰分析说:“月铃矿区的不幸事件是事实,不可否认。问题在于,谁,以什么方式,实施了无差别的故意伤害行为。从控方提供的证据及证言来看,始终无法清晰回答被告犯罪的故意性与行为逻辑。” “先从作案工具看。”安杰挑出一个关键点继续讲:“公诉人坚持所谓不明致命生物是造成值班工人死亡的直接原因,而德肋先生与那些危险东西有联系,所以指控其犯有危害公共安全罪。这在逻辑上根本站不住脚。” “我们可以先不考虑那些难以理解的不明致命生物机制。”安杰举了个例子:“就以枪击案为例。假如一具尸体的旁边掉了一把枪。公诉人连这把枪能否开火、有无被用于击杀死者的关键问题都搞不清楚,就单方面认为其合法持有人故意用该枪杀人。先生们,这合理吗?” “回到这起案件,德肋先生在其中的角色和处境是差不多的。更何况,他并非不明致命生物的持有人。他只是一个矿区主管。现在,他管理下的庞大矿区中,某个仓库里的某个货柜,在6月16日没发现过异常物体,6月17日突然混进其中的不明生物暴起杀人。然后,公诉人以此为理由,指控事故当晚不在场的德肋先生对此负有法律责任。” “这真荒唐。”安杰摇摇头,摊开双手接着讲:“就如我之前所说的,这起案件的疑点始终没被解释清楚。第一,德肋先生亲自或指使别人搬运不明致命生物了吗?没有证据。第二,既然不明致命生物被证明是从货柜中出现的,那之前又是如何安全装进去的?也没有证据。第三,不明致命生物到底如何杀害值班工人的?为什么只对两个本地人造成轻伤?还是没有证据。就凭这三点,甚至无需去质疑那些东西是否为所谓的不明致命生物,都能看出一条似是而非的逻辑链。” “可如今,这条错漏百出的逻辑链,被公诉人罔顾事实地拿过来,作为毫无道理的定罪依据和枷锁,套在一个无辜的普通人身上。”安杰呼了一口气,动情地说:“这种证据不明确的类似刑事案件,我见过好几起在法庭阶段就被驳回并撤案的例子,可这个案子却还能一直推到二审阶段。先生们,今天公诉人所追加的证据、证人证词,都没有解决上述三个关键问题,跟一审之时相比也没任何核心突破,纯碎是在利用法律程序,把我的当事人关押至今。” “所以,先生们。”安杰提高语调呼吁:“法律的正义,掌握在你们手上。是给予无辜的人自由,还是给予枷锁?如果只是想快速结案,为四名不幸的遇难者找一个替罪羊,那就不用思考,直接判他有罪好了。至于案件的真凶何在,其是否正在策划下一轮的恐怖袭击,那就让公正的检察院去调查吧,只希望真凶有朝一日伏法时,能还以德肋先生清白。” “我的发言结束了,谢谢。”安杰向陪审员们鞠躬后,返回辩护席。 嗯……我听到法庭中议论纷纷的声音,从旁听席到陪审团席,都有人在交头接耳。 霍顿法官不得不再喊一声“肃静”,并让戴莎做最后陈诉。 …… “法官阁下,陪审团的先生们。”戴莎走到法庭中间位置,面向审判者们,开始最后的演说:“作为一名检察官及公诉人,我接触过许多刑事案件。不同于那些动机明了、有迹可循、逻辑清晰的普通案件,这起案件确实存在超出常理、难以理解的疑点和难点。但是,造成的死亡后果是既定事实,而这个事实与被告紧密关联。我认可辩方律师说的观点,‘错了就是错了’,但我指的是被告错在月铃矿区死亡案件上,并坚持被告配得上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因为他没尽到法律意义上的严格责任。” “先生们。”戴莎看向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的陪审员们,打了个比方进行说明:“假如你们是生产商或销售商。现在,你们向德肋先生订购了一批黑能晶,并于几天内收到一个月铃矿区发来的货柜。然后,当你们打开货柜时,怪物忽然从货柜里跳出来并杀害了你们。当你们的家属控告德肋先生应对此负责时,对方这么跟你们说:他是好人,他不知情,所以他没罪。于是,没人为受害的你们负责,没有任何后续,就这么完结了,就像掀过一页日历纸那么简单。” “这不对劲。不是吗,先生们?”戴莎扬起右手,提高语调:“在这起导致无辜者死亡的事件中,绝对是有人犯错了,却没有人负责任?这是不可能的!严格责任是什么?仍以上述的例子来说明。被告确认了货柜装货情况,签发了储运指令,将死亡带到了你们面前。那么,不管他是不是好人,他知不知情,他都对此负有严格责任,应并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 “所以,先生们。”戴莎语气舒缓了一些,对着陪审员们循循善导:“我们不是在控告被告故意或过失杀人之类的重罪。在严格责任的框架内,无需对应被告行为的主观故意性,只需评估其造成的既定事实的损伤度。” “现在,让我们捋一捋事实情况吧。”戴莎接着分析:“被告身为月铃矿区主管,对辖区货物的安全储运负有最终责任。被告签字确认DT15010616-034VS货柜的货物情况了吗?已经被证实。货柜中出现不明致命生物了吗?已经被证实。不明致命生物四处游荡并造成伤亡事件了吗?也已经被证实。那么,一条清晰的事实链已经形成:被告未尽职做好货柜管理工作,导致货柜出现不明致命生物并造成四死两伤的既定事实。” “因此。”戴莎总结说:“根据严格责任涵义,不用去纠缠不明致命生物是怎么钻入货柜的,也不用去考虑不明致命生物是怎么杀人的,只要明确以上的事实链,并依法追究责任人的法律责任。” “法官大人。”戴莎转向霍顿法官,提出请求:“基于上述事实及理由,我作为公诉人,指控被告在本案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非法储运危险物并危害公共安全。请法官大人斟酌考虑直接裁决。” “我的发言完毕,谢谢。”戴莎向法官和陪审员们致意后,走回控方席。 …… 此时,法庭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法官的表态。 “鉴于此案的复杂性,休庭1小时,请陪审团进行评议。”霍顿法官思索再三后,并没有如戴莎所愿进行直接裁决,而是照常推进陪审团判定事实的程序。他向陪审员们简要说明了本案须经判定的关键事实以及可采用的证据,但其中不包括6月17日晚德肋和亨利被问讯的记录档案。 但是,判定事实的依据,是以主观故意的证据链为重,还是以严格责任的事实链为主呢?我在法庭靠后的旁听席上,听不太清这部分的内容。按照昨天在图书馆补习的法务科普知识,这种轻罪似乎同时适用于这两种原则。我想,这就是戴莎面对证据不足困境时的无奈之选吧,如果能先以危害公众安全罪拿下对方,说不定还能再独立追究后续的过失杀人罪名,即使后者实现不了,至少也能制裁并控制对方。 我回忆着戴莎的最后演讲。她的发言中完全没提到聚能联合集团半个字,似乎在努力将德肋个人与聚能联合集团作切割。这可能是她面对一群工商界关系人的妥协策略吧,将责任都甩到德肋个人头上,说不定能让对方陪审员作出公正些的判定。 如按我自己的理解,假如这是民事诉讼,严格责任倒很适用于遇难者家属对聚能联合集团的索赔。不过这可能不在这次的诉讼考虑范围内,哎…… 那么,戴莎的策略能奏效吗?听奥文所讲,碎石城所在的宁诺州允许对轻罪案件采用非一致性裁决原则。