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大势 相传天地初开之时,有圣人为教化众人四季交替,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在南赡部洲种下了四季之属。 东海之滨有一株开满三千三百三十三朵花蕊的迎春花,花不开,则春不至。 西北昆仑有一棵高达六百六十丈的扶桑树,叶不落,则秋不辞。 南方佛国有一朵九十九片花瓣的映日莲,花无色,则夏不仲。 北国皇宫有一棵根须离地三尺树干周长六丈树荫覆地九里的雪地松,松不青,则冬不隆。 大嵩王朝,靖康之年。 这一年,天气极怪,东海迎春花始终未曾开放,昆仑扶桑树始终未曾落叶,佛国映日莲不再七彩斑斓,北宫雪地松不再青翠欲滴。 青州之地,沃野千里,邻近东海,有一崂山,东高而悬崖傍海,西缓而丘陵起伏,方圆数百里,高耸几百丈,自古被称为海上名山第一。 崂山,以崂顶为中心,向四方延伸。崂顶,高数千丈,怪石嶙峋,有寒松崖柏立于崔嵬绝壁,有奇花异草四季清幽芬芳。 登临崂顶,凌空俯视,下有形巨峰、三标山、石门山和午山四条支脉,似四条巨龙出海,龙头各朝一方显现峥嵘气象,龙尾盘踞崂顶如众星捧月。 端的是仙家福地之处,天上人间之所。 曾有一大儒登临崂山之后,留下了“陡壁东溟上,登临意豁然。鲸鱼吹海浪,鸥鸟破螟烟”的传唱佳句。 崂山,乃是道家天下第二丛林。道家各门在崂山各创宗派,争建道观,有“九宫八观七十二庵”之繁荣,其中最为知名之地是太清宫,乃齐鲁大地道家祖庭。 太清宫北,崂顶之下,有一小道观,名曰神霄观。道观前有一处水塘,名唤青莲湖,湖水不深,但很清澈,此时正是春末料峭寒之时,可奇怪是湖里开满了莲花。 碧空如洗,这莲花亭亭玉立,争相绽放,湖面像是铺上了一片片红霞;荷叶之上,想来是昨夜的雨水残留,一颗颗大大小小的水珠,像晶莹的珍珠,安静地放置于荷叶之上。一阵阵清风拂来,这些水珠随荷叶微微摇动,最终落入荷塘,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煞是好看。 神霄观是一个小道观,不过十丈见方,内仅有一真武殿,旁有两间茅屋。石铺小径已然杂草重生,门口墙皮已经掉落斑斑,上书写一副对联。 上联是中土有圣人,是祖,是师,咄咄西来东土。 下联是名山藏帝子,亦仙,亦佛,元元北镇南来。 这神霄观内,左手边的小茅屋内,呼噜声声。此时日上杆头,正值晌午,屋里之人未起劳作,想来是道观香火凋零,无人前来拜祭,所以百无聊赖是以睡觉,又或是此人懒惰,终日只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说来也怪,这日复一日,花开叶长,虫噪莺飞,转眼数月过去了,这茅屋内仍然是呼噜声声,有时细若蚊蝇,有时响若雷霆,有时如清风拂杨柳,声声入耳;有时如铁骑赴沙场,铮铮入心。 九月九,重阳节。 天上忽有一斗大的流星,光芒四射,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从天空坠落齐鲁大地。然后,天下竟出了奇异现象,天空出现了三个太阳。 这时,屋里之人突然醒来,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个邋遢的老道人,头顶歪戴着莲花冠,身上穿着皂角衣,五道衣服扣仅扣了三道。 道人一边揉了揉睡眼腥腥的眼睛,一边推开颤颤巍巍的屋门,然后一屁股坐在茅屋的门槛上,抬眼看了看天空的三个太阳,低头独自喃喃道“天下大势,久分则合,久合则分,天理昭昭,循环不止啊”。 然后,他又抬眼看了看三个太阳,只见三个太阳极其怪异,正南方一个,或明或暗,一直闪烁;正北方一个,光芒耀眼,但彷佛难以持久;西北方一个,微光晦涩,感觉可有可无。 道人皱了皱眉头,此为三阳逐一日的盈亏之相。 道人起身,往皂角衣上下摸了摸,摸出来三枚铜钱,铜钱上有细细的裂痕,上面用小篆写着“半两”二字,相传是一千四百年前南瞻部洲第一相,大秦帝国李斯所书。 这三枚铜钱名为乾坤钱,乃通玄至宝,采用洛河之精,昆仑金铜,用炼制九转玄丹之法铸练而成。 传说当年乾坤钱铸成之际,丹炉爆裂,道家丹鼎一脉的一位祖师当场殒命,最后也只铸炼成功九枚乾坤钱。其中三枚被道人师傅获得,另外三枚现作为天机阁镇阁之宝,剩下三枚不知所踪。 原本天道飘渺虚无,天机深不可测,岂可轻易窥探。凡企图窥探天机者,必为天道所反噬,往往是所求之事越大,天道反噬越大。 相传此前大唐王朝有位李姓阴阳家大能谋忠君之事,推演后世五百年之锦绣山河,最终落得胫骨寸断,终身卧榻的下场。 这乾坤钱,之所以被称为通玄至宝,就是因为它可让将天道反噬转移至铜钱身上,不伤害到使用铜钱之人,但也仅仅只能使用三次而已,若非改天换地之时,生死存亡之际,断不会轻易使用。 当日道人的师傅将此铜钱传给道人时就说:天机不可说。道人的师傅,是在道祖的那个“道”上走出了一条别开生面之道的人,现在的天下道首称赞道人的师傅口出道随。 道人此前已经两次使用过这乾坤钱了。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道人毫无犹豫,拿出三枚铜钱,朝地上一撒。 道人微笑,道心静宁。 但见三个铜线写着“半两”的一面均朝上,位置与天上三个太阳完全相似;道人云淡风轻地拾起三枚铜钱,彷佛这一切已然提前知晓。 道人再次将三枚铜钱扔向地上,这一次道人却眉头深锁,原来是其中两枚铜钱写着“半两”字面的一面竟然朝下,更为怪异的事,竟然有一枚铜钱直立着,须知铜钱边薄,断无直立的道理,此次千古未有之卦相。 道人默默沉思,上卦为乾卦,三阳爻当位,元亨利贞,是从混乱到繁荣之过程。 奇怪的是,前两次下卦也是乾卦,合起来便是六十四卦之第一卦——乾,是为天,也是为归一。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彖传释疑到: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预示着天下分久必合,民生太平。 然而这一次,下卦前两爻为阴爻,已经是很大不同,最后一爻竟然直立,并未成爻。 道人呢喃道:“此爻可做两解,一为阴爻,一为阳爻。” 随后,道人用手指在地上的青石上轻轻画出了深达数寸的两个卦象,阴爻则为“坤”卦,阳爻则为“震”卦。道人喃喃道:“上乾下坤为‘否’卦,上乾下震为‘无妄’。” 否卦,卦辞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又曰:君子在野,小人在位之义也。这应该为何解,道人不禁自问,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是不是说三阳并未有一真阳,三大王朝归一之势并不明朗,还是说三大王朝会被其他王朝所统一。 如是无妄卦,则为下下卦,卦辞曰: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象曰: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 两卦的卦相所示有较大不同,道人抬头又看了看天,这时天空的三个太阳被乌云遮挡,不一会的功夫,则是乌云密布,风雷交错。道人眉头深蹙,白发被风吹得四处飘荡,道袍变得像飞舞的旗帜。 道人仿佛在做某个决定,脸上出现了些许白汗,手臂微抖,但是道人仍然坚定地伸向了三枚硬币,将三枚硬币握住,三枚硬币彷佛有千钧重量。 道人缓缓抬起右手,嘴里碎碎有词,但不知说了些啥,面色从凝重变得舒缓,显然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但见道人将手一扬,三枚铜钱如水银下泄,倾落下地,随后道人一声叹息,只见三枚铜钱一如刚才一样,并无二致,两枚铜线写着“半两”字面的一面朝下,一枚铜钱直立。 正当道人叹息之声未绝,三枚铜钱发出了砰砰砰三声巨响,铜钱碎裂,道人口中吐出一口热血。 道人不禁想起师傅当年在赠送他铜钱时,曾说过“莫作天问,莫作天对”。 忽然,有三颗流星划破了天际。三颗流星方向并不一致,仿佛各自在寻找什么,霎那间,就消失不见。 之后,天地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数个时辰,雨过天晴,阳光从乌云缝中射出一道红艳艳的金光。此时,那道金光正好射在画在地上的三道阴爻中间缝隙中,形成一个“丰”字。 看到这个“丰”字,道人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时之圣者也,时之凶者也。亦多丽之阳春,此亦绝念之穷冬。人或万物具备,人或一事无成。我辈其青云直上,我辈其黄泉永坠。” 道人一闪而逝。风乍起,吹皱青莲湖一池春水。 大嵩王朝,有一大泽,浩浩荡荡八百里,因一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而得名,乃是南部瞻洲第一大湖。 云梦泽南有一高山,盘基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导岭同势,赢得了“山上白云飞,帝子下翠微”的美誉。 此山山腰,有一伏魔殿,殿内有一涵虚井。 井口悬有一块太上无极元炁镜,金光四射,直照涵虚井口。 井口围有一圈白玉护栏雕刻有道祖开天经,流彩四溢,形成一个太极法阵围住涵虚井。 四周张贴有三道正一符箓,相传是历代大天师均会在接掌天师印时来此钤印,三道符箓上的正一太上符纹相互连接,仿佛一口符箓金钟罩住涵虚井。 任你仙人,欲破此井,也是妄想。 井口正对则是三人塑像,仙云环绕,不见庐山真面目。 塑像两侧的廊柱挂有一幅对联,上书:“上上上上上无上,玄玄玄玄玄又玄。” 正当有三颗流星划破了天际之时,八百里云梦泽波涛汹涌,九十九道五色天雷呼啸而至,砸向在伏魔殿顶。 有一全身赤色、直目正乘、身形极长的怪物自井底杀气腾腾而出,面露狰狞,凶性大发,不顾一切撞向井口。 打破一个防御最好的方式就是内外夹击。 正当怪物快要破开最后一层符箓金钟时,廊柱对联上飘出‘上’和‘玄’两个大字,‘上’字飘向空中,扶摇直上,五色天雷嘎然而止;‘玄’字飘向怪物头顶,轻轻一压,怪物顿时跌回井底。 怪物在跌回井底时,脸上浮出了一阵邪恶的笑容,头顶的三颗流星,其中一颗怎么越看越好看呢。 千里之外,广信府下,龙虎山上,泸溪河畔,有一万法宗坛,道教祖庭。一位“提举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公事,奉旨以率天下道门”的大天师,掐指捻诀,眉头紧锁,轻喝一声“危矣!” 第二章 靖康耻 大嵩王朝,首都汴京,积雪铺满雕梁,冰棱侧挂屋檐,只看屋顶,恰似天上人间。 只是细看,街面萧条,房屋破烂,行人稀少,泥泞遍地,再也不是那个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的富贵福地。 在府右街旁的一条小巷中,有间酒楼,名叫将进酒,门口有些破旧,上面挂着一帘青色的门帷,左右两侧用朱笔书写的楠木对联年月已久,颇为陈旧,但其中磅礴大气之意迎面扑出。 上联是天子呼来不上船。 下联是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对联乃是大唐王朝第一儒圣杜子美所书。 当时此处还是一个小酒馆,出产酒楼自酿的桃花酿。 子美先生最喜桃花,周游全国,行至此处看到有桃花酿,自然需饮上一饮。 这位子美先生酒至深情处,怀念自己那位“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绝世剑仙大哥,有感而发,挥毫写下这惊风雨、泣鬼神的两句话。 前些年,这酒楼在汴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名胜之地。只是时下艰难,在这酒楼内,只有稀稀拉拉三五个人,或愁眉不展,或借酒浇愁。 酒楼二楼,只有靠窗的一桌坐着三位客人,小声交谈。 端坐其中的一位灰色棉衣青年人,因面朝窗外,看不见脸庞,但书生说话间的举手投足,饱含书生意气,有一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象。 青年人低声问道:“萧兄,金兄,两位仁兄看了天象没有?” 这位姓萧的男人道:“这几日一向都是阴雨天,没有看。怎么啦?”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小弟昨晚睡不着,半夜起来,恰好云散,看见东北方向出现了一颗青白色彗星,直扫紫微星。” 姓金的青年男人惊道:“彗星主扫除,色青白主兵,直指紫微,不利皇上,看来这大嵩王朝真要亡了。” 姓萧的青年人也呆住了,说道:“古人言:彗星者,浊乱三光,君臣失政,看来是上天示警了。”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说到君臣失政,小弟想到外面有首民谣叫‘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言路闭’;还有一首‘十不管’的民谣,更是将君臣失政说的淋淋尽致,前两句就是‘不管太原,却管太学。不管防秋,却管春秋。’大金王朝都打下太原城了,大嵩守军弹尽粮绝,皇帝也不派兵增援,却要开除上书的太学生。秋天到了,不去防备大金王朝派兵南下,抢夺我们刚刚收成的粮食,却要在太学里恢复此前王相废去的《春秋》课程。” 萧姓男子摇头道:“整治太学,本是好事,但关键要看时机啊,为政者,审时度势,顺时顺势而为,当务之急是防范大金王朝南下入侵啊。”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党同伐异,柄臣不合,这是大嵩王朝的积病。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弄臣还把祸国殃民的罪名强加到王相身上,要求撤消王相舒王封号,而对在大金王朝做人质的肃王却不管不问,就委实太拎不清了。所以‘十不管’歌又说:‘不管炮石,却管安石。不管肃王,却管舒王。’” 萧姓男子道:“当前时刻,如此从事,本末倒置啊。”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说到本末倒置,我又想起来两句:‘不管燕山,却管聂山。不管二太子,却管立太子。’皇帝不想收复燕山,却忙着将聂山大人的名字改为聂昌。不去打听大金王朝二太子做什么,却忙于册立几岁的小孩子为太子。可见彗星直扫帝座,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姓男子点头道:“朝廷做事,颠颠倒倒。‘十不管’之歌确实深中时病,老天爷是不会错的。”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是啊,所以王相才说‘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啊。” 大嵩王朝钦宗皇帝自大金王朝兵临城下后,终日寝食不安,心惊肉跳,情绪非常地低落。 这一日,他穿上一身便服,带着贴心太监王德化和一队随从,外出皇宫,想了解民心军情。 钦宗一路行来,正好遇见一个测字老先生。这测字先生须发尽白,髯及胸襟,面色红润,衣着隽永。手持一幅白布招牌迎风摇动,上书:鬼谷为师,管辂是友。端的是有几分神仙之风彩。 钦宗看到测字先生的招牌后,停住了脚步。心想平日召进宫来的江湖术士,怕我治罪,尽说些阿谀奉承之词,什么“援兵将至”,什么“天佑我朝”,今日这个测字先生,不明我的身份,想来不会骗我,我何不测上一字试试。 钦宗想了想,就和王德化嘀咕两句,王德化将身凑近测字先生,轻声说道:“先生,我家主人想测一字。” 测字先生抬头一看,见王德化年近四十,面白无须,声如女子,知道是个太监,再看看坐在一边的钦宗,一身龙气,却面带苍白,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即刻笑脸相迎问道:“不知客官欲测何事?” 王德化答道:“眼下时局不顺,我家主人读圣贤书,谋忠君事,怀慈悲心,恐这金贼进城,屠戮生民,侮辱斯文,是以我家主人欲测国事!” 测字先生闻言,口中虽然不说话,可心中暗喜,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毛笔,递到王德化的面前说:“需测何字,请客官动笔!” 王德化随手朝招牌一指说:“就测那个管辂是友的‘友’字吧!” 测字先生把那个‘友’字端端正正地写好,左手捧着字,右手捻着胡须,思索片刻道:“客官若问它事,尚可另当别论,若问国事,恐有些不妙。你看‘友’字这一撇,遮去上部,则成‘反’字,如果按照字形而解,恐怕是‘反’要出头!” 钦宗一听,脸色骤变,王德化更是惊得非同小可,他赶忙摆手道:“错了错了,不是这个‘友’字,是是是‘酉’字” 测字先生听罢,慢条斯理地问:“客官莫非是测申酉戌亥的‘酉’字?” 王德化看了看钦宗的脸色,连连点头答道:“对对对,就是这个‘酉’字!” 测字先生随即在纸上写下一个‘酉’字,端详再三,沉吟不语,只是不住地摇头。 王德化赶忙催促道:“先生快测,不要耽误了我们的功夫!” 测字先生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此字太恶,在下不便多说!” 钦宗听罢,心里冷笑,这老道肯定在故弄玄虚,但一想刚刚的“友”字,心中便有些恼火,便说道:“测字之人,只求实言,先生不必隐讳!” 测字先生见催促得紧,就假装神秘地说道:“此话说与客官,切莫外传,你看这‘酉’字,乃居‘尊’字之中,上无头,下缺足,分明暗示,至尊者将无头无足啊!” 那王德化一听,只吓得冷汗直冒,连连叫道:“不不不,不是这个‘酉’字,不是这个‘酉’字!”说着抓起了桌上的毛笔,可不等他落笔,钦宗拍案而起,劈手夺过王德化手中的笔,口中狠狠地骂道:“不中用的奴才!”然后随手在身边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尤’字,往测字先生面前一推。 那测字先生不慌不忙地将字接过来,凝神沉思,时而愁眉紧锁,倒抽冷气,时而急搓双手,连连顿足,急得钦宗坐立不安,不断催促。测字先生却无动于衷,两眼低垂,默不作声。 钦宗着急地问道:“先生因何一言不发?” 测字先生沉默了一会,在纸上写了一个字“龙”字,然后说到“说来这位官人可能不信,老朽我前知一千年,后知一千年。这个字将于八百年后将取代龍字”。你想啊,龙失其爪,还是龙吗。 测字先生对钦宗和王德化小声说道:这两位先生,不怕跟你们说实话,我看啊,这大嵩江山,亡在旦夕,万岁爷这位真龙天子获罪于天,无人能救! 钦宗不听则罢,一听此话,只觉得头晕目眩,腿脚发软,要不是王德化在一边搀扶,早已瘫倒在地了。两人再也无心去了解民心军情了,一路上长吁短叹,无精打彩地回宫去了。 历史竟然真的验证了测字先生的预测,不久大金王朝攻破京城,俘虏了徽宗、钦宗父子,以及大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大臣等三千余人北上大金王朝,汴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 汴京城遭了大难,康王赵构却逃往河南商丘,宣布即位,此后迁都临安,自此偏居江南一隅。其后南朝中一员威武将军,愤慨写到“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是为生死存亡之始。 第三章 小镇 黄河,乃是南瞻部洲之大河,发源于昆仑圣地,因出生高贵而注定不凡,从人迹罕至、天寒地冻的巴颜格拉山开始,一路向东,百折千回,逐渐汇聚,一弯而成河套平原,造就塞上江南之富饶,再一弯出龙门天险,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一泻千里。 相传,几千年前,黄河到了壶口之地,因群山阻拦,河水泛滥,四周百姓深受其害。 有一治水的圣人,抽出宝剑,对着群山就是一剑。这一剑剑气纵横数百里,山河失色,竟于群山间劈出一条十余里的豁口,河水顺着豁口迸流而下,形成了天下至境之一,天河瀑布之景。 尔后几千年,有一位天下闻名的大唐王朝读书人,行至此处,看到天河瀑布的绝世景观,伫立三天,吟出了“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绝世名句,悟出了“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倚天一剑,直接踏入传说中的境界,任你天下任何道法,无人能敌。 且说这黄河,在经历了群山的磨砺,高原的束缚,河洛的奔腾之后,走进了入海之前的最后一站,齐鲁大地。 黄河有一段古河道,名为齐水。齐水之南,有一人间福地,境内泉水众多,混沌初开,有圣人发现泉水之美,清澈可口,开始绕泉筑屋,渔于雷泽,耕于历山,经年积月,建成了一座城池规模,名为齐州。齐州,又因在历山之北的山脚下,名为历下。 齐州城,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拥有七十二名泉,其中一泉,被誉为天下第一泉。平地三窟突起雪涛数尺,声如隐雷,冬夏如一,三泉涌流似千堆雪,离地三尺如碧玉堆。 历山之南,有个小镇,名叫姚家镇。小镇东南北三方皆是高山环绕,正西边有一条小河,名叫玉清河。过了玉清河有一条北通齐州,南通泰安的旧官道。 说是旧官道,是因为这是以前大嵩王朝修的官道。大嵩王朝的人不善骑马,所以官道修的相对较窄,而且有的地方绕着山修,比较陡峭,只适合人行,不合适跑马。 靖康之后,连同齐州在内的大嵩王朝北部数千里疆土,均归了大金王朝。大金王朝的人善于骑射,所以废弃了只适合行人的原有官道,在原有官道往西三十余里的地方重修了一条并行可以跑六匹马,驾两辆马车的新官道。 姚家镇,镇子不大,大约有千余户人家。姚家镇,镇上有两大家族,一为姚家,一为李家。 李氏有一位年近六旬的族长,叫李赞。原是大金王朝青州太守,众人皆尊称其为李老。 李氏一族,家门极大,孙子一辈有子嗣十二人,最小一人乃一子,生于靖康之年,重阳之日,族人皆称他为十二郎,真名为李去病。 这一年,绍兴十二年;这一日,农历二月一。 十二郎,十二岁。 天微微亮,尚未鸡鸣,打更的刚刚敲了三下,李去病就已经起床,这是乡塾先生的要求,每天三更时分开始诵读圣贤书;镇子里有一个老道人,曾教过李去病他们几个人一门走路节省力气的呼吸吐纳之法,也是让他们三更时分闻鸡起舞。 李去病找到了一个结合的方法,就是每天早上绕着小镇跑三圈,一边按照道人传授的法门呼吸,一边诵读圣贤诗书。 李去病打开屋门,发现天空淅沥沥下着三点五点小雨,雨点轻轻的滴落在青石板路上,碎成一地水银。 来到院子当中,李去病深呼吸一口气后,开始绕着小镇跑了起来,口中诵读着“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小镇无城墙环绕,三面的山即城墙,镇边的河即护城河。镇上人家十分淳朴。 小镇主要有三巷一场,分别是福寿巷、安平巷、书简巷,三条巷子交汇在三道场。 所谓三道场,就是在三条巷子交汇处,有一大片平地,平地用石头铺得比较平整,平地中间有三颗桃子树,还有三个李子树,六棵树围着一口古井,三尺见方。 用老人的话说,古井淹洌不常,少有喷涌,所以也基本没人用,镇子里的人都到河边附近的三口水井中去担水。 古井没人用,又担心孩子们常去玩耍,大人们就在古井上修了一人高的石围栏,井口上面还加了个石头盖,石头盖上有九个六寸圆孔。 有淘气的小孩,不听大人劝阻,经常翻过围栏,翻上石头盖,透过圆孔往下看。更有淘气的小男孩,直接往井撒尿。 为了吓唬小孩,老人们经常讲“这口井是锁龙井,下面锁着条龙”。相传当年大禹治水时,发现有蛟龙兴风作浪,就将蛟龙锁于井下,当时与蛟龙约定,只有到了“铁树开花,扁担发芽”的时候,才能出来。 孩子们就会经常问道“那蛟龙出来了吗?”。 老人们常常捻着胡须,说着说了不知几十遍还是几百遍的话:“听说有一天,一农夫来到镇子里,肩上扁担上插有花枝,被蛟看见,以为扁担发芽,遂发水而出,水淹镇子。最后发现原来不是扁担发芽,结果又被拉进了井里。” 三道场里这三棵桃树、三颗李树,已经很多年不结果子了。后来大家就开始在桃树、李树中间绑上木头,天气好的时候,很多人就会把自己的被子或者洗完的衣服挂在木头上,晒一晒太阳。树底下,有四五根树干,架在几块石头板上,便是简易长凳了。 每年夏秋两季,小镇百姓都喜欢在这边乘凉。夏天的时候,蚊子非常多,所以小镇百姓还放些驱蚊的香叶。只是十多年前,蚊子突然就没有了,小镇百姓也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奇怪,想过之后,当然也不会去管是什么原因。 三道场后面,有一个很长的上山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座迎祥宫,墙白瓦绿,气象恢宏。祠内塑像,衮冕执圭,双目瞑闭,须髯垂胸,左右配享二妃,珠冠蟒服。 李去病家,是小镇大户人家,在三道场的边上,靠着福寿巷、安平巷,正门开在福寿巷一侧,门口有两个寿山石大狮子。对面是姚氏族长家,靠着安平巷和书简巷。 李去病刚出门不久,就能依稀看到了几盏微弱的烛光,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读书声。 李去病家边不远处,就是小镇杂货铺子,卖杂货的是一个瘸腿的汉子,走路的时候需要杵着根拐杖,镇里百姓都叫他铁拐李,笑称他是天上神仙下凡,久而久之,瘸腿汉子的真名大家已经很难有人记得真切了。 铁拐李的腿是怎么瘸的,铁拐李自己讳莫如深。除了家人外,其他人其实也不太关心,毕竟断的是别人的腿,知道如何瘸的,大抵上也就是多了一份饭后的谈资。不过一个跟李去病他们一起玩耍的朋友说,他看到过铁拐李身上有好一处疤痕,感觉还挺吓人。 大概是因为行动不太方便的原因,铁拐李总是起得很早,起来后打开铺子门,收拾收拾铺子,然后坐在门口抽一支旱烟。 每次跑步,李去病都会跟铁拐李问声早,铁拐李也会跟李去病点点头。 跑过杂货铺,没有多久就到了福寿巷的尽头,李去病绕了回来,穿过三道场,往书简巷跑去,那里就是李去病读书的乡塾。 乡塾是小镇姚、李两个家族和其他几户人家合伙凑钱开的,现在的教书先生姓刘名作瞻,自号樱宁居士,是三年前来到这里的。 乡塾之前的教书先生三年前突然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书信,说家里有着急的事情,需要回去处理,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课业,就自作主张请了他比较熟识的刘老先生代替他,希望大家见谅。 刘先生饱读经书,又善诗文,曾经写出过“厨香炊豆角,井臭落椿花”的名句。先生学问很高,人品更高,就是对乡塾里的学子们要求极为严苛。不过刘先生对那些没有交钱,躲在窗外偷偷“蹭学”的孩子,从来都不呵斥拦阻,有时候怕大家听不见,故意讲得大声一些。 再往前,就是那个给李去病他们这一群孩子讲“道法”的老道人所在道观,说是道观,其实就只有老道人一人。 镇子里各家遇到白事,就请道人给做做法事。每逢重要节日,道人会开坛做法,驱除污秽。 小镇毕竟人少,所以平日里,老道人会在道观门口摆一个算命摊子,可能是乡里乡亲的熟悉了,老道人从来不主动招徕生意,那家有什么事,愿意求上一签,或者算上一卦,老道人也不提收钱的事。各家自愿,愿者多给。 老道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给李去病他们讲“道法”。听爷爷说,老道人全名叫陈木南,是个外乡人,在李去病出生的那天来到镇子上的,陈道人来后帮了村子一个大忙,后来陈道人就没有离开过镇子,而且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建了个小小道观,道观小到都没有名字。 到了道观,就到了书简巷的尽头,李去病又掉转头往回跑,跑到了安平巷。李去病最好的朋友,项怀英家就在这里。 李去病跑到这里时,听见项怀英的读书声,边跑边朝屋里说:“怀英,读书呢。” 项怀英也会一如既往的回道:“十二,跑步呢。” 两人隔着院墙,相互哈哈一笑,也不知道这是两个第几百次重复这样的简单对话了。 安平巷的尽头,是镇子外面的那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连接镇子和旧官道的石拱桥,桥下还悬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 过了石拱桥,在旧官道上还有个驿站,四四方方的小楼,以前是供步递、马递和急递等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不过因为开了新官道,旧官道上的驿站已无人驻守,小楼灰色的墙皮已经剥落大半,露出其下的青砖,屋顶上的黑瓦也已经残缺不全。但终究是官家的东西,平民百姓是不敢前去使用的。 李去病并未过石拱桥跑向旧官道,而是在石拱桥靠近镇子这一头就转了个弯,沿河边跑去。 二月的玉清河,风微寒,波不兴。 二月的春风,把河边的一颗大柳树,剪出了千万条丝绦。柳枝上陆续冒出的新芽,异常翠绿。 大约跑出数里路后,李去病来到了一块石头处,立定之后,摸了摸石头。 这块石头呈青褐色,六尺见方,不过一点都不圆润。听村里人说以前没有这块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就有了这块石头,好在这块石头只是路边,不在各家耕地之上,也就没有人管。倒是李去病每次见这块石头,都有说不出的亲近之感。 这块石头,是李去病每次跑步的终点,跑到这里就要折返回去,往回跑了。 等李去病跑第三圈时,小镇陆续开始热闹起来了。 安平巷的糕点铺子门打开了,走出来掌柜李云龙。 正好碰到一个去挑井水的汉子,汉子看着李云龙不断揉腰,笑道:“掌柜的,昨晚跟媳妇打架又打输了。不过你也真是,男人嘛,要能屈能伸。就你媳妇胸口那两坨肉,比你家最大号的白面馒头还大,你遭得住?还有那两条腿,我看能把你夹死。” 掌柜笑道:“李二,这你就不懂了,男人该要硬的时候要硬,该软的时候要软。” 这时候,店铺里走出个山峦叠嶂的夫人,那妇人笑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死光棍,又想占老娘便宜,小心我打断你三条腿。再说了,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自古男人和女人打架,哪有男人会赢的道理。” 妇人说着,低头看了看,看不到脚,然后很满意的笑了笑,喃喃道:“衣服又小了。” 李去病向两人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李二叫了声哥,继续往前跑去。 福寿巷这边的铁匠铺和猪肉铺也都开了铺门。 铁匠铺在福寿巷的尽头,靠近河边,此时已经传出了打铁的声音。打铁的汉子是个外姓人,叫铁中堂,人如其名。 听说家里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十二年前的那场大变故中没了,无依无靠,四处流浪。最后流浪到姚家镇,铁匠铺的李麻子看铁中堂一身蛮力,是块打铁的好材料,就把铁中堂收为徒弟,更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铁中堂。不过话说回来,李麻子的女儿长的真不怎么出彩,好在气质婉约,李麻子非常得意地形容,这叫柔配刚,打铁匠。 猪肉铺子,最让李去病纠结,他真的是有点听不了杀猪的惨叫声音;但他最喜欢的菜却是猪肉炖白菜。现在世道太差了,即便像他们家在小镇里算是最为殷实的,也不能天天吃肉。 猪肉铺子的掌柜,叫李善长。用他的话说,什么事情,不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爷爷告诉过李去病一个秘密,这个屠夫杀猪二十年,用的是一把很薄的杀猪刀。 第四章 我观青山多妩媚 吃完早饭,李去病出了门,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向乡塾。 雨滴伞面,声声入耳来;烟雨朦胧,步步在画中。 李去病正陶醉在此情此景中,抬眼一看,三道场一颗李子树下站着一个青衣人,撑着一把蒲叶伞,正站着凝视自己。 突然,青衣人朝着李去病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小哥,在下有位好友旅居历山,在下想前去拜会,不知因何却迷了路,请问小哥,这历山怎么走?” 李去病看着青衣人,也是微微一笑,答道:“这位先生,您抬眼望北望,看见的那座大山就是历山了,出小镇往北三里就到了。” 青衣人又朝着李去病笑了笑,说了句多谢小哥,就朝小镇外走去。大约走出数十丈,青衣人回头又望了望李去病,自己喃喃道:“丹田气息驳杂,彷佛有一股浩然气,又仿佛有一股天罡气,好像还有其他气息,不过难以看出来。这么十二岁的年纪,已经快摸到第三境的门槛了,了不起,了不起。” 不过青衣人随即又想到什么,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飘然而逝。 提到历山,李去病想起自己九岁那年春夏之交,跟张先生爬了回历山。那时自己还小,往山顶上爬,要爬了一个多时辰,爬到半山腰自己就已经筋疲力尽,腿脚发软了。 当时李去病问了先生一个问题:“先生,为什么要爬山啊?” 张先生说了句:“十二,你爬与不爬,山都在那里。” 然后,张先生牵过李去病的手,说道“自古以来登顶者,从无后悔,受益终身。登历山而小齐州,登东山而小鲁国,登泰山而小天下。这就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所以每个人都要有‘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志向和‘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胆识。” 站在山顶,视野开阔,目中满是杨柳依依、群莺乱飞;清风拂面,鼻中皆是桃李芬芳、山花盈香。举目北望,能看到气势恢宏的齐州城,更是能看到滔滔不绝的黄河,数百里风光尽收眼底啊。 张先生当时问道:“十二,历山漂亮吗?” 李去病回答道:“漂亮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张先生说道:“历山是我齐州名声之地。不过,大嵩王朝还有很多比这里更加漂亮的名山大川。你现在还小,没有去过,等以后你长大了可以去看看。东海的泰山,西蜀的峨嵋,南国的黟山,北境的燕山,中原的嵩山,都是人间极致美景啊,可惜如今山河破碎、神州陆沉。大好的天下,空余南北分裂……” 李去病说道:“先生,你不需烦恼,等我长成七尺男儿,身带吴钩,策马北地,收取燕云五十州。” 张先生看了看李去病,用手轻轻地的揉了揉李去病的头,说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 李去病还记得,当时先生带着他没有从南面下山,而是选择了从北面下山,先生也没有解释。 下山途中,月明星稀,清风作伴,先生不禁感叹道:“如意如意,随吾心意;如意如意,随尔心意。” 下到半山腰,路过一个寺院,正好看到一个老和尚和一个他差不大的小和尚,盘腿对坐在寺院前的平地上。 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有三宝,你可以随意选择一样,让我送给你。一件是一朵蒲公英花,一件是一篇般若心经手稿,一件是一只夏蝉。” 小和尚没有回答老和尚,只是轻轻地念了一首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小和尚说完后,老和尚只是微微一笑,敲了一下小和尚的头。 然后老和尚转过头,向张先生和李去病微微一笑,对着十二说了句“我看施主与佛法有缘。” 张先生笑了笑,没有答话。 李去病吐了吐舌头,说道“么的缘,么的缘,我可不想当和尚”。 老和尚继续说道“小施主,刚刚走过一座石碑,上面写着‘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将心外求,舍父逃走’,小施主到现在为止,心里还一直在念,对也不对?。” 李去病顿时目瞪口呆。 张先生对着老和尚说了句“两京法主,三帝门师,何苦来哉?” 老和尚随之起身,再次双手合十,低头佛唱一声,喃喃道“一行三味,念佛者谁。” 在回姚家镇的路上,张先生问李去病道“十二,你知道小和尚怎么选的吗?” 李去病回答道:“先生,小和尚选择了蝉,这首诗学生背过。只是学生不明白小和尚为什么会选择一只夏蝉。” 张先生笑着回答道:“相传,佛主拈花,迦叶一笑,这一花就是一世界,一佛就是一如来。老和尚为什么用一朵蒲公英花呢,是因为蒲公英花遇到风之后,就会随风飞舞,聚是一朵花,散是满天星,而花茎说秃就秃了,这个没有花的花茎像不像老和尚的秃头啊。” 李去病笑着说道:“先生说得极是,是像和尚的秃头。” 张先生接着说道:“那本般若心经手稿,相传是老和尚这一脉祖师亲笔书写的,是这一脉的掌教信物。般若心经是为佛陀在二转无相法时所宣说,乃大乘佛法中之第一深法,有个说法叫‘佛说八万四千法门中,般若法门最为殊胜’。” “至于那个夏蝉,蝉就是禅的谐音,这里面既有禅宗的意思,又有禅让的意思。夏蝉,更是有个说法叫‘一蝉一夏,一夏一生,一生一世’。” 张先生看了看李去病,然后又说道:“这三件宝贝其实都是一个意思,老和尚要圆寂了,在向小和尚交代后事,希望小和尚能接过他们这一脉的传承。小和尚选择夏蝉,则说了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我喜欢蝉,他们垂饮清露,自身高洁,跟我们一脉是一样的;第二层意思是既然这是我的因缘,我会接过咱们这一脉的传承,而且会发扬光大;第三层意思是小和尚提醒老和尚他还小,传承后可能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让老和尚要提前准备。” 张先生说完后,摸了摸李去病的头,说了两句完全不相关的话:“这样的小和尚多好啊,不过先生不希望十二像他这样。” 李去病还记得回到小镇后,张先生没有让他回家,而是带他去了趟学塾,在学塾后面的小屋,他见了一幅画像,先生啥话也没有说,让他磕了三个头。 那天夜里,张先生喝了好多酒,说了很多话。 张先生对他讲:“小十二,为国泰民安,愿星夜驰骋”。 张先生还对他讲:“小十二,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张先生最后跟他讲:“小十二,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那一夜后,就再没有遇见张先生了。 张先生留下了一封书信,推荐了自己的一个好友,就是刘先生来接替他。 张先生,名子厚。 一想到先生,李去病不禁就加快了脚步,朝着学塾走去。 刚走到门前,就被一个声音叫住:“李去病,你给我站住。” 李去病抬头一看,发现有个穿着灰色棉袍的男孩坐上私塾的门槛上,两腿来回摇摆,见到李去病停下脚步,便接着说道:“你昨天说要带我去玉清河边放纸鸢,你怎么后来没有去,害得我在河边等了你一个多时辰。” 李去病别了别嘴,说道:“义山,我没有说要去啊,你说你想要去河边放纸鸢,想让我一起去,还说不见不散。我说刘先生找我有事,不能跟你一起去。结果你撒腿就跑,也不管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李义山说道:“那我不管,李去病,我既然已经邀请你了,你没去就是你的问题,你必须要向我道歉,或者你给我用松木削一支木剑。你手稳,削出来的木剑肯定比项怀英削得还好。”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去病呵呵一笑,跟李义山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但是有些道理还是要讲一讲。 李去病笑着说道:“义山,你没有听见我说话便自作主张,这是你不对。但是,你想要一把松木剑,没有关系,我是可以送你的。” 李义山对着李去病吐了吐舌头,然后笑着说道:“这是你自己愿意送给我的,还有你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反悔哈。我李义山可是要成为一代大侠的。去病哥哥,你上次教我背的那首诗歌很好。” 说罢,李义山挥舞着王八拳,开始背了起来:“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去病哥哥,这里面我最喜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四句,这才是侠客所为。” “去病哥哥,我李义山现在就许诺你一句话,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就捎信给我,我李义山一定千里赴难,一剑问之。” 看着李义山开心的笑容,李去病不禁莞尔。 和风拂煦,吹暖心田。 第五章 壮志可凌云 学塾很小,只有三间房,左边一间为先生书房,右边一间为先生起居室,正中间为书屋,上面挂了牌匾,西铭学塾。 书屋前后都有个小院子,后院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草,前院有一棵枣树,三根竹子。小院子的门半掩着,李去病推门而入,找到自己座位坐下。 刘先生看到所有都到齐,说到:“有谁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项怀英说道:“先生,今天是二月一日。” 刘先生微微一笑,既未摇头,又未点头。 学塾里的学子知道先生的习惯,这个动作说明项怀英没有答错,但是也没有答出刘先生心目的答案。 李去病小声说道:“仿佛是贞元旧节。” 学子们纷纷议论起来:“这个贞元旧节是什么节啊?”“没有听说过,你听说过完?”“没有哎!” 刘先生微笑着说道:“十二,讲讲看。” 李去病说道:“之前先生让我们诵读的《全唐诗》中,我记得有个诗人叫吕温,写过一首诗‘同事先皇立玉墀,中和旧节又支离。今朝各自看花处,万里遥知掩泪时。’诗的题目是‘二月一日是贞元旧节有感绝句寄黔南窦三洛阳卢七’,所以学生猜测是不是贞元旧节。” 刘先生说道:“十二说得没有错。在大唐王朝,李氏皇帝自认为是道祖的子孙后代,因此将道祖诞辰二月一日定为‘贞元节’,后来有一位李姓阴阳家祖师爷对李氏皇帝说,钦天监测算的道祖生辰有误,应为二月十五。这位被誉为‘前知五千年,后算五百年’的李姓祖师爷既然发话,当时无人敢反驳,于是李氏皇帝就将道祖生辰之日二月十五作为‘降圣节’。” 姚复圣问道:“先生,为什么李氏皇帝不将二月十五还定为‘贞元节’而是改名为‘降圣节’呢?” 刘先生笑着说道:“天子一言九鼎,哪能承认自己犯错呢。” 姚复圣说道:“圣人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刘先生笑着说道:“帝王心思,不可揣摩啊。” 刘先生用柔和的眼神看了看大家,继续说道:“道祖五千玄言包括乾坤,相传至圣先生曾经问道于道祖,问出了天道。这就印证了我们治学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今天要给大家讲的这一篇《论语·先进》篇,就很好体现了这一治学要义。” 于是学塾里传出一阵诵读声“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诵读之后,刘先生说:“今天我们效仿至圣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之法,大家可以把平时感觉到比较困难的问题拿出来,我们一起交流交流。” 这时候,项怀英站起来,问道:“先生,这几日学生在学习先贤书时,发现亚圣所言是人性本善,荀子所言人性本恶,弟子委实不知该相信是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刘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怀英,读书人讲究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你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好,三教百家都在思考。” “道教一位祖师爷讲,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通天下一气耳。散则为气,聚则成形。