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许家 “婶娘,不早了,佛经明日再抄,你早点休息吧。”五岁的许少东稳当当地举着一秉油灯推门进来,劝慰道。 何绵儿正在饭桌旁写字,看他过来,停下笔来,将油灯接了过来。少东这孩子虽然年幼,做事却极为稳当,总是像个小大人一般。 “少东,你先睡,婶娘很快就好。”何绵儿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蛋。 许少东乖巧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母亲刚刚说,夜深天凉,要婶娘注意保暖。” 送走了许少东,何绵儿搓了搓手,初春时候,虽然天气转暖,但晚上写字,手还是会被冻得冰凉。 明日便是需要前往朴慧尼姑庵送佛经的日子,但其实那份佛经她早已在白日抄写好了。 她看着桌上的纸张发起了愣,再过几日,便是清明,也是许云卿的三周年忌日。 许云卿是陈国的征远将军,早已于三年前阵亡。何绵儿最后一次见他,便是在那新婚之夜,只看到了他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虽然他一向讨厌自己,大概是不想看到她的。但少东尚且年幼,婆婆年迈,嫂嫂又卧病在床,除了她,怕是没人能前去他坟墓前,为他烧上一炷香了。 这份佛经,也是她为他尽的一点力,愿他九泉之下安好。 直到丑时,眼睛酸涩,她才停笔休息,却是不到卯时,公鸡刚叫,便又起来开始新的一天。 昨夜夜里,她睡得也不安稳,梦里,是许云卿知她非要嫁过来时,翻过围墙,将她堵在闺房,掐着她的脖子威胁她的那一幕。 “若是嫁过来,一妻一妾,你休想让婉清做妾。”他双眼瞪着她,威胁道。 她被掐得声音都变了,却是不肯松口,道:“做妾便做妾。” 他生气于她的执着,气的是满脸透红,甩袖离开,临走前道:“你若是嫁过来,就抱着我的牌位过一辈子吧。” 谁曾想,竟是一语成谶。 …… 虽然初春,大清早一出门,还是有几分寒意。 现在她们一家四口住在京城城南的郊外,一户三个房间的小院子,附近都是种地的庄稼人,也是天刚亮便要下地的,整个街道倒也开始热闹起来了。 正所谓每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何绵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劈柴准备烧早饭。 没有柴火,何来热水。她打了盆凉水,给自己痛快地洗了脸。 初春时候,凉水分外刺骨。何绵儿本来头脑中还有的几分困意,早已被凉水洗刷的无影无踪。 劈柴不仅是要烧热水,还要准备给许老夫人泡茶,给大嫂熬药。 谁又曾想到,三年前,何绵儿可是御史大人的宝贝千金,莫说是劈柴,就是饭碗都不愿意多端一会。 大清早的,何绵儿劈柴竟是劈出了几分汗意。 不一会,何绵儿听到了大嫂房间的几声咳嗽声,接着便是有人起身的声音。便知大嫂和少东已经醒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许家的男儿,从没有一个偷懒的。 许家的老太爷,曾是护国大将军,陪着开国皇帝建立这大陈国。许少东的爹爹许云昌,就是在五年前战死沙场。她嫁的许云卿,更是落了个尸骨无存。 即便是现在许家早已落魄,仅有五岁的许少东,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婶娘,早上好。”许少东不一会便跑了出来。 “少东,来,刚热好的水,洗把脸。”何绵儿一脸慈爱。自许家落败后,少东可以说是她一手带大,说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不为过。 之后,她烧饭时,少东便在旁边摇头晃脑地读着《论语》。 何绵儿看着他,却很是发愁。转眼间少东已经五岁了,等到过了孟秋,便要到能入学的年纪了,可是,现在家里哪里有钱送他去学堂。 大嫂每日吃药是钱,一家四口衣食住行,租的房子,这都是钱,单靠自己绣花与抄经的收入,只能勉强糊口罢了。 正愣神的功夫,少东却是突然问道:“婶娘,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何意?” 何绵儿慌忙地解释,心中却是有些后悔往日在闺中没有好好学习。 按理说,何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何绵儿的爹爹何齐本人当年也是高中进士,一路高升,凭着才学才坐稳了官位。 只是,何绵儿一向骄纵,做爹娘的自然是宠爱有加,学业自然是吊儿郎当了。 早饭时间,许老太太和少东的母亲早已洗漱妥当,几人围坐在一起,听着少东讲自己最近学习的内容。 以往还在将军府时,每日规矩很多,食不言寝不语,加上何绵儿的身份是妾,自然不能坐着吃饭,要忙着来来回回帮忙布菜伺候老太太。 那也是何绵儿第一次意识到,妾的地位低下。 饭后,何绵儿正收拾餐桌,老太太却是在出了门后,又回头道:“一会到我房间里来。” 何绵儿一愣,赶忙答应。心中却是有几分忐忑,她与老太太甚少独自交谈,不知老夫人是有什么事情要询问,莫不是,自己家里人传话了?。她心下一沉。 因着心神不宁,洗碗时,她还不小心磕伤了手,不过,她只是匆匆将伤口冲洗干净,倒了杯茶,便往老太太房间走去。 “老太太,你找我有事?”何绵儿边将茶往桌上一搁,边询问道。 “绵儿,不必拘礼,这个家,辛苦你了。”老太太倒是和颜悦色,何绵儿却是有几分受宠若惊。 何家历代男子,甚少有娶妾的。再加上她是自己执意要嫁过来的,当时还托了皇帝施压,故而老太太虽然不至于刻意刁难,但一直对她没有几分好脸色。 像是这般态度,实在是少有的。 “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何绵儿有些讪讪道。 老太太却是从袖中摸出一个碧绿的镯子来道,“我估摸这几日你要去尼姑庵送佛经,不如找个机会将这个镯子当了。” 何绵儿连连推脱道:“不用的,怎么能去当您的东西呢。” 老太太却是强行塞到她手中道:“我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这也不是什么好玉,当年你爹还在草莽中的时候,跟人打赌赢了回来,送给我的。” “那更是不能拿出当了。”何绵儿着急道。 老太太却是执意不松手,只道少东该上学了,让她帮忙物色好一点的学堂。 手中揣着老太太的镯子,背上是抄好的几沓佛经,何绵儿缓缓地往城北走去,时间宽裕,午饭前她应该能到家。 要到城北,必先经过城中闹市,三年的时间,何绵儿已经平凡到跟街上的一般人没有什么差别,自然也不用担心会有人认出她。 “陈王府出巡,闲杂人等回避。” 前方有士兵高喊,何绵儿和大家都躲在路边,让开来路,看着陈王府的四匹马拉的大车呼啸而去,上面还有金玉撞击之声。 人群又恢复了热闹。 何绵儿却是望着远去的车辆出神,她知道大车里面坐着的是谁。 第二章 当铺 陈王府的马车上面坐着的,应该是谢婉清。当今陈王的正王妃,却也是昔日许云卿的正妻。 说实话,她实在是佩服谢婉清的手段。 许云卿活着的时候,对谢婉清是百般疼爱。谢婉清的父亲不过是九品官员,在权势滔天的京城中,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是,谢婉清愣是能让许云卿苦等多年,聘她为正妻。 最厉害的在于,许云卿出事后,许家诸人都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谢婉清竟不知有何手段,让已年近四旬的陈王聘她为续弦,明媒正娶。 听说,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她现在,应该很幸福了。 何绵儿加快步伐往尼姑庵走去,朴慧尼姑庵是京城附近大姑娘小媳妇最喜欢去的地方了,因而她才得了这个机会去抄写佛经。 看守庵门的,是最近几个月新来的一个小尼姑,叫明心,性子十分活泼。 一看何绵儿来,便拉着她往侧门走去,“庵里来了贵客,明法师太托我在门口叫住你,从侧门进来。” 明法师太是专管尼姑庵的对内事务,为人和善,对于何绵儿一向礼遇有加。她翻看了几页何绵儿抄的佛经后,便对明心道:“去拿五两善款给何施主。” 明心出去后,明法师太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了。何施主若是有时间,劳烦再抄一些《地藏经》送到庵里来。” 何绵儿最近几日都在为许云卿赶抄佛经,若是再多几份,怕是身体吃不消。 不过,她与庵里一向交好,不好拒绝。她也不想错过这次难得的赚钱机会,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好,那烦请何施主在清明前一日,过来交付。”明法师太施礼道。 “这是自然。”何绵儿微微颔首,心中暗想,看来家中那副万马奔腾图,却是要晚几日再交付了。 拿着明心送过来的五两银子,何绵儿是心情大好,看来,这个月的房租和饭钱都有了。 明心是个玩心大的,跟何绵儿年纪相仿,非要亲自送何绵儿下山。 山路崎岖,两人一路聊天,倒是畅快。“明心,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来出家了?”何绵儿问道。 明心不以为然地道:“最近几年边境都在打战,我们家里人都死了,我是逃难出来的,师太说,当尼姑就给我饭吃。” 何绵儿哑然,是呀,自许云卿死后,朝中无可用大将,最近几年,边境一直都不太平,听说朝廷是屡屡割地赔款,却还是堵不住边境靶子的胃口。 若是他还活着,大陈国的百姓,生活应该不会如此难过。 告别了明心,下山时,何绵儿看到了陈王府的马车,正停在山下,看来今日的贵客竟是她。 一正一侧,想不到,时隔这么久,有谢婉清的地方,她还是必须从侧门进。 妾果然是妾,她在心中自我嘲讽道。 经过闹市,快到家时。何绵儿心中却是有了主意,她径直地往一家店铺走去。 这是一家门面不大的当铺,门口斗大的“当”字十分的醒目。何绵儿拿出了上午许老太太交给她的那个镯子。 其实这个镯子,她早已看过,就是最普普通通的玉石,看起来粗糙且毫无光泽,若是在往日,怕是连她们何家的丫鬟都不会去佩戴。 果然,她将镯子递过去,当铺的掌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将镯子扔了回道:“下等玉,一口价,一百文。” 一百文,就是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何绵儿将玉取了回来,想起早上出门时,老太太脸上的期待,她又有些心中不安。 犹豫片刻,她将脖子上的一块玉取了下来。“麻烦,看看这块玉能当多少钱?” 拿着当了的二十两银子,何绵儿走出了昏暗的当铺。 那块玉,是她出生之时,她的母亲给她戴上的,这十九年来,与她形影不离,正因为如此,许家被抄家时,她才能够保留这块玉。 当日,因着她执拗要到许家做妾。爹娘一怒之下,是什么陪嫁都没有给她。 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那时她有的,也不过是一身红衣,一块玉,身边几件换洗衣物和几件首饰罢了。 那时她为了报恩,自认有情饮水饱。 自嫁入许家,她身边仅有的几件首饰早已抵挡了用来家用,想不到,竟是连最后的一块玉都留不住。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肉铺。想到今日手中有银子,何绵儿便打算割点肉回去。 少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嫂和婆婆一向体虚,长期不沾荤是不行的。 “朱大哥,麻烦给我割五两瘦肉。”何绵儿打招呼道。 肉铺的主人,是个姓朱的年轻小伙子,看见是何绵儿,还没有说话,倒是先红了耳朵。 看他一刀割下去,却是远不止五两,何绵儿着急道:“多了多了,我只要五两。” 那姓朱的小伙子却是忸忸怩怩地递给了她,只道:“放心,我不多收钱,多的就送你了。” “这怎么能行?”何绵儿道,“你也是做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那姓朱的,却是坚持只收她五两肉的钱,多了是一分不收,直到何绵儿板起脸来,威胁道:“若是如此,今后我是再也不会到你家来买肉了。” 姓朱的小伙子才罢休。 何绵儿领了至少一斤的肉回家,少东一看到今天中午能吃肉,高兴地直蹦。 为了怕老太太多想,何绵儿便撒谎声称,那枚镯子当了整整二十两银子。 老太太也是没想到,这下孙儿读书是有了着落,喜悦之情表露在脸上。 饭后,大嫂却是让少东来请何绵儿。 何绵儿的这位大嫂姓江,出身低微,却是饱读诗书。本来身子骨就不是很好,许家长子许云昌五年前战死沙场后,她生下遗腹子,便一直郁结于心,卧病在床。 所幸大嫂性格温和,很有眼界,从少东被她教的那么好,可见一斑。 “绵儿,你坐。”江大嫂并没有像往日一般躺着,反而是热情地招待她。 “大嫂客气了。”何绵儿心知大嫂定是有话要说,否则这位性好清净的大嫂不会来找自己。 “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最近东儿要读书的事情,劳烦弟妹你了。”江大嫂停顿了几秒,接着道:“绵儿,之前一直见你脖子上配戴的东西呢?怎么不见了。” 何绵儿实在是佩服这位大嫂心细如发,她心知对方肯定已经有了猜测。 妯娌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嫂。 江大嫂叹了一口气,便起身要叩谢她。 何绵儿吓了一跳,立马起身道:“大嫂,你这样太就见外了,少东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江大嫂点点头,道:“若你还是没有其他想法,以后少东就是你的孩子。” 不过,转眼就开始劝慰起了何绵儿,毕竟,她才十九岁。 跟大嫂分别后,何绵儿回去开始抄起了佛经。大嫂的那席话,却是一直在她的心中回荡,对呀,她都已经忘记了,她今年,也才十九岁。 第三章 报恩 三年前,何绵儿年方十六,长相出众,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却是自轻自贱做了许云卿的妾室,她怎能不知背后有多少人嘲讽她。 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记得,她是为了报恩。 那年她只有八岁,却是调皮异常。一次在外,甩掉了家里的丫鬟之后,她却不慎掉入水中,那时救她的,就是许云卿。 她记得,自己想要赠与了他一枚玉佩作为谢礼。他却是笑着拒绝了。 她那时候,便立誓道,将来我定是要嫁给他来报恩。 他笑了笑道,好呀,小姑娘,等你长大了再说。 这一等,就是八年,这八年,她不知他姓甚名谁,是何家公子,却是一心巴巴地等着他。 直到,她遇见了许云卿。 她满心欢喜地想要兑现这一番承诺。可惜,他却早已忘记了这桩事,对她极度厌恶。 …… 第二日,何绵儿除了做饭洒扫家中这些琐事外,便是忙于抄佛经,倒是大嫂看她辛苦,让少东给她送了杯茶过来。 因着她没时间,午后,老太太便带着少东出去溜达溜达,顺便买买菜。 只是,回来之后,老太太脸上便是乌云密布,就连晚饭时候,都一声不吭。 何绵儿心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这件事跟她有关。只是问年幼的少东大概是问不出什么的。 何绵儿一直心神不宁。 果然,晚饭后,老太太便叫她到房间里来。 房间里,油灯暗淡,只剩老太太一个人沉闷地坐在桌前,一声不吭。 这压抑的氛围,不禁让何绵儿想起了三年前相似的一幕。 那时,许云卿出事的事情刚刚过去半年不到,老太太因着这件事,日日卧病在床,头发几乎是花白了。叫她进去时,也是像今日一般,一言不发。 她忐忑不安,主动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却换来老太太的一顿训斥。 听了很久,她才听出,老太太是询问她,是否想要另谋出路,还说愿意的话,她可以立马就写休书,送自己离开。 她那时还沉浸在许云卿离世的消息中,为他难过的死去活来,就差一点随他去了,又怎会想着离开许家。 那晚,老太太逼着她发了誓,才松了口气。 后来,老太太口述,她写了人生的第一份休书,却是写给谢婉清的。 快到清明时节了,夜晚开始打起了雷。 何绵儿这一次没有主动开口,反而是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记得三年前,就是这样一个夜晚,我逼你发了誓,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何绵儿一愣,那是她人生第一次被逼着起誓,自然记得。 “我发誓,生是将军府家的人,死是将军府家的鬼,为许云卿守一辈子的寡。”其实后面还有些恶毒的诅咒,她却是开口说不出来。 老太太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何绵儿本要起身服侍,却是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老太太咳了好一阵,才开口道:“绵儿,是我老太婆对不住你。” “老太太,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何绵儿是越发地惊异。 “今日出门,我都听人说了,你也不必忌讳着那桩子誓言,那是我老太婆逼你发的,不算数的,就是有什么报应,也都冲着我来。”老太太看起来满脸疲容。 “你还年轻,我也不想因为我们许家拖累你一辈子。”老太太接着道。 何绵儿不曾想,三年前还逼着她发出恶毒誓言的老太太,今日能说出来这番话来。 “你也不必瞒着我老太婆,我虽然老了,但是心却不瞎。那小子明显对你有意思。”老太太接着有些倦容地道。 何绵儿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什么小伙子?老太太,你听谁说的?” 老太太却是摆摆手,“绵儿,你不欠我们许家什么。许家还是将军府时,你没有沾上一点光,现在也没有必要为了我们牺牲你自己。我瞧着那姓朱的小伙子虽然家境贫寒,但终究是个品行好的,你若是愿意的话,不用顾及我们。” 何绵儿便知,今天中午的事情还是被人瞧见,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没有的事。我早就决定了,要一门心思抚养少东长大,至于其他的,我是想都没想。” 与何绵儿相处了这么多年,老太太也知道,她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这才放下心来,面露喜色。 说实话,现在家里这个情况,若是何绵儿要走,那真的是过不下去了。 “可惜,我家云卿是个没有福气的。”老太太感叹道,“娶了你这么好的媳妇。” “不,老太太,若是当初没有他,哪里会有今日的我。”何绵儿当下一五一十地将许云卿救她的事情讲述给老太太听。 她一向惧怕老太太,倒是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今日为了让老太太宽心,何绵儿便主动讲起了这个故事。 谁料,老太太听完整个故事,脸上竟是阴晴不定。 “这件事,是你几岁时候的事情?”一向沉稳的老太太竟表现的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大概是八岁,是夏天的时候。”何绵儿老老实实地回答。 “云卿真的对你说,等你长大了再说?”老太太不知为何,接着发问道。 何绵儿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懊恼道:“谁知他后来竟是说话不算数。” “看来真是老天保佑,”老太太感慨道。 何绵儿也接着说了一句:“真是老天保佑。” ……… 为了赶在清明之前将那批佛经抄完,何绵儿一连几个天都没有睡个安稳觉。 终于赶在清明前一天中午,抄完了全部的佛经。 她不敢耽搁,只草草吃了两口饭,便背着佛经往城南朴慧尼姑庵走去。 临近清明,庵内繁忙异常,就连明心都不在门口守着了。 何绵儿熟门熟路地往明法师太的禅房走去,走到门口时,似乎听到里面有人交谈的声音。 “师太,我到了。”为了避讳,她故意提高声音叫道。 明法师太很快开门出来了,在邀请她进门后,便立马转身出去,还顺便关上了禅门。 她回头,正茫然时,听到后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绵儿,”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她姨妈家的表哥——陈子仁。 第四章 清明 表哥与她自幼一起长大,说是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她也知道,表哥一直对她有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绵儿,你当真就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吗?”表哥哀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何绵儿顿时觉得有几分心酸,“表哥,你说的是什么话,家中长辈可是安好?”她装作笑吟吟地回头。 “绵儿,你又瘦了。”陈子仁一把握住她的手,深情地道。 “瘦了不是更好看,亏得你以前还嫌弃我胖。”何绵儿贫嘴道。提起往事。两人都轻松不少。 何绵儿想要将手揪了出来时,却是不小心碰到了昨天的伤口,顿时忍不住“嘶”的发出声音。 陈子仁自然也注意到了伤口,是心疼异常。“绵儿,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上月,何绵儿过来送佛经时,就在山下碰见了陈子仁,他大概是见不得表妹受苦,提出要娶自己为妻。 陈子仁比之何绵儿不过大了两岁,却是至今未婚,全都是因为何绵儿的缘故。 “表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已经嫁人了,我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鬼。以后这话,休得再提。”何绵儿恼怒道。 “绵儿,众人皆知你与许云卿尚未拜堂。他也早已在黄泉之下,你就不能放过你自己吗?”陈子仁一脸悲愤,“你自己看看,你过得是什么日子,这不是让我,还有你父母看了心疼吗?” 他提到父母时,何绵儿终于是有几分动容,不过她狠狠心,咬牙道:“我这个不孝女,又有什么资格让父母心疼。” 爹娘的话,犹在耳边。“你若真要去给人做妾,那我何家,就当从未生过闺女。” 她至今犹记,嫁人那天,临出门前,她跪倒在地,给爹娘磕了三个响头。 自此,恩断义绝。 “绵儿,你不要这么任性,你看那谢婉清,还是正妻,不也是拿了休书嫁给了陈王,现在过得好不开心,她都能嫁的,你又有何不可?”陈子仁是拼尽全力想要说服自己的表妹,救她脱离苦海。 何绵儿早知他会拿谢婉清的例子来劝说自己。 “她是她,我是我,你明知,我是为了报恩。” 陈子仁终于是生气了,自己的表妹,他自问是再了解不过了,不知为何,在这件事情上,竟是如此地顽固。 “什么报恩,我问你,若是那日救你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屠夫,或者是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男人,你也要报恩吗?” 他没有明说出来,潜台词大家却是都懂。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我何绵儿的事,竟是轮到你来管了。”大概是被戳破了心思,何绵儿恼羞成怒,放下佛经往外走去。 明法师太就在不远处,看见何绵儿气呼呼地出来了,只讪讪一笑,递上了银子。 饶是再生气,何绵儿也知,银子不能不要,明法师太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故而扯了个难看的笑脸,背着包裹出了庵。 大概是因为中午没吃饱,下山的路,越走越晚。 何绵儿脑中还在回想着刚刚表哥说过的话,其实,表哥说的没错。 当年的许云卿,骑射双全,丰神俊朗,是世家公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却是备受女儿家的推崇。 她何绵儿,也不过是个俗人,只是,她那时候不愿意承认罢了。 现在的她,只能拼命呕着这口气。这是一条不归路,她只能一路走到黑。 …… 清明节那天,天刚蒙蒙亮,何绵儿便已起身。 她打着哈欠,开始蒸花馍,准备祭祀用的汤汤水水。 酒是昨天回去时买的,许老爷子生前爱喝酒,这几年,老太太都嘱托她备着。 说起来,她竟不知,许云卿喜欢什么。她们几乎没有相处的时间,她唯一知道的是,他讨厌自己。 今年,五岁的许少东也要跟着她一起去上坟扫墓。 清明时节雨纷纷,外面一直下着蒙蒙细雨,上山的道路怕是难走。 何绵儿给两人准备好了斗笠蓑衣,便挎着篮子,牵着少东出门了。老太太年纪大了,拄着拐杖倚在门槛处,目送他们离开。 少东虽然年幼,却很懂事,一路上,听着何绵儿讲着各种清明时节的故事,甚至跟着一起背诵诗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路上已经有不少出发扫墓的人,大家都脸色戚戚,怕是想起了各家逝去的亲人,也只有在这一天,是完全属于他们的。 因着下着小雨,上山的路满是泥泞,难走异常。何绵儿愣是半拽半拉,将少东拉到了山上。 许家的坟墓在山腰上,挺拔的松树底下,一共三个坟堆,看起来整整齐齐,在蒙蒙细雨中,看起来有几分沧桑。 “少东,这是你爷爷,这是你爹爹,这个,是你小叔,你给他们磕几个头吧。”何绵儿指着三个坟堆,依此介绍道。 少东乖巧地跪下,挨个磕了三个响头。他是许家唯一的希望,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 “少东,你爷爷,你爹爹,还有你小叔,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才牺牲的。你将来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何绵儿趁机教育道。 少东站起身来,乖巧地点了点头,帮忙一起放置祭品。 “不过,婶娘还是希望,少东能一辈子平安喜乐。”在少东听不到的地方,何绵儿默念道。 给老太爷子敬好了酒,天也开始放晴。少东被旁边盛开的桃花所吸引,想要去摘几枝,何绵儿就任他去了,她自己,有些话想要单独说。 其实,许云卿当时是尸骨无存,这个所谓的坟墓,不过做了个衣冠冢罢了。 虽然只是心理安慰,她也需要一个述说的对象,那个空空如也的坟墓怕是最好的倾听者。 “许云卿,这是我最近今日写的佛经,愿你有个好去处。”何绵儿将佛经搁下,不顾地面尚且潮湿,干脆坐到地上。 “我心知你肯定厌恶我,不愿见到我。只是,我若不来,怕是少东年幼,一个人也来不了。你放心,再过几年,等到少东长大些,我就不再来了。” 她拿起酒,斟了满满一杯,泼洒在许云卿的墓前,眼泪却是忍不住滚滚而下。 “你我说是夫妻,却是连交杯酒也没有喝过。不过,你大概是不愿意的。酒是好酒,你若是喜欢,就多喝几杯。” “家里一切都好,你娘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 “少东你也看到了,大嫂教的极好,许家也是有后了。” 曾经的翩翩少年,那个会被她气得跑到自己房间,掐着自己脖子逼自己退婚的活生生的少年,那个结婚时,一身红衣,风流倜傥的绝世公子,最终也不过是化作一抔黄土。 一抔净土掩风流。 少年逝去了,也带走了她的青春。 第五章 将军 何绵儿看着眼前矮矮的坟墓,心中一时涌起难以名状的悲伤。说实话,前两年,她不愿意离开,大概是心底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还有一天能够回来。 她不希望,有一天,他回来了却发现家中早已是满目疮痍,她想要替他守好这个家。她 不管他承认与否,她在心底,自认两人是夫妻。 不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那种,而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可惜,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一年,她逐渐认清了现实。现实就是,许云卿确实死了,她心中的那个翩翩公子,早已葬身漠北,尸骨无存。 她没有选择离开许家,不过是因为她心中茫然罢了。 她不敢轻易接受表哥的提议,也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自己的未来要走怎样的一条路。 许云卿走了,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承认这个事实。 “许云卿,愿你来生,不要再遇见我。这最后一杯酒,我敬你!”何绵儿苦涩地笑了笑,潇洒地往地上一抛。 心中默念,“也愿我来生,不要遇见你。” 滚滚黄沙,掩埋了曾经绝代风华的许云卿。 她将最后一杯酒随风扬去,祭奠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也让往事,随风而去。 …… 下山的路,走的却是不太平。 何绵儿被一个姑娘家挡住了去路。 “喂,说你呢,怎么没看到本小姐要走这边吗?故意挡我的路是吧。”一个骄纵蛮横的声音响起,听来却是有几分熟悉。 何绵儿默默地拉着少东退到了旁边,那姑娘却是不依不饶。 这幅模样,像极了当初的何绵儿。 何绵儿便知,对方怕是故意来找茬的。她往日飞扬跋扈,得罪人无数,这大理寺卿家的二小姐薛灵妍,就曾被她当众羞辱,下不来台。 “哟,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御史家的千金小姐,怎么独自一人,带着个孩子下山呢?”薛灵妍故意拿腔拿调地说道。 接着又做作地用手拍着自己的额头道:“瞧我这记性,这是那个许家二公子的小妾,怎么,许云卿已经死了这么久了,这是你跟哪个野男人生的杂种?” 何绵儿尚不及有什么反应,旁边的少东却是一头撞了出去,刚好撞在了薛灵笙的肚子上。“不许你侮辱我婶娘!”许少东气愤地道。 薛灵妍不曾想竟是被一个野孩子撞得生疼,当下就扬起手来,想要狠狠地扇他一巴掌。 何绵儿着急想要拉少东回来,时间却是来不及了。 正当她以为少东挨上一巴掌时,薛灵妍高高扬起的手却是被人紧紧攥住。 少东也趁机溜回到了何绵儿身边。 “大理寺卿家的,真是好教养!竟是当众出言不逊,还想殴打小孩子。”一女子声音传来。 何绵儿抬头,四目相望,竟是故人。 那薛灵妍本在气头上,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顿时蔫了下去,不敢顶嘴。 “多谢。”何绵儿俯身致谢,那人却是转身离开了。 …… “婶娘,刚刚那个为我们解围的女子是谁?”下山路上,少东主动询问。 “是婶娘以前的一个朋友。”何绵儿简单解释一句,便不再愿意开口。 刚刚那人,何止是她的朋友,那曾是她闺中最好的闺蜜——罗水笙,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后嫁入英国侯府。 那时,不便对父母述说的闺阁私房话,都是讲给她听的。 后面,因着她执意要做妾,罗水笙恨她不争气,便不再理她。 就连她出嫁,她都没有露面。 现在想想,为了嫁给许云卿,她众叛亲离,最终也不过是抱着一个牌位过日子。 现在的生活,实在是报应。 下山之后,何绵儿却是没有立马回家。她需要到绸缎庄一趟,告之掌柜的,那副万马奔腾图,怕是要晚几日交了。 “少东,你乖乖站在这里,看好蓑衣,婶娘很快就出来。”因着刚刚坐在地上,下山时又沾了不少泥巴,何绵儿将蓑衣脱了下来,托付给了少东。 她自己转身进了绸缎庄的大门,少东虽然只有五岁,却是让人极为放心的。 等到办完事出来,刚刚熟悉的位置,却是没了少东的身影。何绵儿的心一沉,开始四处张望,不知为何,人群竟是聚集到了一起。 “少东,少东,你在哪里?”何绵儿简单环顾四周,却是没有看见少东,顿时心中一慌,大声喊道。 若是少东丢了,怕是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这时,只见聚拢的人群中,一人骑着马呼啸而去,似乎是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婶娘,我在这里。”少东不知是从人群的哪里钻了出来。 “少东,你去哪里了?婶娘不是跟你说了,要乖乖站在原处。”何绵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甚少对少东如此严厉。 “对不起,婶娘,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少东乖乖站在原地,低头认错道。 只有五岁的小孩子,虽然穿着蓑衣,却是依旧身形单薄,看着有几分可怜。 何绵儿立马就心软了,“少东,以后不许这样了。”说着,她牵起少东软乎乎的小手,往家走去。 “刚刚看到什么了?跟婶娘说说。”何绵儿唠嗑道。 “似乎是什么将军回来了,”少东也听的不是很真切,只是转述别人的话。 “嗯嗯,怕是边疆的将军被皇上招了回来。少东以后,也要做大将军哦。”何绵儿并不当回事,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气氛中。 到家时,尚不到中午,何绵儿忙着检查少东的功课,似乎听到外面人声鼎沸。 但自从许云卿去世,她们一家四口搬到这里来后,许家人就深居简出。 究其原因,怕的就是有人会借机打击报复。 按理说,许云卿是死在战场上的,留下一屋子的孤儿老小。 皇上无论如何,应该对许家多加体恤,岂料,皇上竟是收回来许家的全部家产,只留了一个空宅子,使得许家人不至于流落街头。 而就连这个空宅子,也被人一场大火给烧了个精光。 从那以后,许家才搬到了现在的住宅,每月二钱银子,暂且租住着。 第六章 婉清 何绵儿已经在张罗着午饭了,外面的喧闹声却是一直持续着,似乎短期并不会消散。 “绵儿,你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许老太太也被外面的吵闹声弄得不得安宁,干脆派何绵儿出去看看。 