也就是说,15名陪审员中,只要8票同意判定德肋犯罪的事实,就能推动法官裁决德肋有罪。 所以,如果这样考虑的话,戴莎从严格责任角度控告德肋非法储运并危害公众安全的轻罪,应该是相对有把握的。即使对方罪名成立后只是入狱三到五年,起码也算受到法律制裁了。而且,可能也符合戴莎后续的行动布局需要。 不过,这都是我自己的推测和瞎想。实际情况……能这么顺利吗? 我看到15名陪审员纷纷起立。这些西装革履的绅士们,依次走向法庭前方。那里除了法官办公室,还有一间小会议室。 随着会议室的门被关上,难熬的1小时开始了。 没多久,我就开始坐立不安,特别想走出法庭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我看到大部分人仍坐在位置上,不过都是按奈不住的样子,有些人已经在私下讨论。 戴莎呢? 我望向前方控方席和辨方席,其他人的坐姿都显得比较放松。唯独戴莎,她挺直了腰,保持着端庄的坐姿,两臂交叉置于桌上,仿佛雕塑般地看着前方紧闭着门的会议室。 我在当前位置上,看不到戴莎的表情。但她应该就是严肃冷峻的样子吧。事实上,从开庭伊始,除了问询我时的最后一刹那笑意,我就没见到她放松过神情的时候。 希望能有一个好的判决结果吧,现在除了耐心等待,也没有其他选择。 我稍稍往左边看了一眼。呃,菲利弓着腰,身体前倾,略低着头,两手十指交叉相握,不知他在想着什么。难道他是在复盘专家作证时的情景吗? 而在我旁边的芙琳,则是闭起眼睛划起十字。 我特别注意了一下。嗯,芙琳确实是握拳后以拇指先上到下、再左及右地划十字,并最后停留在十字中间,没有多余的其他动作。 “圣主保佑。”芙琳轻声祈祷后,慢慢睁开眼睛。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便转过头看向我,微笑着低声说:“这时候就只能依靠圣主了……” “是的呢……”我点了下头,转而看向最前方。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后,前方会议室的门终于重新打开了。 呼…… 法庭迅速寂静下来。除了陪审员们的脚步声,没有其他杂音。 很快,就会有判决了。 有罪,还是无罪? …… 第47章 帷幕 夜幕下的法庭大楼外墙点亮起成排的饰灯,昏黄的光亮却给人迹寥寥的小广场披上一份静谧。 小广场中央的喷泉池流淌过汩汩水流声,恰似星空下的小夜曲。 今天的庭审已经落下帷幕,曲终人散。 此刻,我和戴莎正坐在喷泉池的外围石栏上,小憩之余,也在等着人。 莱特,芙琳和菲利已经走了。我还记得莱特临别前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戴莎在等着奥文。她和他约好庭审结束后见面,但对方似乎有些公务要急着处理,可能会晚点到。 我记得,庭审结束时已经将近晚上7点半,现在大概快8点钟了吧。 空荡荡的小广场喷泉池边,只剩下我和她。 就这样静静歇息了半刻,我已经感觉有点无聊,忍不住偷偷瞄了戴莎一眼。 她不知何时换成了放松的坐姿,身子稍稍前倾,两手撑在座位两侧的水池石栏上,右腿叠于左腿之上,陶醉般望着遥远的夜空。黯淡的灯光掩饰着她嘴角的一道微笑,就像日落后曾挂在天边的那一轮若隐若现的月牙儿。 她没有了在法庭上危襟正坐的国家检察官仪态,卸去了那份沉甸甸冷冰冰的面具,那仿佛放空一切的神态,像是一个套着职业装扮的小女生。黑夜是她现在最好的伪装,稍远处的人见不到她现在的表情,却让近在咫尺的我看了个仔细。 她一直仰望着星空。难道,今晚的夜空中,闪烁着她所期盼的星星吗? 我是不是要说些什么?就在我思索着话题时,身旁的她倒是先开了口。 “伊珂,抱歉,让你陪我等了这么久。”戴莎仍远眺着夜空,笑意也尚未褪去,却问了我一声:“你……讨厌等待吗?” “这个么……”我不知该怎么回应好,便模糊其词地说:“我想,应该很多人都不太喜欢等吧。等着等着,总觉得会焦虑呢。” “嗯。等一小时是焦虑,等一天是煎熬,等一周是心碎,等一年是失望。”戴莎转而看向我,依然保持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而等上十年……可能就成了一种习惯。如果等上一生呢?也许那时候就连希望,期盼都不会有,只是成了一种褪色的回忆。” “学姐,这……”我有点懵了。 不对,我们只是在等个人而已吧?怎么会突然扯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扯远了,是吗?”戴莎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微笑着对我说:“对你来说,可能还太早了吧?而我呢?比如等某个人,某份答案,某个结果,等啊等,慢慢地就等成了习惯。” “……”我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心酸,便小声地回应:“这种习惯可不好受。” 戴莎停顿片刻,又仰望起夜空。她收回了笑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这种习惯真差劲,我其实很不喜欢,应该说是很讨厌。可是,为什么我就偏偏会习惯呢?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不是我的意识中被嵌入一种烙印,让我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种习惯?”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了。这……算是灵魂的拷问么? 这时,戴莎提起一个问题,却让我吓了一跳。 “伊珂,你相信灵魂转世重生吗?” “……”我花了点时间才冷静下来。 我记得蕾雅曾经说过同样的问题,面对那位多数时间神经大条的女生,我尽可半真半假地回答。可面对眼前这位心思缜密的检察官,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也许我该沉默? 我这么想着,不经意间看向戴莎,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回过头看着我。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见着那双温柔的眼眸,却让我紧张得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我……” “感性的玄学概念,对吗?”戴莎笑了一声,将话题拐了个急弯:“让我们试试用理性的科学理论来讨论吧。伊珂,你是能晶工学专业出身的,那我想提几个问题。根据能量理论,能量是万物生存的基础动力。当花草树木,动物,乃至人,死去并化作尘埃之时,能量又哪去了呢,是永远消逝了吗?如果世界的能量有一个总值,那是否意味着像燃料一样会有耗尽的时刻?到了那刻,世界会归于死寂吗?