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尺素 静!整个世界太安静了。 耳边的哭闹声瞬间就被淹没了,曹青槐努力地睁大眼睛,却发现入目一片黑色,什么也看不见。 发生了什么?孩子!她的孩子! 曹青槐心中一疼,就要挣扎地起身,却怎么也动不了。那些沙匪来去匆匆,心狠手辣,她亲眼看见自己的两个孩子命丧刀下,他们只隔着一道门,就在她要冲出去的时候,狂风席卷着黄沙呼啸而来,整个天地都变成了黑色,什么也看不见了。 西域的沙暴说来就来,沙暴过境,房屋倒塌,死伤无数。 现在的曹青槐就被一根横梁拦腰压住了,下身已经没有了知觉,她只感觉头上冰冰凉凉,渐渐地没有了力气。 自从柱国将军颜府被满门抄斩之后,整个大隋朝就变成了一盘散沙,西域四郡更是一片混乱,各种势力在此胶着,老百姓苦不堪言。 曹青槐突然就不想动了,脑袋慢慢变得迷糊,她这大半辈子都陷在鄯善的这堆黄沙里,挣脱不了,最后,终于也要葬身黄沙了,是死亡,也是解脱。 “青槐,青槐!” 谁在叫自己? 曹青槐慢慢睁开眼睛,鄯善的天还是那么蓝,就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一样。 是他!还不如闭眼了好。 “青槐,青槐!我知你不想看见我,但是你看,你看,这是什么?”吴三郎慌慌张张从怀里拿出一个鱼形匣子。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这么多年,曹青槐都在盼这样一封信,却没有想到自己快死时才收到。 “我去张掖遇到从丹阳来的客商,那人到处在打听你。”吴三郎赶紧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块雪白的绢布。 曹青槐还睁着眼睛。 吴三郎快速地扫了一遍,突然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二叔,你二叔来的信,说是要接你回去!” 二叔!曹青槐已经被大漠的风吹得干涸的双眼渐渐染上了水汽,她伸了伸手。 吴三郎赶紧把那块雪白的绢布放到她的面前:“说是派颜将军来接你,四月十五日就能到,四月十五日,那就是今日......” 吴三郎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马蹄声。 曹青槐也听到了。 然后是一个略带冷清的声音:“丹阳曹青槐可在此处?” 听着那个声音,一滴泪从曹青槐的眼角滑落,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二叔...... 吴三郎突然嚎啕大哭:“青槐,青槐,你醒一醒,他们来接你了,他们来接你了。” 曹青槐的脑袋上一个拳头大的窟窿,一直汩汩地流着血,把身下的黄沙都染红了。 听到青槐两个字,颜宗焘径直走向吴三郎,厉声问道:“曹青槐在何处?” “此处!”吴三郎抱着曹青槐的尸体已经哭得崩溃。 颜宗焘这才朝吴三郎怀里的女子看去,骨瘦如柴,面色黝黑,额头一个大洞,拦腰压着一根横梁,他皱着眉头:“她是丹阳曹家的曹青槐吗?” 吴三郎突然大吼一声:“是,是,是,她就是丹阳曹家的大小姐,曹青槐!” 丹阳的女子是用水浇灌着长大的,从来都是面如凝脂吹弹可破,身姿丰腴窈窕,眼前的这个妇人真的是曹青槐?颜宗焘眉头紧缩。 这位将军面上的疑惑让吴三郎暴怒不已,他轻轻地放下曹青槐的尸体,咬牙用力地要把曹青槐腰间的横梁搬开,可是这横梁太重了,任凭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都搬不动。 颜宗焘见此,上前帮忙,双手一用力,那根横梁就离开了曹青槐的腰。 曹青槐的整个腰都断了,衣裳上面满是血迹,吴三郎双眼含泪,双手微颤地去解曹青槐腰间的玉佩。 那玉佩已经碎了,拼凑起来依稀能看到上面的曹字。 “你看,你看,她就是曹青槐!” 颜宗焘看向吴三郎:“那你就是她的夫君吴三郎了?” “正是,正是!” 颜宗焘突然一扬手,身后的两位身穿黑甲的士兵直接上前,一把推开了吴三郎,探了探曹青槐的鼻息,然后冲颜宗焘摇了摇头。 颜宗焘转身走向自己的马:“收殓吧!” “是!” 其中一位士兵从腰间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抖开来才发觉那布袋子十分大。 “你们干什么?”吴三郎拦住他们。 两位士兵却对他置若罔闻,直抬着曹青槐就要往布袋子里面装。 “你们要干什么?” 颜宗焘坐在马上,一身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沙暴之后的阳光更显炙热:“我们带她回家!” 连同那块碎掉的玉佩和鱼形的匣子,以及那封白色的绢布都被装进了那个黑色的袋子里。 士兵们训练有序,黑色的袋子被放在一匹黑色的马上。 颜宗焘一马当先,身后十几位黑甲士兵紧随其后,马蹄声声,扬起一路的灰尘。 “青槐!青槐!”吴三郎跟在他们身后跑。 可是,他怎么可能跑得赢马,过了一会,那些人就消失在了天边。 吴三郎跌落在地上,回头看去,遍地狼藉,尸横遍野,这鄯善就是人间地狱。 现在,他的孩子没有了,妻子也没有了,终于,还是孑然一身...... “青槐,青槐?” 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了耳边,如冬日里的暖阳一般,听到这个声音,曹青槐不禁双眼潮湿,自己是死了吗?只有死了才能见到母亲。 曹青槐睁开眼睛,满眼都是白色,方氏穿一身白色的麻衣,面色惨白,双眼担忧地看着自己。 “青槐,你醒了?要不你回屋里歇息一下吧。”方氏跪在地上,半抱着曹青槐,手心覆在她的额头上:“你好像有些发热,待会让你三叔去请大夫,你已经跪了三日了,你爹,你爹也不想你如此糟蹋身体的。” 母亲的手是热的,曹青槐双眼茫然,渐渐聚焦,侧头看去,这是一间灵堂,挂满了白幡和悼词,侧面的祭盆里火熊熊燃烧着,当先一具棺椁,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里面躺着的人是曹青槐的父亲,曹家的大爷曹玦,英年早逝,阖府悲恸! 第二章 不敬 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小姐,大夫刚刚来看过,您发热了,夫人说今夜不许您去灵堂了,就在屋里歇着。”画眉也带了孝,端了一碗药走了进来。 外面很黑,百灵在一旁掌灯,屋子里渐渐亮堂起来了:“您跪了三日,汤水不进,是个人都受不了啊。” 画眉、百灵、靛颏、绣眼是曹青槐的四个丫鬟,只因曹青槐爱鸟,所以丫鬟也用鸟的名字命名。曹青槐爱鸟成痴,在府中建了一座百鸟苑,那百鸟苑中的鸟成百上千,数之不尽。 曹青槐躺在床上,看着床顶那幅百鸟嬉戏的绣图,这幅绣图是孙梅娘绣了三年才绣成的,为了这幅绣图,她可是专门拜了蜀绣的大师,这幅百鸟嬉戏图绣得栩栩如生,是在曹青槐的生辰礼上送出来的,引得宾客们交口称赞。 从灵堂回来,曹青槐根本就没有睡,她闭着眼睛,把事情一件件捋清楚。她肯定不是死了,而是回到了十六岁,此时,父亲刚刚蒙难,整个曹府乱成一团,父亲是曹府的顶梁柱,而现在这个顶梁柱倒了。 曹府虽说是丹阳的首富,富可敌国,但是子嗣却不丰盈,除了大爷曹玦堪当大任以外,二爷曹珏生来痴傻,除了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鲜少出门,见过他的人不多,但是整个丹阳的人都知道曹府的二爷痴傻,就连生的儿子也是个傻的。至于三爷曹璋,终日流连欢场,身边的莺莺燕燕就没有消停过,纯粹一个酒囊饭袋。 没有了大爷的曹府就像一块肥肉,每个人都想来撕扯一块,包括孙府! 曹青槐眼神冰冷地坐起身:“把床顶的那幅百鸟图换下来。” “换?小姐不是最喜欢这幅绣图了吗?”画眉把药碗送到到曹青槐的嘴边。 “我有重孝在身,这等明艳的绣品竟然还在闺阁之中,实在是不孝。” 画眉身子一抖,那药碗一晃,碗里的药洒了一些出来,滴在地上,形成一滩水迹:“是,我现在就换下来。” 曹青槐看了她一眼,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来,这苦,却是生的希望,最怕的是连这苦都没有。西域的中药极贵,老百姓生病了就只能用土方子,吃不起药,命只能由天,抗得过去就能活,抗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曹青槐嫁给吴三郎之后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前三个都是病死的,后两个命丧沙匪的刀下,她苦命的孩子,根本吃不起药,她的右手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那玉佩是父亲特意请能工巧匠给她做的,一块青玉被雕刻成槐树叶子的形状,纹理分明,栩栩如生,上书一曹字,世间仅此一块而已。 在孩子重病之时,曹青槐曾经把这块玉佩拿去当了银钱给孩子买药,后来孩子还是没有救活,这块玉佩却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她的身边。吴三郎,只有可能是吴三郎赎回来的,但是这件事情他们都没有提,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喝完药之后,曹青槐站起身,百灵忙过来给她披了一件衣裳:“小姐,你要去哪里?” “大夫人在哪里?” “灵堂。” “我去灵堂一趟。” “夫人让您今夜就在屋子里歇息。” “不歇了。” 这三个字就像一声叹息,百灵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只能看见曹青槐的背影。 百灵与屋里的画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追着曹青槐去了。 一路上两人都有些忐忑,大爷过世,府里人心浮动。大房只有曹青槐一位女郎,二房倒有一位少爷,只是那少爷听说是个傻的,很少露面,就算是过年过节也足不出户,三爷就更别提了,已经弱冠之年,亲事推了一桩又一桩,老爷和老太太为这事捉急上火头发都白了。 以前大爷是这府里的当家人,曹青槐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可是,眼见着大房就要没落了,丫鬟们暗暗都有些着急,百灵和画眉都有些心不在焉。 “干什么?”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百灵和画眉才回过神,发现靛颏站在她们面前。 两人顿时身子一颤:“靛颏姐姐。” “不是留你们在屋里伺候小姐吗?怎么让小姐一个人去了灵堂。”靛颏穿了麻衣,说话间突然看见百灵从袖子里露出的珊瑚红的镯子,脸色就更不好了:“灵堂你还是别去了,那镯子露出来,让别人怎么想小姐。” 父亲新丧,贴身丫鬟就花红柳绿的,这是大大的不孝。 百灵赶紧把镯子往袖子里面藏了藏,但是越藏,那镯子就越往下面掉。 靛颏一脸威严,她是青槐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本分稳重,一切以曹青槐为重,不似画眉百灵嘴甜,往常总被曹青槐训斥。 百灵和画眉从来都仗着她们更得小姐的青睐不把靛颏放在眼里,只是因为这靛颏是曹青槐奶妈的女儿,她们有不满也只是忍着,除了偶尔说几句话刺一下她也做不了什么。 此刻百灵被靛颏捉住了错处,本来因为小姐刚刚对自己有些冷淡心中就有些不悦,还被靛颏在这里劈头盖脸的挑错,更加不开心了,心里不开心,嘴上就没有把门了:“又不是我爹死了,我为什么不能穿红戴绿了,况且就是个镯子,我已经藏了起来,你还在这里说个不停。” 百灵这么一说,靛颏一脸厉色:“你这说的什么话?小姐那么宠你。” “什么宠不宠的,我就是小姐养的逗趣的玩意,与百鸟苑中的鸟没有区别,画眉,你说是不是?” 画眉没有回答,夜显得格外的静。 “小姐!”画眉突然喊了一声,那声音都带着颤音。 靛颏和百灵听到画眉一叫,两个人都一惊,转身看过去,只见曹青槐穿一身麻衣站在小径上,绣眼拎着灯笼立在她的身侧,夜很静,刚刚的话曹青槐听得一清二楚。 绣眼手上的灯笼在黑夜中泛着淡淡的光芒,百灵看不清曹青槐的脸,浑身颤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靛颏见此,有些担心曹青槐:“小姐,百灵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被我说了两句心里不痛快,老爷去世,她也是哭了的。” “水!”曹青槐突然说。 绣眼一愣,然后把另一只手上握着的白瓷茶壶递给了曹青槐。 曹青槐接过巴掌大的茶壶,就着壶嘴就喝了一口水,她的眼神在画眉和百灵身上扫了扫:“你们去浆洗房去找胡妈妈,往后就让胡妈妈给你们指派差事。” 画眉却有些不服:“小姐,是百灵对大爷不敬,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第三章 再生 鄯善少水,一日里也喝不了一壶手上这白瓷茶壶里的水,那么多数之不尽的夜里,曹青槐都是靠回忆才坚持下去,梦里,她回到了丹阳,雨季里撑着油纸伞走在榆林街的青石板路上,城中的乐水湖畔立着年轻的少年女郎,低声轻语,不时,有鱼儿从乐水里一跃而上,然后扑通落回到水里。 丹阳的雨下得缠缠绵绵,就像丹阳的女子一样。 夏日里雨水充沛,不少孩童都在乐水里凫水,就像乐水里的鱼一样,无忧无虑,扬起的阵阵水珠在阳光下就像世间最昂贵的珍珠。 曹青槐喜水,曹玦为了她专门在府里挖了一个池子,池底用白玉铺成,夏日里曹青槐带着丫鬟们在此嬉戏,不知多快活,快活得就像从来不会知道这世间的愁苦一般。 曹青槐咽下口中的水,丹阳的水带着一丝甘甜,不似鄯善的水,喝着也有一股黄沙味,她看向靛颏:“你把她们送到胡妈妈那里去,就说是我吩咐的,然后你去灵堂看看大夫人。” 靛颏听着曹青槐对自己轻声细语的说话,有些不可置信,她一向比较木讷,只知道埋头做事,不似画眉百灵讨喜,小姐每次看到她都十分不耐烦,更别提这样和她说话了,顿时有些张口结舌:“奴婢,奴婢,是,是,是。” 靛颏点了点头,并没有看百灵和画眉,继续往前走,每走一步,那些事情就在脑中深刻一分。当初,要不是因为百灵和画眉,她也不会嫁给吴三郎,也不会此去千里,到死都没有回丹阳。是不是老天怜她日夜思念丹阳,才让她重回丹阳,那这是梦吗?还是鄯善的那些日子是梦? 屋子的灯还亮着,绣眼不敢多说话,前几日小姐还会哭闹,今日却不哭不闹,可是这样的小姐更让她担心。 “水!” 曹青槐坐在罗汉床上,她的身后是窗,夜在窗外晕染开来。 绣眼赶紧给她斟茶。 曹青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轻敲矮几。 绣眼眼疾手快地继续斟茶。 就这样喝了四五杯茶水,曹青槐才没有继续叫茶,她舒坦地呼出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在鄯善,风沙吹走了她整个身体的水分,厄运夺走了她的泪水,她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行走的干尸,如今,回到丹阳才像活了过来一样。 见小姐没有说话,绣眼悄悄抬头朝曹青槐看去,只见曹青槐穿着一身麻衣坐在灯下,面如银盘,目似水杏,眉如远山,纤腰细腿,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画。曹府的大小姐在整个丹阳都是出了名的美人,不仅人美,而且家财万贯,谁娶了她都是娶了一座金山。 曹青槐及笄之后,上门求亲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了,大爷却一一拒绝了,小姐是大爷的心头肉,怎舍得才及笄就要出嫁。为此,大夫人没少和大爷吵,但是哪里又拗得过大爷呢。如今倒好,大爷早逝,小姐的亲事也没有定,这孝一守就是三年,等出了孝,小姐就十九了,到时候哪里能说什么好郎君。 绣眼有些心疼曹青槐。 曹青槐似乎感受到了绣眼的目光,抬头看去。 绣眼急急忙忙低下了头,小姐心气高,见不得有人可怜她,自从大爷去世之后,每每有人这么看她,都是要被呵斥的。 “画眉和百灵被我遣去了浆洗房,这些日子就辛苦你和靛颏了。” 小姐没有生气,而且语气如此轻柔,就像丹阳的春风一样,绣眼抬头看去,不可置信,小姐,小姐竟然还露出一点点笑容。 “白日里你和靛颏也忙,晚上就都回屋歇着,我屋里不要留人。” “不留人,小姐要起夜怎么办?” “屋里不是有净室吗?我自己起夜就行了。” “那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曹青槐掷地有声。 想想刚刚画眉和百灵都被遣去了浆洗房,绣眼不敢再忤逆曹青槐的意思,只弱弱地说:“那我等靛颏姐姐回来了跟她说。” “好。”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曹青槐盯着面前的琉璃灯,这灯是父亲特意从南洋回来的货物里给自己留下的,这灯只有两盏,一盏在皇宫,一盏在曹青槐的闺房里,灯一亮,整个屋子里流光溢彩,曹青槐就越发思念曹玦。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去世,整个曹家怎么可能被三叔曹璋捏在手中,而自己怎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三叔宰割,母亲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亲事大病不起,最后药石不医。 三叔...... 想起这个人,曹青槐只觉得心绞一般疼,三叔年少,也就二十来岁,府里的孩子少,虽说曹璋终日混迹勾栏瓦舍,没有正形,但是对曹青槐却是好的,日常都会让人送些外面的吃食过来,也常带曹青槐出府,赏九月的菊,吃素斋里的斋饭,去乐水游船,去庙里拜佛。父亲常年都在外奔走,母亲喜静,不愿意出门,曹璋就成了曹青槐的玩伴。 可是,后来,曹璋却亲手毁了曹青槐,还不如,那个时候就死了,既然死都死了,为什么又要活呢?曹青槐的眼神变得凌厉,可是一想到父亲死了,曹璋又死了,她的心又疼得受不了,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活了的三叔要这样对自己呢? 那些事情已经十分久远,但是现在想起了,还是让曹青槐浑身发抖。没有了曹玦的曹府,风雨飘摇,厄运不断。 三叔曹璋在新婚之夜暴毙而亡,死状凄惨,大夫诊治说是马上风,死得极其不体面,成为整个丹阳的笑柄。 可是,曹璋下葬月余后,有一人自称是曹璋的再生,那人与曹璋并无丝毫的相似,府中众人震惊不已。 老爷老太太纷纷上前询问,各种辛秘都对答如流,就连和新婚妻子王氏的闺房之言都清清楚楚。 再生人,失而复得,曹青槐记得自己当时也上前询问的,问的是曹璋送给自己的及笄礼是什么。 那人十分笃定,只说了三个字‘话本子’。 第四章 不同 就因为这三个字,曹青槐对这人深信不疑,曹玦虽然宠爱自己,但是管教也十分严厉,鲜少让她看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可是,她听孙梅娘提过一位书生小姐的故事,心中按耐不住想瞧一瞧。可是,每每出府进府,府里的管事妈妈都铁面无私,就算是孙梅娘上门,也不可能把那话本子带进来,所以,她才央了曹璋,及笄礼只要话本子,而他也做到了。 曹璋也是有本事,直接给她谋了一小箱子话本子过来,这件事情,只有自己和他知道,就连身边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曹璋死而复生,对飘摇不定的曹府来说是幸事,这件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就是朝廷也有所耳闻,听说陛下还在朝堂因为此事龙颜大悦,连说了三个好。 曹璋死而复生的事情因此被坐实了,曹青槐也以为曹府的苦难会过去,可是却不知更大的苦难即将降临。 “小姐,夜深了。”绣眼在一旁小心地提醒,曹青槐已经枯坐了好久,虽然已经进了春日,但是这倒春寒时不时回转,入夜之后更是寒入骨髓。 曹青槐的手隐在袖子里,那是一种根本就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到底是不是三叔,是不是曹璋? 不管他是不是曹璋,是人是鬼,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悲剧重演,曹青槐转身轻轻关上了窗,那些争先恐后要涌进来的寒气被隔绝在外。 绣眼伺候曹青槐洗簌之后就退了出去,小姐说屋里不留人,她刚关上小姐的房门,就见靛颏拎着灯笼进了院子,忙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靛颏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大闹浆洗房,被胡妈绑在椅子上打了十板子才老实下来。” 绣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百灵也真是的。” 靛颏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珊瑚红的镯子:“百灵让我给小姐。” 这块镯子是曹青槐当初赏给百灵的,百灵求靛颏把镯子给曹青槐,就是为了让曹青槐念旧。 浆洗房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平日里她们嘴甜,在小姐身边逗乐,小姐也乐意宠着她们,但是今日百灵却触了霉头了,明知道小姐对大爷最是敬重的,这镯子送到小姐跟前,你估计又要挨排头。” “挨排头就挨排头吧,今日不是因为我,百灵她们也不会这样。” “与你何干?” “哎!” 靛颏叹了一口气就要往曹青槐的屋里去,绣眼却一把拉住了她:“你干什么?” “百灵和画眉不在,今日我替小姐守夜吧,你在灵堂忙了一整日了,先回去歇息。” “小姐说了,屋里不留人,否则我怎么可能出来。” “不留人?为什么?”曹青槐从小到大屋里就没有缺过伺候的人,就算是夜里也要有人守着,随叫随到。 绣眼摇了摇头:“不知道。” 靛颏抬头看去,只见屋里的琉璃灯还亮着:“小姐还没睡?” “嗯,但已经躺下了。” 屋里不留人,靛颏还是不放心,上前敲了敲门:“小姐,夫人已经回去歇息了。” “好,你们也下去歇息吧,屋里不必留人了。”曹青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靛颏还要继续说话,绣眼强在她前头应了一声是,然后拉着靛颏往后罩房去。 “你干什么?” “小姐说了不留人就是不留人,好了,早点休息吧,明日早些去门口守着就成了。”绣眼一向谨小慎微,她不如百灵画眉嘴甜,也不如靛颏在府里有靠山,她只能听小姐的,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靛颏见绣眼一转身就在铺床了,也不好再往小姐的屋子里去,说不定小姐已经睡了,自己过去吵醒了小姐那就真的要挨骂了,只是,今日的小姐与往常有些不同,比以往更温柔,可是,说温柔吧,却不由分说地把画眉和百灵遣去了浆洗房:“绣眼,你有没有发现小姐有些不一样?” 绣眼铺床的手一滞:“没有。”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了,铺了床躺在床上,不一会就传来了靛颏的打鼾声,绣眼睁开眼睛,窗外的月光透了进来,她回想着靛颏的问话,自从小姐今日在灵堂醒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一滴泪都没有流,的确与以往不同。 前几日,小姐呆在灵堂根本就不走,看到大爷的棺椁就嚎啕大哭,闻者流泪,见者伤心,刚刚小姐去了灵堂只是和夫人说了几句话,异常的平静。大夫人让小姐回屋,小姐就听话地回屋了,在灵堂上看见大爷的棺椁,小姐也没有哭。 难不成小姐是大悲之后顿悟了,只是,这样的小姐却分外让人安心,大爷去世了,大夫人性子弱,小姐如果不立起来,大房就真的败了,他们这些仆人真的就如浮萍一样,不是换主子,就是再被卖到别处去,不可知的未来总是让人恐惧的。 曹青槐直愣愣地躺在床上,抬头看着床顶,那幅百鸟图画眉根本就没有换下来,从来都是这样,嘴上应得好好的,却从来没有认真做过事情,所以后来才会那样卖主求荣,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呢。 在她的生命里,父亲已经走了二十多年,如今再回到十六岁,心依旧是疼的,但是也已经麻木了,更多的却是隐忍。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葬礼,让整个丹阳看尽了曹府的笑话,大房的小姐和夫人只知道哭,二房的人除了二夫人露了面,二爷和大少爷连门都没有出。至于三爷,堪堪接手曹府,焦头烂额,有些连夜来奔丧的人过来连口热水都没得喝。 曹玦死了,曹府就乱了,人心惶惶。 老爷和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了,曹府乱成了一锅粥。 明日开始,收到讣告的人就都要陆续过来奔丧了,那些人基本上都与曹家有生意来往,还有各家铺子的掌柜们。丹阳的人曹璋倒都认识,可是外地的那些人他就摸不着头脑了。 不管曹璋如何,明日绝对不能再让曹府沦为笑柄。曹青槐从床上起身,穿了麻衣,拎着灯笼就出了门。 第五章 南轩 曹家二十年前只是丹阳一家寻常的商户,老太太有一手做糕点的手艺,曹老爷本分勤快,经营一家糕点铺子维持生计。当时曹玦堪堪弱冠之年,意气风发,听说下了南洋一趟,就赚了第一桶金,从此曹家平步青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成了整个大隋朝的首富。 曹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大隋,包括客栈、酒楼、茶叶、织布、蚕丝、粮食......听说曹家在各地的掌柜就有上千之众,可是曹玦的意外亡故让这座巨大的商业帝国如摧枯拉朽般倒塌,而这一切就从曹玦的葬礼开始。 绣眼一直没有睡着,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忙穿了衣裳起身,等她追出来的时候,曹青槐已经拎着灯笼出了院子。 “小姐。” 深夜里,绣眼压低了声音,但是曹青槐还是听到了,她转身看到了绣眼:“你还没睡?” 夜风带着寒气钻进袖口里,绣眼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曹青槐面前,紧张得只咽口水:“小姐,您,您去哪里?” “我去南轩。”曹青槐见她站在风中有些局促:“既然你没有睡就随我去一趟吧。” 绣眼忙点头,接过曹青槐手中的灯笼,往前走一步带路。 夜深了,但是因为要守灵,府里很多仆人都要值夜,灵堂设在前厅,后院倒是十分安静。 南轩是曹玦的书房,曹青槐和绣眼沿着抄手游廊往南轩去。 绣眼手上的灯笼被风吹得直打转,曹青槐盯着那盏灯笼,脚步不停。 曹玦突然暴毙,府里乱了手脚,南轩这边黑乎乎的,也没人值守,两人到了门口,绣眼轻轻推开了门,冷不丁的,突然看到一个黑影从面前窜过。 绣眼走在前面,吓了一跳,本能地尖叫。 啊!!! 那个黑影曹青槐也看见了,她深呼吸一口,身子往后一仰:“谁?” 没有应答,只有风的声音。 绣眼不敢再往前一步,拎着灯笼的手都在颤抖,灯笼转得更厉害了。曹青槐立在门口没有继续往里走,她看着南轩的门,从门往里看,那门就像张着一张巨大的嘴一样。 当初,再生人曹璋被曹府众人承认,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持有曹玦的私印,那枚拇指大的私印对曹府来说就犹如将军的虎符一般,前世,曹玦去世,曹青槐只顾着伤心,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父亲去世的十分突然,三叔是怎么得到私印的呢。 此刻,有人在南轩,是谁?要干什么?难不成是三叔的人? “小姐,我们先去前厅,喊人过来。”绣眼见曹青槐立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十分担心。府里正有丧事,刚刚那个黑影也不知道是人是鬼,绣眼只想赶紧离开。 南轩的守卫一直由曹玦的贴身小厮安排,可是,这一趟,曹玦和一众小厮护卫全部丧命,无一活口,所以,南轩就这样被人遗忘了,因此,给了人可趁之机。当初曹玦为了不让南轩里的文书卷轴泄漏,整个南轩建成了闭合式,只有面前的这一个出口。 “你去喊人,我在这里守着。”曹青槐不能走,她一走,躲在南轩里的人肯定就逃了。那人肯定是刚准备离开的,只是没想到她们突然来了,绣眼一开门,那人就赶紧躲了起来。 “小姐,此地不宜久留。”绣眼怎么可能把曹青槐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出了意外,自己也活不成。 曹青槐往门里看了看:“好吧,那我们先走吧。” 绣眼没有想到曹青槐这么容易就同意离开,也没有多想,在前面带路,只是在走道游廊的拐角处,曹青槐突然把灯笼灭掉了。 绣眼一愣,就见曹青槐身体紧挨着墙壁,从侧面看向南轩。 “小姐!”绣眼十分着急。 曹青槐却双眼凌厉地看了她一眼。 绣眼吓得不敢说话了。 曹青槐直接抽出灯笼的提手,一根五寸长的竹杆就出现在了自己手中。 绣眼看得心惊胆战的,她现在知道了,小姐这是要和那人搏命。 曹青槐不知道这人从南轩拿了什么,现在去喊人也来不及,不妨看看到底是谁,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人离开。 曹青槐手持竹杆,竹杆的前端被削得尖尖的,本来是为了方便挂灯笼,现在却成了最趁手的利器。 南轩的门大开着,曹青槐和绣眼都屏气凝神,那人似乎十分谨慎,过了几息的功夫才从门里出来。 月光淡淡,看见那个身影,曹青槐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竹杆,曾经连死一只鸟都要痛哭的曹家大小姐,在鄯善呆了二十年,周围虎狼环伺,只能把自己变成虎狼才能活命,毕竟,那种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曹青槐只知道,今夜,不能放那人离开。 那个身影朝她们走过来,不高,五尺来高的模样,看身段,不像男子,竟然拖着一条腿。 那人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但是右手却始终按在胸口处。 曹青槐不敢错眼地盯着那个身影。 乌云挡住了月亮的容颜,天地一片黑,突然一阵风袭来,月亮缓缓露出了自己如玉一样的脸庞。 曹青槐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此刻,只要一丝亮光就能把那人看清。 是她?为什么会是她? 眼见着那个人走到了拐角处,曹青槐手持竹杆直接冲了出去。 胡妈妈一看到曹青槐,就要往回跑,但是腿脚不便,哪里跑得过曹青槐。 曹青槐一脚踢在胡妈妈的背上,胡妈妈直接摔倒在地。 曹青槐手持竹杆,朝胡妈妈的一条腿狠狠地刺下去。 啊!!!胡妈妈大叫。 曹青槐的脸上一阵温热,血溅了她一脸。 绣眼浑身颤抖地跑了出来,和曹青槐一起压住胡妈妈。 “你拿了什么?”曹青槐冷声呵斥。 “没有,什么都没有拿,小姐,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拿。”胡妈妈疼得惨叫。 曹青槐却不管她,直接把手伸进了胡妈妈的胸口处,用力一掏,果然有东西。 胡妈妈还要用手去抢,曹青槐毫不犹豫地抽出竹杆朝胡妈妈的双肩刺过去。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第六章 杀人 入手微凉,曹青槐借着月光看向手中的物件,一阵鼻酸。 成人拇指大小的鸡血石被雕刻成曹玦的私章,前世,再生曹璋要把她嫁到鄯善去,曹青槐已经和他撕破了脸皮,就要分家析产,只是因为这枚私章在曹璋的手里,她处处受制于他,后来母亲因为她的亲事和三婶发生了冲突一病不起,陆陆续续吃了半年的药,她刚踏上去鄯善的路,就得到了母亲亡故的消息。 难怪当初曹璋会有这枚印章,原来是这个时候派人偷去的,三叔,果然不是表面上不理世事的三叔。 捏着那枚印章,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刺进曹青槐的手心。 “何人?”远处传来了叫喊声,紧接着是越来越近灯笼的光亮。 估计是这边的声音太大了,引来了府里的仆妇,一看到有人来了,绣眼才松了一口气,直接站起身:“快来人,小姐在这里。” 两个仆妇拎着灯笼越走越近。 曹青槐不动声色地把那枚印章放进了袖子里,站起身就要吩咐那两个仆妇把胡婆子绑起来,可是眼神一扫,心中又是一颤,突然呵斥一声:“站住!” 那两个仆妇脚步一顿:“小姐,出什么事了?” 明明是帮手来了,绣眼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不让她们靠近。 “你们去前院喊人过来。” “小姐,这里的事情何必麻烦前院的人,交给我们就行了。”两个仆妇竟然就那样拎着灯笼步步逼近。 绣眼这个时候也发现了不正常,直接挡在曹青槐的面前:“小姐怎么吩咐的,你们就去做。” “东西在小姐身上!”胡妈妈突然大喝一声。 那两个仆妇直接把手上的灯笼一丢,灯笼摔在地上瞬间就熄灭了,天地之间又黑了。 绣眼只感觉一阵风朝自己袭来,然后就瞧见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刹那间,脚似乎被定住一样。 身子突然一偏摔倒在地,就听见一声惨叫,绣眼抬头看去,就见曹青槐手中的竹杆直接刺进了一个仆妇的眼睛里,那仆妇手上的棒子掉落在地,原来刚刚那仆妇要用棒子砸自己,幸好小姐把她推开了。 一个仆妇伤了眼睛,另一个仆妇和曹青槐扭打在一起。 黑暗中看不清楚战况如何,绣眼却看到那个被伤了眼睛的仆妇要去捡落在地上的棒子。 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勇气,绣眼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那根棒子就朝那个仆妇打过去,只打得那仆妇仰面倒地。 一鼓作气,绣眼拿着棒子就去帮曹青槐。 那仆妇毕竟年纪大些,又常年做些体力活,比她们这些小姑娘的力气不知道大多少,曹青槐握着竹杆的手被那仆妇捏着动弹不得,那仆妇就要伸手在曹青槐衣裳里摸索,一边伸手一边说:“小姐还是识时务些为好,免得多受些罪。” 砰! 那仆妇嘴角还带着得意的笑,可是转眼间捏着曹青槐手腕的手突然就松开了,整个人犹如一个破布一样直接摔落在地。 曹青槐抬眼看去,就见绣眼握着棒子,浑身颤抖:“小,小,小姐!” 本能地,曹青槐就要拉着绣眼的手赶快逃到前院去,可是,她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小姐!”绣眼小心翼翼地喊着。 曹青槐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去游廊前面等我。” “小姐,你要干什么?” “今夜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曹青槐十分平静,但是垂在身侧的手还在颤抖,她几乎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那血沾上了身子一辈子都洗不掉,但是,如果南轩的事情泄漏出去,所有的人都知道父亲的私章在自己手中,那,自己肯定也活不久,私章,不能现在拿出来。 既然要成为秘密,胡妈妈他们就必须死。 “小姐!”绣眼十分担心。 曹青槐的脸在冷风中有些僵硬,她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你先去前面等我,我还有些话要问胡妈妈。” 绣眼不知道曹青槐要干什么,但是她向来听话,现在身子还在发抖,只能冒着寒风往前面走去。 “等等!”曹青槐喊了一声。 “小姐。” “来,棒子给我。”曹青槐伸手。 绣眼这才发现自己紧紧地握着那根棒子,忙把棒子递了过去。 “好了,去前面等。” 绣眼乖巧地往前面走。 曹青槐拿着棒子立在冷风中,她穿一身麻衣,在黑夜里犹如鬼魅。 见曹青槐拿着棒子,伤了眼睛的仆妇心中一颤,就要爬起身往外跑,可是,不待她起身,头上一痛,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你要干什么?”胡妈妈伤了腿和肩膀,躺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她亲眼目睹曹青槐拿着棒子把两个仆妇的头槌得血肉模糊,这真的是大小姐吗? 曹青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胡妈妈想后退,却动不了,曹青槐仿佛从地狱中走来。 “小姐,小姐,饶命啊,饶命,今夜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说出去,一定不说,您饶了我,饶了我。”胡妈妈吓得尿失禁,空气中一阵腥臊味。 曹青槐恍若未觉,蹲下身子:“你说,是谁派你们来南轩的?” “琉靖,是琉靖。小姐,我什么都说,你饶了我。” 琉靖。琉靖是三叔曹璋身边的人,曹青槐终于死心了,原来真的是他,不仅来南轩偷父亲的私章,而且要置自己于死地,曹青槐双眼含泪,抬起手腕,那根带着血的竹杆直接刺进了胡妈妈的心脏。 ...... 绣眼立在游廊上一直盯着南轩的方向,终于看见曹青槐走了过来,她赶紧迎了上去:“小姐,问出什么了吗?” “回去再说。”曹青槐脚步没停。 南轩地处偏僻,她们沿着游廊直接回了槐簃,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半个人影。 直到回了槐簃,绣眼才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她朝曹青槐看去,见小姐的嘴唇都是乌青的,有些心疼:“炉子上还有热水,小姐洗一下再睡。” “嗯。”曹青槐坐在灯下,只感觉自己浑身都是麻木的,刚刚她杀了人,而且杀了三个人。 鄯善真的把自己变成了鬼。 第七章 安排 一夜的冷风吹得气温骤降,绣眼一晚上都没有入睡,她不知道小姐支开自己之后做了什么,可是不管做了什么,昨夜在南轩发生的事情都让人不安。 睡不着,她早早就起了床候在曹青槐的房门外。 “小姐醒了吗?你起这么早?”靛颏缩着身子拎着一壶热水走了过来,见绣眼立在房门口就问。 绣眼摇了摇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睡醒了就起来了。” 靛颏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你细心,小姐屋里第一次没留人,应该早些过来候着,我也不知道怎么睡得这么迟。” “反正小姐还没醒呢,这些日子你忙前忙后也累了,多睡些也是应该的,今日还有得忙呢。” “进来吧。”曹青槐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靛颏把手上的水壶递给绣眼:“你伺候小姐吧,我去厨房拿早膳。” “好。”绣眼接过水壶。 靛颏在寒风中打了个寒颤,然后一鼓作气地跑进了风里。 绣眼拎着水壶推开了房门,她先把热水倒进面盆里,然后给曹青槐更衣:“今日冷得很,小姐穿一件夹袄吧,灵堂里估计更冷。” 曹青槐点了点头,穿好衣裳,洗簌之后就坐在桌边喝茶,温热的茶水入腹,整个人都舒坦无比。 绣眼站在一旁看着她欲言又止。 曹青槐的眼睛扫过去:“怎么了?” 绣眼吓了一跳,忙摆手:“无事,无事。” 曹青槐放下茶杯:“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与你都没有出槐簃。” 绣眼的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样。 “不要怕,一切有我。” 