百家中的医家认为,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 刘先生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当年尧帝传位于舜帝,心传十六字口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其实就说明了人心都有两面性。” “你们此前的张先生主张气生万物,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由气构成,气有清浊、精粗、明昏、偏全、厚薄的不同,便产生了千差万别的世间万物。先天之性乃纯善纯清纯洁之物,然人出生之后,具有身体条件、生理特点、家庭环境和自然环境各异,此与先天之性结合,形成后天之性,此谓气质之性,气质之性有善有恶,有清有浊,从而决定了人性具有千差万别。欲成圣贤君子,须习礼义道德,养气集义,从而变化气质之性,去掉气质之性的遮蔽,彰显先天之性。” 刘先生突然如圣人端坐,坚定说道:“所以我辈儒教门徒,要用敬涵养,致知进学,去私欲、存天理,发明本心,自觉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 项怀英拱手说道:“多谢先生。不过学生有一事尚不明了,学生听闻,文庙至圣先生位列正中,有四圣陪祭,十哲从祀,还有东西两庑,祭奠历代大儒先贤。既然亚圣和荀子均未全对,为何亚圣作为圣人陪祭,而荀子连位列东西两庑的资格都没有呢?” 刘先生徐徐言道:“怀英,大道之争,差之毫厘,失以千里。荀圣虽未陪祭文庙,却成为法家祖祠最中间的一位。” 项怀英言道:“学生受教”。 刘先生含笑微微点头,环顾四周。 “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只见姚复圣站立起来,向先生双手执礼,然后问道:“大嵩王朝沃野千里,良将数十,雄兵百万,生民万万,何以战不过民风粗鄙,人稀才疏,岁无余粮的大金王朝?” 刘先生道:“复圣,你可知晓你父亲为何要给你起这个名字?” 姚复圣说道:“回先生,家父是希望我能成为复圣公那样的贤人。” 刘先生问道:“复圣,你可知道复圣公之事迹?” 姚复圣回答道:回先生,至圣先生曾说到复圣公“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又说到“不迁怒,不贰过”,还说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反、仁”。 刘先生道:“是啊,复圣公品行高洁,世人难以忘其项背。你看大嵩王朝现在为官为学之人,有多少能及复圣公之万一。如今大嵩王朝为官为学,有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有人沽名钓誉,欺世盗名;有人唯利是图,贪赃枉法;有人祈求福禄,薄君寡义。这些人谋事,无外乎功名利禄,无关乎国计民生,腐儒伪装道学,奸佞贼寇苟合。大嵩王朝的多数人,大抵在如此氛围中成功,在如此氛围中萎缩,以至老死。剑不指北,在人心尔。” 姚复圣回答道:“谢先生解惑。” 这时,李去病站了起来,问道:“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大秦一统六国时,被称为虎狼之国,始皇帝受到多次刺杀,比如墨家荆轲,儒家张子房等;当年各国之良将,如廉颇、李牧、乐毅等人,为了各自王国,奋力抗秦,广受世人尊敬。时至今日,再来评判当年之事,大秦王朝始皇帝,六王毕、四海一、车同轨、书同文,奠定了华夏民族千秋基业,实为华夏民族之千年来第一功臣。倘使当年各国名将能抵挡大秦铁骑,荆轲等人能刺秦成功,则华夏民族仍处于割据状态,各国之间兵戎相见,文字不通,道德不得行于天下,数万万百姓还将在战争中流离失所。” 李去病顿了一顿,然后说道“学生最近在想,大金王朝攻大嵩王朝,大嵩王朝志士仁人奋勇抵抗,这些人于大嵩王朝则是民族英雄,但倘若大金王朝最后一统江山,大金王朝万里锦绣河山,万千子民全部归附大金王朝,那这些志士仁人岂不就成了阻碍团结统一的罪人吗?” 刘先生先是一愣,沉默片刻,徐徐说道:“十二,我们每一个人不可能准确预测未来之事,所以我们要做好当下之事。我们历史地审视每个人,但每个人都在历史中,所以我们只能观可观之局面,察可察之未来,在有限的认知和理性中,做出自己的判断和抉择。” 刘先生顿了顿,然后说道:“遇事何决,顺心而为,由理而动。” 李去病接着问道:“那先生,我们的父母是大嵩王朝子民,我们却生于大金王朝,长于大金王朝,如果大金王朝要攻打大嵩王朝,我们应该怎么自处?” 刘先生说道:“十二,你的困惑何尝不是成千上万的大嵩遗民所思所想呢。该如何自处,我也说不清楚,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从夏商周的合,到春秋战国的分,又到秦汉的合,三国魏晋南北朝的分,然后又到隋唐的合,五代十国以及如今三大王朝的分。但我想无论是如今的大嵩王朝、大金王朝还是大夏王朝,甚至三大王朝周边的大理国、吐蕃国、西辽国、蒙古部等等,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大华夏民族,都在我三教教诲之下,逐渐移风易俗,共同融合。红花绿叶白莲藕,各族原本是一家。我一直坚信王朝、民族是互为依存的。” 刘先生突然站了起来,语气及激昂地说道:“当我们遇到你说的这个问题时,我希望我们要站得更高一些,你之前的张先生说过:我们读书人,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我想这就是我们读书人做人做事做抉择的标尺,我们要问自己,这样做是为天地立心吗?是为生民立命吗?” 先生说完这段话,私塾里忽然春风环绕,暗香盈袖。 不过,此时的刘先生的心湖中,同时出现了四个声音。 一个醇厚的声音说到:“先生高见,晚辈受教,我辈读书人,就是要挽狂澜于未到,扶大厦于将倾。” 一个尖锐的女性声音说到:“狗屁道理,国家之争、民族之争,在战场、在谋略,不在书本,不在道理,只知道耍嘴皮子,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一个苍老的声音一声叹息,说到:“你要他站得更高一些,他如果仅作一个读书人,能站多高。到底还是道更高一些。” 一个声如洪钟却若即若离的声音说到:“阿弥陀佛,施主刚才一番言论,跳出了一个小因果,却跳进了一个大因果里了。” 只不过,这些声音,这些学子却听不见。此后,又有些学子问了些问题,先生依旧笑容和煦,徐徐善诱。 最后,刘先生说到,我也问你们一个问题:“凭心而答就好。你们未来之志是什么?” 姚复圣答道:“希望如张先生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项怀英答道:“及第登科搏功名,金榜题名得状元。” 李洞玄答道:“问青牛何人骑去,有黄鹤自天飞来。” 李去病答道:“先生,学生之志乃是希望做圣贤之人,怀慈悲之心,作逍遥之游,除不平之事。” 刘先生说道:“你们的志向都很好,合乎心,近乎理,不过未来的路很长,可顺乎心理,边走边看。” 李去病问道:“敢问先生之志也?” 刘先生笑着说道:“做能做之事,发能发之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如同萤火一般,在黑暗里点亮星星。” 第六章 弟子先生 众人下学散去,只有复圣留下。 刘先生心情舒畅,怡然自得,伸了个懒腰,想起自己求学之时,先生说要‘教学相长,亦师亦友’。 刘先生坐正身体,对姚复圣说道:“复圣,我那位以治学严谨的先生,在给我们教学解惑时,最喜欢我们提出问题,大家一起共同讨论。我们每次询问经典疑难,先生必然如临大考,思虑良久,唯恐出现丝毫偏差。其中一次,你们张先生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家先生想了多久,才给出他的答案吗?” 刘先生伸出一根手指。 姚复圣试探性说道:“一月?” 刘先生摇了摇头。 姚复圣继续说道:“难道是一年?” 刘先生继续摇了摇头。 姚复圣咽了咽口水,说道:“该不会是十年吧。” 刘先生还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是一辈子,自从你们张先生问先生那个问题后,先生用了一身去寻找答案。先生临死前,把我们叫到床前,拿出一本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书页,然后说这是他思考的答案,不一定对,让我们进行补充完善。” 刘先生笑了笑,说道:“好读书,就要求甚解,每有会意才能欣然忘食”。 下完学,李去病和项怀英一起朝着道观走去。李去病和项怀英之所以成为好友,源于一段陈年恩怨。项怀英家是外姓人,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风俗下,本来就受到姚氏、李氏族人的排挤。后来不知为何,项怀英与一伙李氏子弟结了仇,结果给人死死堵在书简巷里一个小胡同中一顿痛打,对方人多势众,项怀英很快给打得鲜血直流。幸好李去病路过,劝住了那一伙李氏子弟。后来一来二去,两人便逐渐熟悉,成了朋友。其他李家子弟看到项怀英与李去病成了朋友,便不再敢找项怀英的麻烦,毕竟李去病是李氏族长的孙子,极有可能会是未来李氏一族的继承人。 以前项怀英没有朋友,所以经常一个人独自玩耍,钓鱼捕蛇掏鸟窝,无不娴熟,鱼竿木弓捕鸟笼,啥都会做,尤其是木工活,又稳又快。 李去病的松木剑,就是跟着项怀英学习的,不过李去病由于比较喜欢剑,所以后来反倒比项怀英做得更好一些。 前几天老道人说,二月一,他要为乡亲们做一场法事,让李去病他们一起去帮帮忙。 听爷爷说,老道人十分了得,熟读道藏,精通奇门遁甲,八卦易理。李去病的爷爷很少夸赞别人,从李去病能听懂话以来,就听见爷爷夸过三个人,一个是张先生,一个是老道人,一个是夸他。爷爷之前千叮嘱万嘱咐说,让李去病对老道人多尊敬些,没事可以多去道观玩一玩,但是前提是不能耽误张先生教授的学业。 爷爷之前还给李去病讲述了一个故事,十二年前齐州一带大旱,从春分一直到重阳,都没有下雨,不仅粮食没有收成,而且河水枯竭。拥有七十二名泉的齐州,但最后一滴泉水都没有了。百姓没有粮食,姚家、李家两大家族都有些余粮,半散半赊给周边百姓。可是没有水,大家都没有办法,毕竟谁家都没有存水的习俗。 重阳节这一天,一位老道人突然来到镇子里,找到姚李两大族长,说到老道不才,曾遇异人,传授奇门遁甲天书,可以呼风唤雨。老道人嘱咐姚李两大族长于小镇东南的山上建一台,名曰九龙坛。高九尺,共三层,用一百零八人手执旗幡围绕。老道于台上做法,可借三日三夜东风,下三日三夜大雨。 姚、李两大族长闻言大喜,便组织家族两百余名青壮年往山上筑坛,拨一百零八人执旗守坛。 老道人于是在九月初十甲子吉辰,沐浴戒斋,身批道衣,跣足散发,上到坛上开始作法祭风祈雨,老道人一日三次上坛,却并不见刮风下雨,是日看天近夜,天色晴明,微风不动。一直到将近三更时分,忽听风声,旗幡转动,姚、李两大族长看时,旗带竟飘西北,霎时间东南风大起,待东南风大起之后,天空开始锦云密布,不一会便淅沥沥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 后来李去病问过老道人如何求雨,老道人没有回答李去病,只是唱了一首歌:“吾法修炼大不同,身内身外两周天。先教阳生庶阴生,火生土来土生金。五行之气都化水,归入黄庭升风池。神电闪烁鬼神惊,五法中将为黄庭。” 从那以后,老道人就经常给一些道藏让李去病记诵,而且传授了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 李去病和项怀英来到道观,老道人正在整理道袍、道冠和桃木剑,看到李去病他们之后,老道人就说道“十二,你帮我先在三清像前上三炷香,然后帮我在祭坛四周摆上二十四支蜡烛。怀英,你去拿出符纸和朱笔,帮我们画三道安宅镇土符、祈福延寿符、祛病消灾符”。 法事,又叫斋醮科仪,俗称“道场”,是道门一大仙人创立的,相传这位仙人能通过掐诀、踏罡、存神,与神灵沟通。后来这位大仙人在道门中别开生面,新开正一教,后世遵为天师道祖。 不一会,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的老道人来到蜡烛围成的一圈所谓祭坛上,徐徐清风阵阵拂,点点烛光处处摇。 只见他鹤顶龟背,凤目疏眉,白髯及胸,神态飘逸,右手持着桃木剑,左手捏着符箓纸,低声常喝道:举步朝金阙,飞身谒玉京。天外琳琅响,齐举步虚声…… 法事做毕之后,项怀英因家中有事,就告辞离去了。 老道人对李去病说:“十二,你快突破到第三境了吧。” 李去病对道人说到:“师傅,已经摸到门槛了,但是最近感觉丹田里气息有些杂乱,所以我才故意没有跨过那道门槛的。师傅你之前也说过:张先生之前让我修行的是儒家的浩然气;您让我修行的是道家的天罡气,两种修行方式杂糅在一起,到了第七境前,问题都不大,但是想要到第八境则难入登天,弟子想请师傅解解惑。” 老道人说:“十二,为师之前就劝过你,必须要学一学佛家的断舍离。为师教给你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张先生把你当成他的得意门生,教给你的东西固然也是最好的,但是两种法门不同宗不同源啊。” 老道人看来一眼李去病,接着说道:“十二,以前你年纪小,不用知道为什么,只要按照我们说的照着做就行。现在你长大了,也需要了解了解修行之事了。” 李去病说道:“师傅,我早就想让你给我讲一讲了,不过平日里看师傅总是板着脸,就没好意思问你。” 老人笑言道:“师傅有这么可怕吗?” 李去病未置可否。 老人呵呵一乐,说道:“十二,万物皆可修道,修道分为两类,一类是由内及外,炼气之用;一类是由外及内,炼体之用。练气士,境界可分为八境。第一境是登山境:修行如登山,一步一重天。第二境是造化境:造化可弄人,凡人不可想。第三境是蜕凡境:蜕凡绕清风,离垢入尘中。第四境是龙门境:鲤跃门化龙,风雨露峥嵘。第五境是金丹境: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第六境是元婴境:识海孕元婴,此心向长生。第七境是归真境:返境入真灵,归真长生上。” 李去病说道:“师傅,你刚刚说有八境,为何只说了七境啊?” 老人说道:“那是因为第八境没有名字,这第八境是修道的分道路口,道家成就仙人,释家成就菩萨,儒家成就圣人。其他诸子百家,听闻都是断头路,很难登上第八境,能登上的,后来基本都融入三教之中。我此前对你说,你到第七境之后,登入第八境很难,就在于这第八境是分岔路,你学道家天罡气,就是要成就仙人,你学儒家浩然气,就是要成就圣人。仙人和圣人,气象不同啊。当然,一般人很难行至第八境,所以不用担心存在这条分岔路,可你不一样,毕竟……” 说到这里,老道人突然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李去病问道:“师傅,那行至第八境的人多吗?” 老道人继续说道:“上古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五帝却是确有其人,相传这五位都是跨入了第八境的大圣人。后来三教之中,也陆续出现了一些第八境的大能。” 李去病又问道:“师傅,有比这第八境还高的境界吗?” 老道人笑言道:“听说还有第九境,被称为失传之境。传说道祖西出函谷关化胡后达到这一境,佛祖和至圣两位大圣人也应该跨过了八九的门槛。” 李去病又问道:“师傅,当世之人,有这第八境的吗”? 老道人摸了摸手中的桃木剑,然后说道:“想要成就仙人圣人菩萨,难、难、难啊。咱们南瞻部洲儒教、道教、释教的掌门人,本事都高出天外;三大王朝的四位国师,几家老祖也都能通天彻地。传言那西牛贺州有一位教宗、一位教主、一位骑士王,北俱芦洲有一国主,都与咱们三教掌门人一般。那东胜神洲,远隔一座大洋,杳无消息,不知道个中情况。这些人,有的可能已经跨过了七八的门槛,有的可能还在七八门槛上,有的估计一辈子都跨不过去。” 老道人顿了顿,微微一笑后继续说道:“此外,还流传一句话叫:‘天下明月映海平,南洲五人齐飞升’。说有五个人,都到了七八之间。东海有个道士,最逍遥,呼风唤雨驾驭紫电雷龙巡游四方。南方有个叫花,最贪吃,曾下五洋抓住数十条金色蛟龙做出第一等的蛟龙汤。西方有个秃驴,最讲理,一个紫金钵盂将一座名山压沉了数十丈。北方有个修士,最爱美,其身数百丈环绕着春花夏雷秋叶冬雪。中原有个读书人,最悲苦,通读天下道藏养数百斤的浩然正气。” 李去病又问道:“师傅,你刚刚讲了练气,还有那习武呢,有没有境界之分,如果有是怎么分的?” 老道人说道:“其实啊,练气是比较少见的,反倒是武夫比较常见。习武之人,分为七境,没什么名字,就简简单单称为第几境。传说达到第七境的大宗师,能力敌练气士第七境巅峰之人。战国时期的白起,三国时期的吕布,南北朝的花木兰,大唐王朝的李元霸等人,都是第七品的大宗师。不过有两人例外,一人是三国时期的关羽,他既是儒家练气士,又是武夫,当年他从武夫第七境成就了儒教圣人,成为千年来武夫第一的武圣。另一人是大秦王朝末年的项羽,据传闻项羽将武夫一途走到了极致,最后超越了武夫极限,打破了武夫止境,成就了传说中的武神。” 李去病问道:“师傅,为什么习武只有七境,而练气会有九境?” 老道人说道:“十二,这是一个好问题。习武,讲究的是修力;练气,不只是要修力,更讲究修行、修道、修性。儒家讲修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道家讲修性,慈俭不为先。佛家讲修心,心成即佛成。” 老道人抬起头,看着李去病,接着说道:“十二,修道之人,要让自己做人无亏心于天理、无负于人道,心中有力量,修道才有力量。” 李去病又问道:“师傅,知道啦。天下道理,就你最多。” 老道人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十二,你要切记,你我虽有师徒之实,却不能有师徒之名。以后有外人在的时候,你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叫我老陈,对外你也不能与别人说为师的事情。” 李去病听完,徐徐说道:“师傅,这话从六年前你开始传授我天罡气运气法门时就跟我说过了,然后每年二月二都会跟我说一次,我早就记住了。” 老道人说道:“记住就好。对了,十二,为师还有三个徒弟,其中小师弟姓白,与你会有很深的因果,你以后对他们多多照顾。” 李去病突然岔开了个话题,问道:“师傅,你现在第几境了?” 老道人笑着说道:“你猜。” 第七章 说书 齐州有齐州的繁华,小镇也有小镇的热闹。 三道场的街上,数声吆喝;安平巷的酒楼,人影错落;酒楼里的戏台,醒木拍桌;桌子边的听众,且听分说。 李去病从道观走出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过了三道场,看到安平巷上那个镇子里面唯一酒楼凤来楼,门口围了很多人。 里面传来一阵阵拍手叫好声,原来是有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和一个衣着红衫的少女在说书。 这老人和少女,半月前来到姚家镇,跟凤来楼掌柜的谈好价钱,就开始在凤来楼里说书。 之前,李去病便听过这对外乡来的爷孙两人讲过几段说书,还是很喜欢的。这爷孙两人说的东西,很多李去病从书上没有见过;而且老人每说书完毕后,都会加上一段批语,极为异想天开。 听到里面叫好,李去病心里痒痒,非常想听一听爷孙俩在讲什么,便掏出一枚铜钱给小店伙计,进了凤来楼。 凤来楼的格局,与齐鲁大地其他酒楼格局类似。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后头摆着六个大酒坛子,很有些年头,被擦得锃亮,隔着老远都能嗅到酒香。酒楼分两层,一楼是大堂,大堂摆着十余张八仙桌和配套的长凳,供客人喝酒吃饭;前段时间临时搭建的小戏台,仅仅容得下两个说书人在上面说书。二楼是客房,共有十余间,可以客人休息。 听爷爷讲,以前镇子靠近官道,是往来齐州和泰安的必由之路,所以镇子比较热闹。后来大金王朝改了官道后,镇子就逐渐了下来。镇子里受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这凤来楼。以前,凤来楼楼上住满了来往齐州和泰安的客商游子,楼下是满堂食客。现在来往客商少了,二楼一年到头就是稀稀拉拉二三个人;楼下基本也是镇子里的一些人照顾一下生意。不过姒掌柜倒是无甚所谓,感觉闹也好静也罢,自己都能怡然自得。 今儿个酒楼里七七八八,坐满了人。 只听得“啪”的一声,老人说道:“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撒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各位听众,今日且说个天大的题目——天下英雄出我辈”。 只听少女问道:“爷爷,你说天下,那我且问你,这天下到底有多大?” 老人反过头来问道:“你说这齐州有多大?” 少女回答道:“这齐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方圆两百余里见方。” 老人接着又问:“那你可知道这大金王朝下有几州几府?” 少女回答道:“这大金王朝仅幽云地区,就有五十州,加上北境、关外之地,整整有一百四十州”。 老人接着又问:“那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个像大金王朝这样的王朝?” 少女回答道:“天下共分为四大部洲,东胜神洲,南赡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仅南赡部洲,就有大嵩王朝、大金王朝和大夏王朝,其间小国无数,东有高丽,北有蒙古、花刺子模、西有吐蕃、西辽,南有大理、李朝、高棉吴哥朝、古尔王朝、朝拉王朝等小国和部落夹杂期间,听说东海还有一个岛国叫镰仓幕府。” 老人接着又问:“那这天下,到底有多大?” 少女回答道:“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天下这么大,得有多少人啊?” 老人答道:“据当年那位骑牛走遍四洲四海的道家祖师爷言道,这四洲四海共有数万城,数十万万人”。 少女问道:“爷爷,天下这么多人,有没有顶天立地、可歌可泣的大英雄?” 老人答道:“你一个少女,那里知道什么叫做大英雄”。 少女说道:“谁说我不知道的,我给你举一个我心中大英雄的例子。三千多年前,中原洪水泛滥,无边无际,淹了庄稼,没了山陵,埋了民房。舜帝派禹王前去治水。禹王告别刚大婚四天的妻子涂山氏,带着伯益和后稷两位贤能,左手拿着准绳,右手拿着定子,背后背着宝剑,一治水就是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 说完,少女突然问道:“爷爷,你可知禹王治水有几难?”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不知,你说说看。” 少女似乎有些得意,继续说道:“禹王治水有三难,一是地上无河道;二是水中有蛟龙;三是龙门有天险。禹王用准绳测定水流方向,用定子测量水流深度,用宝剑斩杀水中为非作歹的蛟龙。杀得仅剩下九条蛟龙,九条蛟龙表示不再为非作歹,愿意归顺禹王,并帮助禹王开凿河道。在九龙帮助下,禹王开辟出了九条河道,引黄入海。至于最后这九条蛟龙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有传言禹王与蛟龙约定,把他们安置在了一个小洞天内,此后人间再也无人见过蛟龙。龙门天险,是禹王治水中最难解决的,当时黄河行至此处,遇到群山阻挡,河水四溢,势如奔雷。最后禹王抽出背后宝剑,一剑劈开了龙门天险,形成了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奇观。但这一剑下去,倚天剑断为九截,也损害了禹王的大道根本,他本已跻身第八境,可得寿命三百载,结果数十年后,禹王在东巡会稽山时,就驾鹤西去了。爷爷,你说禹王能否算得上大英雄。” 老人答道:“禹王以苍生为念,舍了小家,顾了大家,当然算得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老人和少女的一问一答之间,不经意间,都看了看李去病。 李去病没有怎么注意,低头沉思,他隐约觉得说书少女所讲的故事和镇子里老人所讲的故事有很大关联,但又有些说不上。 少女说道:“爷爷,远的大英雄不说,我说个近的大英雄。五年前,大金王朝南下攻打大嵩王朝,大金国主完颜亶带着‘六宗帅’中的完颜宗翰、完颜宗弼,数十万虎狼之师,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了扬州城。当然,随行的还有那位大萨满。” 听到大萨满,好些听客心中一拧,委实是那位太过惊人。相传大金王朝太祖攻打大辽王朝,太祖被大辽王朝数万铁骑所困,周边士兵尽数被屠。就是这位大萨满,脸庞始终露着笑意,手持一根索伦杆,迎着绵延不绝的大辽骑兵,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救出了太祖。 史书记载,五月初五太祖被困之日,大萨满身着一袭白衣三进三出辽军大营,一杆击杀辽军一千二百余甲,白衣变红衣。最后,大萨满淡定地站在辽帝面前,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你作为天子,大手一挥,千军万马固然可让我国主人头落地;我作为匹夫,小手一挥,一杆索伦相信可叫你项上人头分家。” 大萨满,是女子,名叫完颜希伊。 从此,世间就流传出一句话“完颜希伊,叫天下白衣变红衣。” 少女环顾了一下四周,等等大家稍微平息后,继续说道:“大萨满固然有大萨满的盛名,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本事。话说大嵩皇帝面命‘大嵩七王’之一的韩良臣坚守扬州城,与大金国主完颜亶相持在扬州以东,长江以北的大仪镇。这时,来了一个羽扇纶巾的老儒生。老儒生双手附后,飘然在空中,对着众军士说:‘不管你是大嵩王朝的子民,还是大金王朝的子民,战事一起,你们自己牺牲不说了,你们可曾想过家里白发悲镜的高堂怎么办,你们可曾想过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怎么办,你们可曾想过数百万计的生民怎么办,他们家破人亡,四处流浪,居无定所,食不果腹’。” 话音未落,酒楼里传来了多处鼓掌声,喝彩声。然后大家安静下来,怀着期待的眼神静待下文。 少女接着说道:“老儒生说完,又对大金国主完颜亶说此前暗中协助韩将军俘虏了大金王朝大将挞孛也一行两百多人。老儒生跟大金王朝提出一个赌约,他愿一人挑战大金王朝三大高手,无论输赢,他都愿意从中担保放回被俘的两百多名大金官兵。但是如果他赢了,大金王朝得立即退兵,并保证十年内不得再入侵大嵩王朝。如果他输了,他本人任由大金王朝处置。老儒生在战场上,把这个难题交给了大金国主完颜亶,逼迫完颜亶给个答复。” 突然,酒楼一角的一个中年男子站立起来,问道:“那完颜亶答应了吗?” 酒楼传出了另一个声音“他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啊。理由有三,一来是三军将士面前,不能涨了敌人的威风,弱了自己的志气。二来是三军将士多数人不愿意打仗,如果能用这种方式解决,肯定是最好的选择,如若不这样选择,三军将士肯定会觉得国主根本不看重士兵的性命,从而影响军心。三来是选择同意,有助于迎回被俘虏的士兵,不然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因为将士会想如果万一被俘虏的人是自己呢。所以,我猜完颜亶肯定会答应的,而且完颜亶说不定还在想,我们有大国师在场,是一个稳赢不输的结局。” 少女接着说道:“这位客官讲得在理,我不知当时完颜亶是怎么想的,不过他确实是选择同意。” 然后老儒生望向韩良臣将军,韩将军当时就说“老先生,你小心,干他娘的。” 这之后,真是三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比试。 说书少女滔滔不绝,却于酣畅处,嘎然而至。 那些酒楼借着故事下酒下饭的听众,一个个咋舌呆滞,停杯停筷,回神之后,发现故事尚未收尾,突然回过味来,然后就听见凤来楼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小二,上酒”,“小二,三壶琅玡台”。 李去病当然没有要酒,而是自己站在墙角,握紧拳头,瞪大眼睛,觉得“读书人就得这么老儒生”,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没有管一些国家事,好像么得意思。 说书少女环顾一周,看着大家酒桌上又重新摆满了酒菜,满意地笑了笑,今天又能额外从掌柜的那里分到些赏钱了。 说书少女接着说道:“大金王朝第一位出战的是‘六宗帅九将侯’之一的方莫言。方侯爷是大金王朝九个将侯之一,在历史上,大金王朝无数次攻城之战,方莫言多次第一个杀上城头,最后一个退出城头。方莫言一上来就拿出了第六境巅峰的实力,但不过三招,所使用的寒铁流星戟就被老儒生震碎,口吐鲜血退下阵来。” “大金王朝第二位出战的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老道士,头戴一顶芙蓉冠,手持一把清风剑,战场上同时幻化出九个人影。老道人出剑速度极快,据韩良臣将军后来回忆,说他见过不少用剑的高手,跟这位道人相比就感觉跟老太婆拿绣花针一样。老道人与老儒生战了百余回合,老道人最后使出九柄长约九寸九的小剑,组成九九归真剑阵,幻化成无数把剑,所谓万剑朝宗。老儒生手持一根柳枝,激射出无数片柳叶,柳叶进入剑阵,使得已经运转圆满的剑阵为之一顿,老儒生瞬间跨进剑阵,一根柳条如圆月弯弓般射向老道人,打到老道人倒飞数十丈,断了两根肋骨。” “本来大家以为大金王朝第三位出战的是国师大萨满,但是没有想到的却不是。不过此人一出来,大嵩王朝的将士就有些愤慨,还有些绝望。大金王朝最后一位,是整个南瞻部洲千年以来,公认邪魔外道杀力前十的人,原白莲宗太上长老任我修。二十年前,因用汲取童男童女作丹鼎被发现,叛出白莲宗,当时儒释道三家和诸子百家共派出三位归真境大修士和十数位元婴境修士,仍被他杀出重围。” 听到这里,周边有的听众已经听得脸色雪白,有的听众双拳紧握重重放在膝盖上,有的听众汗流浃背。 突然,少女突然高声大笑,袖子剧烈翻摇,然后慷慨激昂地说“老儒生赢了!赢了!赢了!老儒生用了十二枚书简,以自身的浩然气连接,打造出了一个小天地,让自己如同圣人坐镇其中,当场镇杀了任我修。” “最后完颜亶宣布退军,断弓起誓,大金王朝不十年内再入侵大嵩王朝。” 两军欢声雷动,谁无妻儿谁无娘,谁能真愿上沙场。 只是,少女没有讲完老儒生的故事,这世间哪有真正的岁月静好…… 第八章 道高世人一尺 戏台传出一声轻喝,说书老人说道:“你说这一位老儒生,确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英雄,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最为佩服。” 少女说道:“是那被广大儒家门生传诵的四句诤言吗?” 说书老人摇摇头,说道:“不是,那四句话到底还是有些迂了。我最喜欢他的还是那句‘仁义没有国界,读书人有自己的祖国;我爱仁义,但我更爱祖国。’” 话音刚落,一个人翩翩公子飘然入内,头上戴着顶青缎珍珠顶冠,身上穿着件锦底滚花袍,外面套着苏绣五彩坎肩,腰上围着松石大革带,来者不过二十出头,正是石鼓书院大祭酒沈大为。 沈大为对着说书先生拱手道,“前辈,受教了。” 说书先生依然保持原先的坐姿,头也不转,淡然问道:“小子,你知道我?” 这位丰神玉朗的英俊书生,笑道:“先生并未告知在下,但是在下勉强猜出一二。” 说完,沈大为找了空闲座位,落座之前伸手将腰间玉佩小心翼翼挽住,以免撞击在凳子上。然后朝掌柜的要了一壶高粱酒,不再说话。 看到书生后,李去病心中有些奇怪,怎么镇子里这几天多了这么多的陌生人。 张先生教导说人间细事多如毛,李去病习惯了凡事多想多上心。 刚刚进酒楼前,李去病听到了有骏马的嘶鸣,就跑到酒楼的马厩看了看。马厩里此时里面已经有了好些“住客”,大多高大健壮,毛色鲜亮。特别是有三匹马,身高九尺,身长丈五,全身赤红,汗如鲜血,李去病并不识马,但看到这马就没有来由想到一首诗“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 刚刚提问之人和回答问题之人,李去病也并不认识。 最让李去病感到奇怪的是,在酒楼靠里的一张小桌子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带着一个黑瘦少年一条黄色土狗,仿佛根本都没有听说书的讲什么。 小老头左手拿着酒壶吧嗒吧嗒喝酒,右手拿着筷子在桌上的几颗花生米上翻来覆去,好像一直舍不得夹到嘴里的样子,嘴里碎碎念叨到“他娘的,这老板心也忒黑,就给了这么几个花生米,怎么下酒;狗日的,还往酒里掺水,白白遭贱了这么好的高粱酒”。 黑瘦少年正在打着瞌睡,脑袋如小鸡啄米,嘴角挂着一条白炼,面容上满是笑意。 春梦了无痕,梦多了伤身。 在少年的脚下趴着一条皮毛泛黄的土狗,懒洋洋地陪着主人一起睡觉,主人欲睡我独醒,不能够啊。 正在这时,门外又走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李去病到是很熟悉,是镇子里一个穷酸书生孔方。 听镇子里喝酒的人说,孔方是唯一一个穿着长衫站在柜台外面喝酒的人。孔方从来不进大堂里面喝酒,哪怕里面没有人,掌柜也让他坐着喝酒,他都装作没有听到。孔方考取过秀才,但终究没有获得过举人,没有正经的营生,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姚家和李家抄抄书。 孔方每次到酒楼,点的都是一样的,一碗温温的琅玡台,再加一碟茴香豆。 镇里的孩子们很喜欢孔方,经常围着他。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两颗。孩子吃完茴香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这个时候孔方就会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镇子里并不是所有小孩都能上得起学塾的,安平巷里就有三五个孩子,白天需要跟着父母劳作,只有临近傍晚的时候才有空闲。一有空闲,孩子天性就出来了,那就是撒花儿了玩,所以这些孩子也不太愿意读书便是了。 有一次,孔方对着一个父亲在酒楼当伙计的小男孩说:“李垄,你为什么不读书写字啊?”。 名叫李垄的小男孩说:“读书有个卵用,难道像你一样到处给人抄书写字?”。 孔方略微有些尴尬,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读书人的事,你懂个屁?”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者乎”之类。 不过,孔方到底还是不太死心,拿出了杀手锏,说道:“李垄,你他娘的得学会写字啊,不然将来账都不会写,做个卵掌柜?” 约摸当掌柜的吸引力太大,孩子就开始跟着孔方学习写字,孔方也尽量挑选酒楼常用的字来教孩子。 少年习性,三五成群。久而久之,孔方只要一到酒楼,就会围着三五个孩子。 孔方来到柜台前,对着姒掌柜排出五枚铜钱,说了句“掌柜的,老规矩。” 姒掌柜收了钱,转头跟小伙计说了“给孔方兄温一碗琅玡台,来一碟茴香豆。” 每次姒掌柜都会跟孔方聊一聊。姒掌柜身形清瘦,戴一顶蓝丝束带,穿一袭青色布袍,像个教书先生。孔方身材高大,青白脸色,胡子蓬乱,穿了件打了十来个补丁的棉布长衫。 有时老板娘也会过来凑凑热闹,还会带来一点瓜子啥的。今天老板娘身着一件红花夹袄,十分得体,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再加上那张徐娘半老的脸蛋,一举一动之间的风流,看得孔方脸红一阵,白一阵,嘴里还碎碎念着“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差点就舍了半碗酒,落荒而逃。惹得姒掌柜和老板娘一阵哈哈大笑。 孔方似乎对说书不太感兴趣。没过一会,就喝完酒,出了凤来楼。 凤来楼的门口左侧躲着个小男孩,大约是因为下雨的原因,今天就只有他一个人来了。孔方照例拿出几颗茴香豆递给李垄,然后说道:“李垄,今年考你一个字,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 李垄一边吃着茴香豆,一边想着,然后含含糊糊的说道:“是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 孔方显出极高兴的样子,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 李垄一脸嫌弃,依旧含含糊糊的回了句:“我学那么多种写法有卵用。我他娘的要做的是掌柜,不是书生……” 突然,李垄话风一转,说道:“如果我把其他几种写法都学会了,能不能给我买一碟茴香豆,他娘的,每次都吃得意犹未尽。” 孔方咳咳了几嗓子,一脸遗憾,痛心疾首。 这时,戏台上传来一醒木声,说书老人说道“先生向来胆气豪,手提青龙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麒麟原本也无种,蝼蚁为命把天讨;太平待诏归来日,吾与先生解战袍。” 随后,说书老人说道“各位听众,今日说书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感谢诸位光临,愿列位福寿康宁,日进斗金。” 故事总有收尾,酒楼却不关门。 说书老人和少女的这个故事尽处,楼外已是夜幕时分,随着听客们逐渐散去,酒店原本十余桌人,剩下了三五桌,老人、少年与狗还是跟之前一样,老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花生,少年与狗还在睡觉。 沈大为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独自斟饮,此前问话的中年男人身边还有三个衣着打扮极为相似的人。此前答话之人和一个漂亮女子一起,言语之间极其温柔。 临近安平巷靠窗的地方,坐有三人。其中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对着一位年轻公子说道:“堂兄,你说我哥让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还没有开口,坐在旁边的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压低声音尖声说道:“主子,最近这姚家镇鱼龙混杂,还是要格外注意,不要随意说话漏了身份才好。” 就在此时,两人道人装扮的人从门口飘入,其中一个道人姓王名喆,道号重阳子;另一道人姓林名英,道号终南子。王喆进门之前,轻轻环顾了一下大堂,然后来到柜台前问道:“掌柜的,可有空余房间,我要两间?” 姒掌柜眼睛盯着账册,惜字如金道:“有也没有。” 王喆问道:“掌柜的,此话怎讲?” 姒掌柜道:“客官问可有空余房间,我回答的是有;客官说要两间,我回答的是没有,因为小店现在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王喆面露难色,不过很快说道:“掌柜的,这间房我要了。”说着,王喆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说道:“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先付这些,多退少补。” 然后,王喆问道:“掌柜的,请问镇子里有道观吗?” 姒掌柜终于抬起头来,瞥了眼王喆头顶的鱼尾冠和腰间悬挂的桃符,说道:“道观,咱小镇里可还真有一处,就在书简巷尽头,不过道观很小”。 王喆连忙摆摆手说道:“多谢掌柜指路。”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二楼客房响起“吱呀”的开门声和“笃笃”的脚步声,随后一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到大堂,此人气宇轩昂,身着窄袖长襟锦袍,脚踏黑面白底套靴。此人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与老板娘交代几句之后,又重新回了楼上。 老板娘对着小伙计吩咐道:“赶快去给楼上的几位客官准备酒食,酒要琅玡台,二十年陈酿五坛;肉要羔羊肉,碳烤九分熟十斤,外加五只德州扒鸡,五条红烧黄河鲤鱼。” 小伙计一下子哭丧了脸,叫苦道:“老板娘,他们五个人吃这么多,吃菜的不累做菜的累啊。” 老板娘一屁股坐到长凳上,然后翘起二郎腿,“那我不管,总之天黑之前,你得把这些东西给我弄好,弄好了有赏,弄不好你就滚蛋。” 小伙计一听有赏钱,立马来了力气,向老板娘谄媚道:“老板娘,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这么好看呢,好像那说书说的叫梨花一枝春带雨,不对不对,好像叫一枝梨花压海棠,不对不对,呃,好像叫一枝红杏出墙来。” 老板娘笑骂道:“你爹和你娘才叫一枝梨花压海棠,你娘叫一枝红杏出墙来。” 小伙计骂道:“他娘的读书人,弯弯绕半天,也扯不出啥玩意。总之,老板娘今天贼那好看,赏钱翻倍呗。” 老板娘就赏了一个字:“滚。” 小伙计心痛不已,感觉自己今天马屁又没有拍好,他娘的,以后还是要再读点书,装装文化人,老板娘最好这口。 王喆让林英先去了房间,自己坐到老板娘对面的位置,试探问道:“老板娘,这楼上住的是大嵩王朝的官爷?” 老板娘一看王喆长得斯斯文文,气度不凡,立即挺了挺胸口,山峦随之起伏,然后嗑着瓜子小声说道:“这我可看不来,只是听口音像是大嵩王朝的,客官是怎么看出他们是当官的。” 王喆压低声音道:“他们脚踏黑面白底套靴,那是大嵩王朝的官靴,所以小道以为他们是大嵩王朝官员。只是小道不知,现在这里是大金王朝的地界,这一群大嵩王朝官员来这里干什么?” 老板娘白了一眼王喆,说道:“这位客官,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知道人家的想法啊。再说,你想打听消息,也得付出点东西吧,空手套白狼不合适吧。话说回来,客官你是个雏吧,不是小妇人自夸,小妇人也算有些姿色,但凡过往的客商,胆肥的,便想要动手动脚;胆小的,就说些荤话占占便宜或者偷偷用眼神剐下几两肉,可你却是目不斜视,规矩得很。” 接着,老板娘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伙子,只有经历过枪林弹雨的磨砺,体验过波涛汹涌的壮阔,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才能跟牛板筋一样,越嚼越有味。” 此后,老板娘不再纠缠年轻道士,毕竟还是个雏。 王喆抱拳行礼,转身往二楼行去,正巧碰到李去病,他看了看李去病,然后留一句“须拂颈,其时入圣境;须至上丹台,其时结圣胎;须至下丹田,其时圣果圆”,便飘然离去。 姒掌柜凑了过来,小声问道:“看出啥了吗?” 老板娘没有直接回掌柜的话,调侃道:“怎么感觉有酸味啊。” 姒掌柜瞥了眼老板娘,说道:“先说正事,等把正事说完,看我不把你办瓷实。” 然后,姒掌柜严肃地说道:“那个女扮男装的道姑,应该是刚刚跻身第五境。小白脸道士,我没看出来他到底是啥境界,难不成跻身第六境了。” 老板娘说道:“我也没有看出来,我用了祖传秘法想探究一二,但那个道士周边一团迷雾,迷雾里有种大道庄严的感觉,柔和至极,却又剑光闪烁,好在我没有什么恶意,我感觉一旦我有什么恶意,那些剑光就会主动发起攻击。” 姒掌柜笑道:“那我知道他是谁了。” 这个世间有个道士,天机阁称其为“道高世人一尺”。 第九章 桃李树下说桃李 三道场,一位两鬓微霜的中年儒士带着一位青衫少年郎,来到那口锁龙井边。 正是刘先生和姚复圣。 两人来到一颗桃树和一颗李树中间。 突然,刘先生问了一个问题:“复圣,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话何解?” 姚复圣,相貌清逸,温润内敛,既是学塾弟子,更是先生书童。当先生问出这个问题后,姚复圣觉得是先生在考究自己的学问,所以不敢掉以轻心,小心斟酌。 