所谓的万态能量守恒,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嘛。”我稍微安心了些。她好像卸掉了法庭上那般锐利的问询眼光,并未看穿我瞬间的紧张。 既然如此,那便用科学的讨论来打发下时间吧。 于是,我整理过思路后,回答戴莎:“万态能量守恒,应该说是建立在理想条件基础上的理论假设。假设在一个没有能量损耗的理想环境中,能量在万物间的流动是通畅无阻的。如流水一般,蒸发至天上形成云朵,再降雨至大海大江中,形成完美的闭环。这就是万态能量守恒状态,形成了能量流动的第一个小循环,也就没有能量损耗燃尽之刻。” “但是,如果考虑到能量流动损耗的问题,那就复杂多了。”我继续解释:“所以,在万态能量守恒的小循环基础上,又有学者提出万态守恒的大循环理论。将视野放大到宇宙这个超量框架中,单个物体,某个人,一片区域,甚至包括这颗星球,乃至漫长的时间,都没有单独的意义。在这个超越时空的近似无限框架内,质量和能量都可以相互转化。质量粉碎成最小的单位,转化成能量,能量消耗后,重塑质量,最终形成万态守恒的大循环。而在极致精妙的大循环体系中,质量和能量的总量恒定,哪怕只多一克质量或一焦能量,都会使得守恒的宇宙崩溃。” “只有两个可测变量的循环体系吗?真是冷冰冰的理科思维呢。”戴莎看着我,提出个建议:“让我来加一勺不可测的文科变量吧。假设我引入一个灵魂变量。那么,在大循环的体系中,这个变量会有作用吗?如果人死去,能量散尽,灵魂又去到哪里呢?是否也进入了循环通道呢?” “这就难倒我了……”我为难地说:“我所学的模型没有这样的主观变量。当然,也不是说主观变量就完全不可测。比如情感类的,社会类的主观性概念,听说可以用管理工程学的归因法提取共性因子,再通过因子分析和建立模型来判定其影响参数,理论上任何主观的文科变量都可以描述、测量和推算其对某件事物的影响力。” “是吗?嗯……伊珂,你打算双修学位吗?”戴莎眨了一下眼睛。 “没啦。”我赶紧解释:“因为我在中央图书馆兼职管理员,整理图书的时候,遇到有趣的书籍就会随便翻看一下,也没有深入研究的。” “比如出庭前,也是随便翻看了一下法务书籍?”戴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呃,我察觉到她的双眸似乎悄悄镀上一层锐色,真是教人防不胜防。 “谢谢你。”戴莎换上了温柔的微笑。 “没什么。”我稍稍低着头,一时词穷。 我想再说点什么,却总觉得有些失落。 “来,让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戴莎仿佛在调动我这唯一听众的情绪,扬起右手,接着讲:“我曾经听人讲过,关于万态守恒大循环的另一个假说。当然,因为没有严格的科学论证,或者说猜想更好点。在这个假说中,在仍然超越时空的超量体系中,有着质量,能量和灵魂三个变量。不过,这里的灵魂应该被定义为记忆、意识和情感等等信息集合体才对。” “嗯……因为年代有点久远,要回忆并说出来挺费劲呢。”戴莎讲不到一会就卡了壳。 她不好意思地自嘲一声后,重新组织起语言:“我也记不太清了,总之,好像是说,质量,能量和灵魂分属几个层次,能在不同个体间循环流动。这里的层次概念,应该不是时空之类,或者说是维度?我也不太懂,先略过这些细节吧。嗯,所谓个体呢,甚至包括花草树木,动物和人类。如果人死去,能量耗尽,肉身逐渐粉碎,灵魂也会破碎成微小的信息碎片并飞散在世间,甚至可能依附在一草,一木,一石之上。” “而在特定的条件下……抱歉,我记不得啥条件了,反正是假说条件。”戴莎带着遗憾跳过了关键环节,接着说起这套理论:“这些分散的,不知多少已逝生命的信息碎片,可能会被集合起来带回所属维度,在那里被重组成崭新的灵魂,再降维注入到新的生命容器中,从而形成整个循环。” “所以,如果再考虑到时间,空间概念,那这个大循环就是无处、无时不在的精妙守恒。”戴莎以右手指尖轻按自己的衣领,仿佛在介绍自己的来历:“比如我,现在的灵魂,假如真由不计其数的信息碎片组成,看似独特的性格、情感、意识,说不定却与从前的某个谁共享过一样的信息碎片呢?也就说不定拥有类似的个性呢?” “这真不可思议。”我颇为惊叹,却感觉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是,人却不曾有过前世的记忆啊。若说到信息碎片,记忆应该是最合理的信息了吧?” 但我说出口后,还是觉得不太妥。比如我,就总会有一些断断续续的不连贯记忆碎片,这又算什么呢……? “嗯,合理的质疑。”戴莎似乎乐在其中,好像到了她自己所喜欢的辩论环节:“刚刚,我也提到了特定条件下的信息碎片重组,虽然我不记得是什么条件了,但我还记得的是,听说这种信息的升维、重组、降维和流动也是要消耗某种素材的。而记忆,或许就是最好的燃料之一。所以,如此一来,重组后的‘灵魂’没有了前世的记忆,却有着前世类似的性格与情感,甚至可能保留着某种烙印般的潜意识,不就说得通了吗?” “嗯,这确实有道理……”我想了一会,虽然这是假说,似乎还有些解释不通:“不过,从两变量的万态守恒体系看,在跨越时空的超量框架内,能量和质量之间可说是无损转化,所以才会有总量守恒的说法。但是,记忆作为信息碎片之一,如果被损耗掉了,就构不成万态守恒。考虑到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前世记忆,这种损耗说不定是真的。那么,三变量的体系如何达到精妙的均衡状态呢?还是说,甚至存在着能与记忆相互转化的第四变量?” 说到这里,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便继续说:“但是,人没有前世记忆这个问题仍是死结。就算存在第四变量,恐怕也是记忆的单方面不可逆转化。这样的话,仍达不到均衡状态啊。” “确实如此。其实,我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到答案呢。伊珂,你能否解答我的两个问题呢?”戴莎满眼期待地看着我:“第一,如果旧的记忆被当成燃料消耗掉,人的成长却会创造新的记忆,这算不算一种相对均衡?第二,如果存在第四变量,假设那就是X物质好了。那么,当旧的记忆转化为X物质并不断累积,在一个足够长的时间维度里,达到即使超量乃至所谓无限空间也难以承载的极限,是否意味着……” “轰?”戴莎笑着抬起双手,像是手中有一枚突然爆炸的气球:“于是,当这个超量空间,或者说宇宙重归到‘要有光’的创世时刻,从几乎无限的时间维度来看,是否也意味着一种周而复始且近似于无限的精巧守恒?”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惊讶地看着戴莎,惊讶于一位法学背景的检察官,却说出我也难以理解的守恒假说。 