听到曹青槐的这句话,绣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担惊受怕了一晚上,不仅为自己,还为小姐,南轩现在什么个情况她根本就不敢出去打听,就怕露出了马脚给小姐招了祸端,现在看小姐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样像极了大爷,似乎天塌了都没关系。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突然门一响,她们都朝门口看去。 就见靛颏拎着食盒,脸色惨白,一进屋就快速地把门关上了。 “怎么了?”曹青槐问。 靛颏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已经顾不上摆膳,噼里啪啦地就把刚刚在厨房听到的事情说出来了:“听说胡妈妈和另外两位妈妈在南轩斗殴,全部死了,血肉模糊。” 寥寥数语,绣眼双手交握,用指甲抠住手指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 小姐,小姐杀人了。 绣眼不敢看曹青槐。 曹青槐听了靛颏的话,点了点头:“父亲走了,府里就乱了,这些仆妇们也真是胆大包天,今日敢在南轩斗殴致死,他日是不是就敢来我槐簃行凶了?” “小姐。”靛颏吓了一跳:“小姐,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传到三爷耳中不好。” 现在曹府当家主事的是三爷,小姐这话明显就是质疑三爷的能力,传出去的话又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曹青槐没有再说了。 靛颏看了绣眼一眼,见绣眼呆呆地立在一旁,就自己摆膳:“小姐,先吃点东西吧,夫人让您卯时三刻再去灵堂。” 曹青槐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吃完了就去吧,前厅只怕忙不过来。” 靛颏点了点头。 等曹青槐用完早膳去净室时,靛颏把绣眼拉到一旁:“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下去歇一歇?” 绣眼本来还在想南轩的事情,被靛颏这么一拉才惊醒:“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靛颏见她这个模样,有些怀疑:“怎么了?” 看到时靛颏,绣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昨晚没有睡好,脑袋很疼。” “绣眼回去再歇一会,午间再去前院。”曹青槐从净室里走了出来。 “不用,不用。”看见曹青槐,绣眼忙低下了头。 “去吧。我身边现在就你和靛颏,你们倒下的话,我身边可是连伺候的人都没有了。” 曹青槐已经这样说了,绣眼只能回去休息,她也害怕自己待会去前厅露出了马脚。 前厅人来人往,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大夫人似乎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神,每每有人过来与她说话,她的眼泪就掉个不停。 本来中馈就应该由大夫人打理的,但是这个样子也只能交给身边的尹妈妈。 尹妈妈是曹青槐的奶妈,两人本来就比较亲密,后来尹妈妈把自己的女儿靛颏送到曹青槐身边,自己还是回了大夫人屋里伺候。 现在大夫人管不了中馈,这些事就落到了尹妈妈身上。 曹青槐在灵堂旁边的茶室里见了尹妈妈:“妈妈今日是怎么安排的?” 尹妈妈一愣:“前院的事情都是三爷屋里的人安排的。” “三叔堪堪接手府里的事情,有些事只怕考虑不周。你去把左右两个偏厅收拾出来,准备好热茶点心。今日晌午之后,外地前来吊唁的人差不多就要来了。男宾请到左厅,女宾请到右厅。你再派人去请二婶来前厅,就说我母亲现在主不了事,让她在右厅坐镇。”曹青槐声音徐徐,右手握着一个茶杯。 尹妈妈毕竟年长些,见曹青槐这样安排,有些忐忑:“小姐这样越俎代庖,三爷那边......” “我只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按我说的去办。”曹青槐眉头一皱。 尹妈妈竟然不敢再说话了:“是,我现在就去。” 尹妈妈出去了,曹青槐一口喝掉了茶杯里的水,然后把茶杯放在茶几上,靛颏又替她倒了一杯。 茶室的香炉里,香气氤氲开来,曹青槐盯着门口。 过了一会就见尹妈妈带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也穿着孝妇,只是从进门就沉着脸,她的脸本来就很长,脸一沉就更显得刻薄难以亲近。 见那妇人进来了,曹青槐从椅子上起身,行了个福礼:“今日叨唠二婶了。” 赵氏直接在主位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叔和弟弟的情况,非要把我请出来,他们怎么办?” 曹家二房的大爷和公子都是痴傻,赵氏为了照顾他们,嫌少出门,前世,曹玦的丧礼,二房就二婶露了个面,整个丹阳都说是曹玦亏待弟弟弟妹,所以被二房记恨,连葬礼都未曾参加,曹玦死了,还要被泼脏水,这是曹青槐无法忍受的。 第八章 曹璋 曹青槐亲自给赵氏奉了茶,又让靛颏去换了赵氏喜欢的乌沉香。 接了曹青槐的茶,又看见靛颏换了香炉里的香,赵氏的脸色才好些了:“你母亲的性子就是太软弱了些,如今府里乱成一锅粥,她也只每日跪在灵堂。” 老爷和老太太都倒下了,赵氏偶尔会去世安院里侍奉茶水,其他的地方就很少去。二房的人向来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管府里的事情,赵氏与方氏并不熟络,少有来往,就算是过年过节二房的人也很少出门,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和陌生人一样。 曹玦与方氏夫妻情深,曹玦突然暴毙,如果不是因为曹青槐,方氏只怕要随曹玦而去。 对于赵氏的话,曹青槐不置可否,但是那是她的娘,她愿意宠着,不想理事,她就来理:“所以才请二婶去右厅坐镇,到时候只怕宾客一多就乱了套,我也是不想扰了爹爹的清净。” 赵氏头上戴着白绢花,身穿麻衣,手上捻着一串佛珠,听闻曹青槐的话,便抬眼看向她,仔仔细细地看,良久才说:“果然是你父亲教出的女儿,还以为你会和你娘一样呢,没想到女儿还是肖爹啊。” “那我权当二婶这是夸我了。”曹青槐站起身行了一个福礼。 “罢了,我就去右厅守着吧。”赵氏站起身。 曹青槐赶紧去扶:“我送二婶过去。” 把赵氏送去了右厅,曹青槐就去了左厅,在游廊上就看见曹璋穿一身孝衣与周管事说着话。 周管事是曹玦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曹璋接手了府里的事情,就直接把周管事调到了身边。周管事从来都是跟随曹玦身侧的,唯独这一次没有去,留在了府里,所以逃过了一劫。 可是,既然周管事在,前世府里的丧事怎么就办成了一个笑话呢?就算三叔不知晓这些庶务,母亲不理事,周管事怎么可能不知晓呢。 “青槐来了!”曹璋眼角扫到了游廊处,便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他一脸憔悴,胡子拉碴的,那笑显得格外的苦涩。 看见那个笑,曹青槐突然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这张脸已经二十多年未见了,在鄯善的多少个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都是因为这个人,她恨他,恨他无情无义,心狠手辣,恨他两面三刀,虚情假意。 曹青槐最恨的却是自己,恨自己那么信任他,最终换来的不过是远嫁鄯善,再也无法归家。 “来!”曹璋冲曹青槐招了招手:“是不是太冷了,冻傻了?” 曹青槐这才敛了敛心神,一步一步靠近曹璋,眼中的水汽瞬间被冷风吹干:“三叔,今日外地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陆陆续续就要来了,我让二婶在右厅坐镇,到时候女宾就请到右厅,男宾就请到左厅来。” 曹璋欣慰地点了点头:“尹妈妈已经过来说了,你放心,左厅有我。你想的很周到,周管事与我说席面的事情。” “祖父祖母还病着,我看席面还是安排在天籁阁吧,免得吵得他们不得安宁。”曹青槐直接说,前世,席面安排在府里,上上下下忙成一团,乱中出错,丢了大脸,当时宾客们四处乱逛,几乎把整个曹府都看了个遍,更不提各个院子都丢了不少金银宝器。 曹璋一愣:“周管事说,席面安排在府里热闹一些,大哥去世,丧事也不能太过冷清。” 听说是周管事的主意,曹青槐若有似无地瞟了他一眼,就见周管事垂首立在一旁,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可是,曹璋的本事,曹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时候把席面安排在府里,不就是为了乱吗? “这么多亲朋好友,世家故交前来吊唁,丧事怎么可能冷清。只是府里现在人手有限,大家又是好几天没休息的,天籁阁就在榆林街上,从我们府上出去,走不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里的席面可是现成的。” 曹璋之前也想过把席面安排在天籁阁,天籁阁本来就是曹府的生意,但是周管事说把席面安排在天籁阁怕别人说闲话,外人会以为自己待大哥不敬,此刻听曹青槐这么说,有理有据,他点了点头,吩咐周管事:“那就按小姐说的办,把席面安排在天籁阁。过来吊唁了的客人都请到天籁阁去,前两日已经来的客人也派人上门去请。” 不知道是不是曹青槐的错觉,周管事似乎看了自己一眼才应了是。 周管事出去了,曹青槐也准备离开,曹璋却叫住了她:“昨夜南轩出事了。” “嗯,我听说了。” “都是三叔没用。你爹爹不在,我连这些下人都压不住。过些日子我一定把这上上下下收拾收拾。听说你把百灵和画眉遣去了浆洗房,那你身边伺候的人够吗?” “够的。” 曹璋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也不方便让人牙子上门,等你父亲下葬了,我再让人牙子带些丫头过来让你挑。” “嗯。” 看着曹青槐这个样子,曹璋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心疼得不行:“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你跟三叔说。” 曹青槐盯着曹璋看。 曹璋对自己的疼爱不似作假,可是这世道,最让人看不清的就是人心:“没事,就是百灵说了两句对父亲不敬的话,我心里不痛快,不想看到她。” 对曹玦不敬,这也是曹璋无法忍受的:“先让她们在浆洗房呆些日子,到时候人牙子上门直接发卖了。” 因为办丧事,府里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全部被剪了,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寒风瑟瑟,那些枝干在风中颤抖:“嗯。那我先去前厅了。” “去吧。” 曹青槐转身离开,游廊两侧的风呼呼直吹,吹得她衣角翻飞,她突然止住脚步,回头望去,只见曹璋还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见她回头,就冲她摆了摆手。 曹青槐面无表情,加快脚步往前厅去,泪盈于睫,他,还是那个三叔吗? “见过小姐!” 曹青槐立刻敛去眼角的泪意,只见一位仆人带着一位黑衣公子往这边走来。 那公子弱冠之年,身姿挺拔,穿一身黑袍,显得格外肃穆,似乎是因为来参加葬礼,一张脸冷得能滴出水来。 这位公子,曹青槐在前世从来没有见过。 第九章 烧身 因为有外男,曹青槐赶快低下头,匆匆行了一礼就走了,只是感觉身后有一个视线让自己如芒在背。 等她到了前厅,果然见前来吊唁的人多了起来,幸好已经吩咐仆从把客人请到左右厅里喝茶,等前一波吊唁的人离开了,再从左右厅里把人请到前厅,这样井然有序,才不会向前世那样,所有人都涌入了前厅,灵堂上面乱七八糟,就像赶集一样嘈杂。 曹青槐跪在火盆旁烧纸,前来吊唁的女宾拉着方氏说话,大家的视线不时会落在曹青槐身上。 曹青槐巍然不动,只一张一张烧着纸,燃烧的火光几乎烧进了她的眼里。 “青槐!”一个声音传来,带着深深的担忧。 这个声音曹青槐再熟悉不过了,就算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她也不会忘,她抬起被火光烧红的双眼看向穿一身素衣的孙梅娘。 堪堪走到门口,孙梅娘就喊出了声,灵堂上众多夫人都朝她看过去。 孙梅娘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与曹青槐跪在一起,眼神里是不容错识的忧心:“我刚从洛阳回来就突闻此噩耗,青槐,你要节哀顺变。” 孙府也是丹阳数一数二的富户,两家生意多有往来,孙梅娘与曹青槐年纪相当,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前世,曹青槐与她无话不谈,把她当成知己,亲人,最后却被她亲手推下深渊。 此刻,孙梅娘紧紧地抓住曹青槐的胳膊,滑落的眼泪让人觉得她有感同身受的伤心,可是,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 “孙小姐真是有情有义。”灵堂里的夫人见孙梅娘伤心不已,不禁赞叹道。 曹青槐抬头看去,的确见厅中所有人都看向孙梅娘,孙梅娘的名声一向很好,端庄大方,秀外慧中,虽然不是绝顶的美人,但也是丹阳如水一样的女子,更何况她性子温顺,柔情似水,更得当家主母的喜欢。 今日过后,孙梅娘的名声只会更显。 曹青槐突然也流泪了,直接趴在孙梅娘的肩膀上:“孙姐姐可是被什么事耽误了,百灵前日还在榆林街上见到孙姐姐了,爹爹突遭厄运,我日日盼着姐姐来,终于把姐姐盼来了。” 曹玦身亡的消息早就传到整个丹阳都知晓了,就是孙老爷也是当日就上门吊唁了,孙梅娘早就从洛阳回来了,在家里窝了几日,不就是算准了今日曹府宾客聚集吗? 孙梅娘每走一步都是精于算计,虽然她是孙府的嫡女,但是她母亲早亡,在后母手中讨生活,后母压着她的亲事,现在也没有说人家,所以她根本不敢行差踏错,每一步都只能锦上添花。 曹青槐的话音一落,孙梅娘身子一僵。 听了曹青槐的话,其他夫人眼神都有些晦涩,这位孙小姐果真没有表现的那么恭顺纯良。 孙梅娘马上解释:“从洛阳回来,我身子有些不适,又因为听闻你爹爹的噩耗,心中悲痛,在家里吃了两日的药,怕把病气过给你了就没有提前来,妹妹不会怪我吧。” “姐姐能来就行了,我怎会怪姐姐,只是日夜思念,姐姐来了,我才没那么伤心。” 诸位夫人朝两位小姐看去,如今看来,反倒是曹家的这位小姐单纯至极,听闻曹家大爷对其极尽宠爱,往常只知道这位小姐有些骄纵,今日所见,倒让人生出一丝怜惜。 “诸位夫人小姐,天籁阁的席面已经准备好了,请往这边来。”尹妈妈出现在了门口。 这一波女宾吊唁完了,下一波就是男宾了。 夫人小姐们随着尹妈妈出去了,孙梅娘却陪曹青槐跪着没有起身。 尹妈妈上前来请:“孙小姐还是去天籁阁吧。” 孙梅娘红着眼睛摇头:“多谢妈妈,我不去,我就在这里陪青槐。” 尹妈妈看向曹青槐。 曹青槐点了点头:“妈妈去吧,就让姐姐陪着我吧。” 如今的曹青槐是快四十岁的灵魂,哪里看不清孙梅娘的心思,她今日是不仅要在诸位夫人面前露脸,还要在诸位大人公子面前露脸了,这样的孙梅娘才不会养在深闺无人知,丹阳才不会忘记这位小姐。 既然她想留就留吧,前世孙梅娘就是在曹家的葬礼上忙前忙后,得了不少夫人称赞。 今日,就让她跪吧! 昨夜吹了一夜的风,今日冷得很,更不要说灵堂了。 曹青槐早上穿了夹袄,孙梅娘爱俏,只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裙,显得扶风弱柳般惹人怜惜。 但是如此穿着,冷,只有自己知道。 只跪了片刻,孙梅娘就觉得浑身冻成了冰块,她尽量往火盆那里靠,只希望能暖和一些。 曹青槐却视若无睹。 “武陵苗老爷前来吊唁!” “丹北钱老爷前来吊唁!” “豫州司马老爷前来吊唁!” “青州吴家三公子前来吊唁!” ...... 前来吊唁的男宾络绎不绝,曹青槐一直回礼,到后来已经麻木了。 突然眼前一黑,她抬头看去。 “江都黄公子前来吊唁。” 一身黑衣的公子立在灵堂前片刻,手持清香,盯着曹玦的牌位看了半晌,才鞠躬上香。 这位公子就是曹青槐在左厅的游廊上遇到的公子。 江都黄家的公子?曹青槐从来没有听说过。 “节哀顺变。”黄公子冲方氏一礼,然后一扬衣袖就出了灵堂。 “黄公子!”曹璋忙追了出去,只见他们在院子里说了两句话,那位黄公子就直接离开了。 “啊?”突然一声尖叫声。 “孙小姐!”靛颏忙喊道。 原来孙梅娘不知为何走了神,因为太靠近火盆了,她的袖子落在盆里,直接引燃了她的衣裳。 孙梅娘赶紧站起身,慌乱之中踢翻了火盆,方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就是怕灵堂着火,外面的院子早早就备了四五个大缸,装了满满的水。 听到动静,守着大缸的丫鬟忙端了一盆水兜头就朝孙梅娘淋过去。 孙梅娘淋了水,衣衫都贴在身上,此刻进进出出的都是男宾,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各种的玩味戏谑。 第十章 地狱 灵堂上的事情如风一样传了出去,孙府的三小姐不仅在曹家灵堂上踢翻了祭盆,而且差点引得走水了,幸好曹府在灵堂的院子里放置了门海,才没有酿成大祸。 听说是孙小姐的衣裳烧着了,被兜头淋了一盆水才没有受伤,当时可是轮到男宾去灵堂吊唁...... 吊唁完的男女宾客都被请到了天籁阁用膳,这件事情在天籁阁一下子就被传开了。 今日前来吃席的不仅有外地前来吊唁的故交,也有曹家在丹阳的亲朋好友,这话一下子就传到了戚氏的耳朵里。孙老爷今日有事不能前来,曹府的人上门请他们来用席,戚氏就带着女儿孙茴娘一起来了天籁阁,戚氏是孙老爷孙缅的填房,也是孙梅娘的继母。 席间,女宾们低头窃窃私语,不时看向戚氏和孙茴娘,就像今日在曹家灵堂上踢翻祭盆,引火烧身的是她们一样,孙茴娘年纪小,十来岁的模样,但也已经懂事了,被各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有些不舒服:“娘,我们回去吧。” 戚氏作为孙缅的填房,面对一众先夫人留下的孩子,却还能把孙府捏在手里,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这点闲话不痛不痒,她面带微笑轻轻拍了拍孙茴娘的手:“吃饱了再回去。” 这一桌席面上坐的都是丹阳的熟人,大家各怀心思,戚氏却不放在眼里,竟然起身端了酒壶:“来,王夫人,鲁夫人,我给你们斟酒。” 大家见戚氏果然端着酒壶走了过来,忙起身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在席面旁伺候的丫鬟忙接过戚氏手中的酒壶,请戚氏回了座位:“诸位夫人今日是我们曹府的贵客,多谢诸位来送我们大爷,大家吃好喝好,也算是我们曹府的心意。” 丫鬟朗声说了几句话,就上前斟酒,席间又热闹了起来,夫人小姐也没有抓着孙府的事情不放了。 只是,这件事却已经落在了大家的心上。 ..... 与天籁阁隔着一条榆林街的望江楼是孙府的产业,此刻二楼的包厢里,门窗紧闭,门外守着两位身穿短打的壮汉,腰间挂着大刀,只观那刀柄,就知道是军中之物,非同寻常。 包厢里茶香袅袅,孙缅躬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喘,坐在首座的一位男人,虽然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家常袍子,但这袍子却藏不住他身上透出的气势,四五十来岁的年纪,坐在那里犹如一方鼎。 “真的是他?” “千真万确!”孙缅的腰弯得更下了,额头沁出了点点汗珠。 “既然他来了,那就是他了。” “是。” “去吧。” “是。” 寥寥数语之后,孙缅轻手轻脚地出了包厢,到了门外,一阵冷风袭来,他才惊觉里衣都湿透了,还没有回过神,就见包厢里的人出来了,他忙束手低头立在一旁。 今日望江楼的二楼不接客,那人穿一件斗篷从包厢里出来,他身后跟着四五个护卫,拥着他下了楼,直接从望江楼的后门离开了。 等下楼的声音彻底消失之后,孙缅才直起身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看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孙缅一阵心悸,不禁想起了曹玦,倘若当日自己拒绝了,今日躺在棺椁里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佛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孙缅不知道如今自己是在天堂还是地狱。 曹府门口的灵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屋檐下挂着的白灯笼格外地显眼,因为怕赶夜路前来吊唁的宾客被拒之门外,这些日子,曹府的门都是不关的,寒风就这样一阵一阵往屋里灌。 曹青槐把孙梅娘送到了门口:“今日让姐姐受惊了,姐姐回去好生歇息。” “今日我却是闯了大祸了,扰了大爷的清净,伯母只怕有些怨我。” “不会的,姐姐放心,母亲那里有我,姐姐明日还来陪我吗?” “嗯,我明日再来!” 曹青槐看着孙梅娘的马车出了蒹葭巷才转身进了院子。 这条蒹葭巷只有曹府一家,外围是蜿蜒入城的乐水,曹府人口不多,但是宅子占地极广,除了曹家的人,还有一些族人,仆人,都围着曹家建了宅子,星罗密布。 送走了孙梅娘,曹青槐又回到了灵堂,方氏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烛光下一张脸透着青黑。 曹青槐有些心疼:“娘,你回家歇息吧,熬坏了身子,我可怎么办?” 方氏是典型的丹阳女子,身子柔弱,说话轻声细语,虽然管了曹府的中馈,但是曹玦心疼她,大事小事都会安排身边的管事去忙,倒让她落得清闲,如今曹玦亡故,她也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听到曹青槐的话,方氏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今日我伤心的很,你说,平常看那孙梅娘都觉得欢喜不已,今日她却在灵堂上踢翻你父亲的祭盆,我就越看她越觉得膈应,明日,你且莫要她来了。” “娘,放心,她明日就是想来也来不了了。”曹青槐扶起方氏:“娘,你回去歇着,今晚我在灵堂守着。” “算了,还是我守着吧,过两日你爹入土为安,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方氏起身扶着棺椁,整个棺椁都用冰镇着,躺在棺椁里的曹玦一脸铁青,双眼紧闭,就像睡着了一样。 曹玦这一趟是去的洛阳,在回丹阳的路上遭了难,人送回来的时候,尸体都烂了,如今这样完好是曹府去扬州请了最出色的仵作回来,才把尸身修补完好,但是不能细细看,细细看去,满脸都是伤口。 曹玦死得太惨了。 曹青槐十分体谅方氏:“那我和娘一起守着爹。” “你还在吃着药呢,回槐簃吧。今日的事情我听尹妈妈说了,你安排得挺好。”方氏摸了摸曹青槐的头:“都怪娘亲的肚子不争气,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该往你爹的屋子里塞几个人,现在至少,至少你有兄弟姊妹可以相互扶持,不至于如此孤苦无依,倘若娘......留你一个人怎么办?” 第十一章 怀疑 听了方氏的话,曹青槐一把抱住她:“娘,我已经没有爹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方氏的眼泪簌簌落下,看向棺椁里安详地躺着的曹玦,伤心难忍:“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我也会给你留后的,不至于让你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 “娘,你放心,今日我已经把二婶请出来了,到时候父亲上山,我就让青骏给父亲摔盆。” 提起这个,方氏的眼泪就止不住了:“你弟弟是个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逢年过节都不出门,更何况到时候你父亲上山,人那么多,他犯病了怎么办?” “娘,放心,青骏一定不会犯病的。”曹青槐十分笃定,因为她知道前世临死之前的那封家书,二叔,是二叔派人来接她,那么,二叔怎么可能是痴傻的呢,更何况,前世她出嫁的时候,青骏偷偷潜入了她的屋子,告诉她,一定要等他们来接她,所以,到死她都在等他们来接自己。 她的二叔肯定不是个傻子,青骏也不是,至于他们为何装疯卖傻,曹青槐并不知晓,也不会去捅破,就像她从来不知道一样。 曹玦去世之后,方氏觉得曹青槐一下子就长大了一般。 因为曹青槐还在生病,方氏坚决不让她再留在灵堂。曹青槐拗不过她,就去了右厅。 右厅里的宾客已经散去了,几个小丫鬟在打扫,赵氏坐在圆桌前用膳,一碗清粥,两碟素菜,看见曹青槐过来了,她招了招手:“你吃了没,一起吃吧。” 曹青槐正好要与她说青骏的事情,就在桌边坐下了:“我同二婶一起吃些吧。” 旁边的丫鬟忙上了碗筷,又要差人去厨房拿吃的过来,被曹青槐制止了:“不用麻烦了,我喝碗粥就行了。” 赵氏累了一天了,此刻终于能安心吃点东西,也不说话,一口清粥,一口小菜,吃得不紧不慢。 端着一碗粥,曹青槐心中有事,不知道如何和赵氏说,迟迟没有把粥送入口中。 “怎么了?”赵氏见她握着勺子发呆。 灯火下,曹青槐的眼睛亮得发光,她放下勺子,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行。”曹青槐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直接被赵氏拒绝了。 “为何?” “青骏的情况还要我说吗?满丹阳的人都知道,到时候扰了他大伯的葬礼,那就是他的罪过了。”赵氏冷着一张脸,把勺子往碗里一丢,她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今日答应曹青槐去右厅坐镇,已经给足了她面子了。 人,从来都是得寸进尺的,青骏是赵氏的逆鳞。 饭也不吃了,赵氏直接站起身,她身后的丫鬟赶紧上前替她披好斗篷,这是要走了。 曹青槐直接拦住她:“二婶,我有话与你说。” “有什么就直说吧。” “事关青骏。”曹青槐朝赵氏左右的丫鬟仆妇看了一眼。 赵氏眼神一沉,盯着曹青槐看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屋子里的丫鬟仆从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什么事,你说吧。”赵氏立在厅中,一副听完了马上就要走的模样。 “二婶,青骏弟弟到时候一定不会犯病的,是不是?”曹青槐目光灼灼。 赵氏眉头一皱:“他那病,我哪里能知道会不会犯。” “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犯。”曹青槐盯着赵氏。 只见赵氏的瞳孔在慢慢放大,似乎受了惊吓,她的手捏着斗篷的两侧,看着曹青槐:“你什么意思?” “二婶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赵氏突然往门口走去,直接撞开了曹青槐。 “二婶,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父亲上山,青骏弟弟能替父亲摔盆。” 赵氏脚步不停。 “二叔和青骏弟弟往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赵氏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双眼如刀一般看向曹青槐,声音犹如从地狱传出来一样:“你知道什么?” “二婶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氏审视了曹青槐半晌,才吐出一句:“到时候上了山,务必尽快把青骏送回来。” “二叔呢?二叔能送一送我爹爹吗?” 赵氏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恐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得寸进尺’。 曹青槐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我知道二叔身子不适,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赵氏看了她一眼,利落地转身,就要去推门,曹青槐继续说:“二婶,明天还要麻烦你来右厅。” 赵氏直接推开门,砰地一声,带着深深的怒气。 立在右厅里的曹青槐看着那个被丫鬟仆妇拥着出了院子的身影,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像是在黑暗中遇到了一丝光亮,由衷的喜悦。 安排好给父亲摔盆的人,曹青槐回了槐簃。 看见她回来,绣眼忙准备了热水:“小姐冻坏了吧。” “没事。” 洗簌之后,曹青槐躺在床上,发现床顶的那块百鸟嬉戏的绣图被换下来了,换成了一块素布。 “小姐,那我熄灯了。”绣眼拎着灯过来了。 “嗯。”曹青槐盯着那块素布说:“孙姐姐今日来槐簃,可说了什么?” 绣眼想了一回:“她来的时候我正在换帐子,见我把百鸟嬉戏的绣图换下来了,有些不高兴,说了我两句。” “还有呢?” “问了百灵和画眉,说是找机会会在您面前跟她们两个说说好话,把她们放出来。” “还有吗?” “当时她换了衣裳,想出去转一转,我看她要去南轩的方向,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了她。”南轩是绣眼和曹青槐的秘密,现在,谁都不能碰。 因为南轩出了事,曹璋已经派人封了南轩,就算孙梅娘去了也是进不去的。 曹青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今日辛苦你了,下去歇息吧。” 绣眼看了曹青槐一眼,熄了灯之后拎着灯笼就退了出去。 屋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曹青槐双手交叠地放在腹部,那里微微隆起,放着曹玦的私章,孙梅娘也想去南轩,难不成也是想要爹爹的私章,但是,她不是曹府的人,难不成拿了这私章也有用? 第十二章 争吵 曹府的葬礼接连办了好几日,众人悲恸的心情都有些缓解。 曹玦的尸体已经在府上停了七日,本来应该是要停七七四十九日的,但是因为曹府的长辈尚在,以免两位老人触景伤情徒悲戚,曹璋决定明日就让曹玦上山入土为安。 怀麓院里,方氏和曹青槐在收拾曹玦的遗物。看着曹玦留下的那些字画、书信,还有一些贴身物什,方氏难免又要哭一场。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 只说三四月,又谁知一两年。 七弦琴不可弹,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 “真希望,你只是出去了一趟,只是多花些日子,总是会回来的。” 曹玦与方氏初初成亲之时,曹玦因为一桩生意要出趟远门,明明说了只去三四个月,哪知一走就是两年。这是方氏给他写的信,这些信已经过了十几年,依旧被曹玦珍藏得完好如初。 一封一封家书,一幅一幅小图,情意绵绵,曹青槐坐在窗下,看着方氏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 “小姐!”绣眼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屋里的气氛有些悲伤,就压低了声音:“三爷在左厅召见各地的掌事,听说吵了起来。” 吵?自然是要吵的。 曹玦去世之后,曹府的庶务交给曹璋,这倒无人置喙,可是想要接手曹家的生意,没有曹玦的私印是断断不可能的。但是曹玦突遭意外,无人知晓私印在何处,前世,那些掌事各怀心思,竟然纷纷要脱离曹府,为此,曹府乱了好久,曹璋没有办法,后来才与光禄大夫家的族女王氏成亲,准备傍上光禄大夫这棵大树,却没有想到在成亲当晚就毙命了。 倘若前世这私印是曹璋派人偷去了,他何故让曹家落到这个地步,最后竟然还要和王家联姻,寻求庇护。他只要这个时候拿出曹玦的私印,一切问题都可以引刃而解。 现在拿不出来,再生人曹璋却拿出来了,因为那枚私印,整个曹家的生意都被再生人曹璋捏在了手里。 曹青槐只觉得自己似乎落进了一张网里,为什么活着的曹璋拿不出私印,反而是死了之后再生的曹璋可以拿出私印。 前世,自己没有去南轩,胡妈妈如果不是把私印给三叔,那又是给了谁? 胡妈妈是谁的人? 再生人曹璋是不是真的曹璋,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 可是,这骗局能骗得了曹府的人,怎么能骗了世人呢,难不成连皇城里的那位陛下也能骗? 曹青槐只觉得自己浑身颤栗,手心湿漉漉的,她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无法确定,黑暗中是不是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嗯。好了,掌柜们的事情自有三叔处置,你过来帮我把这些衣裳叠起来。”曹青槐咬着舌尖让自己冷静。 绣眼点头,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 罗汉床上堆满了曹玦的衣裳,明日这些衣裳都要随着棺椁一起下葬,曹青槐一件一件地把衣裳抚平,叠好,今日有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她的每一个动作在阳光下都显得格外虔诚。 绣眼不敢马虎,也如曹青槐一样。 靛颏在一旁斟茶倒水。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方氏偶尔的啜泣声。 左厅里却有些剑拔弩张,多日的忙碌,曹璋鲜少有眠,今日要见掌柜们,他特意换了干净的衣裳,净了面,可是眼角眉梢透露出来的疲惫却骗不了人。 “三爷要查账,自然是需要大爷的私印,否则我们是不可能把账本交给三爷的。”德益钱庄的项管事拢着手坐在椅子上稳若泰山。 这幅模样惹怒了曹璋,他一向都是一幅纨绔子弟的模样,今日能耐着性子和这些掌柜斡旋已经是十分不易了,手中的茶盏直接被扔到项管事的脚边:“怎么?按你这样说,我们曹家的生意我们自己还管不了了。” “我可没说。只要三爷能拿出大爷的私印,三爷有任何差遣,我们无不从命的。” 曹璋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能拿出来私印,还用得着和他们在这里费口舌,大哥走得急,不仅是他就是大嫂也不知道私印在何处,他本来想把各地的生意规整规整,私印日后再慢慢寻,却没有想到这些掌事如此墨守陈规,不,他们哪里是墨守陈规,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要霸占曹家的生意。 可是曹璋却无能为力,他后悔了,后悔当初自己不学无术,现在被这些掌柜拿捏却无法动弹。 “三爷放心,每年的收益我们一定送到府上来,绝对不敢有任何欺瞒。”崇庆坊的季管事倒是客气有礼。 但是这些客气又有什么用,收益可以送个一年两年,往后就以亏损来搪塞,不用三年,这些铺子就会更名换姓。曹璋只是无用,但并不是傻。 “三爷放心,我们一定和往常一样,好好经营铺子。”春泰丰的江掌事一脸笑意。 曹璋却从他们的笑容里看到了他们的心里,这些人,真的是太黑心了:“就算没有大哥的私印,你们手上的铺子也都是曹府的,要知道,这件事情就算到了知州大人那里,我们曹家也是有理的。” “铺子自然是曹府的,三爷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收回都可以。”项管事出声。 曹璋几乎要气得吐血了,是啊,铺子是能收回,到时候收一个空壳子回来有什么用? 曹璋直接起身,他看向坐在厅里的诸位掌柜,他们胸有成竹的模样刺痛了他,悔不当初...... 曹璋面无表情地出了左厅,诸位掌事起身恭送,但是他们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 夜深了,曹青槐回了槐簃,明日曹玦就要上山了,她坐在窗下,看着院子里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摆。 前世,曹玦去世,她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很长日子都不能从这个噩梦里清醒,后来一连串的变故直接把她打进了泥里,往后就再也没有爬出来过。 当初,狠心把自己嫁到鄯善的人是不是曹璋...... 第十三章 出殡 “棺椁先是绕着丹阳城走一圈,然后沿着榆林街直接出城,上山葬入祖坟。各家各户有安排路祭的都回礼一份,莫失了礼数。” 曹璋整晚没睡,天刚亮就召集了府里的管事,今日曹玦出殡,满丹阳城都变成了白色。 几乎没有休息,又连轴转地安排府中各种事宜,曹璋的嗓子都哑了,嘴角冒了好几个泡。 “僧道、鼓手、细乐、人役都安排妥当了吗?” “妥当!” “今日的席面还是安排在天籁阁,等棺椁出了城,就把宾客直接请入天籁阁。” “是。” “祭品一定要检查清楚,沿路燃放鞭炮一定要注意,莫要走水。” “是。今日安排了六辆水车。” “好。” ...... 只出殡这一件事就是千头万绪,等曹璋安排好一切,管事们都退了出去,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琉靖端了一杯茶过来:“三爷喝杯茶吧,我让人泡的胖大海。” 曹璋的嗓子疼得几乎要冒火了,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嗓子的疼痛才缓解了一下:“大小姐来了吧。” “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好,我们也去前厅。” 从左厅到前厅隔着一条长长的游廊,远远地就能听到灵堂里震天的哭声,曹璋的鼻子一下子就有些酸了,他强忍着眼泪,曹府的三爷不能如此哭哭啼啼,他应该学着大哥的模样,隐忍坚韧,这样的人才值得信赖。 大房都是妇孺,二房一家子痴傻,还有双亲需要侍奉,曹璋不能倒下,就算死扛,也要扛下来。 等到灵堂上,曹璋看见方氏趴在曹玦的棺椁上哭得不能自已,曹青槐立在一旁默默垂泪。 曹璋上前,忍不住摸了摸曹青槐的头发:“青槐不要怕,还有三叔。” 突然发现身边的曹璋,曹青槐本能地要躲,可是因为他的这句话,眼泪汹涌而出,如断线的珍珠,她听出来了,曹璋的声音已经哑了,眼底一片青黑,他站在自己面前就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这样的三叔怎么可能把自己嫁到鄯善去呢,那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三叔,你会把我嫁到鄯善去吗?” “鄯善?”曹璋一惊:“你如何知道鄯善的?” 鄯善地处荒凉之地,曹青槐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 “我,我,我在你给我的话本子里看到的。” 曹璋这才松了口气,就怕曹青槐听了外人的胡话,他替曹青槐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别说鄯善了,就是丹阳,我也不让你嫁,你放心,三叔到时候给你招婿,我曹家人丁单薄,怎么可能让你嫁到别家去,要你去伺候公婆,三叔怎么忍心。” 看着曹璋嘴角宠溺的笑容,曹青槐突然嚎啕大哭,是啊,这才是他的三叔,这才是他的三叔,她就知道,三叔不可能狠心把自己嫁到鄯善,她知道了,那个人不是三叔,不是三叔。 