刘先生看着姚复圣如临大战大考的拘谨模样,会心一笑,说道:“随口一问,不必紧张。” 思考片刻后,姚复圣字斟句酌道:“学生记得,先生曾讲过,李广将军一生跟匈奴打过七十多次仗,战功卓著,深受官兵和百姓爱戴。李将军虽然身居高位,统领千军万马,但是从不居功自傲。他不仅待人和气,还能和士兵同甘共苦。每次朝廷给他的赏赐,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部下,就把那些赏赐统统分给官兵们。行军打仗时,遇到粮食或水供应不上的情况,他自己也同士兵们一样忍饥挨饿。打起仗来,他身先士卒,英勇顽强,只要他一声令下,大家个个奋勇杀敌,不怕牺牲。后来,当李将军去世的噩耗传到军营时,全军将士无不痛哭流涕,连许多与李广将军并不熟悉的平民百姓也纷纷悼念他。在人们心目中,李广将军就是他们大英雄。” “太史公为李广将军立传时称赞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意思是说,桃李有着芬芳的花朵,甜美的果实,虽然它们不会说话,但仍然会吸引人们到树下赏花尝果,以至树下都走出一条小路,李广将军就是以他真诚的品质和高尚的人格赢得了人们发自肺腑的崇敬爱戴。” 刘先生看着姚复圣,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复圣,你说得很对,这就是先贤所讲‘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二月二的齐鲁大地,春并未完全来到,桃树和李树的枝头上刚刚打上花苞,还未开放。 刘先生喃喃道:“冬已去,春已来,花开还会久吗?” 然后,刘先生看着姚复圣,又问了个问题:“复圣,桃李满天下,何解?” 有了刚才的经验,姚复圣此次回答就平稳了很多,他回答道:“春秋时期,魏国大臣子质学富五车,知识广博,因为得罪了魏文侯,就跑到北方一旧相识家里躲避。这位朋友并不富裕,子质不愿给朋友加重生活负担,便想开个学馆,收一些学生教读,借以糊口。这个学馆里有一棵桃树,一棵李子树。凡是来上学的学生都跪在桃李树下认先生。子质收学生不分贫富,只要愿学的都可以拜他为师,一视同仁,有教无类。为了把学生教育成有用人才,子质认真教学,学生也发奋读书,学到了很多真本领。后来,这些学生先后成才,为了感恩子质先生的教诲,都在自己住处亲手栽种桃树和李树。子质到各国游历时,碰到了在各国为官的学生,并看到了学生栽的这两种树,便自豪地说:‘我的学生真是桃李满天下啊’!” 姚复圣顿了顿,感觉意犹未尽,又补充道:“学生记得,后来在大唐王朝,宰相狄仁杰门生众多,累向皇帝推荐将相多人,朝廷里很多就对狄相说‘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刘先生拍了拍青衫少年郎的肩头,说道:“复圣,李广将军立功立德,子质先生立言立人,这就是我辈读书人的浩然气哈。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突然,三道场清风拂来,桃李摇曳,姚复圣双臂环胸,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天地之间的某种奇妙流转,然后吐出一口浊气,双手双脚附近,有一缕缕无形真气在激荡飘散。原来刚刚跟先生的对话,让姚复圣迈过第一境门槛,跻身第二境。 一身轻松的姚复圣,微微一笑,对着刘先生说道:“多谢先生指点。” 刘先生点点头,说道:“复圣,你在这第一境门槛上停留太久了,这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坏事,今天水到渠成,跻身第二境。以后你更要凭一口气,点一盏灯。” 两人穿过绑在两树中间的木棍,来到水井边上,刘先生指了指水井,问道“二人不看井,何解?” 姚复圣说道:“二人不看井,主要是因为井口很小,不过方寸之地,恰好能容纳一人,如果有人掉进井里,难以施救。所以如果两个人站在井口,切勿探头看井,一来自己不看井,是为了保障自身安全,因为如果对方故意加害于你,你则无法逃脱;二来不让别人看井,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无旁证的是非,因为如果对方不小心掉进了井里,你既无法施救,更无法自辩。别人则一定认为是你推他人入井,因为按照一般逻辑,没人傻到当着别人面,自己投井。” 姚复圣回望一眼水井,忽然感觉有些清凉意思。 刘先生说道:“复圣,你说得对,这就是至圣先师所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以后你需要谨言慎行,饬躬若璧。你要记住,远离危险,不能轻言牺牲,只有活着,才能成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这样才能在真正需要你的时候,贡献出你自己的力量。先生相信,总有一个时候,你会跟你的朋友一道,守护着这天下的生民百姓,守护着儒家的仁义道德,到时候你才能千里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到那时,也会时来天地皆同力。” 姚复圣感觉有些懵懵的,忍不住问道:“先生,你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 刘先生一脸豁达,笑道:“你有先生,有李去病这样的同门师兄弟,我自然也有先生,自然也有同门师兄弟。而我的一个师兄,就是当年您们的张先生,算了,不说也罢。你们张先生,是十个先生我都比不过的,等你再长大一些,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这话,刘先生叹了口气,仿佛有些自豪,仿佛又有些自责,但这些表情都一闪而逝。 然后刘先生继续说道:“这三年,我一直让你在小镇行善举结善缘,无论对谁都要以礼相待、以诚相交,就是想让你践行‘温、良、恭、俭、让’,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琐碎小事,滴水穿石。当年,西牛贺州有位第八境的大圣哲,给他的弟子学生授课,这位大圣哲希望他的弟子学生每天甩手九百九十九下。大圣哲讲‘坚持数年,必有裨益’,他的一个子弟做到了,也成功跻身了第八境;后来他的弟子又教出了一个弟子,也成功跻身了第八境,后世传诵为‘一门师徒三圣哲’。” 桃李树下谈桃李,锁龙井旁释锁龙。 皆是预兆。 名叫刘作瞻的读书人,大手一挥,高声喝道:“一门师徒三圣人,千古文章两大家。你们要让这每况愈下的世道看看,还有那中流砥柱,浪遏飞舟。” 少年读书郎使劲点头。 不知何时,有两只黄鹂鸟,停在李子树上,鸣唱着让人心动的旋律;一行白鹭,飞过姚家镇的上方,吟诵着诗情便上碧霄。 亲自将姚复圣一路从三道场送到姚家大宅,中年儒士缓缓而行,一步一流光,步步生溢彩,一闪而逝,散入天地。 刘作瞻回到学塾后,坐在案前,又仔细看了看书案上那一封刚到没多久的密信。 姚家镇,在大家的眼里,就像是一块稻田,现如今到了收获的季节,大家都来了。有人来送镰刀,有人来割庄稼,有人来拾麦穗,这些人可恨,但归根到底,没有伤到筋骨。怕只怕,有人把田契抢走了,然后说稻田是他的。 想起刚刚与姚复圣在三道场的事,刘作瞻伤感道:“桃花夭夭,灼灼其华;李花怒放,一树清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十章 人生初见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王喆就从二楼走了下来,然后直接走出凤来楼门口,直奔小道观而去。 王喆来到道观门口,并未直接进入。事实上,想直接进入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门口有一个道门三大法阵之一,北斗七星阵。 道观里传出了一句话“你不该来。” 王喆淡然说道:“前辈,我已经来了。” 道观里接着传出一句话:“你来了,不过还是要走的。” 王喆说道:“前辈,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道观内一阵微风吹出,王喆双袖轻轻一摆,神色自然。道观里的人说道:“难怪如此自信,你这个年纪到了这个境界,天下也没几人了。不过,来了仍旧是白来。” 王喆说道:“前辈,我想试试。” 王喆这一脉的传承,最为讲究的就是大道直行。原因很简单,剑是直的,大道就得是直的。如果剑弯了,那只能是刀啊。 道观里的人沉默了一会,说道:“好吧,真是后生可畏啊。我虚长你一甲子,境界比你高,所以我把境界压在你的现在境界上与你切磋一下。这是你创立的北斗七星阵,我稍微改动了改动。若是一柱香的时间内,你能破得此阵,我就让你进来。” 这道门的北斗七星阵,本就由王喆创立,由七人依上三颗“玉冲”星,下三颗“璇玑”星次序,占据七个方位,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对敌形成包围。随着阵式变化,七人既可联手往复,流转不息。 老道人以天罡气驱使七张符箓代替七人,把守七星位,所不同的是,老道人将天枢星的位置进行了改变,将其放置在原天权之位,在原有北斗之形上,形成枢纽之势,随着阵式变化,形、势能不断变化,如此往复,流转不息。 王喆一阵苦笑,这观中老道人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让人厌”。 天空,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只见王喆气定神闲,摊开手掌,所有滴落在他掌心的雨点,一滴滴弹射而起,一滴雨即一份真意,飞旋画弧,聚拢成球,随后王喆将雨球弹向七星阵,七星阵为之一顿。 正在此时,王喆脚踏七星步,瞬间出现了七个人影。 要是境界足够,一定能够看出来,这并不是七个人,而是因为速度实在太快,瞬间便先后移动了七个位置,让人误以为是七个人。 王喆闲庭信步,来到天枢之位,指尖冒出三尺青色锋芒,朝天枢位轻轻一画,顿时天枢位上一道符箓拦腰截断。 这一剑,正是三千年来道门第一剑仙吕祖绝学。 当年吕祖跻身第八境时,还曾赋诗一首:“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货乌金混世流。” 王喆当前远没达到吕祖境界,不过这等聚气成刃的手段,由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人使出来,也委实有些惊世骇俗。 正待王喆往道观中走时,突然发现了异常,原来天枢位符箓虽被剑气斩断,但是断腰处,隐约浮现电光闪烁,火龙游走一般,天枢位符箓由一道雷电连接,逐步合成一张完好无损的符箓。 不仅如此,王喆顿时感到全身酸麻,右手已不能自由活动了。王喆瞳孔微缩,低头一看,发现右手整条手臂呈现出火龙萦绕的诡谲景象,啪啪作响。 天雷?世间真有人能掌握天雷? 观内老道人缓缓说道:“我们这一脉祖师合万法为一法,攒簇五行,合和四象,水火既济,金木交并,日炼月烹,胎脱神化,呼吸五气之精,混合五雷之将,运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 老道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从吕祖以来,你们一脉便自诩杀力高出天外,可一剑破万法。” 老道人呵呵一笑说道:“不知道是你们一剑破万法厉害?还是我们万法合一法会占上风?” 王喆苦笑道:“你我同走丹鼎之路,性命双修,先性后命之法,大同趋同。所不同者,你走了丹鼎为主,辅之符箓之路,我走了丹鼎为主,辅之剑道之路。你我相争,岂不是让符箓三山痛快而已。” 老道人呵呵一笑,说道:“王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我之争,是大道之行,互为印证,并不是所谓门户之见,大道不该如此小的。” 王喆心里一阵嘀咕:“这个老混蛋,好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尽了。说什么相互印证,我看就是在生天机阁那两段评语的气”。 不过老道人好歹是前辈,王喆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既然前辈存印证大道之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让你见笑了。” 说完,王喆取出桃木剑,面容肃穆,眼眸如墨,双袖飘荡,猎猎作响,一身剑气激荡,剥落右手上的紫雷。 桃木剑上,剑意流淌,丝丝缕缕,如同缠绕在古树之上的一株株常青藤,摇曳生姿。 但见王喆与桃木剑人剑合一,朝着七星阵刺去,剑术简单至极。 刹那间,电光火花四射,映照着王喆熠熠生辉;滴落在王喆身上的雨滴像蒸腾的气流一样,衬托得仙气环绕。 此时王喆,恍若仙人。 不过,不一会,王喆的衣服就传来了烧焦的味道,鬓角处几缕发丝已然卷曲。 王喆闭上眼睛,如听雨声,快速向前再刺出一剑,随后又从雨中刺出一剑,一剑复一剑。 雨势不减,雨水不停,王喆已刺出七剑。 王喆出剑不停,一次次无功而返,脸色如常,眼神明亮,并无半点颓丧灰心,在出到第四十九剑时,七星阵瞬间破灭。 只是七道符箓合七为一,形成一道五雷光束,盘亘在道观门口。 王喆连人带剑,砸向五雷光柱,相持了半柱香的时间,五雷光柱像是生了根,与地面紧紧连在一起,风雨不动安如山。 王喆不能退,一步退则步步退。 王喆只能进,一步一莲花。 进是为了更好的退,退是为了更好的进。 只见王喆步步向前,步步为营,用桃木剑将五雷光柱顶得像一张大弓,突然王喆突然卸掉所有剑气,身形急退,连人带剑就像被激射出去的一支穿云箭,被射到空中。 空中一个转身,王喆顺利落到道观院中。 还未落地,忽然一拳袭来,如神灵捶打山岳,打得王喆剑气四溅散开。 王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看到一位老道人正在那里负手缓行。 老道人正是陈木南,六十年前被天机阁称为“最为近道之人”。 王喆,三年前被天机阁称为“道高世人一尺”。 王喆朝着老道人打了个稽首,说道:“多谢前辈相让。” 陈木南望向眼前的年轻人,其形如亭亭青玉,超然世外;其神如天上明月,熠熠生辉。 陈木南有过很多大机缘,走过很长修行路,交过无数高人逸士,可陈木南还是觉得自己不如眼前的年轻人。与这样的人一同被天机阁称赞,虽然赞誉有高下,但也是与有荣焉。 陈木南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说吧,所谓何事?” 王喆说道:“前辈,你一直在此,难道不打算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吗?” 陈木南说道:“天下事情,皆有定数,强求不得。” 王喆说道:“人活一世,事事只顺所谓天理,不顺民意,与腐水低处流、草木向阳生何异?” 陈木南没有理会王喆的话,自言自语道:“我要守的,不是那几句箴言,而是那个最大的‘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王喆说道:“前辈,那几句箴言就小道来负责守护吧。” 陈木南点点头,“王喆,不是你的道理不对,只是因为你站的还不够高。” 王喆眼中闪过一抹伤感,然后说道:“原本风餐露宿,已是异类。若再太上无情,何异畜生”。 陈木南笑着说道:“好家伙,连我都骂。守吧,守吧,守出个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重阳道人来。” 不过陈木南随之叹了口气,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道修行,熙熙攘攘,看不得别人风光的人可不少,你自己谨慎行事吧。” 王喆拱手抱拳,以示谢意,然后说道“等此间事了,请前辈喝酒。” 第十一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凤来楼,柜台前。 老板娘独坐,摆弄着三枚铜钱。 门外,风起云聚,风铃声声,黑云密布。 漆黑寂寞如夜,一场暴雨将至。 老板娘起身看了眼门外的天色,不禁小声说道:“刮风了,下雨了,老天爷发脾气了。” 话音刚落,有一个温醇嗓音的声音响起:“月黑风高下雨夜,自是杀人好时节。” 从风雨中,一个人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三娘,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说话之人,正是从道观回来的王喆。 老板娘楞住了神,好一会才缓过来,死死盯住王喆说道:“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王喆笑着说道:“小道怎会知道老板娘的名字,不过是看着老板娘貌美如花,瞎叫而已。” 王喆一脸无辜,人畜无害的样子,搓了搓手,抖了抖肩,解释道:“老板娘如此年轻,总不能叫大娘吧,这样显得多老气啊。叫二娘吧,‘二’这个字又不太好听。叫四娘吧,这个名字又过于风尘。叫小娘吧,显得小道过于轻浮。所以小道思来想去,就只能叫三娘了。怎的,不会让小道误打误撞,叫中了老板娘的闺字芳名,那还得请老板娘恕罪。” 老板娘毕竟是见惯风雨的人,嫣然一笑,说道:“道长那里的话,被道长猜中我的名字,那是我的荣幸。怪只怪当年家父把我的名字取得太俗,失了雅观。” 王喆笑着说道:“俗到极致便是雅了。” 天色暗淡,凤来楼大堂也随之变得昏暗。 大堂一个角落,姒掌柜仿佛隐藏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正是此时,忽然平地惊雷,照亮天地,也照亮了昏暗大堂。 但见姒掌柜左手端着一个茶碗,右手持着茶盖,在茶碗上来回轻抚,然后将茶水送到口里,轻轻品了一口。 王喆视线扫过掌柜手中盖碗,笑道:“掌柜的,好雅兴。不如掌柜的也请我们一起,品一品这香茗。” 姒掌柜说道:“静坐品茗,坐而论道,人生快事啊。” 不一会,老板娘就沏上了两碗茶,三人静坐在大堂的八仙桌旁。 老板娘将一碗茶递到王喆面前。 这个茶碗极为讲究,平等青料烧制而成,莹润青翠,犹如青梅,名唤梅子青,有“雨过天青云破,梅子流酸泛青”的美誉。茶碗造型属于典型的“民仿官制”。若是遇到千金难买心头好的主,能在齐州买上十个八个奴仆。 老板娘温声说道:“这茶是今年大嵩王朝六安瓜片,还未经清明烟雨,所以茶味不算太足,不过胜在新鲜,而且是赶在夜里露芽时候采摘的,用煮沸的天下第一泉水一泡,虽然算不上顶尖,可也称得上一品了。” 王喆对喝茶没有什么研究,对这茶碗更是。不过千金难买心头好,这王喆还是懂的。 所以老板娘说话期间,哪怕自己完全不知道好在何处,王喆也会故意嗯嗯两声。不过,立即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姒掌柜身后的那堵墙上。 原来这堵墙上,挂满了情动牌。 姒掌柜解释道:此前有些住店客人,或抑郁不得志,或思念家中老小,常在喝酒喝多后,在夜里嚎啕大哭,诉说各种不如意,影响其他客人休息;或者在房内泼墨疾书,写下羁旅诗词,将客房弄得一团糟。 姒掌柜的爷爷,当时突发奇想,专门开辟一堵墙,让来往旅客抒发感情,聊以慰籍。 当时这堵墙并没有什么名字,后来有个读书人提议叫“精诚墙”,取“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之意。 墙上挂牌,姒掌柜的爷爷当时定下了三个规矩: 一是挂情动牌之前,必须购买凤来楼二十年陈酿琅玡台一壶,喝完后才能写。 二是写情动牌之时,必须在牌上署上自己真实的名字。 三是事后想要取回情动牌,必须购买凤来楼二十年陈酿琅玡台二壶,喝完后才取走。 当时李赞的爷爷评价了一句“老家伙真是将账房先生当到了极致。” 现在这凤来楼的“精诚墙”上,挂着共计一百四十七块“情动牌”。 王喆笑着问姒掌柜,他是否可以看看一二。 姒掌柜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没有问题,一壶二十年陈酿琅玡台,先交钱,喝完酒,再翻牌。” 王喆感觉姒掌柜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王喆要了两壶酒,一壶是给自己喝,一壶是敬那些写情动牌的人。 旅途解忧,唯有杜康。 拿着酒壶,王喆来到“精诚墙”边,仔细翻看起来。 有一块情动牌写着一首词,有两句深深打动了王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光阴长河中,试问天下谁人不是行人,谁人不是过客。 有一块情动牌,写词之人应该是一姑娘,因为情动牌写道:“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水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王喆喃喃道:“一柔弱姑娘喝得掉一壶琅玡台?还不醉?还能写词?还能写这么好?” 算了算了,不管不管,喝酒喝酒。 还有一块情动牌很有意思,正面刻有一个名字,写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背面刻有另一个名字,写到“莫急!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王喆看罢,哈哈一乐,人生难得一知己。 挂在最角落处,有一块情动牌,上面写道:“乐于助人却被误解,好心做事总遭诋毁。世人虽如此,仍需要善待;我心光明,夫复何言。” 王喆看完,内心纠结不已,喃喃道:“人这一生,苦事难事无数,很多事情风一吹,雨一淋,自己都记不住。好在还有些人,愿意记住自己的苦事难事,愿意让别人不要重蹈自己的错路老路,愿意为世间留下一些美好。” 看完精诚墙,王喆将酒洒在墙角下,独自呢喃道:“虽然相隔不相识,何妨共进一杯酒”。 浊酒一杯无他事,也为清风也为你。 回到座位上,王喆从袖里摸出一枚铜钱,正面四个大嵩文字“万世亨通”,背面四个大金文字“天下承平”。 王喆对着姒掌柜说道:“掌柜的,小赌一下,一壶琅玡台?” 姒掌柜没有开口,老板娘说道:“好啊,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乱性,不赌扫兴嘛。” 姒掌柜不置可否,老板娘接着说道:“那就取万世亨通,图个吉利嘛。” 王喆把这枚铜钱往桌上一放,然后右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按,铜钱如一只离弦箭,射入空中,在距离桌面三尺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转动着。 忽然,一只纤纤玉手在空中抓住铜钱,拍在掌心。 来人正是林英。 此前林英女扮男装,但到底是女子,在行家里手面前还是一眼即明的。 此时林英干脆换回了女装,尖尖下巴,丹凤眼眸,肌肤水嫩,身姿婀娜,有着一股倾泻直下的清雅,散发出小镇女子绝没有的韵味。 王喆问了一句:“你怎么下楼了?” 林英回了一句:“久未归,心念之”。 然后听得“啪”的一声,林英伸手将铜钱压在八仙桌上,缓缓移开手掌,显露出铜钱上的“天下承平”四字。 王喆问道:“掌柜的,这算也不算?” 姒掌柜笑着说道:“算啊,人生多歧路,谁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这个人虽然很少赌,但赌品很好。” 话音未落,老板娘就取来一壶上好的琅琊台。 酒,还是很好喝的,尤其是免费的,那就更好喝了。 王喆缓缓开口道:“掌柜的,我替你算了一卦,乾卦,变爻落在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总得来说,虽然姒掌柜和风三娘处境艰难,但应该没有灾难,似乎有贵人相助。” 姒掌柜没有接过这话,而是问道:“王喆,像你这种塔尖之人,只需要再心无旁骛数十年,在不借助任何外力外物的情况下,也能够轻而易举跨过那道门槛吧。为什么还要来掺和这种俗事呢,一来你又不需要;二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王喆反问道:“辛苦修行为长生,长生之后又为何?” 这是个门槛极高极高的问题。 姒掌柜连问都问不出来,回答就更回答不了了。 王喆独自喃喃道:“一山放出一山拦,为谁辛苦为谁甜?” 然后王喆又自言自语答道:“天下兴亡多少事,何况人间万家灯。” 最后,王喆抬起头,望着姒掌柜和风三娘说道:“讨个吉利,这枚太平钱,送与两位了。” 姒掌柜双手接过太平钱,有些颤抖地说道:“何德何能,得遇良人。” 天空春雷轰轰响。 姒掌柜推开了一扇窗户,听着黄豆般的雨滴敲击屋檐发出的清脆声响,看着檐角飞流而下的一道道银亮水线,姒掌柜微微一笑。 我自出生以来,便守护着那一段往事。 也许从今往后,会有人一同守护往事。 第十二章 奇书一本 听完说书,李去病出了凤来楼,往家走。 刚出门,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时断时续,春风春雨,原本是极为美好的。 那个大唐王朝儒圣杜子美,曾写出过“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绝美诗句。 可李去病总感觉今年的二月二,与往年不同,充满了无法预知的气息。倘若有感知比人强大无数倍的虫豸,就会纷纷拼命逃亡,避免厄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一样。 李去病回到家,看到屋子床沿上放了一件崭新的棉布袄子。李去病知道,这是爷爷亲自送过来的。 有一种冷是老人觉得你冷,有一种暖是感恩老人的暖。 李去病穿上新袄子,来到书桌前,回想起刚才说书先生和少女讲的那两段说书,仔细思量起来。 张先生曾告诉李去病,想要把一件事情分析清楚,需要找到四样东西: 一是“知识”,就是要知道足够的信息,了解足够的材料,这是分析的基础。 二是“脉络”,就是要围绕中心点建立时间与事件轴、时间与人物轴、人物与事件轴。 三是“因果”,就是要尽量去分析此件事情发生的因是什么?发生后的果是什么? 四是“矛盾”,就是要找寻到不合常理、不合习俗、不合因果的地方,提前谋划,防范万一。 三年来,李去病每每遇到事情,都会如此去梳理分析。 李去病拿出纸和笔,在纸上写上知识,脉络、因果、矛盾,分为四栏,将自己所见所闻都填写了进去,不过片刻之后,李去病发现,到了分析“因果”时,就卡住了。一是知识方面,有了人物,但是人物的行为很少,所以无法通过行为分析出原因;二是脉络方面,时间脉络到底是近十几天,从说书先生来到小镇开始,还是更长一些,从铁拐李从军营回来,铁中棠来小镇,甚至更远的老陈来小镇…… 但李去病还是从中分析出了一些端倪,大量的外乡人来到小镇,而且外乡人形形色色,一定是小镇最近要发生什么大事。 于是李去病在纸上写下了四组词语,有些头绪,但始终未得其果。于是李去病便索性放下,不再思量,随意找了本书看。 这个习惯是张先生教会李去病的。 有一次,张先生讲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李去病当岔开张先生所讲,问道:“久思不透,意乱神伤,心有千万结,当如何?” 张先生回答道:“暂歇不虑,静心如意,夜过东窗白,再思量。” 李去病找到的这本书叫《奇异志》,里面记载的都是极为稀奇古怪之事。 有个关于三鸣山的事情,引起了李去病较大的兴趣。 相传天下有鸡鸣山、凤鸣山、鹤鸣山。 鸡鸣山,雄鸡一叫天下白。鸡鸣山坐落于大金王朝,山势突兀,草木繁茂,孤峰插云,秀丽壮观,有“参天一柱”之称。山底建有鸡鸣寺,庙里有塑有一丈八尺的佛祖金身。 凤鸣山,凤凰一鸣圣贤现。凤鸣山坐落于大嵩王朝、大金王朝、大夏王朝交界处,山陡谷深、急流叠瀑、苍山翠绿、小桥流水,其中“悬石飞瀑”、“千年古藤”堪称天下奇观。凤鸣山顶上有一块巨石,是炼丹术家祖师魏伯阳炼丹之所,上面刻着《周易参同契》,被尊为“万古丹经王”。凤鸣山腰上建有凤鸣阁,每有圣人现世,必有“凤凰衔书,游于圣侧。” 鹤鸣山,丹鹤一吟仙人生。鹤鸣山林木繁茂,松柏成林,苍翠欲滴,双涧环抱,山涧溪流,泠然有声。鹤鸣山,山形似鹤、山藏石鹤、山栖仙鹤。鹤鸣山乃天师道祖师张道陵弘扬道法,创立道教之地,被称为“道教祖庭”。山顶有一鹤鸣观,每逢仙人飞升,便有一丹鹤对天长吟,飞出道观,接引飞升。 其中,关于凤鸣山,书中还记载了一个故事。 相传凤鸣阁有五只凤凰,赤者凤、黄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天下有圣贤出时,五只凤凰中会有一只凤凰从凤凰阁中选择一本与圣贤相宜的书,然后衔在口中,飞向圣贤。 凤凰阁历史上却有四次是五只凤凰一同口衔一本书,送给圣贤。其中,最为奇怪的一次是舜帝出生。 舜帝,出生在平阳西南一个农户家庭,是舜母感枢星之精而生。 舜帝出生时,体形奇异,眼内有两个瞳子,掌心纹路象“褒”字,头大而圆,面黑而方,脑球突出,眉骨隆起,口大容拳。 舜帝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 当时凤凰阁五只凤凰却因衔何书一事起了争执,赤凤选择了道门修行之书、鹓鶵选择了帝王御下之书、青鸾选择德行天下之书、鸑鷟选择了器物丹药之书、鸿鹄选择了诗词歌赋之书。 五只凤凰都觉得自己所选之书最为合适,争执不下,谁也不服谁,后来鸿鹄提议,干脆选那本包罗万象之书。 这本书由五只凤凰送至舜帝处,引起了他后母的嫉妒愤恨,尤其是他的弟弟象出生后,就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平日里,舜帝劳作之后,就会翻开那本包罗万象之书进行研习。 舜帝从书中悟出“制器之道”。舜帝到黄河之滨制陶,见工匠们作出的陶器胚子粗糙,烧出的陶器不中看不中用。于是,舜帝走访工匠,熟悉工艺,然后利用书中所学,研究改进办法,反复摸索,精益求精,终于研究出了“舜陶”之法,烧制陶器一改旧观,变得工艺精巧,美观耐用。 舜帝从书中悟出“为政之道”。尧帝传位于舜帝,舜即位为天子,定都于蒲阪,大举推荐人才,宾于四门,纳于大麓,烈火风雷不迷,虎狼腹蛇不害。举用“八恺”、“八元”等治理民事,将帝鸿氏的不才子浑敦、少皞氏的不才子穷奇,颛顼氏的不才子梼杌、缙云氏的不才子饕餮等“四凶”流放到边远荒蛮之地。任命禹治水,完成了尧未完成的盛业。舜帝修订历法,祭祀天地四时,山川群神,召见各地诸侯,举行隆重典礼。即位当年,舜帝巡守各地,祭祀名山,召见诸侯,考察民情,明定赏罚。在其治理下,政教大行,八方宾服,四海咸颂舜功。 舜帝从书中悟出“道德之道”。舜帝的后母后来生了三个儿女,每到吃饭时,后母和她生的三个儿女喝饱吃足,舜帝却只能枵腹而寝,然而不管后母如何待他,他总是笑脸相迎、谦谦如也。有一次,舜帝的弟弟象通过后母叫舜帝去疏通井,然后用泥土封井,妄图把舜封在井中闷死,舜从侧面挖出一条通道,自己逃生出来,然而舜帝也没有什么怨言。这口井就是舜井。舜帝要求大家“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毋虐,简而毋傲,孝敬父母,和睦邻里”。 舜帝从书中悟出“修行之道”。舜帝修行,破镜极快,三十岁就破镜至七境。后来,舜帝游至苍梧山,夜里梦到有个大罗金仙坐着一辆瑶车,有霓施羽盖拥护着,自天空降下来,第二天便成功跻身第八境了。舜帝第二次游至苍梧山,夜里梦到一人面蛇身的怪物质问舜帝为什么纵容属下斩杀他的儿孙,最后还将已经表示归顺的最后九条小崽囚禁。怪物不听舜帝劝解,呼来狂风骤雨,紫电青雷,云梦泽掀起层层巨浪,要水淹苍梧山。舜帝没有办法,只身一人扶天倾,大道破碎困怪龙。第二天便驾鹤西去,时年三百三十三岁。 相传舜帝死后,他的两个妃子千里寻夫,奔赴三峰石下,哭死在舜墓前。舜墓后有个石匣子,上刻有“舜封”字样。二妃死后,她们的侍女捧着石匣交给了禹王。禹王打开石匣,石匣里有一封遗书,至于遗书上写了什么,就无人得知了。 放下《奇异志》,李去病不经意间瞥了眼书皮的右下角,上述绍兴九年,李去病喃喃道:“原来是三年前出的书啊,之前怎么没有见过,甚是奇怪”。 突然,李去病心口传来一阵锥心之痛,喉结微动,就要喷出一口鲜血。李去病咬紧牙关,强行咽下那口鲜血,含糊不清道:“看来这浩然气和天罡气真不能同时修,不过我就是喜欢干难干之事、处难处之人,天降大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 人身十八座雄关险隘,其中在六、七之间,十二、十三之间,存在着两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李去病之前成功突破第一境,跻身第二境时,打通了第七座雄关险隘,之后一股作气突破至第十二座,到第十三时就是大雪封山、一片茫茫。 体内那股气龙,一分为二,浩然气往左撞,天罡气往右撞,结果就像是两捧水撞在墙壁上,水花四溅,次次无功而返。 但李去病并不着急,水滴石穿,自然而然。 怕就怕浩然气和天罡气就两人一起抬水,本来从井中打出了一桶满满的水,结果到了两个抬水的人却不齐心,一路走一路洒,结果到要灌溉的时候,却发现只剩下桶底的水了,那就还不如一个人挑水来的合适。 所以李去病要想方设法让两个人步调一致,如果步调一致,终究两个人的力气还是比一个人大,抬的水比一个人多。 李去病一直告诫自己,人生的路要走好,不只是要能吃苦,因为吃苦就是吃苦,只是吃苦而已,不一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要有好的方法。 比如你明明可以骑马去泰安,来回一天就到了,人还不会太辛苦。但是你偏偏只想到走路,想不到要骑马,所以也不会想着去学骑马,也根本就不会想怎么才能有一匹马。 李去病掏出那本随处可见的《黄帝内经》,钻研那幅人身经络窍穴图,老陈讲这一幅经络窍穴图是练气大道的根本之道,让他没事就琢磨琢磨,看到自然而然可近道了。 李去病当时差点没问老陈:“这《黄帝内经》随处可见,那岂不是人人都可成为练气士?” 老陈却好像猜中了李去病想问什么,说道:“练气与习武有根本的区别,练气讲究‘根为本,法、财、侣、地为基’。习武则讲究‘穷文富武,勤学苦练’。所以江湖人习武之人远远多于练气之人,道理就在于练气对人‘根’的要求。” 老陈说完,拿出了一千两百年前大汉王朝武帝所绘的那幅南瞻部洲天下雄关图,然后接着讲道:“就像这幅天下雄关图一样,经络是官道,窍穴是雄关,这就所谓的‘根’。‘根’的好坏,首先是这些官道是否修通?修得怎样?是能行走一个人的羊肠小道还是能并行八驾马车的平直官道。然后是一座座雄关的大门能不能打得开?想要从西边的嘉峪关走到东海的山海关,就需要通过重重雄关,宁武关也好,平型关也好,居庸关也好,要畅通无阻,得打开一扇扇雄关的大门。最后是每座雄关能容下多少人?你带着数万大军前行,行至居庸关,发现居庸关只能住下不到千人,剩下的人怎么办?舍弃了?” 老陈看了看李去病,好像在等待李去病回答,好像又不是,然后继续说道:“你怎么从嘉峪关走到山海关,这就是‘法’。很多人会说,直着走啊,这样肯定最近,但是直着走不一定有路啊,你得沿着路走啊。然后很多人会说,那就走最近的路,可是最近的路不一定是最快的,因为最近的路往往意味着会翻山越岭,这样看上去可能最近,其实可能会耗时更长。这就是法的重要性,不同的法门,教你走的路是不一样的。财、侣、地,你现在还接触不到,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说。” 李去病当时就白了老陈一眼,说道:“那你让我看这幅经络窍穴图有啥意义呢?” 老陈呵呵一笑:“我不是已经传授你了一门运气法门吗?但是,十二,要知道法无定法,你经常看这幅图,没准会看出自己大道来,这就是我跟你讲的‘看到自然而然可近道’。” 这之后,李去病就经常将两幅图放在一起看。李去病之前曾经想过,让浩然气和天罡气各走各的道路,但这样有两个非常突出的问题,一是需要一心多用,二是人身上不一定能找出两条完全不交叉的经络,而且即便有,有的经络也会是羊肠小道。所以,李去病觉得此路不通。 那要怎么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呢,放弃其中一种不再练习,李去病心有十万个不甘,也有十万个不愿。 他本来是先练习的天罡气,后来张先生走的那天晚上,留下了一本《西铭笔记》,里面记载了浩然气的修炼方式,李去病毫不犹豫就练上了,为了这件事,老陈发过很大脾气,但是么得办法,就是不好使。 盯着这幅经络窍穴图看了半天,仍然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 李去病喃喃道:“树有叶落日,人有思竭时,尽人事,待天命。” 第十三章 有和尚自远方来 姚家镇的地形,很好印证了“十里不同风,隔河不下雨”。 此时,姚家镇里,风大,雨急。隔着一条河的旧官道上,细雨,浓雾。 残月浓雾,月色凄凉,令人心碎。 李敖和他的伙计们没有欣赏的意思,他们正在赶路,目的地,姚家镇。 大金王朝“六宗帅”之一的完颜宗翰,今年六十大寿。二月十二日,要摆个生辰宴,江湖传闻大嵩王朝秦相国给完颜宗翰送了很大一份贺礼。 护送贺礼的那帮王八犊子倒是机警,竟然兵分两路,大队人马走了新官道,只有一行五人走旧官道。 “似这等不义之财,一定要劫富济贫。”李敖这样想着。 突然,浓雾中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驼背的人,背上仿佛压着块看不见的大石头,压得她整个人都弯曲了起来,连腰都似已被压断,她手里提着个一个红红的灯笼,灯笼上盖了一层白白的纱布。 李敖一行人中,有人拔出刀来,然后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驼背女人有些蔑视,说道:“只有弱者才喜欢性拔刀,手中无刀,心理没底,就不会说话。” 驼背女人抬起头,望着浓雾里朦胧的残月,慢慢地说道:“至于我是谁,你不必知道,因为死人不需要。你只需要记住我说的一句话就行,每逢残月,我见者杀;每逢圆月,见我者死!” 一个你并不认识的人突然说要杀你,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感觉到一丝不快,甚至出离愤怒。 李敖却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从十二岁开始算,已经足足有二十四年了。 李敖平静地说道:“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们呢?” 驼背女人像看白痴一样看了看李敖,缓缓说道:“杀人需要理由吗?谁说杀人需要理由?当然,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我,那我就骄傲地回答你,理由就是我想要,我乐意,我愿意,至于杀谁,其实不重要。” 李敖淡定说道:“阁下说的轻松,不过请恕在下不能从命。在下还想带着兄弟们,潇洒地在人间走一回呢。” 李敖并没有拔刀,因为李敖并不是弱者。 李敖有李敖的自信。 李敖是一个孤儿,一出生就进了叫化帮,当了小叫化。 二十多年前,一个小叫化在一个破庙里遇到了一个老叫化,老叫化当时已经快饿死了,小叫化把要来的唯一的一个棒子面馍馍,给了老叫化,自己饿了一天。 小叫化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老叫化就不见了。但小叫化身边多了一幅图,也没有留下什么文字。 小叫化后来四处流浪,才了解到那是一张练气图,小叫化跟着图学习运气法门。 二十多年过去,小叫化突破了前三境的门槛,进入龙门境,在齐鲁大地也闯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名头,成为叫化帮齐州分舵的舵主。 之后,小叫化才有了名字。名字是自己取的,跟分舵一个兄弟的名字完全一样,那个兄弟为他挡了一刀,然后死了。 舵里这帮兄弟,多是地地道道的叫花,没啥练气资质,最高的王老二也才武夫第三境。 这时,李敖有的兄弟已经有些耐不住了,拔出刀,说道:“大哥,跟这丑八怪,废什么话啊。” 驼背女人朝说话的壮年汉子看了一眼,壮年如同受到重锤,瞬间往后跌倒,幸亏李敖反应及时,在汉子跌倒前将其扶住。 李敖让兄弟们扶住受伤汉子,自己拔出腰刀,刀长三尺八寸,姚家镇铁匠铺的制式长刀。 驼背女人一手负后,一手提着灯笼,笑道:“螳臂挡车,蚍蜉撼树?” 李敖并没有理会驼背女人的嘲笑,瞬间出现在驼背女人左侧两步外,李敖举刀往下一砍;下一刻,又出现在驼背女人右边两步外,李敖举刀再往下一砍。 驼背女人轻轻躲过,然后笑道:“技不如人,还手下留情。你只想要我的胳膊,可我想要你的命啊。” 驼背女人往前轻轻一迈就来到李敖身边,左手双指轻轻握住刀尖,轻喝道:“撒手!”。 李敖略作思量,左手握住刀鞘,横扫女人腰间,试图将其拍走。 双指捻住刀尖的驼背女人,往后一退,右手灯笼一挥,不远处就传出来一声巨响,刀鞘竟然被灯笼砸入地中,露出地面不足半尺。 地上泥泞的泥土翻飞,从李敖脚下至驼背女人身前,竟然出现一条沟壑。 李敖竟然被人空手夺白刃了。 不过李敖心知肚明,驼背女人境界远高于自己,只是一直将实力修为压制在与自己同等境界之上。 忽然,一声佛唱在浓雾中升起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驼背女人头也不回,然后骂道:“死秃驴,你都跟了我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不管我走到那里,你就跟到那里,你是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 浓雾中,一个身影渐渐走了出来,轻轻说道:“这位施主,和尚不过是遵从佛祖旨意,不让你滥杀无辜罢了。” 驼背女人冷笑道:“死秃驴,别以为我怕你。今天我要办正事,懒得跟你啰嗦。再说了,他们进了姚家镇,横竖都得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死在我手下,到还痛快。” 和尚脸上显露出欢喜之色,微笑道:“有得救,有得救。” 然后和尚朝着驼背女人走来,无论驼背女人怎么躲,和尚距离她始终是三步距离。 和尚用手轻轻点了三下,对着驼背女人说:“我暂时封住你的修为,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吧。” 突然和尚带着驼背女人,横身一掠,就连人影都已看不见。 李敖等人怔在官道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长长吐出口气。 有人说道:“这和尚,挺厉害。” 李敖说道:“真的以为他是个和尚?” “不是和尚是什么?” “是个活菩萨,不折不扣的是个活菩萨。” “那李大哥,姚家镇还去吗?” “不去了,不去了,去了恐怕回不来了。” 临近黄昏,春风吹着刚刚开始发芽的柳树,姚家镇边的玉清河岸渺无人迹,几艘小渔船横七竖八的浮在河面上,一只乌鸦远远地飞过来,落在岸旁系船的木桩上。 官道上,有三个人一步一步走来,为首一人脸已被人削去了一半,只剩下半个鼻子,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好在他的双手双脚都是全的,不然会让人觉得他天生就是“半个人”。 左边一位是很斯文、很秀气的文弱书生,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右边一人高高的,瘦瘦的,黑黑的,眼如火炬,鼻似鹰勾。 只见“半边脸”说道:“王致庸那个蠢货,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自己护送的是什么,还真以为是秦老贼送给完颜宗弼的贺礼。他娘的,要真是贺礼,能让他走到姚家镇?” “高廋黑”说道:“柳大哥,你说这次群龙混杂,这天大的机缘能落到咱们手上吗?” “白书生”说道:“田三弟,富贵险中求嘛。你我能否鲤鱼跳龙门,在此一举。再说临行前教主说这次任务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半边脸”说道:“二弟说的是,山上风大人易倒,江湖水深船常翻,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啊。” 突然,三人停住了脚步,因为姚家镇外的旧官道上,有个和尚规规矩矩地坐在路中间,闭着眼。 说来奇怪,天空明明下着细细小雨,地上明明很是泥泞,但老和尚衣服虽然很破,却很干净,脚上草鞋虽然也很破,却也很干净。 