我忽然想起,戴莎刚才说过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便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学姐,这些都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我没有能力回答。可是,学姐是怎么知道这些假说的呢?是自学的?还是听那位前辈讲的?” “我可学不来这些晦涩的理论。”戴莎坦白交底:“好多年前,偶然听熟悉的人讲过一些。我觉得有趣,就记了下来。” “哦?难道那也是能晶工学的前辈吗?是一位怎么样的人呢?”我更好奇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还有第三甚至第四变量的万态守恒假说。但是,如果引入玄之又玄的灵魂信息,又该如何建模和计量呢?能提出这样假说的人,应该在能晶工学领域也有一定造诣吧。 “那人也是法学出身的,不可思议吧?什么样的人嘛……”戴莎摇了摇头,笑着评价:“一个讨厌的人吧。” “啊?”我顿时呆住,也不知要怎么接话才好。 还好,戴莎马上转移话题。她双腿交换相叠,将十指交叉相握的双手摆在膝盖上,继续抬头望向夜空,说:“刚刚,我望着天上的星星,莫名地想起这个假说,接着就又联想到其他事情,忽然就觉得好好笑。” “嗯?是什么事呢?学姐能分享一下吗?”我想起刚才戴莎眺望夜空时的表情,那时她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呢?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也曾经好奇地数着漫天繁星。如果那个假说是真的。那么,或许我现在灵魂的一部分,也曾经是好久好久以前某个人的一部分。也许在一百年前,五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说不定,曾经共享过同样部分灵魂的不同我们,也许还怀着一样的心情,在同一个地方,望着同一片夜空的同一条星河,却数着其中位置不尽相同的点点繁星。”戴莎语调平缓地讲着,像在述说一段跨越时空的故事。 “所以。”戴莎的思维仿佛翱翔于穹苍:“如果百年之后,我的灵魂粉碎并飘散四处,说不定还有一点点灵魂碎片依附在某些尘埃上。如果那时的科技发达到可以探索星空,如果有那么一小簇带着灵魂碎片的尘埃能有幸被带到宇宙深空,如果还能遇上那传说中百万年一遇的冥泉彗星,如果还能乘着彗星旅行过百万年的轮回。当重返故地之刻,灵魂碎片会不会产生一种‘我回来了’的意识呢?” 真是有趣的想象。如果是我,如果是曾经拥有过共同灵魂碎片的“我”,又曾在何时何处,也许还和谁,一起见证过这无边无际的璀璨星空,畅想过类似的天马行空故事呢? 我再想了一会,决定给这段想象打个补丁:“如果要让已经上天跟随彗星的灵魂碎片回来,恐怕只有一种可能性。虽然不知会经过多少个百万年的轮回,但理论上总会有冥泉彗星撞上这颗星球的时候。到那时,学姐的灵魂碎片就真‘回来了’,说不定还会带上外星人的灵魂碎片进行重组呢……” “伊珂学妹。”戴莎回过头看向我,笑着回应:“你好煞风景啊。” “啊哈……是吗?哈,哈……”我尴尬地笑了几下,也抬头望向夜空。 天上,星河流淌,群星闪烁。 地上,宁中大道边,国家权力机构建筑群都已睡去,点点滴滴的城市灯光还不足以和星空争辉,让我们得以望见那美丽的灿烂群星。 只是,夜幕之上,似乎还少了什么。 “月亮……消失了好久啊。”我这才发现,自日落之后那轮早起的月牙轮廓之后,落下帷幕般的黑夜中,却再也见不到半点月光。 “因为,今晚是新月之夜。”戴莎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啊? …… 第48章 新月 “新月?”我仰头望向只见点点繁星的夜色穹苍,过了一阵后,才转而看向戴莎:“所以,今晚见不到月亮了吗?” “嗯,虽然今晚万里无云,却也见不到明月呢。”戴莎也在望着星空,过了一阵才说:“今天是8月1日。距离上一次满月已经过去了两周。再过两周,到8月15日,又能再见到那亮闪闪圆溜溜的满月。” 听到戴莎的解释,我对其中的两个时间点比较在意。 一个是8月15日。时间过得真快,只剩两周了,不过应该来得及。呃,没想到那天也会有满月,这可巧啊。 另一个就是两周前的满月之夜。我推算了一下,正好是7月17日。那不就是,中南部旧城区发生不明死亡事件的时候吗?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按奈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起戴莎:“学姐,我能问个事情吗……?” “怎么了?遇到什么困惑的事了吗?”戴莎好像马上就察觉到我语气上的变化,回头看向我,微笑着问一声:“跟月亮有关吗?” 她最后那句话像是玩笑,却让我为之一愣。那确实都是满月的晚上,但应该只是巧合的背景而已吧? “不,应该没关系……”我看着戴莎,试探着问:“听说7月17日,在中南旧城区发生了多人死亡事件。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未见有公开原因的后续报道……学姐,你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事呢?”戴莎没有直接回答我。 “呃,因为这件事,学校里似乎有蛮多传言,大家都有些恐慌……”我想找些借口,却觉得不妥。 不对,在她面前,我根本没必要掩饰,事实上也掩饰不了。 于是,我下定决心,看着她的眼睛,问:“有可能跟死灵有关吗?” “为什么会这样想?”戴莎反问我:“之前的报道不是说可能是未知疾病吗?还有小报猜测是谋杀之类呢?” “如果是后者,就像今天庭审专家验证那样,不是很快就能判定死亡原因吗?”我提出质疑:“如果是前者,需要拖延至今也不公布吗?这次跟月铃矿区事件的相关报道一样,轻描淡写后就没了后续,好像在等公众注意力慢慢消散似的。” “不过……我记得,以前《红番茄报》报道月铃矿区事件时,还出现过‘死灵’字样,这次报道旧城区事件却压根没提到这种猜测。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我想起这份小报的浮夸风格,虽然总是有各种不负责任的捕风捉影,但也会藏着一些外人看不出的事实。既然连这报纸也没提过‘死灵’,那也许就……真没有? “他们没报道的原因,是因为现场真没有发现死灵尸体。”戴莎淡淡地讲出令人惊恐的细节,犹如在作庭审讲解:“各处现场汇总只有六具发黑的人类遗体,没有伤口,没有血痕,只有扭曲的表情和姿势,可能临死前痛苦挣扎过。遗体脖子上有极微小的针孔,但未有中毒迹象,死亡特征基本跟月铃矿区遇难者一样。” “这……真是匪夷所思。”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针孔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被死灵袭击的,而是真有杀手存在……还是说,是自杀??” “不是自杀。