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浅疏 拿着武器的官兵直直冲进家里,爹上前阻止却被带上枷锁,娘死命护着她和姐姐,四处都是哭喊声和丫鬟婆子小厮逃散的背影,一个面目狰狞的武官高高举手中得刀向倒地得哥哥劈去...... 浅疏猛的惊醒,侧耳细听,牛车特有的吱喇声在空旷的官道上显得尤为刺耳! 背部已汗湿,又做噩梦了。天元六年,右相长孙敏贪污赈灾银两二十万,证据确凿,处流刑,家眷着教坊司发卖。 于是,她因姿色算不得上乘,被发往西北军,做卒妻。 七月的太阳炙热,官道上鲜有人行走。 牛车上,同一批被送往西北军的女子除她外还有三人。 “呜呜,”同行的一个唤做樱娘的女子又开始哭了。浅疏在心里叹口气,她十分佩服樱娘的韧性,自盛京出城开始,每日必有三哭。 “别哭了,”浅疏递过去一张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帕子,开始她的日行三劝。 “哭哭哭,每日都只会哭!待你到了军营,给你配个糙汉子,那时才有你哭的时候!”同行另一个女子名唤黄莺的边说边啐了一口。 而后,樱娘哭的愈发伤心,黄莺索性捂住了耳朵。 面对未来的恐惧,樱娘哭,黄莺气,她呢?就此认命,逆来顺受吗?浅疏抬头望向天空,一朵云彩悠悠的飘了过来,似在嘲弄着她的前途未卜。浅疏笑笑,她也想做朵闲适的云呢! 坐在虎皮铺的床上,浅疏呆呆的看着帐勾上挂着的那枚银色的箭头,原本锋利的箭头已被磨平,此刻成为种装饰在烛火里闪耀着内敛的光华。 今日刚到西北军,简单的梳洗完,原本几个女孩子都被安置在一个营帐里。结果,有士兵来将她带走,她永远不会忘记其他几个女孩子见她被带走时的悲悯和哀伤的目光。 嘴角扬起笑,该来的总会来,而命运最喜欢捉弄的便是轻易妥协之人。 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向命运低头,若是到了最后一刻.....指尖触摸到藏在袖管里的匕首,浅疏露出决然的笑容:那便,同归于尽吧! 冷眼看了看这帐篷里得陈设,倒是不像个卒兵能住的地方,莫非这里是专供卒兵们初夜行房的地方?自嘲得笑笑,她曾想象过很多次她的新婚之夜,却从未想过会在军营;她曾想象过她的夫婿,却从未想过会是名小兵。 有风吹进帐篷,浅疏抬眼,便见个着银色铠甲的少年大步走了进来。 少年剑眉星目,薄唇紧抿的走到帐中桌旁坐下,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下。 浅疏心里莫名紧张,原以为是个满脸胡茬,皮肤黝黑得糙汉子,不料,竟是个皮肤白皙,玉树临风得少年郎。 “你是长孙浅疏?”少年声音清越,若淙淙山泉般悦耳。 “是。”浅疏眼角莫名湿润,长孙这个姓,曾是盛京城里最为高贵的姓氏之一。她的姑姑曾经贵为皇后,她的祖父是阁老,她的父亲是右相,她的家族权朝野,她舅舅是大儒,誉满天下。以为长久的富贵,不料一夕间便落入尘埃。 少年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执着杯子缓缓转动:“你姐姐,长孙明悦,可好?” 他如何认得家姐?忍下心里的疑惑,浅疏缓缓答道:“家姐,她在教坊司。” 少年的手蓦然一紧,浅疏的心也跟着少年的手蓦然一紧,他是认得家姐的?他和家姐有什么关系?脑子飞速闪过一帧帧画面,而后浅疏确定,眼前的少年她并未见过,那家姐又如何见过? 少年似乎并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放下手里的杯子道:“睡吧,你应该也累了。” 浅疏悄悄瞟了一眼少年,要,怎样睡?进得帐篷的那刻,她便将帐篷内陈设细细打量过,除了这张挂着帐幔铺着虎皮的大床,没有另一处可供人休息的地方。 见少年兀自坐在桌边,浅疏咬咬唇,起身款款走向少年道:“浅疏,浅疏......”浅疏为官爷宽衣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少年似明白浅疏想说什么,白皙的脸腾的红了,忙起身道:“你先睡,我换件衣服。” 浅疏这才想起少年还穿着铠甲,她红着脸低头嗯了声,走回床前,和衣躺下,将大红色缎被拉到身上,侧转身留下了大半空处。 心怦怦跳动,已近子时,除了帐外秋虫偶尔鸣叫几声,没有其他声音。静夜里,任何的响动都会被限放大,正如此刻,她听到了翻书页的哗啦声。他是要再看会儿书吧,要不要等他呢?他是如何知道家姐名字的?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恍恍惚惚想着,困意便也随着这些莫名的心思席卷而来。 待第二日醒来,已近午时。浅疏翻身坐起,心里暗道糟糕,竟一觉睡到这个时辰,即使在家,她也是卯时必得到‘瑞安堂’祖母请安的。长孙府诗书传家,家教十分严格。 掀开被子,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衣衫,还是如昨晚般齐整,他并没有碰自己。心下稍安,又不禁想,他昨晚睡在哪里?他没碰自己,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己也算得上他的妻了吧。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浅疏下床整理好床铺,从架子上取过铜盆撩开帐帘走出去,门口迎来个着轻甲的少年,边麻利的拿过铜盆边道:“姑娘且歇着,小的叫路融,我家将军有交代,今后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路融来做。” 将军?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穿银色铠甲的少年,他看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竟然是个将军?浅疏心里蓦然升腾起了一丝希望。 “那是,整个西北军里,谁不知道我家少年将军!”路融自豪道。 西北军的少年将军,莫不是,尉迟憬!是了,一定是他!她曾在家姐的首饰匣子里看到过一封叠成方胜的书信,她曾笑话过姐姐竟然也学那小儿女情态,跟男子私相授受。不料姐姐却生了气,说这只是一个世家弟弟从西北寄来的书信。她却嬉笑着非要知道是谁,姐姐拗不过,告诉她是勇武侯府尉迟憬,有名的少年将军! 既然他这样在意家姐,是不是可以让他设法搭救?浅疏为自猜到的秘密欣喜万分。 夜里,少年回到帐子,便见浅疏已坐在床边安静以待。少年略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唤来路融打水洗过脸,脱下铠甲后,又坐到桌前拿起一本书。 “官爷,”浅疏轻唤。 少年放下手里书卷,清朗的眼睛看了过来,浅浅问道:“有事?” 浅疏点点头,问道:“不知官爷的名讳是?”问完脸已通红。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问个男子名讳的确逾矩了。 少年见她红了半张脸,问的却是这样的小问题,不由宽慰笑道:“我叫尉迟憬,你应该知道我的。” 果然是他!浅疏悬了半日的心总算放下,他应该会看在姐姐的面上保自己安然吧。 第二章 尉迟憬 坐在中军帐里,尉迟憬的心思有些恍然,听路融说,长孙浅疏极少走出帐篷,多半时间都在看书,看的自然是他放在帐篷里的兵书和史书,他年少成名,靠的不仅仅是勇猛,还有他勇武侯家那堆积如山的兵书。可就算他从小在兵书里泡着,这小半个月天天读,也会生了厌,何况还是个姑娘。他十分不解,一个姑娘家家的,为何会对兵书爱不释手。不过,长孙家的姑娘都是爱读书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七八岁小姑娘的模样,忽闪着明亮的眸子,十分神气的站在他面前问道:“你名字里的憬可是‘憬彼淮夷,来献其琛’的憬?”他启蒙的晚,还在‘三字经’‘百家姓’里打转,哪里听过这话,自然是满脸呆滞。小姑娘也不恼,拉着他的手就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边用手指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着他的名字,边道:“你以后可要做个大将军,蛮夷若有犯,定要将他们打回去,才对得起你爹娘给你用的这个字。” 后来,他便为了名字里的这个字努力练习弓马,熟读兵书,他想做她口里的那个大将军。然而他还未功成名就,她已经落入教坊司成为隔江的那朵烟花。 “阿憬!”中军帐里首座坐着此次征伐的大帅,也是尉迟憬的二叔尉迟炯唤道。 尉迟憬这才从回忆里回过神,忙起身道:“阿憬在。” 尉迟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指着悬挂于帐中的行军图道:“白嘉尔泰已经被我们围困在野狼山黑熊沟数日,黑熊沟植被丰富,山中多瘴毒,我们原计划再围困两月,等入了冬,黑熊沟里各处结冰,便没那么容易找到野果,打到野味充饥,白嘉尔泰所率部便会不攻而破,但是,”尉迟炯顿了顿,接着道:“白嘉尔泰并不傻,近日有探子回报,白嘉尔泰为混淆我方,带着所率部向野狼山槐树坡行进,而其他部化整为零散在黑熊沟,经我方探子多次打探,才确定,他们是要去黑熊沟东南方黎秂谷。” 黎秂谷!尉迟憬心内一紧,黎秂谷有个地缝,仅够一人一马通过,若是敌军从地缝逃了出去,他们便再难以追击。 “黎秂谷有个地缝,若是他们顺利通过,我军便再难追击,所以,本帅认为,既已探得对方行军路线,我军不若在其必经之路设伏。此番召集诸位前来,便是商讨这设伏的地点。”尉迟炯看向帐中诸人道。 尉迟憬目光看向行军图,越看心内越疑惑,若是敌军故布疑阵,让我军误以为他们会从地缝而逃,待大军在那里设伏后,白嘉尔泰所率部便能顺利脱身。虽然白嘉尔泰所率部绕行也能到地缝,但谁能保证他不会断尾求生? “大帅,末将认为,我军当派遣两万人马在槐树坡阻挡白嘉尔泰,这样既防止白嘉尔泰有诈,又可拖延白嘉尔泰与其他部汇合的时间。” 尉迟憬起身道。 尉迟炯赞赏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依阿憬看,我军在哪里设伏好?” 尉迟憬手指向行军图一处红色标记的地方缓声道:“枫火林。” 出得中军帐,尉迟憬才发现已过了子时,走向自己帐篷时,见帐帘处隐隐透出烛火光,心内莫名的有些暖,孤身在外,内心总还是盼望着有盏灯火是为自己而留。 帐内,浅疏倚着床栏读着书,尉迟憬借着灯光依稀看到是《兵鉴》,便不自觉的想,等打了胜仗回京都,一定给她买堆女儿家看的书。思及此,眸光略暗,打了胜仗,他可以回朝,但是她不可以,因为她是卒妻。若是,若是用他的军功来换她的自由呢?脑海里闪过那个七八岁小姑娘的身影,心内叹了口气。 不知道尉迟憬心内的挣扎,浅疏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帮他脱下铠甲,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尉迟憬不再拒绝浅疏帮自己做这些事情。 “谢谢!”尉迟憬道。 “将军客气。”浅疏回。 一如既往的客套,不过今天尉迟憬没有如往常般读他的书,而是边看浅疏整理自己铠甲边道:“要打仗了。” 浅疏手一顿,要打仗了,他肯定要出征的,现在他提起,是要对她有所安排吧。果然听到尉迟憬说了一句:“浅疏,战事起,我怕是,顾不上你。” 顾不上?浅疏嘴角浮起嘲讽的笑,他这是想弃了她吧!这怎么行?她要自由,要救回她的家人,还得靠他出力,她怎么能轻易的放了他! “浅疏?”尉迟憬见浅疏一直背对着他,心道她不会哭了吧! 却见到浅疏走到铜盆那里拧干帕子,笑着递过去道:“浅疏明白,将军勿念。” 简简单单八个字,听不出任何的怨怼和不满,却让尉迟憬内疚了。浅疏的宽容和理解让尉迟憬对自己的决定犹豫了。 “将军,时辰不早,歇了吧。”耳畔传来浅疏的声音,尉迟憬轻叹口气,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这是尉迟憬这么些时日来,第一次躺在浅疏身边,一股男子的气息从背后暖融融的传来,浅疏的心有些慌乱。她平静了下心绪,轻声道:“将军不必如此。” “浅疏,你明白的,只有这样,我走后,才不会有人轻侮于你。” “将军厚待浅疏,浅疏明白,所以劝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浅疏是卒妻,这是浅疏的命。”说到后来,声音轻到只能自己听到。 尉迟憬是习武之人,耳目自然敏于常人,微微叹息,将被子给浅疏盖好。再无其他言语,半躺着到了天明。 而后,军中终是传出少年将军与新来卒妻成就好事,染血的喜帕一大早便送到了军需官那里。 等着打浅疏主意的人皆缩回了头,少年将军的脾气不大好,这是军中人人知道的秘密,一日夫妻百日恩,谁知道他打了胜仗后会不会带着他的卒妻上京? 同样听到传闻的浅疏有些目瞪口呆,那夜,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三章 战 尉迟憬所率两万人马已在黑熊沟槐树坡困了七天,白嘉尔泰的目的不是逃,而是以攻为进! 白嘉尔泰利用槐树坡的地形,摆了七星天雷阵,而尉迟憬不察,一脚踏入阵法之中。 简易帐篷内,尉迟憬站在行军图前,眉头紧锁,他的面上冒出了细碎得胡茬,双眼熬得通红,银色铠甲有些绿色的汁液。模样颇为狼狈。 “将军,将军,”一着黑色戎甲的男子快步走进帐篷,急道:“将军,粮食只够两日,兵士们已吃了三日的稀粥,若是再不破阵,恐怕”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是尉迟憬心里明白,再不破阵,便会彻底失了士气,失了士气之军,必是败军。 深吸了口气,尉迟憬的目光变得坚定:“将所有粮食煮了分发下去,告诉兵士,我们已没有粮食,攻有五分生的希望,为了这五分希望,绝不后退!” 子时,黑夜笼罩下的树林在月光的投射下显得有些斑驳。尉迟憬手里握着弓箭,只听得咻的声,破空的箭头上绑扎的浸了灯油的布头在摩擦中腾的燃了起来,粗犷的声音打破沉静:“兄弟们,成败在此一举,跟着将军,杀!” 战鼓擂擂,月光下,银色的铠甲泛着光,就似盏灯引领着兵士们勇往无前! 尉迟憬一入阵中,便见周围铺天盖地的箭向自己袭来,箭头擦上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衣服便腾起一缕火焰,尉迟憬一面拍打一面大喊:“小心,箭头涂了白磷。” 尉迟憬举起弓箭向一处射去,那处便再没利箭射出,身后的甲兵取出盾牌抵挡四面八方的利箭,然而依然有利箭穿透兵士的身体。 听到身后兵士倒地的声音,尉迟憬眸子越发寒冷,凭着自己常年训练出的耳目,他听声辨位,用手里的弓箭一一破解机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闯出箭雨阵,尉迟憬借着月光看向身后,原本两万的人马,放眼望去,已不足千人。尉迟憬目眦欲裂,来不及伤痛,白嘉尔泰已率部攻来。 才刚经历过生死,消耗了大半体力的尉迟憬部哪里抵挡得住好整以暇的白嘉尔泰部,自然节节败退,后面的箭雨又让他们退无可退,尉迟憬亲卫护着他边战边向左手边退去,那里被尉迟憬分出的一个小队撕裂了个口子。 冲出重围,尉迟憬回头,见白嘉尔泰率队在后追赶,心下愤恨,搭建拉弓,一枚利箭裹挟着风声穿透白嘉尔泰的护心镜,只听得白嘉尔泰一声痛呼,与此同时,尉迟憬肩胛传来剧痛,原来,在尉迟憬射杀白嘉尔泰的同时,白嘉尔泰也向尉迟憬射出一箭,白嘉尔泰的箭穿透了尉迟憬的肩胛,尉迟憬在马上一个踉跄,没有拉住马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始终守护在他身旁的路融忙将他扶起,也顾不得其他,扶着重伤的尉迟憬往旁边的灌木丛躲去。 然而,身后的追兵虽因白嘉尔泰的身亡出现了半刻停顿,却又分出了小股士兵向他们逃离的方向继续追来。 见追兵越来越近,而身边的尉迟憬已陷入昏迷,路融咬咬牙,脱掉尉迟憬的铠甲穿在自己身上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尉迟憬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他的四周都是火,他的士兵在他的身边一个个的倒下,他痛苦的呐喊,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干涸,根本发不出来半点声音。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 忽而,他觉得喉头冰凉,有甘冽的液体顺着喉头流动。身边的火消失了,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却又略显狼狈的脸,此刻,这张脸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将军,你终于醒了。” 浅疏?尉迟憬自嘲的摇摇头,怎么可能是浅疏?他定然是伤的太严重了,产生了幻觉。 一块干瘪的饼子出现在眼前,而后被撕成小块细心的喂进他的嘴里,他数了数,每三小块后,会给他喂一次水,因着食物,他的体力有所恢复,已看清身边的人正是穿着士兵服饰的浅疏。 “你怎么会在这里?”尉迟憬嘶哑着嗓子问。 浅疏听到问,默了会儿,低下头道:“浅疏在营里听说将军被围困,心里急便找了过来。” “你,你真是胆大,就不怕遇到危险吗?”尉迟憬有些气恼,气浅疏不顾危险,只身前来,又有些感动,感动一个女子愿为自己忘乎生死! “浅疏不怕。”浅疏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着固执和坚定。 尉迟憬觉得心里的某块地方微微触动了,轻叹口气,不再言语。 “将军,你已经昏迷两日了,你的伤口浅疏也已经给你包扎好了。”说到这里,浅疏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烧的慌,男女授受不亲,她却脱了他的上衣,为他包扎。 尉迟憬这才发现自己的肩胛处包扎着白色的棉布,稍微搭眼便知道是贴身穿的亵衣,尉迟憬颇有些尴尬,轻咳了声,声音嘶哑的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浅疏小心的将手里龟背叶盛着的水凑到尉迟憬唇边,一边回答:“再几日便可出野狼山了。” 尉迟憬心内疑惑,浅疏如何知道这里是野狼山?再细想想,她一个弱女子又是如何躲过重重追兵寻到这里? 喂完尉迟憬水,浅疏抬头看了看天,道:“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过两个时辰怕是有雨,你现在伤着,淋了雨更加难愈。”言罢,从地上拿起一根拇指粗的藤条挎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行去。尉迟憬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藤条编织的藤网上,身下铺着厚厚的叶子,他薄唇微抿,这些都是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懂得的吗? 头脑依然有些昏沉,尉迟憬知道这是重伤后伤口发炎引发的高热。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一会儿想着这次兵败并非巧合,那白嘉尔泰似乎知道他们会来,早早的设了伏;一会儿又想着浅疏做的实在不像个大家闺秀可以懂得的;一会儿又暗自自责,浅疏不顾自身安危前来相救,自己怎么好怀疑她?东想西想的,头脑更加昏沉,渐渐睡去。 再醒来时,似乎是在一片灌木丛里,身边已没了浅疏,尉迟憬心里有些担心,又见灌木丛上方交叠着层层枝丫,密密的围住自己的这方天地,雨似乎已经下过了,因为细细碎碎的光从枝丫处渗透下来,会在某处雨水囤积的地方形成特有的五色光。 这个地方竟是直接从灌木丛底端挖空的,所以上方还保留着完整的交错枝丫,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半点痕迹。 尉迟憬心里的疑惑更甚,这个法子很巧,却需要有气力或是锋利的刀剑才可以办到。浅疏,真的是个弱质女流吗? 正想着,有声音远远传来,他虽受了伤,听力却没有受到影响,仿佛是有人边追赶边喊:“在那边!” 而后有人嘿嘿笑道:“兄弟们,是个小娘子,仔细着点,可别伤了。”声音渐渐远了,尉迟憬的心有些紧,他们追的,会不会是浅疏?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努力了几次,终是支撑不住又重重倒了下去。尉迟憬心里焦灼,想着处于危险中的浅疏,越发恼恨自己现在的身体。 四周空寂,偶尔有几声鸟鸣,时间在这空寂里被无限拉长,尉迟憬无声的盯着头上的灌木丛,洒落的应该是月光了,浅疏,已整整一天没有回来。 第四章 说动 时间是这样的漫长,也许过了一个时辰,也许过了半日,谁知道呢?随着时间的流逝,尉迟憬的心愈来愈冷,他几乎可以断定,浅疏扔下了他! 嘴角泛起嘲弄的笑:她能将自己安顿好才离开,已经是对自己仁至义尽了! 就这般两眼看着头顶的灌木丛,他的手已经可以动了,因失血过多的无力感也在恢复中。没有她,他相信自己一样可以走出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得声音,一个娇小的人影钻了进来。 是浅疏!尉迟憬不可置信,她竟然没有抛下自己,她又回来了! “你去了哪里?”尉迟憬声音嘶哑的问。 浅疏正好取下头盔,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开来,她笑答:“出去了一会儿,弄点吃的。” “遇到危险了?”尉迟憬问。 “一点小麻烦,被我甩开了,”边说边从身后腰带上取下个水袋,又从一个鹿皮袋子里摸出张烙饼和几块鹿脯肉。 她笑盈盈的将这些摆在尉迟憬面前道:“你身体那么弱,得好好补补。” 所以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并不是扔下自己,而是为了给他弄这些吃食?尉迟憬想。 “来,吃点肉,这可是鹿脯肉呢!”浅疏体贴的将鹿脯撕成小块放入尉迟憬口里,尉迟憬也不说话,喂什么吃什么。 将军安静的时候像个孩子,浅疏心想。喂完尉迟憬,浅疏小心的将食物收好。 尉迟憬见忙着收拾的浅疏,忍不住问道:“你不吃?” “我吃过了。”浅疏笑答。 “下次不要再为我冒险!”尉迟憬闷声闷气的说。 浅疏的忙碌的手停顿了下,点点头。 见浅疏沉默着,尉迟憬又脱口问:“你不吃吗?” 问完才想起已经问过了,面上更觉尴尬,可是,不对啊,这么长时间,他仿佛没见浅疏在他面前吃过东西。 “那个,你吃的什么?” “你吃的什么我就吃的什么。”收拾完东西的浅疏抱膝坐在旁边。 “你吃的腥腥草。”尉迟憬明亮的眸子看着浅疏。浅疏没有回答。 尉迟憬心里有感动,但更多的是疑惑。 “你怎么认得腥腥草?”腥腥草长的极像断肠草,没有几分把握的人是不会轻易采来吃的。 见浅疏不答,尉迟憬的眼神变得深邃,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败吗?因为我的身边出了细作。” 细作?他在怀疑自己?浅疏腾的站起身,眸子里刻着从未有过的冷意道:“我不是细作!” “那你如何解释你所懂的一切完全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懂的?”尉迟憬追问。 “呵呵,”浅疏轻笑两声,接着道:“将军,你在盛京听说过长孙家有两个嫡出的姑娘,那你可曾在各种宴会上见过她?” 自然是没见过的,尉迟憬在心里道。 “因为我这个嫡小姐自小没有长在长孙府,”浅疏的目光变的温柔:“我是跟着一个游方道士长大的,他是我师父,教会了我很多。” 原来是这样!尉迟憬心下已信了几分,不过,长孙府怎么舍得将个娇滴滴的姑娘教给个游方道士? “为什么会把你送走?”尉迟憬问。 浅疏自嘲的笑笑道:“因为我是个不祥的孩子,我出生的时候,长孙皇后刚好病逝。世人都说是我克死了长孙皇后,那时爹还只是个翰林修书,长孙族人要爹娘将我处死,爹没有其他办法是路过的师父救了我。”浅疏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很明亮。 “你可恨他们?”尉迟憬问。 浅疏摇摇头,眼睛里似化入了一江春水:“那是我最快乐的十年!” “那你又怎么回的长孙府?” “师父带走我的时候说,我的困顿需十年方可解除。所以十年后我回来了。”浅疏的声音变的低沉,虽然她的爹娘和姐姐哥哥们待她极好,可她总觉得自己被收回了翅膀,她很不喜欢被禁锢在方寸间的生活。似是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浅疏的眼神暗淡下去。 尉迟憬心里自是明白,眼前的少女小时候被家族牺牲,大了又要学那些磋磨人的规矩,在家的日子过的应该不像以前随心所欲。不过,看着浅疏,尉迟憬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浅疏,你想摆脱卒妻的身份吗?”尉迟憬问。 浅疏看向他,她当然想!不过她的希望在他身上啊! “将军有妙法?”浅疏问,没有直接回答。 “我想让你,做细作!”尉迟憬说完看着浅疏的眼睛。军中培养斥候,朝廷培养细作。不过,他尉迟家就秘密培养了一支由死士组成的细作队伍,,不为别的,只为监视朝廷的举动,近年来太多的勋贵之家朝存夕灭,他们尉迟家有着深深的危机感。 他眼里的浅疏太符合一个细作的条件了,胆大心细,沉着冷静,还懂得一点拳脚。他尉迟憬从此次失败里发现,原来细作在军队里的作用更大。 一个细作的消息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细作?她没有听错吧,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去做细作? “浅疏,你就不想靠你自己,去完成身份的兑变吗?就不想以自己的能力营救你的家人?”见浅疏不语,尉迟憬诱惑道。 “你若同意,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我会培养你,成为一名优秀的细作!”尉迟憬再接再厉! 如果可以依靠自己,谁愿意将希望系于别人?若是细作可以让自己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什么不可以? “将军,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应允。” “什么条件?”尉迟憬问。 浅疏伸出手指,道:“十年,我的命是将军的,十年之后,我是自由的!” “好,我答应你!” “我的家人?” “我帮!除了你姐姐。”尉迟憬回的痛快,又补充道:“你姐姐人在盛京,盛京有太多人的眼线。” “我懂!”浅疏回答。她当然懂,流放在外,虽是重犯,看管严格,但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就算有人监视,也不会派大量人手。 “等我回去禀明二叔,便会对你做出安排。” 浅疏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道:“再过两日我们便能走出去了。” 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决定了的事情,就会努力完成,绝不会再瞻前顾后! 第五章 护 本以为即将走出野狼山便会更加安全的两人,却在外围遇上两个白嘉尔泰部的散兵。更加不幸的是其中一人认出了尉迟憬。 “兄弟,咱们的运气不错,这家伙是个将军,咱们把他绑了,可以换很多银钱。”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摸摸下巴,色眯眯的上下打量着浅疏道:“银钱给你,小娘子归我,兄弟我,到现在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嘿嘿嘿......” 听得两人的对话,浅疏心道糟糕,尉迟憬的伤还没好,经过几日调理,仅能下地行走,还不能跟人动手。暗自咬咬牙,她动了动手腕,一把匕首落入背在身后的手里。 达成协议的两人似乎觉得眼前的人就是挨宰的羔羊,根本不值得他们做出什么防备,就这么一步步靠近。 浅疏心内有些紧张,因紧张握住刀的手指指节有些发白,她两眼死死看着两人,心内估算着距离,她只有一击的机会,一击,应该可以让其中一人失去威胁,剩下的,她相信她和尉迟憬合击可以放倒。眼看着两人已靠近了自己的击杀距离,浅疏的视线却被个略显瘦削的身影挡住,尉迟憬在此刻挡在了她的面前。 几日里被用做拐杖的长剑出鞘,划过一抹亮眼的寒光,而后,便听到两声惨呼,血珠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妖冶。 少年将军的身子晃了晃,浅疏忙上前将他扶住,却见刚刚想羞辱他们的两人已倒地,脖子上有长长的剑痕,鲜血流了一地。少年将军的剑泛着寒光,而比少年将军的剑更冷的,是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浅疏扶住尉迟憬的手紧了紧。 “没事了。”尉迟憬道。 “谢谢。”浅疏道。 “谢什么,我总不能让你一个姑娘挡在我前面。”尉迟憬道,浅疏抬起头,阳光下,尉迟憬的眼睛明亮的像宝石,却又淡淡的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真是个妖精!浅疏心里腹诽。 还好,自后再没遇上什么危险,直到走出野狼山,他们被寻来的尉迟炯部下寻到。尉迟憬被迅速送回大营治疗,他也从这些兵士口中知道,白嘉尔泰已死,二叔的大部队打败往地缝逃生的敌军后迅速回援于他,并在槐树坡西面的虎跃峡将白嘉尔泰残部歼灭,这一仗他们大获全胜 重新包扎过的肩部裹着白白的细纱布,透出草药的味道,回到大营他便被送入中军帐,二叔忙,他还未提及浅疏的事情。 中军帐外厅,传来两个女子低声谈话的声音,是与浅疏一同来的卒妻,自己回来后便被拨来侍候他。 “太惨了,指甲都拔掉了......” “啊?是,是她么?” “谁知道呢?她还没认罪,不过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所以当初她就不该离开,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救人......” “是啊,得到消息便悄悄寻去了,以为回来会是泼天的富贵,哪知道被当做细作.....” 声音渐渐远去,尉迟憬微微皱眉,她们说的,是浅疏。 起身走向帐篷,却被门口亲卫阻住:“将军有事请吩咐。” “去请大帅来,我有禀报。”尉迟憬平静道。 “二叔,浅疏不是细作。”尉迟憬看着尉迟炯,简简单单的话里透着肯定。 “不是她会是谁?”尉迟炯问道,不待尉迟憬回答,又语重心长道:“阿憬,你打了败仗,军中都知道是出了细作的缘故。然,查了这许久,始终没有头绪,大军班师回朝在即.....” “所以你就抓了浅疏顶罪?”尉迟憬打断尉迟炯的话。 “也不算顶罪,阿憬,她的确让人生疑。” “二叔,留着她,会更有用!”尉迟憬淡淡道,似乎根本不担心尉迟炯拒绝。 “哦?”尉迟炯拉长了声音,双目炯炯的看向尉迟憬。他了解他这个侄子,是个心中有丘壑的。 “我想让她进影卫。” “你疯了!”尉迟炯谨慎的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急道:“影卫是我尉迟家的绝密,非死士不得入!” “二叔,我知道,她是会是个好细作!”尉迟憬不慌不忙道。 “她是个女子......” “女子在有些场合比男子更有用!” “可是,可是她不是我尉迟家从小养大的死士!”尉迟炯有些抓狂的低吼。 “我有办法控制她!”尉迟憬看着尉迟炯,自信道:“长孙大人,在河间府!” 尉迟炯看着尉迟憬自信的样子,略沉吟了下,妥协道:“长孙大人一家,一定要牢牢控制在手中。” “二叔放心,阿憬明白!再有,阿憬只想让她为军中效力,她接触不到影卫的核心,让她加入影卫,只是想让她去基地训练。明面上,她是斥候。”尉迟憬的话让尉迟炯放了心。 “不过,她倒是个硬气的,晕了四次也不认罪,这方面看,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尉迟炯话语里有掩饰不住的赞叹。 浅疏终是被放了出来,尉迟憬见到浅疏的时候,险些没有认出来,虽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但脸颊浮肿,眼旁还有伤口,走路的姿势也早失了轻盈,一步一步的挪动。 尉迟憬有些不忍,上前迈了一步,又站着不动了。 “过来坐。”他走到桌旁坐下。 浅疏也没说话,挪到桌旁侧身坐下,坐下时,牵扯到了伤,她不由得扯了下嘴。 尉迟憬知道军营最恨叛徒,只是这帮大老爷们对个女子也下这么狠的手!, 他叹口气,从怀里摸出几个精致的盒子,指着盒子道:“这是金疮药,对伤口愈合极好。”又道:“这是化瘀膏,消肿止痛的效果不错......” 介绍完,尉迟憬又看了眼浅疏,不由得别开脸,捏了捏拳头,心道:这帮混账,下手这么重。 “我没事。”浅疏回来后说了第一句话。 “你心里有怨。”尉迟憬平静道,倒了一杯茶放在浅疏面前。 “呵呵,”浅疏的冷笑声在喉咙里打转,听上去有些诡异。 “我以为你不会怨。”似是没有听到浅疏的笑,尉迟憬道。 而后,浅疏便听到尉迟憬说:“只有弱者才会怨,而你,在我眼里不是弱者!” 而你在我眼里不是弱者!尉迟憬的话在浅疏耳边盘旋,这个少年,自己与之相处不过月余,他竟得出了这个结论,也是师父给她的结论! “你好好养伤,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言罢,也不再看浅疏,转身离开。 第六章 口谕 尉迟憬的药很管用,不过半月,浅疏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浅疏养伤期间,西北军还发生了一件事,尉迟憬将审讯她的那几人尉迟炯的亲兵给打了! 于是西北军中传言:少年将军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十分喜爱自己的这个卒妻。 听到传言的浅疏却明白这只是假象,他不知道尉迟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尉迟憬对她的疏离,却是实实在在的。 末夏的阳光依然炙热,尉迟憬走进来时已是一身大汗。 简单的梳洗后,他坐在桌边灌了一大杯茶,才缓口气道:“收拾收拾,我们明天离开!” “是,将军!”浅疏应道。 “以后,你就叫我主人吧!”尉迟憬淡淡道。 “是,主人!”浅疏喊的痛快,尉迟憬听到耳里却觉得怪怪的。想了想,道:“算了,以后在外行走,你叫我公子。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我将军。” 打了胜仗,元帅和主要将领需要回京述职并将兵符交还。 尉迟憬作为先锋军将领,自然在回京的人员名单中。 不料皇上的口谕到了:西北军先锋将领尉迟憬作战不利,亡两万将士,虽情有可原,然其依然有不察冒进之责,着其前往河间府镇守。 口谕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尉迟憬默了片刻,他自小熟读兵书,十五岁上沙场,十六岁领兵,十七岁当上先锋将军,十八岁已是闻名西北的少年将军。 这是要他为此次战役唯一的失败承担责任。本来是场完美的胜仗,但他却成了唯一的污点。 “二叔,我想迟行半月”尉迟憬对尉迟炯道。 “你要亲自送那个浅疏去影卫?”尉迟炯问。 “是的。安排好,我就去河间府。” “阿憬,你是舍本逐末了。训练她的目的是让她成为细作,而成为细作,最好的训练办法就是实战!”言罢,拍拍尉迟憬的肩离开。 出得中军帐,尉迟憬吐出口浊气,看来他要亲自教导浅疏了。 掀开帐子,坐在床边的浅疏正在收拾包裹。 “包裹不用收了。”尉迟憬道。 浅疏听到,住了手,转过头看着他。 “我要去河间府,你跟着我。”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嗯。”回答的也很平淡。 尉迟憬突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他开始怀念以前那个对自己浅笑晏晏的浅疏了。眼前的浅疏,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 “我刚刚接到口谕,要到河间府驻守。你跟着我,我来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细作。”莫名的,尉迟憬解释了几句。 “要怎么做,请公子吩咐。”浅疏声音依然冷淡。既然尉迟憬想要一个下属,那她就做个下属。 “做一个合格的细作,便是要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 “公子现在给浅疏的是什么身份?” “额,先从丫鬟开始吧!” “好的。”浅疏起身,将床上的包裹收拾停当,又铺开薄被,而后,躺了上去。 “你,你怎么睡上去了?”尉迟憬有些懵,不是该给他倒个茶端个水的? “嗯,给公子暖床。”浅疏答。 尉迟憬的脸腾的红了,他哪里说的是暖床丫头,再说了,这天气,还需要暖床么? “嗯,很好,”尉迟憬平复了下心情,缓步走过来。 而后浅疏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轮到浅疏紧张了。 “自然是脱衣服......” “你敢!”浅疏一个翻身,跪坐在床上,便见尉迟憬穿着雪白的亵衣,嘲弄的笑看着她。 她慌乱的从床上跳下来就要跑出去,却被尉迟憬一把拉住,她没有站稳,半跌入尉迟憬怀里。尉迟憬眼角含笑问道:“晚了,你要去哪里?” 浅疏顿时红了脸,这姿势实在是太暧昧,尉迟憬说话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尉迟憬的呼吸。 浅疏猛的要推开尉迟憬,却被尉迟憬整个抱住,浅疏抬起右腿向尉迟憬下盘踢去,尉迟憬伸出左手抓住,浅疏趁势右手搂住尉迟憬的脖子,一个借力侧身,左脚向尉迟憬踢去,尉迟憬只得松了右手,浅疏左脚却在尉迟憬胸口一点,整个人飞了出去,而后稳稳落地。 啪啪啪,尉迟憬拍着掌,赞道:“好身手。”语气一转,“不过,你若在落入我怀里之际便攻我下盘,就不会落入我怀里。” 此时的浅疏和以往是不同的,她现在更像是把出鞘的匕首,静静的站在那里,随时等待着给人重重一击。 在野狼山的时候,她也有这样的时候吗?尉迟憬不觉的想到了一边。 “公子可还要再战?”浅疏的声音传来。 “不用了,你睡吧!” 于是两人如往常一般,一个入睡,一个看书,仿佛刚刚的那幕旖旎画面从未出现。 第二日大早,浅疏便起了床,梳洗完将发束上,穿了袭青衫,背上包裹,活脱脱的一个标致少年郎。 “公子,走吧!”浅疏站在尉迟憬面前道。 尉迟憬细细打量了下浅疏,不禁点点头,不错,像个少年郎。 与众人辞别后,尉迟憬翻身上了他的若风,向浅疏伸出手,浅疏摇摇头:“路融去牵我的马了。” 话音刚落,便见路融牵了两匹马走了过来的浅疏拉过其中一匹的缰绳,利落翻身上马,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尉迟憬目瞪口呆。 “你会骑马?”尉迟憬与浅疏并辔而行问道。 “会!”回答的十分简短。 “你师父教的?” “是!” 尉迟憬觉得自己就像个调戏小娘子的登徒子,逗着浅疏说话。 太不习惯了! “不如,我们来赛一场?”尉迟憬试探问。 他见浅疏眼睛一亮,知道她有些意动,又趁热打铁道:“我不欺你,我用路融的马跟你比。” “切,”浅疏发出十分不屑的声音,接着道:“你用若风,我也不怕。”言罢一手紧握马缰,一手高高扬起马鞭,马鞭落下,吃痛的马高高扬起前蹄,而后发足狂奔! 风声在耳畔呼啸,浅疏觉得心豁然开朗!上一次骑马是在五年前,她刚九岁,也是在春日,遍野的绿色像最好的毛绒毯铺展到天际,她高高扬起马鞭,在草原上驰骋。后面,她跑累了,倒在草地上,静静的看着如洗的碧空,心内一片宁静。也是那天,她听到了悦耳的曲声,曲声单调,但声音清越,她坐起身,便见个着契丹服饰的少年,手里横握着片柳叶,吹着简单的曲调。 “我叫萧天齐,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皮肤黝黑,却有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浅疏慌张起身上马,马辔却被少年捉住。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执着的问道。 “我,我叫,我叫,”浅疏慌乱中看到即将落入西山的太阳,脱口而出:“我叫月亮!” “月亮?”少年咧开嘴笑了:“好听!” 而后她再不敢多做停留,策马往回狂奔,少年骑着马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她心里慌极了,直到进了城才敢回头,少年立在城门外,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个长长的影子。 那个时候边关还开了边贸,现在却打得如火如荼! 怎么又想到那天?浅疏无奈的摇摇头。 人的一生有多少行色匆匆,就会有多少擦肩而过!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浅疏知道尉迟憬跟了上来,她又扬起马鞭,她能感觉到马的速度在加快! 管他卒妻也好,细作也罢,天高海阔,只要活着,便有无限希望!浅疏想。 第七章 流民 浅疏的骑术精湛,每次尉迟憬眼看着自己将要追上,又被浅疏拉开了距离。 二人追逐间,已跑出上百里。直到进了洪州地界。 洪州人烟更为稀少,沿途偶尔看到几座村庄。 浅疏越行越缓,眼里流露出丝丝担忧。 “累了?”尉迟憬问。 “公子,你看这里的草都枯黄了。百姓日子怕是难过。”这段时间来,浅疏难得说这么多话。 “嗯,今年洪州至银州一带大旱,已饿死了许多牛羊。很多地方连口水都没有,大批灾民逃往河南府,圣上派来的赈灾官员就在河南府和开封府两地。”只是,很多灾民还未走到河南府,便在路上丧命。尉迟憬在心里道。 浅疏沉默了,她记得五岁那年也是旱灾,沿途已经买不到食物,她师父愣是靠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用石子打下了几只饿的到处找食的鸟,才吊着她的命,走到了南边。 那时,沿途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她师父怕吓到她,见到路旁有饿死的人时,都捂住了她的眼睛。即便如此,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她还清楚的看到,一个农妇惊慌的踉跄着推开一户人家大门,用仅有的力气道:“娘,救救我,夫家要吃了我。”谁料,被她哥哥抓住,一刀砍向她...... 就是从那次起,师父只要看到有人饿死,便会捂住她的眼睛。可是那妇人最后惊恐绝望的样子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曾颤抖的问过:为什么。师父只是长叹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娘亲,娘亲你醒醒......”稚气的哭喊声打破沉默。 浅疏抬眼看去,前方不远处,倒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身边坐着个头发乱糟糟的约摸四五岁的男童。 浅疏心下一酸,便要打马上前,却被尉迟憬拦住。 浅疏回头,见尉迟憬满脸严肃的摇摇头。 “公子,我们给他们口吃的吧,说不定,说不定有了这口吃的,那妇人会缓过来。”浅疏第一次流露出祈求的神色。 尉迟憬板着脸,却轻轻点了点头。 “爷......”路融在旁想要插话。却见尉迟憬摇头,只好住了声。 没有留意到这一切的浅疏下了马,取下马背上的水囊,又摸了张饼,便向倒地妇人走去。 妇人应该是饿晕了,探到妇人还有浅浅的呼吸,浅疏不敢迟疑,忙将妇人扶起,而后把水囊凑在妇人唇边,小心的倒入她口中。“咳咳咳”,喝到水的妇人猛的咳了几声,醒转过来。 浅疏又将饼递过去,妇人接了,塞进嘴里咬了满满一大口,而后似想起了什么,将饼塞入旁边孩子手里,含糊不清道:“娃,吃,吃。” 男孩接过饼大口吃起来,浅疏留下水囊准备离开。 妇人唤住了她。 “少爷是要去太原府吗?”妇人问道。 浅疏摇摇头道:“我们去河间府”。 “去不得,去不得,”妇人连声道:“小妇人家离河间府不足百里,那边在和契丹人打仗,小妇人一家便是为躲战乱才决定去开封府投奔小妇人姐姐。谁知道洪州发生这么大的旱灾,小妇人的丈夫去找吃食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妇人一面说一面抹着泪,浅疏不忍,又从怀里摸出吃剩的半张饼放到妇人手里。 妇人自是千恩万谢,浅疏回身上马,对尉迟憬道:“公子,是流民。”原以为是灾民,结果是逃战乱的流民,看来河间府的情况很不好。 尉迟憬点头道:“辽国国主萧显继任已三载,励精图治,修吏治,立军制,改民法。大辽在他的治理下,早已兵强马壮。他们犯我边关,是意料之中。且其子与西夏公主订婚,他们一左一右,对我天朝西北至东北防线造成很大压力。” “那你为何还要去驻守河间府,以勇武侯府在军中的声望,抱病便可推脱。”这是浅疏这些日子一直想不通了地方。 尉迟憬肃然,坚定的目光看向前方道:“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严肃,放缓语气,明亮的眸子看向浅疏道:“军人的柔情必得经过战场的洗礼,方能凸显。” 浅疏肃然起敬,心道原来他还有这么热血的一面。 再往前走了三日,没有村庄,也没有可供休息的小店,更别说得到补给。浅疏的干粮已经吃完,尉迟憬又将自己的干粮一分为二给了浅疏一半。 浅疏心里略有些歉疚,自己的善心救了妇人,却害尉迟憬和自己一起饿了肚子。 马匹每日啃那些枯草,已不能提供脚力,三人只能牵马缓行。 如此荒无人烟的又走了一日,终于到了太原府地界。 刚到便见到大批结伴而行的流民,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他们将妇孺老人围在中间,青壮守在四周。 浅疏不解。尉迟憬叹口气道:为了防马贼。 “难道官府不管吗?”浅疏心里十分愤怒,百姓日子已这样艰难,还有丧尽天良的马贼来强抢! “官府,大概是无能为力吧!”尉迟憬道。他得到的消息,战事刚起,太原府的知府便以边关急报为名,拖家带口往汴京而去。而太原府的守军早以被调往山海关,只留了千余人守城。 浅疏看着从自己眼前晃过的一张张或麻木,或悲苦的脸,难以抑制的悲伤从心底泛起,又被无限的恨意填满,恨马贼的无情,恨辽军的贪婪,恨天朝的无能。 “走吧。”尉迟憬看了看天道:“再行半日便可到达驿站,虽然兵荒马乱,但驿站里的基本配备还是有的。咱们的马也该好好歇歇了。” 浅疏低头,不忍再看那些流民一眼。 第八章 马贼 太原府的驿站是延安府到太原府间所有驿站中最大的驿站。 残阳如血,映照着干裂的土地更显疮痍。 残阳下,一座破烂的驿站孤零零的耸立在前方。 驿站颇大,望去有前后五进房屋。若是恢复到往日荣光,定然也是个车马鼎沸,人来人往的繁华之地。 尉迟憬和浅疏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尉迟憬略回头对身后侧的路融道:“去看看。” “是!”路融应道,快步离开。 不久,路融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个着土布蓝衫的老者,老者年约五十旬,留着一把乱糟糟的花白胡子。 “小的是太原府驿站的驿卒,见过大人。”老者施礼道。 “你家驿守大人呢?”尉迟憬问。 “回大人的话,驿守大人已在抵抗马贼时没了。”老者恭敬回道。 “那驿站还有什么人?”尉迟憬接着问。 “只剩小的了。”老者答。 路融走过来,低声对尉迟憬道:“爷,小的刚刚进去看过了,虽说从外面看着破败,但里面还算干净。最要紧的是,这驿站有口很深的井,还能打上水来。” 就凭能打上水这一点,就必须去啊,他们的水囊快见底了。 “前面带路吧!”尉迟憬道。 正如路融所说,驿站里面还算干净,可能是有水的缘故。 路融将三人的马牵到马厩,又跟着驿卒前后忙着安顿。 尉迟憬和浅疏便将这五进房子看了个遍。 房子四周有高高的围墙,将五进房子团团围住。尉迟憬挑了第四进房子住了进去。 第四进屋子一共五间,尉迟憬住了正中那间,浅疏和路融分住中间屋子左右两间。安顿好后,驿卒做饭之际,尉迟憬低语吩咐路融几句,又将第四进屋子四下里细细看过,便向浅疏屋子走去。 “浅疏,今夜你要和我在一起。”敲开门,尉迟憬边进屋边道。 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浅疏问道。 “嗯,我刚刚看过,屋子有很多箭孔,从箭孔的位置来看,是正门方向。”尉迟憬看向浅疏:“今晚必定会有马贼来袭,浅疏,你必须和我在一起。”语气坚定,毋庸置疑。 “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有新客了,我们今天刚刚到,怎么会有马贼?”言罢,突然恍然大悟道:“难道是,驿卒?” 尉迟憬赞赏的点点头,他没有看错,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救能看出其中的问题,浅疏的确十分聪明。 “晚饭后,我先回我的房间,而后悄悄过来。但愿是我想多了。”尉迟憬平静道,语气里丝毫看不出担忧。 入夜,月朗星稀,清冷的月色顺着门缝,窗棂浸进来。 一片死寂,偶尔会听到几声模糊的疑似狼叫的声音。 浅疏坐在床边,手里握着根银簪子。师父送了她两样东西,一是把可以折叠成枚小圆球的匕首,二是枚银簪子,抄家前,人心惶惶的时候,她便把这两样东西缝在裙摆,后来去西北前取出来防身。她稳了稳心神,这银簪子中空,可以一分为二,里面是粹了毒的绣花针,师父曾说,此毒见血封喉,若不是性命攸关,切不可滥用。手指滑过银簪,浅疏心里静了下来。 尉迟憬安静的坐在屋子里的桌旁。桌上放着把小巧的弩,还有个箭匣,里面是整匣泛着银光的箭。 时间缓缓的走着,已经接近二更了吧,浅疏想。 又过了片刻,听得沉重的大门吱呀响了声。浅疏看向尉迟憬,果然被他料中。 尉迟憬冲浅疏笑笑,神色平静,浅疏回之一笑,他那么镇定,是有准备的吧。 脚步声纷至沓来,屋外燃起明晃晃的火把。 “里面只有三人?”马贼首领赵三问道。 赵三大名赵晗,是太原府周边排的上号的马贼头目,手下有几十号亡命之徒跟着他。 穿着蓝布衣衫的驿卒忙谄媚笑道:“三爷放心,小的已摸清楚了,两男一女,那女的着男装,没躲过小老儿这双招子。” “是肥羊?”赵三又问。 “肥羊!真真的肥羊,小老儿看到那跟班包裹里全是金银细软。不过,”驿卒有些迟疑。 “罗老头,我就不喜欢你这个说半截留半截的性子,一点都不敞亮!” “三爷,小老儿觉得里面的人有个硬茬子,又怕说出来坏了兄弟们的士气。”老罗答道。 果然是官贼勾结。屋内,尉迟憬面罩寒霜。马贼固然可恨,更可恨的是这些为虎作伥的官府中人! “不想死留下细软和女人!”赵三屋外喊。 “对,留下女人给咱弟兄做压寨夫人!” “哈哈哈哈哈......”屋外众人狂笑。 尉迟憬不答话,拿起桌上弓弩,抬手,便见一道银光穿透木门。 “啊!”门外响起惊呼。 脚步声乱起来,有人在屋外怒喝,有人在门外叫骂。 “弟兄们,”赵三高呼:“既然他们不识好歹,咱们就弓箭侍候!” 瞬间,箭入木头的砰砰声凌乱传来。 而后,有箭穿破了窗户纸,直直的向浅疏飞来。浅疏正要躲闪,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箭被稳稳抓住。 尉迟憬将箭扔在地上一手执弩,一手拉过浅疏往紧靠墙边的床背后躲去,那面墙没有窗户。 “你藏好。”尉迟憬低低的吩咐一句,而后闪身出去将屋里的桌子竖起踢向窗户,正好结结实实的挡住窗户。 “娘的,大哥,直接撞门进吧!”有马贼道。 “笨蛋,他有弓弩!”赵三训斥。 “怕鸟,兄弟们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罗老头,给我找个草垛子,看我把这门给兄弟们破开。” 门外正乱着,却见门开了。 尉迟憬负手而立,目光若利箭般看向众人中间的赵晗。 “赵三爷,好久不见!” 看清立在门口的人,赵晗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心内暗自叫苦,怎么会是这么个杀神! “我当是谁,原来是迟二爷,这可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又转头啪的给了对身边的罗老头一巴掌道:“你这瞎了眼的狗东西,二爷也敢抢?”而后笑呵呵的看着尉迟憬道:“二爷累了一天了,兄弟就不打扰二爷休息了。” 言罢便转身欲走,岂料身后传来冷冽的声音:“我让你们走了么?” 第九章 离开 “我让你们走了吗?”尉迟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登时,赵三觉得自己脊背冰凉。他硬着头皮转过身,输人不能输阵,何况还有这么多弟兄看着。 “呵呵,迟二爷,我承认,你在道上的确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赵三冷笑道,“不过,我赵晗也不是以前的赵晗了。” 尉迟憬唇角微扬:“在我手里,一样过不了三招。” “哈哈哈哈哈,”赵三大笑道:“迟二爷,你看看,看看我周围的兄弟,你觉得我是有多蠢,才会想跟你单打独斗?” 言罢,手一挥,厉声道:“兄弟们,把他给我射成马蜂窝!” 赵晗话音刚落,尉迟憬身形微动,半开的门砰的关上。 浅疏缩身在床后,尉迟憬走出门,她便知道,他是要以自己为屏障,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可是,他若死了,外面的人能放过自己?当然不能!那么,他的争有何意义呢?必定有自己遗漏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了,是路融!她本来就奇怪,为何马贼如此喧哗,路融却迟迟不现身,定是被尉迟憬提前支走了。 本来悬着的心略微放下。又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只听得咻咻的声响和叮叮当当落地的声音。浅疏额角渗出汗来,显然,这是对方的箭被尉迟憬击落的声音。 这样密集的箭雨,尉迟憬若是没有防住......咬咬牙,浅疏从床后走出,小心翼翼的向门口靠近。 门外的尉迟憬抽出腰间的软剑,眼疾手快,听风辩位的将飞来的箭一一击落。心下却是焦急的,敌众我寡,哪怕他有万夫莫开的神勇,被动挨打下,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他可以飞身擒王,但是他不能,他一离开,他身后的门便再无屏障。 又是一支箭贴着他的面颊飞来,他转头躲避,脸上留下一抹血印。尉迟憬受伤似乎激励到那帮马贼,箭雨越发密集起来。 尉迟憬就在门口那个方寸之地躲闪腾挪,不离开半步。 噗,又是一枚箭射中尉迟憬肩头,尉迟憬踉跄了下,站直了身体,手中剑继续。走到门口的浅疏从穿破的门洞里刚好看到这一幕。手里紧紧捏着簪子,一咬牙,浅疏按动簪头,簪子从中一分为二。 深吸了口气,她猛的打开房门,一手拉过尉迟憬,一手向前方扬去。而后迅速将尉迟憬拉入房内,关上房门。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进得屋,尉迟憬想说什么,嘴却被浅疏一把捂住,若是药效没有师父说的那样好,说话便会暴露他们在屋里的位置。 “迟二爷,我敬你是条汉子,谁知道你竟会用毒......”屋外传来赵三的声音。只是话未说完,便毒发身亡。 尉迟憬这才从震惊中惊醒过来,他大步走过去拉开门,眼前的一切让他呆立当场。 那些马贼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面色乌黑,已死了个干干净净。 “你用什么杀了他们?”语气平静,内心却已波涛骇浪。 “绣花针。”浅疏答。 “绣花针?”尉迟憬猛的转身,一把拉住浅疏的胳膊,逼问道:“淬了毒的绣花针?” 看着尉迟憬眸子里的冰冷,浅疏反而平静下来。 “是,淬了毒的绣花针!”浅疏毫不示弱的迎着尉迟憬的目光。 “你居然还会用毒!”尉迟憬越想越觉得胆寒,刚刚那毒绝对是见血封喉。 “毒,我不会用,这是师父送我防身的。” 尉迟憬松开手,突然就觉得好笑,自己用尽全力,费心安排,结果抵不上浅疏的一把绣花针。 “你师父是个高人。”半晌,尉迟憬道。 想了下,又问:“你师父还会什么?” “师父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也懂得药理,事实上,师父会很多,奇门遁甲,机关机括,炼丹制毒。”浅疏歇了口气,接着道:“师父会的,不代表徒弟也会!” 浅疏知道尉迟憬怕了,有个不知道深浅的人在自己身边,任谁都怕。 尉迟憬看向浅疏,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疏离:“浅疏,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信与不信,在公子,浅疏说的是实话,师父是高人,高人有高人的做派,他说浅疏今后是要嫁人的,学点防身的本事便可。” 见尉迟憬依然是不信任的神色,心里有些无奈道:“既然公子不信,浅疏离开便是。” 言罢,走到床边背起包裹,从尉迟憬身边头也不回的走过,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道:“不是浅疏不愿做细作,是公子弃了浅疏。所以不是浅疏毁约,还请公子记得搭救浅疏家人。”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师父说:人之一生,最大的悲哀,是无奈。生离死别的无奈,爱恨痴憎的无奈,不被认可的无奈,甚而想死却不能死的无奈,这些无奈让你的人生充满了艰辛。 她从未要求过别人信任她,但她实在不懂尉迟憬,她若是要害他,在野狼山便是最好的地方。 男人,都是不可捉摸的,她想。 第十章 你是汉人,我为什么要救? 尉迟憬呆呆的站在屋里,受伤的手无力的下垂,鲜血从肩头渗出,而后顺着手臂,从指尖滴下。他却浑然不觉,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枚银色的,簪子?是浅疏放在桌上的簪子。 这是路融和路通回来看到的样子。 路通用手肘碰了碰路融,示意他上前问问。路融询问的眼神看过来:为啥是我去? 路通做出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在主子身边最久,不是你去谁去? 路融只得硬着头皮唤了声:主子!心里想着,可千万不要是浅疏姑娘出了事,刚刚他们回来便看到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像是中了毒。 尉迟憬这才回过头,涣散的眼神重新聚了焦:“你们回来了。” “是,路远带着咱们的人追逃掉的马贼去了。”路融回答,而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浅疏姑娘呢?” “走了。”尉迟憬无力答道。 “走,走了?”路融心里突的不安起来,我的那个乖乖,这个走的意思不是那个走吧!眼睛滴溜溜的迅速打量了下房间,除了凌乱和有些破败外,没有看到浅疏姑娘的尸体。 谢天谢地,路融在心里道,还好只是走了,走了?!这怎么行,他家主子在有仗打的时候领兵,没仗打的时候衣服一脱,便混迹于绿林行侠仗义,成天不是打就是杀,跟堆糙汉子混着,眼见着他家主子好容易身边有个娇滴滴的姑娘跟着,他还为他家主子高兴呢,结果转了一圈回来,他家主子就把人弄丢了! “主子,外面兵荒马乱的,你就不怕浅疏姑娘遇到歹人?”路融道。 遇到歹人?尉迟憬唇角上扬,随意答道:“放心,谁抢谁还不一定!” 啥?这是哪门子的答案?主子该不会有些精神错乱了吧。 “就算没有遇到歹人,这大半夜的,前方可没有歇脚的地方,就算她找到了歇脚的地方,她身上可带了干粮?