何绵儿用围裙擦擦还湿润的手,点了点头道:“饭已经在煮了,麻烦您看锅。” 说罢,便解下围裙,略略整理仪容,往外走去。 城郊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一起,不知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看起来竟是有几分喜悦。 何绵儿凑近些,便看到了附近卖肉的那个姓朱的小伙子,奇怪的是,他竟然不在摊位上。 她本打算避讳,离他远些,不料,他也看见了她,便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也出来了?”他有些羞涩地问道,笑起来牙齿白得晃人。 “我向你打听点事,大家这是在商量什么呢?”何绵儿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征远将军回来了!”姓朱的小伙子兴奋地讲道。 何绵儿心中一愣,疑惑地问道:“哪个征远将军?” “就是许家的二公子呀,他活着回来了……”姓朱的一番话,如同一道雷击中了何绵儿,她只觉眼前一黑,竟是站不住了。 “你怎么了?”姓朱的小伙子关切地搀扶住她。 何绵儿这才清醒过来,着急地揪着他的胳膊问道:“谁说的?许云卿真的回来了?” 姓朱的小伙子指着众人道:“很多人都看见了,听说是砍了敌军将军的头颅,一路快马加鞭回来的。” 后面的话,何绵儿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心中发慌,脚下步子发软。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我看你似乎不舒服。”姓朱的小伙子关切地问道。 何绵儿摇摇头,转身就往家走去。 一颗雀跃的心,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挡不住,她越走越快,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绵儿,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仪容不整?”许老太太正拄着拐杖倚在门上,看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悦道。 “老太太……”何绵儿只来得及说这三个字,眼泪便掉落了下来。 这倒是吓得老太太一愣,起身着急道:“怎么了?”心中却是担忧道,莫不是,被人欺辱了? “老太太,云卿他,回来了!”何绵儿擦了擦眼泪,激动地对老太太道。 老太太拄着拐杖的身体像是风中的小草一般,剧烈摇晃,接着颤颤巍巍地问道:“这是真的?怎么可能?” 何绵儿这才冷静下来,上前扶稳老太太道:“是真的,听说很多人都看见了,往皇宫去了。” 老太太一把握住何绵儿的手道:“老天保佑,我可怜的幺儿,竟是回来了。快,扶我进去,我去给菩萨烧柱香。” 许云卿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家。暮气沉沉的许家,似乎多了一丝生命力。 午饭早已做好,但是,除了五岁的许少东嚷嚷着饿,吃了几口外,其他人,都没有胃口。 许老太太不时着急地往门外望,却是不见有人来,只能反过头来询问何绵儿:“绵儿,你听真切了,确实是卿之回来了?” 何绵儿肯定地点点头,劝慰道:“怕是宫中皇上留他商量事情,老太太,要不您先吃饭,饿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江大嫂反而笑道:“娘一向最疼小叔,现在得知小叔要回来,娘怎么能吃得下。” 一家人翘首以盼,从热气腾腾的饭直等到饭已冰凉,却是依旧没有等来许云卿。 何绵儿的那颗心是七上八下,何止是老太太,她也是吃不下饭的。 “绵儿,不如你再去看看,为何卿之怎么还不回来?”许老太太终于是忍不住催促道。 何绵儿应了声,起身往外走去。刚打开大门,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比之之前,却是成熟了很多。 “是你?”那开口的,更是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何绵儿却是二话不说,往回跑去,“老太太,回来了。” 许老太太听到了声音,急切出来一看,那站在院中间的,可不正是自己三年没见,以为早已逝世的儿子吗? “娘,”那人大喊一声,顿时跪倒在院中。 何绵儿搀着老太太,看着他们娘俩哭作一团,是的了,大嫂说过,他们母子关系是最好的。 母子二人多年未见,抱头痛哭了很久,直到许云卿反应过来,才起身介绍道:“这是宫里来的刘公公。” 只见那刘公公衣着华丽,看起来竟像是个主子,笑眯眯地道:“征远将军的事情要紧,不过,洒家还要给皇帝去复命呢。” 说着,扬了扬手中明黄的圣旨,尖锐地开口道:“圣旨到。” 许家诸人全都跪下接旨。 皇上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富,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地契无数,更不要说其他珠宝首饰。 许云卿本人更是被封为了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就连许老太太都被封为一等国夫人。 “征远将军,这份皇上的恩宠,可是独一份的。”刘公公笑道。 许云卿叩谢隆恩,接过圣旨,拱手道:“劳烦公公跑这一趟。” 何绵儿自幼出生官宦人家,自然知道这时候应该给跑腿的公公塞些红包。 毕竟,阎罗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跟他们搞好关系,至关重要。 只是,家中只剩那二十两银子了,多余的也拿不出来。 她只能硬着头皮,起身将口袋里的银子塞到了公公手中,“劳烦公公不要嫌弃。” 她心知,历来各家赠与宫中公公的,不是金子,就是成叠的银票,怕是这二十两银子,人家根本看不起。 不料,那刘公公拿了银子,放手中掂量掂量,一脸笑容道:“本来洒家是不应该拿这份钱的,可是洒家也想沾沾将军府的福气。” 说着,乐呵呵地将钱塞进怀中,一席话说的主客皆感觉畅快。 送走了刘公公,何绵儿只觉许云卿试探的视线若隐若现,不过,她只能低头,装作没看见。 “儿呀,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到里屋来。”许老太太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幺儿,比之三年前,看起来成熟了很多,不过,却也依旧消瘦。 “娘,婉清在哪里?怎么没看见她,是出去了吗?” 只听得,许云卿疑惑地问道。 刚刚还热闹的场面,顿时静到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第七章 相处 许云卿的问题让场面冷了起来。 许老太太看了低头的何绵儿一眼,拉着儿子的手,道:“你进来吧,我跟你细说。” 何绵儿和江大嫂自然是知道许老太太会说些什么,都不肯进去,悄悄退回了房间。 “绵儿,你这次真的是苦尽甘来呀,”大嫂紧紧攥着何绵儿的手,心中是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这次无论如何,你要有个孩子傍身。”大嫂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抓紧,在正妻进门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若说何绵儿刚刚还有几分期待,在听到许云卿回来后,第一时间询问谢婉清的下落时,她便知道,自己嫁过来真是大错特错的一步。 而听了大嫂的话,她更是彻底清醒过来。 即便许云卿回来又如何,她还是一个妾的身份。 即便是生了孩子,也不过是庶出,将来还是要受嫡母管制。 她当年生活环境单纯,父亲一向只有母亲一人,夫妻和睦,自然没人跟她说这些,她便天真的以为,妾也好,妻也好,只要能嫁与许云卿,她不在乎的。 现在的她,既然已知许云卿讨厌自己,又怎会以一个妾的身份生下孩子? 她想起了包中的那封书信,现在许云卿回来了,她未来的路,又该何去何从? …… 许云卿从母亲房间里出来,看着外面朗朗乾坤,蓝天白云,只觉心中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不过短短三年时光,他早已经经历了人生诸苦,也感受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跨出门槛,想起娘亲刚刚说过的话:“儿呀,谢婉清早已不在我们许家。娘知道你钟情于谢婉清,若不是没有办法,娘又怎会替你写下休书。” “那时你出事的消息传来,我日日沉浸在痛苦中,病重不能起身,自然忽视了后院。大概半年不到的时间,一日晚上,那谢婉清突然来找我,说什么也要一纸休书。” “我自然是不肯,莫说是为夫君守孝三年,那时我以为你尸骨未寒,你的正妻就要离府再嫁,传出去,我们许府还怎么做人。” “但她坚持要休书,在我的再三逼问下,她才坦言,已经有小一个月的身孕。我儿,这样的女人,你还惦记着她干什么?她配吗?” “是谁?那个男人是谁?”他只记得自己麻木地问道。 “陈王。”母亲说完,母子二人都沉默了。 陈王年近四旬,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弟,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起身往何绵儿的房间走去,想起刚刚娘亲说的话,他对于何绵儿,倒是士别三年,刮目相看。 推门进去,何绵儿正在整理书桌,四目相对,两人都觉有几分尴尬。 “我先睡会。”许云卿径直地往床走去,他自从砍下敌人的头颅后,便快马加鞭,一路几乎不眠不休,两天两夜才赶到京城,现在已是强弓之末,疲惫异常。 何绵儿很有眼色地给他盖上了被子,便见那人几乎是立马入睡。 她站在床头,看着他安详的睡容,心中还是不敢相信,许云卿,居然真的回来了。 与三年前比起来,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眼底的疲惫清晰可见。 原来的他,脸上尚且带有几分少年气,现在却是完完全全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 她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便看到老太太正站在院中,疑惑地看着她。 “他睡着了。”何绵儿尴尬地解释道。老太太,你饿了吧,我去热热饭,叫大嫂也过来吃点。“ 何绵儿转身往厨房走去,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 许云卿回来了,她平静的生活也要被打破了。 饭后,老太太照例给她叮嘱了一番,无外乎也是要有个孩子傍身的话。 是了,对于一个妾而言,孩子是最重要的。 “绵儿,你对我们许家的好,我老太婆是记在心中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人欺负你。“老太太信誓旦旦地握着她的手道。 若说何绵儿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未来如何,她心中是一点底都没有。 “绵儿,你也知道,当朝法律,妾不可转正。无论如何,我们许家不会亏待你的。” 老太太也是为她考虑。 对呀,妾不可转正,一日为妾,便终生是妾。 老太太的潜台词,她也听懂了。许云卿还会有一个正妻,这个人一定会出现,可以是任何人,但不会是她何绵儿。 可是,她当初嫁过来,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为何现在,心中又会隐隐作痛。 为了所谓的爱情,众叛亲离,委身做妾,现在的何绵儿,可有几分后悔? 许云卿一觉睡到天色全黑,才醒了过来。 “你醒了?”只见书桌前的何绵儿看了他一眼,道:“我去给你将热的饭菜端过来。” 许云卿其实是被冻醒的,他摸着薄薄的棉被,心中不禁是一阵酸楚。 现下也不过是刚刚春天,何绵儿竟是盖着如此单薄的被子。他一个男子,尚且觉得薄被清寒,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起身下床,举目四望,房间里一览无余,只一床一柜,一张大大的桌子,两张板凳,一个脸盆,一个木架,就连多余的镜子都没有一块。 正沉思的时候,何绵儿端着饭菜进了屋。 “先擦擦脸吧”,她又快速地闪身出去,递给了他一块温热的布。 他依言照办,饭菜十分清淡,一盏豆腐,两盘小菜,还有一盘农家小炒肉。 他便知,这肉怕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银子了,下午的二十两,都给了宫里来的公公。”她不知为何,开始给他解释道。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说实话,漠北三年,他也跟着那边的人一般,大口吃肉,从来没有几乎吃到家乡的饭菜。 这小菜,虽然材料单一,但胜在口味独特,对于他这种好久没有吃过的人来说,实在是美味。 他没有说话,何绵儿自然是忍不住多想了。 许云卿一向话少,但何绵儿也知道,他应该只是在她面前如此,若是那人……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她猛地起身,看到许云卿疑惑的眼神。 “我出去看看厨房里烧着的热水。”她不知为何,又给他解释道。 第八章 发誓 只不过,刚刚出去不久,就被老太太赶了回来。回来时,他已经吃完了饭。不多的几碟菜,被他吃了个精光。 她习惯地收了碗筷,没有在意他打量的目光,径直地去了厨房。 许云卿心中多了几分怜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初的何绵儿是京城出了名的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总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不过短短三年,她已是梳起了妇人头,操劳家务,照顾许家的老老少少,熟练至此,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 在漠北的三年,他还以为这个人会是谢婉清。想到这里,他眼眸变深。 何绵儿进屋的时候,许云卿正在翻看她抄写的那些佛经。 “这都是你抄写的?”许云卿问道,他想起母亲说的,这三年来,若不是何绵儿日日夜夜忙着抄写佛经、绣花的话,许家又如何能撑的下来。 就在何绵儿思索如何回话的时候,只见许云卿攥着她的手腕道。 “你辛苦了。” 饶是她如何的说服自己,一句“你辛苦了”,还是何绵儿忍不住流下一行清泪。 她苦守许家三年,难不成,只是为了他一句宽慰。若他果真是命丧黄泉,一辈子不回来,这句宽慰的话,她竟是听不到了。 他与她之间,果真是只有客套。 就在她伤心难过之际,只听得他道:“怎么哭了?” 说着便转过她的肩,轻轻亲吻着她脸颊上的那滴泪。 他唇上的温度透过脸颊传递到了她的心中,一时竟让她忘记了哭泣。 这个浅浅的吻不知不觉转成了深吻,两个人克制的情欲都融化其中。 三年前那场没有继续的婚礼似乎在今日又重新开始了。 鸳鸯绣被翻红浪,春宵一刻值千金。 …… 身侧的人早已沉沉睡去,白日已睡足的 许云卿却是无心入眠。 他睁着双眼,终于是有时间开始消化回来之后所见所闻的一切。 “谢婉清!”他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心中宛若被人狠狠地割了一刀。 他一直以为,谢婉清是他在这个世间少有的灵魂伴侣,是他在寂寞生活中唯一的调味品。 他是许家的男儿,自幼便被严格要求,读书习武没有丝毫敢偷懒。 他一向甚少与人交往。 记得那日,以前的恩师有疾,他前往京城附近的郊外探望,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一群小乞丐。 那时漠北匈奴施虐,大哥虽然苦守,但百姓依旧流离失所。 这些小乞丐便是流落到这里的,京城戒严,严格管控外来人口,他们便只能在郊外流浪。 他决定将身上的银子买些烧饼来给他们填饱肚子,等到买好了烧饼回去时,却看见那群小乞丐正围着一个少女讨要吃食。 那少女却是有备而来,带着一大桶粥,挨个给他们施粥。 那时的他,便动心了。世间怎会有如此善良的女子。 那个女子便是谢婉清,从那以后,他一有空就往郊外跑去。 熟悉之后,她似一朵温柔的解语花,成为他枯燥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尤其是大哥战死沙场后,许家的重担便落在了他一个不满十七岁的人身上。只有她陪伴在他身边。 那时的他,许下承诺,要娶她过门。 虽然她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但所幸母亲并没有门地之见。 