现场没有任何可疑作案工具,可能被人回收了。”戴莎说:“而且,尸体分布在不同街区,死亡时间却很接近。有可能是多人作案。但遇难者的死因却是不明。” “太可怕了……我最开始还在猜,会不会跟月铃矿区事件类似,但听起来好像不是同一回事。旧城区治安这么糟糕的么……”我没想到从戴莎听到的是这种答案。如果不是死灵袭击,难道真是凶手无差别杀人?而且还有多名凶手?这可太恐怖了。 我想起在紫樱咖啡馆时,听埃奥和加文他们讲过旧城区夜巡的事,难道与此有关吗? “但是……遇难者死状跟月铃矿区事件一样,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个细节让我很困惑,这是不是说明两者之间仍有共通之处? “伊珂……你好像都不害怕这些事呢?难道是业余侦探爱好吗?”戴莎反过来问我:“寻常女生会喜欢讨论这种话题吗?” 不好意思,我还真不是寻常女生…… 呃……我是不是问得太多,触发她的职业直觉了? “害怕还是有一点的,毕竟可能存在神秘的杀手啊。学姐,如果涉及到保密的事情,那就不说了……”对我来说,死灵的威胁似乎还更小一些,虽然我也不想再遇到第二次就是了。 “虽然案件细节未公开,但也算不上涉密内容,还是可以讲一讲的。”戴莎似乎并不介意与我讨论无关案件的细节。她接着讲:“这起发生在月铃矿区事件1个月后的新案件,给了我一些启发。基本相同的遇难者死亡特征,但在该案中却少了死灵及流血创伤,多了不明针孔伤口。虽然现场没有太多线索,但这种反常,却反而证明,可能存在会专业处理痕迹的团伙。” “所以,死灵可能不是天灾,更可能是人祸,甚至可能只是工具之一。当发现月铃矿区事件中暴露的人为痕迹后,我就想先通过轻罪指控来牵住其中的关键人物德肋。为了二审能胜诉,我又找上你来作证。伊珂,我让你站上证人席,暴露在不知底细的公众之前,却又不能承诺好的结果。你……会不会怨我?”戴莎讲完后,默默地看着我,像在等待我的回应。 “学姐,我站上证人席是我的义务,又不是站上贼船。而且,现实也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剧本。”我回答之余,顺势提了个要求:“只是,不管结果好坏如何,能让我知道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吗?” “这个理由很正当。”戴莎微笑了一下,回答:“我曾经说过,你是月铃矿区事件的当事人,有得知真相的权利。对于与月铃矿区事件存在关联关系的其他案件,除非有明确的保密要求,也可以了解情况。” “好的,谢谢学姐。”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我有自己的理由。我想知道死灵的来历和原理,想知道我所拥有的奇异能力来由,为什么像是能消融死灵的致命诡黑一样?而那些诡异的黑斑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不明白,又不知如何寻找答案。回想毕业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感觉每件事都像是一块碎片,如果集齐了足够多的碎片,能否拼出真相的一角呢? “真不可思议。”戴莎看着我,说:“你对未知的好奇……好像我的一位朋友呢。当时在学院读书的时候,她总缠着我交流经典案件。但她是个有强烈求知欲的人,还是文学社社长。伊珂,难道你也在收集素材吗?” “咦……”我听到戴莎的话,马上又联想到一个人:“学姐,难道……那位是罗茜吗?” “对啊。你认识她?哦,也不奇怪,毕竟她现在是个蛮有名的小说家。”戴莎笑着问我:“怎么,你是她的崇拜者吗?需要她的签名吗?” “啊,不用劳烦学姐了。我只读过一些她的作品,但确实很棒。”我赶紧摆手,同时恭维了一下。 其实,我只翻过《伊芙璃转世500次后的第5天》前面和中间几页,而且只是跳着读了几段。跟蕾雅说知晓结局,其实也是骗她的…… “不用客气啦。对了,今年10月13日的校庆,她可能也会回来参加。”戴莎好像认为我就是罗茜的追崇者,接着又说:“到时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哦。” “校庆?”我想起了几天前,中央图书馆小广场的“发情版”上,好像就贴着10月校庆的宣传单。 “对呀,对学院来说,是980岁的生日。对我们来说,是毕业十周年纪念。应该……绝大部分校友都会回来吧。”戴莎仰起头,呼过一口气后,又望向星空。她是在寻觅哪一颗迷失了的星星吗? 绝大部分……那就是说还有部分不会回来咯?但是,这不是很正常吗?我看不太懂戴莎那仿佛落寞的神情涵义。 “伊珂,你刚刚还问到旧城区的治安,对吧?”戴莎转回头看着我,像是在嘱咐一般:“虽然最近治安巡防有所加强,但建议还是少往旧城区跑比较好。夜深时,也少外出好一点。” “嗯。那……新城区呢?”我还得在那边打工,下班都得晚上8点了。 “那边还好,应该近期也会加强治安巡逻。”戴莎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我说:“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如果在外面,还是要注意安全,特别是晚上,不要晃到公车都下班的时候。” “好的,我明白。”提到公车,我才想到现在是不是晚了点,赶紧对着戴莎说:“学姐,那现在不就是……” “对啊,现在就有点晚啦。两个弱女子坐在这空荡荡的小广场喷水池,真是个非常典型的反例。”戴莎的脸上还挂着轻松无谓的笑容:“事前声明,我可不会格斗术,也没有任何防身器材。伊珂,你呢?” “我……” 我会什么啊?我能免疫死灵的致命袭击吗?但是有用吗? 话说回来,学姐,你为什么能淡定地开玩笑啊! “别紧张,只是说笑……”戴莎‘咳’了一声,但仍保留了一丝笑意:“这里毕竟是国家权力机构中心,宁中大道附近有驻守和巡逻的治安队。发现怪人的话,大声喊就好了。这么静悄悄的地方,一点声响就能传好远。” “……”我有点无语,万一喊不出呢喂?那也算是一句玩笑吗? “哦,终于有人来啦。”戴莎的视线投向广场与宁中大道的交界处。 来了? 我也看了过去。果然,夜色下,一位提着公文包的正装男子向我们走来。 就是那位让我们好等的奥文,国家检察院副检察长。 …… “戴莎,哦,伊珂也在。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奥文在我们面前站定后,先道声歉。 戴莎和我都站起身。此时的她,双臂下垂,两手交握,对着奥文送出礼貌的微笑:“确实等了很~~~~~久,副检察长先生。”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享受夜空的璀璨呢。”奥文也笑着回应。他看起来完全不介意戴莎的长音,而且似乎也挺熟悉她的爱好。 “已经享受够了。那么,要找我谈什么呢?”戴莎问起奥文。 “你不打算先报告一下庭审情况吗?”