就算......”小跟班正喋喋不休着,自己主子一个飞刀眼神过来,忙住了口。 尉迟憬面罩寒霜,冷声道:“她的生死,与我何干?”又转头对路通道:“你去帮路远,不要留下一个活口。”说罢,看向漆黑的夜,不再言语。 夜漆黑如墨,浅疏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四周模模糊糊的能看到低矮的几座房屋,空荡荡的田野,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包括虫鸣。浅疏心下升腾起恐惧,她发足狂奔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了下来,她感觉她似乎跑错了方向,她是要去太原府,不应该越跑越荒凉才对。 浅疏停了下来,歇了口气,认认真真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却看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再细看去,不是一双,足足十二双之多。 狼群!浅疏苦笑,她是遇到了扫帚星么?从马贼那里留得的性命莫非要留在这里? 静了静,稳了稳心神,师父送的匕首落入手里,按了下开关,听得轻微啵的声,匕首打开,在黑夜里泛着幽冷的光。 不能急,要看清楚头狼,只要解决了头狼,剩下的狼便会被吓跑。只是这漆黑夜里,如何找得到头狼? 等,只有等!发出进攻指令的一定是头狼。 狼群似乎也在打量她,按兵不动。 手里握紧了匕首。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狼群微微有些骚动,狼等不及了。 “嗷!”一声狼叫划破夜空,群狼向浅疏飞扑过来,与此同时,浅疏手里的刀向头狼刺去。 一刀命中头狼背部,头狼吃痛嗷嗷叫着发足狂奔逃命,浅疏也拼了,借着匕首插入头狼背部的力骑上了头狼。 头狼身体健硕,受了伤,载个人,依然跑的很快。 那些扑向浅疏的狼群被拉开距离,随后远远甩开,终于不见。 浅疏紧紧握着匕首不敢放松,不知跑了多远,头狼终是失去力气,一头载到,浅疏从狼背上滚落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歇够了,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浅疏拔下自己的匕首,借着曦光,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处山坳里。 她起身,摸了摸腰间,带的干粮果然在奔徙中失落。她只得在山坳里走,看能不能发现点吃食。 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她惊喜的在灌木丛里发现了浆果。连忙采摘了一捧,迫不及待的塞入口中。 “你怎么知道这果子可以吃?”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浅疏一惊,蹭的跑出几步方回过头来。 便见一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编着发,着褐色的辽人服饰,小麦色的皮肤衬着双眸子更加明亮。 男子盘膝坐在浆果丛另一边,刚刚自己采的急切,竟没看见。 “书上看的。”浅疏回道。 “你不怕我?”男子面露微笑问道。 “有什么好怕的,不跟我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浅疏觉得这男子问的问题十分幼稚。 “你们汉人不都怕我们辽人吗?”男子边问边起身。 “那是因为你们总是挑起战端,让我们流离失所。”浅疏正色答道。 男子目光变得深邃,轻叹道:“你若见过冬天的草原,你便知道生活有多艰辛。” “呵呵,”浅疏冷笑:“所以这就是你们来抢夺我们的理由?”顿了下,嘲讽道:“所以我现在没有口粮,而你有,我是不是就该举起匕首去抢你的粮食?” “哈哈哈哈哈,”男子一阵大笑后戏谑道:“你若能抢到,尽管来抢就是。” 浅疏一时语噻,说到底,还是要自身拳头硬啊!扭过头,不再理男子。 “你们天朝的女子都如你般有趣吗?”男子仿佛对浅疏很感兴趣,问道。 浅疏心里咯噔一下,她还穿着男装,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不过小姑娘胆子不小,晚上就敢一个人乱跑。还好昨晚的狼群已饿的半死不活......” “你怎么知道?”浅疏脱口而出,打断男子的话。 “我自然知道,”男子明亮的眼睛掩饰不住笑意:“因为那群饿狼之前已被我收拾了一顿,不然你以为它们会给你击杀头狼的机会,早就蜂拥而上了!” “所以你当时就在不远处?”浅疏两眼冒出怒火,这人是有多冷血,才会在眼见别人处于险境中而不救! 男子笑笑,理所当然答道:“你是汉人,我为什么要救?” 第十一章 你们汉族姑娘都喜欢用月亮做名字? “你是汉人,我为什么要救?”男子理所当然道。 浅疏怒不可遏,然而又无法反驳,两国交战,自是敌对,不救理所当然。只是,只是,抛开敌对,总是条鲜活的生命啊! 浅疏有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感觉。她不想再做停留,转身就走。 “哎,”男子在身后唤:“你是不是要去太原府?这个方向不对。” 浅疏只得住了脚,她从不跟自己过不去,因为事实上,她的确迷路了。忍下口气,浅疏回转身抱拳道:“还请赐教!” 男子一幅得逞的样子,面露高深之相道:“此去太原府尚有两百余里,在下也去太原府,不如结伴同行?”这小姑娘着实有趣,路上寂寞,有个人解闷也是好的。 结伴同行?浅疏看了看男子的穿着,撇了撇嘴道:“你不怕被打死就一起吧!”苍天啊,她和敌邦的人同行,是迫不得已啊。 “你不怕背上个叛国罪被打死,我自然也就不怕。” “你......”这男子嘴里吃不得半点亏,着实不可爱!浅疏心道。 话虽如此,男子撮唇打了个口哨,一匹通体红色的马似团火烧云般从远处跑来。 汗血宝马!浅疏两眼瞪圆,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天,这是多少爱马之人梦寐以求的啊。不自觉的她就想走上前去摸摸,她也是爱马人中的一员。 “姑娘可要小心,我的流火性子烈。”男子也不阻止,只出言提醒。 浅疏两眼放光,走近后伸出手摸了摸流火的鬃毛,流火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而后甩了甩鬃毛,浅疏被长长的鬃毛划出的线条美震撼了。 “我家流火喜欢你。”男子在旁道。 “是吗?它喜欢我?”浅疏露出一脸惊喜。 男子拍拍马头,道:“我家流火可不是谁都能摸到的。”言罢从马背上取下包裹:“我去去就来。” 等男子再次出现在浅疏面前时,已换了身绯红色的湖绸长衫,束着条同色绣金边的腰带,坠着块温润的和田玉。 男子之前的小辫子全部散开重新束起,只在两侧鬓角垂下两缕长发,使整张脸俊美下多了几分洒脱。 “走吧!”男子说完利落的翻身上马,而后向浅疏伸出手。 浅疏轻咬了下唇,之前她女扮男装就罢了,现在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再与他共乘一骑,这与礼不合啊。 “呵呵,”男子轻笑,而后戏谑道:“放心,若你真因我而嫁不掉,我会负责的。” 浅疏脸腾的红了,都说契丹开放,今日见了果然如此,婚姻嫁娶当个玩笑开出来。她心里有些着恼,狠狠瞪他一眼,复又叹口气,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待上了官道,人多了便分道扬镳。想罢,走到流火身边,拉住辔头,踩住马镫,一个转身,便利落的稳稳落在马背上。 “哟,不错啊。”男子眼里有藏不住的赞赏。拉拉缰绳,流火缓步往前跑去。 “你们汉族的姑娘也会骑马?”男子在身后问道。 “汉族的姑娘不仅个个会骑马,而且人人都比我的骑术好。”浅疏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没有一点耐心和好脾气。 “哈哈哈哈,你这话跟我那个傻弟弟说,他准信。”男子大笑道。 本来想涨自家威风,结果被这男子一笑,仿若她说了个十分不切实际的慌,她索性不理男子。有什么好笑的,不过就夸张了那么一点点,她心里腹诽。 笑够了,男子又问:“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月亮。”浅疏答的痛快,反正月亮姑娘已经出现了一次,便让她再露次脸吧。 岂料男子听到月亮两个字,手里缰绳猛的勒紧,浅疏感觉到男子的手臂肌肉绷紧。而后,又见男子的手放松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要命啊,这男子的性子可真难以捉摸啊! “月亮?你们汉族姑娘都喜欢用月亮做名字的吗?”男子在后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呃,大概是吧。”浅疏回答。她明显感觉到身后男子吐出口气。 “我叫萧天佐。”男子道。 “嗯。” “你去太原干嘛?” “寻亲。” “寻亲?你有夫家?”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哦,未婚夫婿。” ...... 从驿站到太原府,两百多里的路程,尉迟憬一天一夜跑到。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拼命做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堵着口气,需要用尽全力才能顺下去。 路融和路通拼了命的追赶,暗自叫苦,这样的主子,是他们以前不曾见过的。 “主子,和那个浅疏姑娘怎么回事?”路通问。 “不知道!”路融回答。他是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主子是喜欢浅疏姑娘的,因为他总觉得主子对浅疏姑娘有那么点不一样,虽然也是淡淡的,可他就是觉得不一样。 一连两日,尉迟憬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官道上跑马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去看路上行人,每每有相似背影,他都会刻意放缓速度。 渐渐的,两个小侍卫看出了端倪:主子在找浅疏姑娘! 这个发现让两人暗自高兴,路融还自作主张给路远传了信,让路远带他们的人细细寻找。 坐在太原府最大的‘云来’客栈房间窗户边,尉迟憬看着楼下冷清的街道,心里有着小小期盼,若是浅疏从楼下走过......他心里有了悔意,浅疏走了不久他就想明白了,浅疏若是要害他,有太多的机会。他好好的活到现在,证明浅疏根本没有害人之心,他还怕个什么呢? “主子!”路融在门口等着屋内回应。 “何事?” “路远回来了。”路融在门外恭敬道。 “让他进来吧!”尉迟憬有气无力道。 守候在门外的路通忙推门进去。便见尉迟憬坐在窗边,望着楼下。 “属下已将逃跑的马贼全部击杀。在追一个马贼时,发现了狼群的痕迹,还有这个。”言罢递过去一片青色衣料,正是浅疏穿的衣料和颜色。尉迟憬接过,脸色登时白了,他将衣料紧紧捏住问道:“还发现了什么?” “还有血迹。”路远诚实答道,话刚说完,便见尉迟憬噗的一口鲜血吐出,身形晃动看似就要摔倒。 “主子!”屋内三人惊呼,手忙脚乱去扶,路远边扶边道:“主子莫急,经属下查看,应该不是人血。”话音刚落,路融一拳打在路远胸口怒道:“路远,你差点害死主子你知不知道!主子对浅疏姑娘的重视你看不到?还这样回话!” 话音落,屋内众人都愣住了,脸色苍白的尉迟憬唇边挂着血丝,惨然一笑,心道原来连路融都看出了自己的心意,只有自己还在自欺欺人。 第十二章搞砸了 浅疏与萧天佐走了半日,并未走上官道,而是越走越偏。 “你要带我去哪里?”浅疏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哈哈哈哈哈,”萧天佐大笑道:“你可把我憋坏了,我以为你早早便会问出来,谁知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性子倒是沉稳,现在才问。” 浅疏怒了,她挣扎着要跳下马去,却被萧天佐紧紧箍在臂弯内。 “傻丫头,别慌,我自然是带你去太原府。”似是感受到浅疏的愤怒,萧天佐难得的温柔了一把。 “你骗我,我们已行了半日,却连官道都没上,怎么去太原府?”浅疏有些怒不可遏,浑身因生气有微微颤动。 萧天佐蓦的心头一软,紧紧将浅疏环在怀里,温言道:“这条路虽偏僻,但却是去太原府最近的路,我绝不骗你!” 我绝不骗你,这句话萧天佐说的郑重,倒像是承诺,让浅疏的脸有些发烧。 浅疏将头扭向一边,算是默认了萧天佐的选择。 萧天佐的心泛起别样滋味,对眼前的姑娘,他是十分钦佩的,钦佩她面对危险时的沉着冷静和勇敢。她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汉族姑娘,不,不仅是汉族姑娘,哪怕是他们契丹族的姑娘,也没有这般沉着冷静的又睿智的。她知道浆果可以果腹,她知道汗血宝马,她在他面前没有其他汉人表现出来的优越感,当然,她也很可爱。 萧天佐的唇角微微扬起,若是可以和她一直这样走下去,多好!这样美好的事情他只能想想,他有他的责任。萧天佐的目光渐渐变的深邃。 路虽不大好走,好在汗血宝马的脚力惊人,在马背上也不算颠簸,这样又走了一日,远远望见座城郭。 “前面就是太原府,再用不了半日,我们便能到。”萧天佐平静道,心内有小小的失落。 “嗯。”浅疏低低应了声。到太原府寻亲,是她随口说的,她已孤身一人,哪有亲可寻?浅疏轻轻的叹口气。 “怎么?担心寻亲不顺?”萧天佐问道。 浅疏摇摇头,道:“谢谢萧公子的帮助,到了太原府城门前的官道上,我们便别过吧。” 听到浅疏的话,萧天佐的眸子微暗,终于还是要分别了。 “都到了城门口,便一起进城吧,我送佛送到西,万一你的亲没寻到,我还能让你跟在我身边,”顿了下,又笑嘻嘻道:“我说过会对你负责的。” 经过两日相处,浅疏对他的口无遮拦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直接无视。 当尉迟憬得到消息守在城门处时,看到的便是牵着汗血宝马的俊逸青年和默默跟随的浅疏,那个男人是谁?尉迟憬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想想浅疏这两日便是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心里就有股无名之火。 见到尉迟憬在门口出现的刹那,浅疏愣了愣,他怎么来了? “你们认识?”萧天佐发现浅疏的异样。 “认识。”浅疏淡淡答。 萧天佐好奇的看了看浅疏,又看了看尉迟憬,轻轻碰下浅疏胳膊,凑近问道:“他好像是专门来接你的。” “我倒是觉得,他是来抓你的。”浅疏面不改色。 看到浅疏和个陌生男子窃窃私语,尉迟憬心里有些窝火。女人果然信不得,才两天,就和别的男人火热! “他是谁?”待两人走近,尉迟憬问。近处看到萧天佐的第一眼,尉迟憬便判断出他绝不是汉人,虽然他穿着汉人服饰,从他的肤色到气质来看,应当是契丹人无疑。 尉迟憬的声音冷的可以掉出冰渣来,所以浅疏回答的语气也就冷的像冰块:“朋友。” 朋友!和个契丹人做朋友!尉迟憬不怒反笑道:“既然是朋友,一起喝一杯如何?” 萧天佐正要拒绝,浅疏根本无视了尉迟憬的提议,向萧天佐抱拳道:“多谢萧兄一路相送,就此别过!” “等等,”萧天佐唤道。浅疏本已走出几步,又回转身,萧天佐从腰间扯下羊脂般的和田玉,递给浅疏道:“这玉佩便赠与姑娘。”浅疏要辞,萧天佐塞到她的手里,附耳道:“若是他欺负你,你便拿着这玉到河间府,我的人会帮你。” 说完,冲尉迟憬抱抱拳道:“萧某亦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萧姓?尉迟憬微眯了下眼,萧姓乃辽国贵族的姓氏,此人既是贵族,为何会在这敏感时期出现在太原府?尉迟憬心里登时警醒,恐怕是来者不善! “萧兄请留步,”尉迟憬唤道。萧天佐住了脚步,回转身看向尉迟憬。 尉迟憬笑着向萧天佐缓步走去道:“萧兄既然不远千里到我天朝,憬怎能不好好款待?” 言罢,手摸向腰间,寒光闪,一柄软剑已在尉迟憬手里向萧天佐刺去。 萧天佐也不慌,一面躲避一面笑道:“都说天朝乃礼仪之邦,萧某看来不过如此!萧某原封不动的送回了你的人,你便是这般报答?” “萧兄若放弃抵抗,憬必有所报!”尉迟憬沉着道,与此同时,与尉迟憬同来的路融、路通也加入战圈。 萧天佐渐渐落入下风,便听他一声长啸,手里出现一柄软鞭,双方缠斗了十几回合,便有十人左右黑衣人从四方奔来,其中一人急道:“主子先走,我等殿后。”而后又对其他黑衣人道:“速战速决,以免引来守军。” 黑衣人将尉迟憬三人团团围住,萧天佐脱离战圈,跃上汗血宝马,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月亮姑娘,后会有期!”言罢,催动汗血宝马,霎时消失不见。 自家主子安然离开,黑衣人也不恋战,且战且退,尉迟憬三人武力自是不若,然对方人众且不是庸手,缠斗中,除伤了两三人外,没有留下一个人。 战斗来的快去的也快。浅疏心里的愤怒不言而喻。萧天佐送她回来却差点被抓,这让她十分生气,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战场上,她也会毫不迟疑的对萧天佐拔剑相向,可是在这里,她欠萧天佐一份情。 尉迟憬将手中软剑缠回腰间,走向浅疏。 浅疏见他走来,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浅疏,”尉迟憬唤道。 浅疏停住,没有回头。 “浅疏,你回来吧。”言语恳切。 路融和路通相视一眼,主人好像从未这般低声下气的求过谁。 “公子后悔让浅疏离开了?”浅疏的声音依然冰冷。 尉迟憬想说的话被噎了回去。 “你在生气。”尉迟憬半晌道。 “没有。”浅疏答。 “你的萧兄是个契丹人......” “我知道!”浅疏打断。 “所以你为个契丹人跟我生气?”尉迟憬觉得有些抓狂。 “我说了,并没有。公子没其他的事,浅疏先走了。”言罢,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你要走,我不拦,只是外面多艰险......”尉迟憬在后大声道。 “不劳公子挂心。”浅疏打断,没有停留。 尉迟憬轻叹口气,接着道:“我知道我困不住你,你就是天边漂浮的云彩,是飞翔的鸟,你向往的是自由的生活,”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这些,我都给不了你所以我不拦你,你的身份问题已解决,你现在是真的自由了,没什么可束缚你的了。” “多谢!”浅疏顿了下脚步,回转身,诚挚道。 “你放心,你的爹娘家人,我会好好照料。”话音落,浅疏抬起头,定定的看了尉迟憬很久,而后躬身抱拳道:“浅疏任凭公子差遣。” 尉迟憬心里泛起苦涩,他不想用她家人威胁她的,可是,她走的那样果决,让他不得不拿出了手段。 说到底,还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放她走,只想将她留在身边,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搞砸了! 第十三章 教授 回到客栈,路远已等在那里,见尉迟憬回来,迎上一步唤道:“主子。” “有事进来说。”尉迟憬吩咐。 路融抢步向前推开门。 “浅疏和路远留下,你们先下去。”尉迟憬坐下,见立于眼前的众人道。 路远瞟了一眼浅疏,没有说话。心内自是惊讶,他是影卫,他的身份实在不能让别人知晓,由此可见,主子信浅疏姑娘。 “主子,这是密报。”房门关上,路远从怀里取出三枚蜡丸递了过去。 尉迟憬用手一一捏碎,而后取出来细看。 看完,将三张纸条递与浅疏。这下路远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他都没有资格看的密报上内容,主子却给了浅疏姑娘...... 浅疏不知道小侍卫的惊讶,很自然的接过纸条,便见第一张写:大辽太子名萧天佐,辽王萧显与易王后之子,善谋略,尚武功,极受辽王喜爱。不日将迎娶西夏公主。第二张写:萧天佐从银川府入天朝境。第三张写着:辽国调动兵马入燕云十六州。 看完,浅疏的心里有着小小的惊讶,萧天佐,是那个喜欢跟他玩笑的男子吗?他竟然是大辽太子。想起两人相遇的情景,她很狼狈,萧天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居然是太子,那他在那里做什么。 “浅疏,你怎么看?”尉迟憬问。 “嗯?” “好的细作需要能够分析信息的真假。有些信息有可能是敌方故意放出来的,混淆视听。”尉迟憬解释道。 细作?路远低着头,心里却十分惊讶!他不明白,明明公子对浅疏姑娘十分上心,为何要让她做细作?细作可是危险性极高的。 “一条真,一条假,一条无用。”浅疏答。尉迟憬抬头看向浅疏,夕阳透过窗棂,余晖洒落在她的侧脸,似上了层金箔,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说来听听。”尉迟憬压下心里的情感,平静道。 “大辽与西夏联姻,这个消息早就传出来,真实性不言而喻,而大辽太子从确立之日起,他的基本情况便应该传至天朝,所以,这条没用。”浅疏拈起一张纸条,随手扔掉。“这张是真的,因为萧天佐的确进了银川州。” “这么确定?”尉迟憬有些吃惊。 “是的,因为我遇到了。” 尉迟憬猛的站起来:“你遇到了?是他!” 大辽太子萧天佐竟然在他眼皮下跑了!想想就觉得呕! 可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尉迟憬平息了下,又问:“为何燕云十六州是假的?” “还是因为萧天佐,”浅疏答,她刚刚才想明白,为什么萧天佐会独自一人在那里出现。 “萧天佐对太原府的路很熟。”浅疏道。 “他是在为与西夏联手攻打天朝,绘制边境图!”说到最后,尉迟憬紧紧捏住拳头。估计萧天佐已经将绘制好的地形图带回了大辽。 “路远,你速速带人赶到银川府,将此密报内容告知副将王云,让他时刻注意西夏左厢神勇军的动向。”而后看着浅疏道:“我们需马上出发赶到河间府。” 八天八夜的疾驰,终于在第九日的清晨赶到河间府,期间他们在真定府稍作停留,添加补给。 一路上,尉迟憬都在教授浅疏,并将尉迟家家传剑法教给了浅疏。 河间府已进入战备状态。路融执尉迟憬的腰牌和文书,才勉强进了城。 “路通,你去找个大点的客栈,今天先将就一晚。我去总兵府报道应该会分给我一个住处。”尉迟憬言罢,匆匆离开。 季书哲,东北军总兵,此刻,他的心情十分不好,有可靠消息传来,大辽和西夏将于一月内完婚。而据斥候来报,大辽和西夏大军已经在边境调兵。 “大人,尉迟将军求见。”门外亲随禀报。 “请进来!”季书哲放下手里的地图,尉迟憬终于来了,闻名西北军的少年将军,他早就想见见。 “尉迟憬见过总兵大人!”披着霞光的少年将军行色匆匆,略显疲惫,只是站在那里依然挺拔如松。 “将军免礼,坐。”季书哲道。 坐下后,有亲随上了茶。季书哲问了问途中情况,听到沿路都是灾民和流民,面色十分难看,从另外一个方面说,百姓们对他们胜利不抱希望。 “大人,属下有一事相告。”见季书哲寒暄完,尉迟憬立刻说道,军情不能拖延。 “将军请说。” “大人,属下来的途中,听到一个消息......”没有停顿,尉迟憬将他们分析出的内容说了出来。 “什么!他们绘制了边界图!”季书哲只觉得天昏地暗,本来形势已经对天朝不利,若是再有边界图,天朝东北军区区二十五万兵力,哪里够布防? “尉迟将军的情报可真?”季书哲的声音有些发颤。 尉迟憬很能理解这个年过半百的总兵大人的心情。兵力不够那么长的边界布防是其一,其二若是布防了,便抵挡不住辽军的正面攻击,其三,战线拉长,便意味着补给也容易被切断。从目前看,一旦如他们所料,天朝必败无意。 “大人先别着急,这只是猜测,详情还需派人前去核实。”尉迟憬安慰道。 季书哲苦涩笑道:“尉迟将军,你我都是行军打仗之人,难道连这点目的都看不出来吗?” “大人,当务之急是核实真假,若是真,便要派人偷出边界图。属下认为,绘制边界图绝不是一人便能完成,况且,边界图汇集后,若要行军布置,还需把边界图合而为一,这些都不是旦夕就可完成。”尉迟憬一顿,接着道:“所以大人,我们要在边界图绘制成一张图前,将分图偷出。” 尉迟憬滔滔不绝说完,见季书哲似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只呆呆的看着桌上的地图,良久,听得他长叹一声:“尉迟将军,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偷图的人,无人可派啊!” 尉迟憬脑海里闪出浅疏,之前看萧天佐对浅疏颇为照顾,应该会比其他人更能接近萧天佐的吧! 第十四章 误会 出了总兵府,尉迟憬轻叹口气,他还是没有举荐浅疏,他对自己说:即使举荐了,总兵大人也不会同意,毕竟没有人再似他这般大胆,让个姑娘做细作。 路融早守候在门口,见尉迟憬出来,忙迎上去。 “你去军备处拿钥匙,总兵大人在南街拨了套院落给我,找人打扫一下。”尉迟憬吩咐。 走了两步,想起还不知道浅疏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又停住问道:“他们在哪里?” “仙客来,也在南街。” 尉迟憬点头道:“那前面带路吧!” 路上,尉迟憬心里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他做的对不对,他的选择实在不像个将军。 浅疏坐在窗前,把玩着块羊脂白玉,玉是籽料雕的一块山水牌子,很是名贵。 萧天佐说若尉迟憬欺负她,她可携玉到河间府,他的人会主动联系她。这是不是说明萧天佐在河间府留有眼线? 萧天佐怎么就觉得她不会利用玉佩,告知尉迟憬设伏,将他的眼线连根拔起。 咚咚咚,有人敲房门,浅疏忙将玉佩收好。 开门,看到尉迟憬,浅疏侧身让开,尉迟憬走了进来。 “路通去上京了。”坐下来,尉迟憬说的第一句话。 “去打探消息?” “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偷边界图。” 浅疏沉默,他该知道偷图,她比路远更容易,她没让自己去,为何? “你休息吧。我只是过来看看你。”尉迟憬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过来看看,却带来了路通去上京的消息。浅疏在心里冷笑,他是想让自己主动提出去上京吧! “浅疏,”走到门口的尉迟憬停住了脚步。 “浅疏在,公子有事尽管吩咐。”浅疏看着尉迟憬的背影道。 “你的爹娘,我遣人将他们送往开封府了,你两个哥哥想留在河间府参军,现在在做文书,你若想见,我来安排。” “不用了。”传来浅疏断然拒绝的声音。 尉迟憬在心里轻叹口气,移步离开,误会好像越来越深了。 辽国上京,萧天佐坐在太子府月亮亭里,这亭子原名远山,取自词句:眉黛远山绿。自太原府回京后,他便将这里改名为月亮亭。 此刻他端着杯酒,看向天边挂着的一弯新月,脑海里便出现了浅疏的模样,其实他也不甚明白,浅疏并没有让人一见难忘的美貌,自己为何对她就如此念念不忘? “大哥,我找你半天,原来躲在这里喝酒!” 亭外传来声音,一个年方十八九岁少年自亭外走来,少年朗目星眉,英气逼人。 萧天佐斜睨了少年眼道:“找我何事?” 少年自顾自坐下,唤来侍女上了个酒杯,给自己倒满,举杯敬道:“恭喜大哥不日大婚!” 萧天佐呵呵冷笑两声,一仰头,手里的酒杯便空了。他将空酒杯在手里把玩着,幽幽问道:“天齐,你为何不娶西夏公主?” 少年正是辽国大王萧显二子萧天齐,也是浅疏少时遇到的契丹小少年。 “因为天齐的心里有月亮了啊!” 是啊,你心中有月亮了,所以你可以不娶,我心里也有月亮,却不得不娶。想到这里,萧天佐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仰头喝下。 “大哥此次去西夏,可有见到西夏古丽公主?”萧天齐问道。 萧天佐没有答话,只点点头。 “莫不是长的不甚漂亮?”见萧天佐兴趣缺缺,萧天齐问道。 “不,很漂亮。” “那她是有什么隐疾?”萧天齐追问。 “没有隐疾。” “那大哥自西夏回来为何总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萧天佐苦笑着摇摇头,拿起酒壶准备再倒一杯,手却被萧天齐按住:“大哥,你莫不是在天朝遇到了什么事情?” 萧天佐不答,挣开萧天齐的手,依然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天齐,漂亮的女子我们自小就见了许多,可是那些女子有什么趣?个个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天齐听到萧天佐如此说,兴奋得两眼放光道:“所以大哥你终于认可我了吗?我早说过我的月亮姑娘和其他姑娘是不一样的,她在草原上恣意的骑着马,耀眼的像天上的星星。” “你现在还想要找到她吗?”萧天佐问。 “当然!这才是我向父王请缨做左先锋的原因。我要踏上她的故土去寻找她,我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城门,那样的遥不可及。”少年的情事总是这般充满向往和热血! “这次回来,我也遇到了一个叫月亮的姑娘,”萧天佐见弟弟提到月亮姑娘两眼放光的样子,蓦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什么,你遇到了月亮姑娘,她,她还好吗?”萧天齐猛的站起身,因激动脸颊涨的通红。 “二弟别急,她不是你口里的那个月亮姑娘,因为她说汉族女子取名字都喜欢叫月亮。”萧天佐道。 汉族女子都喜欢起名叫月亮?萧天齐喃喃重复,而后失魂落魄的坐下,那他要去哪里找他的月亮姑娘? “殿下。”穿着契丹武士服的侍卫行色匆匆的走到亭外施礼唤道。 “什么事?”萧天佐眉头微皱,他对此刻打扰他有些不耐。 “巴图回来了。”侍卫禀道。 