直到,何绵儿哭着喊着要嫁过来。 他那时候气愤极了,一来,除了婉清,他眼中根本容不下别人;二来,他生怕婉清做妾。 但是,他的婚事又怎么能完全由得了他。不知是谁在皇帝面前嚼耳根子,说什么双姝嫁入将军府,对于皇帝气运是极佳。 所以,何绵儿嫁入许家这档子婚事,最后竟是由皇帝钦点。 只是,他生怕婉清做小,一直守口如瓶。反而去激怒何绵儿,逼她做妾。 记得,那日大婚,边疆战事告急,他临走前,对谢婉清道:“家中一切都靠你了,等我回来。” 他也记得,她信誓旦旦道:“许郎,一切有我。” 因为这句话,在军队被人陷害,全军覆没之后,他悄悄潜入了敌营。 这一潜就是三年,他一步步调动着自己所在的军队,直到找到机会,将敌军首领胡尔勒一举拿下。 这三年,他从未担心过家里。他如此地信任谢婉清,相信她说的那句:“一切有我。” 可惜,回来时,她却早已不在。 若不是有何绵儿,他简直不敢想象,母亲年迈,少东年幼,嫂子一向多病。 更有敌人在暗中虎视眈眈,一把火将将军府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心中一阵后怕,抱紧旁边已经熟睡的何绵儿。“谢谢你,”他亲吻她的后颈,庆幸道:“辛亏有你。” 若不是她,他苦苦潜伏三年回来,怕是许家早已不存在了。 何绵儿身子骨十分单薄,他很轻松便能将她拥入怀中。 但他印象中的何绵儿不是这样的。 她是那个为了嫁给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弄的京城人尽皆知的千金小姐。 记得那日,他潜入何府,也曾进入她的闺房,金丝绣被,数不清的珍玩古董,还有各种童趣的小玩意,奢靡又温馨。 而她一看就是那种被宠坏的姑娘,不识人间疾苦。 见他进来,不仅不感到害怕,反而兴奋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那日可不是与她去叙旧的,他本是好意劝她另觅良人。 谁知她竟是胡搅蛮缠,说什么也要嫁给他。 他一时被她逼得是哑口无言,干脆掐住她的脖子,压她到墙上,希望能够吓唬吓唬她,让她放弃坚持。 谁知,她竟是如此倔强,不仅不松口,还嘴硬道:“做妾便做妾。” 后面,他突然拂袖而去,却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他从未与一个女子如此靠近。 他与婉清相处,一向是规规矩矩,异常守礼。 她那张明媚的脸映入他眼眸,他心中不知为何,竟是有几分触动。 想起了同窗打趣他,“你可是好福气,那何绵儿,可是出了名的绝色。” 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异的感觉笼罩,他涨红了脸,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时的何绵儿,脸上尚且有几分稚气,哪里像现在这般。 想到这里,他亲吻她的发梢,抱紧她,暗暗发誓:“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 第九章 相处 许云卿如何去想,何绵儿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向早起的她到了时间,便自然而然地醒了。 她穿好衣服起身时,身子略感不适,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去哪里?” 她竟不知,他何时已经醒了。 “去做早饭。”她挣脱道,他倒是乖乖松了手。 “你再多睡会,好了我叫你。”她柔和地叮嘱道。 无论如何,经过昨晚,她与他早已夫妻一体。若是可以,她宁愿这样下去。 她烧好了水,一会的功夫,少东便也起床了,照例是诵读《论语》。 不料,许云卿竟是很快也出来了。看了看少东读的书,他开口道:“少东,小叔教你习武可好。” 少东立马兴奋地拍手叫好。 就这样,一大一小,在日出之时的院中,认认真真地比划着。 何绵儿在厨房熬好了粥,正准备蒸肉包子吃,这肉,还是前几日割回来的。 她正用刀跟肉较劲,便见许云卿走了进来。 “我来帮你切吧。”他伸手要拿刀。 按理说,君子远庖厨,即便是何绵儿以前,也是从来不下厨的。 但是,许云卿那副认真的样子,让何绵儿不忍心拒绝他。 男人果然力气比她大,那厚厚的肉在许云卿的手下,很快被切成了一个个薄片,。 “这样,可以吗?”他有些讨好地问道。 “剁成馅,我们做包子吃。”何绵儿不知为何,轻松了很多,随口应道。 “好,”他又仔仔细细地剁起肉来。 何绵儿麻利地和好了面,调好了馅,开始包肉包。 这中间,许云卿便坐在旁边,帮忙生火劈柴。看着她不停地忙活着,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今日先请个厨娘吧,”何绵儿听到许云卿突然开口道。 “什么?”她刚刚没听清。 他耐心地解释道:“请个厨娘,你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她低头,其实为他洗手作羹汤,她是愿意的。 早饭过后,皇帝派来的人已经开始过来搬家了。 “你们小两口出去逛逛,家里有我和你大嫂看着。”老太太发话了。 临行前,何绵儿看到大嫂冲她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她一时哭笑不得。 她与许云卿出了门去,只见许云卿脚步飞快,而她本就步小,加上身子不爽,落后他好几步。 她生性倔强,也不愿出言哀求,只苦苦紧跟。 正在这时,只见那卖肉的朱大哥正准备出摊呢,推着小车,看见何绵儿一个人走在路上,至于前面那个离何绵儿好几步远的男人,朱大哥根本没看见。 他立马热情地打招呼道:“你这么早出门呀,昨日没事吧,我看你当时脸色不好。”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绵儿只得停下来回应道:“没事的,劳烦您惦记。” “没事就好,这么早出门,去哪呢?”姓朱的还打算再唠嗑几句。 他本是个害羞的,但不知为何,见了何绵儿,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就在何绵儿打算再回复时,许云卿却是三步并两步走到了她身旁,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何绵儿只觉自己的肩膀全部僵住了。 “这位是?”朱大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疑惑地看着许云卿道。 “这是我夫人。”许云卿冷脸道。 “绵儿,你改嫁了?”朱大哥只觉自己一颗少男之心受到了伤害,不可置信地问道。 不待何绵儿回答,冷面冷口的许云卿已经拉着何绵儿走远了。 “你走慢些,我跟不上了。”许云卿步伐飞快,还拉着何绵儿一起。 听着何绵儿求饶,许云卿终于是停下了步子,却是冷口道:“以后,不许你搭理他。” “什么?”何绵儿这次听清了许云卿说的话,却是不太能懂他的意思。 “总之以后,不许跟陌生男人说话。”许云卿冷面继续补充道。 何绵儿有些哭笑不得,“那是这郊外卖肉的朱大哥,你早上吃的肉还是从他家铺子上买的。” “肉回去就扔了,扔给狗吃。”许云卿丝毫不带犹豫地道。 何绵儿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许云卿,而是一个有些幼稚的小男孩。 说实话,何绵儿并不知两人要到哪里去,许云卿攥着她的手却是再没有放下。 两人一路向前,竟是走到了“彩蝶轩”门口。这彩蝶轩是京城出了名的做成衣的店铺,京中的达官贵人几乎都以穿彩蝶轩的衣服为荣。 这次的许云卿倒是体贴了很多,掀开帘子请何绵儿先进去。 四月的天还有些冷,像彩蝶轩这种高档一点的地方,里面都还烧着银碳,门口自然是有门帘。 岂料,何绵儿前脚刚踏入店铺,就被站在门口迎客的小厮往外轰去。 “哪里来的穷酸乞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赶紧滚出去。”那小厮在店铺做的久了,是个惯会看人下菜的主,一看何绵儿这身穿着,便往外赶人。 边出言不逊,边往外推攘。 何绵儿一时不察,被那人推了个正着,加上身子不适,没站稳脚跟,往后倒去。 索性那许云卿就在后面,倒是顺势来了个英雄救美,抱住了何绵儿。 何绵儿倚在他宽广温热的胸膛,这才站稳了脚跟。 许云卿拉着她的手,伸手用剑挡开门帘,直往里冲去。 “不是说了叫你出……”那小厮的话只说到一半,就闭嘴不再说话。 何绵儿便知,他定是被许云卿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给吓到了。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那小厮立马换了个语调,说话也是极尽谄媚。 “给她道歉。”许云卿拉过身后的何绵儿道,他的语气不容任何的质疑。 “云卿。”何绵儿攥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是了,没有任何的必要。在过去的三年中,何绵儿饱尝人世疾苦,更是体会了什么叫人情冷暖。 为了小厮的这点事情,没有任何的必要。 那小厮早已被许云卿的气势吓得弯了腰,连连作揖,更是不住口地道:“这位夫人,是我该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是我该死。” 说着,还啪啪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彩蝶轩的掌柜早已闻声而至,“客官,你别介意,这边请,我给您介绍几个新出的款式。” 看到何绵儿没有丝毫地在意,反而是对新衣服充满了好奇,许云卿即便是心中再有气,也只能就此罢了。 就这样,这日上午,许云卿带着何绵儿逛遍了京城著名的成衣和首饰铺子,甚至连胭脂铺子都不放过。 一时间,何绵儿似乎回到了当初那种锦衣玉食,每日只需要担心今天穿什么好看衣服的生活。 摸着自己粗糙的手,何绵儿心中知道,有什么事情,永久地变了。 第十章 狭路 “云卿,”不知为何,她对于他的名字,叫的是极为顺口。“前面那家糕点铺的海棠糕极为可口,我已经垂涎了好久,你帮我去买些回来吧。” 她有些撒娇地摇了摇他的胳膊。 许云卿抬头看看糕点铺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乖乖地往前走去。 自己的妻子,自然是要娇宠的。 何绵儿目送着许云卿的背影远去,转身溜进了一个小巷子。 巷子里有一家半闭着的店铺,门口青苔横生,看起来倒是少有人至。 “咚咚咚”的捣药声在寂静的巷子里不绝于耳。 “老爷子,在吗?”何绵儿试探地问道。 里面的捣药声停顿了,苍老而缓慢的咳嗽声响起。何绵儿起身往里走去。 走出小巷,何绵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揣在怀中的药包,想起了老头刚刚警告的话语。 “这避子汤生性极寒,若是长期服用,怕是以后很难再有子嗣,你可要想好了。” 何止想好了,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她早就已经想了无数次。 若是她自甘堕落,去给人做了侍妾也就罢了,还连累自己的孩子做了庶子,那实在是该诛。 庶子庶女的生活如何,之前那个千金大小姐自然是不知道,但这三年,看遍世情的她,却是什么了解。 许云卿早晚会有正妻,会有他自己的孩子。 “你去哪里了?让我好一顿找。”许云卿从不远处疾步走来,看着倒是少了几分从容不迫。 “云卿,你看,马上就三月三了,该是放河灯的时候了,这些河灯,好漂亮呀。”何绵儿指着路边的小摊道。 许云卿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过去。“三月三,到时我带你去放河灯。” 这句许诺,让何绵儿心中一暖。 三月三,是怀念逝去亲人的日子,若不是他回来了,今年的她,大概也是会为他再放上一盏河灯。 许云卿大概是一心想要弥补何绵儿,午饭后,又拉着何绵儿去了戏园子听戏。 许云卿回来的消息早已在京城传开了。这不,戏园子此刻正在上演着“杨家将”的故事,台上的武生乒乒乓乓一顿乱打,引得台下的人好一阵喝彩。 那戏园子里管事自然是个有眼力见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各方势力混杂的京城中混了这么多年还能安然无恙。 许云卿刚刚进门,就被那管事的认了出来。“大将军,您老可好,您能回来,真是洪福齐天。”管事的满脸堆笑。 毕竟,以前许老太太最好这口,许家两兄弟也没少陪祖母过来看戏。 “管事的,照例是厢房,靠南的那间。”许云卿也不多话,拉着何绵儿阔步就往里走去。 “呦,这是将军府的少奶奶吧,小的见过少奶奶。”那管事的竟是拦住了何绵儿问好。 何绵儿微微点头示好,她毕竟是已婚妇人,不便多与外男交谈。 说话间,许云卿又将她往里拉了几步。 “许大将军,您看要不小的给你安排向西的那间厢房,最近那里面重新装饰了一番,是又宽敞又明亮……”那管事的还在絮叨着。 只听得南面厢房中传出一声轻柔的女声,“门外是何人在喧哗?”一番询问是婉转又不缺威严。 声音一出,何绵儿立马回头看向旁边的许云卿,果不其然,他整个人已经僵化在了原地,宛若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 “现儿,不许你乱跑。”那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衣着富贵,虎头虎脑的小胖子灵活地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门外的众人。 “现儿,你再不听话,小心你父王责罚。”就在何绵儿尚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那个女声已经到了门口。 只见一个衣着华丽、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打开门来,柔声蹲下身来,对着小胖子道:“你可不能再调皮了。” 说着,她顺着小男孩的视线往上看去,后面的话却是被堵回了喉咙。 何绵儿叹了口气,俯身行礼,道了声:“陈王妃好,世子好。”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大概是何绵儿的声音终于是打破了刚刚的死寂,满头大汗的管事终于反应了过来,立马过来打圆场: “陈王妃,是小人该死,不小心带客人走错了地方,打扰了您的清净,您还请自便。” 谢婉清却仿佛没有听到何绵儿与管事的话一般,还是傻傻地愣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娘亲,我饿了。”小男孩大概是受不了众人都忽略自己,拽着母亲的衣袖撒娇道。 后面的丫鬟立马上前,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小男孩一块糕点。 小男孩却是不依不饶,非要让自己的母亲亲自喂给他吃。 谢婉清终于是回过神来,蹲下身去哄孩子,何绵儿只觉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回过头一看,刚刚还站立在这里的许云卿,却早已不知何时早已离开。 “少奶奶,您看要不还是去西边那间厢房?”管事的只觉得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停地搽汗。 何绵儿摇摇头,往外走去。 许云卿去了哪里,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反倒是谢婉清,她似乎看起来过得很好。还有,刚刚那个孩子。 何绵儿又摸了摸自己怀中的药包,那个孩子,年龄似乎并不算小。 反倒是,看起来有两岁左右…… 何绵儿不敢再往下去想。 她突然记起了谢婉清离府的时候。那时,她尚未从许云卿的死中解脱出来,加上对于前路的迷茫,整个人一天天的痴痴傻傻,竟不知所在何处。 现在算起来,谢婉清的那份休书,还是她何绵儿写给她的。 那时,距离许云卿传来逝世的消息,也不过堪堪半年。似乎很快,便听到了她再婚的消息。 现在想来,一向情深意笃的谢婉清,不顾京城中人的揣测,急着嫁人,怕是早就与那陈王暗度陈仓了。 谢婉清果真是好手段。 何绵儿又想起了刚刚看到的那个孩子,机灵可爱。 她很喜欢,也很喜欢孩子,可惜了,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谢婉清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嫁了陈王做正妻,生下自己的孩子,母凭子贵。 而她,一个堂堂御史的女儿,却是嫁人做妾,终身不会有子嗣。 这实在是所谓的造化弄人。 她可正是一把好牌打了个稀巴烂,难怪父母与她断绝关系。 何绵儿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心中第一次意识到了“后悔”二字如何去写。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不管前途是好是坏,她没有退路,只能一条道走下去。 