奥文看了一眼我,向戴莎提议:“找个地方谈谈?” “脚坐麻了,走不开。就在这里吧。”戴莎似乎没想过回避的问题,直接就作简报:“本案陪审团投票为7:8。根据该结果,法官大人宣判被告无罪,当庭释放。” “从投票结果看,算是史无前例的争议案件了,戴莎。”奥文似乎在安慰戴莎:“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从实际结果看,跟0:15有何区别呢?”戴莎轻声回应:“还不如让法官直接裁决放人算了,省得弄这么一个糟心的投票结果。” “我听说你作最后陈述的时候,当场要求法官进行直接裁决。你实际上对该案也没有太大信心,对吗?”奥文说:“对这种争议性很大的案件,法官不可能直接裁决,只会将球踢给陪审团。戴莎,当你提出这要求时,只会动摇陪审员的心情,也就先输了一步。所以,这个结果,没什么好糟心的。” “我承认,当时确认心态有些失衡,冒险赌了一把,失败也是活该。”戴莎微低着头,像在反省自己的失误。 “我还听说,开庭前,你在法官办公室和人吵架?”奥文看着戴莎,问了一句。 “法官不想拖太长时间,要求聚焦主要证据和问讯重点。我只是和辩方律师争执,是否应纳入被告6月17日的问询记录而已。”戴莎不解地抬头,看向奥文:“谁告诉你的?法官?” “我猜的。”奥文回答:“办公室只有你们三人,法官不可能告诉我,辩方律师更不会。戴莎,你还不够冷静。” “……”戴莎沉默片刻,说:“我承认。” 站在旁边的我,真想不到戴莎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作复盘。我记得法庭之上,那位霍顿法官曾要求戴莎和安杰不要像市井之徒一样争吵,原来是因为他们在办公室中有过争执。那么,关于法庭现场的情况,应该是有人提前向奥文作过汇报,要不然他怎么貌似掌握了不少细节的样子呢? “没什么好气馁的。戴莎,对方能胜诉,不是因为那个安杰律师的口才有多好,而是因为缺乏决定性证据。大多数陪审员更倾向于相信证据。不过,你应该还有第二计划吧?”奥文似乎对戴莎蛮有信心。 “有的。”戴莎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我认为,这不是一个独立的案件。” “那么。”奥文像是在命令般地讲:“总结本案以及其他相关联案件,结合下一步计划,连同主要档案及附件,形成一套详细的书面材料,明天中午前给我。” 戴莎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呆了一会后才问:“什么意思?” “你暂时不用负责A34专案组了,由我接手。”奥文对戴莎说:“明天中午你提交材料时,再跟我交接吧。” “哦,也就是说,跟聚能联合集团相关的案件,我不能参与是吗?”戴莎反问:“莫非,又有人投诉我了?难道这些案件还需要副检察长亲自挂帅来处理?” “老实说,每天的投诉信和电话快把我淹没了。”奥文回答:“由我亲自负责不好吗?起码你还有知情权。” “那真得谢谢你了。”戴莎笑了一声,谈起条件:“那么,只要与聚能联合集团没有明显关系的,我继续负责没问题吧?” “可以,没问题。所谓令无禁止则行嘛。”奥文点了下头。 “那么。我要组建一个新专案组,由A34专案组大部分成员兼任,继续负责菱川、长滩、紫樱、碎石城旧城区等地的邪教活动及不明死亡案件。”戴莎不客气地点了一堆名字。 “菱川那个案件,与聚能联合工业旗下的雷岩能晶矿区相关,不行。其他原则上没问题。”奥文笑着对戴莎说:“你可真有办法。” “也方便你交差,不用替我顶住压力。”戴莎似乎跟奥文蛮有默契。 “你理解就好。”奥文接着向戴莎提出建议:“其实,也有个与聚能联合集团有关的案件,你可以参与。要不要考虑一下?” “是什么?”戴莎马上追问。 “7月29日聚能联合集团总部大楼爆炸案。”奥文说:“拟起诉能晶矿业工会、钢煤联盟工会的领导人集体策划恐怖袭击。如何?当前热点事件,成名的好机会。碎石城市级好些检察官跃跃欲试呢。” 戴莎皱起眉,直接回绝:“我累了,怕精神分裂。让那些菜鸟出名去吧。” “既然累了,换个管理工作如何?”奥文提醒戴莎:“别忘了,你还是候补副检察长,却一直沉浸在琐碎的案件大海中。啥时候能换个角度,比如从天空重新审视这片海呢?” “我不想上天,就让我沉入海里吧。”戴莎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让我验证,我的信仰,是否足以点亮一处深海。” “理想主义者。”奥文摇了摇头,却笑着说:“不过,我挺喜欢的。” “你自己贴的标签,爱喜欢就喜欢去,想讨厌也讨厌去。”戴莎转过身,作出宣告:“我累了,要去放松一下,再见啦。” 跟接着,戴莎走过我身边,直接牵起我的手就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伊珂。我们出发吧!” “学姐,去哪里……?”我不好意思甩手,只好先问一声。 “喝酒啊。你前天就答应了的。”戴莎笑得一脸灿烂:“没关系,晚点我带你回去。” “啊?”我答应了吗?我只是说,“到时再说”啊…… 可是,现在的我,却只能不由自主地被带走。 身后,还传来奥文的声音。 “两位女士,我能作陪吗?” “不行!”戴莎大声拒绝。 …… 我感受到手掌传来的温热。这种牵手让我不太习惯,我瞄了一眼戴莎,借着昏黄的路灯,尚能见到她脸上的笑意,却分辨不出她现在的心情。 当我不经意间往后一看,还能见到那位站在原地的奥文。他是要坚持目送我们远去吗? 一道长长的影子跟着戴莎的步伐,却显得格外冷寂。 我抬头望向天边。今晚,月影难寻,但至少还有星星点缀着黑夜。 没关系的,再过两周,又能再见满月。 嗯,那应是个好日子。 …… 第49章 酒吧 法院大楼对面街道的“蔓萝”酒吧,比想象中更小,也更安静。 酒吧入门的左手边是一长排靠墙的黑色沙发,配着几个黑色玻璃面小圆桌和红色小沙发椅。墙上贴着金色描边的红棕底色木饰面,暖色壁灯照耀着一幅幅壁画。 我注意到中央墙板上挂着一幅衔尾蛇主题油画,显得颇为神秘。 嗯……所以,这间酒吧才叫“蔓萝”吗? 不过,酒吧的整体色调蛮温馨,更像是家庭小酒馆。 入门的右手边就是吧台。贴墙的位置摆着五层玻璃隔板酒柜,从天花板垂下的五束小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亮,映得密密麻麻的酒瓶犹如琳琅满目的闪亮宝石。 这会,店里却没有其他客人。 戴莎带着我走到吧台前的高脚凳旁边,挑着中间位置坐下。 “欢迎光临,戴莎女士。” 一位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马甲,戴着领结的帅气男子,微笑着向戴莎问好。他应该就是酒保。 只是,当他看到我时,虽然保持着笑容,却似乎多了一些疑惑:“这位……” “她已经成年了。诺亚,我们还没吃饭呢,能先提供点吃的吗?”戴莎将相握的双手摆在吧台上,提出一个要求。 “冷餐可以吗?这会只能做点三明治之类的,而且我也不太擅长呢。”诺亚接着问:“需要餐前酒吗?” “慢慢来吧。”戴莎回了一句。 …… 吞拿鱼夹番茄三明治挺好吃。当然,也可能是我饿了。虽然都是些现成方便材料制成的食物,但不知酒保调和了哪几种酱汁,味道真好,让我印象深刻。 我很快就扫完盘中的两块三明治,双手捧过装着冰水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顺便清了清口腔。 戴莎的晚餐基本就是水果。已经是餐后状态的她,正在等待诺亚为她调酒。 “今晚挺冷清啊?”戴莎看着诺亚往不锈钢调酒壶里夹入冰块。 “毕竟前阵子这附近发生了暴动。最近才刚换了玻璃窗。”诺亚已摆好各种瓶子,正专心致志地往调酒壶里加入材料:“不过,现在还早。晚一些就会多点客人。” 那个调酒壶像是被切成两半,大一点的下半截壶里已经装了好些冰块,小一点的上半截壶则躺在一边。 我看到诺亚先往调酒壶里加入两茶匙柠檬汁,又看到他双手各拿起一个酒瓶,顿时便有蓝色和白色的酒液汇入调酒壶里。他似乎都不需要用到吧台上的小量酒器,大概相当熟手。 借着吧台的吊灯光亮,我能看清酒瓶上的文字。那好像分别是蓝橙皮酒和伏特加?奇怪,我对这些酒精似乎并没感到很陌生…… 跟接着,诺亚又往调酒壶里加入等量的甜柠檬糖浆,再合上两层调酒壶。 咦,我看到调酒壶旁边,好像还放着一瓶酒没用到。那是……香槟? 我看到诺亚伸出双手握住调酒壶。他在调整手势,先以右手拇指按住调酒壶上盖,再以左手无名指抵住调酒壶底部,其余手指分开夹住壶身。 当他确定把握住调酒壶后,便将手背抬高至肩膀位置,以手腕快速来回甩动壶身。 我看着诺亚的动作,无聊地数了下时间:1秒,2秒…… 差不多8秒过后,他便停止摇晃动作,打开调酒壶上盖,开始往一个倒三角锥形的长柄鸡尾酒杯里倒酒。 那个上盖里不知是否有隔层之类,我没见到有冰块掉出来。 诺亚倒完调和好的壶中酒后,便放下调酒壶,转而拿起吧台上的香槟,打开瓶盖并往鸡尾酒杯中倒至八分满左右。 最后,他在酒杯边缘位置轻轻放下一枚切开口子的鲜艳樱桃。 “蓝色海湾,祝您好心情。”诺亚微笑着,将这杯看起来颇为清蓝冰爽的调和酒递到戴莎面前。 “谢谢。”戴莎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她笑着接过酒杯,看向我这边,带着轻松愉快的语调说:“伊珂,举杯吗?” “嗯……?”我倒是无所谓,却不知“伊珂”的身体能否受得了,便问:“可以先来点带少量酒精的饮料试试吗?” “诺亚,有什么适合推荐给我们这位女生的吗?”戴莎轻轻放下酒杯,问了一声。 “当季的草莓恰好熟透了,要试试草莓龙舌兰吗?多一些冰沙,少一点酒精试试。”诺亚看着我,像是打量过后,才提出建议。 呃,我怎么感觉被作了个比较? “一步到位的成年宣告吗?能否多点自由选择的空间呢?”戴莎侧着脸看向我。她以右手两指轻夹着细长的杯脚,抬起左手背托着下巴。 她那修润着脸颊的侧刘海像一弯小河,淌过淡淡的细眉,拂过长长的睫毛,撩起嘴角的一抹微笑。温馨的灯光映着她那淡蓝色的双瞳,眼波流转间的似水温情,恰似那一杯令人心醉的蓝色鸡尾酒,动人却不妩媚。 啊,我竟然有点看呆了,真不礼貌。我赶紧收回眼光,转而看向诺亚。 “那就来试试本酒吧特有的‘夏日梦幻’吧。”诺亚推荐说:“自由选择您的喜好。” 这可真有趣。我点头同意诺亚的推荐,期待着他的表演。 诺亚收拾好吧台,重新摆上各类调料和酒水。 先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精致的玻璃碟子。其中一个装着多颗小糖果球一样的东西,看起来软绵绵的,各种色彩相当鲜艳,似乎还冒着冷气。另外一个也装着类似的糖果球,但颜色素了许多。 我闻到了各种水果的味道,还有一缕缕淡淡的酒味。 诺亚依次往打开的调酒壶里加入冰块、白葡萄汁、柳橙汁和椰子糖浆,接着阖上调酒壶,摇晃8秒后,再将调和后的饮料倒入一个装有碎冰的圆柱形果汁杯。 接着,他在杯缘处插上一枚雕花柠檬,再插上一根吸管后,将这杯颜色淡雅的饮料摆到我面前。 “第一层魔法开始了。”诺亚笑着打开一瓶气泡水,先把杯子加水到八分满。 接着,他又拿起小夹子,从小碟子中挑起一颗白色果子,投入杯中,说:“接下来,由女士自选吧。” 我看到,原本静悄悄的淡黄色饮料在杯中开始冒泡翻腾,仿佛在期待着下一个魔法。 “伊珂,我能挑一个吗?”戴莎询问我的意见。 “好呀,请便。”我马上点头。她会选择哪种果子呢? “那我选择热情的红色,小红莓果。”戴莎接过诺亚递来的小夹子,挑起一粒鲜红色的果子,投入我的杯中。 “咚”的一声,我看着那颗鲜红果子浸入翻腾中的淡黄色饮料,迅速消散出一片红潮,仿佛在泡沫中起舞的红纱。 “你来选酒吧,这里独有的酒心果,多少随意就好。”戴莎将小夹子推给我,推荐说:“嗯,有白葡萄酒,朗姆酒,琴酒……但是做成酒心果后,酒精含量会下降许多,味道也没那么纯。” “这样挺好,那我选这个吧。”我拿起小夹子,挑起一枚淡黄色的果子。 哦,这好像是白葡萄酒,相当于在白葡萄汁中又加入点酒精。无所谓吧…… 我轻轻松开夹子,看着那枚淡黄色果子跳入杯中,在成片红纱和气泡中散出几道黄色缎带,逐渐形成逐层递进相融的红黄色气泡饮料。 咦…… 我看着这杯最初平平淡淡的淡黄色饮料,就这样变成红黄交织的鲜丽气泡酒,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三个人。 分次投入一枚不同的果子,便让这杯饮料变了颜色,变了属性,变得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这……有哪里不对吗……? 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却整理不出思绪……奇怪? “谢谢,伊珂。”戴莎向我举起了酒杯。 “啊,谢谢。”我赶紧两手捧起这杯气泡酒,和戴莎碰过杯后,便用吸管轻饮了一口杯中酒。 微酸后的甘甜,带着淡淡的清凉薄荷味,还有一点点藏在水果气息中的酒味,挺好喝的。 但添加最后一轮酒心果后,就已经不再是果汁饮料了。 我看着杯中逐渐清静下来的气泡酒,陷入了沉思。 嗯…… “怎么了?”戴莎的声音传了过来。 “啊,没事。”我再吸过一口酒后,看向戴莎:“我在想,今天法庭上的陈述。那个安杰律师……他最后所讲的三个关键证据缺失,特别是第二个,究竟死灵是怎么装入货柜的,真是匪夷所思。如果那些怪物装之前只是尸体,那是怎么复苏的?如果已经是活动状态,那又如何能装得进?” 讲到这里,我又觉得有点不妥,便试探着说:“抱歉,学姐。明明都已经结案了,我还在想东想西……” “只是本案败诉而已。对我而言,还未结束。”戴莎猛喝了一口调和酒,似乎忘记了那其实只是一杯长饮:“这宗案件不是孤立的。有一些疑点,就像你说提到的那些,也是其他案件所共有的,只是这起案件更加复杂些。” “即使这起案件尘封下来,我也要从其他案件中寻到线索。”戴莎又举杯喝了一口,缓缓说:“我绝不认输。” 我看着戴莎那几近见底的酒杯,再想到奥文让她明天交接本案及与聚能联合集团相关的调查工作,可想而知她现在的心情。 