萧天佐无奈的放下酒杯,起身对萧天齐交代一句道:“我有点事,你莫贪杯。” 言罢又对侍卫说:“带他到书房。” 巴图回来了,就差莫日根了。萧天佐的目光变得深邃,快了,待边界图完成,以辽军正面攻击牵制天朝东北军,西夏从边境派兵侵入,而后两军一内一外,取下河间府、真定府将指日可待,而后再以真定府为基,攻打开封! 那时,天朝的半壁江山将落入他手!他的名字将载入史册!想到这些,萧天佐的心里燃起熊熊烈火,他会带领辽国越来越强! 第十五章 不愿 辽国上京的夜很宁静,秋风起,微凉。 路通着身契丹服,坐在离城门不远的街边角落,合着一碗羊肉汤。 羊肉汤汁浓郁,呈乳白色,上面撒着细碎的葱花和香菜。卖羊肉汤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壮硕。操着口带点口音的契丹话跟邻桌的两个契丹人瞎聊。 路远微皱了皱眉头,路明这家伙,不知道待会儿有事吗?还在这里瞎扯什么。 路明是尉迟家分给尉迟憬的十二影卫之一,年初辽国与天朝开战时,便被派往辽国收集情报。 路明的羊肉汤摆在城门不远,为的就是跟守城门的官兵打好关系,套听消息。 守城门的官兵虽然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是他们认识的人多,每日进城出城的大小人物少有不识的。 所以路远会守在这里,因为这些士兵说昨日巴图回来时曾说莫日根在他后面,今日子时会进城,让他们警醒点。而他打听到的消息,莫日根怀揣着一份边界图。 时间缓缓流淌,喝完羊肉汤的辽国士兵从桌上拿起佩刀离开,路远这才捧着个空碗缓缓走过来。 “路明,下次废话别那么多。”路远递过碗。 路明顶着张黝黑的脸嘿嘿笑道:“没办法,谁让咱受欢迎。” 路远不理他,直直看着城门口道:“子时已经过了三刻了吧。” “嗯!”路明收起嬉笑,神色变的严肃,若是情报有误,莫日根今夜没有回来,那么他们就只能铤而走险摸入太子宫。 “应该没有问题。”路明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丝不确定。 正说着,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是在放吊桥。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投入战斗准备。 不久,果然见到一骑向这边奔来。 路明向路远做出个手势,路远点头,一个闪身隐在旁边的屋子侧壁,而后手指从地上轻轻一勾,泛着白光的丝线缠绕在他指尖。这是绊马线,丝线虽细,却韧性极强且十分锋利。 眼见一人一骑飞奔而来,路远将丝线拉直到半掌高,便听得一声长嘶,马两只前蹄被丝线削下,马直接往前扑倒在地,而后路明飞身而出,一刀向马脖子划去。马顿时没了声响。 另一边被马甩下来的莫日根还未起身,便被路远一个手刀砍在脖颈,晕了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路远从莫日根怀里摸出卷成筒状的地图后,几个翻身隐在了茫茫夜色中,而路明此刻跌跌撞撞的跑向城楼,用异于常人的声音大声喊道:“杀人了......” 消息传到太子府,已是寅时,萧天佐大发雷霆,一面安排搜城,一面连夜赶往萧显寝宫。 萧显听闻也十分窝火,现在在他上京就敢杀人,下次是不是就敢摸到他的皇城? 上京一时风声鹤唳。躲在一户人家后院的路远本想等天明出城,结果等来的消息是封闭城门搜城。 路远心情十分糟糕,出不得城,东西又带不出去,而搜城的士兵脚步越来越近。 “路明,这个你先找个地方藏好。”路远从怀里摸出地图递过去。 “那你呢?”路明没有接图,问道。 “我在上京没有身份,被搜出来是迟早的事。”路远顿了顿,恳切道:“你在上京是伪造了身份的,你只需找个妥帖的地方藏好,待风波过了,你便可将东西带出城。” “路远,”路明的心紧了,低低唤了声后再也说不出来。 “路明,我们加入影卫的那天开始,有哪次的任务不是凶险万分?我早已将生死度外。”说到这里,露出个安慰的笑容道:“现在形势不明,说不定我可以安然逃过呢?” 路明也笑笑,点头道:“一定可以逃掉。” 正如路远所料,他的确没有躲过追捕。 消息传到尉迟憬那里,已是三日之后。 尉迟憬紧捏着拳头,半晌没有说话,毫不掩饰的杀气让站在下首的路明打了个冷颤。他的十二个影卫,只有路远、路融和路通是自小随他一起长大,说是影卫,实则亲如兄弟。 “你说路远关在东宫?”尉迟憬缓缓道。 “是,据属下探知,人在东宫。”路明恭敬的答道。 “东宫......”尉迟憬沉吟,地图被路明带回,萧天佐极需派人再绘制一份,而萧天佐的人能顺利的绘制边界图,完全利用了他们灯下黑的心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若现在派人前来,估计会比之前艰难十倍。所以从目前看,路远是安全的。 “东宫,我们有没有可能安插人?”尉迟憬问。 “据属下所知,萧天佐为人十分谨慎,身边的人都是其亲信,即使是亲信推荐一个人都只能做些杂事。”路明道。 “也就是说,即便是安排了人进去,也无法接触到东宫核心?” “是的。” 路明的话让尉迟憬陷入了沉思,能有希望接触到东宫核心的人选他有,但是他,不愿! 十六章 都是真的 路明离开后,尉迟憬越想越烦,他起身深深吐出口气,准备出门走走。 打开门是个小巧的园子,园子另一端的厢房里住着浅疏。 现在她在做什么呢?尉迟憬想,脚便不由自主的向那里移动,走到浅疏门口才惊觉。 想了想,抬手敲门,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吧,看什么,他也不知道。 门开了,已换回女装的浅疏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雾气蒙蒙的眼睛瞪大了看着他。 “咳咳,”尉迟憬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看样子浅疏应该刚刚洗完澡。 “公子?”见尉迟憬不说话只愣愣的看着她,浅疏唤道。 “嗯,我就过来看看。”尉迟憬道,似乎对自己的话有些不满意,又接着道:“路远,被抓了。” 浅疏侧身让尉迟憬进屋,这样的事情还是关起房门来说比较好,毕竟按照她的推测,路远应该是影卫。 “路远被谁抓了?”关上房门,浅疏问。 “萧天佐!” 浅疏倒吸口凉气,这是事败了? “东西呢?” “到手了,已经在我这里。”既然已经开口提起此事,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他实在是太希望能有个人听他说说话。 浅疏默然,东西不在了,那路远就没有存活的希望了。脑海里出现个年轻的面庞,她对路远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冷峻不多言的,心下轻轻叹息。 “浅疏,你不知道,路远路通路融三人和我一起长大,我一直待他们亲如兄弟。”尉迟憬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悲伤。 “公子节哀!”浅疏劝道。 “路远还活着,”知道浅疏误会了,尉迟憬随口解释了一句。 活着?是了,对萧天佐来说,抢回图比重新绘制一份来的快的多。 “公子是想营救路远?”想明白了的浅疏问。 “营救?”尉迟憬自嘲笑笑,“谈何容易。” “怎么?不知道关押在哪里?” “知道。” “关押在东宫?”知道关押在哪里而不营救,多半是那关押的地方不好下手。 尉迟憬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良久,浅疏道:“或者浅疏有办法。” “不行!”尉迟憬一口回绝,浅疏讶异的看着他。 “我是说,太危险。”尉迟憬放缓语气解释道。 浅疏笑笑:“公子忘了,浅疏说过,这条命交给公子十年。” 尉迟憬看着浅疏坚定的神色,心乱了。一边是他心爱的姑娘,一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该做怎样的选择? “你,你现在也没有办法再见到他。”似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尉迟憬莫名觉得心下一松。 浅疏从怀里摸出块羊脂白玉,在尉迟憬眼前晃了晃道:“这是萧天佐给我的牌子,说可以凭这个找到他。” 尉迟憬眼前一亮,转而又有些愤怒:萧天佐竟然早就埋下了伏笔,觊觎他的浅疏,这心机! “公子,这件事若要成,恐怕还要得使苦肉计。”浅疏见尉迟憬不着声,建议道。 “我说了,不行!”尉迟憬一口拒绝,想到那萧天佐早就存了觊觎之心,他就十分恼怒。 “呵呵,公子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浅疏轻笑两声问。若是不想让她去,何必在她面前提起?不过是觉得让她个弱女子去,显得自己无能罢了。 尉迟憬听出了笑声里的嘲讽,他定定的看着浅疏,还是这张脸,什么时候温情在这张脸上一一褪去,难道之前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他知道她想利用自己摆脱卒妻的身份,所以他给了她一条出路,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尉迟憬自嘲的笑笑,当他让她做细作时,他们之间便只剩交易,说到底,还是他错了!想到这里,便觉得有只手在撕扯着自己的心,眼里盛满痛楚,他蹭的站起来,迅速走向门口,声音冷的像冰:“好,一切依你!”言罢,落荒而逃。 浅疏站在原地,满是惊愕,刚刚她看到了什么?他为何会有那样痛楚的表情?难道旧伤复发?浅疏有些踌躇,她要不要去安慰下? 河间府南街,住着的是有职务的东北军军官,一大早,新来的团练副使门内便传来阵阵喝骂声,引来周围的人驻足看个究竟。 不久,一个头发凌乱的姑娘满面惊慌的从府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面跑一面哭诉:“将军,那玉是友人所赠,不是你口里说的野男人!” 围观的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原以为是寻常夫妻拌嘴吵闹,不曾想还有隐情! 而后,尉迟憬手里拿着剑追了出来,却被身后的路融死死抱住道:“主子,想想姑娘不顾安危救你吧!想想姑娘千里迢迢随你到这里吧!主子,姑娘不是这样的人,你一定要信她啊!” “是啊,是啊,看这姑娘模样,也是个识文断字的,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人群里有人劝道。 “尉迟小兄弟,你还是先查清楚再说吧,可别冤枉了小娘子!”有认识的劝着。 见众人纷纷向着浅疏说话,尉迟憬从怀里摸出那枚白色的玉佩,展示给众人看道:“诸位,我并未冤枉她,此物便是那野男人所赠。” 见尉迟憬拿出证据,众人说话的风向又变了: “哟,这可不能忍,尉迟兄弟,浸猪笼吧!” “浸猪笼就算了,这边关苦寒之地,尉迟兄弟也要人侍候啊,依我看,打一顿算了!” ...... “诸位,诸位,”尉迟憬的声音响起,众人都住了口,便听尉迟憬道:“我勇武侯府身家清白,断容不下如此败坏门风之人,今天我便将她赶出门去,自此与我尉迟憬毫无瓜葛!” 言罢,将玉佩扔在泪流满面的浅疏身上,回转身关上了房门。 浅疏将玉佩收好,在众人的责骂中哭着离开,人群里有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离开,另一人随着散开的人群,悄悄的跟在浅疏身后。 待人皆散开,跟在身后的那个人见将要到个转角处,忙急走几步,一手捂住浅疏的嘴,,一边低语:“姑娘得罪了,请姑娘随我走一趟,我有事要问。” 浅疏原本挣扎着,听了这人的话挣扎的更为厉害,那人一记手刀将浅疏劈晕,扛着她飞速跑了。 “主子,属下亲眼见他将浅疏姑娘打晕,带到了西街一处民宅,属下怕他们发现,没有跟太近,但属下在那里呆了两个时辰,见到了上次那些黑衣人中的一个。”路融向尉迟憬禀报。 尉迟憬没有说话,他还是把他的浅疏送走了。也许她的嘲笑是对的,他不想她去是真的,他想让她去,也是真的。 十七章 又见萧天佐 浅疏缓缓睁开眼,脖颈还有点疼,她知道是被人打晕的结果。 这里是哪里?浅疏艰难的扭了下头,便看到装点着琉璃和琥珀的帐围,金丝银线穿成的流苏上缀着绿松石。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盖的被子,上好的红色杭绸缎被,绣着对展翅欲飞的凤凰。 房间的陈设简单,一面半人高的雕花古铜镜,一张上好梨花木雕成的八仙桌,桌面铺着云母石。 一座玳瑁屏风将屋子隔成两个空间。 外间隐隐看到有一对儿白底汝窑梅瓶放在门口两侧。 这里究竟是哪里?浅疏揉了揉额,这样富贵的地方,可以用凤凰刺绣的地方,莫非这里是,辽国东宫! 似是为了成全浅疏的猜想,门开了,有个着契丹华服,辫子上缀着绿松石的俊逸男子转过屏风走了进来,正是萧天佐。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月亮姑娘!”萧天佐眼含笑意道。 “萧公子?”浅疏声音里含着惊讶! “啧啧,我就说你们天朝男子个个心思深沉,哪像我们草原上的男儿,热情豪爽!” “呵呵,”浅疏轻笑,“你们草原上的男儿热情到将姑娘打晕扛回家。” “哈哈哈哈哈!”知道浅疏在嘲讽,萧天佐也不恼,当属下回禀的时候,他便让他们把人送到东宫。天朝对这样的事情容忍度很低,他怕她一时想不开,已经看过她几次了。好在她还是自己认识的月亮姑娘,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萧天佐在桌旁坐下,含笑道:“说说吧,怎么会弄得这副模样?” 浅疏咬咬下唇,扭头不语。 “哟,还不说。当初那个敢说敢做的爽利劲儿呢?”萧天佐打趣着。 “遇人不淑,你满意了?”浅疏猛的扭转头盯着萧天佐气鼓鼓的说。却因用劲过大,拉扯的脖颈有点疼,不由得咧了咧嘴。 “哈哈哈哈哈,”萧天佐见到浅疏的模样,一阵大笑。 “你还笑,若不是你那个劳什子玉佩,我,我怎么会落到这副田地!”浅疏气恼道。 “谁让你那么笨啊,藏个东西都藏不好,”见浅疏有些炸毛萧天佐忙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好心的给你玉佩,是我害了你,你说吧,要我这个害人精怎么赔偿你?”说到这里,面露促狭神色道:“不如我以身相许?” “你,你这个登徒子!”浅疏从脑下拿起瓷枕砸了过去。 萧天佐一把接过,笑道:“还没成婚就要谋杀亲夫了么?” “你......”浅疏脸涨得通红,却再没顺手的东西砸他,只得不理他,自顾自生气。 萧天佐眼里满是笑意,他是真的开心,给她玉佩时,只存了也许会相见的念想,谁知道她又回到自己身边。他开始相信缘分。 拿着瓷枕走到床边,萧天佐坐下边将瓷枕放到浅疏颈下边道:“就没见过你这样要强的姑娘。有些时候男人要的很简单,一盏温暖的灯火或是一个理解的笑容。” 萧天佐的声音轻柔,仿佛是在责怪,但责怪里又有着担忧,不然他不会这般教授。 “这里是哪里?”浅疏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岔开话题问道。 “还能是哪里,自然是我府里。” “你府里?这里是大辽?” “是的,是大辽上京东宫。”萧天佐尽量轻描淡写,却依然见浅疏惊讶的坐起,不可置信的问:“这里,这里是东宫?” “是东宫。” “那,那你是?” “正式认识一下吧,辽国太子,萧天佐。你呢?” “我是月......” “你又拿这个名字糊弄我。”萧天佐打断道:“我可不信汉族的女子都喜欢这一个名字。”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骗你?”浅疏睁大眼睛。 “当然。”萧天佐答。 “那你为何不拆穿我?”浅疏犹自不信。 “为什么要拆穿你?”萧天佐反问,而后伸出手刮了刮浅疏的小鼻子道:“傻丫头,不是任何事情都需要真相,既然别人能在这件事里得到快乐,为什么我们不试着装糊涂,让这份快乐延续下去?” 浅疏不得不承认,和萧天佐相处,她很放松,她不用讨好,不用刻意保持距离,不用想太多,她可以真实的表达自己的喜怒。 看着眼前俊逸男子,她的心里有着歉疚,她若背叛了他,她便再也得不到他的友情了吧! 见浅疏看着他不说话,萧天佐以为她累了,起身道:“你再睡会儿,我还有事,等我忙完再来看你。” “殿下,”浅疏唤。 萧天佐看过来,两眼含笑道:“这里只有宫女和侍妾叫我殿下,不巧的很,她们都是我的女人。你是要做我的女人么?” “你......”浅疏语塞,她不过就想告诉她的名字而已,她太难了。 “我知道你不愿,”语气里有丝丝怅然,“我也不愿。所以不要唤我殿下。” “那怎么称呼?” “你之前怎么称呼的?” 之前?混蛋,登徒子,萧兄,萧公子...... 浅疏摇摇头,都不合适。 “你叫什么名字?真名!”萧天佐真名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浅疏。”这次浅疏再没隐瞒。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好名字!”萧天佐赞道,而后略沉吟道:“没人的时候你叫我浮月吧,有人的时候,”顿了顿,问:“你叫尉迟憬什么?” “公子。”浅疏答。 公子么?萧天佐心道,那天与尉迟憬战斗过后,他就派人摸了摸尉迟憬的底。年少成名的将军,因战事失利被调防,明明喜欢眼前的姑娘,却偏偏让她叫他公子,现在又把她送到自己身边来......为的什么,他大概有个猜测。 “那就不用改口了,就公子吧。”萧天佐道,又补充一句:“你叫的顺口,我听的应该也会顺耳。” 言罢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留下浅疏细细回味那两句话,萧天佐应该是知道尉迟憬的身份的,若是知道,对自己的前来,应该会有所防。不过,防与不防有什么关系,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地点而已。 第十八章 夜探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尉迟憬站在花园里,望着天上那一轮清冷的秋月默然。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而这苦,在浅疏离开后尤为坚韧,夜夜缠绕着他,没有人知道,他每时每刻为浅疏担忧的煎熬。 “主子站了多久了?”从银川府回来的路通碰碰路融的胳膊,轻声问。 “一个多时辰了。”路融眼里有深深的担忧。浅疏姑娘离开有两日了,他的主子这两日白天疯了似的在校场操练士兵,夜里便是站在园子里静思。 “你去劝劝吧。”路通道。 路融摇摇头,低低说了声:“主子,难受。” “是啊,若是我,也会备受煎熬,生死不明的兄弟和不得不放手的女人。”路远叹道。 “主子看似利用了浅疏姑娘,其实是,抱了战争失败的必死之心,他要浅疏姑娘活着,路通,”路融顿了下,有些迷茫问道:“难道主子就不能和浅疏姑娘同生共死吗?” “不能,因为浅疏姑娘对主子无意。”路通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有些黯然。 浅疏姑娘不喜欢主子吗?若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主子?小侍卫彻底凌乱了。 上京的秋夜,有着高阔的天空和缀满星子的夜幕,东宫别院里几株粗壮的银杏树下是满地金黄的银杏叶,秋风起处落叶飞舞,给秋夜平添了几分诗意。 听说这院子里的银杏叶是萧天佐特意嘱咐留下的,由此可见,萧天佐还是个雅人。 到这里已经两日,虽然她对来侍奉她的小宫女旁敲侧击了几次,想要了解东宫的情况,但是无奈的是她,这个小宫女只会契丹语。手舞足蹈比划了几次后,浅疏彻底放弃,也不知道萧天佐是不是故意的,浅疏想。 这两日,萧天佐遣人给她送了好几次衣服,还有钗环簪子,颜色款式都很是素雅,她挑了件乳白色的夹袄,一条蓝色马面裙换上,戴了支白玉兰花簪子,整个人显得更为娴静。 不过此时,她换上了来时穿的衣衫,只因这衣衫里子缝有绑带,裙子可以从中间拆成两半,将绑带一一绑上,就是一身利落的衣衫。 经过白天的观察,要走出院子,比得过条抄手回廊,而抄手回廊没有遮挡,易暴露。所以,她把目标放在了银杏树上。 四下无人,浅疏轻悄的关上房门,而后急速来到银杏树下,脚尖轻点地面,人便向银杏树飞身而去,稳稳落在一个粗壮树枝上后,又轻点树枝,向另一个树枝飞身,如此数次,稳稳落在别院外的一面园壁边。 浅疏辨了辨方向,自己站立的地方是西面,而东宫正殿应该是东面,那里定是守卫森严,若是她,关押犯人一定会选择北面,因为北面不向阳,阴暗容易使犯人觉得压抑。况且离东面近,有什么风吹草动又易被发现。 打定主意,浅疏顺着园壁往北面小心移动。 转过拐角,直行五十米,园壁中间挖了一个平安门,园壁脚下是条碎石路,路旁种着繁茂的牡丹花丛。 浅疏刚走到平安门口,便听到有话音传来,只得一头扎进牡丹花丛里。 “大哥,那人还没招么?”萧天齐和萧天佐并肩走来。 萧天佐摇摇头,赞了句:“是条硬汉子!” “若是他一直不招,大哥可有后手?”萧天齐问。 萧天佐笑道:“天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政事这样上心?” “这不是要和天朝发动战争了吗,若是赢了,我便可以请求父王在天朝找寻......” 两人话音渐远,直到听不到,浅疏才从牡丹花丛闪身而出。 这个方向应该是对的,萧天佐应该刚刚从那里出来,现在只需找守卫森严的地方就好,浅疏想。 顺着刚刚两人来的方向,浅疏小心的一路潜行,期间遇到过三队巡守士兵,她都一一避开。直到看到前方灯火突然亮了许多,有笙箫之乐传出,浅疏隐在暗处,细细看去,里面进进出出好些身材曼妙的女子,竟是东宫养的舞娘乐童住的地方。 这......浅疏无语,大半夜的,那两人是到这里风流快活来了? 不死心的再多看了两眼,已是这条路的尽头,一排厢房紧密,一间正屋里,借着灯火看去,放着很多乐器,还有个粉衣女子在练习舞蹈。 这里实在不像是关押人犯的地方。怕离开得太久被人发现,浅疏悄悄的原路返回。 到了别院门口,浅疏将绑带一一解开,正准备往里走,便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这里走过来。 浅疏停下脚步,等着来人走近。 八个打着灯笼的侍女呈八字散开,将别院照的如同白昼。 而后是十二个侍女拿着手炉,熏香炉,小食碟子,手帕等物件众星捧月般围着个姿色艳丽的女子。女子散着齐腰长发,编了不下十根辫子,穿件红色长袍,外套花纹绚丽的对襟坎肩。 “你是新来的汉族女子?”那女子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问道。 浅疏点点头,转而问道:“你是?” 女子踩着图案精美的羊皮靴子走了过来,细细的将浅疏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问道:“你是新来的侍妾?” “不是!”浅疏答的干脆。 “不是侍妾有什么资格住在这里?”女子听得浅疏的回答后面上一松,紧接着道:“来人,将她带到风语轩。” 便有三个腰圆臂粗的侍女走了过来。 “呵呵,”浅疏轻笑。 “你笑什么?”女子问。 “笑你将自己逼上绝路而不自知,蠢到无可救药!” “你敢这样说我,你可知我是谁?”女子气急败坏。 “大辽太子的太子妃是即将成婚的西夏公主,现在在东宫住着的女子只有三种,”浅疏略带轻蔑的瞟了那女子一眼,接着道:“侍妾,宫女和我。” 而后,笑意晏晏的问女子可懂意思? 女子虽莽撞却并不十分蠢,这是在说她的地位只是个侍妾,而眼前汉族女子却是朋友,身份自然比她高。 这女子是萧天佐很是喜爱的一个侍妾,名唤乌兰其其格,在此时的东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受过如此奚落。 便见她猛的跨步向前,举起手向浅疏脸上打去,浅疏轻巧的侧身躲过,镇定道:“姑娘请自重。” 那乌兰其其格会点粗浅的拳脚,见浅疏闪过,又一脚踢了过来。 浅疏还是闪身躲过。 乌兰其其格怒了,觉得浅疏这样做是在故意耍逗自己,挥舞着双拳打了过去。 便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吼:“乌兰其其格,你做什么?” 第十九章 我不会再放开你 萧天佐从后方大步走来,身旁是萧天齐,若不是送天齐出去路过这里,看到明亮的灯火,他还不知道乌兰其其格竟带人走到了这里。 “殿下,这么晚你到哪里去?”乌兰其其格走过去,拽着他的衣袖撒娇道:“乌兰那里刚煮好奶茶,殿下要去喝一杯吗?” 萧天佐冷冷看着乌兰其其格,将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浅疏面前问道:“你没事吧?” 浅疏摇摇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萧天佐往前跨了一步。浅疏抬头向乌兰其其格方向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愣住了。 同样看到她的萧天齐也愣住了,他先是不相信的揉揉眼,而后竟猛的原地蹦起,激动的跑了过来。 然后不由分说的一把将浅疏抱起,原地旋转了几圈,口里喊着:“我的月亮姑娘,我终于见到你了!” 天齐心心念念的月亮姑娘是浅疏?萧天佐的脸登时煞白。 将浅疏放下后,萧天齐不由分说的握住浅疏的手,走到萧天佐面前感激道:“大哥,你是专门为我找到的月亮姑娘吗?”言罢右手握拳横于左胸,郑重道:“谢谢大哥,天齐必将全力相报!” 萧天佐平静了下,目光变得深邃,他很想说,这也是他的月亮姑娘,可是,他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当着浅疏面说这句话了。 嘴角上扬,萧天佐露出个没有温度的微笑:“浅疏就是你一直找寻的月亮姑娘吗?”他想再确认下。 “是的大哥,你从哪里找到的她?我真是太开心了。”萧天齐的嘴咧到耳根。 “可是她不叫月亮,她的名字是浅疏。”萧天佐觉得自己说的好无力,他心里已经知道认错绝无可能,却还抱着那么点期盼。 萧天齐转过身,黝黑的眸子里跳动着簇簇火焰:“月亮,你还记得我吗?” 浅疏脑里急速转动,她到这里来,是为救路远,任务完成就回去。可是萧天佐是个老狐狸,这两日丝毫不露口风,甚至于给她派来的侍女都是不懂汉语的,证明萧天佐在防备自己,自己除了一寸一寸的摸,别无他法,眼前的萧天齐,会不会是个突破口? 见浅疏不说话,只愣愣的看着他。萧天齐急了,他开始比划:“五年前,在科尔沁草原,你骑着马就像草原上飘动的晨露,散发着晶莹的光,我被你吸引,骑马跟在你身后。马背上,你的笑容那样纯净明朗,你的笑声串起了整个春天。”萧天齐说着说着,眼里渐渐蓄满泪:“我当时便向真神起誓,我一定要娶这个姑娘!这些年我有机会便去天朝寻你,所幸,我终于找到了你!”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萧天佐往前跨了一步,深情的看着浅疏道:“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叫什么,我只要你。”萧天齐定定的看着浅疏道:“那天,我眼睁睁的看你走掉,今天,我不会再放开你!” 浅疏被萧天齐的眼泪惊呆了,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并不平静,可是她,她...... 深吸口气,浅疏眸子轻转,看向萧天佐道:“这是你弟弟吗?” 萧天佐点头道:“我们兄弟二人是大辽皇后的儿子,他是我弟弟,他去年被封为燕王,封地在燕云十六州。” 浅疏点点头,看向萧天齐道:“小王爷,我叫浅疏,不叫月亮。”言罢,往后退了一步,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狠心的利用萧天齐的单纯。 “不,不可能,我永生都无法忘记你的笑容,我,”萧天齐眼里全是痛楚:“我在那时就知道此生逃不掉了,我也不想逃掉!” 萧天齐倔强的转身走向萧天佐道:“大哥,我认定她了,不论她认不认我,我都认定她了,请大哥成全!” 萧天佐此刻的心情又苦又涩,他不舍得让浅疏成为他的女人,是因为他即将要娶西夏公主,他给不了他想给她的,他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而他更舍不得将她禁锢在这方寸之间,成日面对后宫见不得人的争斗,或许,燕云十六州更适合她! “说什么成全不成全,大哥为你高兴!”萧天佐露出笑容。 “多谢大哥,今晚便让月亮在这里再住一晚,明日我禀告父王,我要娶王妃。”言罢又转身看向乌兰其其格道:“大哥,你的侍妾若是再欺负我的月亮,你是知道我性子的,到时候损了大哥颜面,可莫怪弟弟不知好歹!” 浅疏微抿了下唇,事情发展太快,让她始料未及,要超出掌控了。 怎么办?现在的情形是她没救出路远,怕是自己也要陷进去了。 “我先走了,明日来接你。”萧天齐低低的说了声,向萧天佐告辞离开。 一场剑拔弩张的闹剧便在萧天齐突如其来的告白中烟消云散。 乌兰其其格没了潜在对手自是高兴,萧天佐和浅疏却是各怀心思。 “我送你进去。”萧天佐道。 “嗯。”浅疏心里十分烦躁。 走进园子,萧天佐背着手,在银杏树下停了脚步。 浅疏想着心事,猝不及防的撞了上去。 萧天佐回转身,轻叹道:“被天齐吓到了吗?他是个单纯的孩子。” 浅疏抬起头,青年的眼睛如深潭般,读不出任何情绪。 “送我走吧!”良久,浅疏道。 她想好了,任务失败就失败吧,总不能把她也折在这里吧! “呵呵,”萧天佐轻笑,“你以为来的容易,走的也能那般容易吗?” “什么意思?”浅疏心里升腾起不好的想法,她自然的背起双手,匕首滑落到掌中。 萧天佐笑笑,抬头看向银杏树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住这里吗?”不等浅疏回答,接着道:“因为只有这里才种了三棵可供人借力的银杏树。”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浅疏冒出了冷汗! 第二十章 “为什么要留我?”浅疏问。 “嗯?”萧天佐看过来。 “你猜到我来的目的,为什么要留我?” 萧天佐唇角轻扬:“因为我想看看尉迟憬培养的细作可以走到哪一步。”