第十一章 承诺 何绵儿一人独自走回了以前住的小院子,门口人来人往,正是一些在搬家的下人和旁边来围观看热闹的邻居们。 “绵儿,你怎么一人回来了,小叔呢?”江大嫂正坐在院中照看着众人,突然看到何绵儿一人孤零零地出现,立马站起身来关心地问道。她虽一直在后院,却也听闻以前小叔子另有所爱,对何绵儿一向什么没有好脸色,生怕何绵儿吃了亏。 “我放心不下家中,回来看看。”何绵儿随便扯了个谎,绝口不提许云卿的事情。 江大嫂大概是看出了何绵儿有所隐瞒,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怜惜地拍拍她肩膀道:“小叔现在既然回来了,以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 何绵儿看她表情戚戚,心知大嫂怕是想起了自己的丈夫——许云昌,听说两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而且据说许云昌与许云卿兄弟两人相貌颇为相像,也就难怪了。 何绵儿送大嫂坐上去将军府的轿子,叫她先去休息休息,大嫂身子骨弱,这半日监工劳累,也确实是耗费心神。 其实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已是空空如也,何绵儿踏步走入房间,房间的物品也早已寥寥无几,只余少数的桌椅,怕是因着老旧,将军府看不上罢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升起几分不舍,这个破旧且略显清寒的地方,是她过去住了三年的家,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容纳她的地方。 许云卿找见何绵儿的时候,她正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单薄的身子骨让人多了几分怜惜。 “对不起,我……”许云卿低头开口道,他担心她还在为下午丢下她的事情生气。他本想解释,那时的他可能没有料到会在那样的一个场合遇见谢婉清,心中没有任何的准备。 “走吧。”何绵儿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道歉,只浅浅开口道,接着侧身大步地踏出了这个院子,没有回头。 “我带你去个地方。”许云卿大概心中过意不去,主动开口道,接着对着她伸出手来。 何绵儿没有拒绝,十指相扣,男子的手温热,握得十分用力,甚至让她感觉有些生疼。 她没有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甚至不去关心这是去哪里的路,她全然地信任他,也十分珍惜这样的相处机会。 大概是内心有幽幽的一声哀叹地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怕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已是黄昏时分,暮色低沉,山路上遇到零星的行人都是下山的,像他们这般朝山上走的,实在是少见。 上山的路崎岖而陡峭,许云卿紧紧地牵着何绵儿的手,有几次,何绵儿甚至怀疑自己是被许云卿提起来的。 越往上去,天色越暗,山谷中的凉风一阵阵地吹来,倒有几分冬日的寒意。 “到了,”许云卿站在一个矮亭中,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何绵儿眺目望去,才发现此处是城门南面的会山,在半山腰的位置。 远处,茫茫夜色中,京城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从山上望去倒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可惜了,今晚没有星星。”许云卿回头冲着何绵儿解释道。“我在漠北那会,每当想家的时候,总会仰头眺望,看向远处南方天空的星星,想念着家里的人。天涯共此时。” 何绵儿却知道,他一次次仰望天空看向星星的时候,心中记挂的人中,怕是没有自己。 甚至,他怕是早已不记得有她这号人了。 “漠北是什么样的?”何绵儿不再去理会心中的悲凉,有些好奇地问道,她甚少站在这样的高度向远处望去。未出阁前的她宛若骄傲的孔雀,甚少低下头去,脑中只有才子佳人、情情爱爱之类。 嫁人之后的她被柴米油盐压弯了头,也没有来得及向远处看一看。 她对于许云卿生活过的遥远的漠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漠北呀,大漠里全是沙子,天气冷得很,也很怪,风比这里吹得大多了。”提起往事,许云卿眼中的眸子暗了许多,“不过,漠北的天空特别的干净,看上去,星星又大又亮,纯粹极了。” 大概是看何绵儿一脸的向往,许云卿突然开口道:“你还没有去过漠北吧?将来有一日,我带你去看看漠北的星星。” “好。”何绵儿轻轻点头,心中却是知道,承诺这种事情,最是不可靠。不过是听的人当真,说的人高兴罢了。 若是承诺可靠,他怎会忘记八岁那年对自己说的话,“好啊,小姑娘,等你长大了再说。”而今,她已长大,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漠北美丽闪烁的星星,大概只能存在于她脑海中的想象了。 大概是对何绵儿的反应十分满意,也许只是因为很久没有与人敞开心扉地交流,许云卿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讲了一些他童年的趣事。 “那时候我调皮的很,师傅拿这么粗的棍子教训我。”许云卿两手比划了碗口大小的棍子道。 “那老太太肯定心疼坏了。”何绵儿插嘴道。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老太太对许云卿一直十分疼爱。 “我娘才不管呢。”许云卿有些委屈地嘟囔道。 “你是做了什么坏事,才惹得你师傅这么生气,连老太太都不管。”何洛看着如今沉稳甚至有些不苟言笑的许云卿,很难想象他以前居然还有调皮的时候。 “偷偷去玩水。”许云卿开口道,后面有半句,他没有再说,自己差点被淹死了,吓得师傅守了他一夜,以为他活不成了。 “难怪你水性那么好。”何绵儿夸赞道,心中却是绝口没有再提自己被救报恩那档子事,他既然已经不记得了,她再提也是无益。 许云卿的心中掠过一丝怪异,他就是因为不识水性,才差点被淹死。后面被师傅打得更是不敢靠近水池半步,到现在他还是个旱鸭子。 何绵儿又是从何而知他擅于水性? 不过,他没有再问,只轻轻搂过何绵儿的肩,扯开了话题。 第十二章 丫鬟 大概是昨日初承恩露,折腾了半夜,加之这几日为清明节赶工抄佛经,何绵儿只觉身子困乏,靠着许云卿的身子居然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何绵儿只觉自己的身子被人轻轻盖上了一层衣服。 朦胧地睁开睡眼,看到许云卿只着里衣,何绵儿才意识到两人还在山上。 “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她登时清醒过来,慌乱地起身,递过他的外衣。 “不要担心,你肯定是身子累了,怪我考虑不周,我背你下去。”许云卿将外衣裹在了何绵儿身上,俯过身去,要背她下去。 不过简单的一个动作,何绵儿不知为何,羞红了脸。 “放心,不会摔着你。”许云卿朗声道。 就这样,略黑的山路上,甚至天地之间,只有一个男人背着他的女人,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明明春寒时期,晚上的风十分地凌冽,刮得人脸面寒,何绵儿却只觉自己宛若被春风拂面,脸烫的很。 “你看,星星出来了。”许云卿站稳脚跟,突然抬头对着天空道。 何绵儿这才发现,刚刚漆黑一片的天上,确实已是满天星斗。 她却觉得,漫天繁星,也不及自己怀中之人万分之一。“真好。”她低下头颅呢喃,自己都不知,是在赞美什么。 两人没有再说话,沉浸在了这美好的氛围之中。 已过了宵禁时分,城门大闭。许云卿却是没有放下何绵儿,径直地往城门口走去。 何绵儿早已看到有两个守城门的士兵,挣扎着要下去。“放我下去。”她轻声道。 “无妨。”许云卿开口道。 何绵儿羞得脸都缩到脖子里了。 “站住,过了宵禁时分,明早城门才能打开,你们先回去吧。”一个略矮一些的年轻守门的士兵开口劝道。 “小哥,行个方便,我们夫妻二人没地方住。”许云卿话语平和,倒没有直接亮出身份。 “不行,不行,今日你他娘的要行方便,明日他也要方便,那宵禁还有个屁用。”另一个略高一点,也年长一些的守卫暴脾气地冲了上来,将许云卿好一顿收拾。 “我是征远将军许云卿。”许云卿利索地掏出腰牌递给这个守卫道。 两个只是守城门的士兵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拦,便是如此重要的人物。更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见到大名鼎鼎的征远将军。 而刚刚骂了脏话的那个守卫已是满脸恐慌,瑟瑟发抖道:“征远将军,我…我…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您千万,大人不那啥小人……” “大人不记小人过。”旁边的年轻守卫好心地给补充道。 “无妨,我可以走了吗?我娘子还等着呢。”许云卿一脸平静,脸上没有丝毫的愠色。 “您老慢走。”守卫恭恭敬敬地递上了腰牌,点头哈腰道。 两人亲自打开大门,笔直地站好,目送着征远将军背着一个女子慢慢远去。 “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征远将军娶亲了?”年轻一点的守卫惊讶地问道。 “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这件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年长的守卫一脸语重心长道。 漫漫长夜,两人也算是有了一些可以聊的话题了。 何绵儿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睁开眼,盯着雕梁画柱,一时有些愣神,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怕是就在新的将军府,许云卿却不知去了哪里。 外面天际已亮,何绵儿刚刚起身,便见一个身形瘦削的小丫鬟拎着个茶壶推门进来了。 “少奶奶,你起来了?” 小丫鬟性子活泼,人又机灵,立马给何绵儿倒了一杯茶搁在桌上。“您请喝茶。” 何绵儿微微颔首,看了看四周,屋子里富丽堂皇,不乏金石玉器,倒是与之前略显朴素的将军府有些差别。 “少奶奶……”小丫鬟还想接着说什么,被何绵儿开口打断了。“以后,不要叫我少奶奶。” 小丫鬟一时愣在原地,大概是没想到主家居然会提了这么一个要求,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何绵儿自然不是故意为难她,只是自己有自知之明,不过一个妾罢了,叫什么少奶奶,让旁人听了,平添笑料。 “以后就叫我绵夫人吧。”何绵儿主动提议道。京中不论大户还是小户人家的妾室,似乎都是如此称呼。 “是,绵夫人。”小丫鬟倒是听话得很,大概是看何绵儿脸色尚好,便请求何绵儿为自己赐一个名字。 若是往昔,何绵儿自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毕竟家生子必须另外赐名,以显示主人恩赐。就连臣子,都有以皇帝另赐名为荣。 她在闺中时,几个丫鬟都是她懂事之后给另取的名字。明珠、彩凤更是自幼陪她一起长大,说声主仆情深,倒也不为过。不过,说来也已经有三年未见了。 何绵儿低眉,只幽幽道:“不用改名字了,你原来名字如何,就依旧叫什么。”这将军府她不知还能待得几日,就连着小丫鬟,也不知何时便去了他处。她尚且是自身难保,更勿论他人。 “绵夫人,小的自幼唤作阿香。以后就由阿香来伺候主子。”小丫鬟不卑不亢,看起来是个调教极好的。 阿香服侍何绵儿一番洗漱更衣,倒是让何绵儿唏嘘不已。三年多过去了,如何被人服侍这件事情上,她早已生疏。不曾想,今日竟有重回未出阁前的待遇,这倒是她从未想到的事情。 在阿香的建议下,何绵儿穿着一件茧绸浅青色的大衫,上面绣着几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绵夫人本就肤白貌美,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穿上这件衣裳,更是衬得整个人都很有气质,将军一定会喜欢的。”阿香发自内心地称赞道,绵夫人姿色出众,看来以后要好好打扮一番。 何绵儿却是在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时,屏住了呼吸。这个将军府,真是残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要看清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一个小妾,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意罢了。 她的荣辱与否,都要看许云卿是否喜欢。 “以后,休要这样说。”何绵儿开口提醒道,语气轻柔,话的内容更是让阿香心中有些疑惑。 莫不是,绵夫人不喜欢旁人夸她好看?阿香虽不解,却也乖乖点头。 第十三章 书院 何绵儿跟着阿香走在偌大的将军府中,小路曲曲折折,坐在其中,倒是容易让人迷了方向。 “老太太他们都在大厅,绵夫人您慢走。”阿香领着何绵儿一道穿过了院子,来到了正屋大厅。远远看去,老夫人与许云卿、江大嫂几人不知是在商量些什么,倒不是很愉快。丫鬟们则是远远立在外面,不敢靠近。 看何绵儿过来,几人立马停止了争论。江大嫂今日气色不错,主动上前来招呼何绵儿入座。 何绵儿微微犹豫,便也入了座。昔日在将军府时,一大家子人聚餐,她从未坐下来吃过饭,都是在老太太身边服侍。那时候,谢婉清多是不在席,倒是没有被人看了笑话。 许少东也被人接了过来,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倒是和睦。谈话间,便提到了许少东读书的事情。 大户人家的子弟往往开蒙甚早,若不是许家一直家中窘迫,许少东也早该去学堂了。 “以前少东他爹就是在那鸿蒙书院就学的,不妨也将少东送去那里吧。”老太太毕竟见多识广,直接开口道。 余人各自点头应答,鸿蒙书院虽不是重在应试,却是各家子弟就学的地方,隶属皇家,倒也有小有名气。因为它的入学时候,都要请塾师亲自把关学生,任凭你皇家老子,若是塾师不点头答应,便入不了学。 不过,选择谁带少东去书院的这件事情上,却是出了岔子。 老太太本意就是让许云卿直接带着侄子去跟院长打声招呼便好。叔叔如父,许云卿自然是义不容辞。 饭后几人准备好了献给书院院长的一些贵重礼品,其中不乏百年老砚台—端砚,泾县宣笔以及金丝楠镇纸。零零总总装了一个大盒子放在马车上。 只是,许云卿刚刚扶着何绵儿上了马车,那日宫中来过的刘公公便到了。 “征元将军,您老人家要出去?”刘公公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远远走了过来,细着嗓子问道。 许云卿自然知道刘公公是来传达皇上的懿旨,忙道:“不敢,请公公吩咐。” 刘公公笑眯眯地叙述了原委,车上的何绵儿便听了出来,原来是宫中的皇帝正宴请陈王,想让许云卿进宫去,君臣共酌一杯。 陈王与许云卿什么关系,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不知,皇帝此番邀请,是何用意。 不容得许云卿多想,刘公公依旧笑眯眯地催促道:“将军可别让圣上久等了。” “自是不敢”,许云卿以要跟何绵儿叮嘱几句为由,上了马车。刘公公早已经识趣地站在了远处。 “书院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临时爽约自是不成,这次辛苦你了。”许云卿握着何绵儿的手道,完全不避讳许少东还在车上。“放心。”何绵儿只浅浅说了两个字,抽回了手,许云卿倒是镇定下来。 他心知少东学识都是她一人传授,由她带着去,倒也放心。 交代完了事情,许云卿自然是翻身下车。只听得背后何绵儿不放心地道:“你也,一切小心。” 许云卿嗯了一声,果断下马车。 何绵儿确实不很担心,毕竟许云卿的功绩在此。之前将军府被人抄家,大概是在皇帝心中,许云卿本人其实被当作了通敌卖国之人。碍于许家满门忠烈,皇帝没有大张旗鼓,更是保留了许家的一支血脉。这次他入宫,自是要洗刷掉这一耻辱。 只是不知,当初向皇帝进献谗言的人,究竟是谁? 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马车停了下来,原来是鸿蒙书院到了。远远便听见了学生朗朗的读书声,何绵儿掀开帘子,牵着许少东下了车。 