曹璋不知道曹青槐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但是听她哭得撕心裂肺,他心尖隐隐有些疼,手足无措:“青槐,可是三叔说错了什么?怎么?你不想招婿吗?也对,招婿也难寻个好儿郎,到时候你看中哪家的儿郎,就算是抢,三叔也给你抢回来。” 曹璋的话让曹青槐一惊,没想到三叔如此胆大妄为,但,这样才是自己的三叔。 因为哭得狠了,又被曹璋惊住了,曹青槐没有忍住,直接喷出了一坨鼻涕。 曹璋竟然丝毫不嫌弃,直接用手替她把鼻涕擦干净,然后拿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你看你,这么大了,还哭得鼻涕眼泪一脸。靛颏,带大小姐下去净面。” 曹青槐整个人都呆住了,继而是羞红了脸,刚刚实在是太尴尬了,几乎是逃一样地去了净室。 进了净室,曹青槐把绣眼和靛颏都留在了外面,她一个人坐在绣墩上无声地流泪。 二十多年的执念就像一座山压在自己身上一样,她一辈子都无法解脱,刚刚她才想明白,三叔对自己不会变的,变的是那个假的曹璋。 可是哭着哭着,曹青槐突然愣住了,前世,曹璋是真的死了,那么,今生,他还会死吗? 曹青槐突然就慌了,对了,私印,只要曹璋有了父亲的私印,他就不会和王家联姻,也不会死在新婚之夜了。 等曹青槐从净室出来的时候,就见三叔站在前厅正和二婶说话,而一旁的青骏一脸呆滞。 这是今生曹青槐第一次见到青骏,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与前世潜入自己房间的那个少年联系起来。 “青槐,来,你二婶把青骏带来了。”曹璋招了招手。 曹青槐走过去冲赵氏行了一礼:“二婶。” 赵氏一皱眉,没有看曹青槐,只跟曹青骏说:“青骏今日就跟着三叔,听你三叔吩咐,莫要乱跑。” 也不知道曹青骏听清楚没有,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廊下的祭幡,不言不语,一副痴呆的模样。 曹青槐知道赵氏还在生气,却丝毫不在意,她上前挽住了赵氏的胳膊:“劳烦二婶今日和我们一起山上,我一定照顾好青骏弟弟。” 赵氏今日就没想过能逃脱,自己的儿子都被逼出来了,她如何放心得下,保不齐也跟着上山一趟,这曹青槐就跟她那个爹爹一样,精得像猴一样,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曹府众人已经准备妥当,方氏哭了一通,整个人都虚脱了,赵氏无法,只能和曹青槐一左一右扶着她。 “摔盆!” “起棺!” 一个汉白玉的盆子就在棺椁前被青骏摔得粉碎,围观的宾客都惊呆了,没想到二房的这个傻子力气这么大。 曹玦的棺椁由族中二十人抬,盆碎之后,满堂僧侣道士开始唱铭,锣鼓喧天,哭声震天。 各项幡灵纸扎开路,青骏捧着曹玦的排位走在前面,曹璋紧挨着他,然后是棺椁,然后是曹家女眷,沿路基本上各家都安排了路祭,曹家向来大方,就算是为了回礼,大家也愿意路祭。 吹手、亭彩、和尚、道士、歌郎,前来送殡的人人山人海,哀乐震天动地...... 第十四章 寻找 曹家的人一脸哀容地从山上下来了。 女眷们回了府,曹璋还要去天籁阁去应酬宾客们,琉靖随侍左右。 曹玦下葬时,方氏哭得已经昏觉过去了,曹青槐在马车里照顾她。 “三叔!”曹青槐见曹璋就要进天籁阁,掀开车帘子喊了一声。 曹璋转过身:“怎么了?” “我呆会想去南轩,三叔把琉靖留给我呗,书阁太高了,他能给我搭把手。” 曹青槐说话时,若有似无地看向琉靖,果然在自己提到南轩二字时,琉靖神色有些不自然。 曹璋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他身边的随从除了琉靖还有五六个,加上丫鬟护卫仆妇,少说也有二十人,少一个琉靖也没有关系:“琉靖跟大小姐去吧,听大小姐吩咐。” “是。”琉靖躬身一礼,把手上的皮囊壶递给曹璋:“三爷,这是我泡的胖大海,你多喝些,注意嗓子。” 曹璋笑着接过了皮囊壶,冲曹青槐笑了笑就进了天籁阁。 琉靖恭敬地立在马车旁,曹青槐看了他一眼,放下了车窗帘子:“走吧。” 车轮子轱辘轱辘往前,从榆林街直接进入蒹葭巷,然后丝毫不停地进了曹府。 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从今日开始,曹府关门闭客,府中孝期三月,而曹青槐与方氏需在怀麓院守孝三年。 所以,曹青槐今日必须确定一件事情。 回了府,曹青槐让琉靖在南轩的门口等自己,她去怀麓院安置了方氏,然后马不停蹄地回了槐簃。 “绣眼!” “小姐!” “事情办妥了吗?” “妥了!” 今日曹玦出殡,曹青槐却把绣眼留在了府中,靛颏本来还有些不解,此刻明白了,原来小姐有事情交代给绣眼。 “好。靛颏留在槐簃,绣眼陪我走一趟。”曹青槐吩咐道。 “是。” 绣眼和靛颏一同领命。 曹青槐衣裳都没有换,领着绣眼就往南轩去。 因为胡妈妈与另外两个婆子在南轩斗殴而亡,南轩就被曹璋封了起来,日夜安排了护卫把守。 远远地就看见琉靖等在门口。 曹青槐露出一个笑容:“今日就麻烦你了。” “听小姐差遣。” “好了,我们进去吧。”曹青槐出示了自己的腰牌,门口的护卫就放他们进去了。 一进入南轩,映入眼帘的是一直延伸到屋顶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放满了书简书册,阳光从琉璃窗透进来,尘埃在阳光下飞舞。 穿过一排又一排的书架,里面一间方寸的斗室,那里是曹玦的书案。 书案上堆积的公文书信都已经被封存,曹青槐却直接把那些布袋子扯开。 琉靖一惊:“大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是我三叔最信赖的人,那就是我最信赖的人,让你来南轩,就是帮我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块印章,你帮我找一下,非常重要。”曹青槐装作漫不经心地在书案上翻找:“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我娘让我找的,可是南轩这么大,我如何能找到。” “小姐,南轩虽然大,我们慢慢寻一定能寻到的。” “好吧。那就交给你和绣眼了,我几夜都没睡好了,在旁边补个觉。” “嗯,小姐去吧,好好歇一歇。” 曹青槐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出了斗室,在窗下的罗汉床上靠着大大迎枕就睡下了。 “琉靖,怎么找?”绣眼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琉靖见曹青槐果然是累了,冲绣眼一笑:“南轩太大了,我们分开找吧。” “好。”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找了起来。 满屋子的书简,要在里面找一块印章犹如大海捞针,琉靖先去了斗室,翻找了一通,没有任何印章的踪迹,他只能一层一层书架找。 绣眼找了个把时辰就有些不耐烦了:“琉靖,这样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胳膊都累了。” 书简很重,每个书简都要翻到,就害怕印章藏在什么角落里。 “行了,你去歇着我,我来找,找到了喊你。”琉靖十分善解人意。 绣眼一脸喜悦:“那我寻个角落靠一靠,你莫要告诉大小姐。” “知道,去吧。” 绣眼果然找了一个角落,靠着书架就睡着了。 琉靖坐在梯凳上,不管是曹青槐和绣眼都应收眼底,见她们两个果然累得睡着了,他松了一口气。 太阳渐渐西移,琉靖不敢耽搁,加快了寻找的进度,眼神四处搜寻,双手四下摸索...... 却不知道,有两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后背。 南轩着实大,但是因为里面存着大量的书简公文,害怕走水,所以夜晚一般不让人逗留。 琉靖越发着急了,一层一层的书架,犹如大海捞针...... 夕阳从琉璃窗照进来,整个南轩五彩斑斓,眼角突然捕捉到一丝光亮,琉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水晶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块印章。 琉靖的手心都沁出了汗水,他的手覆盖在水晶盒子上,然后回头看了看,见曹青槐和绣眼睡得十分安详,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把把水晶盒子塞进了袖子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在南轩翻找。 南轩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后,门口的护卫敲了敲门:“小姐,南轩要封门了。” 曹青槐就像突然被惊醒一样,直接坐了起来:“什么时辰的?” “酉时三刻了。”门口的护卫回答。 绣眼也醒了,她一脸惊慌地看向琉靖,小声问道:“找到没?” 琉靖无奈地摊了摊手,摇头。 绣眼十分失望。 “琉靖,绣眼,找到了吗?”曹青槐的声音传来。 琉靖和绣眼从书架里转了出来,两人都有些愧疚:“小姐,未曾找到。” 曹青槐伸了一个懒腰:“没找到就算了,说不定在别的地方,找了这些功夫,我也能回去跟娘交差了,行了,走吧。” 琉靖和绣眼垂头丧气的。 曹青槐领着他们出了南轩,在游廊上就跟琉靖说:“今日辛苦你了,你回蘅芜院吧,也不知道三叔回了没?” “未能替小姐成事,当不得辛苦。”琉靖十分愧疚。 曹青槐安慰他:“没事,绣眼不是也没找到吗?我再去别的地方寻,多谢你了。” 琉靖再三告罪,之后就离开了。 第十五章 疫毒 从南轩回槐簃的路上,曹青槐和绣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小姐。”靛颏出现在游廊的尽头,朝着她们疾步而来:“小姐,出事了。” 曹青槐的心直接提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百鸟苑出现了疫情。”靛颏黑着脸。 曹青槐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前世曹玦下葬之后,百鸟苑因为一只乌鸦的闯入,导致百鸟苑中成千上百的鸟死亡,无一存活。她当时悲愤不已,直接烧死了那只乌鸦。 曹府发生了疫情,让整个丹阳人心惶惶,曹璋因此还被请去了衙门,听说是被官夜训斥了,对于在衙门里经历了什么,曹璋闭口不谈,众人也无从问起。 然后就是曹璋定了王家的族女,三个月孝期之后就把人娶进了门。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曹青槐的脑袋迅速地转了起来,心扑通扑通直跳,突然喊了一声:“靛颏,你速速去前院,让关闭所有的角门、侧门,谁都不许进出。然后派人去请叶大夫。” “是。”百鸟苑出事了,靛颏以为小姐会心痛地大哭,却没有想到小姐如此冷静。 曹青槐只知道疫情的事情不能传出去:“绣眼和我去百鸟苑。” 三个人兵分两路,等曹青槐到百鸟苑门口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 远远地就能听到哭声,曹青槐挤进了人群就看见肖老头抱着一只白孔雀痛哭流涕。 “怎么了?” 听到曹青槐的声音,肖老头忙跪在曹青槐的面前,侧身指着一棵凤凰松:“小姐,就是那只乌鸦,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只个把时辰,整个百鸟苑的鸟就都没了,肯定是带了疫毒进来。” 曹青槐顺着肖老头的手指看过去,只见茂密的凤凰松的枝干上立着一只乌鸦,那只乌鸦一身漆黑,一双眼睛格外地亮,似乎知道曹青槐在看自己,它也朝曹青槐望过去。 为了防止百鸟苑里的鸟飞走,整个百鸟苑都用纱帐罩了起来,里面的鸟飞不走,外面的鸟飞不进,这只突然出现的乌鸦已经十分值得怀疑,前世,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些,把这只乌鸦直接烧死在百鸟苑,连着整个百鸟苑一起化为乌有,震惊丹阳。 曹青槐看了肖老头一眼:“什么疫毒不疫毒的,这明明是我遭了别人记恨,那人就要毁了我的百鸟苑。” 肖老头一愣。 曹青槐朝周围的丫鬟仆人看过去:“你们派人去请三爷回来,就说我的百鸟苑被人下毒了。” “是。”有一位仆从领了命就出去了。 曹青槐立刻让人把百鸟苑的门关上了,吩咐肖老头:“把所有的鸟都聚在一起吧,说不定待会官府的人会来。” “小姐要报官?” “你先按照我说的做吧,一切等三爷回来决定。” “是。”肖老头的眼泪收得格外快,然后招呼百鸟苑其他的仆人一起收拢死去的鸟。 曹青槐站在那棵凤凰松下,仰头看向那只乌鸦:“你下来。” 曹青槐养鸟,却不养乌鸦,只因她知道乌鸦格外的聪明,如果养在百鸟苑里面,其他的鸟都要被它欺负个遍,她一向爱鸟,所以不愿看到那种局面。 现在,百鸟苑中所有的鸟都死了,唯独留下了这只乌鸦,曹青槐的心突然一跳:“你下来,随我回槐簃可好,相信我,我一定不伤害你。” 那只乌鸦立在凤凰松上,垂下眼睑看了曹青槐一眼,然后又扬起了头,高傲得犹如一只凤凰。 前世她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直接连同这只乌鸦把整个百鸟苑都烧了,当时她少女心性,痛失爱鸟,所以恨死了这只乌鸦,此刻再想这件事,明明有无数个漏洞,只怪当时自己没有细细思索。 不一会,肖老头他们就把百鸟苑的鸟都收拢在一起了,面前空地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鸟,只是那些鸟已经无法再展翅高飞,每一只都耷拉着脑袋,前世,曹青槐看到这样的场面,整个人都崩溃了。 如今的她已经见惯了生死,不仅是鸟,而且是人。 “小姐,那只乌鸦怎么处置?”肖老头在一旁问。 曹青槐仰头看着那只乌鸦:“所有的鸟都死了,唯独这只乌鸦活着,肯定是因为聪明,我准备带回槐簃养着。” 肖老头抬头朝曹青槐看去,他以为百鸟苑的鸟死了,小姐一定非常难过,如今竟然对这只惹祸的乌鸦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兴趣,小姐,这是疯了吧。 等曹璋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百鸟苑那些鸟的尸体堆成了小山,曹璋匆匆来了百鸟苑,十分担心曹青槐:“出了什么事,下毒的人可找到了?” 曹青槐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没有找到。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丢了一个水晶盒,父亲送给我的那个。” 曹璋眉头紧皱,怒火中烧:“何人如此大胆,来人......” “三爷!”十来个肌肉虬实的护卫抱拳应是。 “把府中所有的人都召集到前院,然后派人搜,每个屋子都要搜到。” “是。” 曹青槐的确不知道百鸟苑是何人下的毒,但是并不妨碍她要解决掉琉靖的决心。 天暗了,护卫们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各个院子,整个曹府瞬间变得喧闹不已。 “这件事交给三叔,青槐,你回去休息。”曹璋站在曹青槐身边。 黑暗中,曹青槐的眼睛格外亮,她仰着头:“三叔,你看,那只乌鸦。” “怎么了?”曹璋一头雾水。 曹青槐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有杀它,所以,它还活着。” 前世这此时,整个百鸟苑连同那只乌鸦都已经化为了乌有,可是现在那只乌鸦还活着,是不是证明,她也可以阻止曹璋的死? 曹青槐目光灼灼地看着曹璋:“三叔,你会相信我吗?” “自然!” “永远相信我吗?” “永远!” 曹璋如此大张旗鼓的动作,自然惊动了其他的人,不仅是方氏,就是世安苑和褚玉苑也派人来问了。 “你还要呆在这里吗?” “嗯,等它下来。”曹青槐又盯着那只乌鸦看。 “行,那我先去前院,看他们搜得怎么样了。” “嗯。” 第十六章 乌鸦 曹青槐似乎是和这只乌鸦杠上了,乌鸦不下树,她也不离开。 没有了鸟鸣,百鸟苑里显得十分安静,肖老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大小姐,还不知道这苑里有没有疫毒,您还是不要在此处逗留了。” 曹青槐侧过身子,一脸打量地看向肖老头:“我说了是下毒,再说到现在府里也没有请大夫上门,你怎么知道是疫毒?你可知道,倘若传出去,曹府会成为众矢之的。” 肖老头身子一抖:“这百鸟苑一直是我打理,也无外人进来,绝对不可能是下毒,只有可能是这只乌鸦带进来的疫毒。” 肖老头还坚持是疫毒。 曹青槐的眼神一沉:“那你的意思是?” “有了疫毒,自然是要用火烧,这样才不会在府里蔓延开来。” 曹青槐一声冷笑,冲一旁的靛颏招了招手:“人请到了吗?” “叶大夫今日去了丹北,说是傍晚就能回,我已经让人守在医馆了,只待他回了医馆就直接请过来。” 听了靛颏的话,曹青槐看向肖老头:“一切等叶大夫来了再说。” 这位叶大夫可是丹阳的名医,他不仅医人,而且还医些鸟啊、马啊、牛啊......医术高超。 因为曹青槐有一个百鸟苑,所以常常会请叶大夫过府,只是没想到今日如此不凑巧,叶大夫竟然去了丹北。 肖老头却十分着急:“大小姐,这些尸体堆在这里只怕会有毒气。” 肖老头不敢再说疫毒了。 曹青槐却已经不理他了,继续与那只乌鸦说话:“所有的鸟都死了,唯独你无碍,原来乌鸦是真的聪明啊。你下来,我是这府里的大小姐,一定保证不伤害你。” 乌鸦依旧无动于衷。 突然一个咕咕声传出来,曹青槐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绣眼忙上前:“小姐,您今日还未进食,要不先回槐簃?” 曹青槐冲那只乌鸦笑了笑:“不行,我就要守在这里。这样,你们把膳食摆在这树下,我倒要看看它什么时候下来。” “是。”绣眼领了吩咐就出了百鸟苑。 百鸟苑中的仆人就这样看着他们的大小姐和一只乌鸦对峙。 半柱香的功夫,绣眼就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了,百鸟苑的仆人见状马上从屋里搬了矮桌蒲团出来。 绣眼和靛颏摆好了膳食。 曹青槐在蒲团上坐定,净手,端碗,拿筷...... 因为要守孝,膳食并不丰盛,不见荤腥,除了两个青菜就是一瓮稀粥,外加一碟干果。 曹青槐往常并不爱吃干果,今日却一颗一颗地吃起来,她慢慢咀嚼,空气中似乎都是干果的香味。 靛颏和绣眼对视了一眼,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曹青槐不疾不徐地吃着饭,眼见着一碟干果就要空了,突然一个黑影直接掠过,大家再看去,只见桌子上装干果的碟子都不见了,顺着黑影看过去,只见那只乌鸦双足站在那一堆鸟的尸体上,利爪之下压着那个白瓷碟子,它一边低头吃着碟子里的干果,一边审视着曹青槐。 众人都惊了,这乌鸦竟然会抢盘子,也太神奇了吧。 碟子里的干果被曹青槐吃了大半,剩下的一下子就进了乌鸦的肚子,它随即把空碟子往地上一推,那碟子瞬间四分五裂。 它在试探自己。曹青槐只用眼角扫了一眼那个碟子,然后吩咐绣眼:“既然它喜欢干果你就让厨房多送些过来。” “是。”绣眼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曹青槐喝了一口粥:“它好像不喜欢这个碟子,你让厨房,嗯,就用那个青釉印花的高足盘装干果。” 靛颏和绣眼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曹青槐。 那个青釉印花高足盘是曹青槐的最爱,平常都收着,偶尔心情好,或者待客的时候才拿出来,没想到今日要给这只乌鸦装干果,小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受刺激了吧。 “愣着干嘛?” 绣眼一个激灵,赶紧告罪之后就往厨房去。 那只乌鸦自始至终都站在那堆鸟尸上,不错眼地盯着曹青槐看,似乎要从她的眼角眉梢分辨出真情假意。 曹青槐没有看它,只专心自己面前的一粥,两菜,她果真是饿了,吃了三四碗清粥才放下筷子,两碟青菜也被吃光了。 这时,绣眼也回来了,拎着食盒的手都有些胆战心惊,就怕一个不小心把盘子摔了。 绣眼就要把食盒放在曹青槐面前的矮桌上。 “放到那边去。”曹青槐指了指那只乌鸦。 绣眼应是之后就朝那只乌鸦走去,每走一步就盯着它看。 果然,在靠近那只乌鸦四五步远的距离,乌鸦扑腾了两下翅膀,绣眼就没有继续往前走了,她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盖子,露出了那个青釉印花的高足盘,里面盛满了干果,旁边竟然还放了一个高足杯,盛的是水。 曹青槐满意地冲绣眼点了点头。 放下食盒,绣眼就退到了曹青槐身边。那只乌鸦高昂着头,往两侧看了看,才一挥翅膀从尸体堆上飞到了地上,它十分警醒,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竟然引得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走到了食盒的面前,看着食盒里的干果和水,它却迟迟没有上口,突然抬起头看向曹青槐,竟然冲她点了点头。 曹青槐也觉得十分有趣,指了指自己:“你让我帮你试一试?” 乌鸦点头了,它竟然点头了。 果然是一只非常惜命的鸟啊。 曹青槐笑着上前,抓了一把干果就丢到了嘴里,咀嚼之中香气蔓延,她蹲下身子喝了一口高足杯里的水,张开嘴巴给乌鸦看了看。 乌鸦真的盯着曹青槐的嘴巴看了半晌,然后扑腾了两下翅膀。 曹青槐似乎明白它的意思,瘪了瘪嘴:“行了,我走行吧。” 等曹青槐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那只乌鸦还盯着她看了一会才低头吃起干果来,一边吃一边喝,它似乎也是饿极了,吃得很快,几乎是扎眼间,高足盘和高足杯就已经空了,它心满意足地仰头叫了一声。 哑! 它重新飞到了凤凰松上。 第十七章 韦仪 百鸟苑虽说有专门的人打扫,但是毕竟是动物呆的地方,气味着实有些难闻。 绣眼和靛颏只觉得要反胃,却见曹青槐一脸坦然地继续和那只乌鸦僵持:“我知道你聪明,不愿意被人圈养,你放心,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乌鸦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这世间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的那张嘴。 “大小姐!” 曹青槐听到声音转过身子,就看到韦仪走了过来。韦仪是曹璋的得力帮手,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没想到现在回来了。韦仪从小在曹府长大,不论是与曹璋还是与曹青槐的关系都很融洽,看到他,曹青槐十分开心:“你回来了!” “嗯。”韦仪走到曹青槐面前行了一礼,然后四处看了看,在看到那堆鸟的尸体时,眼睛一沉:“肖老头,怎么回事?” 曹璋从小到大没个正形,不知道闯了多少祸,都是韦仪替他担着,韦仪为人死板无情,府中的仆人看到他就像看到阎王一般,他比大爷、三爷更恐怖。 听到韦仪叫自己,肖老头身子就如筛糠一样:“韦管事。” “说,怎么回事。”韦仪也穿了孝衣,一身孝衣更衬得他铁面无私,冷酷无情。 肖老头哆哆嗦嗦地指着凤凰松上的那一只乌鸦:“都是它,它闯入了百鸟苑,导致其他的鸟都死了。” 百鸟苑出了这等事情,院子里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韦仪仰起头看向那一层一层的纱帐:“一只乌鸦能闯进百鸟苑?怎么闯进来了的?纱帐可有破损之处?” 肖老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并无!” 韦仪冷哼一声,突然扫视整个院子里的人:“说,这只乌鸦是谁带进来的。” 无人应声,所有人,包括肖老头都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知道我的。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听到韦仪的话,不少人吓得都尿裤子了,关于这位韦管事的事情,所有人都是如雷贯耳。 开皇十二年,彼时,韦仪只有十二岁。当时曹璋也只有十五岁,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引得府里丫鬟垂涎欲滴,一天,一丫鬟爬上了曹璋的床,当时曹璋在外面喝得已经不省人事,第二日一早,那丫鬟哭着吵着要曹璋把她收入房中。 曹璋的性子一向十分和善,见那姑娘哭得惨兮兮的,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酒后失德,正准备妥协时,韦仪来了。 韦仪年纪轻轻,但是因为一直跟着府中的武师傅习武,整个看起来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刀一样。 当时,他就直接把整个蘅芜苑丫鬟婆子全部绑了起来,严刑拷打,这才查清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总归就是丫鬟使了银子,让院中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这些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还有,大爷常年不在府里,大夫人又好说话,曹青槐身边的丫鬟婆子往往就有些懈怠,有一次没看住,导致曹青槐落了水,差点淹死,当时,那些丫鬟婆子也是被韦仪带走了,也是都没有回来...... 这样的事情,府中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所以曹府的仆人不怕主子,怕的就是这个韦仪,他是吃人的魔鬼。 曹青槐站在树下,看着韦仪在那里一一审问,夜风吹来,吹得她双眼湿漉漉的,前世那个再生的曹璋要把自己嫁到鄯善去,韦仪去找他,只知道当夜韦仪在蘅芜苑大打出手,第二日,他的尸体就出现在了槐簃的门口,死状凄惨,让人观之不忍。 因为韦仪死了,曹青槐才认命地上了花轿,因为她知道,那个曹璋是在威胁自己,毕竟自己出嫁了,母亲还在府中,她不能不管不顾。 韦仪还活着,真好。 果然,韦仪做事就是雷厉风行,他冲守在门口的护卫说:“把这些人都带到刑房去。” 既然都不说,那就去能说的地方说。 一听说要去刑房,众人都慌了...... “韦管事,今日我都没有当值,是听说百鸟苑出事了我才过来的。”小狸头赶紧走了出来。 “韦管事,我也没有当值。” “韦管事,我也没有。” ...... 韦仪冷漠地看着他们,翻了翻手上的名册:“今日不是你们当值吗?为何都不在?” 所有人都看向肖老头。 韦仪扬了扬下巴:“说。” “肖老头说这些日子大家都累了,大爷下葬,小姐也不会来百鸟苑,就让我们回去休息了。” “是啊,是肖老头让我们回去的。” “是他,是他,就是他。” ...... 众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韦仪一声呵斥:“噤声!”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韦仪一步一步靠近肖老头,肖老头两股战战,突然一阵尿骚味传来,众人看去,原来肖老头尿了裤子。 韦仪看了他一眼,一扬手,两个护卫直接上前一左一右架着肖老头就离开了。 肖老头垂着脑袋,丁点挣扎都无。 肖老头被带走之后,韦仪走到曹青槐的面前:“大小姐还是回槐簃歇息吧,这里的事情交给我,等审清楚了再禀告大小姐。” 整个百鸟苑都已经被韦仪的人围了起来,那些仆人们一脸惊恐,曹青槐呼出一口气:“我让人请了叶大夫过来。” “好,交给我。” “这只乌鸦?”曹青海指了指凤凰松上的乌鸦。 “交给我!” 韦仪的话音刚落,一个黑影直接落在曹青槐的肩膀上。 曹青槐惊住了,自己废了那么多口水,这只乌鸦都不下来,现在这是怎么了? 看见乌鸦立在曹青槐的肩膀上,韦仪眉头一皱,手已经放在刀柄上了。 曹青槐忙上前制止:“没事,没事,现在百鸟苑的鸟都没有了,我想养这只乌鸦。” 韦仪盯着那只乌鸦看了半晌:“大小姐,乌鸦是养不熟的。” “没事,没事,我也不拘着它。”不怪其他的人都怕韦仪,就是曹青槐看见他也有些发怵。 “大小姐,倘若它身上真的带毒呢?” “你身上有毒吗?”曹青槐就侧过头去问乌鸦。 乌鸦摇了摇头。 韦仪呆住了。 第十八章 死了 曹青槐就这样把乌鸦带出了百鸟苑,出了百鸟苑,那只乌鸦毫不犹豫地飞上了天。 靛颏和绣眼看着那个黑色的影子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有些生气:“小姐,韦管事说的对,乌鸦真的是养不熟的,早知道就交给韦管事了。” 曹青槐仰头看着那个身影:“它如此聪明伶俐,怎会甘于被圈养在方寸之间?带它出来,就没有想它会随我回槐簃。” “那小姐还浪费这些功夫。” 曹青槐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因为它活着,活着,真好。” 似乎这只乌鸦活着,就能保证曹璋、韦仪、方氏都活着一样,因为它活着,所有人都有了生的希望,这已经足够了。 乌鸦很少会亲近人,一眨眼就消失在曹府的上空。 曹青槐收回目光,领着两个丫鬟回了槐簃,今日真的是累了,等躺到床上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人都像散架了一样。 身体累极了,但是脑袋却异常清醒。 今夜,府中多少人无法入睡。 曹璋在前院,韦仪在后院,势必要把整个曹府掀开一层皮。 曹青槐一直在等消息,屋里的灯亮了一夜,但是整个晚上都没有人来,她也不知道是何时迷迷糊糊睡着的。 一觉睡到天亮,靛颏和绣眼推门而入,屋子里就忙了起来。 “三叔那里没有消息吗?韦仪呢?审得怎么样了?”曹青槐声音有些沙哑。 绣眼递给她一杯温水:“韦管事在院子里坐着。” “啊?韦仪亲自来了。”曹青槐就有些着急了。 “小姐!”靛颏直接把曹青槐按到椅子上:“韦管事说让小姐不要着急。” 靛颏和绣眼替曹青槐梳洗更衣,今日就可以脱去孝衣。 曹青槐穿一件霜白色的圆领长袍,头发用发巾收拢束在头顶,全身上下并无半点首饰,从今日起,她要在槐簃守孝三年。 看见曹青槐出来了,韦仪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躬身一礼:“大小姐!” “怎么样了?”曹青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 “毒的确是肖老头下的。” 曹青槐吐出一口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是要让整个丹阳都知道曹府发生了疫情。” “我一向待他不薄......” “大小姐,有些人就和乌鸦一样,养不熟的,大小姐不必介怀。” “三叔那里呢?” “琉靖,是他拿了大小姐的水晶盒子。”韦仪摊开手,那个水晶盒子赫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曹青槐脸一沉:“盒子里的东西呢?” “盒子里有东西?” ...... 韦仪匆匆离去,待再返回的时候带来了曹璋,两个人的脸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 琉靖死了,死在刑房里。 不管是曹青槐,还是曹璋都觉得如今的曹府像个筛子一样,四处透风。 “盒子里还有什么?”曹璋问道。 “进屋说吧。” 曹青槐领他们进了屋子,靛颏和绣眼替他们上了茶就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他们三个。 “水晶盒子只是一个引子,里面装着父亲的私印。” “私印?”曹璋一惊:“那怎么办?倘若私印落在有心人的手里,曹府,曹府就完了。” “三叔,放心,我说了,水晶盒子只是一个引子,那个私印是假的。” “假的?”听说是假的,曹璋才松一口气,但还是看着曹青槐:“到底怎么回事?” “三叔稍等。” 曹青槐转身进了屋,然后拿着一个檀木盒子走了出来,那盒子巴掌大的模样,她直接放在曹璋的面前:“三叔,这是父亲的私印,交给你。” 这枚私印,曹璋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现在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有些恍惚:“私印怎么在你这里?” “父亲给我的。”曹青槐并不想把自己杀人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手中沾了血并不是光彩的事情。 曹璋看着打开的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鸡血石的印章,原来,这就是大哥的私印,这枚私印只有各个铺子的掌事见过,大哥把这枚私印给了青槐,曹璋把盒子往曹青槐面前推了推:“既然你父亲给你的,那你就收着,那些掌事还住在天籁阁,等明日我把他们招到府里来,生意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了私印,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难不成三叔真的以为有了这枚私印他们就会听我的?” 曹璋一脸发懵:“要不然呢?” “难道三叔还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整个曹府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曹璋倒吸一口凉气:“青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听谁乱嚼舌根了?是不是因为府里的生意,你放心,只要有了你父亲的私印,那些掌事不敢不听的。” 曹青槐看着那枚私印,前世的一切纷沓而至,曹府现在已经是网里的鱼,直待上桌被人分而食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琉靖死了,我猜肖老头也死了,是不是?”曹青槐看向韦仪。 韦仪点了点头。 两人都死了,线索就断了。 “水晶盒子里放的是私印,我故意引人来偷,果然琉靖偷走了,偷走私印能干嘛?自然是控制曹府的生意。百鸟苑莫名闯入乌鸦,所有的鸟都死了,如果让人知道曹府因此而有疫情,整个丹阳都容不下曹府。三叔,这是有人要置曹府于死地。” 曹璋被曹青槐的话惊住了,但细细想来,一切也不是耸人听闻。 这一桩桩,一环环,根本就不会给曹府喘息的机会。 “幸好,幸好被偷走的是假的,也幸好你昨日没听肖老头的烧了百鸟苑,半夜叶大夫才到,那些鸟的确是被下了毒,柑毒草碾碎了和饲料混合在一起,所以,所有的鸟都死了。”现在说起这个,曹璋还是心有余悸。 “今日官府还有衙役来问,说是不是府里有疫情,幸好叶大夫做了证人,我把肖老头交给了衙役,没想到一刻钟不到衙门里就来传话,说肖老头死了。”韦仪一脸凝重,一切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 “是啊,就算我已经封锁了府里的消息,外面还是知道了风吹草动,倘若昨晚我一把大火,那就真的是做实了疫情的事情。”曹青槐想想都后怕。 第十九章 收服 可是,到底是谁呢?谁要置曹府于死地? 曹府家大业大,自然会引得不少人眼红,虽然已经知道有人觊觎曹府的产业,但是现在刻不容缓的是那些住在天籁阁的掌事们。 曹青槐把那枚私印往曹璋的面前推了推:“三叔,你去见那些掌事吧。” 那枚鸡血石的印章鲜艳欲滴,就像被血染红一样,曹璋拿起印章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这是真的?” 见曹璋心有疑惑,曹青槐点了点头,然后去屋里拿出了一块布帛,那块布帛是明黄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妙法莲华经》,布帛慢慢摊开,左下角的印章和那枚鸡血石印章完全吻合:“当初我落水,几日都不曾醒来,这是父亲替我抄的莲华经。” 曹玦的私印很少使用,很多人并不知道,就是曹璋也是今日才看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父亲行事一向谨慎,就算有人不怀好意仿制,也很难。” 曹璋越发佩服自己这个哥哥。私印上,曹玦的玦多了一点。 这一点,就能明辩真伪,不是格外留心根本不会注意,的确很难仿制。 曹玦点头:“这枚印章,我今日见了掌事们就给你送回来?” “为何?” “其实只需用这枚印章向诸位掌事表明身份即可,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他们难免不服气,这些人都是你父亲精心挑选的,只要他们心服口服就成了。”曹璋细细思量,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曹府,他自认没有大哥那样的气魄和能力,自己身边竟然出了琉靖这样的人,倘若再出一个人,把这印章偷了去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看着这样的曹璋,曹青槐眼睛有些发红,为之前怀疑他羞愧不已,前世,她恨了他半生,骂了他半生,唯独没有想过,是她误会了他,她声音沙哑,点了点头:“好。” 曹璋拿着印章和韦仪离开了槐簃,未免夜长梦多,今日就要把那些掌事处理,否则掌事不服管教,曹府的产业终究会轰然倒塌。 因为府中守孝,不便请掌事们过府,按理说,曹璋也是不能出门的,但是事急从权,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从上到下都罩了起来,韦仪安排了一辆没有徽印的马车,马车从后门出府,一路上马车不停,直接进了天籁阁的后院。 韦仪事先已经安排人去了天籁阁,下了马车,他拥着曹璋上了三楼。 天籁阁的一楼和二楼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唯独三楼常年都关着门,此刻三楼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曹璋来的时候,那些掌事一脸懈怠,坐在椅子上都没有起身,唯独几个老实本分的站起来迎接曹璋。 曹璋站在主位,也没有坐,他看了韦仪一眼。 韦仪立刻拿出那个檀木盒子,双手托着。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个盒子上。 曹璋轻轻地打开盒子,一双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枚印章:“这是我大兄的私印,大家可以上前验明。” 听说真的是曹大爷的私印,整个三楼炸开了锅,大家纷纷从椅子上起身,就要上前查看。 曹璋直接把印章收在手心:“项掌事、季掌事、江掌事,麻烦上前来,其他的人请在位置上坐好。” 这三位掌事就是当日在曹府置喙曹璋的人。 三位掌事站了出来,其他的掌事都退了一步。 三人一起上前,曹璋举起印章的底部给他们看。 项掌事细细察看之后就退回了位置。 另外两位看了之后也退回了。 曹璋捏着印章:“还有谁要验明真伪的?” 其实见过这枚私印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是这些掌事也很少能见到,三位掌事看过之后默不作声,其他的人也不会当出头鸟,整个三楼寂静无声。 “既然诸位无话可说。那我就说了。”曹玦解开斗篷递给韦仪,印章也给韦仪收好,他自己在椅子上坐定:“我知道大兄没了,大家心中忐忑,可是就算大兄不在了,曹府还在,只要诸位一如既往地尽心尽力,我不会亏待大家的。查账,自然不是现在就查账,三个月之后,我会亲自巡查各个铺子,诸位掌事要做到心中有数。