和尚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喝道:“三位施主,前面就是苦海,转身才是彼岸,你们还是请回吧。” 柳无心咯咯一笑,笑道:“和尚,你认得我们三?” 和尚仍然没有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柳无心、肖春雨、田伯光,摩尼教三大护法尊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柳无心说道:“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人认得我们三,难得!难得!难得!” 突然,柳无心周边雨滴飞扬,快速地形成一个水幕漩涡,朝和尚飞驰而去,然后柳无心笑道:“大道在前,阻我路者,仙佛可杀!” 和尚任由水幕漩涡砸在自己头上,仍是微微一笑。 柳无心脸上的笑意却就此收敛,一股浓烈的杀伐气息充斥这官道上,唯一的一只眼睛眼角的皱纹被奇异荧光润平,一柄长剑从背后脱鞘而出,直奔和尚而去。 肖春雨则一股滚滚热气从身体迸发而出,天空中飘下的雨丝全部调转了方向,不再下落,而是射向和尚。 田伯光则手持一把鬼头刀,朝和尚重重劈去,一股刀气在地上画出以到深约数寸的沟壑。 和尚用手轻轻一挥,一道道金色劲气组成了密不透风的气墙,从远处望,就像在天地之间陡然竖立起了一个巨大的金钟。 围绕在和尚四周,骤然发出一声声异样的裂响,顷刻之间,当当当三声重响,三人所使神通被一一破解。 柳无心仅仅剩下的一条眉头紧皱,双手手指掐诀,十指之间,飘出点点幽光,萦绕指尖。 田伯光全身上下各大关节处传出黄豆爆裂的清脆声响,如过年节的鞭炮响,长刀当立。 肖春雨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一股“持剑在手,天下我有”的气势自然而然迸发而出。 三人虽说柳无心是大哥,但其实论实力,肖春雨则是最强的。 肖春雨所持长剑,名为“寒光”,是一把地地道道的宗门法宝,锋利无匹,使得肖春雨胆敢自称“五境之下,一剑败敌”,少有质疑。 这时,肖春雨对柳无心和田伯光说道:“大哥、三弟,帮我掠阵”。 原来三人为了对付硬茬,联手练就了一套左右互博的阵法,名唤“刀剑错阵”。 说罢,柳无心使用“幽冥气”,掠向左侧,攻向和尚。田伯光持刀向右急奔,临近和尚,迎风一斩。 电光火石间,柳无心再掠向和尚后侧,使出幽冥鬼爪。田伯光则急回和尚前边,持刀迎风再斩。 整个阵法,靠的是配合默契,移形换位。 奇怪的是,并未见肖春雨。 突然,一抹白虹从天而落,快若奔雷,势若闪电,刹那之间撕开战场,一剑戳向和尚。 一剑戳中,毫无悬念。 肖春雨面带微笑,有趣又无趣,以后是不是要改一下称谓“春雨剑前,五六无别”。 但是下一刻,肖春雨就要暴掠而退,因为接下来一幕,让他毕生难忘。 一直端坐在地上的和尚并没有离开地面,左手两指夹住“寒光”,右手抓住了柳无心的手腕,一脚踢飞了田伯光的鬼头刀。 然后和尚双手同时一抖,转瞬之间,三人口中喷出一口血箭,纷纷颓然如折翼的飞鸟往后崩飞出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妄。 和尚倒持剑,将寒光剑从肖春雨的手中夺了出来,然后又送了回去。 和尚微微一笑,有点潇洒写意。 只见和尚低头佛唱道:“去吧,去吧,还这一方天地,暂时清宁。” 北边一个和尚,带着一个驼背女人,来到姚家镇玉清河的小桥边,小桥正中间坐了一个和尚。 和尚正垂眉闭目,手捻佛珠,低声佛唱“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告须菩提……当生如是心,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实无有法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 这时,南边也来了一个和尚,也来到了小桥边。南边和尚对坐在石桥中间的和尚说道:“你这端坐佛唱,装腔作势,没有菩萨相。” 北边那个和尚说道:“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说罢,南边和尚和北边和尚哈哈大笑,两人重归于一人。然后缓缓走向桥上端坐的和尚,两人又复归于一人。 看得驼背女人惊掉了下巴,灯笼掉到了地上,双手微颤,久久无言。 第十四章 小镇夜语 凤来楼二楼,在一间房间里,一位身材高大、魁梧英勇的中年汉子赤身坐在那里,一个英气勃发、眉如青黛的年轻女子正准备给中年汉子敷药。 这两人,正是大嵩王朝一行五人中的两人。 男子名叫韩良臣,女子名叫杨红玉。 只见杨红玉先取出了四张涤尘符,张贴在屋内各处,然后取出一只瓷瓶,是他们老杨家的独有秘药,任你是天大疼痛,都可以止住。 俗话说“千里不捎针”,本来以为这次出门应该顺风顺水,总好过两人带领千军万马,与大金王朝厮杀。好在临行前,杨红玉多留了一个心眼,还是给带上了,不曾想在一座小镇给拿了出来。 韩良臣此时许多血肉筋骨外露,疼得满头冷汗,坐在桌旁。 杨红玉打开素白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与碗里的水搅拌成浓稠药膏,然后往韩良臣身上抹去,疼的韩良臣颤颤微微端起桌上的一碗琅玡台,一口灌入口中,全身不住的发抖。 为分散韩良臣的注意力,杨红玉问道:“看出那一群人是谁了吗?” 韩良臣摇了摇头,说道:“没看出来,为首一人应该是元婴境初期,其余五人境界不一,死的一个应该是龙门境。” 杨红玉说道:“我说让我出手,你非得自己出手,结果弄得一身是伤。” 韩良臣伸手握住杨红玉的手,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我怎么舍得让你出手呢?” 杨红玉红着脸,害羞地把手从韩良臣手中抽出来,然后说道:“看来此行凶险异常,老韩,你说他们知道我们这一行的真正目的吗?” 韩良臣说道:“此行目的,我跟智庸、陆凌和子房他们都没有说。而且,咱们从临安出发前,就故意散出小道消息,说是完颜宗翰寿辰,秦相要送去贺礼,兵分两路,洪光弼带着一队人马押送瓷器丝绸布匹,我们这一行五人带着小件贵重礼物,分头行动。” 韩良臣有些神色凝重说道:“不过,我们一出临安城,就有人一直跟踪着。这些人明显不是为财而来,所以我感觉应该有人猜到我们此行的真实目的肯定不是押送生辰纲,但估计应该不知道我们真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才会一直派人前来试探。我现在有些担心光弼兄,临行前我正好遇到他,那时候他刚刚从天师府拜访完守真天师。守真天师对光弼兄说了句‘洪佛子冷山持节,传道统桦叶四书’。一路行来,我一直在想此话何意。” 杨红玉笑着说道:“老韩,人家洪光弼忠贯日月,议论纵横,熟于史传,专对之才。你呢,一个大老粗,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韩良臣呵呵一笑,端起碗又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夫人说的是。对了,刚才那一波人,我感觉就是来试探我们的,所以我当时故意受了点伤,要不然你家相公好歹也是从沙场上杀出来的,怎么会被那几个废物所伤。”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韩良臣叫道:“疼、疼、疼……” 原来杨红玉故意使劲在韩良臣的伤口上一抹,然后责备道:“你还知道疼,知不知道人家会心疼。” 韩良臣呵呵一笑,美人心,最动人,就像一壶温温琅玡台,暖暖入人心。 杨红玉接着说道:“老韩,你之前为什么要让陆凌去外面点菜,就是故意想让大家看到?” 韩良臣笑着说道:“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利而诱之,卑而骄之。关键是要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我刚刚让陆凌去外面点菜,而且让他不要换掉官服,还有刚刚进来时我装作掩饰受伤的样子,都是故意给别人看的。你想,一队大嵩王朝的官员来到大金王朝的地方,不乔装打扮,会是什么样的人,来此做什么事呢。” 杨红玉说道:“正常人会想,在大金王朝的地盘穿大嵩王朝的官服而不加以掩饰,这几个人一定是与大金王朝朝廷在进行往来,这就印证了外界传闻,这几个人是押送生辰纲的,而其中一人受伤可能就是因为有人想劫生辰纲。” 韩良臣接过话头,说道:“是啊,聪明人会这么想吗?” 杨红玉摇了摇头,说道:“聪明人会比正常人多思虑一层。聪明人会想,这些大嵩王朝的官员为什么会这么傻?明明知道送生辰纲容易遭人打劫,而这些人还不替自己掩饰一二?所以其中肯定有诈。那就只能说明这些大嵩王朝的官员此行肯定另有目的,而明目张胆押送生辰纲只是掩饰。” 韩良臣说道:“红玉,你分析得很对。正常人会思虑一层,聪明人会思虑两层。那我接着问你,如果你是聪明人,你会怎么判断我们这些大嵩的官员呢?” 杨红玉说道:“有些小聪明,但到底不够聪明。” 韩良臣哈哈一笑,说道:“红玉,这就是我的目的。我就是要让聪明人觉得我们还不够聪明,至少不如他们聪明。不过,这还不是我的全部目的,如果是比聪明人更加聪明,他们会不会再思虑一层?” 杨红玉有点发懵,这是什么操作? 比聪明人更聪明,就是绝顶聪明之人?这些人会咋想,自己咋知道?自己又不是。 看着杨红玉的样子,韩良臣解释道“这种人确实会考虑三层。不会只相信他们眼前看到的东西,会把情况摸得更透,了解得更清楚,可能早就派人去临安获取各种情报,比如咱们过去战场对敌使用计谋情况,比如咋们的境界情况。而且为了防止我们在信息上故意作假,他们还会去核实咱们使用过的剑术,什么攻击的范围,对敌之人的感受,以此来判定咱们真正的境界,以及咱们有没有故意隐瞒境界,等等。” 杨红玉不再说话。 韩良臣说道:“这就是这些年来我让你刻意忘了你的境界,让你牢牢记住你是第五境,而且任何一次出手都压到五境以内的原因。这样,这些所谓比聪明人更聪明的人,在第三层思虑中就不能找到你的破绽,最后就会想聪明人一样,认为你是不如他聪明人。” “当然,有些大国手,考虑问题会来到第四层,甚至更多,遇到这样的对手,就真正可怕了。” 杨红玉很是尴尬,她已经听不太懂老韩的意思了。 韩良臣解释道:“第一层是你知道我的事,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的事。第二层是你知道我的事,我也知道你知道我的事;第三层是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的事,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的事;第四层是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的事,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的事。” 杨红玉已经完全傻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你知道我知道的,你不知道我不知道的。 看到杨红玉的样子,韩良臣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红玉,今天与那几个人战斗的过程中,我感觉到有人在暗地里跟踪我们,而且此人境界只会比我更高。” 杨红玉说道:“老韩,你知道是谁吗?” 韩良臣冥思了一会,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好像此人是友非敌。” 韩良臣突然想起一事,从背后取出一件紫薇甲,说道:“我估计这姚家镇会有一场恶战,你把这件紫薇甲穿上,这是临行前我向国师讨要的。” 杨红玉说道:“老韩,我是谁?需要这个吗?你自己穿上吧,你比我更需要。” 韩良臣语气沉重地说道:“红玉,你看,我一直跟你说要忘掉境界,你看又忘了吧。而且你听我说,出门之前,靖真国师运用神通,给我看了三幅画面,三幅画面都不清晰,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个大概。” “第一幅画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俯在一个案台前写字,让人感觉中正平和。” “第二幅画是有一个东西光芒四射,不过看不清是什么,只是传出一股股摄人心魄的气息。” “第三幅画面是一群人围在一排树下,一个人手持一本书,仿佛是在传道授业解惑,只是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杨红玉问道:“老韩,靖真国师说了什么?” 韩良臣叹了口气,说道:“靖真国师跟我说,十二年前天生异象,三阳逐日,然后天降三颗星辰,国师当时想要推衍一番,不料被三道气机遮掩,自己又离得太远,无法推算。这些年来,国师一直在推衍此事,直到三年前,有一道气机突然消失,国师趁机推衍出一二,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三幅画面。后来国师回了趟被陛下御赐为‘上清宗坛’的三茅道观,与三位大真人共同推衍一番,初步判断应该是天下将出现三才之宝,而这天宝就将会在龙抬头之日出现锁龙头之井。而这锁龙头之井在历山之南,泰山以北,玉清河水之畔,桃李芬芳之地。” 韩良臣仰了仰头,然后说道:“所以国师才会说服陛下,借生辰纲一事派我们前来调查。我刚刚进凤来楼前,瞥了一眼边上的那片空地那排树,感觉很像第三幅画面。” 杨红玉说道:“老韩,这么机密之事,那为什么国师不暗地里派人过来呢,而是让我们大摇大摆的过来呢?” 韩良臣说道:“我隐约有一种感觉,国师肯定不止派我们来,暗中应该还派了其他人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突然,杨红玉好像想到了一件事,然后问了一句:“老韩,你说守真大天师和靖真大国师同源不同宗,一个来自龙虎山,一个来自三茅山,皇帝陛下安排也很奇怪,守真大天师为天下道首,奉旨以率天下道门;靖真大国师为一国之师,行走于陛下身侧。你说皇帝陛下为何如此安排。” 韩良臣说道:“红玉,符箓三山之争咱们可别掺乎,而且咱们陛下那些帝王心思,天下恐怕没有一人能猜中。” 夜很深,铁拐李还没有睡,因为杂货铺子来了一个客人。 铁拐李是个大嵩王朝的一个老兵,在一次与大金王朝的战斗中,被流矢射中胸口中,摔倒在地,晕了过去。不幸中更为不幸的是,还在大金王朝骑兵的一波冲击下,被战马踏断了左腿。 不过铁拐李后来竟然活了过来,就是被眼前这个人把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还把他送去医治。铁拐李胸口上的箭伤算是治好了,可左腿算是彻底断了,那马蹄前刺下的冲劲,哪里是他一个普通人能承受的,好在右腿没啥事,拄着拐杖还可以行走。 后来,铁拐李不能参加战斗,但他不甘心,还是跟着大嵩王朝的军队到处流浪,帮着士兵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从汴京到襄阳,再到金陵,最后到临安。 不过,到了真正解甲归田的时候,在以头颅换功勋的军营中,铁拐李的战功平平,实在拿不出手,以至于都没攒下一份家底,只捞了一身疾病。 到了临安城,铁拐李也没有钱能够置办出一处宅子,自己又孤家寡人,就动了回老家姚家镇的念头。还是眼前这人,给了铁拐李一份不薄的盘缠,白银二十两。 铁拐李本来是姚家镇附近村子里的农户,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参的军。等铁拐李回到姚家镇的村子里,家里以前的土房子已经坍塌成一个土堆了。铁拐李就用这些银子,在姚家镇子里买了间门面铺子,自己做点小本营生。 在镇子里,铁拐李从来不提过往的事,也从来没有给眼前这个人写过一封信。不是不愿,而是不敢,这时的姚家镇已经不再是大嵩王朝的版图。 铁拐李是土生土长的大嵩王朝齐州人,跟着大嵩王朝打东打西,从太原打到了汴京,再从中原转战江南,到头来,把自己的家乡都丢了,每每想到这里,老人都会忍不住骂几句:“干他娘的,打回来啊,又不是没有良将忠臣”。 眼前这人,正是良臣。 韩良臣带了两壶琅玡台,扔给了铁拐李,两人相互一笑,各自喝各自的,却也不怎么聊天。 喝完了,韩良辰就问了一句话“近况如何?” 铁拐李就说了一句“征战沙场,命难保,功难立;行走江湖,路难行,钱难挣。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粪坑,活着,就得像狗一样,该吃屎的时候就得吃,只要不嚼就行。但终究还是活着的好。” 然后,韩良臣就走了。 看着韩良臣离去的背影,铁拐李独自蹲在门口,抽着旱烟,袅袅烟雾,满脸褶皱,如山雾布满山峦,如水气填满沟壑。 铁拐李始终不明白,一位修为通天的将军,一位与人为善的好人,为何偏偏活成现在这样子。 这天晚上,韩良臣昏昏然入睡,然后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有人挡在自己身前,双腿已断,席地而坐,背对良臣,横刀在前。 雨越下越大,玉清河水越长越高,石桥之上,独自坐着一位和尚,他抬头望去,轻声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看到你苍老的脸,恍惚间,彷佛回到从前。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再一次地偶然相遇,便是相隔永远。 第十五章 上阵父子兵 窗外,春雷滚滚,威势浩荡。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院内,小园香径独徘徊,一片春愁待酒浇。 姚复圣回到家,看到父亲在书房里正襟危坐,正在默诵戴圣所书《礼运》中的一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每每读到此处,姚文中都有一种“恨不能”的感觉。所以他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姚复圣直立于书房门前,待到父亲默诵完毕,然后才向父亲问好。 姚文中看了看自己儿子,“噫”了一声,然后问道:“何时破镜的?” 姚复圣向屋内走了几步,说道:“今天下午,刘先生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就破镜了。” 姚文中欣慰地点了点头,开玩笑问道:“复圣,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话何解?桃李满天下,此话又作何解?” 姚复圣突然脑袋一懵,然后问道:“父亲,你怎么和刘先生问了一样的问题啊。” 姚文中呵呵一笑,说道:“傻小子,父亲只是听见了刘先生问你的问题罢了?” 姚复圣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然后问道:“父亲,今天先生问我父亲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 姚文中笑了笑,说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姚复圣说道:“我当时回答先生说,家父是希望我能成为复圣公那样的贤人。不过父亲,孩儿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取得有点大。” 姚文中笑呵呵道:“名字取得大,只要志向够远,能力够大,德行够高,就是好事。” 姚复圣说道:“父亲,要不等我及冠之后,取一个相对低调的表字吧,这样也便于别人称呼,表字我都想好了,叫开丰吧,取‘三阳开泰,五谷丰登’之意。” 姚文中笑而不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拿出刚才那本默诵的《礼运》,说道:“这《大同篇》描述至圣先师的理想世界,成就大同世界,天下太平,人人和睦,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这样的世界,你向不向往?愿不愿意为之努力?” 姚复圣说道:“父亲,此前刘先生曾细细讲过,这一篇的要义在于天下为公。孩儿当然向往这样一个‘小康家庭,大同世界’,当人愿意为之努力。” 姚文中说道:“复圣,其实这就是在立大志向啊。不过你要记住,坐而论道很好,但是起而行之则更重要,否则一切仁义之道,鸿鹄之志就没了立身之处。” 姚文中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行胜于言。” 姚复圣说道:“孩儿明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合抱之木,起于毫末。” 姚文中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复圣,这就够了吗?” 姚复圣有些疑惑,有了志向,又有行动,难道还不够吗? 姚文中看着有些发懵的儿子,说道“复圣,这还远远不够。我给你打个比方,立一个大志向,就好比我们要准备爬一座很高的山,立即行动就好比我们马上开始爬山,可是在漫长的登山途中,如果我们一直抬着头盯着山顶的风光,一心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山顶,就会看不到身边的树木葱茏,脚下的春花烂漫,就算看到了,也不会驻足欣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错过的这些,才是真正你爬山的意义所在。” 姚复圣低头沉思着父亲说的话。 姚文中轻声说道:“复圣,没关系,慢慢想。” 然后,姚文中走出屋门,爽朗笑道:“天下英雄,竟出我辈!” 这对父子,好像向来对话都这么简单,却又不简单。 深夜,窗外一片漆黑,小阁藏春,闲窗锁昼,弄堂无限深幽。 姚文中从书房来到了第三进院子。院子里的正房里,还亮着灯火,一个苍老的身影蜷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吸着旱烟。 姚文中刚到门口,正准备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进来吧。” 姚文中推门而入,朝着一个老人鞠了个礼,说道:“父亲,你怎么看?” 正在抽烟的老人将烟斗放下,在脚底上扣了两下,叹息了一声,说道:“该来的始终都会来的。” 姚文中在桌子边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这是他小时候就坐过的地方,姚文中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地喝了两口,然后淡淡地说道:“来吧,我都接着。” 抽烟的老人躺在椅上,轻轻摇晃,眯起眼睛,说道:“肝肠似火,色貌如花。” 姚文中一番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老爷子还调侃自己。 老人并未理会儿子的那点心思,说道:“陈木南,老实和尚和刘作瞻志不在此,大嵩王朝,大金王朝则志在必得,石鼓书院大祭酒沈大为,“道高世人一尺”王喆,杂家老祖吕安,阴阳家天机阁阁主袁衍,还有叫化帮、白莲宗、摩尼教等江湖势力尽数参与其中,如今的形势,很是微妙啊。” 老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文中,你是怎么打算的?” 姚文中双手放在膝盖上,缓缓闭上双眼,轻声道:“祖祖辈辈守护的东西,不能这样就拱手让人了。” 老人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却是难如登天,先不说其他人,就吕安那个老家伙,是实打实的第七境归真境巅峰啊。” 姚文中睁开双眼,平静道:“事在人为。” 老人闭上眼睛,这件事情想要求全,委实不太容易。不过敢想敢做,终究是好事。 老人轻声说道:“我这辈子,算是虚活六十余年。到了如今才想明白一个道理,年少不要有顾虑,年老不要多遗憾。” 姚文中愣了一下,随即震惊道:“父亲,你要重新出山?” 老人笑道:“人生即可超百载,何妨一狂再少年。” 老人并没有给姚文中劝止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已经安排人传信老二了,他已经从齐州出发,很快就会到家了,你安排一下厨房做点吃的。下雨天,又是黑天,赶路不容易。” 姚文中没有说话,起身从老人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与父亲的对话,和与儿子的对话一样,好像向来都这么简单,却又不简单。 姚文中握了握拳头,呢喃道:“不就归真吗,好像谁不是?” 下一刻,在风雨雷电夜,世上又多出了一位第七境归真境的大修士。 白螺一杯酒,与谪仙共饮。 屋子里的老人一声叹息,本来可以更高一些的大道,生生被走成了断头路。 老人不禁感叹唏嘘,当年一手牵着父亲的手,一手要去够玉清河边柳树枝的小男孩,终就还是长大了。男孩手上的柳树枝也换成了腰上的紫电剑。 再也没有柳枝,再也没有少年。 姚文中对着如漆黑夜,叩首三次,转身离去。 回家,总是一个令人心动的词语,也是一个摄人心魂的行动。老二的回来为宁静的夜晚增添了生气。 十多年前,张先生曾经调侃老人说道,龙生两子,各不相同。老大姚文中是窝里怂,外边横;老二姚文华是窝里横,外边怂。 下人们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子好菜,还温了一壶陈酿的琅玡台,老人和姚文中陪着姚文华一起坐在圆桌上。 老人抽了口旱烟,说道:“老二,就冲你能赶回来,就很好了。” 姚文华端起一杯酒,敬了一下老人和姚文中,然后一饮而尽,低声道:“爹,大哥,以前对不起啊。” 老人又抽了口旱烟,轻声道:“哪有当儿子的跟爹说什么对不起,用不着。” 姚文中咧咧嘴,岔开了话题,说道:“二弟,你说说看外面的形势。” 姚文华说道:“完颜宗翰到齐州了。现在齐州城还有方莫言和韩企先两个将侯,这样大金王朝六宗帅九将侯就有三人了。而且听说大金王朝王宫直接派了一路人马过来,看来大金王朝时志在必得。” 姚文中说道:“二弟说的是。大金王朝底蕴深厚,这些年来,听说他们成立了一个叫都藩司的机构,专门负责笼络三教百家人士。我看此次出动的,肯定不止这些。” 老人吐出一口唾沫,冷笑道:“干你娘的大金王朝!” 姚文华接着说道:“爹,大嵩王朝这边,明面上派了一行五人过来,而且是装着给完颜宗翰送生成纲,暗地里应该还派了一路人马,不过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姚文中说道:“最近镇子里来了很多人,回头我都逐一跟你说一下。” 姚文华问道:“爹,大哥,另外两家是啥个意思?” 姚文中说道:“父亲正在跟那两位谈。” 老人突然将烟杆放下,望向文中、文华,开始发呆,最后愧疚道:“爹这辈子没啥本事,没让你们过上半天好日子,爹心里头……” 姚文华说道:“爹不是我说你啊,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对了,大哥,我想明天去看看娘。在外这些年,我一直带着些布袋子,走到一个地方,总想着找那好的地界抔几抔土,装在袋子里,带回来给娘的坟头添一添,给娘看一看,好让娘知道孩儿在外过得很好。” 少小离家,儿行千里母担忧。 难忘孤坟,儿想娘来难叩首。 第十六章 一日之计在于晨 二月二,角宿现,心愿挂在龙角星,镇毒灭虫人平安。 一夜春雨,下至清晨,没有停歇,还在淅淅沥沥下着。 一大清早,姚家人就忙碌起来,几个佣人正按照习俗,一手持灯笼照耀房梁墙壁,一手持桃枝四处敲敲打打,一边碎碎念叨“二月二,龙抬头,熏床炕,谓引龙,大仓满,小仓流。” 还有几个佣人帮着准备祭坟用的东西,姚文华没有让其他人跟着一起去,只带着侄儿姚复圣。 临走前,姚文华没有忘记带上一壶上好的琅玡台,记得娘喜欢这一口。 两人撑着油纸伞,出了姚家大门,走过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走出小镇,玉清河边的垂柳又翠绿了一些,几个黄鹂在树上鸣叫,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过了玉清河上那座石桥,两人就看见一个和尚,端坐在桥中央,八风不动。 姚复圣刚要开口,只见叔叔对自己摇了摇头。两人顺着旧官道往南,一直来到一处小山岭前。 两人离开官道,在泥泞的小路开始往上走,到了半山腰的地方,有一个被拓宽的小平台上,有一座修缮得很好的石坟,立有一块墓碑,上面写着‘姚仲山之妻姚李氏之墓’。 墓碑上的字体中正圆融,谈不上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就仿佛静心如意地写就了一副字,让人看着就心平气和。 坟上没有杂草,却生长有一棵小树,高不过一丈二,树干古怪,枝少叶少,顶似华盖,直如青竹。 两人来到坟地前,缓身蹲下,将那些祭祖的东西一一放好。 游子还乡,思量慈母意;生死相隔,无处话凄凉。 姚文华缓缓闭上眼,有些恍惚,有些失神,跪在地上,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合十,久久没有起身,瞧着像在跟娘亲说说心里话。 过了好一会,姚文华缓缓睁开眼,将身上所带的布袋子取出来,用手指在每一个袋子上写了一长串字符,写完之后,嘴唇微动。 然后姚文华站起身来,将布袋子的土,往坟山后面的土堆上倒了上去,和着雨水,用手使劲地拍了拍。 往坟上加土,并不是小镇的传统风俗。 姚文华在娘去世时,并不在娘身边,得知娘去世的消息后,才匆匆赶回来,回来时娘已经下葬了。所以姚文华恨自己,恨自己娘在为什么远游;姚文华也恨父亲、哥哥,甚至包括边上的侄儿。 娘年轻时,走遍过大江南北,后来和爹结婚后,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姚家镇一步。 自娘走了以后,姚文华又离家出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多年。在他孩提时,娘经常给他讲一些去过的大好河山。 所以他也要沿着娘走过的足迹,一步一步去走一趟。每次走到一个娘走过的地方,姚文华都要用布袋子装点土,说是再让娘闻一闻故地的气息。 加完土,姚文华打开琅玡台,轻轻倒在墓碑前。 酒不断往下流,夹杂着泪水。 山水相逢,人无重逢。 十多年来,姚文华不断在外漂泊,也逐步成熟,开始逐渐理解当年的事情,所以才会有昨晚的那一句“对不起”。 最后,姚文华痴痴望向那棵小树,对着姚复圣说道:“你给奶奶点三炷香,磕三个头,叩谢奶奶庇护!” 姚复圣无比虔诚地点燃三炷香后,面朝坟头拜了三拜,然后插在坟头之前。 回来路上,姚文华对姚复圣说道:“你知道那棵树是什么树吗?” 姚复圣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回二叔,我不知道。我只在奶奶坟头上看过,其它山上好像都没有。之前我还在书上找了找,也没有找到。” 姚文华说道:“这种树叫楷树,又叫圣人树。相传若是有家族陵墓生出楷树,是儒家圣人即将出世的祥瑞气象。” 姚复圣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楷树啊”。其实,关于什么儒家圣人,祥瑞气象啊,姚复圣都是一知半解。 姚文华看了看自己侄儿,沉声道:“你出生当天,你奶奶正好去世,镇上来了个陈道长,给你奶奶选了这块墓地。你奶奶下葬没有隔多久,这坟地上就长出了这颗楷树,所以你爷爷和你父亲商量,给你取了这个不太符合规矩的名字‘复圣’。” 姚复圣很是惊讶,说道:“原来我的名字还有这么一层缘由”。 快到小镇了,姚文华看了看玉清河边的柳树,看了看玉清河上的小桥,看了看烟雨朦胧下三面环山的小镇,呢喃道:“今年还能给娘上坟,真好。” 路过玉清河的石桥,姚复圣看到和尚还坐在石桥中央。 之前二叔示意自己不用管这和尚,在去给奶奶上坟的路上,姚复圣就想问二叔,这个和尚为什么会在雨天坐在石桥上? 其实姚复圣还想问二叔,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从外地远游回来? 其实姚复圣还想问二叔,为什么最近镇子里来了好些个外人? 其实姚复圣还想问二叔,二叔这个时候回来与这些外人到镇子里有关吗? 但姚复圣没有问,跟面前的二叔实在是不太熟,甚至可以说根本不熟。 因为姚复圣迄今为止,跟二叔就见过两面。第一面是二叔得知奶奶去世,回了家一趟,那个时候他很小很小。第二面就是今天早上,就是刚刚,甚至都不是昨天晚上。 姚复圣将自己手上的雨伞放到了和尚的面前,没有说话。 姚文华没有阻拦,和尚没有睁眼。 李去病仍旧像往常一样,风雨无阻。这时,他已经跑完步了,正准备回家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撑着油纸伞,像海棠一样的姑娘,姑娘有海棠一样的颜色,海棠一样的芬芳。 姑娘朝着李去病翩翩走来,静默地走近,走近,投出皓月一般的眼光,像春风拂面一般。 李去病有些心神恍惚,不知道该往家走,还是该留下。其实第一眼看到少女,李去病就眼前一亮,见之忘忧。 这个少女,正是说书少女。 少女对着李去病说道:“你好!我姓袁,叫依霏,取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李去病有些尴尬,不知所措,涨红了脸,小声说道:“我叫李去病,李太白的李,霍去病的去,霍去病的病。” 袁依霏笑道:“怎么,是想学那霍去病,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还是因为小时候经常生病,所以你家长辈取‘去病’两字,图个吉利,这样也可以取名叫‘弃疾’啊。” 说完,少女自己都扑哧笑了出来。 袁依霏没有恶意,这一点李去病能够感受出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没有等李去病说话,袁依霏就问道:“李去病,我来镇子里十多天,还没有好好逛过镇子,你能带我逛一逛吗?” 李去病说道:“袁姑娘,现在下雨,你还要逛啊。” 袁依霏说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雨中游雨巷,才能动人心啊。” 李去病看了看自己,都快变成落汤鸡了,就说道:“袁姑娘,那你稍微等我一会,我回去换身衣服,拿把伞出来。” 很快,李去病换了身青布长衫,拿着一把油纸伞,谦谦君子,飘然而至。 斜风细雨遇到伞,滴水不沾撑伞人。两人撑着伞,一路行来,一路聊着。在李去病的眼里,小镇有三个地方是最最动人的,一个是玉清河的石桥,一个是三道场的石井,一个是历山南的祠堂。 两人说着说着,就来到了三道场。 一夜春雨,三道场的桃花和李花开始打苞欲发了。 看到被围起来的石井,袁依霏问道:“之前在凤来楼听人说,小镇里有口锁龙井,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口?” 李去病回答道:“镇子里的老人是这么讲,其实和你说的关于禹王治水的故事差不多。” 袁依霏说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蛟龙吗?” 李去病答道:“我没有见过龙,所以我不确定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龙,不过这也不能说明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龙。” 袁依霏嘟啷着嘴,然后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说了不等于没有说吗?” 李去病倒是没有恼,笑着说道:“话不全,理易偏。镇子里面就有好多人,没有见过的东西就会言之凿凿地说肯定没有,有的甚至是道听途说的东西就能明确无误的告诉别人说肯定是这样。所以张先生经常跟我讲,说话要从头开始说,讲理要从正反两面来讲。有的时候从一面来看,是天经地义的,从另一面来看,则完全不然。” 袁依霏就是有点奇怪,刚刚明明跟自己初识的时候,还很腼腆,还很害羞的少年,这回怎么这么能说了,难道天生也是个说书的。 李去病没有注意袁依霏的样子,然后继续说道:“听老人们讲,这口井里有一根降魔铁索,锁着了一条黑蛟。相传它想当天下首领,但被舜帝严厉拒绝。舜帝选大禹为首领,黑蛟怀恨在心,命令东海鱼鳖一起出动发大水,淹没村庄、淹没历山,大禹把无家可归的百姓转移到泰山上,然后怀揣照妖镜,手挽降魔索,与黑蛟搏斗,最后用降魔索讲黑蛟锁在井里。” 李去病说完,有些尴尬,然后说道:“袁姑娘,不好意思,跟你说书说得不一样。” 袁依霏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听到李去病喊自己,才缓过神来,说道:“么的事,我爷爷说我们说书的,既来源于生活,又区别于生活。” 李去病呵呵一笑,轻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袁依霏性格比较直爽,从不在这些事情上伤神,然后问道:“如果这口井真的如传说一样,那得有多少年了,怎么也得三千多年了吧。不过这桃树和李树看上去时间却不长。” 李去病说道:“袁姑娘真是观察入微,这个问题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过额。” 袁依霏猛然转头,黑亮的马尾辫,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弧度,然后说道:“你是说我的想法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李去病挠挠头,然后病怏怏说道:“袁姑娘,我真没有这个意思,嗯,这个真没有。” 袁依霏拍了拍胸脯,说道:“李去病,你没事吧,我就随口一说,你就吓成这样?” 兴许是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够淑雅,袁依霏便笑得有些难为情。 李去病如释重负,袁姑娘这性格,太直了吧。不过袁姑娘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会让人觉得舒服。 更重要的,好像是这位袁姑娘眼神真诚,清澈如同玉清河水。有些人,只因看了一眼,便再也无法忘掉容颜,顿时觉得美好。 这种美好,未下眉头,就上心头。 第十七章 想您了,先生 雨一直下,气氛十分融洽。 从三道场回来的路上,李去病问道:“袁姑娘,昨天你讲的那段说书中,老儒生最后怎么样了?” 袁依霏轻声回答道:“老儒生最后驾鹤西去了。他境界确实比白莲宗的任我修要高上一筹,但是打得过和杀得了却有本质上的区别。老儒生当时铁下心来要镇杀任我修,所以将第七境归真境巅峰的人身小天地和天地大穹庐融为一体,然后利用十二枚书简,构建出了如圣人坐镇的小天地,这本是只有第八境才能有的大神通。” “一旦有圣人小天地在,任我修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唯有打破小天地。任我修本来就是第七境归真境,当时又拼了命,动用了白莲秘术血魔斩,再加上老儒生强行拔高自身境界进入伪八境,伤及大道根本,是以老儒生虽然当场镇杀了任我修,自己也被血魔斩所重伤。” 袁依霏轻轻一叹,继续说道:“大军撤退之后,大金王朝国师问老儒生‘你一个一脚踏入圣人之境的大修士,就这么断了自己的大道前程,值得吗?’老儒生淡然说道:‘愿生而平等自由,仁义大行于天下’。” 李去病小心翼翼地问道:“袁姑娘,你知道老儒生姓什名谁吗?” 袁依霏似乎有些明了,此前李去病在听说书的过程中,听到这一段时,头出白汗,双拳紧握,十分紧张。 袁依霏不忍告诉李去病全部实情,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提前做一些铺垫。 所以袁依霏轻声回答道:“具体姓名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到是听爷爷评价过老儒生,说是‘老儒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像读书人的读书人,老儒生的性格与姓氏一样——纲举目张。’所以老儒生应该姓张,至于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李去病顿时觉得天地有些晕眩,差一点就要晕倒在地,幸好袁依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李去病。 李去病好不容易站稳后,跟袁依霏说了声“袁姑娘,我身体有些微恙,后会有期。” 在袁依霏的注目下,李去病身形落寞,往前走去。 这一刻,少年不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年。 少年,心说还休,已知愁滋味。 李去病回到家中,找到了之前写在纸上的四组词语,第一组词语就是‘先生’,张先生的‘先生’。 李去病小心翼翼将写着四组词语的宣纸放在桌上,又动作轻柔地从旁边的书架上找出这些年张先生送给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清点,两枚印章,一幅画,一支小锥,三本书。 一个方形印章,用寿山石刻就而成,上面是一个张嘴貔貅,印文是“正气长存”,小篆字体。 一个椭圆型印章,用和田玉刻就而成,上面聊聊几笔勾勒出了燕云五十州,印文是“封狼居胥”,隶书字体。 两枚印章放在一起,一高一低,一方一圆,“夫君子人格,外圆而内方?” 一幅北国风光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余莽莽,黄河上下失滔滔。画作右上面,浮一大白,待有缘人,题字几行,画龙点睛。 一支小锥,专门用来书写小楷小篆,很小巧,典型的湖笔制式。笔管为竹制,笔尖为硬毫,淡金色,看不出来是由什么动物的毫毛制作而成,不像狼毫、兔毫、羊毫、鼬毫、鼠毫之中的任何一种。 感觉传承已久远,能让人妙笔生花。 李去病并没有去看那三本书,只是一手握住小锥。 握笔后的李去病,立即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息,墨灌笔锋,畅心运笔,在北国风光图上挥毫而就,点墨之间一行行极美文字即成,好洒脱一少年。 李去病刚刚写完,就瞥见一老一少站在书房门口。 老头长得很是喜感,感觉像是拼凑在一起的。脖子以上,花白胡子,脸胖乎乎,眼睛不大,就愈发显得脸大,活脱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老翁,显得有些油腻。脖子以下,身材清瘦,挺如松柏,穿着一袭青衫,标准读书人打扮,显得十分精干。 老头正是李去病的爷爷。 少女依然如空谷幽兰,见而忘忧。 少女正是袁依霏。 袁依霏站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解释道:“有点不太放心你,就跟着过来看看”。 老头看了看李去病,又看了看袁依霏,脸上乐开了花,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边走边呢喃道:“这么美好的场景,就五个字形容吧,‘极好极好的’。” 老头走后,袁依霏慢慢移动到李去病的书桌边,问道:“你没事吧?” 没等李去病回答,袁依霏就自言自语道:“嗯,应该没事的。” 然后,袁依霏看着那幅画上的字:“举头西北遮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梦随先生游此地,夜深长见斗牛焰。千古兴亡,岂能高卧?百年悲笑,唯我一人?” 袁依霏默默无言,只是觉得那几行正楷小字,工工整整,规规矩矩,虽然格外可爱,格外可亲,但悲伤之情跃然纸上。 李去病拿起笔,用更小的字体继续写道:“忆先生音容,感时事多艰;立宏图伟愿,去百姓苦难”。 然后,李去病小心翼翼拿起两枚印章,沾上印泥,一枚盖于字头,一枚盖于字尾,十分郑重。 印泥是铁拐李的那一间杂货铺子售卖的,杂货铺子门口挂了个“稼轩”两字招牌。说是杂货铺子,其实更多的是文房四宝、书案清供,当然还有一些杂书。 买印泥的时候,铁拐李没有让李去病掏银子,只是让李去病给他取个铺子名字,然后再帮他写了幅字。 李去病建议叫稼轩铺子,稼者农事也,轩者小屋也。 这个名字一出,铁拐李极为高兴,笑着说道:“嗯,真是好的”。 