此地远离京中闹处,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一下车,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颗直入云霄的大松树,高大茂密,缺少有像其他松树那般盘旋错致、蜿蜒甚多。 院墙老旧却不显破败,甚是古朴。驾车的仆人早已递上了带来的礼品。 门口看门的老大爷颤颤巍巍地将大门打开,道:“是将军家的到了,只需学子与父母进去。” 说着,指着门里道:“一直沿着台阶往前,有人在里等候。” 何绵儿道了声谢,牵着许少东往里走去。书院内不时传来学生幼稚而又拖沓的读书声,脚下的青石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脚踩上去,倒也舒适。 正前方有一间正屋,何绵儿猜测里面便是塾师所在。有些紧张地给许少东正了正衣冠,叮嘱道:“一会记得先向塾师行礼问好。” “知道了。”许少东乖巧地回答,有婶娘在身边,他一向不慌。 大门敞开,何绵儿在门口轻叩门扉,只听得里面一男子轻声道:“请进。” 何绵儿却是听得那人声音干净清脆,听起来不像一个老学究,倒像是……倒像是一个年轻男子。 想到这里,何绵儿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害羞。 “夫子好。”许少东已经先何绵儿一步看到了里面的人,乖巧地行礼道。 何绵儿俯身行礼,只听得那人走近了道:“客气了。” 何绵儿抬头,四目相对,眼里都是惊讶。眼前的竟是一个堪堪满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穿着青葱的衣裳,看起来更显年轻稚嫩。 那人大概不曾想,来的人居然如此貌美丽质,看起来年龄不大,竟是能生出如此大的儿子。 此虽已民风开化,男女之间日常相处还算自由,但年轻男女之间甚少独自相处,更勿论独处一室。 一时之间,两人闹了个脸红,堪堪看向他处,不敢再望向对方。 “你姓甚名谁?今年几岁?读过什么书?”那人低着声音问道,声音温润,倒是生平第一次,塾师不敢望向学生。 “夫子好,我叫许少东。今年五岁。诵读过《论语》。”许少东倒是不卑不亢,大声地回答道。 “读过《论语》的话,那‘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做何意解?”那人倒是真的考究起来学问。 何绵儿紧张得攥紧了手,生怕许少东答不出来。 “我婶娘曾经告诉我,君子就是要做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心胸广阔,时刻都要为百姓考虑,要为国家考虑,不能做坏事。”许少东落落大方地回答道。 那人听了连连点头,问道:“你婶娘是哪位?这番讲解,就是一般的男子,也自愧不如。” 他自是将眼前的人当作了许少东的娘亲,自是以为能够教得五岁孩童说出这番话的人,怕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岂料,许少东拉着旁边的女子道:“这就是我婶娘!就是她教我的。” 何绵儿只见那人惊异地抬头,两人再一对视,只羞得从脸到脖子都红了,急忙又低下了头。 “娘子好家学。”那人低声嗫嚅道。 “不敢当。”何绵儿推脱道。 一阵风吹来,那人闻到了满室飘香,好似海棠盛开。此时不是海棠开放的季节,那人却也知道,这香味来自何处。 第十四章 撒谎 何绵儿晕晕乎乎地出了书院的门,马车颠簸,一阵清风吹来,只听得旁边的许少东道:“婶娘,以后就是由陈夫子给我授课了吗?” 何绵儿这才想起,那人似乎是姓陈,陈虽为国姓,但此姓的人倒也颇多。“应该是,少东还会有其他同窗的,记得要与同窗好好相处,切不可伤了和气。” “婶娘的话,少东谨记。”许少东一向最是听话,倒是让何绵儿欣慰不少。 “婶娘,今晚的宫宴你也要去吗?”许少东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宫宴?”何绵儿竟是完全没有听过这件事,疑惑地问道。 “我娘亲说是宫中举办的,宴请很多人,叔叔也要去。”许少东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知道的实情都说了出来。 何绵儿心中一沉,心知早上几人怕是就在商量此事,不然不会没人通知她。 不过,她一个妾罢了,这种宫中盛宴,宴请的都是各家的夫人小姐,哪里会让一个不入流的妾室也去。何绵儿只觉刚刚填满的心间又缺了一个空洞,满是悲凉。是了,她不过是一个妾,一个见不得世面的妾室。 午饭时分,许云卿竟是满脸怒容的回来了。众人皆知怕是在宫中与那陈王起了冲突,落了下风,故而也不敢肆意,都小心翼翼地谈论着,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何绵儿自是魂不守舍,心中一时想着许云卿可能在宫中遭受的屈辱,一时之间,思虑又飘到了晚上的宫宴。宫中宴会,向来奢侈的很,光是那摆式都各个精美绝伦…… “绵夫人,小心。”阿香眼睁睁看着何绵儿将一个杯碟挤了下去,立马手疾眼快地接了起来,出声警示道。 何绵儿这才如梦初醒,有些歉意地道:“是我疏忽了。” 岂料一直一言不发的许云卿竟是出声问道:“你叫她什么?”一双深眸紧盯着阿香,目光如炬。 阿香自是听出了将军语气的不善,她虽然机灵,却年纪尚小,被这样一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实在是害怕得直发起抖来。 何绵儿自是不忍见她这副模样,放下碗筷淡淡道:“是我让她这样称呼的,京中人家都是这般称呼,若是乱叫,坏了规矩可就不好了。” 她自是知道这番解释可能会让许云卿不悦,但既然他们在宫宴的事情上左右为难,那这个恶人就她来当。 大概是看许云卿铁青着脸,她有些底气不足般接着道:“最好以后大家都如此称呼,才不会出了岔子。” 老太太大概是觉得气氛闹得有些尴尬,立马打圆场道:“我们自家人叫什么,自然是无所谓。就怕下人们胡乱叫唤。还是绵儿考虑周全。” 话说到这一步,何绵儿便知道,不告诉她去宫中这件事,八成是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最重规矩。即便是往昔落魄的时候,也是时时在意这些。 “先吃饭,再不吃菜便凉了。”江大嫂也出来打圆场,众人这才纷纷动起了碗筷,说起了一些今日许少东入学的趣事。 “今日我那陈夫子长得好生俊俏。”不知为何,许少东居然提起了这个话头,抹了抹嘴,还添油加醋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江大嫂大概是觉得孩子说话有些不适宜,毕竟哪里有学生对夫子评头论足的做法,便严厉教训道:“不许胡说。” 许少东一向乖巧,甚少惹母亲生气,这般厉声更是少有的。一时之间,小声解释道:“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婶娘。“ 说着拽着旁边何绵儿的衣袖,边拽边来回摇晃道,“婶娘,你给我作证,我没有胡说。那陈夫子是不是俊俏得很?是不是?“ 何绵儿一时只觉羞愧难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偏偏旁边的老太太一脸不悦的盯着自己,让她好生为难。 “我,没太瞧见。”何绵儿不得已昧着良心撒谎道。 “怎么会没有瞧见?陈夫子明明……”许少东说到此处,便被江大嫂厉声打断道:“你婶娘既是说没有,那自然是没有。你怎能如此顽劣不堪,对夫子和婶娘如此不敬?” 何绵儿看江大嫂气得脸色发白,只得心中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大嫂莫气,少东只是个孩子,童言无忌。” 转头对已经满眼泪花的少东道:“还不快跟你娘亲认错?” 许少东这才哽咽着道:“娘亲,我错了。”一番曲折,老太太更是不悦,只装作无心道:“我们妇道人家,还是要少抛头露面的为好。” 何绵儿听了一时心中堵得慌,知道老太太这是借机敲打自己,让自己不要惦记着晚上宫宴的事情。 只淡淡地应道:“绵儿知道了。” 她与那许云卿前后脚回了房间,这时她才发现,许云卿竟是没有单独的房间,一时之间,倒是又惊又喜。 许云卿一言不发,她自是不好开口。她知他今日必定是胸中一团怒火,自当看他不见,自顾自地卸妆收拾。 “绵夫人,你好守规矩。”许云卿不知何时站在了何绵儿身后,语气阴晴不定道。 何绵儿卸金钗的手一愣,接着继续拔了金钗下来,幽幽道:“将军说笑了。” 只见那许云卿猛地握住她的手腕道:“那夫子当真是如此俊俏?” 何绵儿只觉得许云卿说话是前言不搭后语,边抿住嘴道:“俊俏与否,我确实不知。” “撒谎!”许云卿不知为何,突然恼怒。只死死地盯着她看,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蛛丝马迹。 何绵儿眼神躲闪着不愿看他,她心知他定是疑心病犯了,就是不知,这病症何来?“那夫子比我如何?” 许云卿又发问道,问题更加是荒谬可笑。何绵儿只能低头道:“我既不知那人是何模样,又如何与将军您相比。” 许云卿一时醋意满怀,自然是知道何绵儿不说真话,怒然道:“莫不是女人都惯爱撒谎?” 何绵儿此时一想便知,他这不知名的醋意何来。那谢婉清嫁与的陈王虽已年过四旬,往昔却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毕竟他的生母当年可是倾国倾城的淑妃,能经年博得盛宠,容貌可见一斑。 “将军即便是胸中有气,也是无济于事。女人撒谎与否,又能如何?将军信我便是。”何绵儿不知自己是为何说出这几句宽慰的话,只觉此话一出,许云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拦腰抱起她便放到了床上,何绵儿惊呼一声,不待她起身,便欺身上前道,“那你承认自己撒谎了?” 四目相对,何绵儿羞怯地闭上了眼。 第十五章 宮宴 何绵儿是被阿香叫醒的,“绵夫人,老太太刚刚打过招呼了,让您尽快梳妆打扮一番,陪她去参加晚上的宫宴。” 何绵儿恍恍惚惚地扶额,看着外面已是夕阳时分,看来自己竟是睡了一个多时辰。阿香的话,她听了一半,只哑着嗓子道:“老太太已经出发了?” 阿香赶忙递上一碗温茶道:“没有,老太太说是等你收拾好了,一并入宫。” 何绵儿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愣神道:“怎么又让我去了?”这实在是不符合老太太的做派,莫不是许云卿说了什么? 阿香老老实实地道:“听说是大少奶奶被小少爷气到了身子,现在正躺着歇息,没法进宫请安。” 何绵儿不知江大嫂是真的身子不适,还是为了成全自己。但外面人催得紧,她没来不及去探望,只由着阿香给她随意打扮了一番,衣服专挑那素净大方的来。她心知今晚必不是能躲得过去的,不知有多少人家等着看她笑话。 退无可退,她只能挺直了身子,全力往前。 饶是再快,那老太太手下的人还是不时地过来催一下。何绵儿快要出门时,猛地想到了一件事。 “阿香,衣柜中有我放的一些药,你记得帮我熬制上一碗,等我回来,切记避开外人。”何绵儿叮嘱阿香道。今晚阿香不入宫中,只她一直跟着服侍老太太。 看着阿香点头,她才松了一口气。只听得外面人人喜气洋洋,而她从内到外浸泡着苦涩。 老太太明显已是等待多时,正闭目养神,见她过来,只上下瞥了一眼,道:“年轻人倒是觉多。”一句话说得何绵儿红了脸,马车转动,已是往皇宫驶去。 “今日跟紧我些。”临入宫门前,老太太最后叮嘱了一声。 何绵儿自是知道宫中向来不少那些藏污纳垢之事,便点头应了下来。 宫中到处都是花团簇锦般的宫妃、各家小姐,鱼贯而入的各色官员,倒也热闹的很。 何绵儿在人群中自是看见了不少熟识的面孔,毕竟往日她也是结识了不少手帕交。闺中密友罗水苼自然也在行列。 只是众人既知她的情况,有不屑与之为伍的,自然也有好奇的,但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过来与她搭话。 何绵儿便老老实实地低眉坐在老太天旁边服侍,旁人如何去想,她权当不知道。 不过,偶尔抬头的片刻,她瞥到了表哥陈子仁一人偏居一隅,却是不见父亲的踪影。难不成,是父亲出了什么事?何绵儿担忧地思索着。 两人视线一对,表哥偷偷给她使了个眼神,何绵儿心中惦记着父亲,便寻思着一会寻个机会偷溜出去打探一番。 这一等,便是许久。皇上皇后出现之后,慷慨激昂地讲了一番勉励忠臣,共济朝纲的话。之后便是有臣子颂扬了一番海内清平、国泰民安圣主英明之类的话。更有人大大吹捧了一番许云卿年少有为、卧薪尝胆之功绩。 眼前这番人人恭维的场面,倒是让何绵儿想起了昔日将军府被莫名抄家,一把大火烧毁,无人问津时的情景,颇有几分世态炎凉之感慨。 她抬头想要看看许云卿的反应,却只见他偶尔不经意地扫过一处,何绵儿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却只见宫中旁边,一个女子正举起汤勺,哄着旁边的小孩子在喂食。 那人是谁,何绵儿最是清楚不过。不知为何,今晚始终不见陈王的踪迹。 何绵儿只觉嘴中发苦,随意端起一杯水,一饮而尽,咽下喉咙,才发现竟是酒水。 耳边各种互相吹捧的话语,何绵儿只充耳不闻。不知几时,只听得旁边的老太太道:“云卿出去许久没有回来,你去看一看。” 何绵儿应了一声,看向那处,果不其然,只剩一个稚子懵懵懂懂地在贪吃。何绵儿悄悄溜了出去,一阵风吹来,她倒是清醒不少。 春日的夜晚,有几分寒意。她抬头看看天空,今晚无月,满天繁星,有些像许云卿给自己描述的漠北星空,却也像是某种讽刺。 她自是不想去寻找许云卿,耽误了那昔日的一对鸳鸯重续旧情。移步换景,不知不觉,竟是到了水池旁。 “表妹,你走的好生快,我一路追你,竟是追赶不上。”陈子仁突然出现在身后。 大概是因着何绵儿一直精神恍惚,竟是没有注意到有人尾随。 “表哥,我父亲如何?可是身子不适?”何绵儿急切地问道,她虽固执蛮横,头脑简单,却也后知后觉到父母因着她是操碎了心、丢尽了脸面,现在只怕父母身子不适。 陈子仁摇摇头,没有过多的解释。 何绵儿心中放松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心中一酸。父亲多半是怕在众人面前丢脸罢了,是自己多想了。 “绵儿,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陈子仁一脸的痴情,他本以为许云卿去世,他好歹有个盼头。即便是三年五载,总是能等到表妹回头的一天。 岂料那死了的人,竟是还有回来的一天。实在是骇人听闻。 “表哥还是早日婚配的好。”何绵儿丢下这一句,绝了他的念想,不顾陈子仁如何去想,只自己快步往那竹林中钻去,留他一人在原地。 何绵儿本以为这片竹林不大,岂料绕来绕去,竟是找不见出口。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条小路,她正要往外走去。 只听得旁边有女人轻声啜泣,何绵儿顿觉惊恐,身上是汗毛直立,难不成竟是遇到什么索命的女鬼不成? 只听得那女人断断续续地在哭诉些什么,何绵儿一动不敢动,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嗯”。 何绵儿才知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自己竟是撞到了许云卿与谢婉清两人私会。 她早已就心如死灰,自是不敢生出任何的奢求。但无论如何,亲耳听到这一幕,比任何伤痛都要来的剧烈。 竹林遇风,如鸣佩环,倒也悦耳。何绵儿蹲在原地,只隐隐听到了谢婉清说了些什么“稚子无辜”之类的话,更多的是抽泣。 不知过了过久,她只听得许云卿似乎承诺了什么,那两人前后脚离开了。 何绵儿想要直起身子,却是脚下一麻,摔倒在了原地。 看着密林的树梢偶尔透下来的几缕星光,何绵儿双手祈祷,却依旧不知前路何在。 第十六章 造反 “去了哪里?”许云卿竟是在大殿前等着她,看她衣袖上沾着土,属实有几分狼狈。 “不小心迷路了。”何绵儿只淡淡地回答,全然不去看他的眼。 既是衣裳脏了,自然是不能再回去了。何绵儿自顾自地到了马车上等着宴会结束。心中却是猜测着刚刚听到的事情。 难不成,许云卿竟是想要重新娶那谢婉清回来? 她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怎么可能,有那陈王活着的一日,自然是不会发生。 不过,即便是没有谢婉清,将军府也会有一个新的女主人。并且,何绵儿推测,这一日并不会太晚。 临睡前,趁着众人不注意,何绵儿偷偷叫来了阿香,将那碗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药已经微凉,况且极为苦口,何绵儿喝起来却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这件事,保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何绵儿偷偷塞给了阿香一锭银子叮嘱道。 阿香推脱不过,收了下来。心中却是恐慌,不知这是什么奇怪的药,主家竟是要背着众人。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调理身子的药汤。”何绵儿最后叮嘱道,将空碗递了回去。 