今日,诸位就在这里表个态,倘若有人想离开,也可以,就算走,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三个月之后再查帐给了掌事们一个缓冲的过程,不至于措手不及继而生出反心。 倘若有人要走,也不追究他们以往的过错,既往不咎才能防止有人狗急跳墙,造成更大的损失。 “三爷,这些年我常年在外奔波,家中的夫人都要吵着与我和离。往后,我就不能替三爷卖命了。” “三爷,我老母亲卧病在床......” “三爷,我儿子要成亲了......” ...... 曹璋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地看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六人,他的视线扫过其他的人:“你们呢?没有人要离开了吗?” “我等任由三爷差遣。” 上百人,只有六个人离开,这个结果曹璋十分满意:“韦仪,给六位掌事包封红,安排人交接铺子。” “是。” 这枚私印确定了曹璋的位置,曹府的这场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三个月之后才查帐,所有的掌事都松了一口气,笑着与曹璋说着吉祥话。 曹璋与掌事们应酬了一番,让天籁阁安排了宴席招待他们就坐着马车离开了。 等回到府里,他没有停留,直接去了槐簃。他真的来把印章还给曹青槐。 曹青槐也没有推辞:“三叔什么时候需要,直接过来拿。” “就让所有人都认为这枚印章在我这里吧,千万不要让人知道印章在你手上。”曹璋一脸凝重。 曹青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现在的印章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虽然能收服掌事们,但也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就算是他们府中,不仅是胡妈妈,就是琉靖也要偷这枚印章,而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曹璋让所有人都认为印章在他身上,这就是揽去了所有的危险。 曹青槐脑袋里突然嗡嗡直响,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曹府。 第二十章 亲事 一切似乎恢复了风平浪静,等到五月初五端午节时,一家人都聚在了世安苑里。 大病了一场,老爷和老太太都消瘦了不少。 曹老爷五十岁时得了疟疾,之后一直卧病在床,已经十年了。老太太年轻时因为操劳过度身子也不好,此番因为曹玦身亡备受打击,整日有些恍惚。 方氏毕竟年轻,吃了几日药就恢复了,现在每日忧心的就是曹青槐的亲事,等出了孝期曹青槐就十九了,是老姑娘了,哪里能挑到什么合适的好人家,为此,她急得嘴角都起泡了。 曹老爷坐在椅子上,已经五月的天气了,他的腿上还搭着厚厚的皮裘,虽然身子不便,但头脑还算清醒,他看向曹璋:“现在在孝期里,不便张罗你的亲事,但是这件事情你要放在心上,今时不同往日,你大哥不在了,曹府就落到了你的肩膀上。” 曹玦去世,曹璋一下子就长大了,以前他整日游手好闲,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现在呢,肩负起了整个曹家,每日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一家子老弱妇孺,他也是被逼上了梁山,就是他以前最讨厌家人过问的亲事,曹老爷提及,他也乖顺地点了点头:“好,等出了孝期我再找媒婆上门。” 见曹璋的态度如此的好,曹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方氏:“我知道你忧心什么,虽然青槐要守孝,但是亲事也不能耽搁,现在先多相看几家,等到出了孝就直接出嫁,也耽误不了。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太在乎那些虚礼。” 见公公这样说了,方氏心中的大石头方才落下,如今斯人已逝,却不能耽误了女儿。 而此时的曹青槐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亲事,她暗暗思索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五月初五发生的一件事。 “青槐!”曹老爷喊了一声:“在想什么呢?” 曹青槐猛然惊醒:“爷爷,怎么了?” “没怎么,我看你恍恍惚惚的,是不是在槐簃呆傻了。虽说守孝不能出门,但也不要整日拘在槐簃,你三叔忙,你可以去二房看看你二婶,如今府中就这些人,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大儿子死了,二儿子痴傻,索性现在三儿子还争气,曹老爷才松一口气,但是府中人丁不兴旺,他也很着急,只希望家不要散了。 今日端午节,但是府中守孝,也没有摆宴,只是各个院子挂了艾草算是应个景。二房的人依旧没有出来,只赵氏差人送了五个五毒香囊,每人一个。 “嗯,待会我就去看二婶。”曹青槐并不想忤逆曹老爷,她看向曹老太太:“祖母好些了吗?” “叶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开了方子,只说再吃些药看一看,只怕是大悲之后伤了心智。”曹老爷愁眉不展。 曹老太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格外的安静,只是双眼无神,手指磨搓着腰间挂着的禁步,不言不语。 曹青槐隐隐有些担心:“叶大夫没有说往后如何吗?” 曹老爷似乎不愿意多说这件事,摆了摆手:“以后再说吧。行了,时辰不早了,散了吧。” 曹璋和曹青槐、方氏一起出了世安苑。 出了世安苑的大门,曹青槐叫住了曹璋:“三叔,我有事要同你讲。” 方氏见他们有事要说就自己回了怀麓苑。 曹青槐引着曹璋进了后花园的凉亭,因为天气渐渐炎热,凉亭四面的竹帘都被拿掉了,站在凉亭里,微风徐徐,曹青槐的声音却带着一丝苦涩:“三叔,你可有想过三婶会是什么样子?” “三婶?怎么,你是怕三叔娶了个恶媳妇回来欺负你?”曹璋打趣曹青槐。 曹青槐的眉眼中立刻染上了一丝忧愁,她看向曹璋:“如果三叔没有要求,我给三叔说一门亲事可好?” “你给我说亲事?你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子如何给我说亲啊。” “今日酉时一刻,乐水里会有一艘画舫倾覆,三叔去救那船上的小姐,也能成就一桩美事。”曹青槐说出这句话之后几乎要哭出声来,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王家的族女进府,所以她必须尽快让曹璋成亲,而与其成亲的女子必须能庇佑曹府,的确,她利用曹璋的亲事给曹府寻了一颗大树。 曹璋却十分疑惑:“你怎么知道会有画舫倾覆,要救的小姐是谁?” “丹阳县主!” “谁?”曹璋惊得脑袋发懵:“你说谁?” “丹阳县主。”曹青槐又说了一遍。 县主。虽然曹府家大业大,但毕竟只是商户,如今的商户在那些权贵的眼里就如蝼蚁一般,县主,是曹璋想都不敢想的,娶县主,曹青槐莫不是异想天开吧。 曹璋伸手摸了摸曹青槐的额头:“你不是发热了吧?” 曹青槐直接一巴掌拍开曹璋的手:“三叔,你说过会相信我的,那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 “青槐,我们是商户,就算救了丹阳县主,她也不会嫁给我的。” “我赌她会嫁。” “青槐,你这是赌博。” “三叔,如果丹阳县主嫁给了你,曹府,曹府就能高枕无忧了。”曹青槐也不必忧心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只丹阳县主这个名头就能震住所有人,王家的那个族女休想进曹府的门。 曹璋感受到了曹青槐的焦急,就是因为他的无能,让府中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真希望大哥还活着:“好,我去,就算丹阳县主不嫁给我,救了她,也算是人情。” 曹青槐羞愧不已,他们行事太不磊落了,看着曹璋,她心中犹豫不决,最后点了点头:“好。只当去救人吧。” 曹璋点了点头。 曹璋带着韦仪出了府,今日端午,乐水挤满了游乐的人,画舫扎堆,晚了只怕寻不到位置了。 曹青槐回了槐簃,从醒来的那一刻,她的神经就时刻紧绷着,就算府里什么都没有,也丝毫无法让她安心,似乎平静的湖面下波涛汹涌,一个不察就会人仰马翻,再无生机。 这时,绣眼走了进来:“小姐,孙小姐来了!” 第二十一章 来客 孙梅娘来了! 前世,只要孙梅娘来,曹青槐就格外高兴,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掏给她,现在听到她来了,倒有些兴致缺缺。 “请进来吧。” “是。” “靛颏,你去库房拿两匹雪缎给二婶送过去。” “是。” 靛颏去了库房,绣眼领着孙梅娘进了槐簃。 孙梅娘带了两个丫鬟,但是进槐簃之前却把两个丫鬟留在了门外。 “孙姐姐来了!”曹青槐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声音也显得不热络。 孙梅娘今日穿得素净,头上也只插了一根白玉簪,整个人清醒脱俗的模样,见曹青槐对她有些冷淡,她的眼眶就有些发红:“青槐可是还在怨我当日在灵堂上踢翻了祭盆。” “不是,心情不好。” 一听说不是因为自己,孙梅娘脸上才有了笑容:“我听说了你养的鸟都死了,那肖老头我也见过,怎么如此歹毒。” 曹青槐并不愿意多说府里的事情,冲立在一旁的绣眼说:“让厨房送些干果点心过来。” “是。”绣眼出了门口,招来了一个小丫鬟跑一趟。 孙梅娘继续拉着曹青槐说话:“青槐,我有事跟你说。” “说吧。” 孙梅娘看了一眼绣眼。 “绣眼就在门口候着。” 绣眼刚交代完小丫鬟就听到曹青槐的吩咐,便恭敬地立在了门口。 孙梅娘似乎真的要说了不得的事情,竟然起身把门关起来了。 曹青槐冷眼瞧着。 孙梅娘转身走了过来,拉起曹青槐的手:“我都听说了,你三叔把所有的产业都捏在手里,青槐,那些都是你父亲创下的家业,你就甘心吗?” 孙梅娘一副为曹青槐着想的模样。 “不甘心能怎么办?我是女子,总有一日是要嫁人的,难道要和三叔争家产?” “什么争不争的,这些本来就是你的,你啊,还是缺个厉害的夫君,倘若你说了人家,看你三叔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你们母子。” 前世孙梅娘也说过这些话吗? 曹青槐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听话听音,她顺着孙梅娘的话说:“那孙姐姐有什么办法?” 孙梅娘见曹青槐接了话头,顿时来了兴致,似乎这事十分辛秘,她往门外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进来才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我伯父家有四五个儿子,我二堂兄,刚刚在衙门里谋了一个差事,如果......” 后面的话孙梅娘没有说出口,但大家都不傻。 曹青槐眼里一丝冷意,原来这个时候孙梅娘就在替自己说亲了:“孙姐姐,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你一个未嫁的小姐替别人拉媒,传出去只怕会污了孙姐姐的名声。” 孙梅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我也是怕你被欺负,心疼你。” “孙姐姐放心,没人欺负我,祖父祖母三叔都待我很好,就是二婶也对我十分照顾。”曹青槐不愿意和孙梅娘说府里的事情,不愿内宅被人窥视。 孙梅娘眼底一沉,难不成曹府真的就如一个铁桶般,但是见曹青槐一副不多言的模样,她也不能逼得太紧了:“虽说你要守孝,但也不是不能出门,乔装一下就行,如今盛夏,各个府里都在办消暑宴,你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孙姐姐莫不是要害我吧。我正在守孝,你还让我去消暑宴,被人发现了我还活不活了。” “青槐,你可别误会,如今不比前朝,守孝也没以前严苛了,我还不是怕你在府里呆得闷,你也没个兄弟姐妹能说话的。” “小姐,厨房的点心干果送过来了。”门外的绣眼轻轻敲门。 “进来吧。” 绣眼推开门,见孙梅娘和曹青槐都没有说话,她轻轻把食盒放下,打开盖子的手一顿。 曹青槐抬眼看去。 青釉印花高足盘里装满了干果,另外一碟绿豆糕香气四溢。 见曹青槐让人用了这个高足盘,孙梅娘才放心了,今日她总觉得青槐对自己有些冷淡,没想到还是很看重自己,否则也不会用这个高足盘。 绣眼看了曹青槐一眼,曹青槐轻轻一扬手,绣眼就把干果点心从食盒里拿了出来,摆在孙梅娘面前。 曹青槐想着曹璋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也无心应酬孙梅娘,只希望她呆一会觉得无趣就自己离开。 孙梅娘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曹青槐到底怎么了,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往太不同了,但是她还记得百灵和画眉的事情:“青槐,我看你屋里如今只有靛颏和绣眼,要不,还是让百灵和画眉回来吧。” 孙梅娘这是要替百灵和画眉说话了。 曹青槐的眉头微微皱起:“我看姐姐挺喜欢她们的,这样吧,我直接把她们送到孙府去任由姐姐差遣。” “那怎么行。”孙梅娘突然就坐不住了,棋子只有放在对方身边才能称为棋子,放到自己身边算个什么事:“我怎么能夺人所好。” “所好?只是两个丫鬟而已,姐姐喜欢就拿去。” “不是,不是我喜欢。”孙梅娘现在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曹青槐不想再说话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孙梅娘有些难堪,但她又不想这么就离开,如果能说动曹青槐出门,到时候见自己的二堂哥一面,她能保证曹青槐肯定会看上他的,她可是得了的一套纯金的头面,总要促成此事,只要曹青槐嫁给了二堂哥,伯母可是说了到时候给她添妆,三箱。 未免自己窘态毕露,孙梅娘心不在焉地从盘子里抓了一把干果放到手里,就要放一颗到嘴里时,突然感觉到一个黑影袭来。 啊!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一疼,然后是一条血印子。 她面前的高足盘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是你!”曹青槐也听到了动静,抬头看去,一脸惊喜。 只见一只乌鸦,双爪托着高足盘,扑腾着翅膀直接落到曹青槐面前的小几上。 孙梅娘的手被这只乌鸦抓伤了,气愤不已:“青槐,这哪里来的鸟,敢伤人,还敢抢吃的,快叫人捉了直接烧死。” 第二十二章 打架 看见这只乌鸦,曹青槐头顶的乌云就像散开了一样,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哪里管得了孙梅娘会说什么。 看乌鸦把高足盘紧紧地护着,曹青槐打趣道:“怎么?怕别人用了你的盘子?” “什么它的盘子,青槐,你何必对一只乌鸦和颜悦色,直接让人捕了丢到灶膛里去。”看着自己手上长长的血迹,孙梅娘恨不得把这只乌鸦挫骨扬灰。 她一直撺掇曹青槐,不想放过这只乌鸦。 那只乌鸦似乎听懂了孙梅娘的话,竟然直接松开了爪下的高足盘,扑腾着翅膀朝孙梅娘飞过去。 见那只乌鸦朝自己飞来,孙梅娘惊恐地后退,一不小心撞到椅子上,身子一矮差点摔倒。 乌鸦却没想放过她,直接飞到孙梅娘的头顶,用自己的长喙去啄孙梅娘的头。 头上突然落下一只乌鸦,孙梅娘疯狂地挥着手臂,想把那只乌鸦拉下来,可是不仅没有抓住乌鸦,自己的手也被啄了好几下,鲜血直流。 伴随着孙梅娘凄惨的叫声,整个槐簃都热闹了起来。 孙府的两个丫鬟见状直接冲了进来,随手拿起一旁用来掀帘栊的竹篾朝那只乌鸦打去。 可是乌鸦又哪里那么容易让她们打到,最后那竹篾还是落到了孙梅娘的头上、身上...... 厅里一下子就乱了,曹青槐却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看孙梅娘抱头鼠窜的模样,心中熨烫,就像三九天吃了热锅子,三伏天吃了冰瓜一般,舒坦啊。 靛颏给二房送了雪缎,一回来就听见院子里嘈杂不已,她怕出了什么事,脚步匆匆地进了屋,就见到到眼前的一幕。 这,这什么情况?孙小姐怎么和一只乌鸦打起来了。 眼见着闹得差不多了,曹青槐敲了敲面前的小几:“行了,都住手!” 乌鸦一向心胸窄小,今日这个女人不仅用自己的高足盘,还要烧了自己,它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再不住手,这盘子我可就摔了!”曹青槐的芊芊玉手轻轻地搭在高足盘上。 话音刚落,乌鸦就飞回了小几,落在高足盘上,双爪护着高足盘。 没有了乌鸦的攻击,孙梅娘这才喘口气,只是她衣衫凌乱,头发都变成了鸡窝,不仅是头上,就是脸上、额头上也有不少伤口,果然这只乌鸦不会知道什么是手下留情。 孙梅娘今日可真是丢了大脸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伤了脸是何等的大事,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青槐,这只乌鸦,我今日一定要带走。” 孙府也不是小门小户,虽然孙梅娘被后母压着,但好歹是孙府的嫡小姐,怎么可能被一只乌鸦欺负了去。 曹青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站起身拉着孙梅娘的手看了看:“孙姐姐,你怎么样了?” “我现在这个鬼样子,你不会看啊。”孙梅娘瞪着那只乌鸦,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孙姐姐,你就原谅它吧。你知道的,我那百鸟苑里所有的鸟都死了,唯独剩下它,难免骄纵了一些。” “不行。今日你不把它交给我,我就让我爹爹上门。” 孙老爷上门,那就是给三叔添麻烦。 “这样吧,姐姐去我的库房,喜欢上什么随便挑,就当是我给姐姐赔罪了。”不管怎么样,孙梅娘是在曹府被伤的,她脱不了干系,能够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孙梅娘本来还叫嚣着要处置那只乌鸦,听曹青槐说让自己去她的库房挑东西,脑袋立刻转了起来,就算曹青槐把这只乌鸦交给自己的处置,她的脸还是伤了,还不如要点实惠的,曹青槐的库房,那可是价值连城啊。 孙梅娘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曹青槐嘴角噙一丝笑意,拉着孙梅娘的手:“走,我带姐姐去库房。” 孙梅娘也没有推辞,任由曹青槐领着她去了库房。 曹青槐的库房在槐簃的二楼。 上了二楼,穿过长长的走廊,靛颏拿了库房的钥匙走在前面,停在库房门口,开了锁,推开门。 饶是孙梅娘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看着满屋子的珠光宝气,她只觉得醋味要从自己的皮肤里渗透出来了。 明明孙府的产业也不少,可是,就是没有曹府这样的富贵,只因为孙老爷风流成性,后院不知道塞了多少人,儿子女儿也多,加上其它几房的人,硬是把偌大的宅院挤得逼仄不堪。 孙梅娘一直知道曹青槐的库房在二楼,但是她从来没有上来过,槐簃是一栋两层楼的屋子,曹青槐一直住在一楼,没想到整个二楼都是库房。 除了金银首饰,还有不少名人字画,各种金银玉器数之不尽,雕漆的金丝楠木拔步床,汉白玉屏风、鎏金摆件......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孙梅娘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金窟窿里面。 孙府的小姐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在这个库房里,不自觉地就黯然失色,这里的很多物件都是汉代的,随便拿出一件已经是价值连城了。 孙梅娘只咽口水,真的喜欢什么都能拿吗? 幸好她还有尚存的理智,就算今日是曹青槐的错,她也不能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看着满屋子的金银珠宝,孙梅娘的手都在发抖。 “孙姐姐不要客气,喜欢什么拿什么就成。” 孙梅娘的眼睛都红了,倘若这些都是她的,何愁觅不到好郎君。 虽然她极力控制,还是被那一顶珍珠宝石蝴蝶冠吸引了视线。 眼睛落在那顶蝴蝶冠上就移不开了,整只蝴蝶用靛蓝色的金丝编织而成,翅膀薄如蝉翼,四周镶嵌红宝石,似乎一阵风吹来,那只蝴蝶就能振翅而飞,两颗圆润的珍珠镶嵌在蝴蝶的眼睛上,栩栩如生,倘若自己出嫁时戴的是这顶珍珠宝石蝴蝶冠,孙梅娘想想就心潮澎湃,不自觉地,手就落在了蝴蝶冠上。 “孙姐姐喜欢这顶蝴蝶冠啊。”曹青槐忙吩咐靛颏:“拿个盒子来。” 靛颏点头,拿了一个金丝楠木的妆盒过来:“孙小姐,我替您装起来吧。” “啊?”看着那顶蝴蝶冠,孙梅娘都呆住了,听到声音才回神,就见靛颏抱着一个妆盒。 连妆盒都是金丝楠木的,曹府,到底有多少金丝楠木...... 第二十三章 吴王 孙梅娘抱着那顶蝴蝶冠离开了,虽然脸上是伤,但是心满意足。 靛颏送孙梅娘出曹府。 曹青槐站在槐簃的门口,冷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消失了才转身进了屋子,看见那只乌鸦时她脸上的冷意才消散了一些。 只见乌鸦护着那个高足盘吃干果,吃得欢快不已。 曹青槐在它旁边的椅子坐下,眼睛含笑:“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乌鸦埋头苦吃,听到曹青槐的问话也没有抬头。 曹青槐也不着急,在一旁喝着水等着它吃完。 乌鸦吃完之后睁着黑漆漆的眼珠看着曹青槐。 曹青槐一头雾水,手中的茶杯也不知道是放下还是继续拿着。 乌鸦的脑袋转向绣眼:“出去!” 曹青槐和绣眼一惊,两人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这只站在高足盘上的乌鸦。 这只乌鸦竟然,竟然会说人话。 沙哑的声音就像一把锯子锯在两人的心尖。 不仅是绣眼,就是曹青槐也呆住了。 “出去!”乌鸦又说了一句,声音就像从喉咙里发出来一样。 绣眼这才惊醒,看向曹青槐。 曹青槐拿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她双眼紧盯着乌鸦,这只乌鸦会说话,而且比她之前养的八哥鹦鹉说得好太多了,绝对不是简单的鹦鹉学舌。 “小姐!”绣眼喊了一声。 曹青槐回过神看向她。 绣眼指了指门外。 曹青槐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嗯,你先出去。” 绣眼大口大口地呼气吐气,因为这只会说话的乌鸦,直到出了门,关上门,她的心还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几乎已经到了嗓子眼了。 绣眼出去之后关上了门,曹青槐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大惊小怪。 乌鸦看了她一眼,扑腾了两下翅膀:“不能让你三叔娶丹阳县主。” 曹青槐提起了一口气,难道刚才她与三叔的谈话被它听了去,她眼神疑惑。 “没错,我听到了。” “为何?”曹青槐身子僵硬,曹璋娶丹阳县主是自己的谋划,现在乌鸦却说不能娶,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娶。 “吴王杀了你爹,就是看上曹府的产业,你让你三叔娶丹阳县主,那不是引狼入室。” 曹青槐的脑袋就像被重重地敲了一记,爹是吴王杀的? 吴王为什么要杀爹,觊觎曹府的产业,他要,给他就是了,爹爹为何那么傻? 曹青槐双眼发红,犹如困兽,手中的茶杯被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但捏着茶杯的五指却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她咬着自己的舌尖,要记住这种痛:“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乌鸦,只要有一只乌鸦看到了,所有的乌鸦都能知道。” “你为什么会说话?所有的乌鸦都会说话吗?” 乌鸦突然扬起脑袋,抖了抖自己漆黑的羽毛:“会说话的乌鸦的确不少,但是乌鸦之中,我说的最好。” “是因为你聪明吗?” “当然。” 曹青槐侧眼看了看一旁的沙漏,已经快到酉时了,她赶紧起身拉开了门,正好看见走进院子的靛颏:“靛颏,你去乐水边找一找三爷,看见三爷就让他快些回府,就说我找他有急事。” 靛颏见曹青槐一脸焦急也不敢耽误,转身就要走。 “多带些人。” “是。” 看见靛颏走了,曹青槐的手还放在门框上,绣眼立在一旁有些担心。 “你去厨房让人送些果子来。” “是。” “去吧。” 曹青槐又重新关上了门,脑袋里乱糟糟的,她如行尸走肉一般坐在椅子上,吴王杀了爹爹,吴王,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是曹青槐想都不敢想的人物...... “你怕了吗?”乌鸦看着脸色惨白的曹青槐。 怕?是的,她怕了,可是就算怕,这条路也不得不走。眼见着时辰滑过,今日乐水人山人海,让靛颏去乐水寻人只怕是大海捞针,曹青槐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她闭着眼睛,浑身放松,就像自己躺在水中一样,引狼入室,还是瓮中捉鳖,就看如何排兵布阵了。 曹璋必须娶丹阳县主。 想通了这个,曹青槐的心就像被撕开了一样,她需要的是面对,不是逃避。 ...... 乐水边果然画舫林立,小舟穿梭其中,袅袅歌声从画舫里传出来。 锣鼓喧天,两岸的商铺门口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幌子,迎风飘摇。 马车排成了长龙,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靛颏领着曹府的人已经被人群淹没了,她要往乐水边去,此刻太阳落山,有不少人要回城,想要去乐水无疑是逆水行舟...... 一路上听到有人在谈论。 “刚刚真是太惊险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官府的人也真是的,这么急匆匆就把我们轰走,也不知道人救上来没有。” “是啊,是啊,还想看看热闹呢。” “小姑娘,你要去河边啊,去不了了,官府的人已经把那里封了,回去吧,回去吧。”有人看到靛颏还在往河边挤,出声提醒了一声。 靛颏一愣:“为什么封?” “不知道谁家的画舫倾覆了,不少姑娘都落水了,官府怕生出其他意外,就把大家轰走了。” 听说画舫倾覆了,靛颏双腿一软,难怪小姐让她来找三爷,只怕是知道了这番变故,她更急着往前挤了。 “让让,麻烦让让。” “让让。” “喂,小姑娘,说了封了。”那人不知道为何已经告诉那姑娘封了,她还要去。 等靛颏挤到河边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画舫里的灯光倒映在水边上,就像满天星河,她却无暇欣赏这样的美景。 “靛颏姑娘,真的有衙门的人。”靛颏从府里带了三四个仆从,大家看向挎着大刀的衙役都不敢上前。 “说不定三爷已经回府了呢。” “是啊,刚刚人那么多,也许错过了。” 靛颏却不听他们的:“大小姐的吩咐,一定要找到三爷。” 听靛颏这么样说,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是有衙役拦着,他们也没有办法。 靛颏心神不宁,看见衙役她也双腿打颤,却要强忍着害怕往前去询问:“这位官爷!” 第二十四章 质问 那衙役不待她说什么,就直接抽出了大刀:“今日乐水封了,速速退后。” 刀身在灯火下泛着寒光,已经五月了,靛颏却感觉自己后背瞬间发冷,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是,她不能退,三爷还在里面。大爷已经不在了,倘若三爷再出什么事,曹府要怎么办,小姐该怎么办。 那衙役眼神警惕地看着靛颏,见她没有退后半步,手中的刀就直接落在靛颏的肩膀上:“刀剑无眼,再不退后今日就走不了了。” 靛颏两股战战,眼睛却一直朝乐水看去,河心画舫少说也有二十来艘,画舫里人影憧憧,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还看?那衙役用力地把手中的刀往下压了压。 靛颏肩膀上一重,差点摔倒在地,抬头看向凶神恶煞的衙役,舌头一下子就打结了。 形迹可疑,衙役直接把她提起来:“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能说找三爷吗?肯定不行,大爷刚刚下葬,三爷就来乐水的画舫,传出去哪会有什么好话,面对衙役的问话,靛颏紧闭双唇。 衙役眉头微皱,转身就要去找上官,这时见一伙人从一艘画舫上走了下来。 码头处已经围满了官府的人,靛颏伸长脖子看去。 那伙人似乎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一个人匆匆而来:“这位官爷。” 衙役一手拎着靛颏,一手拿着刀柄,一脸怀疑地看向韦仪:“什么事?” 韦仪抱拳一礼:“今日乐水的画舫倾覆了,我家主子帮着救人,耽误了回家的功夫,只怕是家中老人听闻了些传言,派人来寻了。” 衙役紧锁眉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手一松,靛颏身子一软,韦仪赶紧接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 过了一会,另外的人都上了码头,码头处的马车已经停好了,大家直接上了马车,迅速地离开了乐水。 韦仪领着靛颏和曹府的人也拥着一辆马车离开了。 一路上靛颏心中忐忑,但是也不敢问,既然韦管事在的话,那马车里的人就一定是三爷了,她吐出一口气,到现在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全身上下大汗淋漓。 天已经黑了,乐水边的人也已经散去了,马车一路通畅回了曹府。 靛颏辞别了韦仪就回了槐簃。 绣眼站在门口已经望眼欲穿了,一看到靛颏马上进屋禀告:“小姐,靛颏回来了。” 曹青槐似乎等得急了,直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院子里就见到了满头大汗的靛颏:“怎么样?三爷回来了吗?” 靛颏点了点头:“回来了,在前院。” “你没说让他来槐簃?” 靛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啊?我忘了,小姐,我这就再跑一趟。” 一路上她想的都是三爷平安无虞了,倒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曹青槐见靛颏有些心神不宁,便放缓了语气:“不用了,你跑了这么久,歇息一下吧,我自己去前院。” 不待靛颏拒绝,曹青槐就带着绣眼出了槐簃。 入夜之后没有白日的燥热,风中带着艾草的香味,凉风习习,曹青槐迫切地想知道今日乐水的情况。 前院灯火通明,那些白灯笼在廊下摇摆,远远地就看见韦仪立在左厅的门口,见曹青槐来,他显然有些讶异:“大小姐?” 曹青槐朝左厅看去,只见大门紧闭,韦仪却在门口,她眉头微皱:“三叔在待客?” 韦仪点了点头。 曹青槐就准备离开。 “青槐,进来吧。”这时左厅的门开了一扇,曹璋站在门口招了招手。 曹青槐有些犹豫,但是她太想知道今日乐水的情况了,迈步朝曹璋走了过去。 进了左厅,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人背对着门口,立在厅中,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那画并不是名家所作,而是父亲闲来无事的小作,曹青槐觉得甚好,就挂在了左厅。 一棵松树屹立在雪山之巅,极具风骨。 “黄公子!”曹璋关了门之后喊了一声。 那位公子这才转过身子。 看清那人的容貌,曹青槐心中一跳,这个人,他见过,之前他们在左厅的廊庑上见过,他来祭奠父亲。江都府黄公子。 灯火之下,他的眉目却像染上了一层风霜,皮肤极白,一张脸在黑衣的映衬下如雪一般的白,也如雪一般的冷。 黄公子看向曹青槐,却是在问曹璋:“她就是大小姐?” 曹璋点头:“正是。” 黄公子一步一步地靠近曹青槐,曹青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后退,一边看向曹璋:“三叔。” 曹璋竟然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避开了曹青槐的视线。 “今日,是你让你三叔去乐水的?”黄公子的声音很轻,却如重锤。 曹青槐不可置信地看着曹璋。 曹璋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起来。 “你如何知道今日乐水会有画舫倾覆?” “又如何知道那人是丹阳县主?” 黄公子眼神灼灼地看着曹青槐,似乎要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里,这位曹家大小姐实在太诡异了。明明身在闺阁之中,却能未卜先知。 听到黄公子的问话,曹青槐紧咬嘴唇,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脑袋却飞速地转着。 黄公子步步逼近,他身量极高,曹青槐感觉到了泰山压顶之势。 “乌鸦,我有一只乌鸦。”曹青槐突然脱口而出。 “乌鸦?”听到这两个字,黄公子的眼睛微眯,似乎要分辨曹青槐话中的真假。 “嗯。我曹家一介商户,如果能傍上吴王,自然万事无忧。我有一只乌鸦,能听人言。” “能听人言?听什么?听今日有画舫会倾覆?” 曹青槐这才反应过来,就算乌鸦会听话,但是也无法确定会有画舫倾覆,除非这件事是人为安排的。 黄公子转过身子又看向那幅画,今日自己和宗焘都在画舫之上,亲眼目睹一旁的画舫倾覆了,宗焘一向乐于助人,已经准备跳水救人,却被曹家的人捷足先登。 被救的竟然是丹阳县主,他不得不深思,如果是人为安排的,吴王磨刀霍霍是要向谁? 第二十五章 提点 那位黄公子走这一遭似乎就想知道曹璋为何如一只螳螂一样蹲在乐水边。 虽然他无法确定曹家大小姐的话似否属实,但是并不妨碍他出声提醒:“就算今日曹府救了丹阳县主,她也不可能嫁到曹家。莫要因此惹怒了吴王。” 挟恩求报只会结成仇。 曹璋马上说:“我自是知道县主不可能下嫁,也不求其他,只是曹府现在风雨飘摇,我不得不谋划一番。” 就算丹阳县主不嫁,也应该记着曹家的恩情。 后面的话曹璋没有说出口,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那位黄公子听完曹璋的话微微垂下了眼睑,转身重新看向墙上的那幅画,一瞬间,整个左厅落针可闻。 曹璋有些忐忑,他与这位黄公子并不熟,只当日他来祭拜大哥,两人才有了一面之缘。 再然后是今日在乐水遇到。虽然他不认识这位黄公子,却认识这位黄公子身边站着的颜家三公子,颜宗焘。 县主的画舫倾覆之后,曹璋立刻安排曹府的人下去营救,今日出门,他特地带了几个凫水的好手,救起丹阳县主也就一口茶的功夫,实在太迅速了,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丹阳县主已经被救起来了。 黄公子他们当时也准备救人,后来发现已经有人救了,就让人请这位义士上船一见。 没想到救人的是本该在家里守孝的曹璋。 那么这件事情就显得意味深长了,曹璋守孝期间不应该出现在乐水画舫里,他却出现了,不仅出现了,而且救了丹阳县主,动作迅速就像演练了一般,所以黄公子才跟着曹璋回了府。 曹青槐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脸庞,但是笼罩在烛光下他的人显得格外寂寥,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要娶丹阳县主。不要和吴王有关系。本本份份做生意就行了。”黄公子突然开口说话。 “你是谁?”曹青槐上前一步,前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黄公子,但是今生,这位黄公子就这样出现了,他说的话讳莫如深,却让曹青槐心中忐忑。 或许娶丹阳县主的确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知道一定不会是佳偶天成的缘分,最后害的还是曹璋,如今又被这位黄公子提点,曹青槐的确有些心虚了。 “我?我是你父亲的好友。” 这位公子弱冠之年的模样,而父亲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他们会是朋友吗?如果不是朋友怎会亲自上门吊唁,又如此费尽心思提点? 曹青槐一直以为是黄府的老爷不便上门,所以差了自家子侄过来。 没有想到这位黄公子是父亲的好友。 “好。不娶。”曹青槐斩钉截铁地答应。 黄公子转过身,不知道是不是曹青槐的错觉,她竟然发现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容,那笑如春风如骄阳。 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复,黄公子没有在曹府多加逗留,趁着夜色就离开了。 左厅里只剩下曹璋和曹青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韦仪推开了门:“三爷,您还未用晚膳。” 曹璋这才感觉自己腹中饥肠辘辘,但是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曹青槐,他咽了咽口水,冲韦仪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韦仪一看这情况有些不对,也没有逗留,直接出去了,顺便把门关上了。 “青槐,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要出卖你的,而是那位黄公子实在太狡猾了,一路都在套我的话。”曹璋觉得曹青槐越来越像大哥,不知道为何会让自己不自觉地胆战心惊。 黄公子绝非等闲之辈,只三两句曹璋就缴械投降,什么都说了。 “主要是我们的意图太明显了,我又在孝期,做了这等救人之事,到底是留名好呢,还是不留名好呢,况且黄公子见过我。”曹璋自知瞒不住,就直说了。 曹青槐坐在椅子上,听着曹璋在一旁慌乱地解释,眼泪突然缓缓地落下。 曹璋更着急了:“青槐,是三叔错了,你要打要骂都可以。” 曹青槐睁着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看向曹璋,思绪万千。吴王杀死爹爹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三叔,她不知道,那可是吴王,就算三叔知道了能怎么办?还不是束手无策,反倒增添愁绪。 吴王,就交给自己吧。 既然答应了黄公子,就定然不会再让曹璋娶县主了,但是除了娶,还有其他的方式。 这一切都交给自己吧。 曹青槐止住了眼泪,站起身:“三叔去用晚膳吧,我回去了。” 曹璋一急:“青槐,如果你不高兴了一定要跟三叔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让三叔做什么都可以。” “那位黄公子似乎没有坏心,还过来提点,三叔就听他的好好做生意吧,其他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恩。