回想起法庭之上所听到的案件细节,不但没让这起案件清晰明了,反而更加扑朔迷离,感觉就像是一副拼图,好不容易收集了一些碎片拼出小部分图案,才发现这拼图比想象中更大,而丢失的碎片也更多。 可是,过了今晚,会不会明天以后就更难知晓情况了? 于是,我接着问下去:“复杂是因为德肋、亨利这些人撒谎吗?还是说,他们真的不知情?但是,除了这两人,矿区也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吧……”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掌握了操纵死灵的技术。难道真是冤枉他们了? “不是在撒谎,但只说了半截实话。也不是只有那两人可疑,实际上,遇难者也可疑。”戴莎两指夹着被柄,轻轻地推着酒杯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吧台上转圈。她看着杯中所剩无几的酒一会后,便将这杯中酒一口饮尽。 “再来杯柠檬汁。”戴莎推开仍插着红樱桃的空鸡尾酒杯,对诺亚说:“今天都说哑了。” “好的。”诺亚微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开始准备酒器和材料。 “遇难者都可疑?!”我几乎站起身来。不对……力诺大叔他那里可疑了?! “是遇难的外地工人可疑,伊珂。”戴莎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补充一句后,便“咳”了一声,拿起手旁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冰水:“抱歉,喉咙忽然有点干。” “啊,没事。学姐,你先歇一下。”我稍稍放心了一些。戴莎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想起了安杰询问菲利时的猜测,难道那遇难的外地工人并非无辜? 等着戴莎答案的同时,我看到诺亚开始作业。 诺亚往调酒壶里依次加入冰块、威士忌、柠檬汁、莱姆汁和石榴糖浆,再倒进一茶匙砂糖,摇匀合好的壶身一会后,将调和酒倒入一个饱满的高筒杯,最后倒入苏打水直至八分满。 “您的柠檬汁。”诺亚将这杯插着一片柠檬装饰的调和酒递给戴莎。 “谢谢。”戴莎拿过调和后的“柠檬汁”喝了一口,露出舒畅的满足神情。 “伊珂,为理解案情,我也稍微补习了一些能晶工学知识呢。”戴莎放下酒杯,向我提问:“通常来说,能晶矿区的矿石,基本上非黑即白吧?” “是的。”我点点头,进一步解释:“根据一些学者对能晶矿历史变迁和地质考察的研究,认为黑能晶含有能活化白能晶能量的特殊物质,即使没有现代动力源的加速催化,这种物质也能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带走周边白能晶的能量,甚至还会‘黑化’白能晶,直至所有的白能晶都转化为黑能晶为止,就像病变后的传染转化一样。” “而病变的开始,据说可能来自于部分特殊白能晶的自我转化。”我回忆着知识点,继续回答:“有学者认为,长期来看,白能晶存在能量挥发的可能性。而能量并不是百分百挥发的,可能部分能量会在特殊条件下转化成黑能晶的特殊物质,继而导致白能晶成片病变。” “虽然长期来说,白能晶都是相当稳定的,但一旦开始病变,传染转化就会很快。”我进行总结:“现在开发的能晶矿区,基本都是经过复杂演变后的稳定矿源。所以,基本上,只有单独的白能晶矿区或黑能晶矿区。历史上,白能晶矿最多,黑能晶矿少很多。事实上,将黑能晶和白能晶分开储存,也是怕两者混合后会加速不可控的病变转化。” “而现代的能晶动力源,实现了可控转化技术,对吗?”戴莎问。 “是的,实现了一种理想状态。”我笑着打比方:“将黑能晶和白能晶装进一个两层黑盒子里。只有操作者按下启动键,黑能晶才会触发白能晶的能晶输出。而停止键按下,活化过程停止,也不会产生病变现象。由于两者没有直接接触,耗尽能量的白能晶和耗尽特殊物质的黑能晶,都会变成破碎的透明水晶。” “嗯。”戴莎接着说:“先问个技术指标。我们调查过月铃矿区的能晶矿石实验室报告。拟加工为Ⅱ类131型白能晶的基础原矿,能量密度大概为1200至1400VC,算什么水平?” “算高品质白能晶矿石了。”我回想着各类标准型白能晶的能量密度指标,回答:“比Ⅱ类白能晶基准规格高出10%至20%,很不错。” “那么……”戴莎再饮了一口柠檬汁,问:“对于拟加工为Ⅱ类225型黑能晶的基础原矿,活化指标达2000至3000DC,又如何?” “什么?这相当于Ⅴ类和Ⅵ类工业级黑能晶的基准规格区间啊。是跟Ⅱ类黑能晶同等体积的基础原矿吗?如果是,那几乎就是3至5倍于目前Ⅱ类最新型黑能晶的活化指标,无法想象……”我本来以为是不是戴莎记错了,但她明确讲出了具体型号。 所以,那批被装在出事货柜的黑能晶,才被称为“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以这批基础原矿来加工生产,则几乎所有型号的黑能晶,理论上使用寿命都能延长4倍左右。”我惊叹起来:“即使现有白能晶的能量密度没有大幅度提高,但由于黑能晶相对稀缺,其消耗和成本也很大,如果真能投产这批超高密黑能晶的话,社会经济效益非常可观呢。” “这相当于技术革命。太厉害了,不可思议。”我赶紧吸一口“夏日梦幻”压压惊。 “咳咳……”糟糕,一口气喝多了……酒精直冲喉咙啦。 “是吗,那确实属于价值较高的货物。”戴莎问我:“你去过月铃矿区吗?” “没有,我都不知道那个地方居然出产这么超乎想象的黑能晶。”我觉得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便说:“但是,按学姐所讲,那里的白能晶……似乎又没有特别优秀的能量密度指标,最多算是高品质矿石吧,跟黑能晶相比,真的天上地下。” “咦……”我终于醒悟过来,问起戴莎:“学姐,照你所讲,月铃矿区既有白能晶矿石,又有黑能晶矿石?” “是的,莱特他们去了一趟月铃矿区。”戴莎喝过一口酒,说:“那里只有一个开采半年左右的1号露天矿坑。据说,站在矿坑中心,看着漫山遍野的黑能晶和白能晶矿石混杂在一起,就像看到一个只有两色相间的黑白世界。” 非黑即白的世界吗…… 不对,不对。 我想起了紫晶。记得月铃镇上的聚能联合商社驻点,那个罗特大叔曾经说过,紫晶是在一堆白能晶矿石中被发现的。 但如戴莎所讲,那紫晶实际上是存在于黑能晶和白能晶混杂的地带。 那真是黑白世界中的唯一亮色。 只是恰好这枚紫晶嵌在白能晶丛中,是这样么?然后,它又被带去和白能晶矿石一起做实验室测试,发现没有能量残留后,就被等同于耗尽能量的透明水晶,被送去镇上商店当成艺术品出售。 可能就是那样的过程吧。 但是,没有能量指标,是否意味着它也没有其他的性能指标呢……? 对了,能晶工学专业楼也有专门的实验室,也许我该去那里试一下这枚紫晶的成色。 甚至,还有红晶,以及破碎的蓝晶…… 想到这里,我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