阿香这才意识到,怕是什么求子之类的汤药,倒是雀跃了起来,连连点头称是。若是绵夫人能一举得男,她自然也可以鸡犬升天。 临就寝前,许云卿突然鼻头轻嗅了一下,问道:“你吃药了?” 何绵儿只觉自己心脏漏了一拍,神色自如地道:“不过是些调理身子的药罢了,一直在吃的。” 许云卿这才放下心来,打了个哈欠道:“改日寻着要好的太医方便,给你把把脉再看看。” 何绵儿应声称是,心中却是知道,以后喝药最好避着他,让他想不起这番事情来。 很快便到何绵儿月事到来的日子,这一日她却苦等不到。心中不禁惊慌不定,却也不敢与他人诉说。她一向月事极准,像这般日子推迟,倒是少有的事情。 只怕那避子汤不管用,最后还是怀了孩子。她日日心神不定,就连许云卿都看了出来,特意安抚道:“是不是夜里受了凉,气色如此之差?” 何绵儿只点头称是,心中却是越发慌张。所幸,最后月事还是来了。 与此同时,京中出了一件大事。那陈王竟是抛弃妻子,逃往巴蜀一带,勾结了地方大员,图谋造反。 一时之间,朝野震惊。毕竟陈王是当今圣上唯一活下来的亲弟弟,都得当今太后抚养长大。一向是兄友弟恭,举家和睦。 陈王也一直给人印象是和煦文雅之人,整日吟诗作对的一个闲散王爷罢了。说他造反,怕是多数人都不信。 听说太后听闻此事,气得晕过去了好几次。皇帝更是暴怒异常,直斥陈王狼子野心。 有几个为陈王说情的官员,直接被拉到了大理寺的监狱中。若不是太子等人苦苦哀求,怕是当场就要人头落地了。 一时之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陈王,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京中大臣更是人人自危,整日写着围剿陈王的檄文,将他变着法的唾骂,他与谢婉清的那一段一直被人讳莫如深的往事,也被拉出来批斗了。 陈王竟是在巴蜀地区拉起来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意图再建伪朝。 许云卿自然是担任了那出剿叛军的首领。于情于理都让众人信服。毕竟论资历,他有斩首敌人的功绩;论私仇,夺妻之恨怕是人人都心知肚明。 这日,何绵儿正在家中与江大嫂讨论着裁制什么颜色的夏装,只见阿香快步走了进来道:“听说将军明日就要去前线了,正在里屋收拾行李呢。” 江大嫂急忙送客道:“他一个大男人能收拾个什么,你快去帮忙,得空了再过来。” 何绵儿不曾想,战事来的如此之快,心中不禁有些担忧。战争,总是意味着流血与牺牲,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心中默默祈祷着许云卿这次能平安归来,可别受了什么伤。 一脚踏进屋子,只见许云卿并未在收拾行李。何绵儿一眼便看到了搁在桌上的那包药,已经被人拆开,正摊在桌上。上次抓的早就吃完了,她偷偷潜出去,又抓了几包回来。 毕竟两人年轻气盛,又日日都待在一起,她总是提心吊胆。 “将军怎么把药翻了出来,小心受了潮。”何绵儿手脚麻利地想要包好。旁边的阿香立马上前来想要自己动手。 “出去!”许云卿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只说了两个字。 阿香愣在原地,她最是怕这位将军。何绵儿悠悠地舒了一口气道:“阿香,你先出去。” 许云卿的态度,必然是知道了什么。不知为何,何绵儿只觉得胸中反而有几分轻松,有一种要摊牌的快感。 “将军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何绵儿轻飘飘地道,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是什么药?”许云卿手指微颤,指着桌上的草药道。 何绵儿自是不肯看他,反而将那包药仔细地包了起来,缠好了绳子,才悠悠道:“不过是些调理身子的药罢了。” 许云卿简直怒不可遏,捏紧拳头,重重地锤了下桌子道:“撒谎!” 何绵儿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道:“将军既然已经知晓这是什么,又何必来问我呢?” “为什么?”许云卿抿着嘴巴,似乎非要问出个答案出来。一时之间,倒是有种像固执小孩子的感觉,一定要一个答案。 何绵儿一直不知如何回答,说些什么?说自己其实后悔了,即便是与许云卿在一起的恩爱日子,也不过是如镜中之月,转瞬即逝。 他早晚会有正妻,那她自轻自贱走的这一步,断送了自己孩子的前途。 一个庶子,不能继承家业,若是再不受主母待见,前景可想而知。庶女则是婚配命运,全凭主母做主。 一家人不过是水中浮萍,命运由人。 第十七章 承诺 “将军,万般皆是命。”何绵儿轻叹一声道,“您早晚是要再求娶一位正妻的,我一个妾室,在正妻面前诞下庶长子,本就是大不敬。这是任何一位正妻都不能容忍的。到那时,不论是我,还是孩子,都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她低眸不再看着许云卿,只浅浅地似乎在自诉身世。“往后又是无穷无尽的争斗,光是幻想一下,我就有些倦了。不若减少些麻烦,倒也让众人欢喜。” “谁说,我以后会再求娶一位正妻?”许云卿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道。 何绵儿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了几分欢喜,转眼便觉得自己太过稚嫩,看来不仅是她,就连许云卿,都幼稚得很。 看着何绵儿缓缓低下头,许云卿走了过来,握着她的手道:“不会的,以后不会再有别人的。” 何绵儿若说不感动自是不可能,但她很快便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桩誓言。往昔他也是如此说的,可惜,后来他都忘记了自己曾承诺过的一切。 “将军,您的婚事,您自己不一定能做得了主。若是你能做主,我这个妾室又是怎么嫁进来的。”何绵儿毫不留情地拆穿这个事实。臣子的婚配,很多时候是皇上说了算。 她就是算准了这点,才千方百计托了宫里的刘天师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当今圣上年事已高,沉迷于长生不老、炼丹之术,对于术士极为推崇。 这刘天师跟她父亲是同乡,往昔受过他们家的恩情,故而在她找上对方时,刘天师只卜了一卦,便解卦道:“此卦象凶险异常,山重水绕,前路茫茫。” 但看何绵儿满脸期待,自是不愿泼她冷水,大概是看惯了世事无常,知道天意难违,便答应了何绵儿的请求。 临出门时,只听得刘天师哀叹一声道:“小姑娘,有你后悔的一天。”何绵儿那时候刚刚得逞,满心欢喜,自然是不将这番劝告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刘天师真是一语成谶。 “放心,此行我定是要剿灭那陈王,立了大功,万事不求,只求圣上能让你由妾转妻,我们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许云卿信誓旦旦地搂过何绵儿的肩,轻声安慰道,“你就信我一回。” 何绵儿不知为何,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期待。是了,许云卿若是能考虑到这一步,也足见他心意。 “那若是皇帝不准如何?”何绵儿心中依旧是有些不安,毕竟由妾室转为正妻,历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萧国一直厌恶宠妾灭妻之类的事情,故而官府明律也从未批准过此类事情。 “若是圣上不答应,我就辞了这个官职,跟你一起归隐田园,男耕女织,好不痛快。”灭了陈王,可不就是四海升平,许云卿心中也担心皇帝老儿狡兔死,走狗烹,自己功高盖主,故而也萌生了退路。 何绵儿被他描绘的场景吸引住了,是了,男耕女织,小儿女承欢膝下,一家人耕种劳作,虽然劳累,却是心中舒坦。 “我还可以带你去漠北看星空。”许云卿抱着何绵儿,一点点的话语,不禁让何绵儿的内心有些动摇了。 然而,幼年时的那桩往事却像一根刺一般,始终深扎在她的心底。容不得她另作她想。 许云卿一贯是个寡言少语之人,今日破天荒地说出这么多话,全是为了让何绵儿宽心。 岂料她依旧眉头紧锁,郁郁寡欢,忍不住发问:“你莫不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绵儿看着他的一双深眸中满是真诚,一时之间,心底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说出你的顾虑,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许云卿见她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便亲了亲她的额头,鼓励道:“你我既已成了夫妻,自是夫妻一体,有什么见外的话不能说出口来?” 何绵儿也知,许云卿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上,若是她执意不言,反倒是坏了夫妻感情。 年少夫妻贵在坦诚,加之这是她多年心结所在,今日不如就当这正主的面,问个痛快。 何绵儿便将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缘由讲了个清楚,就是两人那番对话,她都如数家珍,一字不拉地复述了出来。 “谁知,我这一等就是八年,你难不成,竟是完全忘了昔日的那番承诺?”何绵儿有些哀怨地质问道。 她虽生性天真烂漫,被家中养了一副无忧无虑的性子。但毕竟少女怀春,惯爱这些才子佳人的戏码,也不时会想起这件事,光是两人初次见面的那条小河,她不知踏足了多少遍。 若不是许云卿这次死而复生,怕是她至死,都没有机会问他一句,“许郎,你还记得往昔的承诺吗?”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许云卿,许云卿也看着她,两人似乎都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 “似乎,隐隐记得……有过,嗯,有过这件事,但毕竟后来没有再见过……那姑娘。”许云卿结结巴巴地回复道。 何绵儿自是难掩心中的失望,许云卿的回答,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若不是忘记了,他怎能去喜欢上别人? “那时我与现在倒也变了模样,你认不出来,也数自然。”何绵儿似乎是在宽慰许云卿,又似乎是在自我宽慰。 “放心,往后不会了。”许云卿这句话,更像是在给何绵儿打一针强心剂。 大概是说出了往事,又得了一句承诺,何绵儿总算是觉得自己了却了一桩心思,倒也积极地帮许云卿收拾行李。 大概是看许云卿愁眉不展,她主动拿出药包道:“你放心,我既是听了你的话,这药自然是不会再喝了。” 即刻叫来了守在门外的阿香,叫她销毁了去。 明日许云卿要去出征,两人免不了要多日不见,小夫妻自是温存一番。 何绵儿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枕畔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可是担忧明日的出征?”她轻轻抱紧怀中的人问道。 “无事,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许云卿否认道,两人相拥入眠。 第十八章 大衫 说来也是可笑,许云卿前脚刚走,何绵儿竟是失眠了。明明她与许云卿在一起不过堪堪两个月,如今他离开,她倒是丢了魂一般。 夜里总是睡不踏实,白日更是昏昏欲睡,食欲不振。虽然她极力掩饰,但饶是老太太年纪大了,眼力不如以前,也看出了她面色憔悴,不似往昔那般有精神了。 老太太虽最重规矩,也还是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还特意叮嘱小厨房给她专门做一些开胃爽口的私房菜。 “你也不用过分担心,云卿是个有福气的,你只需养好了身子,等他回来便是。”江大嫂也不无劝解道,从自己私库中拿出不少珍贵的补药,托着阿香给何绵儿煎了补身子。 众人虽然对何绵儿极尽关心,但何绵儿还是一日日消瘦了下去,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众人私下嘀咕着,不若去城北的朴慧尼姑庵求得一个平安符,一方面为许云卿祈福,另一方面,倒也能做自我宽慰。 老太太安排了府中车马,特意派江大嫂陪着何绵儿前往尼姑庵。 这朴慧尼姑庵,何绵儿实在是熟悉,这三年之间,光是此地,她就不记得自己来过多少回。 但甚少有这一次的待遇,虽然她身份尴尬,只是一个小妾,但江大嫂可是将军府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故而她也狐假虎威,享受了一回风光。 明心依旧是站在大门口接待的,多日不见,虽还是一副小光头的样子,个子倒是长了不少,见何绵儿过来,十分惊喜,连忙上前想要寒暄一番,被明法师太拦了下来。 “小心冲撞了贵人,唯你是问。”明法师太训起人来,依旧中气十足。 “师太说笑了,我也好日子没有见明心了,想跟她聊一聊。”何绵儿上前解围,回头对江大嫂道:“大嫂,你先进去,我与这小尼姑叙叙旧。” 江大嫂点头,起身进了尼姑庵。众人也都跟了过去,一时之间,庵门口只剩了何绵儿与明心二人。 明心看着还是有些胆怯,不敢过来。看着何绵儿是又气又无奈,诘问道:“怎么,竟是不敢认我了?” 明心看她说话语气依旧,倒是回过神来,讪讪道:“师太的话,我不敢不听。”说着,还偷偷看了看庵内,生怕被明法师太看到。 何绵儿有些无奈地拉过明心的手道:“那你看看哪里方便讲话,我们好好聊一聊。” 明心便拉着她来到了尼姑庵后山,此地一条小河绕庵而流,曲折蜿蜒,不知所向。空地上多是庵内尼姑们种的一些菜,倒也长得茂密。 “你怎么成贵人了?穿的衣服也太好看了吧?”明心毕竟年纪尚小,性子活泼,少了人前的拘束,爱抚似的摸着何绵儿的大衫道,“这可是值不少银两吧?”眼睛一直盯着这件衣服,竟是不肯挪开半步。 这件衣服是老太太拿宫中皇帝赏赐下来的南京云锦给何绵儿做成的,料子轻薄却也透气。因着老太太年事已高,江大嫂又是个未亡人,故而府中稍显鲜艳一点的颜色,均送到了何绵儿这边。 这件大衫便是那显眼的朱红色,上面绣着一对鸳鸯,虽然俗气,但绣工极好,看上去倒是赏心悦目。 “要不我脱下来,给你试试?”何绵儿看明心一脸羡慕,不顾不合规矩,便主动提议道。 明心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幼都没穿过什么新衣服,来了这尼姑庵之后,更是日日只能穿这几件破旧老气的灰色禅衣。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怎能不喜欢漂亮的衣裳,听了何绵儿的话,立马便同意了。 此时天气已是正午时分,虽是暮春时节,倒也有些炎热了。何绵儿麻利地脱下来,她里面只穿了薄薄的一层里衣,勾勒得身形毕现,只觉得一阵微风拂过,十分清凉。 明心开心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穿着大衫欢快地转了几个圈子,实在是天真烂漫。 何绵儿正看着明心笑得像只花蝴蝶,突然只听得后山脚步声渐近,竟是有人过来了。 何绵儿慌乱地叫明心赶忙脱了衣服下来。明心惧怕被明法师太看见,急得是手忙脚乱,但越是着急,越是慌乱。何绵儿上前帮忙,是越帮越忙,那衣服还穿在明心身上,倒是不小心勾住了何绵儿头上的发簪,一时之间,两人纠缠在了一起。 而那人早已走近,何绵儿定眼一看,竟是那日在书院中见到的那名陈姓夫子。大概是好奇,那人越走越近。 何绵儿羞耻地闭上了眼睛,只希望对方没有看见自己。 “可是,需要帮忙。”那人并不避讳,大步向前问道,声音温润悦耳。 明心本就心思单纯,见有人过来,立马开口道,“有劳施主了。”没有给何绵儿开口拒绝的机会。 那人的手掌轻轻地扣在了何绵儿的头发上,虽然他极力避免,但还是免不了要碰到何绵儿的额头,男子温热的呼气声,清晰可闻。 何绵儿只觉得自己羞得满脸通红,只能紧闭双眼,竟是不敢再看那人一眼。 “看来是纠缠在了一起,若是要解开,少不了要破坏这位娘子的发髻。”那人不无惋惜地开口道,又似乎是在征求何绵儿的意见。 “无妨,麻烦了。”何绵儿只想速战速决,尽快摆脱这尴尬的局面。 “娘子客气了,在下失礼了。”那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极为锋利,不过是短短几下,便听得金钗掉地的清脆之声,刚刚的结,已经解开了。 明心再也不敢留恋,立马归还了何绵儿的衣裳。何绵儿赶忙穿好,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宽衣解带,实在是羞愤。 所幸这夫子是个读书人,总算知道别过身去。何绵儿微微收拾了一下发髻,便听得前面阿香叫唤道:“绵夫人,你在哪里?” 她与明心急匆匆地赶了过去,临走时,倒也不忘与那人告别。 江大嫂已经为亡夫许云卿念了几遍经文,正等着何绵儿过来,一块求取签文与平安符。 