随后,铁拐李让李去病给他写了两句话“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李去病写完后,铁拐李跟李去病说:“十二,在这幅字上面再写一行大一点的字‘再不如意,也得乐呵’。” “咋乐呵啊?”李去病伫立在桌子前,没来由就一下子哽咽起来,心意所至,一句话脱口而出:“先生,你真的走了吗?” 天地间,好像有一个声音,温醇厚重,回答道“嗯,走了。大道直行,该走就走!” 李去病心中默默说道:“先生,一路走好。” 那个声音仿佛又在身边萦绕起来:“十二,不用伤心。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李去病微微点头,又微微摇头。 少年俊秀,悲伤也俊秀。 少年悲伤,俊秀也悲伤。 袁依霏看着李去病这样子,沉默片刻,起身道:“我走了。” 李去病问道:“我送你?” 袁依霏说道:“不用” “李去病?” “嗯?” “有些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嗯。” 李去病把袁依霏送到院门口。 看着少女的离去,少年一直站在门口。 李去病的爷爷突然出现在李去病身旁,用手推了推少年,然后对着少女说道:“袁姑娘,常来玩。” 袁依霏背对两人,挥了挥手,说道:“必须的。” 老头乐呵呵的,说道:“袁姑娘,那可说好了啊”。 然后,老头自言自语道“这小姑娘仿佛生长于田间地头的幽兰芝草,与那些深宅大院的月季玫瑰极不一样。就五个字形容‘极好极好的。” 刚走出门,少女有些失落,有些愧疚。 人的脆弱,会超乎别人的想象,有时一句话就泪流满面。 人的爱慕,会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一面缘就心生欢喜。 这个时候,少女忽然觉得是不是应该陪一陪那个令她心生欢喜而自己泪流满面的傻小子。 少女突然羞愧自责道:“才见过一两面,不能这么没心没肺。” 李去病准备返回屋子,刹那间少年只觉得头顶一沉,原来是老头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头上,两人肩并肩站立,只不过两人朝向相反。老头叹了口气,“十二,张先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啊!” 李去病揉了揉眼睛,两眼通红,欲哭无泪。 老头拍了拍李去病的脑袋,抬头望着窗外,说道:“十二,太史公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曹子建说‘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张先生这是在为生民立命,为国家捐躯,他的牺牲重于泰山的,会青史留名的。” 李去病声音有些沙哑,说道:“可是爷爷,死了就是死了啊。老陈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活着才是最大的道理。” 老头转回头,看着李去病说道:“相信爷爷,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活着,却已经死了。张先生在青史上,他还活着;在我们心里,他还活着。” 老头收回手,继续说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读书人,就得有读书人的担当。” 一大清早,凤来楼,来了两位读书人。 一位双鬓霜白教书先生,一位谦谦君子,要了两壶酒、几碟子下酒小菜和一盘茴香豆。 举杯交错,快哉快哉。 学塾先生,正是刘作瞻,今天没有教书授课。 谦谦君子,正是沈大为,今天来此请教学问。 沈大为望向刘作瞻,说道:“先生当年去石鼓书院授业,学生印象深刻,如醍醐灌顶;只是不知道先生可还记得学生?” 刘作瞻笑而不言。 沈大为自问自答:“当时先生讲到:人无师无法而知则必为盗;勇则必为贼;云能则必为乱;察则必为怪;辩则必为诞。……有师法者,人之大宝也;无师法者,人之大殃也。” 刘作瞻笑着摇头,道:“先生虽然是先生,道理未必是道理。” 看似无缘无故,但是沈大为听到之后,脸色剧变,满是惊疑。 刘作瞻叹了口气,正色道:“事已至此。那几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沈大为点点头,神色复杂地起身离去。 刘作瞻静静地喝完最后一杯酒,吃完最后一口菜,轻轻地放下了筷子,自言自语道:“治生乎君子,乱生乎小人?” (附言:非常感谢大家对这本书的喜爱。古人说“文以载道”,这本书其实算是个人的一点小小心愿,想把这些年读书的一点感悟,工作的一些体会看看能不能在文字中有所展示,不一定对,但我会尽量往对的方向写,所以希望大家批评指正,这也算是以文会友吧。 这本书想描绘的空间很大,会将传统玄幻的视角与真实的历史事件结合起来,而且还会进行拓展,中华民族的历史一直以来和世界的历史是紧密相连的,所以我也想把那个时期的世界动向尽可能如实的展现出来,就像前文出现的西牛贺洲一门三圣哲中,有的朋友看出来是在说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心理甚慰。 最后想说一句话,写作,是梦想的一部分,所以我是认真的。当然,因此必须字斟句酌,更新会比较慢,请大家原谅。 PS:第一卷会有很多的伏笔,草蛇灰线,拜请大家留意。) 第十八章 竹篮打水 不知不觉,镇子里各家开始做早饭了,四处炊烟升起,春色有诗意。 李家刚送走一个让人忘忧的年轻少女,又来了一个让人敬畏的年轻少女。 年轻少女边上站着一位俊雅青年,身后还有一位面容已老却无胡须的老人。 年轻少女,丹凤眼、桃花眸,黛眉如画,肤白如玉,不似世间俗物,神色倨傲清高。 俊雅青年,身材修长,风度神逸,腰间左侧佩有两柄刀,仿佛一坛新酿出的烈酒,虽然味辣,但不失清冽,便是半老徐娘都要被青年的风范折服。 面白无须老人,微微弯腰,双手拢在袖中,穿一袭素洁青衫,给人一种面慈心冷的感觉。 率先开口的不是少女,不是青年,而是老人。 老人对着李赞拱了拱手,然后说道:“李老,一别数载,今又相逢。” 李赞看了眼身旁两人,对着老人拱了拱手,说道:“萧监,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我们这边陲小镇来了?” 唯有宫内地位顶尖的大宦官,才会被喊作貂寺或者太监。放眼整个大金王朝,能够有此称谓的不过单手之数。这老人正是大金王朝内务省四监之太府监的掌印监萧貂寺,主管宫中各种财物用度。 大金王朝太祖建制,设有内务省四监,分别是仪文监、典牧监、典室监、太府监。太祖于上都保和殿内立金碑九条,其中就明文规定宦官不得擅出京城。这萧貂寺既然能够微服出京,那女子和男子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萧貂寺和李赞颇有些渊源。 十二年前,齐州之地尽数归了大金王朝。李赞因有贤名,大金王朝太师完颜宗干,三顾姚家镇,邀请出任青州知府。 累于族众,李氏一族不能举家南迁。李赞为了保全族人安全,不得已只能出任青州知府,其后又出任开封知府。 三年前,因大金王朝率军南侵大嵩王朝,李赞毅然决然辞去开封知府,回到姚家镇。 自此之后,不问世事。 在任知府期间,李赞少不得需要与宫里往来。平常,见到这些貂寺太监,哪怕是身份高贵的藩王,抑或是大权在握的重臣,都要主动出声客套几句。这位萧貂寺,听闻李赞颇有贤名,治下州府,人民安居乐业,竟然主动与李赞有些交集。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些熟络了。 萧貂寺笑了笑,说道:“李老,难道不请我们进门喝口热茶?” 一行人来到会客厅,双方相对而坐,就像刻意不分出主宾,更没有什么君臣。各自坐下,萧貂寺介绍道:“李老,这一位是石歌公主,这一位是上将军完颜亮。” 李赞朝丽珠公主行了既非大金王朝,又非大嵩王朝的见面礼,然后向完颜亮拱了拱手,说道:“公主殿下和上将军,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石歌公主没有印象中的那种端架子,言谈和煦。 完颜亮郑重地对着李赞行了大金王朝见面礼,然后说道:“家父生前,曾多次称赞李老贤德,说先生是‘齐鲁大贤’,小子早就想拜望李老了,不曾想拖到今日。” 李赞只得还礼,摆了摆手说道:“上将军,你这是客气了,我就是一山野鄙人,当不起老太师谬赞。” 完颜亮轻轻端起茶杯,语气平淡道:“当年,我太祖皇帝俘虏大嵩王朝徽宗、钦宗两帝以及后宫三千人,当时诸多宗帅和将侯建议要么将徽宗、钦宗两帝和近百皇族全部吊死在汴京城楼,要么将男子悉数杀死,女子分给各宗帅府、将侯府为奴为婢。” 完颜亮轻轻品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当时,没有一个敢上前劝解。李老不顾个人安危,向太祖皇帝立陈三大理由。” “一是人心之道。善待大嵩王朝徽宗、钦宗两帝,则大嵩王朝继任的高宗皇帝就会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进则需要想法设法迎回徽宗、钦宗两帝,退则天下人总会心存芥蒂;可如果真正把徽宗、钦宗两帝迎回来,继任的高宗皇帝如何与现任的钦宗皇帝相处,要不要还位于钦宗皇帝?这一样一来,可让大嵩王朝高宗皇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做决策时就会顾此失彼。” “二是王霸之道。古代常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嵩王朝皇族在大金王朝手中,就好比是人质在手,大嵩王朝做什么事情都会投鼠忌器,甚至都会主动称臣;如果杀了大嵩王朝皇族,必然会引得大嵩王朝同仇敌忾,万众一心。” “三是气运之道。灭敌国皇族,会让在大金王朝统治下的原大嵩王朝士子和百姓心存反感,有伤王朝气运。” “当时太祖皇帝听了李公之言,深以为然,谓‘国之栋梁,民之希望’。” 完颜亮轻轻放下茶杯,感叹道“如此忠正耿直之言,便是细细品味,也觉得鞭辟入里,高瞻远瞩啊。” 李赞摇了摇头,说道:“将军,老朽当时只是面陈事实,有一说一罢了。” “只是不知公主殿下和将军一行前来,所谓何事?”李赞淡然问道。 石歌公主说道:“没啥事,就是皇帝哥哥让萧貂寺带了道圣旨来,想劝一劝李老出任齐州知府。堂兄和我主要是仰慕李公已久,所以我就恳请皇帝哥哥让堂兄和我一同来此。” 李赞说道:“公主殿下,感谢皇恩浩荡,老朽倍感惶恐。只是老朽真是力不从心啊,你看看我这老瘦干枯的样子,黄土快掩埋到头顶了,委实是不敢当,不敢当啊……” 石歌公主说道:“李老,皇帝哥哥本来不允许我一同前来的,只是架不住我死缠难打,所以就同意了。不过皇帝哥哥跟我说了一句话‘啥时候李老同意出任齐州知府了,啥时候你们才能回上都复命’。” 说完,石歌公主泫然欲泣,低头不言,手中的茶杯端起来,又放下去,又端了起来,又放下去。 李赞说道:“公主,真不是老朽倚老卖老。委实是齐州过于重要,老朽才疏学浅。古人云:德不配位,必有央灾,这便是广厦倾倒朝夕间的祸根所在。” 完颜亮说道:“李老贤德,天下皆知,还是莫要推脱的好。” 石歌公主说道:“我知道李老在为大金王朝南侵略大嵩王朝之事耿耿于怀。但是三年前大金王朝和大嵩王朝已签订绍和协议,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争端和战争了,所以委实是希望李公不要有南北之见啊。” 完颜亮眼见石歌公主把谈话扯向了一个大家都不愿意触碰谈及的话题禁区,急忙接过话头说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说各个民族就像花,万紫千红放光华,连根树,并蒂花,装点江山美如画,天下原本一家。” 李赞默然无声,静坐无语。 完颜亮面有尴尬之色,酝酿措辞。 石歌公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悔恨不已。 一间屋子里,寂静了无声。 倒是萧貂寺默默旁观,独自欣赏着书房里的那幅对联,对联是李赞自己写的。 一边是“闲望窗景外,岱宗雪满山,一片白茫茫。” 一边是“坐观人世间,心海愁塞川,千载空悠悠。” 既有意气收敛,感叹无常,又有气势外放,跨度极远。 更有意思的是,横批上写着三个字“行路难”。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仿佛有一个饱读诗书、意气风发的书生,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看罢,萧貂寺徐徐说道:“李公,先贤讲‘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读书人心中的道义,不应该就是治国平天下吗?齐州乃是齐鲁大地之枢纽,上有生民百万,这些人过得好坏与否,不就是看知府主官如何?有一贤德,则安居乐业;来一佞臣,则生灵涂炭啊。李公,还望为了齐州百姓深思之啊。” 完颜亮瞥了一眼萧貂寺,想起了父亲曾经私底下说过的一句话“萧监此人,智慧内敛,言语极少,立意极高。” 不过完颜亮对李赞能否担任齐州知府,其实根本无所谓。本来皇帝陛下这次派他们来此,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到那个陛下,完颜亮耸了耸肩膀,在心湖中自言自语道:“哼,坐龙椅,穿龙袍,担系江山,好不威风。” 这个完颜亮,自幼爱读书,能作文,喜下棋,十二岁写词一首“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银渚。山色卷帘看,老峰峦。锦帐美人贪睡,觉天孙剪水。惊问是杨花,是芦花。”在大金王朝广为传诵。十八岁,被封为奉国上将军,乃大金王朝史上最为年轻的上将军。 完颜亮有个先生,大儒张用直。完颜亮记得唯一一次被张用直先生严厉批评,是他十六岁时写了一首诗“蛟龙潜匿隐沧波,且与虾蟆作混和。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 当时,张用直先生看见后大发雷霆,当场将诗撕毁,对他严厉地说:“你这藏不住心里话的糟糕习惯,必须改改。好歹等到了抓住机会的那天,再说这些。” 在之后,张用直先生就与完颜亮约法三章“不惑之前,忠心不二,左右逢源,不近女色’。” 完颜亮当时就心头一震,仿佛第一次认识先生张用直,竟然能洞察自己至斯,于是心头那点心性芥蒂,一扫而空。 及冠时,完颜亮暗自许下三个宏图之志,自称为“亮之三志”,大得吓人。 其他三人并未注意完颜亮的心思急转。 突然,完颜亮说了句:“李公,萧貂寺说得在理啊,与其被人鱼肉,何不提刀在手?” 萧貂寺用眼神余光瞟了一眼完颜亮,心中不禁一惊,这老太师之子,绝非池中之物,莫不是他想做那提刀之人? 鼻里插大葱,装象得像象。 三人用了好大力气,左右劝说,李老始终未能吐口,始终是语气平缓,好似悲欢离合,浇灌心田,我仍从容。 三人只得告辞,石歌公主说了句:“李公,您再思量一番,我等先回凤来楼,静候李公佳音。” 说罢,三人起身告辞离去。 石歌公主走在最前面,完颜亮稍稍落后半步,萧貂寺落后一步。完颜亮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着石歌公主婀娜的身段,扭动的曲线,有些痴痴然,就像是看到了世间最美的仕女图。 完颜亮不禁想起自己“亮之三志”的最后一志,“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有些得意起来,自我感叹道“真乃鸿鹄之大志也。不过现在得低调,得低调啊,不然会死的。” 萧貂寺一心两用,一边看着完颜亮,心中嘀咕道:“眼前此子,虽然英俊潇洒,温文尔雅,雄才伟略,但应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奸雄”。一边回忆起临行前,在万籁寂静的夜中,皇帝陛下给他下了道密旨:“先行试探,不从可杀”。 这天早上,王喆找姒掌柜借了一只竹篮,去打了一篮子河水,滴水不漏,很是神奇。 王喆走到小桥上,将竹篮放在和尚一旁,抬头望了望河边的垂柳,拍了拍手,然后走回了凤来楼。 王喆一走,竹篮里的河水,如涓涓细流一般,缓缓流出。 和尚仿佛根本不知道王喆打了一竹篮水,和尚自始自终都未睁眼看一下。 菩萨低眉六道渡,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十九章 小和尚下山 袁依霏一路走到凤来楼,视线上挑,阴云密布,雨下不止。 以前,大人们总说晴空万里天气好,她总不以为然,因为她觉得彩霞绚烂更加多彩,细雨蒙蒙更加诗意。前朝东坡先生不是说“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直到刚才,她好像有些明白了,风苦,雨苦,风雨更苦。 不过少女随之又想开了“不经历风雨,能见到彩虹?倒是才能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小镇北边的历山深处,因为持续下雨的原因,一断崖处竟然凭空多出来一条声势巨大的瀑布,如一条白练从天而降。 高山飞瀑下,必有潭水深。 瀑布底下是一座水潭,水并不太深,可能与这个瀑布时有时无有关。潭水中隐约有一两只螃蟹,横着身子,来回爬行。 四周水气弥漫,山顶细雨婆娑。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正在站在水潭边上,来回数着螃蟹的腿。 小和尚呢喃道:“两只螯,八条腿啊”。 小和尚拍了拍自己脑袋,自言自语道:“我都数过九百九十八只螃蟹了,加上这两只螃蟹,总计都有一千只了,全部都是两只螯,八条腿啊,没有一只螃蟹是六跪而二螯啊?” “难不成是圣人数错了。不对,圣人是不是别有用意呢?那也不对啊,即便是圣人,也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啊。” “嗯,可能真的是圣人数错了。可见圣人也不全对,那师傅是不是也不全对呢?” “既然师傅不一定全对,那师傅不让我下山去找那所谓半个师兄是不是也不对呢?” 站在水潭旁边的小和尚,突然想到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我是和尚,不是读书人,干嘛用读书人的道理呢?” “不对,不对,天下道理都是相通的,相传佛祖最开始也学道啊。” “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 “可遇到事情,做不了决定怎么办呢?” “遇事不决问佛祖啊?” “可佛祖不答应怎么办啊?” “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如来是谁?如来可以是一花,可以是一叶,可以是一瀑布。” “好的,这个主意不错。交给瀑布来决定。” “瀑布,我来问,你来答,如果你同意就点头,如果不同意就摇头。” “瀑布,你同意我下山去找那个所谓的半个师兄不?” 瀑布无语。 “小僧有苦衷啊,小僧修的是横三世佛法,可老和尚一走,没有指点小僧啊,小僧都还没有入门。那半个师兄修的是竖三世佛法,已经修行大成,修出前世佛、今生佛、来世佛三个法相。师傅说’法虽异,佛相同’,小僧想找到那半个师兄指点指点我。” “你看你一直往下流,就算点头了哈。” 突然,一阵风吹过来,瀑布在风中竟然摇晃了起来。 “师傅,好难啊,好难啊。” 突然,小和尚哈哈一乐:“这不算摇头,不算摇头哈。这算什么呢?算什么呢?嗯,算同意后,开心地扭秧歌,对,对,开心的扭秧歌。” 不过可能小和尚自己都觉得说服不了自己,于是又给自己打气道:“师傅曾经说过,如果什么时候我能一苇渡江或者一手断江,就可以下山了。这里没有江,只有瀑布,要不和尚我一指断瀑布。算了算了,和尚又不是仙人。还是一拳开瀑吧,可和尚我还小哈,要不三拳吧。可以的,可以的,就用三拳。如果三拳打开瀑布的话,就可下山;如果不能打开瀑布的话,就暂不下山。” 小和尚说干就干,深呼吸一口气,手腕轻轻拧转。 第一拳,先用五分力气试试,试探一下瀑布下坠势头。 小和尚一脚踏出,地面上响起怦然巨响,身形如一枝床弩箭矢迅猛冲向瀑布。 气势如虹,一拳砸去。 拳头顺势穿透瀑布深处,但当和尚整个人几乎越过瀑布水帘的时候,脑袋和肩膀被瀑布轰然砸中,小和尚整个人瞬间被一冲而坠,摔入水潭,过了好一会才冒出一颗光头脑袋。 小和尚一拍潭面,身形激射而出,稳稳站在潭边。 小和尚只觉得脑袋晕沉,于是想用手摸摸自己的光头,刚要抬手,突然发现自己的肩头和胳膊火辣生疼。好在小和尚这一脉并不像南宗那一脉,吃苦头对小和尚来说是家常便饭。些许小伤,挺云淡风轻的。 第二拳,小和尚用上了八分劲道,试图以拳带人,一股作气破开水幕,击中瀑布后边的石壁。 只可惜拳头略微触及石壁,整个人就又被山岳压顶一般的倾泻水流,狠狠砸入水底。 小和尚再次从水面露头,返回潭边。 小和尚强提一口气,直直站立,屏气凝神,摆出一个从古书上看到的古老拳架,睁大眼睛,望向天空,天地之间,别无他物,唯有拳头所向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然后第三次出拳,怒喝一声,“开!” 远远望去,如一条青龙,要拳开天门。 一拳破开瀑布,拳头砸在石壁之上。 石壁顿时炸碎,炸碎无数瀑布水花。 拳意流淌,拳罡外放,拳气四射。 一道势大力沉的飞瀑,跌落至和尚身边时,如遇到一股股强大的上升气流,纷纷倒飞,历山升龙霸。 小和尚却直直往下落,如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水花四射而起。这一次,小和尚身躯体魄受伤更多更大,以至于小和尚都想直接躺在潭水中歇口气。 不行,不行,江湖还没有开始走,便不能吃苦? 小和尚强提一口气,缓缓走上潭边,这时瀑布又恢复下坠之势。 老和尚以前跟小和尚讲:“水往低处流,这叫流水之道;人往高出走,这叫人心之道。”。 小和尚当时就问过老和尚:“师傅,为何都是道呢?那些臭牛鼻子能有什么道?” 老和尚哈哈一乐,反问道:“那就什么?流水之佛?人心之佛?” 小和尚更是乐开了花,说道:“师傅,你是说佛太水?算了,算了,还是用臭牛鼻子的道吧,道太水,太水。” 老和尚瞪了瞪眼,然后又叹了口气,说道:“佛印,你为什么不喜欢道家呢?” 原来,佛印小和尚遍读佛经道藏,发现原来千年以来,佛道两教,有极多大道之争,最早见于大汉王朝,迦摄摩腾与诸道士论难;大晋王朝,王浮作“老子化胡经”;南朝陆修静、陶弘景对道教体系化,与佛教争论;北朝清道观道士姜斌与融觉寺沙门昙无最,对论道祖与佛祖之出世先后,此后更发生了‘三武灭佛’,佛教死伤惨烈,经书烧尽;唐祚代兴,道祖与唐室同姓,明诏道教居于佛教之上,定道、儒、佛之顺位。到了大唐王朝武宗时期,更在道士赵归真的劝说下发起了“会昌法难”。 最让佛印生气的事情,就是十多年前,神霄一脉二祖林灵素,向大嵩王朝徽宗谏言:“释教害道,虽不可灭,合与改正,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尊者,和尚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那个无道昏君竟然依奏下诏,改我佛祖为大觉金仙,易服饰,称姓氏;左右街道录院改作道德院,僧录司改作德士司,隶属道德院;改女冠为女道,尼为女德。好在这一场闹剧时间不长。 看到道藏这一记录,当时佛印就心里暗暗道:“以后见到神霄一脉的臭牛鼻子,可得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佛印回答道:“师傅,为什么道家总是欺负我们呢?他修他的道,我修我的禅,各干各的,谁也不碍谁啊?” 老和尚并没有回道佛印的问题,反问道:“佛印,你遍读天下佛经道藏,你说一说道家一直以来针对我们佛家什么?” 佛印低头一阵沉思,然后回答道:“主要有两,一则是佛门自西而来,来自天竺,乃夷狄之教;道门由东土则自然生长,乃华夏之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以夷人信佛教,华人不当信。二则是道门胡乱以为我佛门流入中土,每致国家衰乱。” 老和尚继续问道:“佛印,你以为然否?” 佛印坚定地问道:“否。非然也,好事者为之。” 老和尚继续问道:“你以为呢?” 佛印望了望老和尚,回答道:“其一,佛教确实自西而来,但与我华夏之民结合甚深,开创出甚多流派,又以咱们禅宗这一脉融合最深,已成为我华夏之学。其二,并非我佛门流入中土而致使国家衰乱,而是国家衰乱后民众习我佛法,顺序和逻辑皆反了。其三,我佛门倡导‘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践行‘庄严刹土、利乐有情’、‘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使我佛门真正成为‘民之佛门’,历代高僧大德造桥修路、行医施药、赈灾救难、救死扶伤,可谓是代代相传,灯灯相续。” 老和尚说道:“道如水,禅亦如水。” 老和尚突然正身而坐,如作佛门狮子吼般,说道:“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仁义,道法、佛法,皆是道理。只要道理对,不用管是从那个门户走出来的,拿来用便是了。” 佛印说道:“我将无我,不负如来,不负苍生。” 想起老和尚,佛印有些伤心。 老和尚三年前走的,圆寂前老和尚微笑道:“我不在,寺庙还在;寺庙不在,佛祖在;佛祖不在,佛法在。类中之异,物中之珠。赏音有以,德邻不孤。” 佛印看了看瀑布,一转身,看着下山的路,小和尚佛唱一声:“小僧下山了”。 一路行来,小和尚一路喃喃着:“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 第二十章 宏愿 院门那边传来匀速的脚步声,李赞从会客厅走到李去病的房间,有阵阵微风卷起长衫。 李去病的房间,并不太大,既是卧室,又是书房。 私塾刘先生不授课时,李去病经常会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的书桌旁,安安静静看书。 张先生曾说:“读一等书、做二等人、享三等福;向高处立、就平处坐、从宽处行。” 此时的李去病,正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看张先生留下的三本书,一阵翻书风围绕着俊秀神逸的少年打转。 翻书风徐徐翻书。 李去病徐徐读书。 每当这个时候,李赞就会安安静静坐在门口,心境祥和。李赞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结交了一大批读书人,除了张先生,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有绕袖翻书风。 书上的扉页,就写着一行字“有圣人言,人心向下,明日之光景多半不如今日,后日之光景多半不如明日,如此反复,每况愈下。希通过我辈之努力,让明日之光景略好于今日,后日之光景略好于明日,如此反复,天天向上”。 李去病看到这句话,视线久久没有离开,翻书风竟然十分乖巧,也停着不动。 值得吗?值得的。 老话讲,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人活一世,就‘一闭眼,一睁眼’的事,最后闭眼,再睁开眼,可能就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翻书风一页页翻过,光阴一点点流逝。 李去病缓缓读出声:“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 一幅幅画面映入李去病的脑海: 一老儒生正襟危坐,手握湖笔,仿佛正在推敲文字,突然四周传来厮杀声,喧闹声中难以留下平静的书桌,老儒生徐徐收起笔墨纸砚,悄然而逝。 两军对垒,黄沙万里,金戈铁马,有战马倒地压着一个已无生机的铠甲将军,有士兵四肢尽断依着旗杆,一位老儒生飘然而至,干戈为玉帛,生死而道消。 一个老妪,捣衣于潺潺的溪水边,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娘,我回来了的”,侧眼一看,泪流不止。一个原本身披铠甲的青年,现在穿着一袭棉布青衫,行动矫健走过来,跪倒在地。 两两稚童,骑着竹马绕着青梅追逐嬉戏,忽然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问路,笑着问道:“先生你从处来,要到何处去?”突然,听到一个中年妇女声音急促说道:“快叫爹,快叫爹,快叫爹啊”,然后传来了妇人细细哭声。 …… 李去病正襟危坐,目光模糊。 李赞捻着胡须,不住点头,自己孙子,拥有读书人该有的一番气象。 张先生走前,李赞去拜望过张先生。 李赞曾经询问张先生一个问题,读书人是应该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为天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应该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张先生笑答:“都不够”。 当时李赞抬起头,怔怔看着张先生,那个青衫装束的老儒生,喃喃道:“同样是读书人,差距极大极大的。” 大约是感受了爷爷的到来,李去病转过头,向李赞问了一声好。 李赞说道:“十二,出去走走?” 李去病点点头。 院外风吹雨,仿佛就没有停过,从天明下到天黑,又从天黑下到天明。 春雨总无情,烦也下,喜也下。 一老一小各自撑着伞,行走于一条小巷之中。 李去病依然是坐也坐桩练气,行也走桩练气。 李赞问道:“你觉得是大嵩王朝好,还是大金王朝好?” 南瞻部洲,以齐州为界,北多蛮夷,南皆教化。自古南人瞧不起北人,哪怕是北方强大的大金王朝文豪,面对南方羸弱的大嵩王朝士子,都要自认矮人一头的。 李去病回答道:“大嵩虽是旧国,但与我们文化同宗,血水相连;大金虽是新国,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是如今,战事刚歇,百姓安居定业,生活舒适,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谁好?” 李赞笑了笑,说道:“十二,你看,人和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有人一心想匡复大嵩,驱逐大金;有人一心想守护大金,奠定不朽基业;有人一心想挑起战事,成就功名霸业;有人一心想平息战事,让百姓安居乐业;有人乱世入世救世,治世出世避世;……。如此种种,角度不同,出发点不一。” 李去病问道:“那爷爷,到底应该怎么想才好呢?” 李赞微笑道:“不用多想什么,水落自然石出。” 不一会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两人缓缓行至石桥处,看见一个和尚在大雨中独坐,和尚边上有一把伞。 李去病缓缓走过去,将雨伞放在和尚的头顶上,和尚猛然睁眼。 僧人弯曲手指,轻轻三叩,如春雷响于雨中,如木鱼响彻宇下。 李赞收回视线,对和尚,又仿佛对着河流说道:“人,还是要懂得变通,要不然自己会很累的,身边的人也会觉得很累。更有甚者,可能到最后身边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都没有了。抬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何苦来哉……” 和尚好像也在自言自语道:“地藏王菩萨发下宏大誓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藏王菩萨一直呆在无边的地狱之中,唯有谛听陪伴着他,于无尽的岁月之中聆听凡间的痛苦,观看地狱的苦难!” 李赞也是自顾自地说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是他割肉喂鹰,终成正果,修成无上之金身,利用成就正果的无量功德来照亮世界万物,引领了天下佛法昌盛。他的道路并不孤单,因为追随者众多,众人皆向往之。” 和尚面无神色,低头佛唱:“何为正果?心之所愿,愿之所成。地藏王菩萨不需要所谓正果,有理解他的谛听陪伴在身边,足矣,足矣,足矣。” 李赞牵着李去病的手,缓缓离去,口中喃喃道:“菩萨太苦,让人绝望!” 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菩萨虽苦,并不绝望!” “大道泥泞,崎岖难行!” “大道泥泞,我自独行!” 李赞心胸间涌起一阵快意,和尚却心如止水。 在这之前,今天早上。 李赞坐在屋子里,考虑是去见和尚还是去见道士。 屋子外,有一缕无缘无故的清风吹拂檐下风铃,老人仔细聆听风铃声,然后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如果风铃声响是偶数,就见和尚;如果风铃声响是奇数,就见道士。” 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 第九声之后,再无声响。 于是老人带着少年来到河边桥上。 更早时候,昨天夜里。 老人盘算着小镇的各路神仙,势力众多,形势微妙。 老人不禁想起了那个谋划比自己强,修行比自己强,总之什么都比自己强的弟弟,李去病的二爷爷,要是他还在该多好啊。 可事情没有如果,李去病这一辈人,也只剩下一二六和十二。再往上一辈,原本三人,一人不留。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至亲已逝,黯然神伤。 回去的路上,到了凤来楼客栈附近,一个黑影蓦然窜出,原来是一条黄狗,李去病吓一大跳,不过一下就站在了爷爷前面。 后面跟着一个声音“旺财,不许吓人!!!” 紧接着,走出一个少年,睡眼惺惺,仿佛刚刚睡醒。少年正是昨天听书时一直睡觉的少年。 黄狗围绕着少年亲昵打转,少年对李赞和李去病说:“爷爷,不好意思,刚才吓着你了。不过说来奇怪,旺财跟了我十几年,从来没有这样过……” 李赞笑着说道:“没事,小伙子,我年纪大了,见得多,所以吓不着。对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弯腰揉了揉黄狗的脑袋,起身后说道:“爷爷,我姓吕,双口吕,名天良,丧尽天良的那个‘天良’。” 听得李去病心里一阵乐,这孩子八成是捡来的,这名字取得也太随意了。 少年笑着对李去病说道:“小哥哥,你叫啥名字啊?” 李去病说道:“我叫李去病,李太白的‘李’,霍去病的‘去’,霍去病的‘病’。” 少年笑了笑:“真是好名字,既像游侠,又像将军;既能去病消灾,又能报国卫民。” 李去病说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啊,吕家小子,代表天地良心。” 少年咧嘴一笑,高兴极了。 少年弯下腰,摸了摸旺财的脑袋,说道:“你这说法,额,好,真好,极好。” 说完,少年身边出现两股清风,一雄一雌,起于微末,雄风如雷声阵阵,声势极大,雌风如春风拂面,润物无声。顿时,少年周边雨幕倒飞,黄狗乖乖趴在地上。 李赞抬起手来,轻轻地挥一挥衣袖,雨水凝聚成一片云彩,遮住少年。 一位邋遢老人一闪而至,对着两人点头致谢,然后朝着周边,五个不同方位,虚点了五下,临时构建了个五行阵法。 姓吕名天良的少年,竟然是破镜至第二境了。 原来少年对自己名字,有些纠结,一方面觉得自己名字取得挺好,很有意思;另一方面也觉得寓意到底不太好。李去病这么说,正好把少年心结说破,所以少年顺势破境了。 吕天良的爷爷,老人作为一教之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人破镜无数。 有那手托紫金钵盂的佛家行者,在血流成河的汴京城,赤足持杖而行,唱着佛号破镜的。 有头顶莲花冠的符箓道人,在乱葬岗之中,点燃往生符箓,为孤魂野鬼们引领一条超脱之路破镜的。 有不愿出仕的前朝读书人,带着蒙学小子,登高作赋,面对国破旧山河,城春深草木,老泪纵横破镜的。 有身披重甲、骑着骏马的将军,在己方阵型被敌军冲散,在深陷重围的沙场之中,看着身边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发誓要带弟兄们冲出重围仰天长啸破镜的。 看到眼前的情形,吕安也只能说见过破镜的,没有见过这样破镜的。 某些人做事,哪怕随手为之,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一些…… 吕安对着李赞和李去病拱手说道:“大恩不言谢。” 李去病突然说道:“老爷爷,您怎么看都像个高人。” 老人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手掌轻拍肚子,“可不是,个头不高,学问可高,一肚子的学问。” 吕安带着吕天良和黄狗,回到凤来楼,将吕天良安顿好,让其调理一下,稳固境界。 吕安自己则盘腿而坐,闭上双目,一手捧书,一手翻书,书中一幅画面慢慢闪现在眼前。 皓月当空,星辉灿烂,老人乘坐一叶小舟,仿佛从一个狭小的洞口通过,最初很窄,越来越宽,然后豁然开朗,就好像驶出小水湾,驶入云梦泽。 云梦泽格外平静,小舟没有任何晃动,人与舟一起沐浴在静谧月色里。 没过多久,老人乘舟来到一座石壁处,石碑上面雕刻着古老文字。 天底下认识这等古老文字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双手之数,老人却是此方面一等一大家,要不江湖送给自己一个绰号“吕安肚,杂货铺”。 老人看完之后,心中大震,一盏灯笼从小舟底部徐徐升起,小舟四周顿时光芒四色,古老石碑下镇压着一个全身赤色、直目正乘、人面蛇身、浑然沉睡的怪物,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怪物本身,而像是怪物的一道魂魄。 哪怕老人见过了无数次的春荣秋枯,那一刻内心仍是惊涛骇浪,因为这种怪物老人正好在一本奇书上见过,书中记载道:“赤水之北,有章尾山,山上有神,人面蛇身,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老人收回视线,心情复杂,嘴唇颤抖,微微叹息,呢喃道:“真是大手笔啊。” (PS:截至本章,第一卷的前期布局基本已经完成,马上就会进去高潮,第一卷预计还有四十章,可能结果会出乎大家意料。请大家拭目以待……) 第二十一章 世事如棋,下棋者谁 天地造化,妙不可言;善恶有报,福祸自招。 小镇不大,弹丸之地,却引来三大王朝,儒、释、道三教,诸子百家的大人物们,纷纷来此落子布局。 姚家和李家两大族长居住之所,因为大门朝向完全相反,所以看似隔得很远,其实就隔了条巷子。 千百年来,世人只是知道姚、李两家虽是近邻,但仅限于日常往来,仿佛从来没有深交。 千百年来,世人根本不知道位于巷子地下还有条连接两大家族的秘道,更别说密道怎么打开。 千百年来,世人几乎不知道姚、李两大家族族长继任前,都会发一个毒誓,要永远保护手中那个秘密。 按照家训,这个秘密家族中可以也是必须有三人知道。 李家,李赞、李二和李十二。 姚家,姚仲华、姚文中和姚文华。 天上龙抬头,地下抬龙头。 隔在秘密通道中间的那道雕刻着九个龙头的石墙缓缓打开,六人在通道的石门处相遇。 当然,这并不是一场不期而遇。 姚、李两家族长目光交汇在一起,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无奈。 突然,李赞哈哈一笑,说道:“老姚,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凝重,咱俩好久都没有下棋了,不如来对弈一局。” 每逢大事有静气。 两个老头其实从被定为家族继承人后,就各自憋住一口气,想要超过对方。争了很多年,谁也不服谁。 但在这一点上,姚仲山不得不服气,输得心服口服。 靖康国难,大金王朝以全部姚家镇人的性命要挟他去出仕,担任青州知府。这老头没有像有些读书人一样心生纠结,寻死上吊,而是坦然任之。 十二年前,大金王朝文武百官议事,讨论如何处置大嵩王朝徽、钦两帝和数千皇族。众人皆言可杀,这老头舌战群臣,力陈优而待之三大理由,既被大金高宗皇帝引为“国家之栋梁”,又保全了大嵩王族的血脉。 三年前,大金王朝新任陛下完颜亶南下侵犯大嵩王朝,老头力劝不从,奋然辞官,然后说了句“愿陛下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完颜亶非但没有为难老头,在吃了败仗,与一位老儒生约定十年不再入侵大王王朝的誓言后,完颜亶还欢天喜地派人送来了一幅匾额,上面御笔亲书“社稷之良臣”。 说着,一行人来到了一间密室。 两位老人对坐,开始对弈。 自尧作围綦以来三千余年,围棋对弈已经逐渐成为南瞻部洲士子们的一大雅好,而且排在“六艺”之首。 围棋对弈,已经从最开始十一道、十三道,到大汉王朝时期演化为十五道、十七道,后来到大唐王朝时期已经演化为现在的十九道。 不过此时的南瞻部洲,在围棋对弈方面却有较大差异,大嵩王朝普遍流行十九道,但是大金王朝、大夏王朝还在流行十五道甚至十三道。 这也是为什么大嵩王朝的士子一直以来都看不上大金王朝和大夏王朝的原因。 大嵩王朝士子常说大金王朝的士子“棋如人未化,迟生三千年。” 大金王朝的士子则说大嵩王朝士子“常爱博弈,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姚仲山执黑子先,直接下出被后世誉为“天下奇谱”的《钱塘观潮谱》的开局,小尖。 三十年前,八月十五,大嵩王朝大国手刘仲甫在钱塘江边,打出“奉饶棋先,让天半子”的旗幡。江南棋坛推选出一位享誉大嵩王朝的大国手与刘仲甫对弈,双方约定,棋开一局。 棋行百余步,观棋者皆以为刘仲甫局势不妙,刘仲甫却说:“我有一要着,二十手后方才用上,可胜十道余子。” 众人不信,棋局继续进行,下到二十余手后,果然遇着此子,顿时局势大变,最后刘仲甫胜十三子。 这钱塘观潮局,出神入化,景象万千,关键之处,杀法精妙,令人惊心动魄。对弈两人更是“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 那位词倾整个南瞻部洲的东坡先生赞这钱塘观潮局为“有棋风,万里送潮来,无情送潮去”,是大嵩王朝士子和遗老的梅子酒,心头好。 姚仲山说道:“万事开头难。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怎能容得一丝缓慢,所以开局就要抢先手。” 李赞不为所动,守正持中,笑道:“先手怎么下都没有关系。何况对手已经先出招,只能见招拆招。” 姚仲山沉浸棋局其中,浑然忘我。 李赞却开始东扯西扯,漫不经心。 “老姚,你对‘术’的了解还是很多的,不过你对‘势’的认识就只能算不错,至于对‘道’的感悟,恐怕连凑合都有点高估了吧。” “当下局势,还没有棋至中盘,首先是不要着急,先以不变应万变。要学习那会屠大龙的棋手,有耐心,有决心,有计谋,用妖刀大斜,使用屠龙术。” “然后是一定留好用好‘神仙手’,更要借助棋盘之外的势力,扰乱对敌之人的心神心智,甚至说让对手丧失下棋的能力等等。” “最后才是官子局,要有能力做好收官,打扫战场,不过至于说官子无敌,那只是贻笑于大方之家罢了。” “对弈与对敌是一样的,要布大局,留妙手。” 姚仲山一直沉默不言,说话太多有什么用?就能涨棋力,就真的能下得赢棋。 不过,棋局刚刚进入中盘,李赞就已经要收拾棋盒了。 姚仲山抬起头,说道:“老李,你这是做什么?” 李赞愣了愣,说道:“嗯?你没看出来你已经输了?我刚才留了一记神仙手,十余手后会用到,你最多五十手就会输掉。” 姚仲山没有理会李赞,然后说道:“你吓我,继续下。” 李赞抬了抬手,以示投降,然后说道:“那就继续。” 姚仲山眉头微皱,继续落子。 李赞心想:这个老姚,这驴脾气真是几十年都不改,不见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然后李赞继续说道:“其实不管是开局、中盘还是官子,都谈不上好坏优劣。云深不知处,如今棋手争这争那,说到底还是对棋局的看法,还不够深,还不够广。” 姚仲山心一紧,停顿许久,默默凝视着其实并不复杂的棋局。 李赞又说道:“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 行至十手,李赞指着一颗棋,说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神仙手’了。” 行至三十余手,姚仲山心情沉重,将两颗棋子放在棋盘右下角,投子认输。 