心里却沉沉的,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她也是他的月亮姑娘啊! 浅疏默然,她果然不是萧天佐的对手。 “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你直接问我,我会说的。”看到浅疏被堵在院门口,他便知道浅疏应该出去找线索了。 浅疏笑,她已经落入他的掌中,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你猜的是哪里?” “北面!” “果然聪明!”萧天佐赞道。 “北面舞姬和乐童住的后院有座假山,里面有个密室。”萧天佐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浅疏明白了,也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 她手腕一抖,挥刀向萧天佐刺去,萧天佐侧身让开,伸出两指夹住刀刃,浅疏见状翻转手腕,变刺为削,萧天佐松开手,一掌拍在浅疏手臂上,浅疏吃痛,匕首脱手而出。萧天佐一个箭步往上,紧紧捉住浅疏手腕,将她拥入怀中。 “你这个傻丫头,你以为我要杀了你吗?”萧天佐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痛楚。 浅疏惊呆了,萧天佐这是......即使浅疏再蠢笨,现在也猜到萧天佐心悦于她。 她深吸口气,正要说话,又听萧天佐在耳畔道:“一会儿我就让人送他走。但是,你走不掉了。” 救一人,陷一人,浅疏苦笑,这结果已经比预料的好太多了。 萧天佐放开浅疏,神色恢复了平静道:“明日我会帮天齐说话,让父王同意天齐娶你。” “可我不想嫁啊!”浅疏终于找到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是我想看到的,也是尉迟憬的想法。”萧天佐淡淡笑道。他也是想了一整天才明白,为什么尉迟憬要用这样漏洞百出的方法将浅疏送来,因为尉迟憬要浅疏活着,尉迟憬看出了他对浅疏的情谊。 也是尉迟憬的想法!浅疏愣住了。难道不是尉迟憬利用了萧天佐对她的感情吗?尉迟憬原来想她嫁到大辽?为在大辽安插个细作?可是自己已经被萧天佐识破了。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尉迟憬心悦于你。”萧天佐低沉的话语一字不落的落入浅疏耳朵里。惊的浅疏倒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 整理了下心情,浅疏平静道:“你猜错了,公子和我之间,并非你所想。” “呵呵,浅疏你是骗人还是骗自己?”萧天佐反问了句后又道:“表面上看是利用你我的关系救他的人,实际上他早就料到我会识破,他送你来,一方面是以你换我抓的那个人,一方面是将你托付给我。”因为他知道,我会护你周全,萧天佐在心里道。 “我还是不愿嫁!”明白过来的浅疏拒绝得更为干脆。凭什么她要依着他们的谋划过活? “浅疏,燕云十六州是二弟的封地,那里有蓝天白云,牧马羊群,有自由的空气,你在那里可以放声哭,也可以肆意笑。”萧天佐忍着心痛劝说,“我二弟已经等了你五年,也找了你五年,他会比任何人都珍惜你。”包括我和尉迟憬,我们都背负了太多责任,给不起你爱情! 浅疏沉默了,那样的生活是她向往的,可是......脑海里浮现出与尉迟憬在一起的情景。 “我说过,十年内,我的命是公子的,我要去问问他!” “好我会劝二弟晚两日。” “你不怕我一去不回?” 怕,很怕,你若一去不回,我便再也没机会看到你,也再没机会和你这般说话。我信你,浅疏,因为你不是个没交代的人。 “你的家人我会安全送到燕云十六州。” 河间府尉迟憬府邸,这是尉迟憬的回答。 路融和路通在旁听着,心里是说不出的焦虑,明明初听到萧天佐的人带来这个消息时,他们的主子借酒消愁了两日,今天也是算着日子浅疏要到了,才没让他们买酒。 “ “我和你有十年之约。”浅疏提醒。 “我可以解除约定。” “我不是朝令夕改的性子。 “浅疏,你不要固执,这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浅疏心里十分失望,她希望尉迟憬可以留下她。 “我要嫁人了,嫁给契丹人,”浅疏在契丹人三字加重语气。 尉迟憬捏紧拳头,他能感觉到指甲掐进肉里的疼。 “浅疏,你嫁过去后要常规劝燕王,战争苦的永远是百姓!”尉迟憬不知想到些什么,面上有了丝愁容。 “公子,若是我不愿意呢?”浅疏试探着问,她也不知道她想要得到什么答案,但她心里有个固执的想法,她就想问。 她不愿意!尉迟憬的心跳动了下。 两个小侍卫的心揪起来了,主子啊,浅疏姑娘这是向你要答案呢,快说你心悦于她吧! “你是中意萧天佐的吧,他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因为他和我一样,有太多责任!尉迟憬心里叹道。 第二十一章求娶 他居然问她是否中意萧天佐?浅疏笑了。 萧天佐说他心悦于她,她竟然信了,巴巴的跑来问他,然后让他将自己的心一点点的敲碎! 她钟情于他,马贼那次,他挡在门口,她的心便彻底乱了。 浅疏看着尉迟憬的侧脸,死死忍住眼泪,她笑靥如花道:“多谢公子为浅疏打算,浅疏遵命就是!”言罢转身跑出院子,翻身上马疾驰离开。 直到听得马蹄声响起,尉迟憬才猛的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门死死忍住追去的冲动。。 辽国上京皇宫后苑,萧天齐蹲在辽国乌仁图雅皇后面前一下一下的锤着腿。 “今儿去见你父王了?”乌仁图雅一手撑着头假寐道。 “没呢,儿臣还没去。” “没去?”乌仁皇后睁开眼瞟了萧天齐一眼,又懒洋洋的问道:“那是又闯什么祸了?” 萧天齐住了手,憨笑道:“还是母后了解儿臣。” “说吧,闯了什么祸,一大早巴巴的跑我这里来。”乌仁皇后看着萧天齐缓声道。 萧天齐挠挠头,略带腼腆道:“母后,不是儿臣闯了祸,是儿臣,儿臣想要成婚了。” “成婚?”乌仁皇后坐直了身子。 “是啊,儿臣也不小了。” “你舍得放下你的月亮姑娘了?”乌仁图雅的心重重落下,自从五年前她这个小儿子说遇上了一个月亮姑娘,这几年每每找他商议娶亲都被他一口回绝,让她这几年一直忧心,今儿竟然自己提起了。 萧天齐听到母后提及自己的心上人,两眼发光,面带喜色:“儿臣成亲的对象就是月亮姑娘啊!” “什么?”乌仁皇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若是她没记错,那个月亮姑娘可是个汉族女子。自从这个幼子拒绝好些姑娘后,他心里住着个汉族的月亮姑娘便在皇族里传开了,后宫嫔妃们都等着看她笑话。 “不行!”乌仁皇后断然拒绝,她可不能把这个笑话变成现实。 “为什么?”萧天齐昂着头,固执的看着乌仁图雅。 “你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你是大辽二皇子,是尊贵的燕王,你要娶的是我草原贵族的女子,而不是什么汉族姑娘!”乌仁皇后一口气说完,剧烈的喘息。 “母后,儿臣早说过,除了她,儿臣谁也不要。”萧天齐梗着脖子,丝毫不让。 乌仁皇后气急,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萧天齐有些不忍,想要走上去递茶水,被乌仁皇后一把推开,茶水洒了一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身边留个汉族女子,此事本宫绝不答应!”乌仁皇后恨声道。 “母后!”萧天齐重重跪下,以额触地,眼含热泪:“母后,我大辽娶汉族女子的人,百姓有之,官员有之,甚而七皇叔也是娶了一个汉族女子,为何到儿臣这里就不行了呢?” “你,你七皇叔的母亲只是个小小宫女,你的母亲是大辽皇后!”乌仁皇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痛心疾首。 “那有何不同?”萧天齐重重叩首道:“若是因为儿臣身份尊贵,那儿臣愿意放弃身份,与她牧马放羊,远走天涯!” “你,你这个逆子!你走,本宫不想看到你!”乌仁皇后怒吼道。 萧天齐重重磕了三个头,长身而立,刚走到门口便听乌仁皇后道:“跪到宫前台阶上,几时想清楚了几时来回话!” 萧天齐没有回头,拉开殿门,走到台阶上默默的跪了下来。 秋风萧瑟,清晨的台阶上还有些潮湿。 萧天齐背脊挺直,一动不动的跪在门口。 来来往往的宫女侍者都有意无意的瞟他一眼,他均视而不见,只要能娶到他的月亮姑娘,就算削去爵位他都毫不在意,何况只是一些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 萧天佐匆匆赶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他看了眼跪得笔直的弟弟什么话都没说,大步跨进殿门。 “看到你弟弟了?”乌仁皇后躺在贵妃榻上,一个宫女给她缓缓按着头。 “母后的头疾又犯了吗?”萧天佐没有回答,跨步上前,冲宫女摆摆手,亲自给乌仁皇后按着穴位。 “本宫都要被你这个弟弟气死了!”乌仁皇后气愤道。 萧天佐唇角上扬,轻言细语宽慰道:“母后何不换个方向想想?” “换个方向?”乌仁皇后沉思。 “是的,二弟的性子执拗又冲动,认定的事和人很难改变,”萧天佐顿了下,接着道:“母后何不以给他指个贵族女子为平妃做为条件?” “平妃?” “是的,若您要汉族女子做侧妃,二弟一定不愿,何不两个不分上下,都是王妃,这样既全了皇家脸面,也让贵族门阀没有话说。”萧天佐建议道。 乌仁皇后沉思片刻,拍拍萧天佐的手叹道:“天齐有你这个哥哥是他最大的福分!” 萧天佐忙躬身回道:“母后才是天佐和天齐最大的福分!” 乌仁皇后摆摆手轻叹道:“罢了,你父王那里本宫去说吧,你弟弟那里......” “儿臣会让二弟听从安排!” 赐婚的旨意下了,是乌仁皇后家族的姑娘,长的很是漂亮,而仍住在东宫别院的浅疏也得到了讯息。 东宫别院新添的宫女个个面带喜色,毕竟她们这些人是最可能跟着去服侍燕王妃的,听说燕王对眼前这个燕王妃是极爱重的。只是她们的王妃依然如往日般淡然,她们亦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原计划婚期在一月后,然而河间府边驿发起了战争! 第二十二章 离开 战事起的突然,河间府与银川府同时发兵,银川府驻军死死压制西夏左厢军,让左厢军无法通过边界与大辽军汇合。 季书哲坐镇中军帐,在大辽军未及反应之时,率大军越过边境,迅速攻占大同府,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大同府前行五十里村镇,却在名为白杨沟的地方被前来支援的营州兵马阻挡,而大同府后撤大辽守军与营州兵马亦在此处汇合。双方均安营扎寨,伺机而动。 大辽上京皇宫上书房,大辽皇帝萧显将边军急报重重扔在地上,怒道:“天朝趁我大辽不备,竟将战线拉到我大辽境内,实在是欺人太甚!” “陛下,微臣认为,天朝虽占了先机,然我大辽未尝没有防备,太子殿下的边境图虽少了一处,但我大辽绘制边境图,是为了出奇制胜,并不需要全线出击,故微臣以为,立即启用边境图,派我大辽精锐部队,从侧后方予以包抄。”兵部尚书帖木儿道。 萧显沉吟,缓声道:“银川府守军五万,河间府驻军八万,我西辽军驻守燕云十六州,这也是我大辽门户所在,不能调遣,而东辽军仅有五万,正面迎敌必输无疑,这也是朕坚持与西夏联姻的理由。河间府驻军不可能全部派出来攻打我大辽,应该是一分为二,河间府必有一路守军,所以我辽军若要包抄河间府,怕落入敌人圈套!” “父王,儿臣曾实地勘察过天朝边界,那里的地形对我大辽十分有利。”萧天佐站出来道。 “哦?说来听听。”萧显站起身,摸着大拇指的指环来回走着。 “天朝边界平原居多,虽易暴露行踪,然村镇十分稀少,加上战乱及旱灾,村落里的人十不存一,而平原对我大辽骑兵来说,却是十分有利的地形。故儿臣认为,包抄可行,只是包抄的地点应该选在银川府,而合作方自然是西夏。”萧天佐成竹在胸侃侃而谈后接着请命:“儿臣愿率一支骑兵潜行前往。” “好!”萧显大喜:“这法子好,银川府守将胡图虽受季书哲调遣,然其人刚愎自用,自视甚高,此次接令不见得心中没有其他想法。”萧显转身坐下,让司礼侍者呈上笔墨,封萧天佐为征伐大将军,率千人骑兵突袭银川府,帖木儿为大帅,萧天齐为先锋,从正面吸引天朝大军注意力,为萧天佐争取时间。 上京东宫别院,从书房里出来的萧天佐、萧天齐两兄弟一起来别院看望浅疏,要打仗了,总还是有些事情要做些交代。 岂料刚到别院门口,便见别院宫女慌张的四处走动,萧天佐眉头皱起,萧天齐喝住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宫女:“慌里慌张的跑什么?” 那宫女回转身见到是两人,顿时吓得浑身发抖,猛的跪下低头,不敢回话。 “主子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萧天佐的声音不怒自威。 宫女吓得不住叩头,声音颤抖:“回,回殿下话,姑娘,姑娘她,不见了。”说完,浑身抖得像筛子般,心道完了,以二皇子对浅疏姑娘的看重,她们把姑娘弄丢了还能活吗? 果然萧天齐箭步跨前蹲下,一把抓住宫女的后领,怒目圆瞪:“你说什么?说清楚!哪个姑娘不见了?” “是,是浅疏姑娘。”宫女闭上眼狠下心回答。 啪的一声响,宫女已被萧天齐重重扔到一边,大步向浅疏住的屋子走去,边走边大喊:“管事宫女速来回话。” 萧天佐赶紧追上,他的二弟他了解,极怒之下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大哥,你拉着我做什么!”萧天齐双眼赤红。 萧天佐忍着心内焦灼,安抚道:“二弟别急,有什么事情好好问话。” 萧天齐猛的甩开胳膊吼道:“她刚刚说浅疏不见了,这怎么可能,我不信!” 言罢走进浅疏屋子,放眼看去,屋子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他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拍着桌子怒喝:“管事宫女呢?还不滚过来回话!” 便见个着绿色衣衫的女子战战兢兢的跪行过来:“奴婢,奴婢在。” “你说,浅疏姑娘怎么不见的?” 那女子颤抖着从怀里摸出张花笺纸递了过去,边回:“奴婢们早上起床就只,只看到了这个。” 萧天齐一把夺过展开,只见上面写着:红妆铺就谈嫁娶,非我所愿;此身所托不得所,非我所愿;狼烟遍地百姓哀,非我所愿;十室九空人不见,非我所愿;两军对垒皆友人,非我所愿。既然皆非我所愿,既然步步维艰,何不放飞身心,寄情云帆,自此一别,再不相见! 萧天齐读完,将信递给萧天佐,颓废问道:“大哥,她走,是不是因为不愿意嫁我?她的心里是不是没有我?” 萧天佐逐字逐句读完,心内叹息,浅疏从来就不是个愿意对现实妥协的人,早知如此,他就该将她困在这里,哪怕她恨她一辈子。 “大哥,我早知道她的心里没有我,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娶她,我想日久见人心,她和我相处久了,总会被我真心感动。大哥,她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语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萧天齐紧紧拽着萧天佐的衣襟,低声诉说。 萧天佐目光幽深的望向窗外问:“二弟,若是让她欢喜的事情,你愿做吗?” “我愿。” “那就放开她吧,让她像我草原上的风,到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若是有一天她累了,敞开你的胸怀,接纳她!” 萧天齐重重的点点头。 第二十三章 浅朱 冬日的边关,因战事显得更为萧条。 尉迟憬做为天朝大军先锋,已与萧天齐交手了十来次,互有输赢。 自从萧天佐传来浅疏离开的消息,尉迟憬便将影卫派遣出去寻找,身边只留了个路融。 “主子,路远有消息传来。”路融匆匆走进来,将手里纤细竹筒递给尉迟憬。 尉迟憬放下手里兵书,接了过来:已在燕云十六州发现姑娘踪迹。 短短十几个字,给尉迟憬带来的是巨大的欢喜。他忙取过张纸匆匆写下行字,装在竹筒里让路融将回信传给路远。 终于有消息了,浅疏一别已经月余,塞北的冬天,会随着气温降低更难存活,尤其是战争期间,一旦进入北方的休牧季节,那便是万里冰封,他们都需要退守关隘,何况是个孤身的女子。 萧天佐带领的骑兵怕暴露行踪,白日里潜藏,夜里行军,月余终于避过河间府守军布防,来到银川府外百里一座废弃村庄稍作整顿。 “孟合。”萧天佐从屋子里走出来。 “末将在。”着黑色战甲的男子,留着茂盛的络腮胡。 “快到银川府了,我要去西夏与左厢军大将军佐佐木联络,商量合围事宜,你带兵在此修养两日,切记不可生火。”萧天佐一面系着自己的夜行衣,一面吩咐。 “末将知道。”孟合答。 “等我回来!”萧天佐打出响亮口哨,他的流火像片彩霞瞬间飘到了他的面前。 路远潜藏在一个蒙古包后面,偷偷的盯着不远处另一个蒙古包。他不得不佩服浅疏,短短一月,便深得这个游牧部落首领的喜爱,收为义女。 “浅疏姐姐。”有个契丹族小女孩手里拿着本书,红着脸跑了过来。 “琪琪格,又有什么不认得的字了?”浅疏笑盈盈的打开帘子走了出来。 小女孩扬着红彤彤的脸,长长的睫毛抖动,乌黑明亮的眼里有丝羞涩。 她点点头,将手里的书递过去:“姑娘你说这首诗里的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里的床是井栏,可我回家问了阿布,阿布说他从来没见过井栏,井栏究竟是什么?” 浅疏拉过琪琪格的小手,边放在手里暖着边细细的将这井栏的意思说了。小女孩乌黑的眼睛清澈,看向浅疏道:“有房子,有院子,这不是画里才有的吗?这是你们汉人住的地方?”浅疏摸摸琪琪格的头道:“等战争结束,姐姐带你去天朝看看。” 小女孩高兴的跳了起来,而后又沮丧说着:“可琪琪格才七岁,汉语还说不流利。” 浅疏笑笑,没有说话。对百姓而言,什么战争得益都比不过岁月静好,她真希望两国之间没有战争,两族百姓互通友好。 “对了,阿布让我来找你,说捉了几个汉族流民。” 汉族流民?浅疏望向冬日的草原,心内有着无比悲凉,这里已是草原深处,若是流民都到了这里,怕是前方战事对天朝十分不利。他,可还好? 又想他了,仿佛离得越远,思念越深刻。拉起琪琪格的手,浅疏轻声道:“去看看。” 朝鲁在这个部落担任的是警戒一职,率领部落里的青年男子组成警戒队,防止野兽偷袭。琪琪格是朝鲁的大女儿。 “浅疏来了啊!”浅疏进了大帐,帐中间坐着的位威严老者唤道。 “是的,阿布。”此人正是浅疏的义父查干巴拉。 “来,坐这里。”查干巴拉慈祥的笑着,拍拍他旁边的方凳。浅疏走过去款款坐下。 “朝鲁,你来说说。”查干巴拉吩咐。 “是。”朝鲁走出,向围坐四周的部落长辈道:“今日阿古拉巡守,在堆放马料的地方听到有人说话。他本以为是哪家的孩子在那里玩耍,走过去扒开草垛却看到了一个男子和三个女子,均是汉人。” “查干阿巴嘎,我们已经没有多的粮食养活闲人了!”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道。 查干巴拉皱皱眉,端起面前的酥油茶,喝了口放下,没有说话。 “是啊,查干安达,今年冬天来的格外早,我们储存的粮食怕是很难维持到开春,所以那些汉人直接放了吧。”一个枯瘦的老者道。 查干巴拉叹口气,那老者说得是事实,可是若是让这几个汉人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他又于心不忍,若是留下他们,他又觉得对不起他的族人。 “那就,放了吧。”查干巴拉半晌挤出句话。 众人默了默,没有人说话。 “查干阿巴嘎,琪琪格额娘去的早,那三个女子留个照顾琪琪格吧,她的那份粮食我朝鲁出了。” “我儿子到现在也没娶亲,不如也分个姑娘给我儿子吧。” 朝鲁的话音刚落,又有人道。 一会儿工夫,除了那名男子,三个女子都被分完。浅疏在心里松了口气,即使她们不愿自己的未来被这样安排,但眼下这是保住她们性命的唯一办法。 “那先把人带到这里来吧。”查干巴拉道。 朝鲁应了声走出大帐,不久,他身后跟着几人鱼贯而入。 只见那几个女子穿着的棉袄翻出了黑色的棉花,戴着看不出颜色的耳帽,低着头,头发凌乱。而唯一的那名男子,穿的十分单薄,却笔直的站在那里。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查干巴拉和蔼的问。 男子冷哼了声,没有答话。 中间个子稍矮的女子弱弱答:“小菊。” 见女子开了口,那男子狠狠的瞪了过去。 “你们两个呢?”没有理会男子,查干巴拉继续问。 “妾身碧荷。”左手边的女子边说还边施了个半蹲礼。 右手边的女子捏着自己的衣角,半晌,答道:“婢子浅朱。” 女子报出名字,浅疏猛的站了起来,她没听错,那声音是她熟悉的,就连那名字,也曾是她取的。 发现了浅疏的异常,查干巴拉看了过来。 浅疏平静了下心绪,向查干巴拉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缓缓坐下。只是心还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她默默在心里祈求,但愿这个浅朱是她的故人。 “你们把头抬起来。”似是为了让浅疏证明心里的想法,查干巴拉道。 三个女子抬起了头,浅疏死死的盯着右边的女子,那疏离的眉眼,那左边眉峰的一粒红痣,不是她熟悉的浅朱是谁? “阿布,这个姑娘给我吧。”浅疏指着浅朱道。 查干巴拉浑浊的眼睛看了浅疏一眼,意味深长道:“莫要胡闹,这几个女子可是有主的了。” 浅疏心内焦急,求助般的看向朝鲁,朝鲁会意,径直走到浅朱身边道:“我就要这位姑娘了。” 浅朱此刻愣愣的看着前方如株玉兰花般的姑娘,她的二姑娘。眼前是那年她们三个丫头刚到二姑娘身边的情景。二姑娘放下手里的书,说既然把她们三人给了她,那她就给她们赐了名,浅碧,浅朱,浅桃。她,便是二姑娘手下三个大丫头之一:浅朱。 第二十四章 隐情 用过晚饭,浅疏急匆匆的赶到朝鲁家。 见浅疏来,琪琪格高兴的拉住她的手,叽叽喳喳的说着她今天读了什么故事,朝鲁两岁的小儿子则坐在地上玩着藤球。 “琪琪格,带弟弟睡觉去。”朝鲁早就看出浅疏认得他领回家的汉族女子,故找个由头打发了琪琪格,给浅疏叙旧的时间。 孰料以往十分听话的琪琪格撅起了小嘴,露出不情愿的样子。嘴里小声嘀咕:“阿布有了新额娘,就不要琪琪格了。”言罢,拉起弟弟,往帐篷里走去,两岁的弟弟看向拉着自己手的姐姐,将手里的球递了过去:“姐姐,玩。”琪琪格也不理,自顾自大步走着,弟弟迈着小短腿跟不上,摔了下去,咧开嘴哇哇大哭。 朝鲁歉意的看向浅疏道:“孩子不懂事。” 浅疏笑笑回:“不妨事,我问几句话就走。” 朝鲁走进帐篷,须臾,已经洗漱后换了身干净衣衫的浅朱走了出来。朝鲁自是带着自家孩子回避。 “二姑娘。”浅朱喊出这三个字便再也忍不住眼泪。 浅疏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温言道:“莫哭了,来,跟我说说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两人在凳子上坐下,浅朱渐渐平息了情绪。而后,紧紧握住浅疏的手急切道:“二姑娘,长孙大人是被冤枉的。” 只这一句宛如晴天霹雳在浅疏脑海炸开。 她以为父亲贪污了巨款,所以家破人亡时,她没有任何反抗,因为她认为这是她家应该还的债,应该还给那些举家逃难的灾民的债。 可若她家是被冤枉的,那她与家人所遭受的所有艰难和苦难便是对她及她家人残忍的践踏,究竟是谁要置她家于死地? 深吸了口气,浅疏沉声问:“浅朱,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浅朱噌的站起身笔直跪下,声泪俱下道:“婢子活了这么久,没有一次有现在这般清楚,二姑娘,你们都被冤枉了,长孙家是清白的。” “你如何知道?起来回话。”浅疏平静的眸子隐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看向浅朱。 “那日,”浅朱缓缓陷入回忆:“姑娘被带走前将卖身契还给了婢子三人,婢子三人匆忙逃出门去,本来准备赁个院子,一边住下一边打探姑娘消息。但这时浅桃妹妹却闹着要回去,说她的镂空鎏金簪子忘了拿出来。我和浅碧都说危险,可她说姑娘给她的时候说,这里面藏着姑娘的秘密......” “簪子是藏着个我的秘密,”浅疏记起那个喜欢穿粉色衣裙的圆脸女孩,她第一次赏浅桃镂空鎏金簪子,浅桃觉得太贵重,辞不肯收,她便告诉浅桃,里面藏着她的秘密,簪子虽在外人面前是赏给浅桃,实际上是希望浅桃能够帮她把秘密守住。她也不算骗浅桃,簪子里有条纤细的钥匙,她有个匣子埋在她住的‘暄妍小筑’小花园里那株老槐树下第三块青石板处,钥匙能打开匣子上的锁。匣子是师父送她回来时送她的,说里面装着她这些年玩过的小玩意儿,她也没打开看过。不过浅桃那丫头,倒是上了心,也难为她这些年死守着这个秘密。 浅朱用手里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和浅碧扭不过她,便商量着浅碧去赁屋子,我陪着她去。我们趁着府里乱着,摸进了浅桃的屋子,所幸那些人见是下人住的屋子,搜的不甚仔细,浅桃拉开床后一块砖,将簪子取了出来,我和她正要出去,却听到人声越来越近。” 说到这里,浅朱突然变得愤怒,声音也拔高了许多:“我们赶紧躲在了床后,却听到有个年轻男子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惜了长孙府这一大家子。然后另一个男子说当今圣上痴迷修道,长孙府有得道仙人赠送的东西却不奉上,自然招来这场祸事。” 浅疏听得心头缩紧,得道仙人,说的莫不是师父?只是长孙府将她交与师父是十分隐秘的事,长孙府内下人都知道二姑娘是不祥之人,出生不久便送回了外祖家,十岁方回。外人又如何知道? 收回心神,浅疏继续听浅朱述说。 “我和浅桃听得,大吃一惊,但是后面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浅桃便将簪子塞在我手里,说她贴近门去听听。然而,浅桃刚刚走到门口,门便开了........”浅朱两眼泛红,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咬牙切齿道:“是说话那两人,他们推门见到浅桃,便知道刚刚说的话被人听了去,就,就将浅桃活活的掐死了。我,我......”说到此处,浅朱已泣不成声。 浅疏亦双眼泛泪,浅桃是她三个大丫头里最喜欢吃的,也有一手好厨艺,成天无忧无虑笑嘻嘻的,她曾笑话浅桃每天乐呵呵的像个傻丫头,浅桃也不恼,只说她每日里多看看笑脸,心情也会好。浅疏紧握着拳,将胸内怒火压下,轻拍浅朱的背以示安抚。 良久,浅朱继续:“可怜我的浅桃妹妹,只来得及喊出声尉迟,便被掐死。婢子每每想起浅桃妹妹两眼圆睁,嘴角流血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情景,心里就十分悲痛。” 浅朱说着,丝毫没有发觉身边的二姑娘已呆若木鸡,尉迟,尉迟,浅疏大脑一片空白,难道害长孙家的是勇武侯府?不,不会!浅疏想起那个沉默的少年,那个不惧艰险,刚正不阿的银甲将军。可是浅桃临死前说了尉迟,那勇武侯府便脱不了干系。心似被人用刀划过的痛,若是真的,她该如何? “后面我逃出府去,把事情给浅碧说了。我俩便决定留在上京,找机会将这个消息告知二姑娘。但是我们连二姑娘几时出的京都不知道。等使了银子探听到消息,姑娘已经走了半月,我和浅碧便追了去,又听说姑娘来了河间府,我们便又跟了来。” “那浅碧呢?”浅疏心内跳动,若是浅碧还活着,她便有了浅朱,浅碧两个助力。 “失散了,月余前边关发生大战,我和浅碧正好寻到太原府,辽军设了伏,将我朝大军逼退回河间府关隘。我和浅碧便在这场战事里失散了。”浅朱道。 浅碧还活着,对浅疏来说,也是个极好的消息了,就算不得见,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然后你便跟着逃亡的人到了这里吗?” “我是躲着辽兵出了太原府,迷了方向,幸而被个百户所救,便一路跟着他走到这里。”浅朱说到百户的时候,脸颊微红,浅疏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又问:“百户?就是那个男子?” “嗯。”浅朱脸更红了。 “可惜了,”浅疏叹。 浅朱惊愕的抬起头,看向浅疏。 “可惜了,我义父要将他赶走,这冰天雪地的......”浅疏故意留了一半话。 “求姑娘救救她。”浅朱起身要跪,被浅疏一把扶起。 “他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跪什么?”浅疏道 “他,他是婢子的未婚夫婿。” 第二十五章 回京 “浅朱,你好似有个未婚夫.....”浅疏有些迟疑,她依稀记得浅朱曾提过一次。 浅朱点点头,红着脸小声回道:“就是他。” “就是他?那你们......”浅疏突然发现这世间事还是很奇妙的,仿似冥冥中有双大手,在牵引着你的命运机缘。 “所以,求姑娘救救他。”浅朱声音有些急切。 浅疏拍拍她的手背,诚挚道:“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放心。” 只一句话,浅朱又红了眼睛。 “好了,你可是我屋子里的大丫头,哭成这样没得惹人笑话,我可还指着你帮我呢。”浅疏边说边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接着道:“我还寻思着在这帕子上绣点什么,这下好了,你来了我可就省功夫了。” 果然,浅朱将帕子接过去细细琢磨起来,浅疏在旁微笑看着,她的三个大丫头,浅朱有精妙的绣工,浅桃会手好厨艺,浅碧打得好算盘,写得好字,当得个账房女先生。 查干巴拉指着羊圈里的头羊道:“你来的时候,它连站也站不起来了,是你给它看了病,”又慢慢走到牛棚,拉着头黑色犍牛说:“这头大家伙,你治好它后,谁给它喂草料都不吃,只吃你喂的,还有......” 浅疏跟在查干巴拉身后,她之所以能在短时间融入部落,是因为她来的时候,恰逢部落里的牛羊得了种怪病,吃什么拉什么,短短几天,牛羊躺了一片,是她找来杨树花,又几日劳累将杨树花煎汤给牛羊服下,才救了这些牛羊,也救了这个部落的牧民。 “阿布,我家有冤,我要回盛京查清楚。”浅疏知道查干巴拉舍不得她,还是狠下心说道。 查干巴拉浑浊的眼睛看向远方,深深的叹口气,回转身,慈祥的笑着,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说说。回吧,让你额娘再给你煮次你爱喝的奶茶。” 查干巴拉佝偻着背,双手背在身后,往帐篷走去,浅疏的心莫名有些难过,她是汉族女子,但是这里的族人待她如同亲人。她很愿意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可是,她若不查明真相,她心有不甘! “事情办完了记得回来,我让格勒跟着你。”查干巴拉的声音传来。 浅疏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格勒是这个部落最好的神箭手。 边关战事因萧天佐与西夏左厢军联手派出精锐突袭了河间府而形成夹击之势,断了天朝大军的补给道路。而佐佐木则牵制着银川守军,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加上冬季来临,逼迫季书哲速战速决。 两军在太原府与河间府间大战了一场。尉迟憬受命带兵夺回河间府,萧天佐紧守城门,尉迟憬排出攻城车,架上云梯强行攻城,萧天佐安排士兵从城墙往下倒桐油,然后亲自搭箭射出火把,一时间天朝士兵死伤无数。 尉迟憬让路融率了一队士兵,抱着必死之心,从守备不算太严密的西城门攻入,总算打开了西城门,让大军得以进城。 萧天佐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守城,而是分散天朝兵力,尽力拖延时间。见事不可为,便率亲卫和残余士兵从小道先行潜逃。 战事打了半个多月,天气越发冷了,在外面根本待不住,两军便各遣使者,商议退兵。 浅疏和浅朱一行四人,来到河间府时,两国的外交使臣已在商讨罢兵事宜,而尉迟憬此战有功,迁任兵部侍郎,回京去了。 冰天雪地的往回走,等到了盛京已是春天。 盛京的士子仕女们纷纷出城踏青。 城外有个茶铺,浅疏等人找了个地方坐下,要了几杯茶。 “姑娘,盛京快到了,你有何打算?”浅朱问。 浅疏嘴角浮起笑容,端着粗瓷茶碗喝了口,慢悠悠回道:“自然是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去买身好看的衣服,再洗个澡换上,出门,踏青。” 话音刚落,便听嘭的声,茶碗重重落在桌上,伴随着浅朱的未婚夫婿林松不屑的冷哼。 浅朱忙瞪了他一眼,浅疏却似没有看到般,自顾自的喝茶。这个林松有点意思,一路上就没给过她好眼色,仿似她欠了他很多银钱似的,半点不念她救了他的恩情。她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后面才想通,应该是对她认了契丹人做义父,觉得她背叛了天朝,心有不满。 “可是姑娘,我们的银钱不多了。”浅朱低声道。 浅疏从东宫走的时候,将萧天齐送她的首饰都带走了,后面为了方便折卖了些,这一路四人的嚼用也花的差不多了。 浅疏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硕大的珍珠递给浅朱道:“把这个当了。”这珍珠是她从一枚金步摇上拆下来的,她看到那金步摇的第一眼就被这颗珍珠吸引了,因为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金步摇的钗头要用金丝线缠绕颗珍珠,还是颗硕大的珍珠。 “我们进城先找家客栈,洗漱后买几件衣服,格鲁大哥和林松大哥的衣服都破了。”浅疏吩咐。 “我不要。”林松拒绝,站起身等他们。 浅疏笑笑,也站起来走到林松身边说着:“林松大哥,我为什么要回来,想必浅朱已经告诉你了。你若是觉得危险,要带浅朱走,我不拦你。” 林松沉默了,回转头看向小口喝着茶的浅朱,轻叹口气说:“我不走。” “那么,就请林松大哥收起对我的所有成见,可好?”浅疏笑盈盈的看着林松。 林松无奈的点点头。 脱下粗衣衫,穿上细罗裳,梳着堕马髻,插支金步摇,簪朵玉兰花,一身清爽装扮的浅疏戴好浅露,跟浅朱出了门,格鲁跟在身后。林松自然是去找伢官买宅子。 若是记得不错,出得城外往南走约两里路有座‘随园’,每年踏青,京中士子们都喜欢聚在那里吟诗作对,翰林学士林桥便是此等雅士的发起者,故每年的春天,林府总会有人在那里主持诗局,不知今年主持诗局的是谁? 第二十六章 作词 出其城门,游者如云,有驾着华盖的马车,也有装着布围的马车,或缓行,或停在一旁,将城门外的路填了个满满当当。 在草原上生长的格勒自然是驾车的好手,租来的云盖马车在他的指引下变得十分乖巧,在各色马车间游刃有余的游弋。 往西,马车渐渐少了,步行的行人却多了起来,格勒将马车停在路旁,跳下车来。摆好马凳,浅朱和浅疏便踩着凳子下来。 “格勒大哥,你若等在这里甚是无聊,不如你先回去,未时再来接我们。”浅疏道。 格勒点点头,嘱咐了两句,又跳上车离开。 “二姑娘,你说的人会来吗?”浅朱有些担忧。 浅疏笑笑,没说话,只抬脚往前走去。她刚刚留意了下,她与格勒、浅朱说话的功夫,已有几波人往‘随园’方向走去,皆是带着纶巾的男子,还有几名女子随行。由此看来,诗会定是有的,至于林桥会不会在,她倒不十分在意,反正只要林府有人来,她便能让林桥主动来找她。 阳春的‘随园’,绿草如茵,繁花似锦。迎春花开得正好,一簇簇的杏花、桃花吐着花蕊。远远的看到一片艳丽山茶花,开得十分美丽,浅疏装着被吸引,往那个方向走去。 不料穿过桃林,便被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拦住:“姑娘留步,前面盛京林府在举办诗会,都是士子,姑娘不方便前往。” 浅露在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摘下,换上了层薄面纱。听得小厮的话,浅疏回头给浅朱使了眼色,浅朱上前施礼道:“好叫两位小哥知道,我家公子在诗会,我家小姐想先行回家,又怕公子找不到她担心,所以想来告知一声,我们去去就转来。” 两个小厮听得,忙作揖让路。 浅疏微微点头致谢,便带着浅朱缓步向前走去。 ‘怡然亭’是座八角亭,亭的两个方向连着抄手回廊,回廊和‘怡然亭’都能看到不远处的山茶花。 浅疏和浅朱绕道走在怡然亭的阴面,便听到亭内有人拍掌赞道:“好文采,这句‘远山如黛水如眉’十分的应景。” 旁边有人附和连连道好。 浅疏在旁撇撇嘴,用看似轻声道:“不过尔尔。” “谁?”亭里探出几人的身子,见到浅疏都有些奇怪,不是四周早就派了小厮看守,就怕有女子不知闯了进来。 “姑娘是怎么进来的?”有人高声问。 浅疏狐疑的看看自己,诧异的问:“难道公子是飞进来的?” 众人哄笑,有人道这小娘子倒是有趣,伯宇兄问她话反而被呛到说不出来。 又有人道非也非也,伯宇兄是好男不跟女斗。 众说纷纭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刚刚说我的诗,不过尔尔?” 浅疏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男子,男子似是有病在身,面容瘦削苍白,眼神深沉,嘴唇便显得尤为鲜艳,身子虽单薄了些,却有着别种的阴柔之美。 “这是锐王爷。”站出来个面阔额宽的男子向浅疏介绍道。 浅疏行了半蹲礼,直起身目光毫不避讳的看向小王爷:“是臣女说的。” “呵呵,”男子轻笑,从桌上端起杯茶在围栏处边坐下边说:“还在等什么,赶走了事。” 两侧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几个黑衣男子,便要来拉扯浅疏。 “且慢,”有人出声阻止,而后有个着绛紫色衣服的男子走到锐王爷面前道:“小王叔,不若让此女即可做诗一首,若是好的,便饶了她去,若是不好,再罚不迟。” 锐王爷深深的看了男子一眼,垂下眼睑,低低的嗯了声。 绛紫色衣衫的男子从亭里走出,来到浅疏面前温言道:“姑娘莫怕,我家王叔最是面冷心热......”话未说完,便听到亭里传来重重哼的一声。 绛紫色衣衫男子面上颇有些尴尬的笑笑。 浅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锐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当今圣上育有三子,太子应该不能随意出宫参加这种无聊的诗会,那么能叫锐王爷做王叔的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了,就是不知道面前的是哪一位皇子。 浅疏向男子感激的笑笑,清越的声音随口念出:“卷西风,古道边停着瘦马/千堆雪,浪舞飞霞/万古风流帝,枕畔解语花/乱了乱了/哂笑一声/谁家天下? 卧残冬,橘子洲逐着孤鸿/一壶酒,喜乐相逢/笔墨挟千载,刀剑断樊笼/罢了罢了/长叹一句/各奔西东。” 浅疏话音刚落,便听得嘭的声响,是锐王爷将手里茶盏狠狠摔在地上,只听得他冷声说道:“我天朝万年的江山,你是谁派来的,敢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词句!” 言罢不给浅疏解释的机会就要人将浅疏带走,还是那个面阔额宽的男子拦阻道:“王爷息怒,这姑娘并非对我天朝不敬,她只是把这江山美人化为浊酒一壶,叹古罢了。” 绛紫色衣服的男子深看了浅疏一眼,嘴角浮起个笑容,转身向锐王爷道:“王叔,皇侄倒是觉得这姑娘能随口念出这样的词句十分不易,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容悠悠之口,才能听到民心。” 说完又对浅疏道:“姑娘小小年纪能够将这兴替看得如此真切,还敢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让小王着实佩服。武勇,”男子唤道。 “殿下,武勇在。” “你速速去我马车里将我的琴取出来赠与姑娘。”男子吩咐。 浅疏在心里冷笑,她故意做的词,就是要引人注意,翰林学士林桥是个颇有胸怀的人,她的词是做给林桥听的。现在冒出来个皇子,借着他的词收揽士子之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殿下的琴定然十分珍贵,臣女愧不敢受。”浅疏辞道,她可不想跟皇家有什么牵扯。 “呵呵,”锐王爷清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依然是两声嘲讽似的笑开场:“皇侄莫要白费了你的好琴,这女子文字不通,行为粗鄙,怕是连古琴有几根弦都不知道。” 第二十七章 琴来 “一弦属土为宫。弦用八十一丝,声沉重而尊,又称君。二弦属金为商,次于宫,弦用七十二丝,故为臣。三弦属木为角,弦用六十四丝,又为民。四弦属火为徽,弦用五十四丝,又言事。五弦属水为羽,弦用四十八丝,又曰物。六弦文声主少宫,乃周文王为悼念其子伯邑考所加。七弦武声主少商。刚以应柔,为武王鼓舞将士士气所加。”浅疏边缓步赏花便细细道来。 少女清越的声音如山泉悦耳,在春意融融里随着缕和煦的风飘进众人耳里,听得人心旷神怡。 “呵呵,讲的不错,”悦王爷秉持着惯有的冷笑,接着道:“这般乐理,但凡学过古琴的都知道,怎么,这也代表你会奏?” 悦王爷话音刚落,武勇已将装在绒面袋子里的古琴取了过来。 紫衣男子从袋子里将古琴取出,一把泛着内敛荧光的古琴出现在众人面前,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这琴应该是千年上的桐木做的了吧,你看琴身上的纹理,十分细腻。” “那十三徽用的不是螺钿,怎么瞧着像是金镶玉。” “别说了,姑娘你试试琴音吧。” ....... 见紫衣男子将琴递给浅疏,有人着急道。 浅疏用手轻抚琴面,由衷赞道:“好琴。”可惜,她的琴艺确实登不了大雅之堂。她在外十年,哪里比得过那些从小便延请琴师教授的世家小姐们。她也就是回来后的几年,家里给她请了个琴师教授,也就是让她熟悉下乐理,以免以后出门聚会闹了笑话。 紫衣男子见浅疏接过琴,目露期待的看着她。 浅疏浅然一笑,将琴交给身后的浅朱,而后看着众人道:“琴乐,各位公子想必听过很多,小女子就不在这里献丑了。” “哈哈哈哈,”悦王爷终于放弃冷笑,指着紫衣男子放声大笑道:“我就说她是个粗野的女子,你偏偏不信,白白糟蹋了你的好琴。” 紫衣男子听得,也不恼,只温言道:“这位姑娘即使琴艺不好,便将这琴放置家里,也是不错的摆设。” 浅疏摇摇头,轻叹道:“小女子并非不愿抚琴,只是小女子有一失传已久的古曲,古琴不能奏。” 听到失传已久的古曲,众人已按捺不住,连一直冷漠以待的悦王爷也抻长了脖子,装作赏花的侧耳听着。 “琴不能奏,那姑娘需要什么乐器,小王愿意代劳。”紫衣男子道。 浅疏面露难色,略有迟疑。 “切,本王就知道她在瞎扯。”悦王爷按捺不住,又开始冷嘲热讽。 “姑娘有何难处?”紫衣男子问。 “小女子初来盛京,因久闻‘随园’大名,所以前来一观。可是小女子出门良久,怕家里人着急,所以......” 既然知道有失传古曲,又好奇是什么乐器,众人哪里还想放浅疏走,便有一人高声道:“这有何妨,姑娘家住哪里,遣个小厮去报个信便是。” 又有人道:“不若让你身边婢子去传个话。” 还有人道:“这诗会既是济学兄所办,就让济学兄派人送你回家。” 浅疏装着认真的想了想,向济学兄方向福了福,回道:“那就劳烦公子了。”心里暗自欢喜,这济学兄就是杨家的人。又看向紫衣男子道:“劳烦殿下取五个钵来。” “钵?”紫衣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次。 “是的,钵。”听到浅疏肯定的回答,紫衣男子想了想,唤来亲随嘱咐了几句,亲随便转身离开。 “若是姑娘找别人怕是办不到,好在家里不久前请了几个高僧祈福,后赠与了小王一些法器,里面便有几尊钵。” “果然很巧。”悦王爷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在众人叹着这便是天赐的耳缘时。 浅疏陡然发现,她站在这里小片刻的时间,悦王爷已经呛了眼前这皇子好几次了,偏偏这皇子好脾气,只笑盈盈的,也不接话,也不回呛。若不是两人的关系极差,便是这悦王爷是个浑身带刺的。 当五尊钵并排摆放在桌上时,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屏息静坐的浅疏身上。得浅疏吩咐,在取钵的空隙,浅朱已从身上取出包裹着的镶银竹筷,又在香炉里燃起柱香。 浅疏闭上眼,脑海里回想着她曾在师父那里听到过的古调,说是古调其实不准确,应该是道音。师父当时带着她去寺庙,因师父着的道士服,庙里的和尚语气便有那么丝嘲讽。佛道之争,历朝历代皆有,师父当然不能弱了道家名头,便请了五个钵,用身上竹筷敲了道音,生生将百众的诵经之声压了下去。事后,寺庙方丈亲自来见,师父与之在房里论道三天三夜,谁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三日后,方丈面露喜色,与师父执手而出。 那日,师父奏的道音,深深的刻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她曾问过师父,就不怕被别人学了去?师父笑答:“痴儿,道音若是这么好奏的,世间行走的便都是得道高人了。” 感觉自己的心彻底沉静下来后,浅疏轻舒玉手,将桌上的竹筷执起,而后,轻闭双目,感受自然的风,鼻尖隐隐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心转而变得空灵,竹筷落在了一个钵的身上,传出低沉而厚重的声音。 第一个音起,第二个音又缓慢而来......那一声声的厚重如同黄钟大吕般,让众人的神思变得悠远。 第三个音来,便有人轻声而泣,第四个音传来,有人席地而坐,第五个音响起,有人面露凝重,第六个音,第七个音...... 直到最后一个音落,园里众人已神思缥缈,有人面露惬意,有人沉沉睡去,有人哭,有人也如浅疏般闭目感悟...... 浅疏微微一笑,悄声招来浅朱,转身离去。 留了众人在道音里放松身心,感悟人生。陪伴他们的是一双刻着隶书‘清欢’的竹筷。 第二十八章 名扬 林松在城南赁了宅子,宅子三进三出,不算大,但妙就妙在这宅子除去门房,前厅。后宅用两个小巧的园子将宅子隔为三个独立的院落。 浅疏将中间院落划为书房,她与浅朱住西厢,格勒与林松住东厢。 林松自打跟着浅疏回了盛京,以前的百户官身便也作废。浅疏将格勒的名字改为林峰,对外称是林松的兄弟。有了住处,在官府需要办理一应手续,连着几日,城里的士子间都流传着一个名为‘清欢’的姑娘一曲天籁,震撼古今的故事。 只是这姑娘来也匆匆,去也悄悄。当日在场的多官宦子弟,皆派出心腹在盛京找寻。 翰林学士林桥一连三日在宫里为当今抄录道学书籍,直到这日休沐才得以回家。 刚到府里,官服还未脱下,便听小厮报二公子来了。 林桥想着多是来说前几日举办的诗会,就让他进来。 坐下,端起茶杯,细细品了口今日圣上赏的新茶,顿觉口齿留香。仿若几日的疲累在这口茶中消融,端的无比惬意。 “爹。”进来个年方二十的男子,面阔额宽,不是诗会上那个济学兄是谁? “绅儿来了啊。”林桥眼皮抬了抬。这个儿子虽不如大儿子聪慧,但胜在做事用心,今后大儿子林坤走仕途,二儿子林绅做个富家翁,这是他对两个儿子的规划。至于家里三个女儿,慧兰,馨兰,淑兰,他还得打起精神好好的瞧几个女婿,总是要将她们嫁到好人家,夫妻和美才好。说起来林桥对几个儿女倒是不错。 “爹,前日诗会,儿子看到了一位姑娘。”林坤说道。 林桥刚喝了口茶,噗的喷了出来。啥?看上了一位姑娘,他这边已经跟翰林院同僚李成芳说好了,要给林绅求取李成芳家的四姑娘,怎么儿子召集了次诗会,就看上了别人? “爹,你怎么了?”林坤连忙上前递上帕子。 林桥擦擦嘴角,稳稳心神,不动声色问:“哪家姑娘?” “嘿,爹,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啊。”林坤起了个头,后面便滔滔不绝的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直听得林桥目瞪口呆,脊背发凉。为何?因为那首词是他初到盛京,到长孙府拜访时名帖所附,为显示自己不落俗套的清高,他特意做了这首颇有些狂放的词。 除了长孙府的人,还有谁晓得他的词?长孙府被抄家,明面上是因为贪污,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是因了长孙府认识个颇有道行的道士,当今圣上热衷修道,得知后招了长孙大人来问,岂料长孙大人只说这道士自己找上门来,之前并不认识,圣上当时就有些不悦。后来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的消息说长孙府藏了道士赠与的修道书籍及法器,圣上再招,长孙大人依然说不知,圣上这才动了怒。而后御史台收到检举书信,圣上便一举端了长孙府。 长孙府得势时,自己与长孙大人多有书信往来,他也记不得里面有没有提到些紧要的话。长孙府大姑娘在教坊司,二姑娘听说到了西北军不久便染了风寒过世。隔房的姑娘都远嫁,按理说不会这个时候出现在盛京。那念着这词的是谁? 林桥思忖半晌,不得要领。又问:“那姑娘现居何处?” 林绅摇摇头:“不知。” “不知?”林桥心下越发明了,他的词是敲门砖,没有留住所,是不希望自己去找她,应当会主动找来。 “是啊,爹你可不知道,现在悦王爷和二皇子的人都在找她,那天参加诗会的其他世家子弟也多有暗地里寻找的。”林绅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又惋惜道:“也怪儿子当时听得彻底放松心神,睡了过去,不然照之前的说法,该儿子送她回家的。” “悦王爷和二皇子在找她?”林桥眉头蹙起,心里想着若是长孙府的人,回到盛京该低调行事才对,难道自己猜错了? “她的乐,能深入灵魂。悦王爷身体不好,那日听了那古曲,回王府难得睡了好觉,所以找的甚急,二皇子,就不知道为何了。” 听着自己儿子眉飞色舞的说着,林桥心里竟颇有些得意,别人四处找不到的人,说不定会自己找上门来。 尉迟憬下了马,刚到勇武侯府,便见路通候在门口,看见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尉迟憬边往府里走边问。 路通在他身旁压低声音道:“主子,你还是回衙里避避吧。” 尉迟憬停住了身子,瞪了路通一眼,不悦道:“府里出了什么事?” 路通见尉迟憬有些不耐烦,不敢遮掩,忙小声禀报:“主子,家里来了五个说亲的。” “哦,”尉迟憬淡淡应着,又往前走了两步,猛的停了下来:“说亲?给谁说?” “我的爷,自然是给你说啊。夫人说了,你回来就让你去威远堂。”路通话音刚落便见他家主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边走边唤:“路融,把马留下。” 路通看着落荒而逃的主子背影笑了,他就知道他家主子心里根本放不下浅疏姑娘,若是他待会儿听到浅疏姑娘的消息.......小侍卫笑得十分开心。 陪着尉迟憬的路融适时的问去哪里? 尉迟憬心下烦闷,说了句随便逛逛。路融便建议尉迟憬到‘四海居’喝杯茶,听个曲,尉迟憬不置可否。 到了四海居,捡了个雅座坐下,茶博士上了两甜两咸的小食和六安茶。尉迟憬示意路融坐下,刚端起茶喝了口,便听到楼下一片嘈杂。 路融起身去看了看,回禀说是留仙居的玉娘来了。 玉娘是个淸倌儿,古琴造诣十分了得,在整个盛京赫赫有名。平日里基本不接外活,今天多半是应了谁的约。 正想着,听到隔壁座开门的声音,不久,琴音从隔壁传来。 尉迟憬听得十分悦耳,便闭上眼睛细细聆听。岂料,曲子还未奏到一半,隔壁便传来大声的呵斥声:“弹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算了,让她走吧。”清冷的声音伴着玉娘小声的啜泣声。 是他?锐王!尉迟憬端起茶杯缓缓喝了口,锐王自小身子弱长在盛京,是当今最疼爱的儿子。只是性子乖僻,我行我素。 “王爷还没有寻到那女子么?”有人问。 便听锐王重重的哼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锐王在寻一位女子?尉迟憬有些吃惊,锐王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进,听说十六岁,他母亲董贵妃便给他挑选了几名样貌身段都是上乘的宫女去服侍他,结果被他赶了出去。后面董贵妃不死心,又陆陆续续的给他寻了几波,直到他跑到宫里大闹一场才收了手,一晃又是五年,锐王今年该二十一了吧,至今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今日竟破天荒的听到他在找姑娘。 也就在此时,路融在旁边低声道:“主子,路远昨日回来了,他带回了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尉迟憬心下有些紧张,路远是跟着浅疏的,路远的消息就是浅疏的消息。 “浅疏姑娘,到盛京了。” “什么?”尉迟憬猛的站起身。 第二十九章 上门 “浅疏回盛京了?什么时候的事?路远为什么不报?”尉迟憬一口气问出了三个问题,对此事的惊讶程度可见一斑。 路融见主子急了,忙压低声音道:“路远昨日回的,比浅疏姑娘晚了两日,他回来后就要来禀,只是主子当时在面圣,所以就给小的说了。而后主子您一直在忙,也没给小的禀告的机会啊。” 尉迟憬见路融脸上写着大大的委屈,心里的怒火也只好生生压下。他坐下来,理了理思绪问:“路远人在哪里?” “又跟着浅疏姑娘去了。”路融答。 浅疏回京的事情必须得尽快处理,以他对浅疏的了解,若非发生了一些变故,浅疏是不会贸贸然的就进了京。 “你去找路远问清楚浅疏住哪里,晚上我去一趟。”必须得从浅疏嘴里知道她的目的,他才好有应对。说起来,他已经有一两个月不曾见过她了,平日里有事做的时候还好,没事做的时候对她的思念便会疯长。为了遏制自己的思念,他总是会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打拳,吃酒或者在衙里处理公事到深夜。 路融见自己主子端着茶杯陷入沉思,心道主子明明对浅疏姑娘思念得紧,偏偏又要将浅疏姑娘推给别人照料。若之前是因为战事迫不得已,那么现在战事停了,也知道浅疏姑娘回了京,主子应该会娶浅疏姑娘过门了吧。 浅疏面前摆着笔墨,正埋头写着什么。 “姑娘,外面都传遍了,说姑娘的那首曲子是仙乐呢。”浅朱打着帘子边走边喜滋滋的道。 浅疏头也没抬,只嗯了声。她师父奏的都是道家的曲子,说是道音都不为过,那是最纯粹最能引发灵魂共鸣的乐曲,若是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又怎么将道家的思想传播到四方? “姑娘在写什么?”浅朱倒了杯茶,走到浅疏的书案前放下。 “我啊,在默菜谱。”浅疏答,笔下一刻也没停。 “菜谱?姑娘不是不喜欢去厨房的吗,怎么好好的想着默菜谱了?” 浅疏这才抬头,神秘的笑道:“我这个菜谱可是我们在盛京立身之本。这可是我师父的独门独方。” 听得是浅疏那个神秘师父做过的东西,浅朱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肥鹅卷,羊尾酥,翡翠凉粉......浅朱数了数,共计二十一道,没有一道重复。 “姑娘,这些你都会做?”浅朱问。 “一半一半吧。”浅疏略想了想,又道:“只看师父做过,手生,得练个几次。” 浅朱:...... 子时,浅疏丝毫没有睡意,灯熄了好久,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唉,浅疏喃喃,以后可不能试着做那么多菜了,撑的人难受。 起身借着月光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正放在唇边,突然看到窗户木栓那里有薄薄的,闪着银光的...... 是匕首!浅疏心下一惊,轻巧转身,便闪在窗旁的花架后,冷冷的看着窗户栓被刀拨开,而后有人推开窗户,从外面跳了进来。 那人着袭黑色衣衫,直直的往她的床走了过去。 浅疏紧握着匕首,屏住呼吸。 那人快走到床边,又停了下来,默了会儿,转过身,浅疏借着月光,看到了那张十分熟悉又想念的脸。 仿佛瘦了些,浅疏心里想。 尉迟憬本想直接将浅疏唤醒,又怕大半夜的,惊到浅疏。想了想还是坐到屋里的那张椅子上,等浅疏醒来比较稳妥。 结果,他转过身正准备往椅子方向挪动,却看到着白色亵衣,披散着长发的浅疏忽闪着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我,我就是来看看。”尉迟憬有些做贼心虚,说起话来便不太利索。 “嗯,”浅疏走到灯旁,拿起火折子吹了下,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 幽幽的烛火下,尉迟憬觉得更为尴尬,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公子倒是好本事,这么快就找到浅疏的住所。”浅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尉迟憬坐下。 “是路远一路跟着你。”既然她起了疑心,自己当然不能再有所隐瞒。 浅疏点点头,见尉迟憬已坐下,又起身给他倒了杯茶,看似无意问:“路远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尉迟憬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放她走的是他,让她嫁给别人的也是他,最后他还不放心,派了自己的心腹打探她的消息。这让她如何想? “让我猜猜。”浅疏见尉迟憬没有回答,自顾自说着:“我从上京留书离开,萧天佐定是告知了你,所以你让路远找我。” 说到这里,浅疏看了看尉迟憬,见他依然没有接话的意思,又接着说:“我从上京出来,定不会往正发生战事的地方走,所以若是我要回天朝,定会找条安全的路线,而整个大辽,除了从太原府到河间府外,就只有绕道燕云十六州最为近便了。” 尉迟憬见浅疏猜得八九不离十,点点头,接过话:“所以我让路远在燕云十六州找你,但燕云十六州也很大,要找到你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好在是冬季,你若要存活,必得需要食物,要食物便要去游牧部落。好在冬季还没完全迁徙完的部落不多。” 尉迟憬目光灼灼的看向浅疏:“我只是担心你。” “呵呵,”浅疏轻笑:“那浅疏多谢公子挂念了。”语气一顿,又道:“所以公子半夜前来,也是因为关心浅疏晚上睡得是否安稳?” 尉迟憬面上腾的一红,他目光清澈,一如初见。浅疏的心扑通扑通的有些不听使唤的跳动。 “是的,也只是担心你。我不知道你回京的打算,怕你做些不理智的事情,把自己搭进去。”尉迟憬轻声细语的承认心里的担忧,反而让浅疏没有了语言。 他就这么应了,说他担心自己,关心自己。尉迟憬的坦诚让浅疏有些无所适从。他不是应该像之前那样言辞犀利的推开自己吗?为何这次的他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所以,浅疏,你这次回盛京的目的是什么?”尉迟憬问。 原来所有的关心为的是这个答案,浅疏顿时释然了,少年将军突然而至的温柔让她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呢。这样多好,有目的就直接说,何必做那么多情感铺垫?显得很虚伪。 第三十张 开店 “我想开店。”浅疏回答。 开店?尉迟憬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大半夜巴巴的跑来,就想知道浅疏为什么回了京,他才好帮她,结果,她说她要开店。 “开什么店?”尉迟憬压下心里的想法问。 浅疏笑笑:“开个酒肆。” 尉迟憬认真的看着浅疏,他没有在浅疏脸上看到戏谑的表情。 “你认真的?”尉迟憬问。 “嗯,”浅疏将日间默的菜谱拿给尉迟憬。 尉迟憬没有看,顺手放在桌上,点头道:“好,要多少银子?” “啊?”