本来就想着好好做生意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曹青槐却知道,这世道,就算你想本本分分做生意,别人也是不会让的。就像他爹,只是一个生意人,吴王还是杀了他。 曹青槐辞别了曹璋就回了槐簃。 靛颏十分担心,她换了一身衣裳正准备去前院找她们,就见她们回来了,忙迎了上去:“小姐!” 曹青槐点了点头:“你给我说说今日在乐水的事情吧。” 靛颏点了点头,随曹青槐进了屋。 绣眼在一旁斟茶,曹青槐喝了一杯就看向靛颏:“说吧。” “等我赶到乐水时,衙门的人已经在那里了,封了乐水码头,驱赶其他的百姓。”靛颏细细思量着,深怕落下什么。 前世,曹青槐只知道丹阳县主的船倾覆了,似乎是被颜家的公子救起来的,后来就有传言说是县主要嫁给颜公子,只是这桩亲事到底也没有成,其中的辛秘无人知晓。 今生,曹青槐本来希望曹璋救了县主,县主能嫁到曹府,这样曹府也算有了靠山。 但是,爹爹有可能是吴王杀死的,那样,县主嫁给曹璋就只能是孽缘。 曹青槐脑中千头万绪,突然眉头一皱:“你说有衙役,可是县衙的人?” 曹青槐猛然这么问,靛颏有些发懵,县衙的人平常巡街她们都会见到一些,有些也是熟面孔,但是刚刚在乐水,那些人气势非凡,绝对不是普通的衙役:“他们穿的不是衙役穿的皂灰色袍子,是,靛蓝色的袍子。” 第二十六章 后招 靛蓝色的袍子! 曹青槐虽然是商人之女,但是并不愚钝。整个丹阳,能着靛蓝色袍子的只有县主府的一干将士。 丹阳县主是吴王的幼女,新帝登基大典这位贵女可是大出了风头,深得当今陛下的喜爱,当即就给了她县主的封号,并且下旨在丹阳给其建了县主府,向来只有公主才有公主府,这位丹阳县主一时之间风头无双。不仅有县主府,还有上百士兵直接进入县主府,护县主安危。 传闻,这些士兵是从十二卫中抽调的。 曹青槐只觉得似乎触碰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县主身边有十二卫的人贴身保护,怎么可能遇到画舫倾覆,而且县主实实在在地落水了,一切都显得十分诡异。 大名鼎鼎的十二卫竟然护不住县主,竟然还需要其他的人救。 吴王居江都,县主居丹阳。 吴王只是一位异性王,却深得先帝的喜爱,竟然把把江都作为其封地,可见圣眷甚浓。 前世,是颜公子救了丹阳县主,接着就传出两家结亲的消息,后来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吴王和颜府结亲。曹青槐不禁吞了吞口水,她好像不经意间毁了别人的棋局。 颜宗焘的父亲虽然只是丹阳县的县令,但是,他的大伯却是赫赫有名的柱国大将军颜伯卿。 倘若两家结亲...... 陛下根本就不可能让两家结亲。 曹青槐猛然睁大了眼睛,前世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颜府才招来杀身之祸,满门抄斩。 “小姐!”门外传来韦仪的声音。 曹青槐一惊,直接站起身:“进来。” 韦仪走进来,手上拎着一个食盒:“三爷让我给小姐送些吃的。” 曹青槐哪里管得了那个食盒,直接站到韦仪的面前,有些急切地问:“今日在乐水是否遇到了颜公子?” “小姐怎么知道。” 曹青槐心中一颤,往后退了几步,没错,她想的没错,今日如果三叔没有去乐水,救丹阳县主的还会是颜公子。 “当时颜公子就和黄公子在一起。” 所以,这位黄公子是发觉了其中的猫腻,才过府询问的,如果真的是三叔毁了吴王的计谋,吴王的确不可能让县主嫁入曹府,不仅不会嫁,说不定还会怀恨在心。 曹青槐感觉自己手心湿漉漉的,现在不仅是她,还是曹璋,都要忘掉救人这件事,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此方能保命。 榆林街往西走到尽头就是丹阳县主府,今日县主落了水,府中乱成了一片。 已经近了子时,府里还是灯火通明。 这座府邸是今上命工部建造的,气势宏伟,雕栏画栋,有皇家的气势。 可是此刻坐在妆镜前的丹阳县主刘刖却惨白着一张脸,她穿一身雪缎亵衣,身姿姣好,却愁眉不展。 丫鬟婆子轻手轻脚地屋里忙碌着,有点香的,熏衣的,擦桌椅的...... 这样忙碌的子时显得有些古怪。 “县主,王爷请您过去。”门外突然传出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 听到那个声音,刘刖本能地一抖,手中捏着的梳篦直接落在妆台上。 不仅是她,屋里伺候的婢子仆妇身子也都一僵。 屋子里没有出声,屋外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县主,莫要让王爷久等了。” 刘刖慌乱地站起身,因为着急,腿撞到了凳子上:“寺人稍等。” 刘刖只能忍着疼痛,身后的婢子忙给她穿外袍,连头发也来不及梳,仆妇就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朱红色官袍的寺人,他朝刘刖看了看,神情倨傲:“县主请!” 刘刖紧张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看着那位寺人如毒蛇一样的眼睛,她只觉得心底发寒,跨过高高的门槛,沿着廊庑往前。 刘培鲜少来丹阳,就算是来,为了掩人耳目也只是住在偏院。 子时已过,凉风袭来,刘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远远的就看见偏院乌泱泱的全是人头,刘刖心里一丝苦涩,明明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派这么多的护卫,简直是掩耳盗铃,她从来看不透自己这个爹爹。 她以为自己能逃脱,可是,怎么可能逃脱呢。 到了门口,那位寺人就止住了脚步:“王爷在等县主了,县主请进。” 门被打开,窜出一股风,只吹得刘刖面上发冷。 双手交叠在腹部,她跨过门槛,当看清书案后面坐着的那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刖儿拜见父王。” 门在她的身后被关上了,她心中一紧。 没有父女相见的喜悦,只有无法挣脱的压抑。 刘培没有说话。 刘刖低着头不敢看他,然后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头皮一疼。 刘培一手抓住了刘刖的头发,让她面向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废物!” 刘刖混身发抖:“父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曹府的人会出现,当时,当时两位颜公子就在我们画舫旁边。” 提起这个曹府,刘培几乎咬牙切齿:“曹玦倒是避我如蛇蝎,没想到曹璋却自动送上门。既然颜府嫁不了,你不如嫁到曹府去,也算你有孝心。” 刘刖心中一疼:“父王让我嫁,我就嫁。” 刘培盯着刘刖看了半晌,直接松了手推开她。曹府,他已经有了章程,没有必要再去浪费一枚棋子,刘刖留着还有其他的用处,毕竟是有封号的县主,嫁给商户只怕宫里会过问,到时候得不偿失:“曹府那边你派人送些谢礼去就成了,明日费府的消暑宴,颜府的那两位也会去,不拘哪一位,你想想办法。” 刘刖只感觉到了深深的耻辱,一招不成,竟然还有后招,她的这个父王从来没有把她们这些女儿当人看,为了与颜府攀上亲,真正是不择手段。 眼泪滑落,刘刖趴在地上:“是。” 所有的反抗都是苍白的,就算她用尽心机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换来了县主的头衔和府邸,还是挣脱不了父王的控制,她突然就有些认命了,自己就犹如乐水上的浮萍一般,飘摇无依...... 第二十七章 叙话 榆林街后面的一条巷子是枇杷巷,丹阳县衙就在此处。 夜已经深了,除了门口摇晃的灯笼以及两个身穿皂灰色袍子的衙役,整个县衙显得格外安静。 但是穿过衙门,进入了后院之后才发现,整个后院都没有熄灯,丫鬟仆妇们来来往往。 今夜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书房紧闭,门口有人值守,里面隐隐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他还真是贼心不死。” “三叔,索性今日并没有让他得逞。”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颜叔敏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今日如果被吴王得逞了,颜府就真的上了贼船了,往后如何在朝中立足,那不是害了大哥吗:“你们两个不要在丹阳呆了,尽快回洛阳。”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留在丹阳。” “丹阳有我,你回去。” 丹阳离江都不远,颜叔敏的存在就像一颗钉子钉入了刘培身侧,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曹府......”颜昌坤刚说了两个字。 颜叔敏直接打断了他:“你放心,我自会看顾他们的,此番你已经尽了心力,进曹府吊唁已经是冒险了,切莫再让人抓了把柄去。” 颜昌坤自然知道这次是冒险了,但是难以过自己这一关,就算是冒险也坚持去了曹府。 “好,明日我就和宗焘回洛阳。” “喂喂喂,我可没有说回洛阳,呆在丹阳挺好的,为什么要回洛阳,要回你自己回。”坐在一旁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颜宗焘听到自己的名字就炸毛了。 他本来就是不想呆在洛阳所以才和自己的爹爹来任上的,现在莫名其妙就要被大哥带回洛阳,怎么可能啊。 颜叔敏看着这个儿子,只觉得心中一股怒火:“我和你大哥说了半晌,你是傻啊,还是聋啊。” “刘刖要碰瓷,难道我不会躲开吗?需要逃回洛阳吗?” “呸呸呸,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回洛阳,有你大伯看着,看你还敢胡闹。”颜叔敏看着颜宗焘恨铁不成钢。 提起那个大伯,颜宗焘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颜家三公子最怕的就是柱国将军颜伯卿。 正是因为颜伯卿在洛阳,他就更不敢回去了:“不回去,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回。” 颜昌坤一身黑衣,起身在颜宗焘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如今已经十七了,也该懂事了,要知道你娘总在家里念叨你呢。” 颜宗焘一下子就焉头巴脑的:“我早就说了要把娘也接到丹阳来。” “宗焘,你不是小门小户家的子弟,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爹来上任不仅带着你,还要带上你娘,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当御史台那帮人吃闲饭的?”颜昌坤冷着一张脸。 如今的颜府如日中天,钟鸣鼎食之家,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可是只有自己知道,一步错,就是万丈深渊。 颜昌坤的呵斥让颜宗焘不敢说话了。 看着自己的大侄子,颜叔敏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大哥说的对,回洛阳去吧。” “费家明日有消暑宴,我已经答应要去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颜宗焘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他本来就长得极好,不像他大哥整日冷冰冰的,眉眼清秀,嘴巴又甜,让人气也气不起来:“爹爹,我保证明日的消暑宴过后就和大哥回洛阳。” 颜叔敏叹了一口气,这个儿子就抓住了自己的七寸,当初也是因为他的百般哀求才带他来的丹阳。 “大哥,求求你了。”颜宗焘又看向颜昌坤。 颜昌坤赶紧转过身子不去看他,他这个弟弟啊,肯定是有迷魂术的,否则为何大家都无法拒绝他。 “行吧,最多只能再呆一日,不能再多了。”颜叔敏妥协了:“行了,已经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 颜宗焘喜笑颜开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丹阳,明日随我去消暑宴吧。” “人多口杂,我就不去了。” “去嘛,去嘛,反正丹阳也没有人认识你。” “没人吗?你别忘了,刘刖可是见过我的。” “见过就见过啊,难道还不让你参加消暑宴了。” 颜昌坤看着自己这个弟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觉得消暑宴你还是不要去了,万一刘刖也去,到时候讹上你怎么办?” 被颜昌坤这么一提醒,颜叔敏也有些紧张了:“宗焘,你听话,明日还是不要去了,丹阳就这么大,刘刖也没有婚配,她肯定会去了,今日好不容易逃过了一劫,我们就别节外生枝了。” “她能讹上我?难道名声都不要了?” “今日在乐水,她就没准备要名声的。”颜昌坤冷冷出声。 颜宗焘吐出一口浊气,他虽然胡闹,也知道轻重,如果真的被刘刖讹上了,就是大麻烦了:“行吧,明日上午大哥陪我去榆林街买些土仪吧,下晌我们就上路吧。” 不怪这个弟弟招人疼,并不是一味地任性,也会退让。 颜叔敏和颜昌坤十分满意。 “行,明日我陪你上街。” ...... 天刚亮,槐簃就掌了灯。 绣眼见曹青槐坐在床上发呆有些担心:“小姐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怎么可能睡得好,爹爹的死,还有接下来的变故,每一桩每一件都让她难以入眠。 三叔的亲事还未定,曹青槐就觉得自己头顶随时悬着一把刀一样,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能落下。 洗簌之后,曹青槐去正房看方氏,和方氏用完早膳之后,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这时有门子来报:“大夫人,县主府的人来送谢礼了。” “县主府?”方氏直接惊得站了起来:“谢礼?什么谢礼?” 曹青槐拉了方氏一把,看向门子:“三爷呢,跟三爷说一声。” “三爷不在屋子里。” 曹青槐点了点头:“行,那你就安排人接下谢礼,然后给个礼钱。” “给多少?” “就按照一般的给吧。” “是。” 方氏不明所以地看着曹青槐:“县主府的人按照一般的礼钱给,会不会少了些,显得我们有些冷淡。还有,到底是什么谢礼?” 第二十八章 赴宴 曹青槐本来就没有想过要隐瞒方氏,就把昨日在乐水的事情讲给方氏听了。 听说曹璋昨日不仅去了乐水,而且救了县主,方氏就有些不悦了:“你三叔还在守孝,就去乐水游乐,到底是没有把你父亲放在心上。” 自从曹玦去世之后,方氏变得敏感多疑。 曹青槐赶紧安抚她:“不是三叔要去的,是我让他去的。” “你让他去?你为何让他去?” “是府里生意的事情,娘,你就别操心了,三叔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那谁容易啊。刚刚你没听到吗?他又不在屋子里,就三个月都等不了。” 曹青槐有些无奈:“虽说三叔是需要守孝,但是府中现在这么个情况,哪里不都是事,怎么可能安稳地家中坐。就是娘亲这屋里的瓜果也是三叔让人送过来的吧。” 曹璋一个大男人,不仅要管外面一摊子事情,连家里的中馈也是要管的。 被曹青槐说了一通,方氏也无话可说了:“行吧,你从小就和你三叔亲,现在倒说起你娘了。” 曹青槐忙挽起方氏的胳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外人看我们曹府家大业大,金山银山,可是,只有我们知道有多虚空,子嗣不丰,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三叔如今可是替我们在卖命,我们也不能寒了他的心。” 方氏心中微酸:“要是你爹在就好了。” “是啊,要是爹还在就好了。” 曹青槐和方氏互相依靠着坐了一会就回了槐簃。 “小姐!” 曹青槐寻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韦仪站在门口。 “怎么了?可是有事?” “进屋说。” 曹青槐点了点头,领着韦仪进了屋:“什么事?” “费县尉今日府上办了一场消暑宴,硬是把三爷请了过去。” 曹青槐眉头微皱:“不能拒绝吗?就说在孝期。” 韦仪摇了摇头:“拒绝不了。” “怎么了?” “有消息传出来,说是榆林街要扩建,靠近七弯巷这边的铺子全部都要拆了。” “全部拆?可是我家的铺子差不多都是在七弯巷这边。” “是啊。所以今日三爷不得不去,希望能有转圜的余地。” 曹青槐心中却十分警醒,前世根本就没有听说榆林街要扩建,怎么到了这一世就扩建了呢。 隐隐地,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前世因为自己烧了百鸟苑,整个丹阳都知道曹府有了疫情,曹璋也被衙门的人请了去,回来没多久就与王家的族女结亲了。 这消暑宴,看来就是一场鸿门宴,榆林街扩建就是诱饵。 曹青槐深呼吸一口:“榆林街要扩建就扩建,这也是拦不住的事情,铺子拆了重建就可以了,你现在去费府把三爷请回来,就说我身子不舒服。” 韦仪本来也觉得三爷在孝期,费府却派人放出这等消息,有些诡异,此刻听大小姐所说,才反应过来,的确铺子拆了就拆了,况且曹府最不缺的是铺子,缺的明明就是人。曹璋昨日在乐水,今日又去了费府的消暑宴,虽然一路都十分低调,但是难免被有心人发现:“好,我这就去接三爷回来。” 看着韦仪离开的背影,曹青槐心里七上八下的,希望曹璋那边没有变故。 ...... 费县尉家就住在七弯巷,今日一大早,七弯巷里就停满了马车,幸好有衙役在一旁疏通才未拥堵。 孙府的马车赫然也在其中,孙梅娘昨日在曹府伤了脸,但是得了一顶蝴蝶冠,也算是有得有失。今日戚氏带着孙梅娘和孙茴娘来费府,瞟了一眼坐在马车里的孙梅娘:“你这是作甚?” 只见孙梅娘穿了一件丁香色的半臂齐胸襦裙,梳了飞仙髻,两侧结高鬟,上缀十来颗婴儿拇指般大小的珍珠,珍珠掩隐在黑发之中,若有似无地透着光亮,露出了光洁修长的脖颈,的确是一副讨喜的打扮,但是她的脸上却带了一块白色面纱,所以戚氏才有此一问。 孙茴娘和孙梅娘一比就像是乡下来的野姑娘,竟然穿了一件妃色的襦裙,虽然看着耀眼,但是在这夏日里却觉得犹如一团火,让人敬而远之。 “昨夜踢了被子,今日只怕有些不适。”孙梅娘理了理面纱,她被乌鸦抓坏了脸的事情谁都没有说,本来亲事就艰难,再传出去脸坏了,这辈子就甭想嫁人了。 一听说她身子有些不适,孙茴娘和戚氏忙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就怕被过了病气。 “身子不适还跟着出门作甚,还不如呆在家里休息。”戚氏满脸不悦。 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孙梅娘养气功夫一向很好,好不容易露脸的机会她怎么可能呆在家里,就算伤了脸,今日她也是消暑宴上最让人称道的女郎。 见孙梅娘一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戚氏根本就不想在马车里呆了,此刻马车正好停了,她直接拉着孙茴娘的手出了马车。 车帘子打开,外面的热闹立刻就撞进了马车,孙梅娘理了理衣裳,也跟着出了马车。 “孙夫人,请,里面请,孙夫人可真是好福气,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门口迎客的婆子嘴甜得就像刷了蜜糖一般。 戚氏和那婆子应酬了两句就直接被人领着去了后院,可是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见门口的丫鬟婆子高呼:“县主安康。” 孙梅娘心中一跳,费府今日还请到了丹阳县主。 戚氏也不继续往前走了,而是立在小径一旁,恭敬地等着县主过来。 沿路的夫人小姐跪了一路。 孙梅娘跪在地上,低着头,只觉得余光中一阵珠光宝气袭来,然后是一股香气蔓延开来,接着是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这位可是孙夫人和孙小姐。” 听到县主的声音,戚氏受宠若惊,直气身子:“县主安康。” 丹阳县主刘刖今日穿一件湘妃色的裙子,梳了凌云髻,头上插了三四根凤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芊芊玉手上戴了四五枚戒指,更衬得她华贵无比。 “孙夫人请起。”刘刖伸出虚虚扶了一把戚氏。 第二十九章 告状 戚氏哪里敢让县主扶,顺势就站了起来。 小径这边已经搭了凉棚,以免贵客被爆嗮,但是在外面呆久了还是酷热难耐。 旁边一位穿着湖绿色统身长裙妇人是费夫人,上前一礼:“外面酷热,还请县主移步自雨亭。” 刘刖含笑颔首:“孙夫人,请。” 被县主如此青睐,戚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袋里,舌头都有些打结了:“是是是,县主请,县主请。” 费夫人在前面带路,刘刖抬步往前,然后是孙夫人和孙小姐,后面跟着一群夫人小姐,浩浩荡荡地往自雨亭去。 远远地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一阵风吹来,分外清凉。 自雨亭建在一个人工湖旁,一架水车把湖里的水浇在亭子的屋顶上,四面水流犹如水帘。 自雨亭有男宾室和女宾室,一进入室内凉风袭来,分外舒适。 屋里放了大大小小四五个冰鉴,冰鉴打开,冷气如雾似云,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瓜果,冰酪,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费夫人请诸位夫人小姐入座,然后安排丫鬟上瓜果冰酪。 因为今日县主在,夫人小姐们显得有些拘谨,大家沉默地端着碗吃着冰酪。 刘刖自然知晓,她为人一向七窍玲珑,吃完一碗冰酪便看着戚夫人:“我想去旁边的水榭坐一坐,还请夫人把两位小姐借给我。” 让自己女郎陪县主,这是天大的恩赐,戚氏自然是求之不得,忙叮嘱两个女儿:“你们仔细些看顾县主。” 旁边的水榭早就准备妥当了,费夫人亲自领他们过去,穿过廊庑时看见费大人领着几位公子往这边来了。 费夫人一惊,连忙问一旁的仆妇:“不是说水榭没人的吗?” “刚刚差人看了,的确没人。” 估计男宾那边也以为没人也过来水榭了,廊庑也就这么大,不可避免地会遇到。 刘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曹璋。 似乎因为还在守孝,他穿着十分素净,侧着头在听费大人说着话,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只是眉间皱起,显得忧心忡忡。 不知为何,曹璋站在画舫之上一脸焦急的模样在刘刖脑中挥之不去,今日鬼使神差地与戚氏说话,还不是因为孙家的女郎是曹府大小姐的闺中密友,她已经如此费尽心机了吗?明明只是一面之缘,但是,那个人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自己暗无天日的人生。 昨日当父王让自己嫁入曹府时,她竟然有一丝期待。 费大人带着几位男宾走了过来,看到她们停住了脚步,恭敬地上前冲刘刖一礼:“县主安康。” 曹璋这才惊觉面前这位华贵女子就是丹阳县主,县主昨日落水,惊慌失措的模样与今日大气沉稳判若两人。 “县主安康。” “县主安康!” 曹璋与其它男宾一起行礼。 “诸位免礼。”刘刖淡然含笑。 唯一一座水榭自然是留给县主,费大人领着男宾去了后院的竹林,那里也是一处避暑的好去处。 见男宾们走了,费夫人就请县主她们进了水榭。 水榭不大,只能容六七人。 除了县主和伺候的婢女以及孙府的两位小姐,也容不下其它的人。 孙夫人识趣地退出了水榭:“水榭外有丫鬟,县主有什么吩咐尽管差使。” 刘刖微微颔首:“孙夫人去忙吧。” 水榭里也置了冰鉴,刘刖的贴身婢女在一旁忙活。 刘刖看了一眼孙梅娘:“我看孙小姐带了面纱,可是有何不适?” 坐在县主的身侧,孙梅娘本来就有些坐立不安,此刻被县主问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真的答身体不适?县主是贵人,身子不适的人怎么可能近身。 一旁的孙茴娘见孙梅娘没有回答,怕自己被牵连,忙说:“我四姐昨夜踢了被子,只怕是染了风寒。” 风寒?刘刖意味深长地看了孙梅娘一眼。 染了风寒还来参加消暑宴,是嫌日子活得太久了吗?今日可是到处都是冰鉴。 而且还穿了半臂,着实不是一副风寒的模样。 孙梅娘突然心中一动,突然跪在地上:“我有罪!” 有罪?刘刖眉头一皱:“什么罪?” 孙梅娘看了孙茴娘一眼。 刘刖嘴角噙一丝笑意,冲孙茴娘抬了抬下巴:“这水榭里有些凉,还劳烦孙小姐跑一趟,让费夫人送些热汤过来。” 孙茴娘一愣,本来还想听孙梅娘要说什么的,没想到却被县主如丫鬟一样差使,虽然心中有些不服,却不敢忤逆县主,一脸不悦地出了水榭。 见孙茴娘出去了,孙梅娘这才缓缓摘下了面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昨日端午,我去曹府看曹妹妹,被她的一只乌鸦抓花了脸,只怕无颜见人,惊扰了县主,本就无意隐瞒,县主恕罪。” 刘刖细细看去,她的脸上的确有大大小小十来个伤痕:“曹府的小姐喜爱乌鸦?” 孙梅娘心中咯噔一下,她本来以为听说了这件事,县主怎么着也应该安慰自己两句,没想到竟然问起了曹青槐:“嗯,嗯,我看她还挺喜欢的。” 刘刖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位曹小姐还挺有趣的,什么时候还请孙小姐引荐引荐?” 孙梅娘一下子就慌了,这是怎么了,难道县主听了自己所说不害怕吗?曹府的乌鸦可是会抓人的,可是见县主看着自己,她也不敢拒绝:“是,是,是。” 刘刖从小生在皇家,什么尔虞我诈没有见过,今日与孙梅娘头一次见,这孙小姐就告曹小姐的状,看来这两人也算不得什么闺中密友。 只是曹小姐养乌鸦,也的确是一个妙人,难不成自己是爱屋及乌了。 刘刖看着孙梅娘,心中百转千回:“过两日,我准备也在府中办一场消暑宴,到时候还需劳烦孙小姐帮我请一请曹小姐。” 什么?县主这是怎么了?自己今日明明是准备在县主的面前给曹青槐小鞋穿,县主怎么好像十分看重曹青槐一样,难道,难道只是因为曹青槐养了只乌鸦? 孙梅娘后悔不迭,早知道什么都不说了:“曹小姐还在孝中,今日费府的消暑宴我也邀请她了,给她拒绝了。” 刘刖露出欣赏的笑容:“至孝之人。” 第三十章 离席 这样的县主让孙梅娘琢磨不透,她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刘刖吃着瓜果,看着孙梅娘:“孙小姐起身吧,地上凉。” 孙梅娘刚起身,就听到了费夫人的声音:“灶上炖了燕窝汤,不知道合不合县主的胃口。” “合的,合的。”刘刖应着。 然后就看到费夫人亲自端了一个小瓮进来:“冰鉴是不是太凉了,要不封几个口?” “不必麻烦了,还要费夫人跑一趟,差两个小丫鬟送过来就成了。” “小丫鬟粗手粗脚,我怕她们扰了县主清净。”费夫人亲自给刘刖盛了一碗燕窝汤:“县主,请。” 贴身的婢女替刘刖接过了燕窝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费夫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县主的吃食都是有专门的人试吃的:“那县主稍坐。” “你忙。” 费夫人退出去之后,刘刖根本就没有喝那一碗燕窝汤,孙梅娘心中忐忑,不知道县主这是怎么了。 刘刖沉默不语,孙梅娘也不敢说话。 刘刖坐在圈椅上,身子微微往后,显得慵懒无比,这水榭中的人已经被她无视了,她想的却是那个人。 曹璋。以前也听过这位曹家三爷的荒唐事,没想到本人不仅急公好义,而且看起来秉节持重,是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样。 曹家人丁稀少,曹家大爷去世,丹阳多少人等着看曹府的笑话,可是,这位曹三爷真的就凭一己之力稳住了曹府。 不知不觉,已经正午了,费夫人吩咐丫鬟过来请刘刖去自雨亭用膳。 刘刖今日没准备在费府用膳,但是此刻却改变了主意:“我一向话少,孙小姐不会觉得无趣吧。” 孙梅娘忙摆手:“不会不会。” “那我们去自雨亭吧。” “县主请!” 自雨亭已经摆好了食案,刘刖自然是坐在主位的。 男宾室与女兵室也就一墙之隔,偶尔那边的谈话声会传过来。 众人坐定之后,丫鬟们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今日的消暑宴费府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没有那大鱼大肉,满桌的花红柳绿,要知道在这盛夏,花红柳绿的菜色才是最费银子的。 夫人小姐们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喝酒吃菜,刘刖也意思意思地吃了几口。 这时便有一位夫人说起曹府的事:“我是没有想到曹家三爷今日也回来,他大哥不是刚刚下葬吗?” 立刻就有夫人附和:“生意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凡事都是生意为重嘛。” 这位马夫人的夫君只是县衙的文书,却以夫人自居,鄙视所有的商户。 今日消暑宴上除了官家夫人,也有不少丹阳县的富户,孙府就算得上一位。 那位马夫人的话音一落,戚氏不悦地把筷子往食案上一放:“那是他们曹府,我们孙府可是最重礼义廉耻的。” 戚氏这话一说,在场的夫人无不掩袖笑出了声。 商人都是一丘之貉,哪里会有什么分别。 孙梅娘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时候接什么话,不仅得罪曹家,也在诸位夫人面前落了面子。 刘刖冷眼旁观,直接起身:“没想到这消暑宴如此呱噪,我就先回府了,今日叨唠费夫人了。” 县主突然起身,费夫人吓了一跳,没想到闲话两句就惹了县主不快,果然这些贵人都是伺候不起的,她想再留一留,却没有想到刘刖径直往门口去。 在场的夫人小姐都惊呆了,这位县主刚刚是嫌弃她们呱噪吗? 刘刖生在皇家,很少任性,向来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刚刚只是听她们说了曹府两句闲话而已,怎么就受不住了呢。 费夫人追了出来:“县主还没吃几口呢。” 刘刖停下来和费夫人说话:“夫人回去吧,大晌午的,我也也有些犯困了。” 费夫人自知留不住她,就要把她送到门口:“诸位夫人惯常会说些闲话,倒也不是搬弄是非,县主莫怪。” 刘刖点了点头,往外面走去,眼角却突然扫到一个人影。 从男宾室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曹璋,另外一个是他的仆人。 他怎么突然离席了。 “怎么突然就身子不舒服了呢?”曹璋显得有些着急,脚步匆匆。 刘刖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三爷也莫太着急,大小姐并无大碍。”韦仪在一旁劝着。 曹璋权当安慰,还是十分着急,却没有想到在廊庑上又见到了县主,那是县主,又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他只能停下来行礼:“县主安康。” “曹三爷似乎有急事,先去忙吧。” “多谢县主。”曹璋现在的确没有应付县主的心思,疾步离去。 刘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自己的侄女身子不适,他却如此忧心,可见的确是一位纯良和善之人。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雀跃,脚步也加快了一些,似乎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可是等刘刖出了费府的门,已经看不到曹府的马车了。 心中有一丝失落。 费夫人送走了刘刖,心中有些忐忑地让人去禀告了费大人,不一会,费大人就出来了,夫妻两人在廊庑上说话。 “怎么就惹怒了县主?”费大人心中不悦,脸上就有些不高兴。 “也就马夫人和戚夫人席间说了两句闲话,就惹得县主不快了。” “你们这些婆娘啊,就喜欢闲话,也不看看县主是什么人。行了,行了,这宴席也赶快散了,免得又生出幺蛾子。” “县主这一走,其他的夫人小姐哪里坐得住?” “坐不住就早些送客。”费大人丢下这一句话就自顾自去了男宾室,今日本来要说到王家的事情,哪里知道曹璋突然就被人寻了回去,真是晦气。 费夫人进了自雨亭,果然就见其他的夫人小姐过来告辞。 费夫人心中也不高兴,也没有留客,没多久,整个自雨亭就空了下来。 戚夫人黑着脸出了费府,一出门竟然发现了孙老爷的马车。 孙茴娘笑着跑了过去:“爹,你来接我们了吗?” 孙老爷的马车是整个孙府最好的,不仅宽敞,而且上面也放置了冰鉴,就算是盛夏,里面也十分清凉。 听到声音,孙老爷掀开车帘子:“上车吧。” 第三十一章 把柄 正午刚过,路上被晒得热气腾腾,从七弯巷出来就到了榆林街,一向热闹非凡的榆林街上也鲜少有人。 戚氏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冲孙老爷抱怨:“县主还真是的,明明之前见着的时候还和颜悦色的,后来席间也不知怎么了就直接离席了。” “县主离席了?可是有何变故?” 戚氏点头:“也无甚特别的,就是夫人们说了几句闲话罢了。” 戚氏避重就轻,并没有提及自己在席间说的话。 孙梅娘懒得管这些烂事,便掀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去,街上人烟稀少,也无甚好看的。 戚氏却不放过孙梅娘:“听茴娘说县主在水榭问了你面纱的事情?” “嗯。”孙梅娘懒懒地应了一声。 “是不是县主认为你身子不适,还陪侍左右,是我们有所隐瞒,所以生气了?” “不是。” “你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孙老爷眉头一皱,见孙梅娘靠着车壁往外看,心生不悦:“有什么好看的?” 孙梅娘心生厌恶,明明就是戚氏犯蠢,现在倒找自己的不快:“今日马夫人在席间含沙射影了几句,母亲就急急地接话,成了席间的笑柄,我们差不多是被费夫人赶出来的。” 听说是被赶出来的,孙老爷脸都黑了:“到底怎么回事?” 孙梅娘依旧看着窗外:“你问母亲吧。” 面对孙老爷的质问,戚氏有些心慌,但也不敢隐瞒,这件事情,只要孙老爷愿意肯定会知道的:“还不是曹三爷今日也去了消暑宴,马夫人讥讽了几句商人重利轻情义,我自然是不依的,就说了我孙府与曹府不同,向来重礼义廉耻。” 听戚氏说完,孙老爷几乎咬牙切齿,用手指指了他半晌,最后只说了一句:“回去再说。” 戚氏也十分委屈,瞪了孙梅娘一眼。 孙梅娘也装作无知无觉。 孙茴娘透过缝隙也往窗外看去,突然大叫一声:“爹爹,四姐又在看野男人。” 孙茴娘的声音十分尖利,孙老爷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有没有作为女子的觉悟,还不把帘子放下。”孙老爷只觉得这娘三没有一个让自己省心的。 孙梅娘却没有听话地放下车帘子:“我只是奇怪那位公子怎么会和颜公子在一起?” “什么?” 孙老爷探头看去,的确见颜宗焘旁边有一位黑衣公子,如此炎热的天气,穿黑衣的公子格外显眼,孙老爷一眼就认出来,心中一颤:“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是这位公子也去吊唁过曹大爷,当日我也在灵堂。”孙梅娘当然不会说就是因为看这位公子忘了神所以引火烧身,在灵堂上丢了大脸。 孙老爷突然十分紧张:“你确定他去了曹府。” “肯定不会错的,这位公子可不是丹阳人。”孙梅娘为了嫁人,整个丹阳的青年才俊就没有她不知晓的。 “停车,停车。”孙老爷突然喊了一声,然后冲戚氏她们说:“此处离府邸已经不远了,现下我有要事,你们自己走回去吧。” 就这样,戚氏三人直接被轰下了马车。 因为孙老爷来接,来接她们的马车就自行回府了,身边除了两个丫鬟什么都没有。 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孙梅娘还穿着半臂,只觉得手臂火辣辣的。 孙茴娘埋怨道:“都是你,跟爹爹说了什么,害我们要走回去。” 孙梅娘不想理她们,埋着头往前走,这里虽然离府宅不远,但是也要走一刻钟。 戚氏却一步都不想走,拉住了孙茴娘:“我们先寻个茶室喝杯茶。” 这样,就只有孙梅娘一个人领着贴身丫鬟走回去。 孙老爷急匆匆地去了望江楼,寻了一个小厮去送信,自己在包厢里坐立不安。 索性并没有过多久,就来了一位身穿裋褐地壮汉:“爷要见你,孙老爷随我走一趟吧。” 孙老爷点头,然后就随着那位壮汉从望江楼的后门离开了。 马车里,孙老爷的眼睛被黑布蒙了起来,弯弯绕绕之中下了马车,似乎进了一处庭院,然后氏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他心中发颤,听到了一个声音。 “来人?” 突然眼前一亮,孙老爷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又重新睁开,看见坐在首座的人,直接跪在地上:“见过王爷。” 屋里置了冰鉴,吴王刘培左右都有丫鬟在打扇。屋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多少摆件,当中却是一个白玉堆砌的水池,水池里漂浮着不少冰块,孙老爷不禁乍舌,这得费多少银子啊。 “说吧,什么事?” 孙老爷稳了稳心神:“刚刚小女在街上遇到了两位颜公子。” 刘培面无表情,遇到他们有什么奇怪的? “小女不认识颜家大公子,却认出了他当日去曹府吊唁过曹家大爷。” 刘培不禁坐直了身子:“颜昌坤去过曹府?” “是。” 刘培没有再说话,扶额沉思,心中一阵窃喜,原来颜府和曹府有染,这可真是被自己抓到了大把柄了,他就不信颜伯卿不就范。 他不需要知道得太过详细,只这一点就够得上借题发挥了:“今日你立了大功,下去领赏吧。” 孙老爷就被一个壮汉领了下去。 刘培根本抑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权势滔天的颜府竟然和大隋朝的首富曹府有往来,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只要上报给朝廷,就够颜伯卿喝上几壶了。 “来人,上酒。” ...... 曹璋回了府直接往槐簃去,就算韦仪一路上安慰,也无法减轻他的担忧。 直到看到曹青槐安然无恙地坐在屋内,他才反应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怕费大人会拿你的亲事做文章,就让韦仪请你回来,又怕你出来不了,就说我身子不适。”曹青槐亲手给曹璋递了一块帕子。 曹璋接过帕子擦了擦自己满头的汗水,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我听韦仪说了,费大人放出消息榆林街要扩建?” “嗯。我准备问问费大人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毕竟我们曹府的铺子都在靠近七弯巷这边。”榆林街上有一半的铺子都是曹府的,而这些铺子当中有七成都在靠近七弯巷这边。 第三十二章 寻医 “要拆就拆了吧。”曹青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曹璋大惊失色:“青槐,这些可都是你爹的心血。” “我爹的心血是府中的这些人,倘若铺子在,人不在了,我爹在天之灵也是难安的。”