姚仲山知道,除了那几计“神仙手”之外,李赞没有力大无穷的杀招,只是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干干净净,轻轻松松陪着他下了半盘棋。 小镇的那一局大棋,这老家伙也会如此下? 姚仲山刚要问几句,李赞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制止了他的说话,然后说道:“世人对刘仲甫先生评价极高,说他下棋有三点高远之处,一是善谋全局,从不盘角曲四,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二是气定神闲,于绝境处留妙手致长远而争胜;三是法无定势,惯于应对,见招拆招。” 李赞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老姚,其实我们的那位子厚先生,棋术才是‘近道’,我们还在棋局内,子厚先生早已在棋局外了。” 时下这一整盘棋,牵涉到那么多复杂势力,真正下棋者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姚仲山说道“子厚先生心怀天下苍生,光风霁月,让我等如沐春风。” 李赞看了看姚仲山,心中有些叹息:看来这位老兄,是真没有看出子厚先生留下的那一记“神仙手”。 下棋,虽落子无悔。 人生,却覆水难收。 (PS:大家如有什么建议,请在评论区留言,每条评论都会必读。并尽可能采纳,非常感谢。 如果大家觉得还不错,敬请收藏推荐,一并感谢。) 第二十二章 大道之上,有人堵路 大金王朝六大宗帅,完颜宗翰、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完颜宗辅、完颜宗弼、完颜宗峻。 除完颜宗翰的父亲是完颜撒改外,其余五位宗帅均是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儿子。 完颜宗翰的爷爷,完颜撒改的父亲完颜劾者,和五位宗帅的爷爷,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父亲完颜劾里钵是亲兄弟,都是完颜乌古乃的儿子。 当时大金王朝还未建立王朝,按照部落传位方式,遵循能者居之的原始法则,六人的祖父完颜乌古乃没有将部落首领传位于相对柔弱的长子完颜劾者,而是传给了强悍的完颜劾里钵,完颜阿骨打继承了部落首领,建立大金王朝,史称大金太祖皇帝。太祖驾崩后,传位四弟完颜吴乞买,史称大金太宗皇帝。 要说大金王朝完颜氏最大胆的人,完颜宗翰如果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完颜宗翰的一生,几乎都是在冒险,而且他不是用自己一个人的生命去冒险,而是用整个家族,甚至整个所有部族前途去做赌注,最后赌赢了。 在最初之际,完颜部族受大辽王朝奴役统治,全部族仅有两千余名战士,当时连铁骨铮铮的完颜阿骨打都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大辽王朝翻脸,这个时候,完颜宗翰慷慨陈词,以敢打必胜的勇气和决心感染了完颜阿骨打,坚定反辽决心。 在取得反辽的初步胜利后,又是完颜宗翰力劝完颜阿骨打,成立大金王朝,竖起王朝旗帜,太祖称帝,人心归附,所向无敌。 在大辽王朝天祚皇帝西逃的时候,完颜宗翰力劝太宗完颜吴乞买穷追猛打,将大辽残余势力彻底铲除,以绝后患,并且害怕贻误战机,竟擅自率军提前行动,最终将大辽王朝天祚皇帝逼入绝境,辽国灭亡。 在对待大嵩王朝的问题上,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力劝太宗完颜吴乞买,坚定攻打大嵩王朝决心,并任命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为左右两路大军元帅,并且在第二次围困大嵩王朝汴京城时,攻克汴京,史称靖康国难。 太宗病重,太宗之子完颜宗磐已经掌握实权,阿骨打家和宗翰家联合起来,辅佐完颜宗峻之子,也就是当今大金王朝皇帝完颜亶登基。 齐州城外,一片空地。 一支锋芒毕露的大金王朝骑兵精锐,衣着整齐,齐头列队,显得势不可挡。 铁骑面前,沙场点兵的正是大金王朝六大宗帅之一,完颜宗翰。 这位极少真情流露的马背元帅,望着眼前这支轻骑,眼中竟然有些湿润。 这是一支跟随自己从北到南,从东到西,辗转八千余里的嫡系亲军,从六千人战死至八百。 就是这支队伍,曾为他人作嫁衣裳,但没有一人跟自己抱怨。跟大辽王朝最苦一仗,死伤过半,却有另外一支由某位宗帅领衔的兵马,趁着他们啃大辽王朝最硬的骨头,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十数座空虚城池,给一锅端了。 就是这支队伍,曾奋不顾身救太祖,但没有一人传诵他们的威名。世人皆知大国师完颜希伊,手持一根索伦杆,三进三出辽军大营,白衣变红衣,救出太祖。却不知道,当时大国师已然强弩之末,大辽皇帝数万虎狼之师仍然穷追不舍,要不是眼前这支兵马奋力阻挡,太祖皇帝哪能如此轻易脱险。 就是这支队伍,曾将大金大旗第一个插在汴京城,但没有一人恃功跋扈。后来很多其他参与攻占汴京城的战士,多次违反军纪,飞扬跋扈,甚至置皇帝陛下的圣旨而不顾。 此刻,完颜宗翰觉得有必要跟大家说点什么。 于是,他十分感性地说了几句话:“诸位,随我马蹄向南,夺回重宝!待得得胜归来日,分麾下炙豪饮之!” 自大金王朝和大嵩王朝签订绍和协议以来,这些原本就习惯于以浮尸千里的战场当桌,以敌人的头颅做碗,以对手的鲜血为酒的大金王朝武将,几乎已经快憋死憋疯了。 不能身披重甲,手持长枪,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当什么兵,为什么将。 此时此刻,听到如此言语,如何能够不热血沸腾?如何能够不心潮澎湃? 广场上,马蹄阵阵雷鸣,调转马头,沿着旧官道,一路南来,不急不躁,缓缓推进。 大军后面,在一队数十人精锐扈从护卫下,完颜宗翰披挂普通骑卒制式轻甲,脸色坚毅,徐徐前行。 完颜宗翰不是那种亲身陷阵猛将,其尊贵身份就摆在那里,哪怕完颜宗翰自己愿意涉险,身边的人估计都要死死阻拦,否则一旦完颜宗翰死了,谁都担待不起。 更为关键的是,完颜宗翰一向认为自己要做“将将之才”。早年间他看到史书评价大汉王朝大将军韩信“将兵之才”,带兵“多多益善”,而大汉王朝太祖刘邦“只能带一千兵”,因为刘邦是“将将之才”,当时他就一拍大腿,说了句“为帅当如刘邦”。 正因为如此,完颜宗翰从来不贪军功,无论有什么赏赐,第一想到的总是身边这帮兄弟们。因此,这支部队成长出了两位将军,位列大金王朝九大将侯,方莫言和韩企先。 而且四十来年戎马生涯,朝夕相处,如今手握大权的身边将领,起先可能只是伍长之流,对于完颜宗翰,绝大多数人绝对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本次方莫言和韩企先跟随着完颜宗翰从上都来到齐州。此时,韩企先留守齐州,方莫言在队首前方领军前行,随同完颜宗翰一同前往姚家镇。 此时,方莫言身披鲜亮重甲,骑着一头高头骏马,男人嘴角噙着笑意,举目远眺,可谓踌躇满志。 三年前,在当今皇帝陛下面前,方莫言被一个老儒生一招击败,让他这几年几乎都抬不起头,引以为平生第一大耻。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三年来,他无不时时刻刻想到与老儒生对敌的场景,竟然让他捕捉到了老儒生的气机流转之脉络,让他顺利突破至第七境。虽然境界还不稳固,但已可笑傲于九大将侯了。 方莫言身边,有两位练气士跟随左右,两位皆来自大金王朝新设立的一个隐秘机构都藩司。 其中一人,身穿一袭灰布长袍,长了一张俊美的脸,对谁都笑眯眯的,腰间挎长短两把剑,剑鞘一紫一青。灰袍长褂的年轻男子双手拢袖,神色懒散。 另外一人,魁梧壮汉,身高八尺,胯下坐骑比重骑军的战马还要大上许多。魁梧汉子卡在第五境巅峰已经有五六年了,始终破不开第六境界的门槛,因此加入了都藩司希望用功勋值从大金王朝换些有助于破镜之天财地宝。 这两人均是昨天夜里才刚刚从上都赶过来,是完颜宗翰向皇帝陛下临时借用,以防万一。 想起那个皇帝陛下和宗帅的关系,方莫言有些恼火。皇帝陛下是在宗帅等人帮助下,虎口拔牙才得以登基的。 可登基之后,皇帝陛下就以相位易兵权,免去宗帅的都元帅职,任太保、尚书令、领三省事,封晋国王,明升实降。 因为军权被免,按照大金王朝惯例,同姓王、六宗帅非战时可动用兵马仅为八百重骑。 要不然以宗翰元帅性格,那不得动用一万精兵,直接踏平小小的姚家镇。 从齐州城到姚家镇的道路之上,因为天空下雨,加之大军徐徐行进,所以完全没有骑军驰骋、尘土飞扬的壮阔景象。 一路行来,方莫言觉得有些奇怪,派出二十个斥候,路上却一个都没有遇到。 突然,方莫言眯起眼。 大军之前。 站立数百人,为首三人,气度不凡。 中间一人,名叫李子健,原太原城副将。当时完颜宗瀚率军攻破太原城,李子健并未选择死战不退,与城共存亡,而是在城门被破之时,就毅然决然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左边一位,名叫墨尚同,是齐鲁大地游侠第一,经常手持三尺青峰,在齐鲁大地救死扶伤,行侠仗义。 右边一人,名叫越千山,是河北苍岩山的修道之人,第五境金丹巅峰修为。 此时此地,不为其他,只为刺杀完颜宗翰,如有可能,连同斩杀一位大金王朝的将侯! 一旦成功,哪怕牺牲,仍然可以延缓大金王朝大军抵达姚家镇。等大金王朝回过味来,届时宝物已出,大嵩王朝已夺宝南回。 而且一旦成功,能够极大鼓舞人心,让被大金王朝铁骑碾压而过,如今依然统治十二年之久的这方热土,无数义士能奋然挺身,让大金王朝这帮畜生疲于应付,片刻不得安宁,甚至能够激发起大嵩王朝主战派们奋力向前。 城破之际,我虽离开,但我早已经决意与大嵩王朝共存亡,此刻此景正是随了自己心愿。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总要做点什么?我曾仗剑走天涯,也曾看尽世间繁华,若问侠之大者?此生愿为苍生。 破境无望,寿命将尽,在山上畏缩快百年,死前总该为国为民做一次壮举。 在场三人,各有心思。 主事之人,正是李子健,这些年随着完颜宗翰而流浪。 完颜宗翰到那里,他就会跟到那里。 而这一跟,就是十多年。 不是我愿意跟着流浪,只是我一直在找机会取下畜生的头颅,然后挂在城门口,对着世人说一句“看这狗头,屠我大嵩百姓,必然有此下场。” 第二十三章 一人围杀两人 前不久,有个道人找到李子健,向李子健出示了一块令牌。 然后,道人说“二月初二,完颜宗翰将带一队精兵强将前往姚家镇,这是一个极好的刺杀机会,让李子健组织一批人马以应对完颜宗翰身边的亲兵”。道人还说“他还会召集一些山上人士,专门应对那些随军练气士”。 当然,道人毫不隐讳地给李子健讲了为什么完颜宗翰会带队去姚家镇的原因。 想要得到一个人的信任,那就是要真正交出你的底牌。 于是,李子健走遍附近几个州府,找到了一些零散反抗大金王朝的义军。 即便找到这数百人,李子健并不觉得有什么希望能够杀掉完颜宗翰。李子健甚至都觉得让这些义军去做一件可能完全实现不了的事情,会不会白白牺牲,妄送性命。 所以,李子健跟义军讲,这是十死无生的事情,希望大家要完全出于自愿,不要因为一听到可以刺杀完颜宗翰就热血上涌,作出决定;更不要因为被好像现在退出属于临时脱逃而束缚。起义什么的,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还活着。 但没有一个人选择退出,一个都没有。 之后,墨尚同,越千山就找到了他,还带来了一些境界不算太高的练气士和武夫。 李子健看到墨尚同后,心中才有了些底气。一位剑道第六境元婴境巅峰的剑客,便是普通第七境归真境的修士,也不得不重视。 墨尚同腰间所佩之剑,是一把山上修士都要避其锋芒的神兵利器,名为“非攻”,相传此剑曾是一位墨家一位祖师亲手铸造,乃墨门至宝。 事实上,墨尚同生平第一次见这把剑的地点,是在即墨城的一个水潭上,有一块好似中流砥柱的石墩之中,巨石内暗藏机关,当年墨尚同因缘际会,偶然得此剑。 剑身三尺九寸,剑身两侧隐隐约约各有行文字,白天全然看不见,只有在夜里无光时,会发出微弱金光。一边刻有“本于古者圣王之事”,另外一边刻有“原察百姓耳目之实”。 至于越千山,李子健此前并未有听闻。 官道之上,三人并肩而立。 李子健身形挺拔,如一尊石像巍然挺立。 墨尚同屹然而立,毫无惧色,望向浩浩荡荡的八百精骑。 越千山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方莫然一手勒住马缰,一手遮住雨滴,闲情逸致地远眺道路。 来者不善?还是螳臂挡车? 方莫然其实都无所谓,此处官道虽然不算坦荡如砥,但并排两三个骑军冲锋,也算不得太过勉强,真是不知死活的江湖莽夫,半点不通行军打仗,还敢逞英雄。 沙场万人敌?不存在的。 即便传说中大国师完颜希伊,第七境巅峰,而且是半步迈入第八境的人,对阵大辽骑兵,也得三进三出,为什么? 因为需要进行气机转换,武夫真气,修士灵气。一气换一气之间,如同阴阳间隔时分,一旦深陷重围转换气机之时,就是极大的破绽。 所以大国师才先是凿阵凿到一半,然后迅速撤出换气;趁阵型尚为完全恢复,再此凿阵凿到三分之二处,再迅速撤出换气;最后才一鼓作气凿开阵型,救出太祖。 腰挎一紫一青两把剑的剑客突然眼神一凝,继而转为炙热,对着墨尚同说道:“有心找你,你不出现。已然放弃,你偏出来。” 墨尚同站在原地,有些无奈。 根据最开始的情报,三人商议,擒贼先擒王,李子健和越千山两人,尽量拖住方莫言,以方莫言第六境巅峰的实力,李子健和越千山仅仅能够拖住一炷香的世间。在这期间,墨尚同带着一行人凿阵,以极快速度接近完颜宗翰,将其生擒。 生擒不行,现场杀之。 现在看来,情报有两处明显错误。第一处错误是方莫言应该已经晋升至第七境了,虽然还不稳固,可到底与第六境巅峰有本质区别。第二处错误是没想到完颜宗翰竟然从都藩司请了两位高手过来,而且竟然还有眼前这一位。 姓王名关越,主修剑道,修士第六境元婴境巅峰,天机九道之剑道榜第九,榜评是“腾蛟起凤,学士之剑意;紫电青霜,将军之武库”。 墨尚同,也主修剑道,也是修士第六境元婴境巅峰,天机九道之剑道榜第六,榜评是“一身剑气斗十千,拔剑四顾皆茫然。” 剑道魁首,正是王喆,榜评正是“剑道高世人一尺”。 主修剑道之人,一向认为“天下万法出,心中一剑破。”所以山上山下,就将剑字给去掉了,传为“道高世人一尺”。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六十年前被天机阁称为“最为近道之人”的陈木南会心存一丝芥蒂。 不过这点芥蒂,在小镇一战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大道并行,与有荣焉。 这时,李子健深呼吸一口气,聚音成线,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现在等于两军对峙,不是对敌单挑。对方有数千骑军可以奔袭游曳,也可凭借重甲结阵如山,更可凭借数千张强弓劲弩千箭齐发,而且现在还有明面上的一个第七境初期将侯,一个第六境巅峰剑客,一个第五境巅峰修士,说不定私底下还有诸多好手,以及一些个手持兵家神弓的都尉,是大金王朝专门针对修士和武夫的国之重器,若是给一箭射中要害,不死也要身受重伤!” 李子健平静说道:“所以,我们要用田忌赛马来打差异优势,我来对敌方莫言,之前我与他在太原城曾交过手,对他比较了解。越先生对敌王关越,缠住对手即可;其他练气士缠住那个用枪的练气士,而墨大侠直接进行凿阵,直扑完颜宗翰。不过诸位,此行凶多吉少,大家各自珍重。” 突然,一道身影破空而至,杀气萦绕天地之间,然后有人纵声大笑:“如此盛事,怎能少了我猪肉李!” 来人正是姚家镇猪肉铺子李善长,手提一把用了二十余年的杀猪刀。 李善长落在三人前面,先是与身后三人点点头。 李善长与墨尚同是认识的,不过不是在江湖上,而是在姚家镇。 当时墨尚同去姚家镇找他那个所谓“师弟”,姚家镇打铁匠铁中堂。铁中堂没钱请墨尚同去凤来楼,就随便买了点酒,两人坐在铁匠铺边喝边聊。 都说齐鲁人好客,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李善长正巧看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了点红油凉拌猪耳朵,捧了几捧花生,自己还带了一大壶酒过来,三人坐在铁匠铺门口,侃着大山,喝了起来。 最后,李善长还拍了拍墨尚同肩膀,然后问道:“兄弟,你牛叉,走遍大江南北,老哥我至今连齐州都没有去过。听说,那勾栏里的姑娘腿可白,像用热水烫过的猪蹄那么白。” 墨尚同当时差点没有直接翻白眼晕倒。 他娘的,有这么形容那美丽姑娘玉腿的吗?以后老子见到红袖招里如意姑娘时,是不是直接上去就抓着啃一口? 旧官道,雨依旧。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微微一笑。 墨尚同很吃惊,这姚家镇杀猪匠这么厉害?铁中堂那个家伙为什么不说?这老铁不够义气啊。 李善长没有理会墨尚同心里在嘀咕什么,把刀一横,对着大金王朝铁骑说道:“我是个杀猪匠,擅长杀猪,不知道是不是擅长杀人?” 战场之上,杀气浓郁。 人人如临大敌,有些年轻士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战鼓擂响,对阵四名江湖莽夫和一群乌合之众的义军,耗死对方就行了,不用讲究太沙场上的排兵布阵。 箭雨起,强弓硬弩发射出一阵密密麻麻的飞箭,泼洒而下。 箭雨再起,不容对敌之人缓歇片刻,强弓硬弩再发射出一阵密密麻麻的飞箭,激射而至。 箭雨三起,趁着对敌之人忙乱腾挪之际,封堵腾挪路线,强弓硬弩第三次发射出一阵密密麻麻的飞箭,弓弦嗡嗡作响。 对于李善长、墨尚同、越千山和李子健四人而言,对方的箭雨不会很难伤及自己,只是会消耗自己的气机。 但是四人都没有掠向高空,去箭靶子?又不是傻子! 但见四人均是低头弯腰,一路前奔,气势如虹,快若奔雷。 墨尚同一脚重重踩在地面,迅猛前掠,身影飘忽,手腕拧转,剑气翻滚,方圆数丈之内,磅礴剑气凝聚成团,然后猛然炸裂四溅,迎面而来箭矢被四散剑气悉数击碎,剑气范围外的飞箭落地瞬间插满地面。手中不再持剑,双指并拢作剑诀,指向高空,轻喝道:“去!”非攻剑飞升上空,在剑诀牵引之下,剑气纵横。那些箭矢落在剑气之上,如雨打芭蕉叶,瞬间粉碎不堪,水花四射。 李善长手持杀猪刀,身形如陀螺迅猛旋转一圈,只见这位杀猪匠四周,瞬间多出了成百上千柄杀猪刀,刀口齐齐指向圈外。我有一刀,可杀猪,可破箭,一气呵成,刀有千万。 李子健手持一把芦叶枪,越千山手握一柄拂尘,纷纷挑落飞驰而来的长箭。 其他义军,因有盾牌护着,伤亡极小。 箭雨之后,就是先头骑军冲锋,适当拉开锋线,左右策应,长矛穿刺。 李子健大喝一声:“兄弟们,冲过去,盾牌在上,刀握在手,只砍马腿。” 李善长横刀一挥,对着方莫言和王越两人就是一刀,一人围杀两人? 说时迟,那时快,越千山对魁梧汉字就是一记拂尘。 墨尚同和李子健缓步向前走去, 完颜宗翰知道自己稳操胜券,麾下八百能征善战的嫡系精骑,就算面对大国师那样绝顶高手,都一样敢于正面冲锋。此次战马践踏江湖,军中每战死一人,抚恤金是令人咂舌的五十两银子,相当于十年俸禄,而且阵亡士卒所在家族,一律免役十年! 完颜宗翰志得意满,想要开阵杀到自己身前,难如登天,更何况自己四周还有一位方莫言都不知道的修士第六境巅峰的高手。 完颜宗翰默念道:“想要杀我,生死自负。” 大金王朝,都城上都,金銮殿上。 一丝丝金黄之气宛如一条条金黄蛟龙,在一青年男子的衮服九龙图案之中欢快游走,龙袍微微颤抖,泛起阵阵华彩。 衣着龙袍的青年男子在金銮殿内,来回走着,时而紧紧握住拳头,时而紧紧皱紧眉头。 但见蹙额眉,不知心恨谁。 突然,青年男子看着金銮殿上挂着的四个大字“正大光明”,哈哈一笑。 第二十四章 心思千回百转 旧官道上,两军对垒。 乱箭纷飞,欲迷人眼。 墨尚同心神微动,横移数步,躲过一枝极其迅猛的箭矢,声势远远胜过之前的骑卒攒射。 对于来箭,墨尚同很熟悉,毕竟是自家一脉出产的嘛。想到自己家造的东西,最终要用到自己身上,墨尚同一阵苦笑。 刚才射出的这一箭,正是墨家一脉精心打造的“排云弓”,在墨家“五弓”之中,其威力排在“轩辕弓”、“龙舌弓”之后,排在“霸王弓”、“射雕弓”之前。 一箭排云去,豪情上神霄。 排云箭的箭尖篆刻有云纹符箓,箭杆以寒铁铸造而成,箭羽为金色雕翎,箭重九斤八两。 排云弓,弓身乃玄铁打造,弓弦是骏马的背筋,弓重一百零八斤,寻常行伍神箭手根本无法驾驭,唯有武道第四境以上的武夫或者练气士,才可拉满弓弦。 排云弓在历史上,曾留下过赫赫威名。 史书记载,大唐王朝名将薛仁贵,北抗突厥于天山一带。突厥人作战凶悍,善于骑射,领军之人更是人称“天山射雕王”的颌利可罕。薛仁贵在对阵突厥三大将元龙、元虎、元风时,完全不惧,冷静勇敢,排云弓连发三箭,元龙、元虎、元风三人皆应声倒地而亡,突厥大败而归。后人称赞薛仁贵“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 墨尚同能够轻易躲开,并非说明排云弓威力不大,速度不快。相反,排云弓射程极远,精度极高,速度极快。 墨尚同之所以能够轻易躲开,一来是墨尚同境界实在太高,天赋实在太过惊人,天下练剑之人何止千千万,能巍然耸立于天机剑道前十位,是极其了不起的,更何况还差一步就进入前五。二来是墨尚同对排云箭的云纹符箓非常熟悉,近身数丈就能感受到其气息,所以能够提前应对。 与此同时,墨尚同大声喝道:“开阵!” 然后双指剑诀一摇,“非攻”下坠前冲,横扫马蹄。 剑如蛟龙游走江河之中,气如壶口瀑布一泻千里,所到之处,战马倒地,骑卒坠落。 春风得意马蹄疾,剑斩腿落血花飞。 那些从马背摔落的持刀骑卒,有心死战,却人人战刀落在空处,只觉得一股虚无缥缈的青烟擦肩而过。然后,就被人一枪穿胸而过。 原来墨尚同在前斩马开阵,李子建在后长枪清扫落马之人。 芦叶枪刺,一枪一人,就像竹签串糖葫芦,一串一个准。 两人成功凿开第一座阵型后,发现前方却是盾牌如山,一排四骑,二十余排,缝隙之间长矛如林微斜耸峙,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绽放出沙场独有的惊人气势。 若是高高跃起,从空中掠向完颜宗翰,大金王朝大军待客之道,一定会是列在矛阵后方排云箭阵。 一支排云箭你可以躲,如果二十支同时齐发呢? 墨尚同强提一口新气,体内气机流转如洪水汹涌倾泻。就在此时,早有数名第四境的武夫联袂扑杀而来,想趁墨尚同换气之时,给墨尚同一些伤害,不求一击必中,只求慢慢耗尽墨尚同的气机和力气。 但是境界有高低,四境武夫那知道六境剑道巅峰的大宗师,气机流转之快,灵气补充之快。 墨尚同不退反进,手握“非攻”,剑气横扫,三名兵器各异的四境小宗师,竟是当场被那道剑气拦腰斩断。 出身江湖,本应离庙堂很远。 身死战场,何故靠坟头太近。 墨尚同呢喃道:“人在世间飘,哪能不挨刀。嗯,刀和剑差不多。” 忽然,不远处声音大作,李善长和方莫言、王关越正斗得旗鼓相当。 李善长一刀劈下,在他和方莫言、王关越之间,出现一条极其细微的金色丝线,如一线潮向前迅猛推进。 方莫言不退反进,大步向前,气势瞬间攀升到第七境,怒喝一声,寒铁流星锤往前一挡,隔挡在身前。二十多年的行伍生涯,数以百计的苦战死战,于生死之间砥砺出来的境界,绝非空话。 那条金线触及方莫言的寒铁流星锤,双方形成僵持状态。不一会,寒铁流星锤就被割出一条细小沟壑,接着方莫言整个人急速后退。 王关越一声怒喝,全身焕发出异样光彩,左手持紫电,右手持青霜,剑气不断涌现,猎猎作响,向李善长凌空扑去。 李善长不愿就此退去,体内气机流转,如洪水滚滚,气势汹涌的大千气象,气机由身入到,再从刀尖喷涌而出,刀长三尺,刀锋六尺。 杀猪刀如春雷炸起。 王关越的修长身形连退数丈。 紧接着又是一刀,王关越一退再退。 好不容易方莫言和王关越立定,相互对视一下,两人一左一右,快速而进。 王关越那股萦绕在紫电青霜的剑气,逆流而上,节节攀登,如手持一轮圆月,好似奔流到海再复返。海上升明月,月涌大江流。 方莫言拖拽着寒铁流星锤,临近李善长时用力向前一挥,铁锤如一道流星,散出青光,呼啸而至。 李善长大喝一声,横刀一斩,一股刀气肆意挥洒而出,一身刀意布满刀身,只见天地间掠起一道无与伦比的璀璨流华,将李善长包裹其中,如大日中天,月宫星辰,全部失色。 你有明月在肩,我有一刀在手。 你有流星在前,我有一刀在手。 任尔千变万化,我就一刀在手。 官道之上,山林之间,春风肃杀,春雨沥沥。 越千山和虎背熊腰的魁梧汉子粘阔台两人斗争则极为有意思,感觉就像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粘阔台的手脚膝肩,都是杀人利器,此时血液崩腾,气注四肢,一身跋扈气焰展现无遗。拳走直线,就两个字“快”、“狠”,希望借此打散越千山的取巧栏手。 越千山则利用灵活身形,四处躲跳,时不时用拂尘袭向粘阔台的面部。 粘阔台凶性大发,重重一踩,地面为之一颤,肩催肘,肘催手,使用秘术八臂如意手,瞬间抓住佛尘,然后就地旋转数圈,往里一拉,一拳击中越千山胸口,越千山就像一只风筝,被扔向王越之处。 突然,听到方莫言嗤笑道:“好阴险的手段!” 然后,方莫言用手指抚摸着胸口。 一针透胸。 而此时的越千山身体并没有重重落地,而是在空中一转,滑出一个美妙的弧线,落在李善长旁边。 原来,越千山看到李善长一人战两人,虽然短期没有落下风,但是气机消耗明显比方莫言,王越要多很多,时间一长,便会气竭。 于是越千山思虑急转,心生三重思虑。 第一层思虑是故意被粘阔台抓住。当粘阔台当使用八臂如意手时,越千山便放慢了步伐,甚至故意往前一凑,被其抓住,让方莫言和王越对他就降低了戒心。 第二层思虑是故意被粘阔台扔出。这样能让方莫言和王关越认为他是被粘阔台扔出去的,而直奔王关越则是巧合而已。 第三层思虑是故意直奔王关越。在被扔向王关越的时候,悄悄朝着方莫言暗施了一计法针。这个过程中,王关越看到越千山直奔他而来肯定会心生防御之心,但方莫言如何也不会提防于他。 当然,这里有个最大前提,实在是李善长的刀法太烈,刀意太盛,让方莫言,王关越无暇顾及越千山。 这一针,虽然对方莫言伤害不大,但是还是会影响他的气机调动,气机一慢则全慢。 李善长对着越千山拱手道:“多谢相助。” 越千山摸了摸嘴角的鲜血,哈哈一乐。 百年狐狸,狡猾着呢。 第二十五章 剑名苍生 沙场对敌,很是奇怪。 怕死的,往往会死。 不怕死,未必能活。 真正能活来下的,是那种既有怕死之心,又有不怕死之勇。 墨尚同和李子健继续破阵,墨尚同提剑改刺,几个身披重甲的骑兵,被这道直直裂空而至的剑气,连人带甲胄和兵器,一起被斩得粉碎,顿时洒满鲜血和断肢残骸。 墨尚同和李子健已经越过了一半骑兵,大金王朝的骑军当然没有拨转马头的必要,徒惹相互干扰而已,于是自然而然就将满腔怒火撒在数百来义军身上。 只是大金骑兵以为会像切菜一样,切掉这些义军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群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的江湖草莽,也是这般难缠。 这些义军身形都很快,而且在马蹄之下的方寸之地,辗转腾挪极其灵活,大金骑兵用长矛很难刺中他们。 一旦他们躲过骑兵长矛,便使用起滚地刀,直接对着马腿而去。一时间,战马嘶鸣,血流成河。 墨尚同对李子健说了一句:“我要加速了。” 之前两人且战且进,墨尚同显然觉得慢了些,慢则以生变,谁知道完颜宗翰有没有准备其他后手。 墨尚同持剑出手,一剑接一剑,相较之前的气定神闲,变得出剑极快,剑气纵横,瞬间分尸一大片,而且给人一种世间剑术精髓不过横竖二字的错觉,仿佛天生就拥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天地大气象。 以至于跟在后面的李子健,哪怕自己不是剑客,不熟于剑道,也觉得心旷神怡。 都这样了还是天机九道剑道第六人? 那第一人会是怎么样?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李子健跟在墨尚同身后,一时间完全无事可做,刚好更多留心那些战场上的蛛丝马迹。 很快就发现了一些隐藏在骑兵中的死士,其中一人,板上钉钉的第五境修士,虽然这位修士被墨尚同剑气横扫而过时受了些伤,但以李子健这十几年来练就的跟踪观察技能来看,肯定是故意而为之的。当然墨尚同身在战场,任何障眼法,其实都没有半点用处。 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墨尚同一闪而逝,瞬间前掠数丈,手持非攻,青光流转,衬托得墨尚同恍如一尊神灵。 双指并拢,掐着剑诀,非攻剑上的那些青色光线,瞬间四散出去,数丈范围之内的战场上,除了逃遁及时的那个第五境修士,皆被剑气搅碎。 打人千下,不如一扎。 敌寇环绕,就只一剑。 若是王关越能够看到这一幕,大概就会告诉自己,自己排在第九,虽败犹荣了。 可惜王关越这时候已经很难顾及了。 李善长刀意惊人,王关越已经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再看墨尚同破阵了。 剑客就要有这种“沙场万人敌”的气象。眼见快到完颜宗翰身边了,墨尚同轻轻跃起,踩在一骑马背之上,蜻蜓点水,在后方数骑的马头或是战马背脊上一闪而逝,让那些骑卒只觉得如一阵清风拂面,枪矛也有刺出,但就是无法成功捉到墨尚同的哪怕一片衣角。 那名逃遁的死士突然从马腹下激射而出,手持一支峨眉刺,暴喝道:“去死!” 墨尚同歪过脖子,刚好躲过峨眉刺的刺杀,同时探手攥住死士的手,让后使劲往后一扔,死士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弧度,砰然一下沉闷响声,竟然被扔在了七八丈开外。 满脸坚毅的剑客,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一位御风飞掠的神仙中人,衣袖飘摇,手持长剑,直奔完颜宗翰而来。 沙场惨烈,江湖豪气。 距离完颜宗翰不过五十步。 有两人站在完颜宗翰面前,其中一人,年龄不过三十多岁,一袭青绿长袍,一手负后,一手剑尖直指墨尚同;另一人,是一位呼吸绵长白发老者,身穿锦袍,双指捻有一张金色符箓。 青衣中年率先发难,右手一挥,一道青色剑气裹挟风雷声而来,那道粗如青色蟒蛇的剑气,破开了墨尚同的剑气,也被非攻一切为二,从墨尚同身侧呼啸而过。 一袖青蛇? 天机九道榜仅排一洲一道前十,但每一榜十人,却有候补一人。 剑道榜十人,候补一人,而候补之人正是一袖青蛇端木庶人。 墨尚同收起横剑式,嘴角渗出血丝。 完颜宗翰站在几人后面,笑道:“这一洲天下这么大,剑道榜上才十一人;今天本帅深感荣幸,无论敌我,竟然有三位出现在这泥泞道路之上。” 锦袍老人笑意微涩,收敛心神,轻飘飘向空中丢出那张珍藏多年的金色符箓。符箓升空,转瞬消逝。刹那之间,一尊金甲武将轰然落地,身高一丈,手持一杆大戟,那副庄严金甲之内,唯有银光流转,武将并无实质身躯。 李子健看到此等情景,知道情况紧急,不能再有所保留,随之气机暴涨,芦叶枪如一条长龙出海,洞穿一条通道,杀将过来,笔直站在金甲武将之前。 墨尚同对着李子健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缓缓从腰间摘下水囊,仰头喝了一口,里面是酒,琅玡台陈酿。然后扔给李子健,李子健也仰头喝了一口,把水囊一扔。 只见李子健碎碎念叨着谁都听不到的言语,然后整个人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灵境界。 当年学枪征战沙场,今天出枪刺破强敌。 自己此前不知已经出手过几万次,甚至几十万次枪了。 我有一枪,有山开山,有水断水!征战沙场,我有一枪! 李子健体内气机再无半点收敛,如洪水决堤一般,冲过一座座气府,一气呵成。 李子健一瞬间猛然刺出芦叶枪,带起了他自己看不到的璀璨枪气,对着那尊丈高的金甲力士就是一枪。 眼前那尊金甲力士身上出现一个斗大的窟窿,银光迸射,连同巨大长戟,哗啦啦一下破碎,然后颓然倒地,轰然粉碎,一地的金光银芒,漫天飞扬。 满头汗水双膝微蹲的李子健,有片刻恍惚,但是很快就回过神,直起腰杆,握紧手中芦叶枪。 李子健一身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如此想要宣泄心中积郁,在沙场之上,放声高呼:“吾乃齐人李子健,谁敢与吾决一死战!” 正在此时,天地变色,刚刚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倾盆而下,雨丝如幕帘。 大雨未歇,不见青山。 端木庶人一跺脚,雨水溅起,便是无数柄飞剑。 你是剑道榜第六人,我是剑道榜候补之人,看上差得远,实际又没有打过,世人怎知道我不如你。 几乎与此同时,两位天机榜剑道高手交织在一起。 两个剑气激烈交汇在一起,形成了道水汽十足的龙卷风,墨尚同和端木庶人各自出剑,激烈交汇,不断借力而上,如登高楼,如攀五岳。 龙卷风内,天昏地暗,两人出剑复出剑,拔高再拔高,不知身临离地几十丈。 突然间,骤风一停,一道人影从空中笔直落下,在地上砸出个深坑;一个一飞上天,身形高出群山,如大鹏展翅,扶摇而上九万里。 这一战结果很明显,第六仍是第六,候补恐怕不一定是候补了。 忽然间,一个声音从天而降:“完颜宗翰,接我一剑,剑名苍生!” 第二十六章 一剑一洞庭 完颜宗翰没有去看砸入深坑的端木庶人,生或者死,当然重要,但一定要分清楚时间。 敢争大势,要争取生,更要舍得死! 端木庶人,生,计一大功,阻挡墨尚同,耗其气机,而且刚刚在风暴中应该已经使墨尚同受到了不大不小的伤害,真当一个剑道榜侯补之人是吃干饭的,没点硬通货?记一小过,毕竟让墨尚同气机消耗不大,而且墨尚同受伤确实不太重,现在还能发挥出巅峰时期的八分本领吧。功过不相抵,各算各的。这是将将之人必须坚持的,与将兵之人功过相抵最大的区别。 端木庶人,死,计一特大功,入“金源阁”,以大金王朝次第功臣享后世万人敬仰,大金王朝史官单独做“外传”。 原来,大金王朝为纪念王朝功臣,而在皇宫内建了一座“金源阁”,里面绘满了大金王朝开国功臣和治国能臣的画像,比例皆真人大小,画像均面北而立。阁分三层:最内一层为“功高宰辅”之臣,中间一层为“功高王侯”之臣,最外一层为次第功臣。 大金太祖遗训,本朝开国或中兴之祖,史官可做“本纪”;功高宰辅之臣,特赦史官可违例做“世家”;功高王侯之臣,史官可做“列传”;次第功臣,史官可做“外传”。 而这“功高宰辅”之臣,排在第一位的,正是完颜宗翰,而且是太祖太宗钦定第一。 大金王朝能有今日大势,从一个大辽王朝的藩属部落,不到三十年就有此气象,如果太祖功高第一,那么完颜宗翰则毫无疑问排第二。 而且此人在打天下之时,就在为如何守江山去殚精竭虑,这才是真正的功高宰辅之臣。 完颜宗翰,飘然下马,风仪出尘,取出一柄长枪,枪身长一丈一,重一百二十八斤。 枪名梅花,取自“梅花傲雪香奇绝”,乃大汉王朝名将霍去病之枪。 霍去病十七岁即随卫青将军出征匈奴,勇冠全军,封冠军候,手持此枪六日内连破匈奴五个王国;后与匈奴决战漠北,大获全胜,封仪于狼居胥山。匈奴为此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可惜霍去病英年早逝,二十三岁病逝长安,留下“匈奴不灭,无以家为也”的遗言。 此枪在霍去病去世之后,不知怎么辗转被完颜宗翰所获。 完颜宗翰笑了,笑得很灿烂。 已经整整二十年,自己没有真正出手过了。 为什么? 为的是让跟着他的那些兄弟能够在战场上抢得军功,如果自己出手,还有兄弟啥事? 为的是让自己的敌人以为自己真的只有驭将之能,而无武夫之勇? 为的是让太祖、太宗以及当今皇帝陛下对自己少些忌惮,毕竟功高第一,再修士第一,坐在龙椅上的那几位怎么想? 但是,我不出手,不代表我不能出手,更不代表我出手不行。 天下九道,儒之道、道之道、释之道、兵之道、法之道、剑之道、术之道、器之道、阴阳之道。 当时天机阁推出天下九道之时,争议最大者就是剑之道和术之道。彼时,天机阁将除了剑之外的十八般兵器全部归为术之道,引起群雄的不满及对剑客的敌视。 天机阁强硬解释道:“江湖在变,剑客不变。剑客不变,不变的是武夫修士之中,剑客永远是最多的,永远会占尽十斗风流之六斗。五百年以来,剑道之上,先是出了个第八境的李太白,后来又出了个第八境的吕洞玄。我有剑仙,其他术道,有吗?” 天下群雄怒气稍微得到遏制,可到底意难平。 完颜宗翰没有意难平,虚名而已,不在乎的。 完颜宗翰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刻意隐瞒,以自己当前境界和枪术修为,在天机榜术之一道的排名,肯定要远远高于墨尚同在剑之一道的排名。虽然不敢说对上术道第一的刀圣王绣一定能够争胜,但是全身而退一定没啥问题。 此时此刻,正是术道和剑道巅峰之争。 完颜宗翰站在地面,仰头望天,雨水有些遮眼,气机迅速流转。 手中那杆梅花枪,渐渐转白,白里透着红,一点点血红。遥看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面对墨尚同剑道第六的大宗师,哪怕完颜宗翰早至第七境巅峰多年,仍然不会有丝毫小觑之心。 你可曾见过,从天而降的剑法。 你可曾见过,寂静无声的枪法。 墨尚同一剑自天外飞来,刹那间爆出宛如滚滚天雷落人间的剑气。 完颜宗翰一枪轻描淡写笔直向天递出,绝无常人想象中那种气吞山河之势。 剑尖对枪尖。 先是发出一声青龙长鸣的清越之音,颤鸣悠扬。 继而剑气枪气炸裂,方圆数百丈,气机颠倒,大雨开始自地向天,倒飞而去。 覆水难收? 大雨逆流。 然后,完颜宗翰所在之地开始迅速坍塌,不一会变形成了数十丈的大坑。 但完颜宗翰没有动,双脚像与大地生根一样,地往下陷,脚往下陷,但一步都未曾离开。 原本绷直的梅花枪身,顿时弯曲如弓,枪尖之上,一人一剑,煞是好看。 连周围的士兵都纷纷停下观战。 完颜宗翰左手一拍,枪身迅速变直,骇人圆弧形成反弹之势,将墨尚同弹射而出。 墨尚同身形如遭重锤,持剑落地之后,双脚向后倒滑数丈,方才稳住身形。 这一剑,墨尚同借助从天而降的力道,与完颜宗翰方才五五开。 正常对敌,必输无疑。 墨尚同稳了稳心神。 墨尚同之前想过完颜宗翰这些年虽然没有亲身在战场上与人做对厮杀,但是肯定境界不低。 但是,墨尚同绝没有想到完颜宗翰境界会这么高。 不止是墨尚同没有想到,连方莫言、李善长、王关越都没有想到这位六大宗帅之首,境界竟然如此之高,隐藏竟然如此之深。 面对完颜宗翰神出鬼没的梅花枪,墨尚同有一种力有不逮的感觉,毕竟第七境巅峰的完颜宗翰比第六境巅峰的墨尚同,足足高出了一个境界。 还怎么打? 能不能打? 古话常说“尽人事、听天命”,墨尚同始终坚信,听天命在后,尽人事在前。在人事未尽之时,绝不能先听天命。 所有与我墨尚同相关之事,得先问我手中之剑,答不答应。 我有一剑,叫仙人跪,让圣人退。 天下武道,自古对敌,便有境界、意境、势术和谋略之争。 境界,讲究的是气机大小,气机长短,转换速度。 意境,讲究的是得其神髓,以意驭术,不拘于法。 势术,讲究的是势大力巧,术式深微,出奇制胜。 谋略,讲究的是对敌判断,善用心境,善假外物。 境界决定剑气多少,意境决定剑意高低,势术决定剑术好坏,谋略决定临场应变。 墨尚同自己觉得,除了境界不如完颜宗翰外,自己在意境、势术和谋略一定不会输于对方。 大战大考,敢打必胜。 完颜宗翰也并不好受,咽下一口鲜血,双手轻轻挥袖,强行压抑下体内汹涌起伏如潮水的絮乱气机。 完颜宗翰再一次出手,枪走直线,所以很快。 虽然没有快到让墨尚同避无可避的地步,但当墨尚同横跨一步之时,梅花枪的枪尖恰好就在那里等着,就好像墨尚同自己将胸膛撞向了梅花枪的枪尖。 只见墨尚同胸口衣衫被刺出一个小洞,有鲜血渗出。 墨尚同流转气机,迎雨提剑,轻喝一声:“气蒸云梦泽”。 霎那间,一道剑气形成一个巨大气旋,风根在泥泞的官道上剧烈旋转,夹杂着山风,不断将雨水撕扯进去,愈演愈烈。 墨尚同非攻剑再次画出一道弧线,声音加重,喝道:“剑撼岳阳城”。 官道之上,再起一个剑气气旋,旋起地上泥泞的泥土,气旋变得有些昏黑。 墨尚同一鼓作气,气机攀至顶峰,非攻剑由下往上,重重一提,大声道:“洞庭一青螺。” 官道之上,气势暴涨,再起一个剑气气旋,天地一片昏暗。 三道气旋竟然相互牵引,不断汇合,最后演变成一个超大气旋,朝完颜宗翰砸过来。 完颜宗翰一声冷哼:“花里胡哨。” 说完,枪花一抖,使出了个“浪里一白鲸”,枪气大振,与剑气交融互博在一起。 与此同时,完颜宗翰身如长虹,挺枪直接刺入剑气气旋,一穿而过,再来到墨尚同身前,使出“梅花傲雪寒”。 墨尚同非攻剑气起,绵里藏针,在即将触及梅花枪的一瞬,气机就如滔天洪水开闸,改刺为拍,直接袭向完颜宗翰的心口。 完颜宗翰不退反进,任由墨尚同一剑拍向心口,同时提枪横扫。 但听得啪、啪两声,完颜宗翰高大健壮的身躯被拍得倒退数丈,而墨尚同则被扫飞五六丈。 以伤换伤? 当然! 我高你一个境界,气机流转更快,伤势恢复更快。 没有金刚钻,谁让你揽瓷器活!!! 第二十七章 人登绝顶我为峰 “江湖委实水太深了,深到那怕有仙人用大金王朝最高峰五台山往江湖里砸下去,恐怕也不能测到江湖到底有多深?”方莫言这样想着。 委实是眼前这个李善长刀法太过惊人,一人对战他和剑道第九的王关越,还不落下风。 可是山上山下,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一号人物啊。 王关越心中也早早泛起了嘀咕:“此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啊,难道就这样死翘翘了?” 哪怕两人心思急转,却不妨碍与李善长如火如荼的争斗。 突然,一道闪亮的银线将雨幕拦腰切开,直奔方莫言和王关越而来。 王关越此时已经有些发狠,直接两剑挥出,随口喝道“两星分翼轸”。只见一紫一青两道剑气朝着银线撞击而来,直接在官道上撕裂出三条细不可见的沟痕。 方莫言脚尖一点,身形跳过银线,将寒铁流星锤直接袭向李善长,寒铁流星锤带着一股磅礴气机,如刀锋剑刃。 刹那间,辨别出轨迹的李善长向左踏出,寒铁流星锤从身侧呼啸而过,黄豆雨点瞬间尽碎,官道地面炸出无数细微坑洼。 李善长稍微站定,长刀一刺,轻喝一声“取猪心”。 一股磅礴如龙蛇游水的浩大气机与寒铁流星锤的气机撞击在一起。李善长目不斜视,提刀快步奔向方莫言。 方莫言在往后退,李善长在往前追。 王关越一看,两手交叉,同时向前一挥,大喝一声:“剑气射牛斗”。 一道紫色剑气翻涌而出,在官道上肆意游曳滑行,如同出江的蛟龙,扑向不愿停下脚步的李善长;一道青色剑气如同一条小青蛇尾随其后,仿佛在寻找机会伺机咬上一口。 李善长并没有就此停住脚步,而是挥出两刀,与紫蛟青蛇纠缠在一起,绽放出一串火花。 退,永远都不如进的快。 何况进的人境界还更高。 李善长身形所至,已到方莫言前面。 杀猪刀被李善长高高挥起,然后手起刀落,划开天穹雨幕,坠向方莫言的胸膛。 方莫言并不慌张,脸色如常,寒铁流星锤及时赶上,阻挡住刀客刀气,惊雷激荡。 李善长眼看不行,紧接着又是一刀,还有一刀。 你能挡我几刀? 每一刀下去,寒铁流星锤就气机减少三分。 终于,杀猪刀连同寒铁流星锤砸向方莫言,眨眼过后,刀声已停,锤声已歇,方莫言低头看了眼左肩,血丝渗出,越来越浓,即使是已入第七境,也止不住伤势。 方莫言终于明白,李善长、越千山一开始就是要针对自己,从越千山施计让自己受伤,到李善长看似平等对王关越和自己,实际上是一门心思针对自己。 方莫言也明白,李善长、越千山针对自己,绝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境界比王关越更高,更是因为这些年自己作为一个大嵩王朝的旧人,竟然为大金王朝卖命,甚至被封为九大将侯之一,所以他们生气,当然,他们有生气的理由。可是,你们知道当初大嵩王朝是怎么对我的吗?是怎么对我们家人的吗? 去他娘的先国恨、再家仇。 没有家,国有卵用? 李善长再次提刀,脚踩雨水,大喝一声:“斩猪蹄。” 刀意刀气圆满如意,一挥而下。 方莫言稍微有些迟疑。 王关越见此,不得不救。 青霜剑脱手,直奔李善长杀猪刀而来,“剑气越彭泽”,硬生生撞歪了李善长的长刀。 长刀在官道上留了下三五丈长的一刀宽约数尺的裂口。 青霜剑更是被撞飞数十丈,没入官道,直至剑柄都看不见。 完颜宗翰举枪横扫,接连十八扫。 任你剑术多高明,不能近身,又有何用。 墨尚同四周水滴一个一个接连平地炸开,一朵水花就像一记短枪,墨尚同虽有剑气护体,但是仍被两计水枪滚碎了剑气,在墨尚同心口处扎出两个血洞。 完颜宗翰并未停手,而是继续提升气机,气温急速下降,官道风雨骤变,天幕暴雨突然被蒸发得迷雾四溅,大雪茫茫,仿佛伏兵百万,十面埋伏。 完颜宗翰举枪直刺,一枪并未刺完,马上把枪回收,再往前举枪直刺,枪气枪意枪势一层叠一层,竟然是梅花七弄,寒冬七叠。 世上使枪者,曾有一霸王,突破武夫极致,达到武神境界。所使霸王枪,可霸王九叠。 相传一叠可破一境。 霸王九叠,可破九境? 不管传闻如何,墨尚同只能将全身剑气提升至极致,一退再退,然后胸口如遭重击,倒飞而出,一身血水,被雨水冲刷殆尽,不再是丝丝渗出。 