浅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阻止,只问她要多少银子。 “我问你,需要多少银子。”尉迟憬加重语气。 浅疏连连摆手拒绝:“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留着自己花。”尉迟憬略有些霸道的打断,打量了下浅疏,又道:“去买点首饰和漂亮衣服,这里是盛京。” 浅疏握拳,没有言语。 尉迟憬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浅疏现在不信他。无利不起早,浅疏开店定藏着她回京的目的,好在来日方长,他总能看出端倪。 “明日,你在家等消息。”尉迟憬起身准备离开,走到窗户边又停住,头也不回道:“这窗户栓换掉吧,太紧。”言罢,纵身离开。 浅疏愣愣的看着尉迟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有些不可置信,这就,走了? 第二日,浅疏刚起床,浅朱便端着水急匆匆走了进来,边走边道:“姑娘你快梳洗吧,门厅里来了好些人。” “做什么的?”浅疏随口问。 “牙婆子。”浅朱打开妆匣子,给浅疏梳头,“说是有个客人付了钱,让她送了些丫头婆子小厮过来。所以她带着卖身契,等着姑娘去收人。” 浅疏愣住了,尉迟憬这是要做什么?送人过来监视她?随手拿起妆匣子里的一朵绢花递给浅朱,道:“人收了,小厮交给林大哥,放两个通笔墨的在门房,丫头你留意着,有好的挑三个到咱们院子里。” 浅朱应了,又问了句:“姑娘不去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送来的应该都不笨。”浅疏淡淡回答。尉迟憬送来的人他定会先查的清清楚楚。 “对了,挑个灵性的留着给咱酒肆当小二。再留两个勤快的放后厨。”浅疏吩咐。 用过午饭,浅朱来回已经将人安顿好了,留在她院里的三个丫头,她将原来长孙府三个小丫头的名字给了她们,分别叫藕荷,碧荷,墨荷,又引了那三个丫头来见,浅疏吩咐了几句就让人散了。 睡过午觉,浅朱又来回说‘云想衣’的女裁缝在前厅等候,说是有人在店里买了几匹布,然后给她这个地址,让她给这宅子的当家小娘子做几身时新的衣服。‘珍宝楼’的大掌柜亲自送来了五匣子首饰,说都是盛京现在最新的款式,钱已经付过了。 浅疏托着腮,听着浅朱絮絮的说着前厅的事情,思绪却飘到尉迟憬那里,他又是送人又是送衣服首饰,究竟想做什么?送人还能说是为了监视她,送衣服和首饰呢?想到昨晚尉迟憬看自己的眼光,浅疏恍然大悟,他是嫌自己穿的太朴素? “浅朱姐姐,姑娘起了吗?”门外藕荷轻声问。 “起了,有什么事?”浅朱答。 “前厅有人送了两大箱子书,林松大哥让来问问姑娘,书放哪里?” “搬进来吧。”浅疏已经懒得去猜尉迟憬究竟想做什么了。 直到日头偏西,尉迟憬身边的路融才带着房地契来了。 “主子说,若是直接给姑娘银子,姑娘必定不会收取,所以主子做主,把要给姑娘的银子买了衣服,首饰,丫头婆子小厮,然后在南街买了间酒肆。主子说,南街虽然与各衙门隔了一条街,却是下衙回家的必经之路,主子还说,这些首饰,衣服,丫头婆子和酒肆的房地契就当是主子入的股,酒肆赚的钱与姑娘三七分成,姑娘七,主子三。”路融一口气说完,从怀里将房地契拿出来递给浅疏。 浅疏听得哭笑不得。尉迟憬把她要做的事情一股脑的全做了,那她做什么? 仿佛猜到浅疏想什么,路融接着道:“主子说了,姑娘只要想好每天做什么美食就好了,其他的有他呢。” 浅疏听到这里,终是点头应允,对路融道:“请回禀公子,浅疏定不会让公子血本无归。” 路融点头应了,站在那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浅疏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就这一句,姑娘没其他话带给主子了?”路融追问。 浅疏摇摇头,端茶送客。 酒肆整理,打扫,添置些东西就用去了两日时间。又选了个吉利日子,店终于开了,店名为:清欢。 开店第一日,浅疏的后厨里备的是酱鸭舌,卤猪头和烧牛尾,凉菜是翡翠凉粉和水晶豆腐。 尉迟憬是第一个来的,他看了看亮堂的大堂,捡了个角落坐下,要了壶烧酒和一份卤猪头,一份酱鸭舌和一份翡翠凉粉。在等着上菜的空,尉迟憬看了看空旷的大堂,心道饭点已经过了很久了,到现在还没有一桌客人,看来今日就只有他这一位客人了。 菜一一端上,尉迟憬给自己倒了杯酒,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尉迟憬眼睛亮了,这酒不错。一杯下肚,酒纯烈,入喉却不灼热,反而有些甘冽,落入腹中,又似一团火在烧。随意夹起一筷子切得薄薄的卤猪头,尉迟憬顿时不淡定了,这卤猪头也太好吃了,外脆里嫩,定是卤过后有用油煎过。尉迟憬的筷子如风般落在了各盘菜上。 原以为只有他一桌的尉迟憬没有想到,他要了第四盘酱鸭舌,第五盘卤猪头后,来店里的人渐渐多了。 工部侍郎的大公子石朗,吏部尚书的公子钱风,嘉誉伯府的三公子......待锐王爷进得店来,便只剩最后一张桌子了,尉迟憬的左手边。 第三十一章 担忧 锐王爷进得门,看到只有一张空位,不由得皱皱眉。 身后的随从忙走到柜台边问:“有没有雅室?” 林松笑着拱拱手道:“客官,雅室有,不过这得先问过东家。” 随从嗯了声,催促他快去。 林松招来个小厮,对他耳语一阵,小厮便往后厨去了。不久,戴着蓝花布头巾,穿身蓝花布衣裙的浅疏走了进来。 浅疏这身打扮让尉迟憬大跌眼镜,不是给她送了衣服首饰吗?穿成这样,像个村姑。 锐王爷上下打量了下浅疏,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唇角上扬:“清欢姑娘,你让本王好找。” 锐王爷这句话,惹来堂内众人侧目。都是冲着清欢这个名字进的酒肆,都存着万一遇上传闻中的那个清欢姑娘的目的,都想要听听那美妙的天籁,可谁曾想,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欢姑娘竟然会从后厨里走出来,还一眼被锐王爷认出来了。 被锐王爷认出来,便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客官,您认错人了吧。”浅疏矢口否认。 锐王爷凉薄的笑笑,凑近到浅疏耳边:“本王有个习惯,认人只认眼睛。姑娘那日虽蒙了面,但姑娘的眼睛十分干净,给本王的印象很深。” 浅疏听完,退后一步微微笑道:“客官,雅室使用费用可不便宜。” “呵呵,”锐王爷低声笑道:“本王看起来是缺钱的人?” 浅疏举起手,在锐王爷眼前晃了晃:“五百两。” 锐王爷侧头看了随从一眼,随从马上从怀里取出叠银票,抽出张递给浅疏,一千两。 浅疏收好,侧身让到一边,抬手道:“客官,雅室这边请。” 锐王爷颇有些自得的与浅疏一道往雅室走去。 大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五百两啊,只是个使用费,不知道这雅室里面有什么,值得这五百两银子。有脑子动得快的,马上想到:若这是那位清欢姑娘,那这雅室里,她会不会为客人再奏那曲子?所以才要五百两。 尉迟憬的筷子停了,眉头紧紧皱起,锐王爷找的人是浅疏?这下麻烦了。他往浅疏与锐王爷消失的方向看去,有些担心。 雅室很简单,一张矮几,一张软席,再就是角落里放着只细瓷花瓶和一个放满了大小不一的碗,碟子,罐子。 “王爷想吃点什么?”浅疏问。 锐王爷扬扬眉,掀开衣摆坐下,道:“拿手的都上。” 浅疏微躬身道:“请王爷稍候。” 菜一道道上了,锐王爷举著就吃,也不说味道如何。只是筷子没有停过。见锐王爷面前的菜吃得差不多了,浅疏又奉上新茶。 锐王爷喝完,用手巾擦完嘴,而后看向浅疏道:“饭吃了,茶喝了,清欢姑娘是否可以为本王奏上那日的乐曲了?” 浅疏回答:“这本就是这间雅室附赠的,不过今天不奏那日的,今天奏的曲子是有名字的,叫做莫问。” 锐王爷点点头,看着浅疏从角落架子上取下大大小小的碗,数了数,共计七个,浅疏往每只碗里倒上水,边倒边用白色象牙筷轻敲碗沿,屋里边传出清脆的叮叮咚咚的声音。 浅疏调好声,正襟危坐,举起筷子在一只碗上落下,屋里便开始充盈起乐曲声来。 “莫问花解语,莫问月盈亏,莫问东升西落,莫问百川归流,莫问逝者如斯,莫问天高地阔,莫问情深几许,莫问销魂何处,莫问心思沉沉,莫问相逢别离。莫问,莫问,只知君子世无双,唯有陌上人如玉,举杯邀君子,陈酿今宵醉。”浅疏的歌声随着悠扬的调子而起,轻柔,飘逸,锐王爷渐渐闭上了眼睛...... 待浅疏将这曲子完全呈现,锐王爷已歪在软席上睡着了。浅疏将碗叠好放在一边退了出来,找到王爷随从让他进去侍奉,又唤林松取床毯子来。 锐王爷这一睡便足足睡了四个时辰。待他醒来,店里早已打烊,就留了林松在店里守着。 回到家,浅朱服侍浅疏洗漱完,给她铺了床,便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关上。 浅疏却道别关了,待会儿再开麻烦。 “这可不行,晚上风大,万一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浅朱边说边拉窗户。 浅疏轻叹口气:“晚上有人要来。” “什么!”浅朱大惊失色,竟然有男人翻姑娘的窗,而她这个大丫头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她今晚一定要留下来,暴揍这个登徒子一顿。 “窗留着,你去睡吧。”浅疏吩咐。 “我留下来陪姑娘。”浅朱固执的说。 浅疏摇摇头,道:“你放心,来的是尉迟憬。” “尉迟家的人,姑娘.....”浅朱更加紧张。 “我有分寸。”浅疏看着浅朱的眼睛坚定的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浅朱愣愣的看了浅疏几秒,咬咬唇,重重点头,开门离开。 果然,子时刚过,着身黑色衣衫的尉迟憬翻窗而来。 “你知道我要来?”尉迟憬的眸子幽深得如深潭。 浅疏没有答话,起身将大开的窗户虚掩上,而后坐下,端起茶慢悠悠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自然要来。” 尉迟憬的瞳孔微缩,面色冰冷:“浅疏,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锐王爷这个人有多危险?旁人避之不及,你竟然还主动招惹?” 浅疏抿了口茶,没有看尉迟憬,淡淡的回了句:“我要救回我的爹娘,我的阿姐......” “这不可能,”尉迟憬一口打断:“长孙大人我已经将他和长孙夫人从杂役那里接到河间府,安置在所民宅里,原本打算送到燕王那里,可是长孙大人是要犯,杂役官说必得放置在他能看到的地方。至于你姐姐,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啊,我说了等于没说,公子又何必多问?”浅疏放下茶杯,又缓缓道:“既然你没办法,那我便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你......”尉迟憬气急,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两人默然,终是尉迟憬长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你要做便做吧,只是有一点,不要应允到悦王爷府里。”略顿了顿,声音里有着黯然:“我怕你,去了便再也出不来。而你一旦进了锐王府,我便再没有丁点办法。” 第三十二章 堂妹清欢 锐王似乎对到清欢吃饭十分在意,每日固定时间必到,到必选择雅室。众人皆十分疑惑雅室里究竟有什么,但没有人敢抢在锐王前定了雅室吃饭。 林大学士自以为看透了浅疏的伎俩,在屋里老神在在的等了好几日,不料他以为会登门拜访的故人连人影子都不见,这让他渐渐有些坐不住。 在自家园子里随意走动着,绕过一条青石花径,往前走便到了荷塘,春日荷塘立着新叶,随着春风飘荡,林桥背着手,想着那个不知名的姑娘。 不远处的常青树下林绅急匆匆的往这边走来,林桥以为林绅在书房没找到他,寻到这里来,便回转身等着。孰料林绅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低头走过。 林桥心有不悦,他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林绅竟视而不见。 “绅儿,什么事这么急?”林桥出声唤住林绅。 林绅这才发现自己父亲在荷塘边站着,忙喜滋滋走了过来,先见了礼,而后道:“爹,你不知道,那个清欢姑娘出现了。” “清,清欢姑娘来了?”林桥吃了一惊,心又重重放下,他就说嘛,他怎么可能猜错。 “哎,爹,不是清欢姑娘来了,是清欢姑娘出现了。”林绅忙纠正道。想什么呢,现在清欢姑娘可是整个盛京炙手可热的人物,怎么可能到他家来。 “哦,出现了,在哪里?”林桥故作不在意的问。 “在南街开了一间名为清欢的酒肆。”林绅回,又接着道:“听说酒肆里的菜十分美味,最好的是酒肆里自酿的酒,味道很独特。” 林桥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他的爱好很简单,酒,茶。听说有好酒,肚子里的馋虫便开始蠢蠢欲动。 “爹,若是你没其他事情,绅便先告退了。”林绅有些迫不及待的告辞,他与景安伯府大公子姜子旭,还有开封府尹的三公子赵铭约好了去吃酒,听说去晚了没坐。 林桥本想顺着林绅的话,带着林绅一起去吃酒,结果他还没开口,林绅就想溜,顿时有些火起,林桥立刻板起面孔道:“你娘近日偶感风寒,吃什么都没有胃口,爹正在想买点什么给你娘吃,现在正好,你带路吧,爹去看看有没有合你娘胃口的小菜。”心道小样,你小子还想撇开老爹吃独食。 林绅马上焉了,低头应了声,唤过身边小厮让他去给约好的人传信,便跟着林桥出门了。 浅疏坐在柜台后,她已经找到了个好帮手,便是新来的丫鬟藕荷,这小丫头在做吃食上很有天赋,教她两遍就能做出七八分。教会了徒弟,师父自然就闲了下来。 尉迟憬依然雷打不动的坐在角落,一壶酒,两碟菜,安静得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浅疏也不看他。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心里很是鄙夷了一番林绅的消息渠道闭塞。 开店五日了,按理说林府应该得到自己开店的消息了,怎么她等的人还不来。 尉迟憬冷眼看着浅疏,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个眉眼柔顺,波澜不惊的女子刚刚露出了丝焦虑。尉迟憬再次打量了浅疏,五日浅疏穿的衣服和戴的首饰都不是他送的。端起杯狠吞了一大口,她是有多嫌弃? 来了!浅疏眸子亮了,她看到林绅宽大的身影后的老者,特意看了看他白色的长髯,祖父曾夸赞林桥的胡子打理的很是漂亮,林桥也素有美髯公之名,在浅疏看来,林桥的胡子比他更有名。 尉迟憬再次抬头,看到的就是浅疏眉眼带笑的迎上去,以尉迟憬对浅疏的了解,浅疏对来的人存有些想法。目光从浅疏脸上落到来人脸上,是他,林大学士!尉迟憬垂眸,在脑海里搜寻了下影卫关于林桥的情报,与长孙府并无很多交集!浅疏等的人会是他?尉迟憬迷茫了。 “清欢姑娘。”林绅忙上来作了个揖,浅疏半蹲回礼。 林桥眼带审视将浅疏细细看了,他确定眼前的女孩他没有见过。 林绅环顾了下大堂,指着一处对林桥道:“爹,我们就坐那边吧。” 林桥将目光从浅疏脸上移开,正要点头,岂料浅疏拦住道:“今日雅间开放。” “清欢姑娘,我们坐那边就好。”林绅忙道,他已经脑补出锐王爷那张脸在知道雅室被占后会扭曲成什么模样。 “不打紧,昨日锐王走时说今日王府有家宴,今日不来光顾了。”浅疏知道林绅的顾虑,解释了句。 林绅倒是想去坐雅室,可一次五百两,若是他老爹知道了,会不会把他劈死? 见林绅踌躇,浅疏笑道:“空着也是空着,林公子赏光带着令尊一起来,今日便给林公子打个五折吧。” 林绅还在犹豫,旁边的林桥等不住了,沉声道:带路。说完便理也不理林绅,跟着浅疏走了。坐个雅室都要纠结这半天,他要再不走,明日怕就要成为同僚的笑话,堂堂大学士,连个雅室都用不起。 林绅心在滴血,五百两的一半也是二百五十两啊!可是爹的话已经说出口,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雅室里,浅疏亲自给林绅和林桥倒了酒,芬芳的酒香直直的钻入二人鼻子,林绅一口喝了一杯,顿觉身体四肢十分舒展,酒香萦绕在喉,回味无穷,而后,便头脑沉沉睡了过去。 “林大人果然警惕。”浅疏见林桥端着杯,强忍着喝下去的想法,不由赞道。 “你在杯里下了药?”林桥的目光微寒。 浅疏点点头说:“放心,就是让林公子睡一觉。” “姑娘费尽心思让犬子引老夫来,怕不是仅仅吃饭这么简单吧。”若是到现在林桥还猜不出浅疏这酒肆专为引他来开的,他这么些年的官场就白混了。 浅疏笑笑,回转身从怀里摸出两封书信交到林桥手里,林桥低头瞟了眼,是他的字迹。林桥询问的眼神看过去,浅疏示意他打开看看。 林桥抽出其中一封里的信纸,刚读了几句,脸色急遽变化,这书信怎么会在这姑娘手里。这是他当时郁郁不得志时,写给友人的书信,信里满是牢骚和对当今圣上的抨击。而这友人是当年长孙府的门客。林桥将书信装回,不动声色的递回给浅疏,问道:“姑娘与长孙府有什么关系?” “长孙大人是我爹。”浅疏回答的痛快。 “你是长孙府的二姑娘,长孙浅疏?”林桥心下已信了,但还是问了出来。 浅疏点头:“正是。” 林桥默了默,沉声问:“你就不怕老夫抢了信,揭发你?”他得来的消息,长孙浅疏已于几月前染病仙逝了,原来竟是假死还生。 浅疏摇摇头,从桌上拿起信笺,翻转着道:“这样的信笺,浅疏手上不下十封。” 林桥妥协了:“你要我做什么?” 浅疏目光灼灼的盯着林桥,一字一顿道:“我要一个身份。” 从清欢走出,林绅整个人还是懵的,怎么就一杯自己便睡了,明明自己酒量不是这么差的,更离谱的是,自己醒来看到的是老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清欢诉说分离之情,而清欢也双目垂泪。经他再三询问,他爹竟然说清欢姑娘是他已过世大伯的嫡亲女儿,可他明明记得大伯只有一个女儿,早几年便远嫁了。他爹说是他大伯特别珍爱的女子所生,具体的他爹便不愿意多说了。 所以,我来清欢吃个饭,就吃出来个堂妹了?林绅晃着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原来盛京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姑娘竟是他的堂妹,名为林清欢?那他以后是不是就能听到堂妹的仙乐,就能喝到堂妹自酿的美酒了?这样想想,林绅竟有些期盼他的那些朋友们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各种表情了,羡慕嫉妒恨?想想就觉得美好啊。林绅的胸脯不由的挺起,他的堂妹,是清欢! 第三十三章 什么身份 尉迟憬坐在书房,手里把玩着的是枚银色的簪子,那是浅疏留给他的。 直到现在,尉迟憬都不知道浅疏要做什么,开酒肆就为了引来个林桥?她为什么会选择林桥?从目前来看,她要做什么,找锐王做靠山不是更快捷,即使不找锐王,他还在她身边啊。可是浅疏都没有选择,她选择了林桥,还转眼变成了林桥的侄女。 “主子,”门外路融声音传来。 “进来。”尉迟憬翻手,簪子滑入袖中不见,他顺手取过本书。 路融推开门走了进来,路远跟在他身后。 “主子,路远有事禀报。”路融道。 路远往前迈了步,俯首道:“主子,你吩咐我暗中保护浅疏姑娘安危,属下之前看到件怪事。” 尉迟憬抬眼看了过来,目光严肃,示意他说下去。 “属下刚刚看到浅疏姑娘穿着夜行衣出门了,属下跟了上去,看到她进了长孙府。”路远回。 尉迟憬沉吟了片刻,现在已是亥时,她去长孙府莫非是要去找什么要紧的东西?联想到坊间传闻,尉迟憬面色微变,心道糟糕,若真如坊间所说,那长孙府必定布满眼线。 “路融,取我的夜行衣来。路远,你马上去长孙府寻浅疏,若是她没危险,你就隐在暗处,若是有危险,先带走她。”尉迟憬吩咐完,心内忧心更甚。 路融路远相视一眼,主子既然这般关心浅疏姑娘,为何不娶她回侯府? 夜幕沉沉,浅疏的心也沉沉,眼前的长孙府是破败的,半开的门,倾斜的匾,几月时间,台阶上已冒出青草。 浅疏躲在长孙府墙角边,抬头看了看丈高的围墙,深吸口气,足尖点地,身体轻巧的腾空,在半空又点了下墙,翻上墙头。 从墙头往下看,长孙府里更加残破,杂草丛生的园子,东倒西歪的布景,祖母的瑞安堂已看不到牌匾,她住的暄妍小筑在祖母瑞安堂的南面。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浅疏深吸口气,从墙头跃下,借着月光顺着石径走到瑞安堂门口,而后顺着瑞安堂下的回廊走到居安亭,浅疏已经可见自己暄妍小筑外的那排种着蔷薇的篱笆了。 一别数月故地重游,即使是浅疏的心性,也不免起了波澜,脸上的面纱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浅疏平静了下心绪,目光变得坚定。若是她家的灾祸是果,那么师父带走她便是因,师父神仙般的人物,若是他身上沾染了因果,他定会有所预料,所以师父给她留的匣子里,会不会是师父解开因果的答案? 那匣子本是她的,她志在必得! 浅疏缓缓的走向院门,正要推开,不料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猝不及防中将她拉到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她反应过来,正要反抗,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别动,是我。” 浅疏的眸子顿时泛起寒光,尉迟憬!他又跟随她!是不是她的一举一动已然在他的掌握之中。 似察觉到浅疏浑身泛起的寒意,尉迟憬轻声解释:“这里有埋伏。”只一句话,便让浅疏花容失色。 是谁心思这般缜密,会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家族监视几个月?难道他们笃定这里有他们要的东西? 浅疏心乱如麻,身子便不由自主的绷紧,与她紧贴的尉迟憬心内一软,悄声道:“别怕,有我。” 两人就这般在阴暗处呆了约一刻钟,便见两条身影在院外闪现。两人穿着的锦衣在月光下泛着绿色的柔光。 “刚刚看到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一人道。 “你怕是看错了吧,这几个月我们在这里盯着,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过。”另一人打着哈欠道。 两人例行公事般左右看了看,又转身离开。 浅疏这才觉察到自己与尉迟憬的贴近,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尉迟憬也松开了手,轻声道:“走吧。” 揽住浅疏的腰,几个腾挪便到了墙边。浅疏回头看了看,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拿不回自己的东西了。可是,很不甘心啊!心里想着,身体已诚实的停了下来。 尉迟憬诧异的转过头,月光下尉迟憬的眼睛很美,仿若九天所有的星子都揉碎进了他的眼里,灿若星辰。浅疏有些羞怯的别开头,真是妖孽,她心想。 尉迟憬略想了想,他以为浅疏怀念着她的往昔,温言劝道:“以后若想来,白日里我陪你。” 浅疏知道他误会了,也没有解释,只轻点点头。 回到住处,浅疏摘下面纱,在桌旁坐下,看向一直背对着她的尉迟憬,他有话要说,她知道,所以她安静的坐在桌边等着。 “唉,”浅疏先听到声轻叹。而后便见尉迟憬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问道:“你要救你家人,所以你要为长孙大人翻案?” 浅疏不答。 尉迟憬紧紧盯着浅疏,又道:“当年长孙大人的贪污案,破绽百出,当今却依然定了罪。你知道了原因,对不对?” 浅疏抬头,回视尉迟憬的目光,倔强的点点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愤怒:“就因为当今要我师父下落,我长孙家便遭遇了无妄之灾,天理何在?” “天理?你要什么天理?当今便是天理!”尉迟憬一字一顿道。 “呵呵,”浅疏轻笑,目光里有着轻蔑的看向尉迟憬:“那是你的天理,不是我的。尉迟大人,你还是快快离开我这里吧,别带累了你的前程。” “你,”尉迟憬气急,几步走到桌前,一只手捉住浅疏纤瘦的下巴,狠声道:“浅疏你清醒点,当今要长孙家散,长孙家便只能散!” 浅疏推开尉迟憬的手,眼含愤怒道:“当今要的不过是我师父,我是师父的徒弟,师父会的我不说会十成,至少会七八成,我用我自己救回我长孙府不行吗?” “你说什么?”尉迟憬前所未有的恼怒,她竟然敢在他面前说她要去侍奉当今!尉迟憬紧握双拳,有那么一刻想要拂袖离去,他强忍下心内的火焰,平息了下心情。“浅疏,别玩火,好不好?”尉迟憬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软弱。浅疏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语气,他的神态,他是在,乞求?为了不让自己犯险,他不惜放下自己的自尊,乞求? 浅疏的心有些乱,她移开目光,轻声说:“开了头,再回不去了。” 尉迟憬的心猛然抽紧,他咬咬牙,低声道:“你要疯魔,我便陪你疯魔。” 浅疏猛的转过头,他是要赌上他整个侯府吗? “浅疏,你要信我,我会陪你。”尉迟憬的眼里有着痛楚,浅疏不信他,他知道。 果然,浅疏唇角泛起笑容,柔声道:“公子,浅疏一直都信你。所以浅疏总是按照公子的想法去努力,不是吗?可是公子,在你要我嫁给萧天齐的时候,你便说过了,我与你再不相干。我现在要做什么,公子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干涉呢?” 身份?!简简单单两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在尉迟憬耳边炸响,是啊,他现在以什么身份来管她的事情?朋友?上司?主人?他心里转了一圈,没有一个身份能让他如此干涉浅疏的生活和想法。尉迟憬有些沮丧,其实,他很想说,他以未婚夫婿的身份,可是,无媒苟合,他不愿。而且现在的他尚且还不能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他不能给她最好的,他凭什么娶她?所以他一直在旁默默的陪伴,他让她走他选的路,他认为对她最好的路。 见尉迟憬沉默不再言语,浅疏的眸光暗了暗,声音平淡无波:“尉迟大人,你该走了。” 第三十四章 林府茶会 林府上房,林桥夫人虞氏揪着林桥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我嫁你二十余载,就从未听说过你大哥还有个嫡亲的女儿,你说,你是不是养了外室,养到这般大回来好说婆家?” 林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喊道:“夫人,夫人手下留情。这,这养外室的是大哥,不是为夫。” 哼,虞氏重重一哼,将手松开,冷冷道:“不论是谁的种,想进我林府,门儿都没有。” 林桥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极是。”好在清欢姑娘说了,不必住进府里。 虞氏听闻不会住在一处,声音缓和了些:“不是我容不得她,大哥大嫂走得早,这突然冒出来个嫡亲的女儿,光凭着老爷说的大哥的信物就贸贸然接到家里,若是错了,反而难以挽回。老爷既然认了亲,我们便在外人面前亲戚相称,只是私下里就不要频繁走动了。” 本来就是假的,林桥根本不晓得浅疏要做什么,只是自己把柄在人家手里,不得不屈从,若是夫人大度要接进府里,他还要想方设法的阻挠,果然还是夫人懂他。想到这里,涎着脸凑近虞氏,见虞氏的脸颊因之前的激动还泛着红晕,不免心神荡漾,伸手摸了过去道:“一切夫人拿主意便是。”虞氏娇嗔了他一眼,起身吹了灯。 转日,浅疏便接到林府办茶会,邀请她过府的帖子,浅疏知道这是要将她介绍给亲朋的意思。这是个颇为重要的场合,她得仔细打扮,一来让林府不能以为她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二来林府茶会,定会邀了盛京官宦人家的姑娘们,这也是她进入盛京上层圈子的机会。 打开妆匣子,浅疏的食指指腹从胭脂水粉盒子上划过,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师父曾说最美的女子必定有清水出芙蓉的气韵。看着铜镜里清秀的容颜,浅疏在心里轻叹,她若要做个平平常常的女子,这样的容貌就够了,可是,她要艳惊四座,便不能再如往常一样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浅朱站在浅疏面前,为她细细的描眉傅粉,点上花钿,梳上双环髻,围着发髻簪上一圈紫色珍珠,一只和田籽玉雕刻的白玉簪子插在髻上,耳上坠着两粒泛着柔和宝光的紫色珍珠坠子。穿上窄袖白色缎面绣着紫色蝴蝶的外衣,下面是条同色镶着紫边的马面裙。 穿戴好的浅疏回转身,浅朱惊的捂住了嘴,她一直觉得她家二姑娘很好看,只是没有想到会这般好看。淡淡的妆面,将浅疏的文雅气质凸显出来,而衣服和首饰的搭配更平添了一抹飘然,浅疏就如从画中走下的仙子般,透着股不染纤尘的清雅。 浅疏笑笑:“还好前两日在甄宝楼看到了这套珍珠头面,不然今日还真不知道戴什么好。” 浅朱只轻叹了一句:“姑娘要早些这般打扮,长孙府家就有两位貌压群芳的姑娘了。”说完,神色暗了暗。 浅疏伸出玉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侧身走过,边走边道:“失去的,拿回来就是。对了,林大哥回来没?” 酒肆步入正轨后,浅疏便让林松去河间府找她的爹娘,她亲自写了封信将长孙府遭难得缘由说了,也问询她爹盛京还有谁可以给她助力。 “还没有,不过,”浅朱顿了顿,又接着道:“姑娘让碧荷花了大笔银子去找个在盛京混的帮闲头头,碧荷找到了,又借用了下格勒大哥的武力,总算将他收服,答应为姑娘办事。” 