曹青槐一想到前世那个新婚之夜的惨案,就像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一样,她不愿意那些厄运再重新上演。 曹璋见曹青槐一脸痛苦,有些惊住了:“青槐,你怎么了?” 曹青槐平复了一下心情,在曹璋旁边坐下:“费府放出消息不就是引你过去吗?要知道,不管是琉靖还是肖老头的幕后主使都没有显露。曹府还在孝期,费大人还硬是请你去消暑宴,不仅显得急迫,更没有体谅之心。” 曹璋细细思量:“费大人席间的确提到了光禄大夫王大人家,说是王家有一分支在丹阳。” 王家!果然是王家! 曹青槐十分紧张:“三叔可是答应了什么?” 曹璋摇头:“并无,只说到此处韦仪就来了,听说你身子不适我就赶紧辞别了费大人。” 太险了,曹青槐只冒冷汗,倘若晚了一步,曹璋答应了亲事要想反悔的话,代价就太大了。 “倘若费府再有人寻来,你就直接说听衙门的安排,衙门要拆就拆,衙门不拆就不拆,千万不要答应他们的任何条件,要记住,任何时候,我们曹府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曹青槐那张稚嫩的脸,本该无忧无虑赏花听曲的年纪,却因为父亲过世而过分忧思,曹璋心中一疼:“好,三叔答应你。” 眼泪几乎在曹青槐的眼睛里打转,她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曹璋回来了,她才放了心:“天气炎热,三叔跑了这一趟也累了,回去歇息,昨日没空,这会我去给二婶送些冰酪过去。” “好,你二婶虽然一向冷淡,但是心地却是十分好的,你们多走动走动也好。府中本来就没什么人。” “嗯。父亲下葬,二婶不仅送上了山,而且让青骏摔盆,这份恩义我会记一辈子。” “好。” 曹璋就和曹青槐一起出了槐簃。 曹璋回了蒹葭院,曹青槐去了二房。 褚玉院的大门从来都是紧闭的,就算是过年过节他们也很少出门,院子里有专门的厨房,日常的采买也是二房自己安排,虽然住在一个府邸,却是单独过日子。 绣眼替曹青槐撑着伞,靛颏上前敲门。 “谁?”门内传出一个声音。 “是我,靛颏,大小姐来看二夫人了。” 门没有立时就开,靛颏听到一阵跑远的脚步声,过了一会门才开,露出一个圆脸的小丫鬟:“大小姐来了,二夫人请大小姐进屋。” 才刚进五月,天气就热得离谱,在太阳下站了这么一会,曹青槐的小衣都湿透了,跟着那个小丫鬟进了院子。 在曹青槐的印象中,她很少踏足二房,所以对二房的院子基本上没有印象。 如今进了院子,竟然觉得十分惊奇。江南水乡的宅子都精致无比,从来都是小桥流水,姹紫嫣红,小径幽深,美得如水乡的女子一般。 可是二房的宅子却显得粗旷多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一朵花,更没有一棵树,人站在屋子里就能把院子一目了然。 然后就是静,整个院子太安静了,来往的丫鬟婆子不仅没有任何谈笑,就是脚步的声音都没有,显然这都是经过严苛的训练的,前世,曹青槐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随着圆脸的小丫鬟穿过院子,廊庑,才进了二婶的屋子。 在门口就能闻到浓郁的檀香味,赵氏因为常年礼佛,屋里有一个小佛堂。 曹青槐到的时候,赵氏刚好从佛堂出来,穿一身黑色海青,手持佛珠,淡然如菊。 “二婶。” 赵氏净了手就与曹青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昨日让人送了雪缎,今日又亲自上门,无事献殷勤,可是又有什么事情求上门。” 曹青槐嘟了嘟嘴,从食盒里端出冰酪:“二婶还真是错怪了我,我可是专门来看您的。” 赵氏笑而不语,接过曹青槐递过来的碗吃了起来,这大热天的,一碗冰酪让人透心凉,她的眉头舒展了不少:“好吧,权当你是来给我送冰酪的。” 曹青槐又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碗冰酪:“青骏弟弟呢?” 提起青骏,赵氏的脸色一沉,把白瓷碗放在了小几上,打量着曹青槐:“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外人都说青骏痴傻,可是就算痴傻也是我弟弟,父亲亡故,家里就靠三叔撑着,以前我不懂事,总觉得有这么个弟弟很晦气,如今却知道,能与自己同舟共济的只有家里人。”曹青槐眼神真挚:“父亲下葬时,我看青骏并不是无药可医,如果二叔和二婶不便,我愿意带着青骏去寻医。” 听了曹青槐的话,赵氏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青骏的病是从胎里带出来的,你二叔这边又离不开人,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请了不少名医上门,也都是束手无策,如今就这样吧,我也不想折腾了。况且如今你在孝中,如何出得了门。” “守孝在乎的是心诚,不拘于在哪里守孝。” “这件事情我再考虑考虑。”赵氏竟然有些松动。 “好。”曹青槐起身告辞:“那我有空再来看望二婶。” “好的。”赵氏把曹青槐送到了门口,似乎欲言又止,后来只是扬了扬手什么都没有说。 送走了曹青槐,赵氏转身进了佛堂,佛堂里空荡荡,只供有一尊佛像,赵氏的手在佛像的底座一转,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入口,原来里面藏着一间暗室。 矮身进了暗室,门在她的身后关上,走过长长的暗道,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她蹲身一礼:“六爷!” 这间暗室并不大,却堆满了书简、绢纸、缯书...... 墙壁上放置的是硕大的夜明珠,整个暗室亮如白昼。赵氏只能透过一个花鸟鱼虫的屏风看清楚里面的人影。 “怎么了?”那个声音略显冷清和疲惫。 “刚刚青槐来了,想带青骏去寻访名医。” 第三十三章 起居录 屏风后的人沉默了良久,赵氏保持着蹲身的姿势。 “我本来也想着是该让青骏去洛阳一趟,既然青槐如此用心,就让她陪青骏走一趟吧。” 赵氏喉咙一紧:“六爷,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 “孩子?要怪就怪他生在这样的人家,只有生死,并无老幼之分。” “需要安排暗卫吗?” “暗卫?你当其他的人都是傻子吗?就让曹府的人安排。” “是。”赵氏的腿都在打颤。 “你起来吧。” “是。” 屏风后面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去吧。” “是。” 退出了暗室,赵氏站在空荡荡的佛堂,看着一脸慈悲的菩萨,心中发酸,说是暗室,其实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 赵氏去了惊蛰楼,出门的时候拎起了曹青槐送过来的食盒,里面装着冰酪。 惊蛰楼是曹青骏的住处,看见她过来,立刻有一位仆妇走上前:“少爷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怎么叫都不开门,到现在滴水未进。” 赵氏听了点头:“我来吧。” 走到门口,赵氏轻叩房门:“青骏,是娘亲,你开门。” 屋里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就见曹青骏坐在一堆碎掉的杯盏之中。 赵氏顿时怒不可遏:“不是说了不让在少爷屋里放瓷器的吗?” 丫鬟仆妇立刻跪了一地:“夫人恕罪。” “恕罪,恕罪,你们只知道恕罪,再有下次,直接让三爷把你们都发卖了。”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赵氏一脸怒容地甩袖进了屋子,然后狠狠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之后,赵氏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皱眉看着曹青骏,压低声音:“你傻啊,坐在瓷片上,受伤了没?” 曹青骏站起身:“我又不是真傻,难不成还真往瓷片上坐?” 只见曹青骏唇红齿白,双眼明亮有神,穿一身青色锦袍,哪里是一副痴呆的模样。 赵氏一脸忧心地上前拉住曹青骏的手,两人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你爹之前就想让你去洛阳一趟,一直找不到机会,方才青槐过来找我,想带你去寻医。” 曹青骏却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我这个姐姐难不成转性了?往常都是绕着褚玉院走的,难得亲自登门啊。” “只是我看她这次也是诚心诚意的,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让你出门,这也算是个良机。” “我自己去洛阳就行了。” “你自己去?一个痴傻童子自己出门,是嫌活得太久了吗?”这些年他们谨小慎微,就是为了隐匿行踪,六爷已经二十多年未曾踏出暗室一步了。 就是曹青骏,如今已经十二岁了,也并未踏出曹府一步。 “此番去洛阳,凡事低调,走这一遭,他只是让你看看这江山,看看就成,也不枉此生。”赵氏也十分心疼青骏,幸而十分懂事,装傻不难,难的是装十年还未迷失心智:“看在大爷十分照顾你的面子上,对青槐好些。” “笑话,我什么时候待她不好了......” 被赵氏灼灼的目光看着,曹青骏有些心虚地摆了摆手:“放心,这次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赵氏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的食盒:“好。这是青槐给你送的冰酪。我现在去世安院一趟,这件事怎么也要跟老爷和三爷说一声。” “嗯,你去吧。”曹青骏看着食盒有些走神。 ...... 从褚玉院回到槐簃,曹青槐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远远地却看到两个身影跪在槐簃的门口。 靛颏的脸一沉,就迈步走了过去:“你们怎么出来了。” 听到靛颏的声音,百灵一脸惊喜地转过身子:“靛颏姐姐!” “什么事?”曹青槐也走了过来。 百灵一看到曹青槐,激动得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小姐,我和画眉在浆洗房发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百灵四下看了看,一副不方便说的模样。 曹青槐就直接绕过她们进了院子:“进来说话。” 百灵和画眉喜极而泣,这么些日子,终于又能重新回到槐簃了。 明明只在浆洗房呆了半月而已,却感觉呆了半生一样。 进了屋子,绣眼先伺候曹青槐去室内换了一身半臂的亵衣,替她把头发全部束了起来。 百灵和画眉根本就不敢站,直接跪在地砖上。 曹青槐出来的时候,百灵眼眶都湿了:“小姐,我们错了,能不能让我们回来。” 曹青槐在圈椅上坐下,端起靛颏斟好的茶一饮而尽,眼神冷清地看着绣眼:“莫不是来找我提条件的?” “不是,不是,是我和画眉在胡妈妈屋里发现了一个箱子。”百灵摆了摆手,然后从衣裳里拿出一摞书册:“这是在箱子里面发现的,我们认识的字不多,不知道是什么。” 靛颏接过那一摞书册放在曹青槐面前的矮几上。 曹青槐俯身看了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迹,细细看去,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渐渐地,竟然满头大汗。 这,这是起居录吗? 仅仅只是起居录吗? 曹府中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记载,胡妈妈吗?她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胡妈妈已经死了。 曹青槐混身颤抖,突然把那一摞书册翻过来盖住,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在书册上,片刻就隐匿不见了,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她想喊,想大叫,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感觉四面八方有无数的眼睛盯着自己。 前世,是不是那个假曹璋有了这些起居录,才能逃过曹府众人的眼睛,最后鸠占鹊巢。 这些起居录十分详尽,竟然能追溯到几年前。 所以,前世的一切都是一个阴谋,那是谁在背后谋篇布局? 屋里的四个丫鬟不知道曹青槐到底怎么了,都看着她。 曹青槐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浑身肌肉渐渐放松,慵懒地往后靠了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原来胡妈妈在浆洗房手脚不干净啊,拿了些东西还记下来。” 啊?只是这个吗?百灵和画眉瘫倒在地,她们还以为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其他的人都没有告诉,只盼望能立个大功,小姐能让她们重回槐簃,现在,只怕是不能够了。 第三十四章 布帛 “如今胡妈妈自作孽已经不在了,你们之前是我院子的贴身丫鬟,现在浆洗房没有主事之人,难免没个章程。这样吧,槐簃你们虽然回不了,但是管好浆洗房也是大功一件。”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百灵和画眉彼此看了一眼,两人磕头谢恩:“多谢小姐提携。” 曹青槐点头:“嗯,浆洗房虽然不大,管好也不容易,有什么事情也要像今日这样报与我知晓。” “是是是。” 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曹青槐就让靛颏把百灵和画眉送出了槐簃。 绣眼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上前替她斟茶:“是不是太热了,我让人送座冰鉴过来?” 曹青槐摇头:“不必了。” 靛颏回来了:“小姐,刚刚世安院的丫鬟过来了,说是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可有说什么事?” “倒没说什么事,只说二夫人和三爷都在。” 曹青槐起身,绣眼已经拿了件霜色的裙子出来。 她伸起双臂,绣眼替她更衣。 临出槐簃的时候,曹青槐突然止住了脚步,转身从小几上拿起那一摞布帛:“给我寻一个木盒子来。” 绣眼立马从内室拿了个木盒子,放那一摞布帛刚刚好。 曹青槐就抱着那个木盒子去了世安院。 今日二夫人来了世安院,世安院平白就热闹了几分,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曹青槐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却看向院子里站着的人。 盒子里的起居录涉及整个曹府的人,那么,府中的钉子肯定不止胡妈妈一人,院子里的仆人有二房的,也有三房的,也有世安院的,还有,自己身边的人有没有问题?现在自己贴身的也就靛颏和绣眼,她们有问题吗? 一边想着,一边进了世安院。 老爷和老太太年纪大了畏凉,屋里没有放置冰鉴,安排了六七个丫鬟在打扇。 曹青槐一进屋就喊热:“今日想吃冰果子,难得大家都到齐了,还是让人送个冰鉴过来。” 曹老爷一向严厉,但是对曹青槐还是喜欢的,便挥手让下人去拿冰鉴过来了:“年轻人就是贪凉,这些冰酪冰果子还是少吃些,否则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你受罪的。” “知道了,祖父,我只尝一尝。” 见曹青槐来了,曹老爷就准备跟她说正事:“你二婶过来是有件事情同你说,听说是你提出来的。” “祖父,我热得头脑发晕,还是让我缓一缓,等冰鉴过来再说吧。” “啊?这么热吗?你们去替小姐打扇。” 赵氏和曹璋都看向曹青槐,这会儿的曹青槐有些奇怪呢,一进来就吵着要冰鉴,行事显得有些乖张,往常的曹青槐都是十分乖巧的。 过一会,四五个仆人就把冰鉴抬了进来,里面已经提前放好了冰果子和冰酪。 等仆人们安置好冰鉴,曹青槐冲屋里的下人一挥手:“好不容易有一丝凉气,你们都出去吧,别在这里挤着了。” 曹璋皱眉:“青槐,不得无礼,这可是世安院。” 曹青槐睁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反正屋里有了冰鉴,也不需要她们打扇了,今日就让我来伺候你们。” 她放下手中的盒子,竟然真的靠近冰鉴,从一旁的托盘上拿了勺子就要去盛冰果。 曹老爷见孙女如此孝顺,笑着摆了摆手:“行了,你们都出去歇一会吧,小姐在这里伺候就行了。” 丫鬟仆人们鱼贯而出,因为有冰鉴,屋子的门也是要关上的。 厅里的人出去了,只余曹老爷、曹璋、赵氏、曹青槐。 曹青槐脸上的笑意散去了,她放下手中的碗,重新拿起那个盒子。 曹璋准备出声询问,曹青槐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曹老爷和赵氏也是一头雾水。 曹青槐把木盒子放在曹老爷面前,打开,取出那一摞布帛,分发给三人。 曹璋接过,细细往下看,越看越心惊,眉间的痕迹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就是赵氏也是眉头紧缩,即使她很少出门,但只要出了二房的门,举止言谈也有记载。 说是起居录,不如说是整个曹府都在被人监视,这种感觉实在太恐怖了,特别是赵氏,她后背冷汗连连...... 曹青槐一直盯着门口,透过窗纸能看到外面人影憧憧,她恨不得就这样拉开门,看是哪些人在窥探屋里的情况。 但是,会打草惊蛇。 曹老爷看完手上的布帛也是一脸凝重,看向曹璋:“前些日子你大哥下葬,我看府中的下人就有些不知事一般,后来又发现胡妈妈她们在南轩斗殴,百鸟院也被人下毒,你安排韦仪把这府里清一清,况且这些日子府里要守孝,少些仆人也无碍,最主要的是干净。” 曹璋点头:“待会就让韦仪安排。” 如此厚的一摞布帛饶是赵氏也坐不住了:“我以前一直以为管好二房就行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既然大嫂现在管不了中馈,三爷也一身事,中馈暂时就交与我吧。” 赵氏愿意接手中馈,不仅是曹青槐还是曹璋都是喜出望外。 管理偌大的一个府邸,上百位仆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其中的弯弯绕绕足矣让人心力憔悴。 唇亡齿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厚厚的一摞起居录已经容不得大家退缩,退缩只会让人蚕食,此时,才是曹府的生死存亡之际。 曹青槐最担心的还是曹璋:“三叔一定要小心,最近能少出门就少出门,入口的东西一定要让韦仪检查再三。” 曹璋也知道此刻紧迫,非同寻常,点了点头:“好。” 赵氏起身:“既然府中不干净,青槐和青骏去洛阳的事情就暂时搁置吧。” “二婶,你答应让我陪青骏去寻医了?” “嗯,但是这种情况,随行的人员不好安排,只怕混进去一些贼人,还是搁置吧。” “自然是青骏的病最重要,也不能因噎废食,府中的人用不上,那就请镖局。” “镖局。”曹璋哪里会放心镖局:“让韦仪陪你们去。” “不行。韦仪的任务就是要保证三叔的安全,我与青骏还当不得那些人费心。” 第三十五章 离开 就算是请镖局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拔掉府中的钉子,找出幕后主使之人。 “从这些起居录看,二房暂时没有问题,我们也不能一下子在府中闹开,就先从三爷屋里开始。”赵氏把二房管得如铁桶一样:“明日请叶大夫过府,三爷把平日入口的东西都给叶大夫过目。” 如今的曹璋是曹府的支柱,如果有人谋求曹府的产业,最可能会朝曹璋下手。 曹青槐也十分赞同,前世曹璋死于马上风,十分不体面,匆匆就下了葬,现在看来被下毒的机率非常的大:“三叔一定要保重。” 曹璋看向屋子里的三双担忧的目光,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府中的中馈交到赵氏的手中,曹青槐也松了一口气:“往后就辛苦二婶了。” “谈不上辛苦。一家人同舟共济。” 四人又说了一会话就散了。 从世安院回了槐簃,曹青槐看着那个装着起居录的盒子,要不要烧掉呢? 她把靛颏和绣眼都支出去了,一个人翻阅着起居录,这摞起居录有十来种笔迹,显然不是一人所写,那就说明府中的钉子少说也有十多人。 怎么办? 幕后之人会不会是吴王?曹青槐不敢确定,如果是吴王,他们似乎真的就没有了还手之力。 就算拔掉了钉子,也会有新的钉子进来,那可是吴王。 但是,先过了目前这一关再说。 曹青槐收好了盒子:“靛颏、绣眼进来吧。” 先从身边的人开始,前世她出嫁,靛颏和绣眼陪嫁,可是在路上遭遇贼寇,不仅是自己的嫁妆被抢,随行的陪嫁几乎都死了,她与吴三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脱。 本来有嫁妆傍身,再怎么也不会落魄,可是嫁妆没有了,日子就一落千丈,直接跌进了泥里。 百灵和画眉后来傍上了孙梅娘,自然不愿意跟着她去鄯善那种苦寒之地。 靛颏和绣眼却没有丝毫的怨言,就算最后死了。 曹青槐不应该怀疑她们,虽然周围虎狼环伺,但是也不能杯弓蛇影:“绣眼让厨房送些干果过来,用那个高足盘。” 绣眼立刻就笑了,点点头:“我这就去。” 靛颏在一旁替曹青槐斟茶:“夫人刚差人过来让小姐过去用晚膳。” 曹青槐喝了一杯水:“嗯。对了,今日在世安院,我们在屋里说话时,看见外面有不少人在乱逛,你可记得有哪些人?” “厨房的人来了好几个,说是要送茶点,还有三爷屋里的人,是来给三爷送药茶的,大夫人屋里也有人来。”靛颏的记忆力不错。 “药茶?三叔在喝药茶?” “嗯。听说是伤了嗓子,现在还在调理。” “是药三分毒,你差个小丫鬟过去,就说......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曹青槐直接站起身就往蒹葭院去。 靛颏忙跟上:“绣眼不是去拿干果了吗?” “没事,让它先吃着。” 乌鸦嫌少显露身影,但是只要曹青槐拿出高足盘,它就一定会露面。 毕竟,它认定的高足盘就只能自己用。 ...... 县主府里,刘玥还在午睡,门突然响了,她几乎是从睡梦中直接惊醒的。 “县主,王爷让你去一趟。”是侍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一条毒蛇爬上了刘玥的脖颈,她根本不敢耽误,几乎是跳下了床。 屋里的丫鬟也一脸紧张地过来替她更衣。 推开门,屋外灿烂的阳光碎了一地,刘玥踩着那些落在廊庑上的阳光跟着那一脸阴冷的寺人往偏院去。 吴王刘培一向惜命,去哪都是一堆护卫。 寺人敲门之后,就推门让刘玥进去了。 扑面而来一阵凉气,刘玥打了一个寒颤,刘培不仅惜命,而且畏热,屋子的当中是一个白玉池子,里面放满了冰块。 “见过父王。”刘玥的声音都在发颤。 “起来吧。”刘培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一张威严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我今夜就离开,此番去洛阳定给你说一门好亲,让你嫁入颜府。” 刘玥低眉顺眼:“祝父亲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刘培点了点头:“此去洛阳为父会多呆些日子,倘若事成,你就要去洛阳待嫁。” “是。”刘玥一向逆来顺受,刘培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这个女儿,刘培是满意的,不仅聪慧,而且听话,是自己几个女儿中最出息的,在今上跟前也说得上话,可是就算再出息,还不是自己手中的棋子:“你有空就会江都一趟,虽然辟府另居,但也不能忘了家中兄弟姐妹。” “是。” 刘培与刘玥并没有多少父慈子孝的戏码,说完了事情就让她离开了,然后吩咐寺人:“准备行装。” “是。” 刘玥从偏院出来之后吐出了一口浊气,她的手拢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每见他一面,都有一种与他同归于尽的冲动,皇家果然向来如此,父不父,子不子的。 刘培已经是吴王了,扬州是最富庶的封地,可是他仍旧不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终于要走了,刘玥的脚步都有些雀跃。 刘培想让她嫁给颜府,这样就能得到柱国将军的拥立,可是,这世间谁又是傻子呢,今上怎么可能同意呢。 刘玥得了今上的恩惠,怎么可能如此忘恩负义。此刻心中一棵嫩芽一点一点破土而出,眨眼就变成了参天大树,她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屋里,遣去了所有的丫鬟仆妇,来到书案边,铺了一张雪白的绢布,手持兔肩紫毫笔,黑色的墨落在雪白的绢布上。 字迹写满了绢布,天也暗了下来,有丫鬟在敲门:“县主,王爷已经离开了。” 刘玥把绢布贴身收好了才说:“进来掌灯吧。” “是。”丫鬟推门而入,看了看床榻:“县主没睡一会?” “嗯,看了会书简。” 丫鬟却盯着那支被墨染黑了的兔肩紫毫笔。 刘玥身子一僵,拿起兔肩紫毫笔:“我正准备练会字,你掌灯吧。” 丫鬟的眼神才缓和了一些,上前掌灯,屋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刘玥果真专心致志地练字。 第三十六章 是他 蒹葭院的灯笼晃得曹青槐头脑发晕。 “叶大夫,真的是五石散吗?”就连曹璋也十分震惊,当曹青槐急急忙忙过来让自己不要喝那药茶时,他还笑她太过风声鹤唳,没想到,没想到自己每日喝的药茶里面竟然真的有五石散,而且自己并未发觉。 叶大夫整日忙得团团转,天黑了才被韦仪等到,他三四十岁的年纪,一脸疲惫:“每次的量极少,很难发现,但是这些五石散会在你体内沉淀,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暴毙而亡,后面的话叶大夫没有说出口,但是曹青槐却知道。 哪里是什么马上风,明明是五石散中毒身亡,前世王氏肯定是害怕仵作查出什么,才编了这么个瞎话。祖父一来悲痛,二来羞愧,所以匆匆就把三叔下了葬。 原来,这个时候就开始下毒了。 “来人!把杜为绑起来。”曹璋恼羞成怒。 韦仪一挥手,两个肌肉虬实的护卫上前,直接把杜为绑成了粽子甩到曹璋的面前。 杜为一脸惊慌,吓得鼻涕眼泪横飞:“三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些胖大海都是琉靖准备的,他嘱咐我切莫断了,断了就没有疗效。” “你不知道琉靖已经死了吗?” “我知道是他偷了大小姐的水晶盒子,可是,三爷的嗓子还是没有痊愈啊。” 杜为跟了自己快十年了,曹璋实在不愿意相信他有心谋害自己,也许只是被琉靖利用了:“蒹葭院你肯定是不能呆的,你去郊外的庄子吧。” 曹青槐知道三叔心软了,琉靖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情也说不清楚了。 众人就准备这么散了,突然一个黑影飞了过来,直接冲向杜为。 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杜为凄厉的尖叫声。 众人看去,直见他的手背鲜血淋漓。 曹青槐肩上一动,侧头看见,就见那只乌鸦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在她耳边说:“看他的手。” “叶大夫,麻烦您看看他的手。” 叶大夫立刻上前翻了翻杜为的手,又捏开了杜为的嘴巴看了看,最后点了点头:“毒就是他下的,他的手指和牙齿上都有黑色的沉淀物,这都是长期食用五石散才会有的。” “我食用五石散也不代表会给三爷下毒。” 曹青槐肩膀一轻,乌鸦就直接飞入了后罩房,大家跟着它往里走。 片刻就见这只乌鸦叼着一个布袋子飞了出来,直接送到叶大夫的面前。 叶大夫打开布袋子闻了闻,看了看,又和胖大海里的五石散对比了一下,的确是同一种。 曹璋把那一袋五石散直接丢到杜为的面前:“怎么?你还想狡辩?” 杜为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言,叶大夫突然上前,却见杜为已经轰然倒地,七窍流血。 叶大夫掰开他的嘴巴:“鹤顶红!” 鹤顶红是毒药,不仅毒,而且贵,杜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厮,食五石散,饮鹤顶红,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要知道五石散和鹤顶红只有世家才用得起。 杜为当场暴毙,韦仪却不会放过蛛丝马迹,直接去他住的屋子寻找线索,可是,太干净了,什么都找不到。 叶大夫看着落在曹青槐肩膀上的乌鸦,一脸新奇:“这乌鸦是大小姐新养的鸟吗?似乎很通人性。” 曹青槐点了点头:“嗯,它很聪明。” “今日有劳叶大夫的,还请叶大夫留下来用膳。” 叶大夫忙摆了摆手:“我还要去访仙镇,高麻子家的大黑牛今日生仔生不下来,我去看看。” 叶大夫不仅医人,而且医牲畜,真正是医者仁心。 曹璋就让韦仪亲自把叶大夫送出了门。 “青槐,今日多亏了你,否则三叔还不知道要吃多久的五石散。”曹璋心有余悸,冷汗连连。 五石散是从世家大族传出来的玩意,引得不少贵公子大老爷争相追捧,这五石散的确能让人放佛置身仙境,飘飘欲仙,但是长期服用,逃不过一个死字。 世家老爷公子自然惜命,后来渐渐就少了,却成了害人的毒药。 曹青槐也庆幸自己刚才听到药茶时候的灵光一闪,原来前世的曹璋真的不是死于马上风,而是五石散,自己还一直在纠结不让他娶王家的族女,真正的祸根却在这里。 简直是如履薄冰。 蒹葭院的事情了结之后,曹青槐带着乌鸦回了槐簃,路上她吩咐靛颏:“你去大夫人那里一趟,就说明日再去同她用早膳。” 到了槐簃的门口,靛颏去了怀麓院,绣眼迎了出来。 “绣眼,你再去趟大厨房,我就在屋里用晚膳。” “是。” 曹青槐和乌鸦直接进了屋子,关上了门:“我府中如今有不少钉子,人心难测,实在无法寻出来,你可以帮帮我吗?” 曹青槐打开盒子,把那一摞绢帛拿了出来。 乌鸦飞到绢帛上,不时低头,似乎在嗅,半晌有些气馁:“我又不是狗,闻不出来。” 曹青槐轻声细语上前安慰:“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有啊,等我明日招来一些小弟。不过,我这些小弟可是很能吃的,你要管饱。”乌鸦仰着脑袋。 曹青槐被他的神态逗笑了:“自然,自然是管饱的。” 乌鸦便心满意足地立在高足盘上吃干果:“算你识趣。” 曹青槐含笑在它旁边坐下:“你有没有名字,难不成我每次都只能喊你乌鸦吗?” “名字?没有,那你可以喊我小爷。” 曹青槐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乌鸦直接朝曹青槐的脸上扔了一颗坚果:“怎么?给我取名字,然后把我当宠物养,没门,就叫我小爷。” 这只乌鸦想得还真多,曹青槐捡起掉落在衣裳上的坚果,直接丢进了嘴里:“乌啼如何?我觉得挺好听的。” “切,不要,请叫我小爷。” 在乌鸦的坚持之下,曹青槐只能叫它小爷,果真是一只傲娇的乌鸦。 过了一会,绣眼就回来了,她拎了两个食盒。 “今日的晚膳这么多?”曹青槐一惊。 绣眼笑着把食盒放下:“有一个食盒是三爷让厨房准备的,说是专门给乌鸦的,感谢它今日的帮助。” 第三十七章 登门 一听说是给自己准备的,乌鸦直接飞到了桌子上,绣眼笑着打开了食盒。 这是一个三层的食盒,里面不仅装了各色的干果,还有的瓜果,竟然还放了一碟肉。曹府在孝期,府里的主子都是不吃荤腥的,曹璋却给乌鸦准备肉。 乌鸦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有肉自然更好。 “三爷真上道。”乌鸦哑着声音说。 曹青槐和绣眼都笑出了声,这时靛颏走了进来:“你们笑什么,可是有什么喜事。” 乌鸦围着食盒一直转,见靛颏来了,一脸骄傲地仰着头:“这都是三爷给我的。” 靛颏上前一看,表现出恰如其分的羡慕:“你今天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那是当然。” 绣眼和靛颏一起把食盒里的食物都拿了出来,摆在一个桌子上,曹青槐吃自己的,乌鸦也吃自己的,楚河汉界。 突然,乌鸦一爪子直接把那一碟肉从桌子上推到了地上,碟子碎掉,肉掉了一地。 曹青槐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不解地看着乌鸦:“怎么了?可是不合口味?” “柑毒草。” “什么?” “这肉里有柑毒草。” 曹青槐放下碗筷,吩咐靛颏:“你去把三爷和韦仪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们。” 乌鸦有些不悦:“三爷这是要害我吗?明明我刚立了大功。” 曹青槐上前安抚:“我三叔为何要害你啊,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们还是等一等,等他来了亲自问清楚。” 这只乌鸦才立了功,就有人要置它于死地,曹府还真是如个筛子一样。 没过一会,曹璋和韦仪就到了,看见散落在地上的肉条,曹璋眉头紧皱:“我的确吩咐厨房给乌鸦准备干果和瓜果,但是没有让准备肉,府中服孝,怎可见荤腥。” 曹青槐都有些绝望了:“厨房的人还能用吗?” 曹璋也有些生气了:“还真是欺人太甚啊,我也不管什么打草惊蛇了,韦仪,厨房的人现在就给我全部卖掉。” “是。” “卖掉?然后呢,重新买人,还是从其他的院子调人过来?还不是一样。”曹青槐呼出一口气:“就算是全部重新换掉,也无法保证不会有奸细混进来。” 敌在暗,我在明,根本就不对等,曹璋垂头丧气:“那怎么办?” 曹青槐看向乌鸦:“这还要靠老大了,小爷,对不对?” 乌鸦一直在观察曹璋,见他说的不似作伪,听见曹青槐喊自己,一时也来了兴致:“看来还真的需要我出马了,否则哪一日说不定我也被害死了。” 曹璋指着乌鸦,看向曹青槐:“你喊它小爷?” “是啊!” “三爷,你有意见吗?”乌鸦一双黑漆漆的眼珠顶着曹璋。 曹璋忙摆手:“小爷,你就是小爷。” 乌鸦心满意足。 ...... 最近几日,曹府的下人们惊奇地发现,府中出现了不少乌鸦,难不成小姐失了百鸟苑,受了打击,如今又想养乌鸦了,可是众所周知,乌鸦可是养不熟的。 只是小姐愿意养就养吧,总归都是鸟,况且这些乌鸦挺听话的,不吵不闹,就立在树上,比当初百鸟苑里的鸟安静多了。 日子不缓不慢,渐渐的,大家已经习惯了乌鸦的存在。 就是整个丹阳也知道了,曹府出现了不少乌鸦,可见曹家大小姐的确是一个鸟痴,连乌鸦都能养。 这一日,曹府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没看错吧,真的是县主吗?” “当然啊,你看到没,那辆马车上的标记就是县主府的,那个敲门的丫鬟之前就看见出入县主府。” “曹府这是怎么惹怒了县主?” 提起这个,围观的百姓都捂着嘴巴笑:“你们恐怕不知道吧,因为曹家大小姐养乌鸦,现在整个丹阳多了不少乌鸦,县主的宠物狗不知怎么惹了一只乌鸦,然后被一群乌鸦围攻,身上的毛都被拔完了。” “天啊,这乌鸦也太狠了些吧。” “乌鸦可是出了名的记仇。” “也只有曹家大小姐敢养了。” 曹府的门开了,露出韦仪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何人?” “你们府上乌鸦做的孽,县主亲自上门讨公道了。”那丫鬟抱着一只被拔光毛的松狮狗,把光溜溜的松狮狗往韦仪面前送了送。 韦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缩着身子的松狮狗:“你们捉到乌鸦了吗?确定是我们曹府的乌鸦?” “乌鸦那么狡猾,怎么可能捉到!”那丫鬟有些气急败坏。 “何必和个奴才浪费口舌,直接下了门槛,我倒要亲自问问曹小姐。”马车里传出一个略带冷清的声音,是丹阳县主无疑了。 “县主这是要私闯民宅?” “我就闯了。” 身着靛蓝色袍子的护卫直接冲了上来,韦仪来不及拦脖子上就架起了一把大刀,门槛三下五除二被哪些护卫下了,县主的马车直接驶进了曹府,气势汹汹。 “如今看来,养乌鸦也是有风险的。” “是啊,这些乌鸦太桀骜不驯了。” “曹府有大麻烦了。”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曹府今日还真是被丹阳县主破门而入,府中众人都被惊动了。 就是足不出户的赵氏也匆匆赶到了前院。 前院已经围满了人,大家一脸惊慌地看着丹阳县主的马车,以及那些传闻从十二卫调过来的护卫们。 曹璋也过来了,直接拦住了县主的马车:“县主,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听到曹璋的声音,丹阳县主掀开了车帘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还请三爷带路,我倒要问问大小姐的乌鸦该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曹璋急得满头大汗:“县主勿怪,我是曹府的主事人,县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丹阳县主今日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襦裙,梳了远山髻,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倒是十分素净:“我没有要求,只想亲自讨回公道。” 曹璋看了看县主身后乌泱泱的丫鬟护卫,一脸焦急:“县主,青槐是闺中女子,如此阵仗,只怕会吓到她。” 第三十八章 逼婚 刘刖似笑非笑地看着曹璋:“三爷莫不是忘了我也是待字闺中吧。” 听县主这话,曹璋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 刘刖索性跳下了马车,冲身后的护卫仆从们一扬手:“你们就呆在此处,我只身去见曹小姐。” 两个丫鬟立刻上前:“县主,不可,万一有危险如何是好。” “无妨。”刘刖的话不容置喙,她从丫鬟的手中接过那一只松狮狗然后看向曹璋:“三爷带路吧。” 刘刖这一番操作让曹璋直接愣住了,难道县主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未免惊吓到青槐,就把所有的护卫留下了。 曹璋咽了咽唾液,不知为何,在县主的视线下红了脸,连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县主,请。” 县主没有带护卫,曹璋也不方便带一堆人,就把韦仪和一众护卫留在了前院:“二嫂,您随行吧。” 前院的动静太大,赵氏也来了,此刻被曹璋一喊,点了点头就与他们一起往槐簃去。 三人都没有带下人,曹璋在前面带路,然后是抱着松狮狗刘刖,后面是赵氏。 沉默地往前,曹璋和赵氏都有些忐忑,刘刖却十分放松,四处张望,见不少树上都立着乌鸦,脸上的笑越发的别有深意:“听说曹小姐有一座百鸟苑,里面的鸟儿千姿百态,怎么,如今倒青睐起这些黑黢黢的乌鸦了?” 县主问话,曹璋不敢不答:“百鸟苑遭了贼人下毒,唯一一只乌鸦逃过一劫,青槐见它聪慧,也就养了起来,没想到越来越多的乌鸦来到了府上。” 刘刖怀里的松狮狗似乎被抱得不舒服,动了动,刘刖的手轻轻地放在它的脖子上,松狮狗就一动不敢动了,她面上带着笑:“我这狗子往常最是了不得的,如今没了毛,倒乖巧了几分呢。” 曹璋朝那只狗看去,不知道如何接话,松狮狗向来长得憨态可掬,可是没了毛的松狮狗看起来真是有点丑呢。 走在后面的赵氏一直观察着这位丹阳县主,听说这位县主在去年皇宫的元日宴席上,不仅伶俐乖巧,还救了今上一命,至于其中内情如何,鲜少有人知晓,就算有人知晓内情也是闭口不谈。 