完颜宗翰不再急于乘胜追杀,单手持枪,声音温醇,徐徐说道:“来啊,来杀我啊。” 墨尚同挤出一个笑脸,说道:“这些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合理的要求。” 就在此时,完颜宗翰猛然提枪一刺,原来刚刚那段说话期间,完颜宗翰也是再调换气机,此时气像一新,更是全力施为。 墨尚同剑气翻滚,之前已然靠自己的一身修为压制,但是就好像一个受伤的人艰难站立起来,此时可能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将其压垮,而来的是一个第七境巅峰的奋力一压,如有万钧,如何能够承受。 直到这一刻,剑气完全失控,墨尚同一拳砸在胸口,强硬压下流窜剑气,鲜血再也压抑不住,喷口而出。 完颜宗翰大笑,指着墨尚同说道:“大嵩王朝有句话,叫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你也气机耗尽,距离我还有一个境界的差距。剑道第六,又能如何?” 说时迟,那时快。 完颜宗翰并不想给墨尚同调整气机的时间,举枪再刺,枪气如梅花,霎那间绽放光华。 李子健见势头不对,舍去了那个一咬牙一跺脚释放出三个符箓金甲人的老道人,直奔完颜宗翰而去。 芦叶枪对梅花枪。 五境对七境。 李子健想过无数次与完颜宗翰的对敌,但绝没有想到过这样。 绿叶与红花,绿叶永远是装饰,红花永远是主角。 芦叶枪仅仅坚持了一会,十声叹息的时间。 李子健连人带枪被震飞数十丈,身上筋脉尽数寸断。 十息的时间,已经足够墨尚同调整好气机。 在此期间,墨尚同手中非攻剑,情不自禁地颤抖。 当年听闻巨子讲剑道剑意,墨尚同不是没有疑问“何为五岳在前,我唯一剑;何为千里路遥,我唯一剑;何为天崩地裂,我唯一剑”。 巨子当时笑着说道:“海到天边云作岸,人登绝顶我为峰。这就是剑客。” 剑道有三座高峰。 第一座高峰是万物一剑,气之所及,皆是我剑。 第二座高峰是剑意长存,大道之行,驭剑千里。 最后一座高峰是剑见众生,天地为炉,心中无剑。 第一座高峰,正是剑道六七的门槛。因为要爬得很高,所以远远难于其他修士武夫。更何况墨尚同这种极为厚实的六境,更是难上加难。 墨尚同缓缓闭上眼睛,剑意剑气,生机盎然。 生死一线,才有大悟。 墨尚同想起了夜里登泰山,上山之前便知道有中天门,也知道有十八盘,更知道有玉皇顶。 自己好不容易来到了一处山顶,一路平行,开始有些疑惑,难不成到山顶了,结果靠着点手中火把,定眼一看,喔,才中天门。 之后就是漫长十八盘,无休无止,手中火把只能看到眼前的几步台阶而已。 你根本就不知道在十八盘上,爬了多久,还有多远。 只是突然,南天门上点亮一盏灯,顿时就会给你无穷无尽的力量,因为希望就在眼前。 山巅盏灯如皓月,心中一明见希望。 墨尚同此时经过爬十八盘的瓶颈,在灯光指引下,蓦然爬到了南天门。 山顶之上,清风拂面,明月在肩。 这一道清风,正是李子健被震飞而带来的风。 风是腥的,因为夹杂着血的味道。 此时此刻,受梅花枪散发出的寒气影响,天空竟然由大雨纷飞,逐渐变成大雪纷飞,最后竟然下起了冰雹。 天降冰雹,花生大小。 墨尚同猛然睁眼,手掐剑诀,一个冰雹竟然被一股股无形的气机牵引,悬停在空中,如同一只飞剑,飞向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手中那杆梅花枪一挡,冰雹顿时炸裂四散,梅花枪如同被一柄无形飞剑撞上,不住颤抖,仿佛要脱离完颜宗翰的手中。 完颜宗翰喃喃道:“以气御剑,万物一剑?” 墨尚同,第七境? 第二十八章 杀生成仁 气驭万物,心之所至,剑之所往,这是万物一剑的神意所在。 随着一颗冰雹如飞剑射向完颜宗翰,猛然间冰雹如雨,一颗颗悬停空中,然后如有灵性一般,冰雹带着剑气,全部飞向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闭上眼睛,握紧梅花枪,气机极速提升,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气墙,将冰雹化成的剑气抵挡在三尺开外。 冰雹密集炸裂,仿佛天地间落下无数春雷,响彻人间。 炸裂的冰雹仿佛像是一朵朵傲雪的梅花,随着完颜宗翰的气机摇曳生姿。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雪是真雪,梅却不是真梅。 这一朵朵梅花,是完颜宗翰心中的神意。 那一颗颗冰雹,是墨尚同的剑,更有剑气。 中年剑客之前破阵气机消耗严重,加之境界本来就不如完颜宗翰,虽说破了六七的门槛,但刚入第七境和第七境巅峰的区别仍然十分巨大,就像一个在玉皇顶,一个在南天门,高度差距不大,但距离仍然十分遥远。 所以墨尚同需要用这种不用耗费太多气机的取巧手笔来迎敌,借以消耗完颜宗翰的气机。 完颜宗翰看着身前颗颗冰雹和朵朵梅花,冰雹就是冰雹,能变成真的梅花了吗? 没有香气满乾坤,又有啥意义。 突然,完颜宗翰出枪如龙,一枪扎向有漫天冰雹列阵在前的墨尚同,势如黄河之水奔流入海。 长枪所过之处,颗颗冰雹支离破碎,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无梅花香。 墨尚同身形纹丝不动,只是抬起一只手,食指轻轻旋转,非攻剑一闪而逝,在空中划出一道青光。 飞剑术。 非攻剑与梅花枪,叮叮咚咚,撞击在一起,阻挡梅花枪前进的路线。 完颜宗翰手上紧紧一握,梅花枪笔直而出,直取墨尚同的喉咙。 我一真龙出海,你一腾蛇能奈我何? 墨尚同在长枪就要刺在喉咙的千钧一发之际,召回非攻剑,向上一架枪,自己头一歪,双膝向下一屈,梅花枪的枪尖在非攻剑上擦出一阵火花。 墨尚同依然以剑架起枪,然后猛然前冲。 完颜宗翰手腕颤动,一杆梅花枪顺势向下一压,墨尚同奋力一顶,双腿狠狠往泥土中一踩,继续扑向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手腕向右晃出些许幅度,梅花枪顿时呈现出横扫千军之势,试图扫落墨尚同头颅。 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如果要给一个一瞬间作为描述,大概就只有一声叹息的十分之一。 墨尚同抬起左手,一把抓住梅花枪,防止长枪变招,右手剑气砰然从非攻剑射出,三尺剑气加三尺九寸的剑身,正好一剑刺中完颜宗翰。 与此同时,完颜宗翰右手转动梅花枪,顿时让墨尚同左手血肉纷飞。 然后,完颜宗翰持枪急速后退。 墨尚同想再用左手抓住梅花枪已然不可能,于是顺势放开长枪,持剑在手。 两人双双站定。 这一战,墨尚同因为境界不足的原因,追求方寸间辗转腾挪,螺蛳壳里做道场。 完颜宗翰因为境界高出许多的原因,原本想大开大合,结果被墨尚同的近身作战逼得舍弃了自身优势。 完颜宗翰既有些后悔,还有些自信。 后悔的是看来这二十多年没有真正在沙场拼杀,对敌作战经验还是不足。 自信的是对方一直采取近身作战,而且节约气机显然是气机不够,自己在后面的战斗中要好好加以利用。 墨尚同看了看完颜宗翰,仿佛知道他在算计什么? 紧接着,一道极淡的气息从冰雹中射出,没有任何颜色,没有带起任何声音,却是异常锋利,甚至比剑气还要锋利。 剑意。 一声剑鸣响彻官道,一道剑光奔向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没有退,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退,也退无可退。因为周边的冰雹同样射出极淡的剑意,形成了一个无比璀璨的剑阵。 墨尚同对着完颜宗翰,其实也是对着王越说道:“万物皆可为剑,比如雨水,比如冰雹,甚至比如脚下的泥土。当然,如果到达道门剑仙吕祖的境界,‘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连风和雷都可以剑。” 墨尚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完颜宗翰,你为你个人野心,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致使无数平民妻离子散,我今日以此剑道杀你,你可服气?” 完颜宗翰跟瞥了眼墨尚同,好像在看白痴一样,然后说道:“你们墨家任侠临死前都喜欢留遗言吗?” 说完,完颜宗翰抖了抖梅花枪,梅花枪顿时变得血红,刹那间,无数朵红梅绽放,释放出无数枪意。 你有万物一剑,我有一枪红梅。 不远处,李善长大喝一声:“怎的打到后来,如此聒噪。杀猪匠我要出杀招了,‘破猪膛’。” 只见李善长右手持刀一横,左手在刀上缓缓移动,一时间,刀锋上绽放出灿烂光华,如同手持一轮大日,照得四周的人根本无法睁眼,有人甚至热泪盈眶。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李善长这一刀,已然胸中打磨二十年,如同一道闪电击破长空,如同一袖青龙撕碎天幕。 庖丁解牛,老李杀猪。 这一刀直接绕过王关越,直奔方莫言而来。 王关越一看,阻挡不及,手中突然掠出一紫一青两道绚烂流萤,直奔李善长而来。 围魏救赵。 方莫言顿时将气机提升至极限,极速舞动寒铁流星锤,如同一把飞速旋转的流星锤铁伞。 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流华荡过。 方莫言拦腰而断。 那一刻,他脑海里想起了自己作为大嵩王朝沧州城守将,带着数万雄兵站在铁狮子下,对敌大辽王朝的南院大王,气吞万里如虎。 那一刻,他脑海里想起了自己母亲六十大寿,大哥一家、二哥一家、小妹还有自己带着妻子,祝福寿星“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那一刻,他脑海里想起了那个趁自己外出练兵,侮辱了他的妻子、妹妹,杀害了他的母亲、大哥、二哥,十恶不赦的大奸臣,大嵩王朝童贯。自己血书告御状,却被一顿斥责。 不是我想为恶,只是这个世道对我太过不公…… 这时,传来了李善长一句话:“我知道大嵩王朝对你不公平,但这不是你对大嵩王朝百姓作恶的理由,冤有头,债有主,圣人说‘不迁怒,不贰过’。” 方莫言并没有瞑目,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不是我,安知我有错?” 李善长缓缓摇头,然后横刀挡下王关越的紫电青霜,神色有些落寞。 世道崩塌,每况愈下。 许多受过伤、吃过亏的武夫修士,对人间便失去了希望,对人间便会漠不关心,至多就是我不为难这个人间,但是莫要奢望我善待人间。 这个世道,真需要圣人扶天倾啊。 第二十九章 功成万骨枯 完颜宗翰的枪意与墨尚同的剑意激烈碰撞,极其好看,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 墨尚同用非攻剑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红梅。 虽无暗香,确实极美。 不过随后墨尚同对着完颜宗翰说道:“你理解错了,万物一剑并不是万物可为剑,而是万物为一剑。这是完全不同的,万物皆可为剑,意味着万物只是变成了剑,但可能是彼此分离,没有联系的;而万物为一剑,世间万物不但变成了剑,而且是一个整体,有联系的,就像一座剑阵一样。世间万物便是天地,天地皆为一剑,你在天地之间,如果能躲开呢?” 完颜宗翰哈哈大笑,说道:“万物一剑,根本在于气之所及,才能为剑。你用在剑阵上的气机总量是一定的,任你是第八境的仙人圣人,气机也是有限的。如果你把气机聚集在一只剑上,剑气所释放的威力我可能需要好好顾及一下。但是你把气机分散到你所牵引的万物身上,你牵引驾驭的万物越多,气机就分散得越多,看上去很吓人,实际上外强中干,纸老虎而已。任你怎么攻击在我身上,都跟捞痒痒一样。” 一语中的。 墨尚同也哈哈大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你可知道大嵩王朝有一大儒姓张名子厚。哦,对了,他还和你们大金国主赌斗过,听说当时你也在现场。你知道吗,他曾提出世间万物,均由气组成。是以世界万物,均有气机。而我所需要做的,不是用我的气去驾驭它们,而是用我的气去激发他们自身的气。这才是真正的万物一剑。” 完颜宗翰先是一愣,接着说道:“遑论口舌之利,到底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有些时候,战斗的差距不在于实力的差距,而在于认知的差距。 墨尚同举起右手,随着他的动作,天空中落下的冰雹停止了,静止的空气仿佛也有了方向,天上的乌云也凝聚成一条一条的云箭。 然后,墨尚同轻喝一声:“剑气起兮”。 突然,旧官道上所有士兵的数百刀枪一起脱手,向完颜宗翰飞来。 王关越手上的紫电青霜,仿佛也要脱手而出,幸亏王关越紧紧握住,李善长的杀猪刀也急欲加入飞剑的行列。 漫天飞舞。 遮天蔽曰。 墨尚同脸色淡漠,对着完颜宗翰,轻声道:“有请宗帅归西。 数千百剑,剑尖瞬间直指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手持梅花枪,将气机提升至极限,顿时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 一边是剑气流淌,万剑归一,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一边是枪气绽放,梅花枪立,好似一叶扁舟立于立于怒涛之上。 完颜宗翰任由八百枪剑层层蜂拥激射,在一丈以外折断五百枪剑,半丈外折断两百枪剑,一尺外这段九十枪尖,一寸外所有枪击枪尖寸寸碎裂。 完颜宗翰毫发无损,对天狂笑。 被夺走枪刀的士兵们瞠目结舌,先是惊叹于墨尚同的通天手笔,更是惊叹于完颜宗翰的强悍战力。 正当士兵们以为墨尚同无计可施之时,墨尚尚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剑意起兮”。 只见刚刚掉落一地的破碎枪刀,纷纷直立。 此时此刻,完颜宗翰眼前铺天盖地,如梅花般大小的铁片,这些都是被他用枪气震随的。 然而,在下一刻,大有一气激荡数十里的气魄。 驭剑不同于一字之差天壤之别的御剑。 但见一片细小“飞剑”直飞完颜宗翰心口,一丈落地; 还来? 第二片细小“飞剑”又继续直飞完颜宗翰心口,九尺九寸落地; 还不是一样? 第三片…… 第四片…… 第一万片…… 你有一万气机,我有一万零一把飞剑。 完颜宗翰从最开始蔑视不已,变成了郑重其事,变成了十分恐惧,继而挥舞梅花枪,好似风雨飘摇! 飞剑带剑气,不断袭向完颜宗翰,不断与梅花枪发生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音。 滴水能使石穿。 无数飞剑就像无数只蚂蚁啃食树木一样,梅花枪的枪尖已经失去了锋刃,梅花枪的枪杆已经变得如同朽木。 墨尚同手持非攻,指尖在剑上一弹,对着完颜宗翰就是一剑。 完颜宗翰只得举枪一架,就听得淅沥沥哗啦啦,一代名枪梅花,就这样碎如梅花。 墨尚同并没有停步,持剑向前冲去。 完颜宗翰身体被逼退数丈,期间屈指弹击非攻剑身三下,一次敲击,两人身畔某处就毫无征兆地响起雷声。 弹指惊雷。 正当完颜宗翰还欲屈指一弹时,墨尚同去将剑一抛,身形急速向完颜宗翰抱了过去。 他准备抱住完颜宗翰,然后用气机牵引非攻剑,从两人贯胸穿过。 一死换一死。 墨尚同敢做,完颜宗翰却不舍得做。 正当此时,一道飞剑激射而来,正是紫电。 一道声音响起:“宗帅,接剑。” 此时正是两个恰好,墨尚同恰好抱住完颜宗翰。完颜宗翰右手恰好接住紫电。 正待完颜宗翰欲用紫电手刃墨尚同时 还有一道飞剑从完颜宗翰的右肋而进,左肋而出。 来剑不是非攻,而是青霜。 完颜宗翰低头一皱眉,墨尚同左手抓住完颜宗翰持剑的右手,非攻剑被墨尚同气机牵引,直取完颜宗翰人头。 场面很奇怪,但却不荒诞。 有些人、有些事,不提起是因为不愿意提起,但不代表不会提起。 完颜宗翰到死的那一刻,他也不相信他一手扶持的大金王朝完颜亶皇帝陛下,竟然真的想要他的命。 相权换兵权,我同意了。 剥夺功劳簿,我也忍了。 可到头来,你还是让王关越伺机杀我?就因为我不是你亲叔叔?可我一直把你当亲侄儿啊! 既然这样,我完颜宗翰诅咒你与我一样,不得好死。 王关越看着完颜宗翰头颅落地,不禁啧啧道:“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 说罢,收回紫电青霜,飞身而走。 临走时,对墨尚同留下一句话:“当前我不如你,且看他日会不会你不如我”。 一般意义上的剑道大宗师,剑术高低,剑气厚薄,剑意多寡,其实境界稍逊一筹的同道中人,勉强还能看得到大致的差距。可是有些人出的有些剑,需要很多年之后才能看出差距。因为这些出剑,意味极重,却不显山露水。 归根结底,还是看剑客的修心修性修道。 因为这些剑,不在剑术、不在剑气,甚至不在剑意。 而在剑客所行之事,在剑客所慰人心。 墨尚同回了一句:“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三十章 回首往事 旧官道之战打得如火如荼的同时,姚家镇凤来楼充满了芳香的气息。 石歌公主带着完颜亮和萧貂寺缓步走进楼内,正好遇到王喆带着林英出门。 几人见面,并未打招呼。 完颜亮看到林英那双水润眼眸,那只尖尖的下巴,那弱柳扶风的婀娜身姿,那灼灼其华的风采神韵,整个人都有些痴了。 男子看女子,下等眼光看脸面,中等眼光看那身段,上等眼光看神意。 眼前这位不期而遇的美女,不但三者皆有,而且还是第一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让有“亮之三志”的完颜亮有些无法移开眼睛,无论是神态还是视线,既不赤裸放肆,却无刻意隐藏得滴水不漏。 完颜亮的这一举一动,落到石歌公主和萧貂寺眼里,意味却千差万别。石歌公主故意踩了踩完颜亮一脚,完颜亮对着石歌公主尴尬一笑。萧貂寺更多是的一声叹息,无论多青年才俊,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 王喆看了眼完颜亮,然后“噫”了一声。 倒是林英目不斜视,基本上没有看完颜亮,她的眼里,这个世界就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王喆。 无奈王喆虽对林英也有情愫,但其立志“驱除鞑虏,恢复大嵩”,壮志未酬,何以为家? 林英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我喜欢你,那是我的事情;你喜不喜欢我,那是你的事情,这两者有关系吗,有,但是关系又不大。 而眼前这位享誉天下,“道高世人一尺”的家伙,从来都是这样,处处行事,光明正大,但是骨子里透着一股疏离和冷漠,谁与他走得越近,感触越深。 不过林英始终坚信“人心和岩石一样,也可以有被水滴穿的孔。” 然后两人并排而去,如一对鸳鸯,双宿双飞。 这一幕,看得完颜亮如万箭穿心。情动一事,有时候就仿佛是天空一划而过的流星,有幸看见便是难以忘怀,而此生将不会再见到同一颗。 完颜亮虽然很惆怅,但是看到身边的石歌公主那一次次略带忧伤的回瞥自己,心中喃喃道:“算了,我完颜亮不是要做痴情的浪子,而是要做胸怀大志的君王,我不仅要看到天上的流星,更要看遍这人世间最美的烟火。” 一路行来,林英聚音成线,问道:“刚才看到什么了?” 王喆回答道:“刚才那位青年,生得一幅‘帝王之相’。” 两人很快来到三道场,看着桃树李花锁龙井,王喆双手负后,举目远眺,意态萧索。 林英转过头来,然后问道:“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王喆沉默片刻,“想必只有姚、李两位族长知道吧。” 林英继续问道:“你说陈木楠知道不知道?” 王喆说了一句怪话,“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突然,王喆问了林英一个更怪的问题:“你知道这里种的为什么是桃树和李树吗?而且为什么各种三颗?” 寻常地里,种些果树,是很常见的事情,难道这种事情也有讲究? 林英皱了皱眉,青山如黛,更是妩媚,连王喆这位修行修心修性都有大成的人,不禁心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这是二月的花满山,让人见之心喜。 林英没有注意到王喆那不易让人察觉的心神变化,说道:“此中有深意?” 王喆看着眼前这个怜人,心中笑了笑,说道:“都是我推测的,做不得数。” 林英接着说道:“说来听听。” 王喆说道:“你看这姚姓的姚字和桃树的桃字是不是很相近,而李姓的李字和李树的李字本就是同一个字,这是不是与姚家镇最大的两个家族,姚家和李家很像。” 林英说道:“这有可能是巧合啊,而且即便如你所说,也没有什么啊,找一些寓意好的树种下,本是人之常情啊。” 王喆岔开了这个话题,接着说道:“你知道姚姓最开始怎么来的吗?” 林英摇了摇头,然后看向王喆,答道:“我不知道呢,你知道?” 那种眼神,好像在说“这你都知道,我喜欢的男人,就是这么博学”。 王喆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是来之前查了很多道藏书籍才知道的,这姚姓出自舜帝。舜帝生于姚墟,他的后裔子孙便以地为氏,称为姚氏。” 此话刚出,林英就有些震惊了,巧合?不对,绝对不是巧合。他们此行的目的,就跟舜帝有关。 林英说道:“难道说姚家镇这一支姚氏子孙,就是当年舜帝传下来的家族守护人?” 王喆说道:“我最开始有些不确定,但等我发现了三件事后,有些确认了。” 林英一脸疑惑,问道:“那三件事?” 王喆说道:“第一件事情就是这三道场的桃树、李树。我在一本非常古老的史书上看到一篇记载,当年舜帝身边有个叫皋陶的人,这个人是舜帝最为要好的朋友,也是他的贴身守护,最后被舜帝封为大理,执掌刑法。这个皋陶就是嬴姓先祖,嬴姓后来则改成了李姓。” 林英虽然不理世事,但是冰雪聪明,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所以这里叫姚家镇,是因为跟着舜帝姓。而姚家镇的姚、李两大家族,三千多年前原本就亲密是一家?” 王喆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本史书还记载,说道上古时期,家族传承记事,绝不单传,而是传三。因为单传一人,怕这人倘若出事,家族传承就断了。传承两人,则怕两人之间出现矛盾,相互没有制衡。传承多人,又怕难以保守秘密,所以三人最为合适。你看这三道场上是不是桃树三棵、李树三棵。” 林英恍然大悟,然后继续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王喆看了看林英,然后说道:“你知道凤来楼的老板姓什么吗?” 林英又摇了摇头,她有些上火,咱们俩一起到的小镇,你看到我也看到了啊,为什么我好像啥也没有看见似的。 王喆笑着打趣道:“少琢磨事也是好的,不然容易老得快。” 林英一脸幽怨得的样子,好像在说:“我对你来说,老不老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喆有些尴尬,然后说道:“凤来楼的掌柜姓姒,这个姓是不是很少见,是不是有些奇怪。不过你要知道他的姓氏传承,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林英问道:“姒姓有什么特别?” 王喆说道:“姒姓是禹王的姓氏。相传当年尧帝赐姓大禹,号禹曰伯禹,官曰司空,赐姓姒氏,领统州伯,以巡十二部。” 林英若有所思,然后徐徐说道:“三年前有一本《奇异志》凭空出现,在山巅流传较广,其中三鸣山篇中专门记载了舜帝得‘天书’,然后托人交由禹王处置。同样也是三年前,突然一道屏蔽此方天地的气机凭空消失,所以你推算出附近将会有‘天宝’出世,要是这样,这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说道此处,林英突然继续问道:“你不是说还有第三件事情吗?” 王喆有些消沉,然后说道:“三年前小镇里有位教书先生,突然离开了小镇,后来传闻他与大金王朝完颜亶赌斗,让大金王朝十年不得入侵大嵩王朝,而他本人为了镇杀那个恶魔任我修,也身死道消。我估计三年前那道消失的气机,就是这位教书先生的。” 说罢,王喆一阵惋惜。 在王喆心目中,这就是我们修道之人该有的样子。 那怕身死道消,我愿守护人间。 第三十一章 奇货可居 从地下通道出来,回到会客厅的路上,李赞以神通隔绝出一座小天地,对着李二和李去病,把小镇里已经出现的人都逐一说了一遍。 李去病十分感慨爷爷超强的情报收集能力。 李去病之前听爷爷讲过,大嵩王朝跟周边的大金王朝和大夏王朝经常和和打打、打打和和,所以导致间谍活动无处不在。 为此,大嵩王朝专门在枢密院设立负责收集各种情报的机构,叫“机速房”,专门负责对外的谍报工作;同时在地方“安抚司”设立“机宜司”,专门负责地方的谍报工作,相关人员由枢密院直接委派。“机速房”与“机宜司”一起,形成一个蜘蛛网一样的庞大情报网。 有时候,店里面的掌柜、做贸易的商人、普通的农民、俘虏、使臣、侍妾、歌妓,都有可能是间谍,让人防不胜防。不过,还有一类人专门贩卖情报,属于两面谍子,只认钱财,不认六亲,更不认君王了。 刚刚听到爷爷如数家珍般说出每一个人的情况信息,李去病都觉得“哪怕爷爷是一个读书人,但是当那个枢密院的行政长官枢密使,也会是措措有余。” 李去病回到房间里,拿出之前写的四组词,又仔细看了看,“先生”、“舜帝”、“宝物”、“学生”。 李去病紧紧盯住这四个词语,一直在想:要是张先生还在,会不会支持自己的想法?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比较幼稚?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张先生一直以来都十分支持学生们独立思考。所以张先生不但教学生们思考分析问题的方法,而且十分鼓励学生们多看一下一些杂书,特别是看道门、释门两教和兵家、史家两家的书。 这两教两家中,张先生还亲自挑选了三十余册书,制定书目,让李去病、姚复圣等一干学子们进行日常研习。 李去病坐在书桌前,把爷爷刚刚讲到的人和事,逐一填写到“知识”、“脉络”、“因果”、“矛盾”栏中。 从“知识”栏中的人物信息,逐步梳理出“脉络”,进而分析其中的“因果”,发现其中的“矛盾”。 然后李去病又重新写出四个词语“部局”、“除奸”、“防患”、“隐藏”。 然后,李去病站起身来。 此时此刻,他觉得应该和爷爷去聊一聊。 不过几步路,李去病就来到爷爷身边。 李去病募然发现,爷爷的头发变得有些花白了。虽然说白发还不太多,可就在早上去见姚爷爷的时候,爷爷还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啊。 难道就在刚刚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爷爷头发就开始变白了? 看来,爷爷实际上远远没有刚刚与姚爷爷下棋时说的那么轻松。 李去病有些心疼。 春雨春花落,鬓霜明镜悲。 辛劳为家事,可怜白发生! 李赞看到孙子的到来,心情由郁郁寡欢变得有些高兴,轻声说道:“以前爷爷小的时候,族里面的老人们都觉得世道不会变太多,无非是历史的重复,分分合合,偶尔有北方民族侵占中原之地,很快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所以我们这些晚辈只需要好好继承家族的遗志,守护好家族的传承就好。当时,我们这些晚辈深以为然。” 李赞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十分懂事的孙子,继续说道:“现在看来,没有真正经历王朝更迭、异族统治,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些切肤之痛的体会和感同身受的感悟。而且,现在连守护了几千年的东西,转眼都有可能被人抢走?真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一个光景?” 屋漏偏逢连夜雨,漏船更遇打头风。 李去病想了想,答非所问,“爷爷,那个东西真的存在吗?你和姚爷爷见过吗?如果存在,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守护着而不能化作己用?” 李赞猛然回头,盯着李去病看了好一会,看得李去病有些头皮发麻。 然后李赞神色凝重起来,说道:“十二,你不用这么安慰爷爷。您姚爷爷所在的姚家和我们李家,在此守护了三千多年,就是为了守护那个东西。不过,那个东西我们也没有见过,你曾祖曾说那个东西所在之处极为凶险,必须姚家和李家两大家主合力,才能顺利前往。” 李去病说道:“爷爷,那你就不想看看咱们三千年来守护的东西是啥吗?” 李赞叹了口气,说道:“既想,又不想”。 李去病有些了解这种心理,因为他自己之前对张先生的事情,就是这种心态,“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李去病突然转移话题,说道:“爷爷,要不你去跟那个吕天良的爷爷做笔买卖的,让他帮帮咱们。” 李赞看了看李去病,眼神带着笑意。老人心想:十二虽然比其他孩子早熟一些,可到底还是孩子。这种事情,你持宝在手之人,人家是来趁机夺宝之人,怎么可能抢与被抢之人一起合作。 不过年轻人想法多正常,应该多多鼓励;想法不够全面也正常,应该多多引导。 李赞不希望打击李去病的想法,问道:“十二,你说说,怎么个做买卖。” 李去病说道:“爷爷,兵法有云:敌虽众,可使无斗。” “前段时间我还看到一本史书中记载,当时大秦王朝崛起采用了一种策略叫‘远交而近攻’。” “从小镇的情况来看,大金王朝和大嵩王朝实力最强,派来的人也不止一路,是我们的劲敌,因此可以视同为我们的近敌而攻之。” “其他势力,到底还是不能跟两大王朝进行匹敌的,他们想要从两大王朝手中争到那个东西非常困难。所以,他们现在要么想趁火打劫,要么想顺手牵羊,要么想坐收渔翁之利。‘敌人的敌人,可以是朋友’。这些人,就可以选择一些来作我们的远方朋友而交之,只要给出的利益恰当,就能够以利诱之。” “而且这里面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为财帛动人心,而是为了民族大义,这一类人我们更要争取。” 听完李去病所说,李赞很是欣慰。欣慰的是十二这么小的年纪考虑问题已经可以这么深入。 李赞转眼想到一事,便又忧心忡忡,说道“爷爷还是不太希望节外生枝。” 不过,李赞有句话没有说出来,“说到底,爷爷还是不希望您过早入局。” 李去病说道:“爷爷,没问题的。您之前说过,吕老前辈是杂家老祖,杂家‘于百家之道无不贯综’,而且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投资人,谁的潜在价值越高,他们就越喜欢投资。最为典型的就是杂家的鼻祖之一,大秦王朝的吕相国,投资了大秦王朝始皇帝的父亲秦异人,后来秦异人当上秦王后排除众难将吕相封爷,史称奇货可居。爷爷,我觉得我不差的。” 不过,李去病也有句话没有说出来,“早上与吕老前辈见面的时候,那个吕老头应该用了一门极大的神通查看他的身体,然后吕老头在李去病的心湖之上还‘噫’了一下。” 李去病眺望着小院那淅淅沥沥的小雨,然后说道:“而且,我觉得吕老前辈此次前来,不像是想抢那个东西,倒像是来闲着无聊,四处走一走,转一转,然后看看有没有啥东西可以随手为之。” “刚刚咱们还帮了他一个小忙,所以我觉得爷爷可以试一试。至于怎么开价,不如就与那位吕老前辈说,如若帮助我们顺利度过此次困难,以后可以让李去病帮助他们做三件事情。不过至于做不做,要由李去病决定。” 李赞哈哈一乐,疑惑道:“这都行?” 李去病眯眼而笑道:“死马当活马医呗。” 李赞一闪而逝。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李赞就回来了,搓着手,笑呵呵说道:“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第三十二章 王朝之间的对话 旧官道上,大雨如急箭,沙场已鸣金。 墨尚同和李善长看着四散的大金王朝骑兵狼狈离去,没有阻挡;而是让人抬着李子健,扶着越千山,四人在一条线上,如那时代的弄潮儿。 李子健让人把他抬到完颜宗翰的尸体前,嘴角撸了撸,非常想痛痛快快笑一场,只不过已经不能笑出声来,因为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位临阵脱逃之人,未与太原城共存亡之人,被众人唾弃数十年之人,此时此刻有些意兴阑珊。 此前,多少次感叹,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此刻,看着完颜宗翰的头颅,十几年心头夙愿得以实现,此生再无眷念。 大约是真的累了,李子健缓缓闭上了眼。 越千山却是真正笑了出来,开怀大笑,笑声爽朗至极,在雨中的山林里回荡,如天籁之音。 越千山应该笑,因为这是他一生最为波澜壮阔的时候。他原本是一个安安心心修行的道人,此生所求乃是长生,并没有什么英雄志向;在破镜无望的时刻,想在临死前做点事情。于是拼尽最后的气机,将粘阔台毙于拂尘之下。 越千山能够笑,因为若不是他的帮忙,本场刺杀绝不可能如此顺利,甚至可能李善长要一人面对三人,而粘阔台可能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声长笑,嘎然而止。有一仙人,驾鹤西去。 墨尚同、李善长几乎同时转过头,望向官道外的天空上,凑巧有一大群南飞雁、北归还,对对排成行。 墨尚同喃喃道:“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旧官道厮杀惨烈,凤来楼气氛热烈。 石歌公主、完颜亮和萧貂寺与王喆、林英擦肩而过后,正好碰到了韩良臣、杨红玉等一行五人在凤来楼内用早餐。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是相逢不如偶遇。 萧貂寺来到韩良臣一行人所坐的桌子上,自己找了把椅子,直接坐了上去。 石歌公主、完颜亮见萧貂寺如此行为,心中不约而同骂道:“狗奴才,竟敢擅作主张,小心回去跟皇帝哥哥告你一状。”“该死的阉人,竟然不问而作决定,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将军,回头得想办法治你一治。” 骂归骂,两人没有迟疑,立即跟了上去,找了两把椅子坐下。 刚坐下,就听见萧貂寺向韩良臣一行人拱了拱手,说道:“韩将军、杨将军,你们看早餐时分,酒楼内各桌都坐满了人,不知道两位介不介意我们三位粗人与诸位将军共进早餐。” 杨红玉抬眼扫了一眼四周,心里暗暗骂道:“死太监,周边至少有两张桌子空无一人,眼睛长到狗身上了。” 韩良臣看着杨红玉,又看了看石歌公主、完颜亮和萧貂寺,然后说道:“无妨无妨,一起共进早餐,还热闹一些。只是不知三位尊姓大名?有个名字也方便称呼。” 萧貂寺说道:“韩将军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也无妨。” 随后,萧貂寺手掌摊开,指向石歌公主和完颜亮,说道:“这位是我大金王朝的石歌殿下,这位是完颜亮将军。” 石歌公主和完颜亮向着韩良臣和杨红玉拱了拱手,表示有礼了。 韩良臣和杨红玉向着石歌公主和完颜亮也拱了拱手,表示回礼了。 然后萧貂寺用手一招,老板娘和几个小伙计就开始将早餐端了上来。 原来萧貂寺他们还带了四个随从,只是这几个人并未跟着萧貂寺等人一起行动,不过这四个人一看就是一等一的高手。 就在刚才,这几个人一看见公主殿下一行人走进凤来楼,就让老板娘把预先准备好的餐食赶紧送了上来。 一张桌,两拨人,各自低头开始吃早餐。 石歌公主率先开口,然后说道:“萧监,你这样可不太好。你看这一桌虽然韩将军和杨将军是主人,可到底在大金王朝的地盘,你更应该像主人一样招待韩将军和杨将军啊。” 杨红玉一看,哟呵,来者不善啊。 于是杨红玉淡然说道:“老韩,你看看,石头殿下记性不好了不是?咱们在这里当了好几千年的主人,石头殿下莫不是不记得了,我记得十五年前咱们在这里沙场点兵豪饮之时,石头殿下是不是还跟着哥哥在荒漠里数羊玩吧。” 桌上的人一瞧,这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完颜亮知道,石歌公主因为刚才的事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他打死也不能说话。 韩良臣扑哧一乐,心里想到“我这个媳妇,真是吃不得半点亏。” 韩良臣接过话,说道:“诸位,我是这一桌的主人,这主人待客之道呢,理所当然得由我来定。至于刚刚石歌公主说的国土属于谁,无非此一时彼一时。想当年,在我大秦王朝、大汉王朝和大唐王朝这三朝时期,率土之下,莫非王土,现在大金王朝全部国土都是我朝国土。只是现在的情况稍微有点变化,主人离家出走了一会,管家站到了门前。不过到底还是临时的主人罢了,做不得数。” 石歌公主正要说话,萧貂寺接过话头,说道:“诸位莫作口头之争了。到底是呆一会就走,还是留下把房子建好住下去,绍和协议不是已经说了吗,地方是我们的,人现在是你们的,以后是我们的。不过,这些虽然重要,但是到底与本次小镇之行无关。韩将军、杨将军,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韩良臣看了看萧貂寺,说了句不太搭边的话:“萧监,您是话事人?不是石歌殿下或者完颜将军?” 萧貂寺看了看石歌公主和完颜亮,说道:“出京前,我朝皇帝陛下御旨道:本次出行,小事皆听公主殿下的,大事由石歌殿下、完颜将军和我三人商议,咱家有最终裁量之权。” 韩良臣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大金王朝五大貂寺之一的萧貂寺,说道:“萧监敞亮。” 萧貂寺说道:“小镇里里外外,我们都一清二楚,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你们一行人。” 韩良臣说道:“萧监那里的话,我们只是给宗翰宗帅送生辰贺礼,因天降大雨才不得不在小镇留宿。莫非萧监在此地有所谋划,我等误打误撞,耽误了萧监谋划。” 萧貂寺并不气恼,这些年游刃于大金王朝宫廷之内,早就习惯了各式各样的说话方式。 萧貂寺继续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恰好在此时,韩将军就来到此地?” 韩良臣说道:“古人说‘无巧不成书’嘛,萧监是不是有些担心多余了。似小镇之行这么危险的事情,韩某人怎么会带着夫人一起前来呢?” 萧貂寺继续说道:“韩将军你看,你这不经意间表达出来的就是小镇之行,韩将军还隐藏什么呢。” 韩良臣说道:“这不萧监有意引导,良臣不小心着了萧监的道了嘛。口误,纯属口误。” 其实这是韩良臣故意为之,无聊就是没得聊。可谈话还得继续啊,韩良臣想要引出他最想要的那几句话,而且还得让对方自己主动说出来,投鼠忌器。 果然,萧貂寺接下就说了一段让韩良臣异常兴奋的话,“韩将军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是因为绍和协议吗?” 韩良臣假装无辜的样子,说道:“萧监,这跟绍和协议有啥关系?在下是武将,当时拟定绍和协议的都是些文臣,在下对协议内容基本记不清。” 萧貂寺说道:“韩将军,你这是故意跟咱家装糊涂,将军这么有恃无恐无非就是因为绍和协议约定,‘大金王朝和大嵩王朝在两朝处于非战时状态时,任何一方不得调用军队或八百人以上亲兵针对任何一个对方国民,违者视同单方宣战’。将军最大依托,不就来源与此。” 韩良臣要的正是从萧貂寺口中说出这话,只要对方不调动军队或者八百人以上的亲兵,到时候双方就只能够进行精英对决,这一点让身在大金王朝腹地的韩良臣免去了很大的后顾之忧。 当然,为了防患于未然,韩良臣也请皇帝陛下降下御旨,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同僚刘光世屯兵两朝边境,以示威慑;二是国师安排不少练气士高手驻扎在两朝边境,以便接应。 韩良臣见目的达成,也不藏着掖着,说道:“萧监,我大嵩王朝子民入大金王朝,但凡有些身份名望修为的,哪一个不在贵朝风波亭谍子的监督之下。你也知道我们就一行五人,一个年迈老将军,带着夫人和三名亲兵随从,与您对峙,还能掀起波澜?” 萧貂寺直愣愣看着韩良臣,然后问了个莫名奇妙的问题“韩将军,你觉得一两件东西,能不能决定一洲格局走势。” 这一次韩良臣仿佛思考了好久,认真说道:“我个人以为,天下走势,一是取决于国力和算计,二是取决于人才和人心。所以一两件宝物,其实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萧貂寺听完后,也说了一句话:“其实咱家也以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不过,此地乃大金王朝的地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完颜亮听到两人对话,心情激荡,双手竟是有些颤抖。 这才是完颜亮真正向往之事,什么山上山下,全部都要作为人才和国力,被算计在内,当那身不由己的棋子。 而下棋一方,必有我完颜亮也。 第三十三章 行路难 天地寂寥,大雨如柱。 在大雨泥泞的山路官道上,一袭僧衣,忙忙碌碌。 原来是因为大雨,一大堆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横梗在官道上。 一个小和尚看见之后,没有选择绕过去,而是在大雨中停步,冒着大雨,将一块块石头从道路上搬开。 山道上有石头可以绕,心中有石头可以绕吗? 搬完石头,小和尚将手在雨水中撑开,接了一捧水,洗掉手上的泥,然后才继续前行。 见微知著。 持续下雨,已经让玉清河水开始慢慢地漫过两岸的河沿,河水四溢。 玉清河上,石桥中央的和尚迎来了一个访客,也是一个和尚。 不过一个和尚大,一个和尚小。 大和尚叫老实和尚,小和尚叫佛印和尚。 佛印和尚到来,老实和尚睁眼。 佛印和尚哈哈一乐,说道:“半个师兄,我刚才远远看到你,仿佛像看到了一朵莲花。” 老实和尚微微一笑,说道:“我现在看你,就像看到了我佛如来。” 佛印和尚说道:“半个师兄,师傅本来让我问您两个问题,何为人性?何为佛性?我觉得这两个问题太大,所以想换一换,不过想换成三个问题?可以吗?可以吗?” 老实和尚看着佛印和尚,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佛印和尚问道:“半个师兄,我佛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是个杀猪的屠夫,你说他死后会不会入地狱,你说他下辈子还能不能投胎做人?” 老实和尚反问道:“你说屠夫每日杀生,所求何事?” 佛印和尚说道:“当然是贩肉挣钱,养家糊口。” 老实和尚正色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有经书记载,说台州径山路口,有个人叫赵倪,世代杀猪为业。一天晚上,梦见百千头猪,都说人话,对他说:‘我辈被杀,受尽痛苦,现在你罪已满,就要受罚了,我们就要离苦了。’第二天正要起床杀猪,忽然号叫发狂而死。” “还有一个故事,也是一本经书记载,说有一次文殊菩萨化现人身路过一个屠夫家门,看见有几个人正在试图擒住一头猪,准备把它给杀了。菩萨就停下来,以人名来喊那头待杀的猪,那头猪立即答应,并且驯服地跑过来傍在文殊菩萨身旁。屠夫很惊骇,说:‘不杀这头猪。’于是又让文殊菩萨杀另一头猪。文殊菩萨便以另一个人名喊第二头猪,谁知那头猪也驯服地跑了过来,傍在文殊菩萨身旁。屠夫又惊骇地说:‘不杀这猪’。原来菩萨先后所喊的名字,就是屠夫父母亲的名字,所以屠夫都不让杀。屠夫的父母生前也以杀猪为业,死后都变成了猪。” 佛印和尚有些迷茫,正当营生,也遭报应。我们不吃猪肉,不能要求所有人不吃猪肉啊。 小和尚想起那下山路上,见到那一群不惜生命也要阻挡大金铁骑南下的修士,这些人是不是也要承担这么大的因果报应。 不料老实和尚突然眼睛一亮,大喝一声:“遇见不平事,我佛如来也作狮子鸣。” 佛印和尚微微一笑:“半个师兄,你在这里也作狮子鸣吗?” 老实和尚并无回应。 然后佛印和尚继续问道:“你我为何有别?” 老实和尚反问道:“观世音菩萨手拿佛珠,是在念谁呢?” 佛印和尚说道:“观音菩萨手拿佛珠,就是念观世音菩萨。” 老实和尚继续问道:“观音菩萨为什么要念自己的名号?” 佛印和尚说道:“求人不如求己。” 老实和尚继续问道:“何为求人不如求己?” 