浅疏点点头,道:“明日带来我看看。” 林府门前热闹非凡,一辆辆的马车在府前停了又走,还有邀约着骑马来的公子们。 林府门房冯老头在林府呆了几十年,从没见这么热闹过。吃惊之余拉住一个不常走动的吏部尚书府的马车夫问出心中疑惑,那马车夫左右看看,神秘附耳道:“你家今日不是要来个堂姑娘吗?都是奔着她来的。” “我府上的堂姑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吧。”冯老头又道。 “她没有,上头有人有啊。”车夫用手往上指了指,悄声说。 冯老头越听越迷糊。 “阿憬,回京都两个月了,每次邀你出来吃酒你都不来,今天被我逮到,不能再溜了。”爽朗的声音传来,冯老头看过去,便见兵部侍郎,勇武侯府公子尉迟憬与一人骑马而来。 “仲明,早前听说你染了风寒,可大好了?”尉迟憬问。 被唤做仲明的是景安伯府的公子姜子旭,与尉迟憬自小一起长大,尉迟憬这次回京进了兵部,两人还没叙过旧。 “大好了,你别打岔啊,今天吃酒你必须得先饮三杯。”姜子旭嚷嚷着。 “仲明,阿憬事忙,今儿好容易得闲来林府,你若是把他给吓跑了,本王可不答应。”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得声音,两人连忙下马,立在马前拱手施礼道:“二殿下。” 着紫衣的二皇子赵文安也下了马,走上前扶起二人道:“莫要多礼。” 三人交谈的时候,下人早就飞奔进去通禀,三人走到林府大门处时,林桥带着林坤林绅已等候在门口。 “不知二殿下驾到,未曾远迎,请二殿下恕罪。”林桥颤巍巍的就要跪下,赵文安连忙抢步上前扶起道:“本王今日得闲来看看,林大人若是行此大礼,莫非是怪本王不请自来?”言罢,哈哈大笑两声,带头走了进去。 林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忙忙的追着二殿下去了。追出去两步,回转身对林坤道:“坤儿,你在这里等下你堂妹,绅儿,你去招呼下尉迟大人和小伯爷。” 心内默默的为自己捏把汗,传闻锐王爷听说自己开了茶会要将清欢姑娘介绍给亲朋,锐王爷便让人告知在京官员,不论是否接到帖子,都去凑个热闹。所以今日各府的家眷来的甚是齐全。这可是苦了他了,林林总总的大小官眷,哪些是交好的,哪些是有嫌隙的,他事先都未曾打探清楚,只盼今日平安度过,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又想着他那个假堂侄女,竟被锐王爷这般看重,这让他的心更加忐忑,他是知道浅疏真实身份的。如今看来,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马车缓缓停下,浅朱从马车上跳下,格勒递过个马凳,浅朱摆放好,打起帘子,轻声道:“小姐,到了。” 林坤便见个梳着双环髻,穿着白色绣着紫色蝴蝶的少女低头从车里走了下来。少女下了车,整整衣衫,而后抬起头,顺着林坤的方向看了过来,清亮的眸子似汪清泉般猝不及防下落进了林坤的眼里,少女嘴角含笑,白皙的面容,雅洁的气质,如谪仙般向他款款走来。 待在他面前站定,少女施了个半蹲礼,清越的声音唤道:“清欢见过大堂哥。” 少女是他的堂妹,清欢。 林坤有些无措,稳了稳飘荡的心神,露出温柔的笑着回了礼,起身道:“清欢堂妹,府里的妹妹们陪着各府的姑娘们都在云溪楼那里品茶,我让人带你去。” 第三十五章 锐王爷的警告 走进林府,便看到一条青石径,两旁种着榆树和桂花树,正直春天,榆树上的榆钱长得郁郁葱葱。 林坤抿着唇,往日里的才思此刻发挥不出半分,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本想找个丫鬟带他堂妹前往,又总是想着再和堂妹多走一会儿,这么拖着拖着就要到了,林坤停了下来。 浅疏在他身后默默的跟着,心思却飞到了云溪楼,不知道今日景安伯府的大姑娘会不会来,她家遭难的时候,景安伯的大姑娘姜桐正在议亲,若是成了,估计今日便不会出现了。她阿姐曾说,景安伯的大姑娘最是个热心肠的,与她家姐又是自小的手帕交,盛京城的姑娘若是有谁认识她,便只有这个景安伯的大姑娘了。 心里想着事,便没有注意到前面的林坤停了下来,一头撞了上去。林坤忙回转身,面红耳赤的退后两步道:“清欢妹妹,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你就能看到一个荷塘,荷塘边有座三层的楼,那里便是云溪楼了。”仿佛怕浅疏误会,又忙接着道:“云溪楼都是女眷,我不方便带清欢妹妹前往。我们男子都在荷塘另一处的轻云阁。” 浅疏点头以示懂得,向林坤微微福了福,往旁边的小径走去。 云溪楼里,淑兰撅着小嘴,拽着馨兰的衣袖撒娇:“二姐,你的绿韵坏死了,让她拿个毽子,她却给我端杯茶让我先喝茶。” 淑兰六岁正是贪玩的时候,馨兰正要说话,不料慧兰不由分说的捏了捏淑兰的脸道:“你的丫头小桃呢?你是看你二姐好性子,使唤起她的丫头来了?” 淑兰气恼的瞪着慧兰,重重的哼了声道:“大姐这般厉害,待会儿来个更厉害的堂姐,看你俩谁治谁。” 说完撒腿跑了,气得慧兰在后面顿足。 “淑兰年纪小,但说的话不错,你家怎么突然间的多了个姐妹来?”拿着个小碟子,拈起颗盐津梅子的虞清茹问。 虞清茹是两人的表妹,外家四舅舅的女儿,与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关系甚是亲厚。 馨兰微笑道:“是大伯流落在外的女儿,爹爹机缘巧合下认回的。” 虞清茹抿嘴吃吃笑着,小声道:“都说是姨父的外室子呢。” 话音刚落,慧兰早已怒目圆睁,指着虞清茹道:“你这小蹄子,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做,成天学那些腌臜婆子嚼舌根,看我不告诉舅舅去。” 虞清茹见慧兰恼了,吐吐舌头找个地方坐下不说话了。 这边的小争吵引得楼里众人都看了过来,听了只字片语的,也猜了个大概,有抿着嘴偷笑的,有附耳窃窃私语的,有毫不掩饰的嘲讽笑的,这便是浅疏进门来时看到的场景。 浅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什么也没见,站在门口问道:“慧兰姐姐和馨兰姐姐可在?” 众人的目光被这句话吸引了过来,只见一清秀佳人似不染纤尘的晨露般,俏生生的立在那里。馨兰忙走了过来拉住浅疏的手试探问道:“可是清欢妹妹。” 浅疏点点头,就要行礼,被馨兰一把拉住道:“我们自家姐妹,不用这般多礼。娘在芙蕖苑,我带妹妹过去。”一眼见到跟过来的慧兰,又将浅疏带到慧兰面前道:“这是大姐。”浅疏忙行了礼,慧兰还在刚刚的事情里生着气,现在看到浅疏,浑身的不自在,馨兰拽了拽她的衣襟,她才不情不愿的回了个半礼。浅疏也不以为意,笑着从浅朱手里拿过两个巴掌大的盒子递过去道:“也不知道两位姐姐喜欢什么,随便买了点小东西,若是入不得两位姐姐的眼,改天妹妹再重新买来。” 众人听得,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浅疏送的什么,虞清茹也悄悄的靠近,用胳膊肘碰了碰慧兰,悄声道:“你不是不喜她吗?若是她送的东西小家子气,便在这里大大的落了脸,你岂不痛快!” 慧兰虽性子鲁莽却也不是个没主意的,便见她轻蔑的看了虞清茹一眼,道:“清茹表姐,若是清欢妹妹落了面子,我和二妹妹又岂能得到好去,不止是我们,连表姐怕也是脸上不好看,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子。”一席话说得虞清茹脸红阵白阵。 馨兰也不理慧兰的小情绪,收好盒子,与浅疏笑谈着走出门去。 正与礼部尚书女儿孙静怡说话的姜桐愣在了那里,刚刚那仙子般的姑娘虽然与平日里的素颜有点不同,但凭着她的记忆,那姑娘不是什么林清欢,而是长孙府的二姑娘长孙浅疏。林家被骗了,当她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后,便再也坐不住了,长孙家犯了事,她的手帕交长孙明月进了教坊司,二姑娘长孙浅疏发配到西南军做了卒妻,当时她还为两人的遭遇唏嘘了好久。后来听爹爹说长孙浅疏病逝,她还在院子里为浅疏烧了纸上了香。可是今天,她竟然看到了浅疏,浅疏骗了林府,骗了所有人!她要去揭穿浅疏,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毕竟是曾经要好的姐妹,她狠不下心。 “桐姐姐,你怎么了?”孙静怡诧异的问。刚刚两人还聊得好好的,怎么那个林清欢来了,桐姐姐就仿佛有了心事一般。 姜桐回过神,冲孙静怡笑笑道:“屋子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说完也不理孙静怡,径直走了出去。她得去冷静下,心太乱。 不自觉的就跟在了浅疏和慧兰馨兰身后,姜桐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就想跟着,想知道浅疏究竟想做什么。 绕过座假山,便是梅园,穿过梅园就到芙蕖苑,姜桐眼见几人进了园子,忙紧着几步,却不料面前闪出个人来,姜桐惊了下,停住细看,便见锐王爷冷眼看着她。 姜桐忙行了半蹲礼,锐王爷眼角瞟了瞟她,漫不经心的道:“起来吧。”见姜桐直起身,又问:“姜姑娘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姜桐心里叫苦,怎么锐王爷会在这里?收拾心情,她扬起笑脸答道:“刚刚见到林府的清欢姑娘,没有看清楚,想跟过去看看。” “哦?姜姑娘认得清欢姑娘?”锐王爷疑惑的问。 姜桐忙摇头否认:“不认得。” “呵呵,”锐王爷冷笑两声,目光犀利的看向姜桐道:“姜姑娘,别人的事还是少管为好。” 只一句话,便让姜桐脊背发冷。锐王爷也不看她,背着手缓缓走开。 姜桐细细回味锐王爷的话,她有些疑惑,锐王爷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这般警告? 第三十六章 喝醉 虞氏今日格外的春风得意,因着锐王爷和二皇子的到来,她家的蓬荜的确是熠熠生辉。往日宴会鼻孔朝天的尚书夫人、伯府夫人们都拉着她叙旧,虽然她不知道她有什么旧可跟他们叙。 心里喜滋滋,头脑晕乎乎,众星捧月的感觉实在是有些美妙,然后,她便开始打听这些大人伯府里哪家有合适的儿郎,谁让她家有两个还未议亲的姑娘,真是让她这个做娘的操碎了心。 慧兰和馨兰进屋看到的就是她娘拉着大人夫人们推销她俩的场面,顿时羞红了脸,齐齐唤道:“娘!” 而后厅里众位夫人的目光便被三个少女吸引了,不,应该是被站在中间的浅疏吸引。 有识得林府两个姑娘的,明白站在中间的便是今日主角林清欢,不识得的,忙着打听是谁? “我的儿,你可回家了。”虞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了过来,浅疏下意识的抽了抽嘴角,仿佛她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可是兴高采烈的虞氏,这变脸的功力,不由她不服。 浅疏手拢在袖子里,狠命的掐了自己手指,眼泪便也在眼眶打转,怯生生的往前走了两步,施礼道:“伯娘。” 虞氏抢走两步浮起,紧握住浅疏手腕泣道:“我的儿,这些年可苦了你,好在你那个不中用的二伯找到了你,伯娘日也盼夜也盼,总算是把你盼回了家。” 馨兰在旁轻轻拽了拽虞氏衣袖,轻声道:“娘,你还是先给清欢妹妹介绍下家里人吧。”虞氏赞许的看了馨兰一眼,还是二丫头懂事啊,再不出声,老娘就挤不出来眼泪了。 林府人口简单,老爷林桥,夫人虞氏,两位公子,林坤和林绅,三位姑娘,大姑娘慧兰,二姑娘馨兰,三姑娘淑兰,林桥有一房妾室未曾生育,因身份原因不得见,得私下里再去见过。林桥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哥哥那房只剩个远嫁的女儿,还有就是冒名的浅疏,两个妹妹倒都住在京城,林家大姑娘林嫣然嫁到御史刘家,二姑娘林熙然嫁给了刑部主事。今日都来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 浅疏在虞氏的引领下一一见了礼,林嫣然和林熙然都给了见面礼,拉着浅疏问了问她娘的事,浅疏在来之前已想好了套说辞,自然说的恳切,两人对着眼前的孤女又撒了几滴眼泪。 好容易挨着前面传饭,男宾和女宾间隔着屏风,能隐隐的看到人影走动。 原以为二皇子朱文安和锐王爷只是随意来晃晃,谁知两人屁股就像生了根,坐在堂上品着茶纹丝不动,直到传饭,又起身随着林桥去了饭厅。 二皇子朱文安斜眼看了看他的王叔,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他的这个小王叔何曾这样待见过一个人,何况还是个女子,莫不是小王叔看上了清欢姑娘? 锐王朱定国如往常般平静,只心里十分恼怒,这个王侄总想拉拢他,所以只要他出现的任何场合,他的王侄也都会出现。看来府里有些人容不得了,朱定国的眸子闪过丝阴郁,他的行踪被别人了解得彻彻底底,以前他倒是不在乎,可现在,他还有他的事要做。 尉迟憬被安在了二皇子和锐王一桌,还有景安伯府的姜子旭,陪坐的自然是林桥父子。 浅疏和慧兰姐妹及慧兰的表姐妹虞清茹、虞欢茹还有礼部尚书女儿孙静怡,景安伯府姜桐一桌。 虞清茹和虞欢茹不停打量着浅疏,浅疏装作不见,她在意的只有姜桐。从姜桐刚刚入席与她见礼时略微慌乱的目光中,她笃定姜桐认出了她。她不知道姜桐会怎么做,所以对姜桐格外留意。 “清欢姐姐,我敬你一杯,”虞清茹端起酒杯起身道。 浅疏微微愣了愣,今日她是来认亲的,按理说不应该会有人来敬酒,一来她是生客又是娇客,初次来伯父家若是饮酒,有妨闺誉;二来,彼此不熟,女儿家不似男子,女儿家第一次见面基本上是没人会来敬酒的。可基本上没有人会来,却还是有人来了。 “清欢姐姐,莫非小妹没有这个颜面?”虞清茹见浅疏发愣,提高了声音,顿时,整个大厅出现了片刻的安静。虞清茹唇角上扬,呵呵,不知道哪里来的外来货,也想攀了高枝进了盛京的贵人圈子。她大表姐二表姐好脾性不计较,她可看不过眼。 要命了,浅疏心里莫名慌张,她酒量很浅,以前在长孙府里拇指大的杯子饮一杯,她都要醉半日,何况今日面前这个铜钱大小杯沿的杯子。 见浅疏依旧没有动作,虞清茹不依不饶的再次提高声音道:“清欢姐姐,妹妹今日得见姐姐心里欢喜,姐姐就真的不赏脸与妹妹喝一杯么?” 浅疏轻叹声,起身歉然道:“清茹表妹,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酒?”虞清茹眉毛上挑,脸上依旧笑盈盈的说:“清欢姐姐,不用多,就这一小杯,可好?” 话说到这份上,浅疏已无退路,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走到虞氏面前道:“伯娘,清欢吃好了,先下席了。” 虞氏还未回答,虞清茹又高声道:“刚刚开席姐姐就下席,莫不是在怪妹妹不知好歹么?” 虞清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即使浅疏是大量的,也不免着了恼,借着冲上头的酒气,轻蔑的眼光看过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清茹妹妹的确是不识好歹,在别人家里行自己的事,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虞清茹顿时脸色绯红,在众人面前这样说,何况还有一屋子的男客,这话让她如何收场?顿时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眼含泪的看向虞夫人。 虞夫人面上也露出不悦,毕竟是她的侄女,若是好好的来参加个茶会,便在京里落个娇蛮的名声,她嫂子怕是要打上门来。 虞夫人正待教训浅疏两句,却没料到浅疏歪歪斜斜的推开屏风,顿时厅里一片惊呼。 因醉酒脸上染上层薄红的浅疏,清雅外又有了丝俏皮的可爱,眼神飘忽,又有着万种风情,顿时看呆了众人。 林绅想要去扶,胳膊却被林坤拉住,他不解的看过去,林绅下巴往锐王爷那边轻轻点了点。 同样想去扶的尉迟憬死死忍住,不行,这个场合去扶,浅疏还怎么做人? “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赶紧扶下堂姑娘?”林桥见状急着对旁边的丫头婆子吼道。再回过头,却见浅疏已歪在锐王爷的臂弯里,心里顿时突突的跳个不停。 二皇子朱文安的眼眸里闪过丝了然,又举起杯喝了一口。 尉迟憬紧紧捏着拳头,眼看着锐王爷将浅疏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头脑一片混乱。 虞清茹呆立当场,她不知道浅疏是真的不能喝,她心里十分懊恼,为什么醉的不是她?那是锐王爷啊!整个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二十多岁没有成亲,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弟深受信任,虽然身体不好,却手握兵符,掌管兵权。整个京城想嫁锐王爷的姑娘十个里面有七八个,却在自己的无心之失下便宜了清欢。不不不,锐王爷不会娶清欢的,可是,锐王爷在众人目光下抱了清欢,就算不娶做王妃,也会给她一个交代。 见锐王爷抱着自家姑娘出来,浅朱大惊,忙跑过来,却被锐王爷眼神制止。 “叫马车在门口候着。”锐王爷低低的吩咐了句。 浅朱忙两步并作一步的奔到门外,走到之前与格勒约好的茶馆将格勒唤回来。心里却十分忐忑,完了,她家姑娘在大庭广众下被锐王爷抱了,她家姑娘可该怎么办? 锐王爷将浅疏放在马车上,浅疏却死死搂住锐王爷的脖子不撒手,锐王爷用手拉了拉,浅疏竟搂的更紧,整颗头都贴了上来,口里喃喃道:“师父,浅疏舍不得你,你要常回来看浅疏啊。” 一直侍候在旁边的浅朱闻言大惊,恐惧的看向锐王爷。却见锐王爷皱皱眉头,低声说了句:“说什么胡话呢?”言罢干脆将浅疏重新抱起,自己坐进了马车。 第三十七章 麻烦 林府茶会后,锐王与一个女子状甚亲密的传闻便再盛京悄悄传开。盛京大大小小的官员女眷们闲来无事都会拿出来聊聊,一边叹着浅疏的好命,一边议论着锐王什么时候抬浅疏进门。 浅疏醉酒醒来后,浅朱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说来。浅疏眉头紧蹙,这锐王爷怎么就敢众目睽睽下将她抱走?细细想来,仿佛从她进京开始,锐王爷便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若说第一次是她误打误撞遇上,那么后来她开店,认亲,锐王爷始终不疾不徐的出现在她的面前,仅仅是因为她能奏道曲吗? 浅疏支着头,她想不明白自己锐王爷的意图,但她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不论锐王爷要做什么,她都要避开。酒肆是她现在唯一的经济来源,不能丢开,好在她有了藕荷做大厨,即便她不去也不会影响到什么,除了喜欢听她奏道音的锐王。 “二姑娘,若是锐王爷不迎你过门......”浅朱后面的话忍住没有说。浅疏明白,若是锐王爷不迎她过门,那她便再没人敢娶了,脑中闪过着银甲的少年,他呢? 自嘲的摇摇头,浅疏记起碧荷说的那个人,吩咐道:“浅朱,你让碧荷去买几身男子穿的衣服,我们去趟她说的西街帮闲头家。” 浅朱闻言一惊,停住迈开的脚转身问:“姑娘,不带格勒大哥吗?” “不带。”浅疏摇头。 “那里不太平啊。”浅朱面露担忧。 浅疏笑笑:“所以我们要女扮男装啊。” 见浅朱还要说什么,浅疏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浅朱顿时安稳了几分,她家的二姑娘什么时候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西街一片低矮的房屋住着盛京一半以上的人。小贩、暗娼、帮闲,还有些靠卖力气吃饭的汉子,这里住着盛京最底层的人。 浅疏着身青色衣衫,带着方巾,拿着把折扇,与同样打扮的浅朱,碧荷走在一起,十分显眼,毕竟在这里出入的读书人太少,何况还都是这么细皮嫩肉的模样。 碧荷在前面带着路,心里很是慌乱,她偶尔看到路上行人投来探询的目光,还有些不怀好意的男子看着她们,她的心便砰砰越跳越快。 “少爷,前面就是。”回头见浅疏和浅朱神态安然的模样,碧荷有些鄙夷自己,同是丫头,自己怎么就做不到浅朱姐姐那样,不论遇到什么事都镇定自若。 浅疏点点头,示意碧荷前去敲门,不料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穿着来不及扣好的衣衫从门里仓惶的跑出来,慌不择路的往前跑去。 浅疏三人顿时呆立当场,这是要唱哪一出?还未等三人回过神,那妇人又回转身跑到三人面前大哭道:“求三位爷救救小妇人。”一面说一面紧紧拽住碧荷的衣袖。 碧荷惊慌的要拉开妇人的手,却被拽得更紧,转头求救的看向浅朱和浅疏。 浅朱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温言道:“这位大姐,我家公子不是官爷,也没有官身,实在是做不得这个主。若你有冤屈,走出西街往右行五百米,便有衙门。” 妇人却眼含惊恐道:“不,不,小妇人不敢,他,他现在酒醉未醒,若是醒来知晓小妇人去告了他,非要了小妇人全家性命不可。” 浅疏在旁打量着妇人,看样子似乎是被住这里的帮闲头子糟蹋了。她不想去衙门,是怕这件事被闹得人尽皆知?可她贸贸然的在这大街上拦着她们,周围已然是围满了人。再说了,有什么冤屈拦着她三人是何道理,她们又做不得主,浅疏心里愈发疑惑。 “阿云,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一晚上。”浅疏正想着,人群里冒出个三十上下精瘦的男子,跌跌撞撞的从人群里挤过来,往妇人奔去。 妇人见来人,一头扑进他怀里,大哭道:“我,我对不起你,我没有颜面再见你。你让我去了吧。” 言罢,挣脱男子的怀抱,往旁边的墙上一头撞去。便听得嘭的声,而后是一片惊呼,妇人已倒在血泊中。 浅疏一个头两个大,她目前已是麻烦缠身,对麻烦尤恐避之不及,可今日这麻烦她是躲不掉了。 果然,妇人的男人抱着已没了呼吸的妇人嚎啕大哭,要帮闲的给他娘子偿命。话里话外的意思听着仿佛是帮闲的近日找了个靠山,所以才敢对糟践了他娘子。 浅疏听得眉头紧蹙,靠山指的是她?前脚她刚刚认了亲,后脚便出了这人命官司,究竟是谁要让她在盛京无法立足?还有外面闹成这样,那帮闲的竟也没出来瞧上一眼,这得醉成什么模样? “走,”浅疏吩咐声扭头便走,既然有人针对她,那府衙的人怕是快来了,若被府衙的人看到她们穿成这样在这里,即使是清白的,怕也会惹身骚。 见浅疏转身离开,浅朱和碧荷忙跟了上来。 不料,见浅疏三人要走,那男子扔下自己的娘子,便要上前拦阻,浅疏轻巧的一个转身避开,挤进人群。而此刻她才发现,人群里有人伸手拉,有人伸腿绊,竟有不下五人阻她。 浅疏心里颇为恼怒,手下便不再留情,使出暗劲或点或拍或带,将五人带了出去。随后一手一个拉住浅朱和碧荷疾步离开。 刚走出西街,浅疏便对碧荷道:“你速去翰林院找我伯父,将今日的事告知。” 又回转身对浅朱道:“你去酒肆等我。” 言罢,三人分头而去。 一路上,浅疏的心里都不平静,不论是谁,用条人命来让自己沾染官司,都让她很是愤怒。她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她要好好理理,要针对她的人是谁?为什么会针对她?最主要的是,这个人知不知道她是谁? 第三十八章 上堂 府衙的人果然来了,衙役还算客气,说是知府大人请清欢姑娘去堂上略坐一坐。浅疏没有抗拒,点头应允。 到了衙门,苦主已跪在衙内,见浅疏进来,猛的扑了过来,一面哭喊道:“就是你给那泼皮撑腰害了我家娘子的性命,你赔我家娘子来!” 浅疏闪避一旁道:“你莫要胡乱攀咬,你家娘子在我眼前没了,并不能说明我与你家娘子的死有关系。” 知府姓刘,是个圆脸白胖的男子,戴着官帽并不十分威严,倒是有些讨喜。他看向浅疏问道:“堂下何人?” 浅疏施礼回道:“小女清欢。” 刘知府点点头,严肃道:“劳烦姑娘来这一趟,只因这堂下男子状告你纵奴行凶,本官不得不过问。” “知府大人依律行事,小女理当配合大人审案。”浅疏回答得恭敬,让知府大人十分满意。 “泼皮马立带来没?”刘知府问道。 “想来还在路上。”有衙役站出回话。 “那便略等等。”说完,刘知府向浅疏点点头,自行走入内堂。 浅疏便走到那精瘦男子身旁,蹲下来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诬陷于我?” 男子盘膝而坐,面上已没有了之前的痛苦,淡然回道:“我是与你素不相识,可你的人害死了我娘子,这是事实。仆有罪,主家会没有干系?” 浅疏无语,这摆明了要拉她下水,只是这暗处的人,若不早日揪出,会成为她复仇路上的障碍。 浅疏笑了笑,道:“你为了钱财,生生害了你家娘子一条性命,你就不怕夜里,她回来找你索命?” “你,你胡说!我家娘子不是我害的,是你害的,她只会找你索命!”男子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惧怕。 还会惧怕就好,浅疏心里有了主意,不再纠缠,起身静候一旁。 不久,那泼皮马立便被带了回来。 刘知府得到通禀,从后堂走出来,惊堂木一拍,左右衙役威武呼喝完,开始问案。 “堂下苦主是谁?” “我,”“我”竟同时出来两个声音。 刘知府小眼微眯,问道:“为何有两个苦主,你们二人有何冤屈,一个一个道来。”用手指向精瘦男人道:“张二你先说。” 张二磕了个头,悲愤道:“小人孩儿感染风寒,一连几日只喝了点米汤,昨日醒来想吃鱼,小人娘子便去了集市,谁曾料到就此一去不回,小人寻了一夜不曾寻到。直到今日午时,小人才在马立家门口见到娘子,谁知娘子竟,竟被此人糟蹋,娘子自觉对不起我,生生的寻了短见。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刘知府点点头,又看向马立,问道:“你又有何冤屈?” 马立重重磕了个头道:“大人,小人昨日在市集吃酒,不曾想多饮了几杯就醉了。而后直睡到现在,期间发生了什么小人并不知情。这张二说小人玷污了他家娘子实属诬告,请大人明察。”马立面露愤然,咬牙切齿道。 浅疏心道原以为是这马立喝醉了酒行了禽兽事,不料他竟也在喊冤,莫非此事还有隐情。 “你这泼皮,街坊谁不知你成日里偷鸡摸狗,欺压四邻。”张二愤愤道。 “大人,你莫听张二胡说,小人平日里是喜欢喝点小酒,喝了以后是跋扈了些,但小人对粗浅的律法也是晓得的,奸污害人性命是要判斩立决的,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去做啊!”马立喊冤叫屈。 “你以前是不敢,现在不是找了个靠山吗?”张二质问。 浅疏唇角泛起冷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见堂下越吵越凶,刘知府一拍惊堂木,堂下二人马上禁声。 刘知府看向张二问道:“你说马立找了靠山,你是怎么知晓的?” 这刘知府问案十分老道,一下就抓住了关键,浅疏心里暗赞,也看了过去。 “自然是马立自己说的。”张二回道。 刘知府闻得看了浅疏一眼,见她依然十分平静的站在那里,心里对浅疏处事不惊的态度暗赞了声。 “详细道来”。刘知府道。 “小人娘子失踪那日,马立在朱福家的羊肉馆子里吃酒。那朱福怕他吃完赖账,要他先付账,他从怀里摸出十两重的银元宝。旁人问他哪里发的财,他说有个贵人找他做事。这件事羊肉馆子的人都晓得。”张二说道。 “那马立并未提及他的贵人是谁,你又为何状告清欢姑娘?”刘知府接着问。 “回大人,今日我家娘子从泼皮家奔逃出来,在泼皮家门口撞见了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还拉住她求助,这都是街坊们看到的。一看这姑娘的穿着就是有钱人,她们为何会女扮男装掩人耳目到泼皮家去?请大人明察。”张二口齿伶俐,一番话说得十分清楚。 刘知府点点头,目光看向浅疏,言语客气道:“不知清欢姑娘做何解释?” 清欢唇角含笑,向刘知府微微施礼道:“马立的银子是我给的.....” 话音未落便听那张二呼抢道:“大人,她都承认了...” 啪,惊堂木一拍,张二马上噤声。 柒国审案是允许民众围观的,此刻堂外里外已围了几层。听得浅疏那般作答,堂外便有人道:“这姑娘倒是个痛快人。” 另有人嗤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这清欢姑娘是林大人的侄女,与锐王爷素来交好,自古以来都是官官相护,你瞅着,知府大人不敢判罚。”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的人和里面的人都能听到。 跪在下方的张二正要喊冤,便听门外传来衙役的声音:“参见锐王爷。” 锐王目不斜视走了进来,从浅疏身边走过时,略顿了顿,毫不遮掩的问道:“没事吧?” 浅疏一面见礼一面回道:“没事。” 锐王这才越过浅疏,知府早已起身相迎,锐王摆摆手道:“闲来无事,听说这里在审案,过来听听。你继续。” 刘知府忙让人端了把椅子放在他左前方。见锐王坐下,从袖里掏出手巾擦擦额头的汗,心道都说锐王对清欢姑娘不一般,此刻看来竟是真的。 重又坐下,刘知府的语气又软了几分,看向浅疏道:“清欢姑娘你继续。” 浅疏点点头,看向马立问道:“我的婢女将银子给你时,如何说的?” 马立回道:“姑娘的婢女说姑娘在京城里人生地不熟,说我的人面广,姑娘有些买卖要做,让我在中间牵线搭桥。” 马立说完,清欢看向刘知府道:“清欢问完了。” 刘知府点点头,对张二道:“张二,清欢姑娘与马立做的是买卖,并非雇佣关系,他仗的谁的势?” 人群里便也传来议论的声音。 “这事应该是张二见这姑娘穿的体面,想多要银钱故胡乱攀咬。” “若是做个买卖都会被人诬陷,今后谁还敢做买卖?” “杜老板的买卖那样大,可要当心了。” ....... 张二听得堂外的讨论,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锐王看着堂下从容自若的姑娘,唇角不由泛起笑容,心道:她倒是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