从前院到槐簃有些距离,只是刚过了前院的廊庑,就见靛颏一脸焦急地小跑过来,看见曹璋的时候马上停住了脚步:“三爷,大小姐让我过来问问,听说县主来了?” 曹璋一脸尴尬地看了看身后的刘刖:“嗯,县主来了。” 靛颏一惊,直接跪地:“县主安康。” 刘刖点头:“起来吧。” 靛颏颤颤巍巍地起身,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曹璋看不下去了:“县主要去见大小姐,你带路吧。” “是是是。”靛颏身子僵硬地转身往槐簃方向走去。 等他们到槐簃时,已经看到曹青槐领着院子里的丫鬟仆妇等在门口了。 刘刖盯着为首的那位小姐看去,穿一件缟色的圆领长袍,头发束了起来,不施粉黛,不着金玉,的确是一副守孝的打扮:“可是曹家大小姐?” 曹青槐领着一众丫鬟仆妇蹲身行礼:“县主安康。” “安康?你叫我如何安康?”刘刖把手上的松狮狗直接塞到曹青槐的怀里。 曹青槐手忙脚乱地接着,却见刘刖直接越过她往屋里走去,她赶忙跟上。 曹璋和赵氏紧随其后,绣眼和靛颏一脸紧张,就要跟着进去伺候,却传来县主的声音:“下人们就留在院子里吧。” 绣眼和靛颏便一步都不敢动了。 四人进了槐簃,曹家的三位主子一脸不安地看着刘刖,曹青槐的眼神显得格外的复杂。 乌鸦说父亲是吴王杀的,而刘刖却是吴王的女儿,只是因为一条松狮狗,县主就能破门而入,可是,父亲已经长埋地下,冤情却无处诉,心中悲凉,曹青槐按在松狮狗脖子上的手慢慢收拢,那松狮狗突然大叫起来。 刘刖转过身,含笑看着曹青槐,片刻后视线落在曹璋的身上:“麻烦三爷关门。” 关门?曹璋一愣,这屋里四个人有三个人都是曹府的,这位县主难道不怕,但是一想到前院那些如狼似虎的护卫,他也明白了,县主这是算好了他们不敢把她怎么样。 曹璋关了门,窗户里有阳光照进来,四个人都立在屋子的中央。 刘刖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然后往罗汉床走去:“大家别站着了,找位置坐下,这事要慢慢谈。” “一只松狮狗,县主如果喜欢,我让人寻一只上好的赔给你。”曹青槐冷着脸。 刘刖在罗汉床上坐下,手腕轻轻搁在一旁的小几上:“你别看这只松狮狗如今长得不怎么样,要知道,它可是今上赏给我的。” 今上。曹青槐只感觉像抱了一个烫手山芋,再去看县主,见她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难道皇家的人都这般吗?喜怒不形于色。 “好吧,都坐下吧。”刘刖指了指左右的绣墩。 曹璋行了拱手礼,拉了拉曹青槐,三人都坐下了。 “其实,今日我上门是来提亲的。”刘刖云淡风轻地说。 曹青槐的手一抖,怀里的松狮狗差点掉到了地上。 提亲?赵氏抬眼看向这位年轻的县主,二八年华,贵气逼人,皇家养出了女郎就是非同寻常,既然是提亲,曹青槐和曹璋都不方便说话,赵氏出声:“不知道县主是替何人提亲,又是向我府中的谁提亲?” 如今的曹府只有曹青槐未嫁,曹璋未娶。 “我自然是替自己提亲了,当然是向曹家三爷提亲。”刘刖语不惊人死不休。 曹璋坐在绣墩上一个不稳差点跌落下来。 饶是赵氏年长不少,也露出了骇然的表情,这位县主还真是特立独行。 刘刖似乎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直接掏出了自己的庚帖:“那我们交换庚帖吧。” 这哪里是来提亲,明明就是逼婚。 曹璋不禁朝曹青槐看去,当初他们可是费尽心机要娶这位县主的,那位黄公子还亲自上门提点,他们才打消的念头,可是,现在什么情况,这位县主竟然逼婚? 第三十九章 相救 这亲结还是不结? 曹青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捏着,呼吸不过来,她接收到了曹璋的目光,可是因为心中有无人知晓的秘密,她思虑的就更多。 倘若县主嫁进来,有朝一日曹府必然和吴王势同水火,到时候他们夫妻要如何自处。 不论是夫妻和睦或者同床异梦,都是煎熬。 刘刖自然也注意到了曹璋向曹青槐投去的目光,她手持庚帖,敲着小几:“怎么?三爷连自己的亲事都拿不定主意?” 曾经的曹璋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可是大哥去世之后,整个曹府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变成了紧箍咒,挣脱不开,他起身冲刘刖拱了拱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县主就这样拿着庚帖破门而入,只怕不妥吧。” 刘刖一抬眼,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更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那盒子黑黢黢的,打开盒子,里面却露出一丝明黄色,曹青槐的心都提起来了。 刘刖拿出那块明黄色的布帛:“端午之日,三爷在乐水救了我,我把此事报与今上,请求今上赐婚。今上同意了。这是婚书。” 刘刖把手上的婚书往前递了递:“你们看一下吧。” 婚书都有了?曹璋不可置信地上前接过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曹璋、刘刖。此证。” 一方玉玺,鲜艳夺目,竟然真的是今上写的婚书。 曹青槐和赵氏也忙忙上前察看,这桩婚事还真是从天而降,曹府与县主门不当,户不对,陛下真的会同意? “今上已经令太史监定了日子,婚期八月十五,你正好也出了孝期。”刘刖言之凿凿。 双手捏着婚书,曹璋只觉得天旋地转,突然,整个人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曹青槐和赵氏满脸惊慌地去扶,然后她们亲眼目睹曹璋七窍流血。 这一幕,实在太过恐怖了,曹青槐直接丢掉了手上的松狮狗,抓住了曹璋的胳膊:“三叔,三叔!” 刘刖毕竟是县主,见多识广,迅速上前推开曹青槐和赵氏,然后伸手去解曹璋的衣裳。 曹青槐赶紧去拦:“你干什么?” 刘刖直接打开她的手,一边解开了曹璋的衣裳,一边说:“他可是食用了五石散?” “没有。我三叔不食五石散,但是前些日子在他的药茶里发现被贴身小厮下了五石散,那小厮死了,三叔也没有喝药茶了。” “愚蠢。”刘刖徒手把曹璋的衣裳扒光了,只留下了一条亵裤,然后四处张望:“扇子,让人准备冰。” “需要冰鉴吗?” “可以。” 曹青槐一面去拿扇子,一面拉开门吩咐靛颏让人搬冰鉴过来。 这一番动作,曹璋的血没有流了,但是混身滚烫,不省人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最近没有食用五石散,但是之前的五石散会在体内沉淀。估计是他看到了婚书太激动了,一下子就把五石散调动了起来,不过,能够得我这样一个媳妇,的确是该激动激动。”刘刖亲自给曹璋打扇。 曹青槐听到她的话,气得要去抢扇子:“如果不是你,我三叔也不会这样。” “你确定?今日是我在,才能救他一命,倘若我不在,你们知道怎么救吗?” 曹青槐一愣,她的确不知道怎么救,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五石散都知之甚少,如果看见曹璋七窍流血,自己只怕会先昏死过去。 赵氏也在一旁帮忙扇扇子,过一会,靛颏就敲门:“小姐,冰鉴来了。” “抬进来。”曹青槐一边去开门,一边拉开了屏风。 门开了,曹青槐让仆人们把冰鉴放在厅里,吩咐靛颏:“你和绣眼守着门口,谁都不许靠近。” “是。” 靛颏他们退出去了。 曹青槐把冰鉴的孔全部打开,一丝丝凉气窜了出来,屋子里一下子就凉快了。 曹璋身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刘刖解下挂在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粒药丸就要塞到曹璋的嘴里。 曹青槐一惊,就要拦:“你要干什么?” “难不成你以为这样就成了,这是解毒丸。”刘刖还是把药丸塞到了曹璋的嘴里:“五石散的毒如果不解掉,还是会继续在体内沉淀,这样的事情就还会发生。” 用了解毒丸之后,曹璋的气息慢慢平稳。 刘刖见差不多了,就替他穿上了衣裳。 果然过了一会,曹璋就睁开了眼睛,刘刖吩咐曹青槐:“有凉食吗?” 曹青槐忙去冰鉴里看了看,从里面端出了一碗冰酪:“冰酪可以吗?” “可以。” 曹璋刚睁眼,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就被刘刖喂了一勺冰酪。 冰酪入腹,曹璋才完全清醒过来,他坐起身:“怎么了?” “你体内的五石散发作了,不过现在没事了。”刘刖把手上的荷包塞给了曹璋:“这是解毒丸,要连续吃七七四十九天,五石散的毒方可清除。” 捏着那个荷包,曹璋一头雾水地看着曹青槐:“县主说的......” 曹青槐点头:“刚刚是县主救了你。” 曹璋救了刘刖,刘刖现在又救了曹璋,这婚看来是非结不可了。 赵氏跟着在一旁提心吊胆,问刘刖:“毒真的能全部清除。” 刘刖十分自信:“别的我不敢说,这个解毒丸绝对值千金。” 今日真是万幸,就是曹青槐也以为五石散只要不再食用就不会有问题,没想到之前的毒性还在体内,要不是刘刖的话她根本就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但是...... “县主与曹府结亲,吴王知晓吗?同意吗?”曹青槐问道。 “有了今上的婚书,我父亲就算不同意也是要同意的。”刘刖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但是,你们似乎不满意? 曹璋站起身:“并非不满意,只是我两家门第相差太大,只怕门不当户不对。” 对于这个答案刘刖是满意的:“门第倒不必在乎,就算是高门也有跌入泥里的时候,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 第四十章 聘礼 这位县主,想得也太通透了吧。 阳光轻轻地洒在刘刖的脸上,她巧笑倩兮的模样竟然是曹青槐羡慕的,这样敢爱敢恨的女郎谁会不喜欢呢。 既已成定局,曹璋也不扭捏,开门让韦仪取了自己的庚帖来,与刘刖交换了庚帖:“等八月出了孝期我自会上府下聘。” 刘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是我向你提亲的,理应我下聘。” “曹府娶亲,自然曹府下聘。” 现在还没有成婚,曹璋就感觉低了好几头,倘若真的让县主下聘了,自己以后怎么见人。 刘刖笑着上前踢了一脚缩成一团的松狮狗:“喏,聘礼在这里。” 哈哈哈。说完这句话,刘刖拿着曹璋的庚帖就出门了。 只是出了门,刘刖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喜色,又换成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曹青槐、曹璋、赵氏把刘刖亲自送出了门,三人才马不停蹄地往世安院去。 县主破门而入的消息曹老爷已经知道了,此刻看见他们一脸凝重地过来了,只怕惹了什么麻烦,紧张得双手都有些发颤:“可是出了什么事?” 三人都在椅子上坐下。 赵氏是长辈,比较好开口:“县主过来提亲,已经与三弟交换了庚帖。” 啊?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县主是过来找麻烦的吗? 曹青槐把那只光溜溜的松狮狗往曹老爷面前送了送:“县主说这是聘礼。” 看着那只松狮狗,曹老爷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他看向曹璋:“到底怎么回事?” “端午那日我在乐水救了县主,县主把此事报与今上,请今上赐婚,今上果真写了婚书。” 今上。曹老爷想都不敢想:“可是就算是提亲,也应该是媒婆或者家里长辈上门,县主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其中是否又何隐情?” 曹璋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商户,别说吴王了,就是一个县尉对他们来说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曹玦在世时或许能知道些辛秘,至于曹璋嘛,对这些一无所知。 县主和曹璋结亲的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没过多久就传得人尽皆知。 从世安院出来,赵氏直接回去了。 曹璋和曹青槐去了后花园的凉亭里说话。 “当日黄公子亲自上门提点,再三嘱咐我们不要和吴王有牵连......”盛夏的傍晚,微风徐徐,蚊虫飞腾。 凉亭四角都燃起了艾草,曹青槐看着那些蚊虫四下逃窜,空气中都是艾草的气息。 “青槐,待我与县主成亲之后,我们就分家吧。”但凡牵扯到皇家,就有可能一朝富贵,或者抄家灭门,天上地下就在一念之间。 “难不成三叔以为分家了,我们就能脱了干系。县主自己的亲事竟然没有求吴王,而是求的今上,三叔不觉得奇怪吗?” “而且当初县主落水更像是一场阴谋,这阴谋肯定不是冲着曹府来的,但是县主最后却选了三叔你。”曹青槐心思缜密:“这件事我还是问问,看小爷,看它能不能查出点什么。” 曹璋点头:“好。” 与曹璋分别之后,曹青槐回了槐簃,远远地就听到院子里嘈杂不已,她赶紧加快了脚步。 之前她要与曹璋说话,就让绣眼先把松狮狗送回了槐簃,没想到就两句话的功夫,院子里就闹腾起来了。 进了院子,果然见一只狗和一只鸟闹得人仰马翻。 这条松狮狗即使浑身无毛也是凶狠无比,追着小爷跑,槐簃周围的树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乌鸦。 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在一边劝架,可是,这哪里劝得住。 松狮狗全身的毛都被拔了,此刻看见小爷,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小爷是谁,可是一只通人语,知人心的乌鸦。 松狮狗不仅没有伤小爷分毫,而且浑身被老大啄得鲜血淋漓,曹青槐都看不下去了:“小爷!” 曹青槐喊了一声,小爷就直接落在她的肩膀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松狮狗跑过来,仰着头冲小爷狂吠。 没了毛的松狮狗怪可怜的,曹青槐抱起它:“行了,往后你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莫要追打了。” “可不是我要打,是它先挑衅我的。”小爷能说话,松狮狗只能吠叫。 “行了,看着它这么可怜的份上,就算了。” “谁让它狂,欺负弱小算什么。” “给我说说,你们到底怎么结仇了?” “县主府不是占地极广吗?宅子的后面有一座山丘,那里草木丰盛,不少乌鸦在那里安家。有一只小乌鸦从树上掉了下来,大家正在想办法,哪里知道这条松狮狗突然冲过来,叼起那只小乌鸦就跑。刚出生的乌鸦本来就弱,哪里经得起它折腾,果真就没有活。” 原来如此。 乌鸦不仅记仇,而且团结,自然不会放过这只松狮狗,真正是见一次打一次。 “因为这只松狮狗,县主可是找上了门,倘若她要我交出所有的乌鸦,你们准备怎么办?” 今日县主破门而入,所有的乌鸦也很担心,幸好,幸好:“县主不是要嫁入曹府吗?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不怕不怕。” 曹青槐瘪了瘪嘴,往屋子里走去:“你也知道是一家人啊,这只松狮狗可是今上赐给县主的,你们可别惹怒了县主,不说今上,就是吴王也不会饶过你们。” “切!你说今上我们倒会怕一怕,说吴王就算了。”老大的声音里些许不屑:“吴王对县主可是丁点都不好,县主连吴王身边的寺人都比不上。” 曹青槐身子一紧:“小点声。” 进了屋,把所有人留在门外,曹青槐才看向小爷:“坊间传闻,不是说吴王对县主宠爱有加吗?” “传闻能当真吗?幸好县主聪明,给自己挣了封号和府邸,否则在江都的吴王府只怕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这么惨?” “吴王的所有女儿都被送去联姻了。” 原来皇家的女郎也不是事事顺遂的,曹青槐这才明白刘刖为何背着吴王向今上求赐婚了。 刘刖的亲事肯定捏在吴王的手上,上次乐水落水,那么大一盘局似乎就是冲着颜府的? 刘刖放弃了颜府,选择了曹璋。 第四十一章 姬宝林 戌正时分,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洛阳城的街上已经鲜有人烟,一辆马车沿着定鼎门大街直接进了宫城。 柱国将军颜伯卿穿一身常服虎着脸坐在马车里,陛下身边的寺人到府上传话,今日吴王入宫,陛下邀自己入宫饮酒。 对于这个吴王,颜伯卿向来没有好脸色,他常年征战沙场,只是坐在马车里混身也弥漫着杀气。颜昌坤和颜宗焘昨日就回了府,丹阳的事情自然也向自己禀告了,他心中冷笑连连,吴王这是当大家傻吗?这种小伎俩也能骗得了人。 今上居大业殿,马车到了大业殿的门口,颜伯卿就下了马车。 身着朱色官服的宁寺官手持拂尘满脸笑意地迎了出来:“颜大人终于来了,可是让陛下好等啊。” 颜伯卿笑着拱了拱手:“劳烦寺官带路。” 颜伯卿穿着石青色的圆领长袍,这一笑,整个人的气质温和了不少,不像一位大将军,倒像一位温文儒雅的文官。 “颜大人请。” 颜伯卿与宁寺人并肩往里走,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陛下与吴王在流殇亭饮酒。” 听到流殇亭三个字,颜伯卿的眉头就一皱,今上是东宫太子时,克己复礼,忧国忧民,可是一朝登上了帝位,整个人就有些飘飘然了,不仅常常在宫中大办宴席,还修建了不少庭院以供寻欢作乐。 这流殇亭就是今上如今流连忘返的去处。 不仅极尽奢华,每每在席间,今上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放浪形骸,常常让颜伯卿忧心不已,人怎会如此善变呢。 宁寺人见颜伯卿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才说:“陛下这些日子似乎又在服用玄元丹。” 提起这个,颜伯卿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什么玄元丹,不就是五石散吗?难不成改个名字就成了圣药?” 宁寺人本来就希望颜伯卿能去劝劝陛下,这五石散吃多了逃不过一个死字,他跟着今上在东宫熬了二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头了,没想到今上却染上了这等恶习:“我等都劝了,只是陛下哪里会听啊。” “怎么就染上了这个了呢,可知是何人撺掇陛下的?” 宁寺人欲言又止。 “寺人就说吧。” “是宜春院的姬宝林。” “姬宝林?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宝林?” 宁寺人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宫里的事情要少问,颜伯卿自然知晓,也没有继续问,只能抽空让自己的夫人入宫问问皇后,这个姬宝林又是何方神圣。 走了一刻钟,就听到了水流声,远远地就看见流殇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宁寺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颜大人,请。” 颜伯卿点了点头,就往流殇亭走去,穿过廊庑,却看见一群宫娥簇拥着一位女子迎面走来,颜伯卿立刻避让到一旁。 那女子一边走,一边与旁边的宫娥说着话,脚步轻快,穿一身粉色的薄纱,姣好的身姿若隐若现。 颜伯卿抬眼看去,当看到那张脸时,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位女子的胳膊。 突然出现的颜伯卿让宫娥们吓得四下逃窜:“刺客,刺客!” 当看到那位女子时,寺官心里已经十分忐忑了,只盼望颜伯卿没有认出来,但是这廊庑的灯笼太亮了,他忙上前阻止:“误会,误会,误会!” 那位女子的手腕被颜伯卿捏住了,她想惊叫,但是看到颜伯卿那张脸,已经到了嘴边的尖叫声直接被她咽下去了,她满眼惊慌地看向宁寺人:“寺人,救命。” 宁寺人急得直跺脚:“颜大人,松手,松手,这位是姬宝林。” 颜伯卿扫了一眼宁寺人,那眼神杀气腾腾,他毫无怜惜之意,直接抓着姬宝林,就像抓着一条狗一样,直接闯进了流殇亭。 守在门口的内卫禁军直接冲了过来,手中的长枪纷纷指向颜伯卿。 宁寺人忙在一旁安抚众人:“误会,误会,陛下召颜大人进宫饮酒。” 见来人的确去颜伯卿,柴校尉一身银色铠甲,打量着颜伯卿:“颜大人这是作甚?” 颜伯卿竟然全然不顾,直接拎着姬宝林就往前闯。 柴校尉吓了一跳,这位柱国将军是不要命了吗? “让开,让开。”柴校尉怕伤了颜伯卿,忙让内卫们让开。 颜伯卿长驱直入,今日的宴席,今上邀请了不少朝廷重臣,此刻的流殇亭歌舞礼乐,一派升平之象。 皇帝手持酒壶在席间穿梭,衣衫敞开,脚步虚浮。 席间已经少有清醒之人,就算颜伯卿闯进来,那些人也恍若未觉,不是谈笑饮酒,就是仰天高歌,像一群疯子。 颜伯卿越过人群,直接走到皇帝的身边,把手中的姬宝林扔到皇帝的面前:“陛下,她怎么成了姬宝林?” 皇帝已经迷迷糊糊,听到声音,茫然的转过头,见是颜伯卿,忙笑着去携他的胳膊:“颜爱卿来了?来,饮酒,饮酒。” 颜伯卿不为所动,踢了姬宝林一脚:“陛下,她怎么在这里?” 姬宝林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这才低头看向姬宝林:“不是让你离开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这正是我要问陛下的。”颜伯卿一脸阴沉:“先帝的司药女官怎么成了陛下的姬宝林?” 先帝二字让皇帝身子一抖,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舌头有些打结:“这个,这个,颜爱卿听我讲,听我讲。” “好。那陛下说吧。”颜伯卿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姬宝林,气不打一出来,直接把手上的酒壶掷到她的身上:“还不滚?” 姬宝林赶紧爬起来冲出了流殇亭。 颜伯卿也没有拦。 气氛有些尴尬,皇帝拉颜伯卿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这件事爱卿要听我慢慢说。” 颜伯卿没有说话。 皇帝给他斟酒:“颜爱卿,你这人就是太较真了,我新得了一罐玄元丹,你要不要试一试,这玄元丹只要食用九九八十一日就能飞升成仙,爱卿,来,我们一起食用,到时候去了天界也是君臣。” 颜伯卿只觉得自己头上青筋直冒,五指收成了拳头,这样荒唐的陛下和朝臣,这样的朝廷还能活多久? 第四十二章 生隙 已然是说不清楚了,颜伯卿直接起身,甩袖离去,他怕自己再不走,看着这样的君臣,会做出忤逆之事。 皇帝身子瘫软,靠在圈椅上,想去拉颜伯卿也没有力气,整个人昏昏沉沉,就像躺在云端...... 宁寺人忙去追颜伯卿:“颜大人,颜大人,颜将军。” 颜伯卿脚步不停,但是经不住宁寺人在身后喊叫,他叹了一口气:“寺人回去吧,待明日陛下清醒了,再说这件事。” “颜将军的确是误会了陛下,陛下看中的是姬宝林的丹药,所以,当初不舍她要陪葬,就偷偷让人换了下来。”宁寺人不希望颜伯卿与陛下生隙。 姬宝林是先帝的司药女官,负责先帝日常用药,两年前,颜伯卿还在镇守边关,就接到先帝弥留的消息,他一路快马加鞭从边关回了洛阳,跑死了八匹马,最终未曾见先帝最后一面。 先帝是暴毙而亡,急症,太医署的医案写明是服用五石散过量导致浑身血管爆裂而亡。 五石散。 颜伯卿直接提刀闯入了司药局,他一身戎装,势必要血洗整个司药局。 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直接抱住了颜伯卿的大腿,痛哭流涕:“颜将军,父皇走之前再三嘱咐你我互相扶持,共创隋朝盛世,今日,你大开杀戒,大隋就容不下你了。” 在皇城大开杀戒,颜伯卿当时已经顾不得其他了,是今上让他迷途知返。 大隋盛世,难道就是这样一个盛世? 往事一幕幕,颜伯卿只觉得自己的脚步重若千斤,他不是洛阳城的闲散老爷,他见惯了战场的刀剑无眼,边疆的黄沙漫天,百姓的流离失所,所以,这样寻欢作乐的陛下刺痛了他的眼睛。 宁寺人见颜伯卿去意已决,站在原地拱手一礼:“明日我去府上亲自请大人。” 颜伯卿颔首离去。 先帝,如果你知道会有今日,当初,还会那样选择吗? 我们是不是都错了? “颜将军!”廊庑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颜伯卿止住了脚步,看清那个身影,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吴王!” “我知道有间馆子,颜将军,不如去喝一杯?”吴王带着一脸的笑意。 颜伯卿扫了他一眼,满脸不屑:“府中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颜伯卿对这位吴王向来不假辞色,留下这句话就要离开。 吴王却紧随其后:“颜将军,你也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颜伯卿脚步一顿,转头看了吴王一眼,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看着颜伯卿离开的背影,吴王刘培气急败坏,这个颜伯卿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就算刚才发现了那个女官,他还是没有心灰意冷,那,自己就让他更冷一些。 颜伯卿一路出了皇城,这位姬宝林被陛下藏了两年,今日却这么巧地在流殇亭遇到了,他从来不相信巧合,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位吴王还真是费尽心机。 颜府虽然是高门大户,钟鸣鼎食之家,但是颜伯卿治家极严。节俭治家,杜绝奢侈,且颜府子弟不得纳妾,不论有无子嗣。 如此家规,不少洛阳女子都想嫁入颜府,几乎是挤破了头。 等回到屋子里时,偌大的房间只点了一豆油灯。 颜府大夫人黄氏穿一身亵衣迎了出来:“陛下召大人所为何事,可是说大婚之事?” 颜伯卿在绣凳上坐下,接过黄氏递过来的茶摇了摇头:“陛下又在流殇亭大摆宴席。” 听到这,黄氏的眼神有些暗淡:“现在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颜府已经出了一个皇后,本来就该避些锋芒,可是当初拗不过大姑子也是当今皇后的劝说,答应了与太子的亲事。 定亲已经两年,却还未行大婚之礼,黄氏面上不急心里急。 颜伯卿摇了摇头:“你明日去宫里见一见皇后,已经两年未见,不知她在宫中如何。” 颜徽是颜伯卿最小的妹妹,先帝来颜府时,见她性子泼辣,与杨洵十分相称,便定了他们的亲事。 杨洵就是今上的名讳。 颜徽成了太子妃,后来又成了皇后,他们兄妹却再难见一面。 最近一次还是在封后大典上,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黄氏点了点头,颜伯卿治家极严,府中就算有事也不愿求到宫里去:“可要给皇后带点东西去?” “不必。皇宫是什么地方,哪里能随便带东西。” “你说,到时候玉儿入宫了,是不是也这样,难得一见?” 颜伯卿沉默不语,嫁入了皇家,那就是君,哪里能和寻常百姓家一样。 黄氏双眼就有些潮湿了,动了动嘴唇,早知道这样,当初怎么着也要咬紧牙关不松口。 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皇家的亲事,哪里是说反悔就能反悔的。 有些话,就算是夫妻之间也不能说出口,两人沉默不语,熄了灯...... 第一缕阳光照到大业殿时,刘洵才清醒,宁寺人赶紧上前服侍:“陛下,颜府大夫人往宫里递了帖子,说是两年未见皇后,要见一见皇后。” 颜府可以说是外戚的典范了,颜徽嫁入东宫后,就与颜府少有来往,成了皇后之后,更是几乎与颜府断绝了来往,杨洵自然知道他们是避嫌,自己也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允了。” 宁寺人忙招了门口候着的小黄门去传信,自己进来与杨洵说着昨晚的事情:“陛下可曾记得昨晚的事情?” 杨洵已经全然忘记了,喝了一口茶:“什么事?” “昨夜颜将军去了流殇亭,遇见了姬宝林。”宁寺人尽量放缓了语速,压低了声音。 “什么?”杨洵惊得直接从龙榻上跳了起来,直接抓起了宁寺人的衣领:“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 杨洵松开了宁寺人,几乎瘫倒在地上:“快,快召颜将军入宫,这件事,我一定要与他说清楚的,以免君臣生隙。” 宁寺人松了一口气,陛下总归还没糊涂:“那奴亲自去请颜将军?” “嗯。去去去去,你亲自去请。” 宁寺人出了大业殿,只要颜大人能与陛下开诚布公地谈姬宝林的事情,这件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第四十三章 入宫 皇后居含章殿,是后宫最大的宫殿,院子里种满了桃树,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隐着颗颗果实,再过月余,这些桃子就能采摘了,然后被送入各个宫殿,似乎已经能闻到丝丝缕缕桃香。 颜徽却无暇欣赏这满院的碧绿,手持医案,焦头烂额:“请咒禁博士来!” 话音一落,整个含章殿跪倒一片:“娘娘三思。” “我岂止是三思,已经十思了,你们去请咒禁博士,陛下那边若差人来问,就说是我请的。”颜徽虽然贵为皇后,却一直秉持颜府的家教,衣着朴素,穿一件素青色的家常袍子,鹅蛋脸,眉头紧锁,不怒自威。 无人敢应答。 颜徽直接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既然叫不动她们,那就自己去。 平卉和平彤直接扑上去,抱住了颜徽的腿,两人惊慌地摇着头:“娘娘,不可,不可啊。” 平卉和平彤是颜徽的陪嫁丫鬟,待颜徽忠心耿耿。这禁咒博士是先帝所置,而当今陛下却对这禁咒术十分忌讳,倘若不是害怕众人戳自己脊梁骨,他早就把这禁咒博士赶出太医署了。 颜徽竟然把希望放在这禁咒博士身上,陛下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可是,这些对颜徽根本不重要。 她的声音格外冰冷:“放开!” 平卉和平彤不敢松手,两人含着泪摇头。 颜徽低头看向两个丫鬟,当初自己嫁入东宫时,平卉和平彤才七八岁,从以前的东宫到现在的含章殿,已经十几年了,她心有不忍,但是,她却是一个母亲,就算今日陛下大发雷霆,问罪含章殿,她也不得不去:“再不松开,我就送你们出宫了。” 二十多岁了,她们也该有自己的人生了。 平卉害怕得松开了手,平彤却依旧咬牙抱着:“娘娘要送就送,但是,让我出宫,除非我死。” 颜徽几乎被气笑了:“长能耐了啊,敢威胁我了。” “奴婢不敢。” “报!”门外突然传来了小黄门的声音。 颜徽看向平彤。 平彤一惊,但还是不敢松开手,可这样抱着娘娘的腿,待会寺人进来,看见只怕不美,没有办法,在颜徽的视线中,她缓缓松开了手,却依旧保持警惕。 片刻,就见那小黄门疾步走了进来,止步廊庑:“娘娘,颜家大夫人已经入了宫门,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 “什么?颜夫人来了?” “嗯。颜夫人今日寅时就往宫里递了帖子,陛下允了。” 听到自己的大嫂入宫了,颜徽有片刻的呆楞,突然就像惊醒一样,吩咐平卉和平彤:“快,快给我梳妆。” 颜徽入主了含章殿之后就深入浅出,除了不曾召见颜府的亲眷外,连宫中的妃子都很少召见,这样倒省去了不少麻烦,就算素面朝天也是无碍的。 可是现在颜夫人进了宫,她却不能让娘家人觉得自己在宫里落魄至此。 平卉和平彤自然明白颜徽心中所想,两人赶紧起身拥着颜徽去了内室。 黄氏着一品翟衣,戴花钗,施两博鬓,宝钿饰,跟着寺人往含章殿去。 一路上,黄氏忐忑不已,她虽然是大嫂,对这位皇后小姑子一向都有惧意。 颜徽还在闺阁之中时,就嫌少出门玩乐,每日琴棋书画,文治武功,竟然不输男子,每每与家中的二爷、三爷都是相谈甚欢,甚至是自己的夫君,柱国将军颜伯卿行军归来也要与其秉烛夜谈。 颜家兄妹四人,一向和睦,兄友弟恭,这在世家中已经是难得。 黄氏知道这位小姑子心中自有丘壑,已是敬佩不已,后来嫁入东宫,更是增添了威严。 先帝在时,宫中大宴,她还能在席间见到身为太子妃的颜徽。 今上登基,颜徽成了皇后,颜府忌讳外戚的名声,几乎与皇后失了联系。 此番进宫,不知道她一切是否安好,不过,那样的女子,应该怎样都能过得好。 黄氏在心中安慰自己,让自己渐渐放松。 “颜夫人,含章殿到了。”寺人立在含章殿的门口。 黄氏回过神抬眼看去,含章殿飞檐斗拱,鎏金铜瓦,气象庄严,当得上皇后之位。 进了院子,入目竟然是满眼的绿色,空气中蔓延着桃香,原来含章殿种了这么多桃树。 寺人领着黄氏入了厅内:“娘娘,颜府人到!” 颜徽一身珠光宝气坐在主位上,气色看起来极好,一双眼温润祥和,黄氏竟然有些泪目,直接匍匐在地,行了大礼:“颜家黄氏拜见皇后娘娘。” 颜徽微微颔首,冲平卉和平彤扬了扬手。 平卉和平彤赶紧上前扶起赵氏。 “颜夫人请坐!” 整个含章殿都是人,黄氏坐下之后难掩激动:“娘娘可还安好?” “自然是安好的。”颜徽安排人上了茶点,眼睛看向外面的桃树:“过些日子院里的桃子就熟了,到时候让人送到府上,大家尝一尝。” 黄氏忙起身谢恩。 颜徽笑了:“夫人今日入宫可是有事?” 催婚这种事情极为私密,实在不好说,黄氏四下看了看。 颜徽却像没有明白一样:“都是自己人,夫人请说吧。” 怎么可能都是自己人,除了平卉和平彤,这些人谁知道是谁的。 那些话脱口就要出来,黄氏却硬生生地憋回去了,只怕皇后这边有隐情,还是等回去跟老爷说一说吧,大婚的事情不方便提,她就只能说府里的是:“昌坤把宗焘接回来了,他一回来,府里就热闹了。” 颜宗焘是颜府的异类,整日招猫逗狗,寻欢作乐,完全不像是颜家的人,所以每每都会被颜伯卿抓去训斥,后来求着颜叔敏才去了丹阳。 听说他回来了,颜徽也有了笑脸:“你们也莫要拘着他了,等过些日子太子宫里办宴,让他们进宫玩一玩,说起来也是好些年不见了,都长高了吧。” “不仅高了,而且懂事了。这次从丹阳回来,带了不少土仪回来,听昌坤说都是宗焘挑的,给您也带了一份,只是......”后面的话黄氏戛然而止。 颜徽自然也明白,宫外的东西是不能往宫里带的:“他的心意我领了。” 第四十四章 病危 整个宫殿都是人,该说的话也不能说,看着立在门口的寺人,黄氏也只能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只说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无话可说了,黄氏站起身准备告辞。 颜徽也没有留,就让平卉送黄氏出宫门。 平卉拿了对牌就跟着寺人送黄氏。 今日天气闷热,到现在太阳都没有露头,乌云压顶。 黄氏的心却像跌入了冰窟窿一样,自己告辞,颜徽竟然没有丁点的挽留,就算是脸面上的客套都没有,她本能地感觉出事了,出宫的脚步就有些匆忙。 突然袖角一动,她侧头看去,就见平卉冲自己使眼色。 黄氏心中一颤,只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前走。 平卉的眼神十分急切,此番颜夫人出宫了,消息就递不出去了。 黄氏看了一眼几乎要哭出来的平卉,突然身子一矮,叫了一声。 平卉马上去扶:“颜夫人,您怎么了?” 那寺人听到动静,赶紧止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就见黄氏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一下子也有些慌了:“颜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因为疼痛,黄氏满头大汗:“只怕是今日早膳贪凉吃了一碗冰果,劳烦寺人寻个净室。” 那寺人急得只跺脚,左右看了看,按理说,从含章殿出来,就不应该在宫里多停留的,但是这位是颜夫人,万一在宫里受了委屈,那寺人心中焦急:“前面有间净室是给宫里的女婢用的,夫人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黄氏忙摆手。 那寺人就领着他们匆匆去了。 到了门口,平卉陪着黄氏进了净室。 这净室虽然是婢女们用的,但是因为在皇宫里倒也干净整洁,恭桶摆得整整齐齐。 一进入净室,平卉掀开帘子看了看,确定里面没有人,就直接跪在黄氏的面前。 黄氏倒吸一口冷气。 “夫人,太子,太子病危!” 黄氏只觉得脑袋犹如一阵重击,身子一晃,站都站不稳了:“不,不,不是有太医署吗?” 平卉强忍着才没有流泪:“太医署束手无策。” 太医署有医师、针师、按摩师、咒禁师等共计一百二十六人,几乎是整个大隋朝医术的巅峰,太子到底是什么疑难病症,连太医署都束手无策。 黄氏腿都有些发软,手扶在一旁的恭桶上才勉强没有倒下,现在也顾不得那些了:“好,此事我知道了,会告诉大爷的,现在出去了。” 她们不能在里面呆得太久。 平卉起身扶着黄氏出了净房。 黄氏脸色惨白,那寺人赶紧迎了过来:“夫人好些了吗?” 黄氏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只怕是急症,劳烦寺人脚程快些。” “是。” 平卉扶着黄氏脚步如飞地跟着寺人往门外走去。 等出了宫门,颜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黄氏在平卉殷切的目光中上了马车:“回府。” 她的声音里有无法隐藏的迫切。 等回到府里,就见门口围满了人,黄氏探头看去,似乎是宫里来人了。 下了马车,门子来报:“宁寺人来了,请将军入宫。” 听说让颜伯卿入宫,黄氏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直接进了府:“大爷现下何处?” 话音刚落,就见颜伯卿陪着一个寺人走了出来,那寺人就是今上身边的贴身人宁寺人。 宁寺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黄氏,忙拱手行礼:“颜夫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黄氏脸庞一僵:“嗯,早膳贪凉吃了一碗冰果,身子有些不适。” 有些慌话就要坐实了。 宁寺人点头:“越是天热就越发要注意。” 听说黄氏身子不适,颜伯卿赶紧上前看了看:“怎么样?让人请大夫了没?” 黄氏点头:“请了。” “嗯。陛下召我入宫一趟,你好生休息,等我回来。” 黄氏却一把拉住了颜伯卿的手。 颜伯卿一愣,再去看黄氏的脸上,突然心有所动,他握住黄氏的手,转身一脸歉意地看向宁寺人:“寺人勿怪,我这内人只要身子不适,就变得娇气些了,我常年不在府里,也是亏欠她良多。” 宁寺人十分善解人意:“时辰还早,听说大公子好制茗草,不知是否有幸讨杯茗草喝。” “雕虫小技罢了。”时人以烹茗草治病,渐渐在世家大族中流传开来,不仅可以治病,也可以休养生息。 颜伯卿招来了一个仆从:“带宁寺人去前厅,注意要按照公子的方法烹茗草。” “是。” 宁寺人跟着那仆从离开了。 颜伯卿忙问黄氏:“怎么了?” 黄氏半个身子都压在颜伯卿的手上:“我们回屋说。” 回屋说,可见事情的严峻性,颜伯卿满脸凝重。 夫妻两携手回了屋,黄氏把所有的下人都留在了门外,关了门,眼里的慌乱就再也藏不住了:“平卉跟我说,说......” “说什么?” “太子病危。” 病危!颜伯卿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他常年浴血奋战,身上戾气很重,此刻一瞪眼就犹如人间罗刹:“皇后呢,怎么不是皇后说的,你去含章殿和皇后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说,整个含章殿都是人,皇后也没有让人退下,大婚的事情我就开不了口。