佛印和尚答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就在吾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老实和尚继续问:“何为佛法?” 佛印和尚答道:“佛祖拈花,迦叶一笑。” 老实和尚继续问道:“笑从何来?” 佛印和尚答道:“一笑乃是顿悟,顿悟是从渐悟中来,渐悟是往顿悟中去。” 老实和尚微微一笑,然后喝道:“你我为何有别?” 佛印和尚答道:“南就是北,北就是南,身如菩提树,菩提本无树。” 然后,佛印和尚双手合十,行一大礼。 世人皆以为禅宗南宗棒喝顿悟与禅宗北宗苦行渐悟是南辕北辙,实则棒喝顿悟之前的那些功夫,就是苦行渐悟。只是有人看不见罢了,看见了也不愿做罢了。 老实和尚低头合十,然后继续说道:“我怕悟错了佛法,更怕说错了佛法,还怕教你现在怎么一步走,最后教你此后如何步步走。” 佛印和尚佛唱道:“阿弥陀佛。” 其实佛印和尚还有第三个问题,但是已经没有问的必要,第三个问题是“圣人求心,何人求佛?” 佛印和尚说道:“半个师兄,我第三个问题不与你问佛法,与你问些道理吧。” 看到佛印和尚欲言又止,老实和尚开门见山笑道:“你是想问我什么守在这里?” 佛印和尚笑呵呵的,没有说话,但仿佛在说“你咋知道了呢,要不怎么是半个师兄呢?” 老实和尚笑着问道:“一个大奸大恶、遗臭万年的官员该不该死?” 佛印和尚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老实和尚继续问道:“一个名垂青史、功勋卓著的名将该不该死?” 佛印和尚想都没有想,直接摇了摇头。 “如果一个立功立言的高僧私德有问题,你可以帮其隐瞒;也可以帮其执杖三十、逐出寺庙,你选哪一个?” 佛印和尚想了想,说道:“我选后者。” 老实和尚继续问道:“假设那个人是你师傅呢?” 佛印和尚目瞪口呆,不住摇头。 老实和尚接着说道:“万事不能走极端,每个人角度不一样,更何况还有可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旦认定人恶,便全然不见其善,一旦认定人善,便全然不见其恶。金无足赤,人非圣人。” 老实和尚顿了顿,又想了想,继续说道:“就比如你刚刚提到的例子,当了二十多年屠夫,只会杀猪,临了让他不能再杀猪,他如何养家糊口?为了信仰,让家人孩子活活饿死?” 佛印和尚好像有些似懂非懂,总觉得说的有道理,但是好像跟他问的问题没有啥关系。 老实和尚摸了摸佛印的头,然后说道:“从不同角度看,没有一个人该死,所以我拦在这里。拦得住的,就不让他们进镇子里送死?拦不住的,或者之前没有来得及拦的,就只能这样了。拦住一个是一个,总算是救人一命。” 佛印和尚说道:“半个师兄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老实和尚哈哈大笑,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人甚为不解,说甚‘我以前犯了再大的错误,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是甚道理’。其实不然,因为真正玄妙,在于悟得‘屠刀在我手’,刚刚我还听闻一人说道‘与其任人鱼肉,不如提刀在手’。世间之人,很多人为恶而不知恶,很多人知恶而为恶。说到底,手中皆有一把鲜血淋漓的屠刀,轻重有别而已。若是能够真正放下,从此回头,岂不是一桩善事?” 老实和尚继续说道:“菩萨心肠,传法天下。善待这个世界,世界也会善待于你。” 说完,老实和尚神色安详,双手合十,低头说道:“阿弥陀佛。” 佛印和尚望向已经没过石桥的玉清河水,独自喃喃道:“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 距离石桥不远处的旧驿站里,一个驼背女人一动不能动,但仿佛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第三十四章 铁匠铺 小镇里,铁匠铺。 因为打铁需要用到很多水的缘故,铁匠铺子非常靠近玉清河畔。 此时铺子里一个五短身材、一脸麻子的老头子和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正在打铁。 老头子叫李麻子,真名大家都已经忘却了。 中年汉子正是铁中堂。 只见李麻子用棉布裹在一根铁棍的一头,将铁棍的另一头伸进火炉里,片刻功夫,取了出来,铁棍通红。 李麻子将烧红的一头往台上一放,双手紧紧握住缠着棉布的一头。 铁中堂袒胸露腹,手持铁锤,高高举起,一锤下去,火星四溅。 无数火星在铁匠铺子里随处乱窜,就像夜里站在大地,仰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天幕之上的繁星点点;又像夜里站在山巅,俯瞰大地,四处散落的万家灯火。 天上点点星,人间处处灯。 极为绚烂,蔚为壮观。 每一次抡捶落捶,就是一幅画面。 李麻子突然说道:“中堂,要不歇会儿。” 铁中堂嗯了一声,将手中铁锤放在一边,千万点火星,骤然间在屋内全部停滞。 李麻子支支吾吾,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又好像酝酿很久,然后说道:“中堂,我知道你来历不凡,上一次你那个姓墨的朋友来看你,我其实就看出来了。” 铁中堂又嗯了一声。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其实最难的是开口第一句。 一旦把第一句说出来后,后面的对话仿佛就水到渠成了。 李麻子说完第一句后,便不再有什么顾忌了,然后说道:“今天一早,我看到隔壁猪肉铺子的李善长,拎着一把杀猪刀,一个人走出了镇子。” 李麻子感觉自己有些口干,于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继续说道:“最近镇子里来了很多外人,这些人一看就和镇子里的普通人有区别,但是感觉跟你很像。” “这些年来,你和翠兰也没有个孩子,我和你丈母娘很着急,也私底下跟翠兰聊过很多次。我们猜你有你的难处,这事不怪你。当初收你为徒,让你跟我打铁,其实就很委屈你。翠兰长相普通,家庭也普通,这些我们都知道,她其实配不上你。” 铁中堂说道:“爹,你说的是那里的话。翠兰她很好,你们二老也很好,我……” 李麻子说道:“中堂,你放心,刚刚我和你丈母娘,还有翠兰商量过了,你该做什么事你就去做,我们帮不了你,但是绝对不给你拖后腿。” 铁中堂有些迟疑,原本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曾想老丈人洞若观火,提前知道了。 于是,铁中堂说道:“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先把这刀胚子打好,行不?回头再跟您们细说。” 李麻子先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心中一乐,说道:“来吧。” 这次,铁中堂抡捶,势大力沉,动作迅猛,每一次捶打溅射出来的火星还未消失,下一次捶打溅射出来的火星就开始叠加,如此反复,密密麻麻,如亿万繁星,拥簇在空中。 最后,铁中堂大喝一声,竭尽全力一锤砸下,这一次溅射出来的火星,极其繁多,尤其刺眼。 铁中堂沉声说道:“爹,刀成了。”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麻子老哥,在不在?” 李麻子一听这声音,知道是铁拐李来了。整个镇子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叫自己,当然自己叫他的名字也很特别。 李麻子走到门口,说道:“瘸子老弟,弄啥呢?” 铁拐李说道:“老哥,给我来一把刀,是军队使用的那种战刀,不是切菜用的菜刀哈。” 李麻子心中一拧,啥子情况,然后说道:“赶紧给老子滚蛋,狗日的,你一个瘸子,买啥子战刀嘛,我看你连菜刀都不会使。” 铁拐李说道:“老哥,别这样啊,我这不感觉世道不太平,想买把刀来防防身嘛。” 李麻子骂骂咧咧道:“绍和协议都签订三年,大嵩和大金也不打仗了,咋不太平呢。再说了,天大的事情塌下来,镇子里不是有李老,还有那个姚老头顶着嘛。你一个瘸子,能干些啥,天塌下来你去顶?那不得一下把另一条腿也给压折了。” 铁中堂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绝对不插嘴,心中不断腹诽道:这两人,不见面还想着对方,一见面就拌嘴。何必呢? 铁拐李突然望向铁中堂,说道:“老铁兄弟,你看咱两都姓铁,你劝劝你家老丈人,卖我一把刀。我都这把岁数了,身边又没有个人,不买把防身利器,怎么能安心呢?” 铁中堂实在是憋了半天,忍不住想要骂几句“你大爷的兄弟,你跟我老丈人称呼兄弟,跟我这又称呼兄弟,这辈分怎么论?再说了,你他娘的咋就姓铁了呢,不是姓李吗?哦,叫铁拐李就姓铁啊。那隔壁的猪肉李岂不是姓猪?” 不过铁中堂到底还是没有说啥,只是说了句:“这事还得听我老丈人的。” 铁拐李觉得这怎么能行呢,一个大老爷们儿,啥事都听老丈人的,能有出息吗? 所以铁拐李决定说几句良心话,要不然对不起自己铁骨铮铮的风骨,于是说道:“老铁兄弟,你这不行啊,哪能事事都听老人的,老人嘛,老古董了,不能与时俱进嘛。只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铁中堂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老人,斩钉截铁道:“这事还是要听老丈人的!” 果然,李麻子在屋子里就开始骂骂咧咧的了。 铁拐李也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李麻子,好像在说:“傻了吧唧的,骂人能多块肉。” 好在经过软磨硬泡,李麻子终于同意铁拐李买一把战刀。 李麻子挑选了一把上好的精铁战刀给铁拐李,然后说道:“瘸子,拿好。小心走路摔跤后把自己一刀戳死了。” 铁拐李低着头,眼神炙热,拿着精铁战刀,在手上反复摩挲,一种无形的精气神仿佛又回到了老人身上。 铁中堂坐在铁匠铺子里,看着铁拐李的样子,悻悻然不说话,以免泄露天机,害得自己露了马脚。 这些年来,老丈人猜出了一点端倪,看出了自己身份的不平凡,但是不过是出于好奇,怀疑自己的身份来历罢了,从未抓到过真正的确凿证据。铁中堂可不想在如此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铁中堂虽然不是儒家弟子,但他还是觉得读书人的有些话,说得还真不错,比如“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真是把道理真正说通透了。 不过,铁中堂总是觉得今天铁拐李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有些像看到志同道合之人的那种炽热。 正在此时,铁拐李往铁中堂这边一瞥,铁中堂竟然也往铁拐李这边一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仿佛触电一般。 两两无言。 福寿巷口,李去病正准备出门,想着去找一下刘先生。 此前与爷爷对话时,两人讨论到了外人有没有可能绑架他或者姚复圣来威胁李家或者姚家,两人答案竟然出奇一致,“不可能”。 争夺那个东西,可能是各凭机缘和手段,如果通过绑架李去病或者姚复圣来威胁李家或者姚家,那就是正式与两大家族为敌。 两家的底蕴,外界并不全然知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两家现在还好好的。 而且当时李赞和李去病都不约而同提到了老陈,这位境界极高的人,来此十多年,其目的连李赞都不敢说真正了解和知晓。 李去病刚刚出门,结果看到刘先生就站在门口。 李去病快步跑去,不等他发问,刘先生就递给他一本书《三教珠英》,微笑道:“十二,送给你的,好好研读一下,对你会非常有帮助。” 李去病说道:“先生,好的。先生,多谢!” 刘先生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莫道人心不如水,休怕平地起波澜。都是考验,希望在前。” 李去病咧嘴笑了笑,然后说道“先生,这个不敢保证,但我尽力而为。” 刘先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正要离去。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然后对李去病说道:“十二,儒家讲的是敬,道家讲的是静,佛家讲的是净,都是有用的。” 在刘先生正要转身之时,李去病作揖行礼,刘先生作揖还礼。 第三十五章 别有洞天 小镇,雨水沥沥。 山边,流水潺潺。 王喆带着林英离开了三道场,来到山脚下,顺着那条长长的台阶,一路朝迎祥宫走来。 正在此时,迎祥宫内,走出一位青布长衫、身材挺拔、目光温柔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正是昨日凤来楼说书期间,分析完颜亶为什么会答应与老儒生赌斗的那个人。 十二楼,第一楼,楼主邹士奇。 山上山下,有口皆碑,“十二楼楼主,一等一仁义”。 风吹过,一阵幽香出户。 邹士奇身后,跟着一个绝美少女。没有人能形容这个少女的美丽,就正如没有人能形容第一阵春风吹过湖水时那种令人心灵颤动的涟漪。 少女垂着头,跟在中年男子身后,静静地站在那里,悄悄地抬起眼,凝视着王喆和林英。 中年男子抬手行礼,然后说道:“真人可是‘道高世人一尺’的重阳真人?在下邹士奇,见过真人。” 王喆对着邹士奇打了个稽首,说道:“周楼主有礼了,承蒙天机阁袁阁主抬爱,忝为天机剑道榜首,对于天机阁所评七字,在下实在是愧不敢不当。” 邹士奇说道:“真人自谦了,这是小女,名叫邹芝兰。芝兰,见过真人。” 邹芝若对着王喆和林英行礼,声若蚊蝇。 王喆正欲介绍林英,不过林英却主动说道:“小女子林英,见过邹楼主。” 邹士奇十分郑重的向林英行了个礼,然后说道:“久仰终南真人风华绝世,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世人皆传‘天下道侣,为重阳终南是瞻也’,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话刚毕,林英脸上微红,王喆正欲解释。 只见邹芝兰好像终于鼓起了勇气,对着林英说道:“林姐姐不亏是色甲天下啊,让我都心生摇曳。” 林英往王喆和邹士奇一瞥,感知到两人好像有要事相商,于是便对邹芝兰说道:“芝兰,你已经游玩过这迎祥宫了,能不能给姐姐带带路,讲一讲。” 说罢,也不等王喆和邹士奇同意,林英就牵过少女的手,走进迎祥宫,如两朵绚丽多姿的云彩,飘飘而去。 邹士奇聚音成线,对着王喆说道:“真人,我本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不过有个让我不得不见的人,给了我个不得不来的理由,所以我就来了。那人跟我说‘我此行的高线是争取将那个东西拿到手,中线是让大嵩王朝的人将那东西拿到手,底线是不能让大金王朝的人将那东西拿到手’。” 王喆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一句也没有说。 不是他信不过邹士奇,但是“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 而且他与邹士奇刚初识。 名声在山下是个好东西,能够让人对你快速地产生信任。 名声在山上不一定是好东西,因为山上人想得更多,想得更深,万一是装出来的名声呢。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 此时此刻,尤为关键。 王喆不准备轻易相信这位十二楼的楼主,但并不反感,只是还需要提防一二。 所以,王喆不准备说话。 邹士奇也知道,他其实只需要将自己的情况简单向王喆介绍一下即可,省得到时候误伤。但这种事情,点到为止,多说无益,所以邹士奇也不准备多说。 于是出现了极为怪异的一幕,两个大老爷们儿,相对无语,只是看着外面的春雨。 山色空蒙春雨奇,闲花落地听无声。 突然,天空中出现一道天雷,呼啸而至,重重炸响在三道场那口锁龙井上,随后便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然后一条水柱从井口一冲而出,拔地数丈,宛如一条水龙围绕着井口迅猛飞旋,一时间水雾弥漫,如同仙境。 听到响声,林英和邹芝兰赶紧从迎祥宫走了出来,然后四人一起,飞向井边。 就在这一瞬间,数十条人影有先有后,也来到锁龙井旁。 三五成群站立。 姚仲山、姚文中、姚文华。 李赞、李长吉、李去病。 石歌公主、完颜亮、萧貂寺以及四个护卫。 韩良臣、杨红玉、王致庸、陆凌和杜子房。 吕方、吕天良。 袁衍、袁依霏。 王喆、林英。 邹士奇、邹芝兰。 沈大为。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三个衣着一样的姑娘。 不一会,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镇子里的人。 私塾先生刘作瞻。 道观道人陈木楠。 铁匠铺子铁中堂。 稼轩铺子铁拐李。 糕点铺子李云龙夫妇。 井盖被雷电击中后,又被井里喷出的水龙冲出数丈远,此时井口大开。 一群人相顾无言,选择沉默。 不过,所有沉默都是用来打破的。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会成为焦点,所以但凡有山上山下行走经验的人,都不愿意第一个打破沉默。 此时,有的人心跳加速,期待着打破僵局。 有的人心思急转,谁来打破僵局都可以,只要不是我就行。 有的人心如止水,跟着走就好。 突然,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说话了,李云龙的老婆说道:“井里在冒光,好像有啥东西,找把梯子下去看看?”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响应,有人很快找了把梯子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谁先下去也是个问题? 突然,大家都将眼光投向了李去病。 原来井口并不太大,李去病个头小,下去最合适。 李去病感受到了来自周围的目光,说道:“我下去吧。” 说罢,李去病沿着木梯,往下爬。 李去病来到井底,发现井中只有很少的井水,所谓的亮光,应该就是井水反射出天空的光亮,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青衫少年左手手扶木梯,右手摸向老井内壁,幽绿青苔,柔滑冰凉。 然后,少年站在井中,抬头观天。 井口边全是脑袋,数十个脑袋挤在一起,仿佛一串人头手链,望之令人生寒。 李去病对上一喊,说道“井中无水,四周光秃秃的,没有什么东西。” 正当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心怀疑虑,有人准备让其再好好找一找时,井口四周轰轰作响,井口最外边的石头移动,一条向下的石头阶梯募然形成。 原来,李去病在老井内壁摸到了一块石壁,感觉和其他石壁稍微有些差异,这种差异主要来源手感的不一样,至于到底有什么差异,其实李去病也说不上来。然后,李去病稍微用力一推,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井中有入口。 片刻前。 井底,站着一位翩翩少年郎。 井口,站着数十位虎视眈眈之人。 片刻后。 一道道人影,如雪白虹光从井口跃入井底,仿佛天降冰雹,向下倾泻,顷刻间布满整座水井。 春雨沥沥,重归正常。 井底引银瓶,石上磨玉簪。 第三十六章 分岔路 井底之下,一门中开。 洞门之上,横嵌着“龙蛇之地”四个雄劲的篆书大字。 两侧楹联依旧是石刻而成。 左联是石刻蛟螭扶绣柱。 右联是金盘龙凤走雕楹。 一群人凝视这楹联许久,心思各异。 突然,姚仲山说道:“在下姚仲山,乃是姚家镇之姚家家主,鄙人知晓大家来此目的,只不过历代家训传言,说这里面危机重重,希望大家不要财帛动人心,反丢了卿卿性命。” 早有不去看横匾与楹联的人,完全不顾姚仲山在说什么,心思完全沉浸在大门之中,然后径直走了过去,想要先去洞中一探究竟。 一人动,当然就会有不甘落后之人,也立即动了起来。 二十余人中,留下来听姚仲山所说之人,已不过七八人而已。 姚仲山一看这七八人,全是小镇自己的人,不住的摇了摇头,然后咬了咬牙,说道“那大家也一起进去吧。” 刚走过洞口大门,就有一座小巧精致的白玉拱桥,只是可惜桥下并没有水。 桥上,围栏望柱上,刻有异兽蠃鱼、孰湖、穷奇、帝江、天狗、毕方,凡是种种,好像把整本《山海经》上的异兽都搬了过来,无一重复,巧夺天工,宛如酣睡之中的活物。 桥下,放置有两个大石墩,一个石墩上面刻有传说中上古神兽应龙,生有双翼,鳞身脊棘,头大而长,耳目小,眼眶大,眉弓高,牙齿利;一个石墩上面刻有传说中上古神兽鲲鹏,潜碧海,泳沧流,沈鳃於勃海之中,掉尾乎风涛之下,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 姚仲山带着一行人,走过石桥,无惊无险。 李去病趁人不注意,蹲下身摸了一把白玉桥道,在上面做了个标记。 不一会,一行人就听到无比喧哗的吵闹声,然后就看到之前所有人停在一个地方。 姚仲山定眼一看,原来是前面又有一门,不过此门不同之处在于,门下有三个门洞,而且每一个门洞通往的地方可能完全不同。 最左边一个洞顶刻有八个大字“福祸无门、唯人自招。” 最右边一个洞顶也刻有八个大字“门前冷落、鞍马稀少。” 最中间一个洞顶也刻有八个大字“玉门关前,长风不度。” 这个时候,姚仲山说道:“各位看到了,这里面定然是机关重重,我们也重来没有来过。所以大家听鄙人一句劝,都回去吧。” 山上人下山寻宝,讲究一个缘字。 山下人上山寻宝,讲究一个勇字。 所以此时,一位中年男子带着三个衣着一样的女子,直接选择了中间之门而入。 这位中年男子,是位刀客,也是家道中落的豪阀子弟,名叫陈三秋,刀法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佩刀更是一把祖传的山上法宝,名叫雪落。 跟在他身后的三名女子,是三胞胎姐妹,小时候被遗弃后被陈三秋的父亲陈二仪捡回来。虽然谈不上视之如己出,但也绝非一般丫鬟可比。如今,这三位姐妹都已自愿嫁着陈三秋为妻,毕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三姐妹的名字取得也好,叫春月、秋水、冬雪。 四人基本没有走过什么江湖,这一次是因为下雨才进姚家镇歇息的,误打误撞遇到了现在之事。 不过,眼前之事正好是应了陈三秋的江湖梦。行走江湖,不就是得带美人、喝好酒,闯秘境、夺重宝,除奸佞、铲不平吗。 其余的人,更多的是在等待,等待姚仲山怎么选。 姚仲山没有理会众人,只是低头看了看落脚之地,有一块大圆形的寿山石,圆石中间有一怪物,人面蛇身、目如炬火,外圈是九条衔尾蛟龙,再外边是十八柄飞剑,图形繁密,雕刻精美,宛若真实事物一般,跃然于圆石上。 李去病则感到非常奇怪,明明从井底进了石门,其实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可为什么洞中不是一片黑暗,而是隐隐约约有光,以至于大家都忘了拿出火折。 这个时候,李去病感觉好像有人在拉他的衣袖,转眼一看,原来是袁依霏。 李去病笑呵呵地说道:“袁姑娘,又见面了。” 袁依霏努努嘴说道:“怎么,不想见到我?” 李去病一拍额头,额,我完全没有这意思啊,袁姑娘你怎么会这么理解呢。 不过,李去病没敢这么说,那还不得被袁姑娘削死。 李去病笑着说道:“是因为我今天第三次见到袁姑娘,我非常高兴啊。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见到袁姑娘。” 不过说完,李去病就后悔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李去病在想,自己平时考虑问题挺周到全面的啊,怎么一到袁姑娘这里就这样了呢。 李赞在旁边乐得合不拢嘴,这傻小子有一套啊,平时没有看出来啊,这么快表白了。 袁依霏满脸微红,然后说道:“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我爷爷还在边上呢。” 袁衍在少女边上也一阵乐呵,心里笑道“这小妮子平时看到其他少年,都不说话啊。怎么的,突然转性了,不应该啊。” 几人心思流转,并未注意其他人。 此时三五成群,商量如何该走何门? 有些人的视线,仿佛不经意间相汇,然后迅速错开。 没过多久,几波人仿佛下定的决心。 石歌公主、完颜亮、萧貂寺以及四个护卫往右边门而去,韩良臣看着大金王朝的一行人往右门去,琢磨了一小会,带着杨红玉、王智勇、陆凌和杜子房往左边门而去。 紧接着王喆、林英、邹士奇、邹芝兰、刘作瞻、沈大为,朝着右门而去。 李云龙夫妇、铁拐李、铁中堂则去往左门。 姚仲山与李赞商议了一下,然后望向吕方、袁衍、陈木楠。陈木楠耸了耸肩,表示他听大家的。袁衍则指向袁依霖,吕方则无所谓,一行人坚定地走向中间大门。 石歌公主一行人往前走着,通过极长的甬道,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极大的洞穴,仿佛把一座大山挖空了似的,方圆五六里。洞里有光,以至于那四个随从准备好的火折之类的照明东西,一概都排不上用场。 山洞之中,怪石嶙峋。怪石中间,有一小山。 小山山顶,有一小屋。有风吹来,寒意阵阵。 石歌公主心里有些打鼓,然后碎碎念念,开始埋怨起来“死太监,为什么不把自己和堂兄留在凤来楼客栈里,而要带自己到这个阴森森的鬼地方来。要是那样,我就能和堂兄独处,温一杯酒,对坐而饮。嗯,对了,好像没有看到凤来楼掌柜和老板娘来这边……” 石歌公主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的找到完颜亮的手,两手相握。石歌公主全身有一种触电之感,忍不住有些颤抖,不过越这样,握着完颜亮的手,她觉得越踏实。 完颜亮手上有些微微出汗,虽然他心仪石歌公主已然多时,而且他也知道石歌公主对他的情愫,但是两人从来没有人敢迈出那一步。此时此刻,完颜亮感觉全身有些发热,甚至感觉身体在发生变化,“雄姿英发、长枪当立。” 萧貂寺假装没有看见,有些事情,终究是他们完颜家内的事情,自己虽然作为内臣,但绝不可以有所置喙。 当然,萧貂寺此时的心思也完全不在此,毕竟眼前的景象,过于怪异,洞里为什么会发光,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天下奇闻。 不过,萧貂寺心里虽觉奇怪,但是心境平和,老人这些年见过得怪事难事太多太多,所以无非是遇到事情,解决事情。 而且萧貂寺有足够的底气,身边看似随从一样的四人,那可全是都藩司一等一的高手,天干十人、地支十二人可以有自己的代号,其余都藩司的高手,就只能有一个数字。数字随时调整,从二十三到一百零八。 临行前,听皇帝陛下讲宗翰大元帅找都藩司借人,陛下借给他都藩司天干第九人,“壬”,也是天机九道榜剑道第九人,端木庶人。另外,陛下还借了都藩司九十七给他。 而自己此行所带之人,天干“己”、“庚”两人,地支“午”、“未”四人。 当然,更不用说自己了,大金王朝五大貂寺中,论排序是第五,可论实力的话,雷打不动的第二。 萧貂寺甚至都感慨到,自己要是能够年轻十几岁,一定要好好向大国师完颜希伊的讨教一番。 输是必然的,但到底差距有多大,是一尺还是一丈? 姚仲山与李赞一行人同样走过很长的甬道,然后走进了一个洞穴,大家都颇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因为洞**竟然有光,虽然相对外面世界的光亮程度,差距较大。 俗话讲:“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有光,大家的感觉就会不一样。 何况在阴森森的洞穴之内,有光就是有希望。 正当大家疑惑之时,吕方突然指着一块石头,然后说道:“是萤石发出的磷光”。 “‘吕安肚,杂货铺’,果然明不虚传啊”,一行人这么想着。 只见陈木楠捻出一张阳气明灯符,弹指一挥,符箓如同一道流星,直奔洞顶天幕。 阳气明灯符燃烧正常,没有发现半点煞气迹象。只是相较于外边天地,符箓燃烧更加缓慢,说明洞穴之内,灵气更加充沛。 洞天福地,名符其实? 陈木南轻轻“噫”了一声。 韩良臣、杨红玉一行人也通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走进了一个洞穴之中。 几人眼前一惊,洞穴之中,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城池,城池之外有一圈城墙,城墙不高,大约数丈。 不过众人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城池之中,煞气太重。 而且山洞中清风拂来,寒意刺骨,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突然,众人发现,天幕之中,仿佛一道流星飞驰而过。 第三十七章 山上山下之争 石歌公主一行人离开洞穴出口,开始往小山上走。 王喆一行人随后来到洞穴之中,王喆调动气机,感觉有些奇怪,然后对着邹士奇说道:“邹楼主、刘先生、沈祭酒,你们有没有觉得此洞有些奇怪”。 三人均调动气机,运转自如,然后摇了摇头。 王喆取出桃木剑,向空中一挥,一道璀璨虹光,直奔洞顶的天幕穹顶,砰然一声,虹光碎裂,瞬间消逝。 剑气不是自己力竭而碎裂,也不是碰到山洞顶部的石壁而碎裂,而是碰到了一道气机。 王喆心中已然明白,当即聚音成线,对林英说道:“此处有山水禁制,有人以极大神通和极强阵法,构造出了一个小天地,让人进得出不得。咱们一会留意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阵法。” 王喆并没有把自己察觉到的情况对大家说出,不是想藏私,而是担心大家刚一进到洞内,就告诉大家无法出去,绝大多数人的心境可能马上就会出现问题。再者这种山水禁制,必须要有阵法帮扶,只要找到这些阵法的压胜之物,就可以破除阵法,解除山水禁制。 几人开始加快脚步。 山下寻宝,各凭机缘和本事。 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先到先得。 一旦某人得到某件宝物,之后他人再想要得到,那就大有讲究了。 要么是得宝之人心甘情愿赠送,要么是与得宝之人进行交易或者交换。 当然,也可以黑吃黑,凭借实力进行硬抢。 一旦涉及到强抢,就有些麻烦了,因为你得分抢谁? 学习有些小说家粗制滥造的小说演义,上来不管对方是谁,也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味打杀,山上山下之人都没脑子?都是傻子? 为了争夺宝物,你能够与一座王朝为敌?这个王朝会动用一切力量,让你一辈子不得安宁。更何况在一座王朝的倾力追杀下,你这一辈能活多长?当年大嵩王朝的晁盖等人因为抢了生辰纲,不也被大嵩王朝逼得落草为寇,上了梁山。哪怕到最后聚集一百单八的英雄好汉,数十位第七境大修士,在大嵩王朝紧逼之下,不也举手投降了吗? 为了争夺宝物,你愿意与一位山巅之人为敌?那这个人总有一天会问拳问剑于你。哪怕你是一座王朝又如何,你是一个皇帝又如何,我摧毁不了一座王朝,难道刺杀不了你一人,你能时时刻刻都让无数的大宗师守在你周围?就算杀不了,你在明我在暗,你日子会好过吗?大金王朝大国师完颜希伊对着大辽王朝皇帝的那句话真的能当作儿戏? 所以山上山下行走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言打打杀杀。 当然也的确有些人嗜杀成性,但最终绝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 这个道理,其实也是大金王朝金銮殿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真正有所忌惮的。 他亲眼见过自己的一个将侯被一个老儒生一招击败,他听自己的父亲讲过完颜希伊大国师为救太祖爷爷而白衣变红衣。 王朝与王朝之争,争的是国力,争的是民心。 山上与山上之争,争的是气运,争的是边界。 所以这次争夺宝物,大金王朝绝不会出动军队。道理显而易见,一旦出动军队,将使大金王朝与整个山上为敌。 王府和宗帅府的亲兵当然不算。 大金王朝三年之前,向天下布告:其一,王府和宗帅府亲兵不归大金王朝调遣,不属于大金王朝骑兵和步兵建制。其二,王府和宗帅府亲兵不得超过八百人。其三,王府和宗帅府限制幕僚人数,不得超过百人。 但是,这并不意味各大王朝不与山上山下争利,无非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山上人对山上人。这也是大金王朝要建立都蕃司根本原因所在。 王喆一行人,径直前往山巅小屋,想要一探究竟。 一般而言,山门重宝,都会在高处。 一路行来,只有此前石歌公主一行人的脚印,说明这些年来这处洞府无人到来。 不过这座洞府之内,处处都有细密的划痕,却皆不深刻,就像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一场的剑气暴雨。 一路走来,渐次登高,比较平稳,并不忐忑。 周边景色,死寂一片。 不一会,众人开始发现,始终在围着山巅打转。 鬼打墙? 韩良臣虽然出生沙场,但实际上粗中有细。若要论计谋策略,在大嵩王朝军中那也是数一数二。 韩良臣一行人来到城门之外,停步不前。不一会儿,李云龙夫妇、铁拐李、铁中堂也来到了城门之外,两路人马合成一路人马。 一行人穿过低矮的城门,眼前景象豁然开朗,正对门口,竟然是白玉广场。 广场之上,有较小的两具尸骨,被一行人带来的微风吹过,衣物荡然无存,却各自留下了一件遗物。 韩良臣等九人从不同角度,看了看两件遗留之物,一柄上好的宝刀,一把黝黑的宝剑。 正当韩良臣说“大家不要动”时,王致庸和陆凌已经弯腰,一人捡刀,一人拾剑。 沙场之上,打扫战场,关键就是要眼力要准,动作要快。你一慢,好东西就成别人的好东西了。 突然之间,刚刚进入的城门关闭,城门四个垛角,气机升起,一道无形的气墙将整座小城笼罩在其中。 其余几人,惊慌失措,只有韩良臣、杨红玉和铁中堂镇定自若。 普通第四境往上之人,尤其是练气修士,多多少少都会闯过秘境丛林或者洞天福地,没有这种历练经历,哪来的底气和底蕴跻身更高境界。 这种情况,这三人都经历过,也不会慌张,就是会麻烦一些,要找到阵法的枢纽。 越是机遇越大,里面所设阵法就会越强。进门之时,其实姚氏家主都已经说了嘛,肯定会有危险。 姚仲山与李赞一行人来到的洞穴,与其他两个洞穴差异极大,因为洞内坦荡如砥,空无一物。 就与三道场的大石坝上一模一样。 抬眼望去,能从这一边看到那一边。 唯一不同的是,三道场上还有三棵桃树、三棵李树,还有刚刚下来的锁龙井。 而此处,真真正正,啥也没有。 众人皆以为此处可能就是一个过渡洞穴,其他两个门肯定通往另外两个不同的洞穴,这三个洞穴应该是会有通道连在一起。 于是,大家抬眼四处查看,看看能不能找到通往另外两个洞穴的通道。 但是,大家惊奇地发现,洞穴的里面除了光秃秃的石壁外,啥也没有,更别说通往其他两个洞穴的通道。 更关键的是,李去病猛然回头看去,发现连刚刚进来的通道也突然消失不见了。 于是,李去病喊了一声“入口也不见了。” 众人回头一看,顿时如遭雷击。 入口,真的不见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鬼,众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道:“真他妈见鬼了。” 第三十八章 鬼打墙 通往山顶木屋的山道之上,有一行人徐徐走着,不急不缓。 突然,一个道人停了下来,从山道上捡起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头,然后说道:“大家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在围着山巅小屋打转。” 其他人没有这个感觉。 道人继续说道:“其实刚刚我就发现我们在围着山巅小屋打转,但是又有些不太确定,所以我用剑气把路边的一块石头切了下来,放置在山道中间。” 说着,王喆把刚刚捡起来的石头给大家看了一眼,这块石头黑乎乎的,没有什么特别。 此时,邹士奇、刘作瞻和沈大为的注意力好像不在“大家在绕着山顶打转”这一事儿上,而是在那块被剑气切下的石头上。 因为石头的一面极为光滑,光滑得像是一面镜子,仿佛被手艺高超的匠人精心打磨了很久。 三人均极为惊叹,这种剑道修为,太过骇人听闻。 听说当年剑仙李太白曾经用剑气,将一根一尺多长的铁棒磨成了一颗绣花针。 这不但要求剑气能够实体化,而且要求对剑气的控制力必须达到惊人的程度。 这块石头其实也展示出了王喆对剑气的控制程度,虽然距离李太白的“铁棒磨成针”还有较大差距。但是剑道之上,已经能够望得见李太白的背影了。 不过山道之上,王喆一行人并没有看见石歌公主一行人的背影,难道他们没有遭遇此境? 真是好人多灾多难,坏人一帆风顺。 这时候,前不见去人,后不见来人。 洞中黑暗,让人害怕。 邹芝兰突然感觉有些紧张,右手紧紧抓住父亲邹士奇的左手。 邹士奇的手宽大而有力,温暖而光滑。 邹芝兰握着父亲的手,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坚定信心。 刘作瞻说道:“真人,此处怎讲?” 此时此刻,王喆不再有所顾忌,徐徐说道:“刚进洞时,我向空中挥出了一道剑气,剑气并未触及洞顶,就砰然碎裂。想来是碰到了一道气机,应该是有人以极大神通和极强阵法,构造出了一个小天地,形成山水禁制。” 王喆想了想,继续说道:“要想破除这个小天地,上策就是找到构建小天地的压胜之物,让小天地自然消亡。中策是能够内外合作打破小天地,如果有外力抑制住内力,这样就不会破坏洞穴,我们也不会有葬身洞穴的危险。下策是从内部用大力打碎小天地,不过打破小天地难度会很大,而一旦用力过猛,又没有外力抵消,极有可能导致洞穴塌陷,将我们深深活埋。” 王喆顿了顿,然后说道:“所以,从内部用大力气打破小天地是逼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举措,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阵法的压胜之物。” 最后,王喆说道:“我感觉这是一个阵中阵,这个小小的迷魂阵,就是想让我们找不到大阵法的压胜之物。” 邹士奇、刘作瞻和沈大为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但凭真人调遣。” 王喆将石头又重新放在山道之上,领着众人往前走去。 王喆说道:“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再走走,看看能不能发现些端倪。” 同一条山道之上,石歌公主一行人往前走着。 突然,石歌公主“哎呦”一声。 原来石歌公主右脚踢到了一块石头,隐隐作痛。 完颜亮正准备上前将石头从山道上踢走,萧貂寺突然拦住完颜亮,说道:“将军且慢,这石头上好像有东西。” 说完,萧貂寺从山道上捡起石头,仔细一看,石头的一面像镜子一般光滑。 完颜亮问道:“萧监,这块石头有何奇怪之处。” 萧貂寺没有直接回答完颜亮的问题,而是将石头递给了身后的一个随从。 这个随从一身棉布长衫,但一看就穿得极为合身,眉宇之间更散发出一股身居高处、超然世外的气息。 这个随从说道:“这块石头是有人用神兵利剑从另一块大石头上一斩而下得来的。从石头上的切痕来看,显然刚刚被切开不久。” 萧貂寺点了点头,对这个随从的判断,极为认可。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随从正是都藩司“天干”十人之一的“己”先生。 “己”先生对兵器使用可以说是见地极高。 这当然与“己”先生见过的世面,对敌过的人有关。 奇怪的是,“己”先生这十多年来,与人对敌,好像从来都没有赢过。但是整个都藩司,以及国师大人,甚至大金王朝皇帝完颜亶,对其反而越来越信任。 一年前,“己”先生对敌之人是大国师完颜希伊,切磋至第十招,“己”先生弃剑认输。 三年前,“己”先生对敌之人是一个不知名老儒生,“己”先生使出九九归真剑阵,被老儒生一根柳条打断两根肋骨。当然那位排在都蕃司天干“丁”字位的任我修,运气就不算太好了,被老儒生当场镇杀。 十二年前,“己”先生对敌之人是传说中身藏春花夏雷秋叶冬雪的那位,“己”先生手持清风剑,虽然一招都未能递出,但走到那位身旁一丈之地,尽管再也无法近身半寸,但已然足矣。 “己”先生看了看石歌公主、完颜亮和萧貂寺,说道:“这一剑,先不管境界高低,只说对剑道的领悟,已经超过我了。” 说完,“己”先生眼神炙热,要是能和这样的高手过招,虽九死其犹未悔。但“己”先生有所不知的是,王喆并没有动用兵器,而仅仅是用自身剑气切出来的。 萧貂寺接过“己”先生手上的石头,说道:“那我知道是谁了,肯定是那个被天机阁称为‘剑道高世人一尺’的王喆。” 完颜亮说道:“萧监,王喆他们一行人不是在我们后面吗?怎么会走到我们前面了呢?” 萧貂寺说道:“我刚刚和‘己’先生正在交流,我们好像一直在绕着山巅木屋打转,这块石头正好印证了我们的想法。这样就能够说明为什么王喆他们走到我们前面了,因为我们根本就是在一个圆形的回路上打转。同时,这也说明了王喆他们一行人也和我们一样,所以他们才会用这样一块石头,来验证他们的想法。” 说完,萧貂寺又把石头递给“己”先生,然后说道:“‘己’先生,你受累把这块石头再从中间切断,然后放回原地。” “己”先生拿过石头,往头顶轻轻一抛,石头分成两半,整整齐齐地躺在山道中间,完颜亮等人根本没有看清楚他怎么出的剑。 这一剑用得极为高妙,先是用“劈”字诀,将石块从中间拦腰切断;然后是用“粘”字诀,将两块石块粘在剑上,最后是用“御”字诀,将两块石块轻轻放在地上。 只是这一切都在一瞬之间完成,在场诸人,也就萧貂寺和“庚”能看出些端倪。 然后萧貂寺说道:“我们再向前走走,看看有没有其他路。王喆他们会想着怎么破阵,我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过了一会,王喆一行人又转回此处,发现了地上被一分而二的两块石头。 王喆将地上两块石头捡了起来,微微一笑,然后对大家说道:“这是我们刚刚留下的石头,现在被人用剑一分而二,说明大金王朝那一行人也跟我们一样,在围着山顶的小屋打转?” 沈大为问道:“他们知道我们在原地打转,大可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为什么要把他们的情况告诉我们呢?” 邹士奇想了想,说道:“他们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们:一来他们不希望与我们为敌,愿意坦诚相见,大家都是为了同一目标而来,希望能够公平竞争,各凭机缘。二来他们也是向我们间接展示他们的实力,若论修为,这一剑我们一行人中,恐怕也只有重阳真人有这能力。” 沈大为说道:“那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等在这里,与我们汇合之后一起行动呢?” 邹士奇说道:“我想他们在担心我们的态度,所以不敢一起同行。” 邹士奇看了看王喆,有些欲言又止。 王喆笑了笑,说道:“邹楼主但说无妨。” 邹士奇有些尴尬,继续说道:“山上山下传闻‘重阳真人反对大金王朝的态度一直异常鲜明’。我估计大金王朝这些年来没少为此时而头疼,毕竟天机阁认定真人是板上钉钉十年之内跻身第八境的人,而且还是一剑破万法,杀力最大的剑仙。” 邹士奇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个人猜测,大金王朝对真人肯定不怀好意,一直想对真人动手,但又有所顾忌。” 王喆笑了笑,说道:“邹楼主说得较为委婉,其实大金王朝三年前已经尝试过一次,一击不中,立即而退,极为隐秘,毫不拖泥带水,让人抓不着把柄。最近几年没有再尝试了,我想可能是大金王朝也意识到,一旦暗中袭杀没有成功,却把我惹急眼了,到时候我不管不顾,那么他们就要接受我的雷霆之怒了。” 沈大为眼神熠熠,憧憬之情,跃然脸上,毫不掩饰。 能让一个大洲的一座大王朝视为生死大敌,却又无可奈何。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屈指可数。 巍乎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