是出宫的时候,平卉偷偷告诉我的。”黄氏不知道消息真假,只是平卉是从颜府出去的人,断没必要撒这种谎。 “可是怎么没有丁点的消息传出来。” “我也很奇怪,到底怎么了。” 他们担心的不仅仅是太子的身子,也担心女儿的亲事,万一太子有什么意外,他们的如玉怎么办? 颜伯卿毕竟是男人,又是柱国将军,片刻后就恢复了冷静:“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更不要告诉如玉,等我回来再说。” 因为不能耽误太久,颜伯卿安抚好黄氏就出了门,他尽量不让自己露出马脚。 前厅的茗草煮好了,宁寺人喝了两盏,果然神清气爽,称道不已。 正好被走进来的颜伯卿听到了,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罐:“寺人不嫌弃的话带一件自己喝。” “不嫌弃,不嫌弃。”宁寺人忙伸手去接。 见颜伯卿处理完家事,宁寺人问道:“可以进宫了吗?” “可以了,寺人请。” “将军请!” 第四十五章 放下 大业殿里,杨洵沐浴更衣之后才感觉整个人有了些精神,只是因为服用了五石散的原因,丁点胃口也没有。 他坐在龙椅上,心中忐忑,当初自己鬼迷心窍留下了姬宝林,不敢让颜伯卿知晓,瞒了这两年,没想到昨夜被撞破了。 杨洵做了二十年的太子,已经熬得头发都白了,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熬死的时候,先帝却突然暴毙了。 先帝暴毙,他是太子,颜伯卿又是他的内兄,所以他的登基名正言顺,并无半点波折。 颜伯卿对于先帝暴毙一直耿耿于怀,当初更是浑身浴血要屠尽整个司药局,而自己为了不让他大开杀戒,落人口实,就承诺一定让司药局的相关人等陪葬,可是,真的是鬼迷心窍,留下了姬宝林。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来人,把姬宝林带过来。” “是!”候在门边的寺人出去了,外面突然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天阴了这半日了,也该下雨了。 端午之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这场雨下下来,顿时清凉了不少。 服用五石散之后,就算药劲过来,整个人也十分疲倦,杨洵往后靠了靠,就听着这雨声坐在龙椅上开始打盹了。 “陛下,吴王来了。”寺人小心翼翼地上前。 杨洵睡得并不沉,一点动静就睁开了眼睛,双眼有些无神,只这两年他越发觉得容易疲惫:“颜将军来了吗?” “陛下,不是颜将军,是吴王来了。” “吴王?”杨洵眯着眼睛想了想,他穿一身广袖道袍,却无半点仙风道骨的神采,反而眼底发青,一脸颓废:“哦,对了,我邀吴王入宫的,请,请吴王进来。” “陛下。”吴王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行了大礼:“陛下的玄元丹果然名不虚传。” 听吴王刘培说起玄元丹,刘洵立刻来了兴致,整个人也有精神了,竟然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吴王也觉得不错?” “自然。我平常最怕热了,端午之后恨不得睡在冰上,可是昨夜吃了陛下的玄元丹,竟然睡得格外好。” 刘洵携了刘培的胳膊:“季兰,我也觉得这玄元丹甚好。” 季兰是刘培的表字,刘洵直接喊他的表字,显得格外亲近。 “听说这玄元丹是昨日那位姬宝林炼制的,陛下身边果然都是能人。” 刘洵瞬间有些恍惚,看向外面的瓢泼大雨,有些犹豫了。 刘培不解:“陛下?” 刘洵松开他的胳膊,冲一旁的寺人说:“雨势颇大,就让姬宝林呆在宜春院,不用过来了。” “是。” 整个大业殿只听得到雨声,刘培看着一脸阴沉的刘洵:“陛下,昨日,我吃了两粒玄元丹,觉得味道有所区别,是不是功效也不甚相同?” “嗯。”提起这玄元丹,刘洵的脸色才好了一些,与刘培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瓷瓶,取了两个碟子,把两种玄元丹倒在白瓷碟子上:“你看,这种是黑色的,是固本培元的,还有这种红色的,主要是调理精血的,凡胎与仙胎肯定是有区别的。” 刘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一方面表现出了足够的兴趣,另一方面不耻下问:“这玄元丹要吃多久?” “姬宝林说了,要看个人的修为,短则九九八十一日,多则......只怕要个几年。”刘洵小心翼翼地把玄元丹收了起来,然后把那个黑色的瓷瓶递给刘培:“既然你与我是同道中人,这瓶玄元丹就赐给你。” 刘培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直接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瓶玄元丹:“谢主隆恩。” 这边相谈甚欢,宁寺人领着颜伯卿出现在了大业殿的门口。 看见颜伯卿,刘洵的身子一抖:“吴王,吴王先退下吧。” 觉察到刘洵的异样,刘培不动声色地朝门外看去,然后心领神会,行了礼就退下了。 颜伯卿自然也看到了刘培,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周身戾气弥漫。 吴王看了颜伯卿一眼,两人都微微颔首。 等吴王离开了,宁寺人这才请颜伯卿入殿:“颜将军,请!” 刘洵亲自迎了上去,在颜伯卿躬身行礼的时候扶住了他:“大兄不必多礼了。” 颜伯卿却后退一步,全了礼数。 刘洵吐出一口气:“近日,太医署里又研制了新的茗草,饮一杯如何?” 颜伯卿一向心软,刘洵这是吃透了他,两人移步到罗汉床,宁寺人亲自在一旁烹茗草。 一时间烟雾缭绕,外面大雨滂沱。 “本来,我是想把这姬宝林交给你处置的,只是,这玄元丹刚刚炼成,我也才吃了几日而已,万万不能半途而废,你说,是吧。”刘洵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颜伯卿现在哪里顾得上那个姬宝林,他心中想的是太子,太子到底怎么了:“姬宝林陛下要留就留下,只是这玄元丹陛下还是少用些为好,我以为,玄元丹与五石散并无甚区别,陛下龙体不容有失。” 颜伯卿允他留下姬宝林,刘洵就松了一口气:“大兄不明白,这玄元丹可是修仙的圣药,你且等着看吧。” 一种无力感渐渐涌上心头,这一刻,颜伯卿才觉得自己老了:“臣已好些年不见太子了,不知道太子如今是否长高了,是否跟着太傅们学了本事。” 听颜伯卿提起太子,刘洵身子一僵:“本来应该让柯儿见见你的,只是他课业着实繁重,连我也难得见他一面。” “他作为储君,课业的确不该松懈,但是也不应绷得太紧,要知道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 刘洵笑着点头:“是这么个道理,等抽空了一定让柯儿去拜见你。” 颜伯卿站起身,估计从刘洵这里也问不出什么:“陛下如若无事,臣就先行离开了。” 颜伯卿没有因为姬宝林的事情而勃然大怒,刘洵身上的重担就卸下了,面带笑容:“只是外面雨势正大,大兄要不要再留一留?” “无妨!”颜伯卿行礼:“臣告退。” 刘洵看着颜伯卿出了大业殿,心情好了不少,本来以为会被颜伯卿责骂,没想到这件事被轻轻地放下了。 第四十六章 名单 宁寺人亲自把颜伯卿送到宫门外,看着颜伯卿撑着伞上了马车,欲言又止。 透过层层的雨幕,颜伯卿从马车里看向宁寺人。 两人的眉眼都染上了雨水。 今日的颜伯卿让宁寺人恐惧,比暴跳如雷,大发雷霆更让他恐惧,颜伯卿竟然没有斥责陛下,而且竟然留下了姬宝林。 放弃,宁寺人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颜伯卿放弃了陛下。 颜伯卿放下了车帘子,颜府的马车消失在大雨之中,宁寺人撑着伞回了大业殿。 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说笑声,一旁的小黄门接过宁寺人手中的雨伞。 宁寺人理了理衣衫迈步走了进去,果然见姬宝林正在殿内与陛下谈笑。 要说这姬宝林有何过人之处,只有一点,会说话,常常哄得陛下不知方向,她长得十分寡淡,身子也单薄,却有一张巧嘴。 刘洵拥着姬宝林,姬宝林往他嘴里喂了一粒玄元丹,悄声说:“这药他受不住,但您是真龙天子,我陪您一起吃。” 果真姬宝林也吃了一粒。 宁寺人的耳朵一向灵敏,姬宝林的话还是传入了他的耳里,他面上不显,两只拢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陛下,陛下这是疯了吗?如果颜将军知道了,他想都不敢想。 刘洵吃了玄元丹,脸色有些绯红,似乎才注意到宁寺人:“送走颜将军了?” “是。” “颜将军今日可是有事,如此匆忙?” “似乎是颜夫人身子不适。” 杨洵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只要这个颜伯卿不来训斥自己就行了,大隋朝有颜伯卿坐镇他放心。 宁寺人却满脸忧虑地看着漫天大雨滂沱,这天,可真够坏的! ...... 雨太大,就算撑了伞,颜伯卿的衣裳还是湿了大半,他回府之后直奔梦溪堂。 梦溪堂是颜昌坤的院子,颜伯卿的这个儿子,少年早慧,让人不容轻视。 颜伯卿虽然是柱国将军,但是他常年领兵,呆在洛阳的日子少之又少,为了避免落下结党营私的口实,他鲜少与京官结交,要说这洛阳城的弯弯绕绕还是颜昌坤了解得清楚。 颜昌坤年少有为,已经接了尚书省的任命文书,下月就要入尚书省,任尚书都令史。 今日大雨,颜昌坤窝在梦溪堂研制茗草,父亲突然而至,他眉头微皱:“父亲可是有要事?” 颜伯卿竟然都顾不得回去更衣就来了梦溪堂,可见是要事。 屋里茗草在水中翻滚,香气扑鼻,颜伯卿焦灼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太子了?” 颜昌坤放下手中的长柄木勺,认真想了想:“也有两年未见了。” 两年。两年足以发生太多的事情。 当初颜徽嫁入皇家,颜伯卿就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看着一脸慎重的颜伯卿,颜昌坤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你母亲今日入了宫,平卉传信,说是太子病危。” “病危!”颜昌坤惊得脑袋发懵,他是世家子弟,从小被教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是听到太子病危,他还是呆住了。 颜家的功勋是颜家祖祖辈辈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回来的,从来没有想过要攀附皇权,颜徽嫁入皇家也是先帝钦点的。 先帝与颜伯卿是君臣,更是知己。当时心软,所以才造就今天的局面。 太子病危,颜伯卿能袖手旁观吗? 不能。 颜家人很少与皇后太子接触,但他们都知道,太子是储君,将来会登上皇位,就算他们不想站位太子,也必须站,可是,现在太子病危,他们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颜伯卿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不闻不问是不是错了,这些年,颜徽是如何在那个吃人的皇宫里生存下来的,最后竟然落得太子病危的下场,他是柱国将军,护得了大隋朝的安危,却护不了自己的妹妹,护不了自己的外甥。 宫里还真是一点口风都没有透。 颜昌坤站起身,不惧外面的风雨:“父亲先回屋,我出去一趟。” 颜伯卿知道这个儿子在洛阳有自己的门路,点了点头,和他一起出了梦溪堂。 “大伯,大哥,你们去哪里?” 廊庑之上,走过来的颜宗焘,眉眼竟然还带着笑意:“大哥,我正要找你呢。” 颜伯卿和颜昌坤都停下了脚步。 被颜伯卿看着,颜宗焘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大伯!” 颜伯卿盯着他看了半晌,雨飘进了廊庑里,他突然说:“既然已经回洛阳了,好好收拾收拾,明日让人送你去鄯善。” 平地一声惊雷,颜宗焘几乎跳起来:“我不去鄯善,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由不得你。”颜伯卿一甩袖,直接离开。 颜宗焘想追上去,却又不敢,只能冲颜昌坤求情:“大哥,你帮帮我,跟大伯说说,我不去鄯善,丹阳,还是让我回丹阳吧。” “你还是乖乖地去鄯善吧。我有事先出去了。” “什么事,带上我。” “回去收拾行囊。”说完这句话,颜昌坤也匆匆离去了。 颜宗焘真是后悔不迭,自己今天是发了什么疯来梦溪堂,撞到大伯的枪口了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求求娘了,这样想着,他一刻也不愿意再这里多呆。 鄯善那个鬼地方,他才不要去。 ...... 丹阳也迎来了雨季,连续几日雨都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曹青槐抄了一遍经书之后,靠在窗棂上看着外面雨打芭蕉,吐出了一口浊气。 刘刖与曹府结亲也不知是福是祸,但是曹青槐知道,对于曹璋来说,刘刖绝对是他的福星。 虽然还在孝期里,但是婚期定在八月十五,已经十分匆忙了。 二婶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这时,靛颏从外面走了进来:“名单已经送过去了,二夫人已经把所有人召到前厅问话去了。” 曹青槐点了点头,是该收网了。 为了把府里的奸细捉出来,还真是多亏了小爷,那么多的乌鸦在府里蹲守,但凡有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 这些魑魅魍魉被捉出来之后,曹府才是真的干净了。 第四十七章 金矿 大雨滂沱,曹府前厅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二夫人赵氏坐在廊下,她长得本来就有些刻薄,不笑的时候更显凶相。 一百多位丫鬟仆妇仆人乌泱泱地淋着雨,赵氏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赵氏气定神闲地翻看着手上的名册,早就听说青槐屋里的那只乌鸦神通广大,没想到真的有了这个名册。 眼见着差不多了,赵氏把名册递给一旁的丫鬟:“念。” “浆洗房。周婆子、杨婆子、菊仙......” “厨房。蒋婆子、顾婆子。” “门房。查羽、欧浩、元四......” “世安院......” “怀麓院......” ...... 整个曹府,各个院子都无法幸免。韦仪穿一身蓑衣,腰间挂着大刀,带着一帮护卫巡视,但凡出现在名单的人就被拎了出来。 顿时一片哭天抹泪。 一百来人,拎出来一半,赵氏放下手中的茶盏:“麻烦韦管事了,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是。” 这时,那位念名册的丫鬟把名册往赵氏面前送了送,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赵氏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秦护卫,李护卫。” “周管事。” 韦仪一愣,没有想到这帮护卫里也出了奸细,他转身看过去,就准备上前抓人。 秦护卫和李护卫却先发制人,手中的刀直接朝周管事砍过去,韦仪迅速地移动身体,抽出刀替周管事挡了这一击。 周管事刚刚听到自己的名字就有些发懵,然后眼角就看到两道白光。 接着是兵器相撞的声音,他惊魂未定地看向秦护卫和李护卫,他们这是要自己的命。 韦仪和两位护卫缠斗在一起,其他的护卫见状立刻上来相助,院子里一下子就乱了。 赵氏腾地站起身:“关门,谁要出这个院子,格杀勿论。” 从赵氏身后走出两位身姿挺拔的女子,她们穿一身紧口胡服,英姿煞爽,手持利剑,就这样闯入了雨中,直接守在了门口,两人神情肃穆,宛如人间修罗。 本来还有人想趁乱离开,可是看向站在门口的修罗,谁也不敢动了。 秦护卫和李护卫节节败退,两人退到了墙根。 李护卫突然蹲下身子。 秦护卫迅速地踩上他的肩膀,只需一跃就能跳出院墙。 韦仪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弯弓搭箭,那箭穿过层层的雨幕,直接射入秦护卫的大腿根部,他就如一只断翅的鸟儿直接摔落在地,顿时鲜血蔓延。 “绑起来。”韦仪一声令下。 护卫们一拥而上,秦护卫和李护卫都被捉了起来,连同那些被点名的奸细全部被带入刑房。 “周管事,走吧。”韦仪把手中的弓递给身后的护卫。 周管事受了惊吓,并不敢和这群人去刑房,按这种情况,即使不被韦仪的酷刑折磨致死,也会被秦护卫和李护卫杀死,他突然跪在地上:“二夫人,我要见三爷。” “三爷已经把今日之事交给我处置。”曹璋一向心软,所以今日并没有到场,赵氏也不准备让这些人见到他。 “我有要事禀告。” 赵氏双眼微眯:“什么要事?” “如今三爷才是曹府的当家主事人,只有三爷来了我才会说。” ...... 槐簃笼罩在烟雨之中。前厅的消息不时传回来,靛颏和绣眼两人换着跑。 今日所有的下人都去了前厅,曹青槐只留了靛颏和绣眼在身边伺候。 “周管事说有要事禀告,非要跟三爷说。”江南的雨下得缠绵悱恻,绣眼收了伞,鞋子已经打湿了。 “二婶怎么说?” “二夫人让人去请三爷了。” 曹青槐点了点头,站起身:“我进屋睡一会,前厅有二婶我放心。” 靛颏和绣眼就拥着曹青槐往内室去。 “大小姐!”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曹青槐止住了脚步:“去看看,谁来了。” 绣眼的鞋子已经湿了,反正是湿了,也不在乎多走这一趟:“我去看看。” 过一会,绣眼领着那个丫鬟走进来:“是二夫人身边的人。” “二夫人和三爷都在前厅,请大小姐过去。”那丫鬟行了个福礼。 “好。” 只怕周管事那边的确说了什么要不得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把自己请过去。 前厅的人已经散去了,除了被护卫带走的奸细,其他的人都回屋换衣裳了,今日可真是太险了,被韦仪带走的基本上就回来不了了。 劫后余生的仆人们三三两两地出了前厅,路上遇到曹青槐纷纷停下来行礼,经此一事,大家更加谨慎,生怕出了丁点差池。 曹青槐直接进了左厅,靛颏和绣眼都留在了门外,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因为下雨,天色十分暗,屋里点了灯。 曹璋坐在首座,他身边立着韦仪,看见曹青槐来了就招了招手:“来,坐你二婶身边。” 曹青槐行了一礼就坐在赵氏身边。 周管事跪在厅中。 “好了。说吧。” 周管事哆哆嗦嗦,今日算是劫后余生:“金矿。曹府有一座金矿。” 金矿?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 金矿向来都是朝廷的,私自开采金矿是死罪。 曹璋吞了吞唾液:“你细细说来。” 周管事却摇了摇头:“其他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府中如此多的细作就是为了那座金矿。” 曹府有一座的金矿的事情,在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如果不是周管事说,他们根本不会知晓。 难怪曹府被人虎视眈眈,一座金矿,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那周管事是受何人指使的?”在听到金矿二字之后,曹青槐才明白这一切,一座金矿是金子,更是军备,难怪吴王势在必得,更是杀了爹爹。前世,曹府就被那些人悄无声息地捏在了手心,不动声色。 周管事摇头:“不知。我只收过那人一百两银子,那人让我留在府里。所以大爷上次出门,我就寻了个缘由留在府里。” 因为周管事为他们所用,所以就留了一条命。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却无处不在。”周管事瑟瑟发抖。 “你还知道什么?” “私印,他们让我寻大爷的私印,我猜那私印与金矿有关。” 第四十八章 悔婚 曹青槐一直以为那些人寻私印是为了把持曹府的产业,没想到,没想到却是因为一座金矿。 此刻,不仅是曹青槐,曹璋、赵氏几乎都呆住了。 曹府有一座金矿,只是,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金矿在何处?”曹璋动了动身子。 周管事摇头:“不知。” 周管事淋了雨,全身都湿透了,跪在地上衣裳还在滴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浑身发颤,他缩着脖子,满脸恐惧,不像是说了假话。 “既然如此,那我就留你一命,只是,曹府定然是容不下你的。” 能活一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况且现在秦护卫和李护卫都被韦仪的人带走了,消息恐怕没有传出去,周管事此刻离开的话应该是无虞的,周管事拼命地磕头。 曹璋看了韦仪一眼:“放他离府。” “是。” 韦仪领着周管事出了左厅,曹青槐坐在椅子上,心几乎纠缠在一起了,曹府的处境比自己想象得更加严峻,她以为只要曹璋不娶王家的族女就不会死,却发现,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曹府,就算她如何挣脱,都挣脱不了。 金矿。吴王杀死爹爹难道就是因为金矿。 可是,曹府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座金矿,今日也是第一次听周管事提及,只是一个影子,难辨真伪。 倘若真的有一座金矿,这件事情就更加棘手,曹璋与刘刖刚刚定亲,如果,如果...... 曹青槐后悔了,当初如果自己不让曹璋去乐水救县主就好了。 现在,真正是骑虎难下,可是,那是金矿,是她一个小女子根本无法控制的,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双手紧张地交握:“小爷,小爷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爹爹是吴王的人杀的。” 曹璋倒抽一口冷气,就是赵氏也提了一口气,两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曹青槐:“当真?” 曹青槐摇了摇头:“不知。” 一只鸟说的话不能当真,可是,那是小爷,非同寻常的一只鸟。 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门开了,露出韦仪那张凝重的脸。 “什么事?”曹璋的声音有些沙哑。 韦仪上前,摊开手上的供词:“李护卫已经身亡,秦护卫也只剩一口气,说他也不知道幕后主使,只见过一面,似乎是位寺人。” 寺人。除了宫里,就是大隋朝的几位王爷身边有寺人伺候。 曹璋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了:“名单上的人都审讯了吗?有无错漏?” 韦仪摇头:“都是奸细无疑。” 那只乌鸦能帮他们找出府里的奸细,而且没有错漏,那么,吴王杀曹玦这件事就不可能是假的了。 曹府被吴王盯上了。 曹璋现在最担心的却是和县主的亲事。 他们以为是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 丹阳县主刘刖该不该娶呢。 曹青槐起身跪在曹璋的面前:“三叔,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要去招惹县主,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赵氏一头雾水地看着曹青槐:“什么意思?” “是我算好日子让三叔去乐水救县主的。” “你怎么知道县主会落水?” 曹青槐跪在地上,她穿一身霜白色的袍子,头发束了起来,面色有些苍白:“我曾经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太真实了,就想让三叔去试一试,想攀上县主这棵大树。” 一个梦,却在现实世界实现了,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但是刘刖手持今上亲笔的婚书,这亲事不成也得成。 赵氏也有些同情曹璋:“要不,我去找县主谈一谈,解了这桩亲事如何。” 曹璋整个人都呆住了,因为守孝,他穿一件素袍,脸色铁青,他知道这桩亲事是万万不能结的,但是,如果悔婚,他从心底竟然有一丝不舍,可是,吴王是杀兄的仇人,与曹府有血仇,最终他似乎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交给二嫂了,倘若能解除亲事自然是好的。” 刘刖破门而入,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就算是要悔婚,也要找一个借口,赵氏看向曹璋:“怎么说呢?” 曹璋一怔,站起身扶起曹青槐:“就说我好男风。” 一旁的韦仪一脸震惊地看着曹璋,他不知道为何曹璋突然要悔婚,而且说自己好男风,但是想起自己刚刚说的寺人,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明白了一些,难道这些细作都是吴王安排的? “你也是为了曹府,再说经过黄公子的点拨,我们本来就没有想过再和县主结亲,只是,只是县主手持婚书,破门而入,我们拒绝不了罢了。”曹璋安慰曹青槐。 可是曹青槐还是觉得这件事自己错了。 “她,她毕竟救了我。”曹璋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了曹青槐的心里。 是啊,不管怎么说,刘刖算是曹璋的救命恩人,就算吴王有再多的不是,刘刖没有错。 吴王觊觎曹家,却没有告发曹家,是要把曹家收入囊中。 倘若朝廷知道曹家私自开采金矿,到时候,整个曹府顷刻坍塌。 整件事情真的让人焦头烂额。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就算知道吴王是杀害曹玦的幕后主使,众人也无暇顾及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整个曹府,有些仇只能慢慢地报,冤有头,债有主。 ...... 一场大雨之后,整个丹阳都知道了曹家三爷好男风。 一时之间曹府成为了笑谈,曹家的主子却根本顾及不了这些。 丹阳县主又一次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她直接闯入槐簃。 靛颏和绣眼根本就拦不住。 刘刖长驱直入,站在曹青槐的面前:“你们什么意思?是要退婚吗?整个丹阳都在看你三叔的笑话,你们知不知道?” 曹青槐看了靛颏一眼:“去请二夫人过来。” “是。” 曹青槐亲自给刘刖斟茶:“这件事还是让我二婶与县主说吧。” “你三叔呢?让你三叔来见我。” “三叔去了外地。” “胡说,他在孝期,怎么可能四处走动。” “他救你不也是在孝期吗?” 刘刖哑口无言,索性在椅子上坐下,气呼呼地盯着门口,等着二夫人过来,她倒要看看,她们怎么解释。 第四十九章 真相 雨停之后,天气愈发的热了。 一路走来,二夫人已经出了一身汗,进了槐簃,就见县主一脸怒容地坐在主位,曹青槐冷着脸立在一旁。 赵氏行了一礼,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刘刖:“县主安康。” 刘刖微微抬头,冷哼一声:“安康?如何安?如何康?” 赵氏呼出一口气,直接跪在刘刖的面前,曹青槐见状,也跪在赵氏身边。 “实在是门第相差甚远,齐大非偶。曹府只是一介商户,只想本本分分地做生意。”赵氏言辞恳切。 “门第?我都不计较,你们又何必在意。曹璋好男风传得满城皆知,你们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痴心妄想!”刘刖怒气冲冲地走到她们面前,居高临下:“我有今上的亲笔婚书,别说曹璋好男风,就算他残了,废了,这亲也是结定了。不就是被人笑话吗?我不在乎。” 多日不见刘刖,她似乎憔悴了不少,曹青槐听着她色厉内荏的控诉,不知为何想起了小爷说的话,吴王对这位县主并不好,是不是因为这样,刘刖才会越过吴王求今上赐婚? 赵氏毕竟年长些:“自古亲事要门当户对,否则生出的就是孽缘,结亲也就变成了结仇。县主金枝玉叶,应该嫁到钟鸣鼎食之家,曹府区区商户,容不下县主。” “容不容得下,我说了算!”刘刖直接越过跪在地上赵氏和曹青槐,一脚踢开了房门。朝院子里走去。 县主府的丫鬟护卫拥着她朝蘅芜院走去。 曹青槐忙起身要追过去,赵氏却拉了她一把:“解铃还需系铃人。” 曹璋坐在廊下烹茗草,手边放着的瓷瓶里是刘刖给的解毒丸,他盯着那个瓷瓶,神情有些恍惚。 韦仪在一旁伺候,眼见着炉子上茗草沸腾翻滚,赶紧封了炉子:“三爷,茗草烹好了。” 曹璋点了点头,却没有动作:“县主去了槐簃?” “嗯。大小姐把二夫人请了过去。” 曹璋的心不断地紧缩,明明与她只有几面之缘,为何会生出不舍呢?倘若大哥在天之灵是不是会对自己失望,仇人之女,她是仇人之女,他突然生出几分愤恨,拿起那个瓷瓶狠狠地朝地上掷去。 瓷瓶碎裂,那些解毒丸散落四处,此刻,砰的一声,院子的大门被粗暴的撞开了。 曹璋猛然抬头,就看到那个人怒气滔天地立在门口。 他竟然还有闲心烹茗草?刘刖满身煞气,就要步步逼近,却在看到那些解毒丸时停下了脚步,她俯身拾起丹丸,抬头看着曹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丹丸散落在整个院子里,刘刖就蹲着身子,一粒一粒地拾,太阳炽烈,烫伤了曹璋的眼睛,他喉头微动:“不要拾了!” 刘刖却恍若未闻。 丫鬟仆妇们要上前帮忙。 刘刖呵斥道:“谁都不许动。” 所有人真的就不敢动了。 等刘刖拾完地上的丹丸,整个人满头大汗,她解开腰间的荷包,把那些丹丸放了进去,直接走向曹璋:“就算要悔婚,也不能不要命。” 曹璋侧过头,不去看刘刖。 刘刖看向一旁炉子上的茗草,只一眼就心知肚明:“你不想领我的情,可是就算这茗草是找兰若寺的大师求的,也不如我这解毒丸,须知,如今的曹府都压在你的身上,一屋子老弱妇孺,你确定要糟蹋自己的身子。余毒不清,后患无穷。” 刘刖把荷包放在曹璋面前的茶几上,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亲事已经上报了朝廷,就算是我想悔婚也是毁不了的。” 说完这句话,刘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去。 “县主,留步!”曹璋站起身,然后看了一眼韦仪。 韦仪把院子里的人都领出去了,县主府的人见状便看向刘刖。 刘刖点头。 所有人退下,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只余曹璋和刘刖隔着院子相望。 “天气炎热,县主赏脸饮一杯茗草如何?” 只一句话,几乎就让刘刖有些泪目,她冷着脸往廊庑走去。 曹璋把主位让给了刘刖。 刘刖坐下,曹璋在一旁拿木勺子斟茶。 沸腾的茗草热气腾腾,隔着层层的热气,曹璋徐徐地说:“前些日子,曹府揪出了五十七个奸细,这些人撰写了整个曹府的起居录。就连曹府的护卫里也出了奸细。” 五十七个奸细,实在让人骇人听闻,刘刖不禁坐直了身子:“你是担心我的安慰?放心,我身边的人都是从十二卫抽调过来的,就算我嫁入了曹府,也不会有危险。” 曹璋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刖一眼:“背后主使是一位寺人。” 寺人两个字如当头棒喝一般让刘刖定住了,她脑袋飞快地运转着,难不成是赵王、闵王、还是禹王?或者是宫里?曹府只是一个商户而已,怎么就惹到了皇家? “我大兄突然暴毙而亡,但是,就算对方做得在天衣无缝,也留下了蛛丝马迹,有人说,是吴王的人。”话说完,曹璋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舌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心软? 听到吴王二字,刘刖猛然抬头看向曹璋,再联系他之前说的话,心如坠深渊:“你是说,是说,我父王杀了曹大爷,曹府的奸细也是我父王安排的?” 曹璋沉默不语。 那,这就是默认了。 刘刖突然有些仓皇无措:“怎么办?那怎么办?” 一向高高在上的县主从云端跌落,她不知所措的模样竟然让曹璋心痛如绞。 刘刖腾地站起身,根本不敢去看曹璋的眼睛,如今的她有何面目去面对曹家的人:“退亲,退亲的事情交给我。” 刘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蘅芜院。 难怪曹府要退亲,这样的亲结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只是,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她茫然四顾,昨日,她还在整理自己的嫁妆,幻想着能嫁入曹府,和曹璋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如今,犹如梦一场,梦碎了。 县主领着乌泱泱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整个曹府也安静了。 第五十章 送走 自从揪出了那些奸细之后,整个曹府都显得空荡了不少,但是曹璋却没有再让人买人,如今,每进一人,就有可能是引狼入室,曹府,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槐簃也查处了不少奸细,曹青槐身边伺候的人只有靛颏和绣眼,院里粗使丫鬟和仆妇也只有四五人,倒清净了不少。 蘅芜院的消息传过来,赵氏站起身:“你三叔肯定是跟县主说了,那么这件事情就了了,这也好,也不知往后会如何。” 曹青槐默默地点了点头,送赵氏出门:“我去世安院一趟。” 今日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与其让两位老人担心,还不如把事情说清楚。 “好。二婶辛苦了。” 赵氏往门外走,突然止住了脚步:“如今府上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你之前说陪青骏去寻医,如果能请到太医署里的太医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医署,那就是要去洛阳了,曹青槐点头:“好。我陪青骏去洛阳。” 赵氏看着曹青槐,嘴唇蠕动,最后只扬了扬手:“不必送了。” 曹青槐立在门口,看着赵氏领着丫鬟仆妇们离开,站了片刻才转身进了屋子:“绣眼准备收拾行装,靛颏陪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是。” 怀麓院十分的安静,似乎外面的纷纷扰扰都影响不到里面的人,曹青槐到时,方氏正在小憩。自从曹玦去世之后,她的身子越发不适了,每日多半时辰都是在睡觉。 曹青槐也没有吵她,就在一旁抄经书。 如今三叔当家,二婶管家,不管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把方氏隔离开来,就算外面滔天巨浪,怀麓院也是风平浪静。 方氏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太阳西沉她才起身,看见曹青槐时竟然有些发懵:“你来了?” 曹青槐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陪你用膳,睡得好吗?” 方氏喝了一杯水,脸色有些晦涩,她感觉自己坠入了梦里醒不来,梦里,曹玦还活着,他们夫妻恩爱,家庭合睦,可是每每睁开眼,这偌大的怀麓院却再也没有曹玦的身影,所以,她不愿醒来。 过了一会丫鬟们过来摆膳,曹青槐扶方氏在矮桌边坐下:“娘要不要去郊外的庄子呆一段日子?” “为何?”方氏有些木讷。 “现在正当夏季,郊外的瓜果正是新鲜,母亲也能四处走一走。” 方氏回头看了看整个屋子,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青槐还没有出嫁,呆在这屋子里,她眼里就全部都是曹玦,再呆下去人就废了:“好。我就去郊外,要不,你也陪我去住些日子?” “我去不了,现在二婶持家,祖父祖母那里还需要我看顾。” 方氏点了点头,侍奉公婆本来是她的本分,可是现在却落在女儿的身上,她不禁有些愧疚:“要不,我还是不去郊外了,父母都在,我去郊外躲懒,到时候传出去不好听。” 曹青槐却笑了:“曹府虽说是商户,又不是那小门小户,难不成真的需要您伺候公婆啊,那些事自然有丫鬟婆子做。现在,您最重要的事情就要养好身子,然后替我说一门好亲事。” 提起曹青槐的亲事,方氏才露出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她的鼻头:“真是不知道害羞。” 屋子里的气氛才活络了一些,两人一边用膳一边说话。 “三叔去兰若寺求了一些茗草,我让靛颏烹一些。”曹青槐看了靛颏一眼。 方氏点了点头:“听说县主今日来了?” “嗯。”曹青槐摆弄着桌子上的荷花摆件,靛颏在一旁烹茗草。 屋里渐渐有了茗草的清香。 “我带了一罐子过来,您有空就让她们烹给您喝,就算是在庄子里也莫要忘了。” 方氏却问:“县主过来干什么?” “没什么,与我说了些话而已。” 见曹青槐不愿意说,方氏也没有继续问:“县主毕竟是县主,到时候嫁进来,也要好好敬着。” “嗯。知道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曹青槐见方氏又昏昏欲睡,十分担忧:“娘亲,要不我陪你去院子里走一走吧。” 方氏疲倦地摆了摆手:“不必了,已经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这样每日睡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曹青槐在回槐簃的路上,心中还是惦记着方氏,她跟靛颏说:“明日你去叶大夫那里去一趟,给足诊金,让叶大夫隔一日就过来给大夫人把平安脉。” “是。” “你也跟你娘说一声,就算搬到庄子里去,也要让叶大夫过去把平安脉。” “是。” 今日二婶与自己说了去洛阳的事情,那么就不会耽误太久。方氏肯定不会让自己去洛阳的,所以曹青槐才让她先去庄子里住着,到时候自己离开也是悄无声息的。 从洛阳回来再把方氏接回府。 只是虽然这样想,但是难免会担忧。 曹青槐上次与赵氏说带青骏出门寻医,只是试探,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绝对不是痴傻,不仅是青骏,就连那位从来未曾露面的二叔也一定不是如外界传的那样痴傻。 青骏明明没病,为何要装病,赵氏竟然同意他们出门寻医,而且是去洛阳。 只是,现在离府也好,曹府已经被吴王盯住了,跳出曹府,说不定能寻得一线生机。 前世,吴王用的鸠占鹊巢,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会用什么办法。 曹璋好男风的消息一经传得人尽皆知,就算王家要说亲,也要受得了别人戳脊梁骨。但是,曹青槐知道,吴王绝对不会就此收手,就算不成亲,只要曹璋死了,吴王就能让人取而代之。 所以,曹璋不能出事。 “去蘅芜院。” “是。” 县主刘刖白日里在蘅芜院闹了一场,入夜的蘅芜院显得格外寂寥。 “大小姐来了!”韦仪亲自迎了出来。 “三爷呢?” 韦仪往屋里指了指:“在屋里呆了几个时辰了。” 曹青槐呼出一口气,上前敲了门:“三叔。” 没有动静。 “三叔,我有事同你讲。” “进来吧。” 韦仪打开了门,曹青槐看了他一眼:“韦仪随我进来,靛颏守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