见何绵儿衣冠不整,却也无心多问,只让尼姑庵的师太帮忙做法。 第十九章 答案 何绵儿直到求了平安符,要出庙门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金钗落在了原地。 她避开众人,派遣阿香前去那块空地寻找,直等了许久,却只见阿香空手而归。 这金钗虽也贵重,比之将军府现在的财力,丢上一只倒也无妨。只怕落到那有心人手中,徒增麻烦。 临走前,何绵儿拉着明心,悄声问道:“今日后山那人,你可曾见过?”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出现在这全是女子的尼姑庵,实在是匪夷所思。 明心点点头道:“似乎听人说过庵里有这样一位相公,偶尔过来。”何绵儿再要打听,明心便不知道了。 何绵儿心中认定那金钗怕是此人拿了,只是她自是不可能前往书院去对峙,只能自认了这哑巴亏。 想不到他一个堂堂读书人,为人师表,竟会背着众人做出这种偷拿女子贴身物品的事情。何绵儿越想越是羞愤难当。 许云卿在前线的战事似乎并不顺利,毕竟那巴蜀之地地势险峻,陈王与当地的地头蛇又盘踞多年,双方竟是一直僵持了多日。 自许云卿去往前线,倒是隔三差五便寄书信回来报平安。除了给众人的信外,还会单独写一份信给何绵儿,里面无外乎是一些宽心之类的话。男子汉大丈夫,倒也甚少扭捏。 “战事虽僵持了几日,但双方力量悬殊,不出一旬,必然能旗开得胜,直捣黄龙。”许云卿信中如是说道。 何绵儿自是心中放心不少,提笔想要给他回一封信去,却是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落笔。 这三年,她为谋生计,勤抄佛经,一手字倒是比之从前好了不少。毕竟在闺阁之中时,父母亲最是疼爱自己,只要多撒娇几句,抱怨写字写得手疼,母亲自然心疼得直捂她的手,父亲也只能妥协道:“那就先不写了。” 后来的无数个寒夜,她抄写佛经到手冰凉没有知觉时,总会想起往昔那一幕,然后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好让她那颗被冲昏的脑袋清醒清醒。 想到此处,她拿起笔来,蘸了墨汁,只匆匆下来一行诗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便封了书信,让人送到前线去。 其实,这首诗还有前半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这几日的时光,可谓度日如年,说句岁月忽已晚,倒也契合。 只是,在旁人看来,许云卿死而复生,平安归来,她的生活应该是风光霁月,但只有她知道,此刻的平静不过是山雨欲来,而她,确实倦了。 许云卿的承诺,倒似成为她现在撑下去的唯一理由了。只是,偶尔,那日皇宫中,竹林里的那一幕会浮现在她的眼前,似乎在提醒着她什么。 战事果然如同之前许云卿信中所述那般,不过短短几周,京中便传出了消息,许云卿率领的军队大获全胜,陈王也已经被生擒,正在压往京中的路上,等候皇帝处置。 整个许家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比之过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香乐得直在何绵儿前面夸赞道:“绵夫人,咱们将军打战可真厉害。”就连老太太都有意无意地在早饭时道:“人总说因果报应,循环不爽,看来真是老天有眼呀。” 何绵儿和江大嫂对视一眼,心中均知老太太这次可算是出了口气。毕竟当年许家正值风雨飘零之际,陈王却是趁火打劫,强娶了谢婉清,这可是给许家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老太太本就因为两个儿子都去世而卧病在床,经此打击,更是时隔半年,身体才好起来。 江大嫂特意过来宽慰何绵儿道:“这下子你终于是能放下心来了,可被再日日牵肠挂肚了。” 何绵儿被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头嗯了一声。 江大嫂拍了拍何绵儿的肩道:“云卿这次回来,你可要抓紧了,要个孩子自己才安心。” 大概是因着这番话,江大嫂又勾起了一些往事,不无惋惜道:“昔日我爹娘也曾劝过我,嫁与这将军家,看着风光,但时刻都有做寡妇的可能。谁曾想,你大哥竟是个短命的,多亏还有少东。” 何绵儿知道许云昌与江大嫂的感情极好,这必然是勾起了她伤感的往事。 便只能安慰道:“是了,多亏有少东,不过您与大哥夫妻感情如此之好,倒也让人羡慕。” 江大嫂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勉力笑道:“你看,我又提起这不开心的事情了。说来不怕你笑话,你大哥还活着的时候,对我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何绵儿自是十分好奇两人交往的一些事情,便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江大嫂便娓娓道来,刚刚还带着泪珠的脸颊立马欢喜起来。“你大哥虽是学武出身,文采却毫不逊色,往昔在这京城也是出尽了风光。” “而且你大哥习得一身的好水性,从那樱花河畔一口气能游两个来回。赛龙舟的时候,一人就下水能抓五六只鸭子,惹得岸上的小姑娘尖叫连连。” 江大嫂沉醉在记忆之中,面上还带有几分少女的娇羞。何绵儿听得只觉得羡慕,似乎往日也曾听过许云昌的大名,不过那时候她年龄尚小,加之很快战事兴起,许云昌便前往军中,倒是没有机会见识到这位大嫂口中文武双全、擅于水性的大哥。 何绵儿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念头在自己的心中一闪而过,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她始终抓不住头绪,便只能作罢。 两人随便畅聊了一会,江大嫂看何绵儿神色似乎有些困倦了,便嘱托何绵儿好好歇息,自己先回去等候少东放学回家了。 何绵儿最近确实嗜睡的很,便闭上眼睛休憩一会,只听得耳畔一阵风铃吹过的声音,不知不觉,她似乎回到了八岁那年被人从河中捞起之时。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高大和蔼,与许云卿相似的长相,却让她觉得有几分陌生。男子笑眯眯地对她道:“好呀,小姑娘,等你长大了再说。” 似乎,此人比许云卿看起来和蔼很多,何绵儿只觉得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第二十章 祭拜 一觉睡醒,竟已是天微蒙蒙亮,何绵儿不仅心下暗暗思忖,最近自己居然如此嗜睡。 虽然睡了这么久,但何绵儿只觉得浑身倦怠,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脑中却是毫无印象。 倒是腹中饥饿,一直在唱空城计,让她不得已自己起身。 门外的阿香一听到动静便推门进来了,照例倒了杯清茶道:“谢天谢地,绵夫人总算是醒来了,昨晚您不声不响睡了这么久,倒是吓人一跳。” 看何绵儿面上讪讪,阿香识趣地不再说话,只道:“绵夫人,您必定是饿了,我叫小厨房去给您先下点馄饨吃,这么久没吃东西,别饿坏了肚子。” 看着阿香远去的身影,何绵儿觉得阿香虽年纪不大,考虑一向很周全。 大概是饿久了,何绵儿一人竟是将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吃了个干净,依旧意犹未尽地盯着饭碗。 阿香抿嘴一笑道:“绵夫人,您稍等,我再去给您端一碗来。”说着,麻利地又往小厨房走去。 早饭时候,江大嫂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神神秘秘地对何绵儿道:“绵儿,你可曾听说了?” 何绵儿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毕竟江大嫂一向是深居简出,对于外界纷扰不甚在意,不知是什么消息,竟让她都能如此关注。便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阿香已经很有眼色地端上来了一杯茶,江大嫂抿了抿茶,面有喜色道:“昨晚传出的消息,听说那陈王自刎了。” 何绵儿大骇,不曾想前几日刚刚听说陈王被俘虏,竟然这么快便自杀了,实在是出人意料。 虽然陈王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毕竟太后尚在人世,陈王又是皇帝唯一的亲生弟弟。单是看着这层关系上,若是不自刎,便有机会活下去,不过代价是一生被囚禁了。 何绵儿不知为何,此时竟是想起了谢婉清。她二嫁虽说可能是贪图陈王的权势滔天,加之京中悠悠众口,但毕竟已有子嗣,大权在握,她这几年倒也生活得滋润。 现在死去的许云卿平安归来,她竟一夜之间又成了寡妇,实在是命运难测。 江大嫂却是继续压低声音说道:“京中有消息传出,听闻陈王当年与匈奴人里应外合,通敌卖国,所以小叔他们那一战被敌人预先知道了消息,才会全军覆没。” 何绵儿这才恍然大悟,犯了此等罪过,莫不是说自己身家性命难保,若是个普通身份的人,怕是要株连九族了。 毕竟,通敌卖国,可是死罪,凌迟处死的那种。 “宫中传出消息,这次证据十足,皇帝听闻了此事,是勃然大怒,光是东西就摔了好几次。就连病中的太后求情都闭门不见,看来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处死陈王一家了。”江大嫂继续小声道,“京中都传遍了,那谢婉清和陈王幼子,这次怕是也难逃一死。” 大概是提到了孩子,同样已经做了母亲的江大嫂忍不住动容道:“唉,这真是作孽了。我们这做了母亲的,最是听不了这样的事情。” 何绵儿心中只升起一股无奈,那个孩子,虎头虎脑,倒也可爱。 “稚子无辜……”她的脑海中响起了那日在竹林之中,谢婉清说过的那句话,不由得叹息一声。 “怕是小叔这两日就到京城,你可要提前好好准备一番。”江大嫂宽慰何绵儿,接着拍了拍何绵儿的手道:“小叔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多担待点。” 何绵儿便知,江大嫂是为了她好,生怕她说出什么关于谢婉清不好的话,伤了许云卿的心,两人关系生分了。 不过,有情有义,江大嫂更怕是许云卿做出什么怀念旧情的举动,让何绵儿心中生隙。 两人正在闲聊,老太太便派仆人前来邀二人到主屋去。 何绵儿扶着江大嫂跨门而入,只见老太太手中正拿着一炷香恭敬地冲着牌位拜了三拜。 何绵儿便知,老太太必然是已经得到消息了。不过此事既然都已经能传到了江大嫂这种深居简出的人耳中,就说明皇帝是有意让京中众人知晓此事。 “你俩既然来了,就给你爹爹和云昌也上一炷香。”老太太的脸上倒也不见任何喜色,一脸凝重,不过终究是大仇得报,心中痛快。 “我们许家历来就是为国尽忠,一门三父子,两人死在战场上。那陈王却能里通匈奴人,害得云卿差点战死不说,我们许家也背了通敌卖国的耻辱名号。”老太太是说的咬牙切齿。 毕竟许云卿可以说是许家当时唯一的支撑,而且当今圣上怕就是信了陈王的谗言,认定许云卿背叛朝廷,投靠敌人,才下令抄家。 若不是念着将军府都是些妇孺之辈,许家为国死了两个男人,怕是剩下的人都有杀头的风险。 这次处置陈王如此大的动静,一方面便是为了平息许云卿和民间的怒气,至于另一方面,怕是皇帝要推卸自己的责任。 何绵儿猜测老太太应该也想到了这层,便与江大嫂二人,恭恭敬敬地上前,点了一炷香,拜了三拜。 “那陈王欺我将军府无人,丧尽天良,现在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老身有生之年能看到云卿活着回来,重振我将军府的声威,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好跟你们爹爹有个交代。” 老太太终于是语气轻松了许多,毕竟年纪大了,连丧二子,将军府背负骂名,前儿媳妇又出了那么大的丑闻,老太太一直是强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江大嫂上前沏了杯茶宽慰道:“您老现在正是享福的时候,少东也慢慢长大了。等到云卿再多几个孩子,家里热闹起来,可不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听到孩子,老太太才终于是有了笑脸,抿了口茶,瞥了眼何绵儿的肚子,叮嘱道:“你可是要抓紧呀。” 何绵儿自是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吃了避子汤的事情,只唯唯点头。 几人正坐着闲聊,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 第二十一章 圣旨 老太太领着两个儿媳妇出了门,只见门口明晃晃的几人,看着打扮,竟是宫中来人了。 不过一向宫中来人都是皇帝身旁的刘公公,一直笑眯眯的。这次来的这几位,看起来态度不是很好。 见老太太一行人出来,其中一个太监立马掏出圣旨道:“跪下接旨吧。”语调尖锐,语气也不算客气。 何绵儿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好,老太太腿脚不便,江大嫂和何绵儿扶着稍微慢了几下,那宫中来的太监已经不耐烦地开始宣读圣旨了。 只不过是听了几个字,老太太便气得直发抖,就连何绵儿都只觉身子一软,心中倍感酸楚。 却原来,那陈王被擒后,皇帝下令斩了陈王全家,自觉给了许云卿交代,虽然这次他打了胜战,不至于再加官进爵,但也算是觉得对得起他了。 皇帝本就忌惮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毕竟太后最是疼爱这个小儿子,皇帝自然是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斩草除根,让自己这一脉能够坐稳了皇位。 不料那许云卿竟是派人八百里加急,派人给皇帝送了封信,词语恳切,只求皇帝能饶了陈王之子以及其正妻。 信上说道,稚子无辜,希望皇帝能够顾忌血脉亲情,将孩子贬为庶民,留孩子一条性命。此外太后病重,也希望皇帝出于孝道,让太后宽心。 而陈王之子正是年幼,可由其妻抚养,将孩子送往太后母家,也就是福建龙岩孙家族代为抚养。 许云卿这一番言论,自然是已经预先知晓过了太后。 那头自己的额娘以死相逼,要求皇帝留下孩子的性命。这头自己的大将军书信中看似恭敬,实则就差公然指责自己不顾人伦,不讲血脉亲情。全然是为了保下那个私通敌国,打算谋权篡位的陈王的孽子。 其他臣子更是集体上书求情,之前还有几个老骨头被皇帝丢进了监狱,现在也是闹腾得很。被后宫加前朝这么一番串通算计,皇帝只觉得心中十分窝火。 更让他气愤的是,陈王差点害死了许云卿,还制造伪证诬陷他通敌卖国,投降敌人。 那许云卿的正妻更被那陈王强娶了,这件事众人都是心知肚明。那许云卿居然也为这妇人求情,实在是“不明是非,肆意妄为。” 而且,许云卿居然还在信中提议,他愿意亲自护送陈王之子与其妻前往福建龙岩,这不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他这个皇帝。 皇帝一怒之下,应是应了他的请求,不过直接将正一品的征远将军贬为了从四品的车骑都尉。 让他也不用来皇宫中复命了,直接去那陈王府接了人,即刻启程前往福建龙岩,一刻也不得耽误。 眼不见心不烦,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多月了。 老太太自从听了许云卿被贬官,便气得直骂:“糊涂,实在是糊涂。” 正二品的将军难找,那从四品的车骑都尉在京中可不算个什么大的官职,更何况还是武官。 那宫中来的太监惯是捧高踩低的,自然是看不起人,只酸溜溜地道:“老夫人,您可别急着骂,先接了圣旨再说。” 老太太饶是心中再气,也不敢对圣旨不恭敬,只能忍辱负重地接了圣旨,看着几个盛气凌人的小太监离开。 何绵儿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只听得江大嫂大喊道:“娘,你怎么了?” 回头一看,老太太身子都站不起来了。几人又是一顿忙活,将老太太扶到卧室,请来了大夫,发现没有什么大碍,众人才放下心来。 很显然,老太太是被许云卿的举动气到了,休息了一会,神色倒也好了一些。 江大嫂大概是怕何绵儿胡思乱想,便邀请她到自己的房间,想着如何开导何绵儿。 其实自那小太监出现,何绵儿便知情况不好,听了圣旨里曲曲折折的几句话,便猜测到了实情。 许云卿还是食言了。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日,许云卿哄着她道:“此行我定是要剿灭那陈王,立了大功,万事不求,只求圣上能让你由妾转妻,我们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铭记于心。记得他如何向她许诺,“若是圣上不答应,我就辞了这个官职,跟你一起归隐田园,男耕女织,好不痛快。” 记得他亲口承诺道:“放心,往后不会了。” 原来,他确实会不惜官位,冒着革职的风险,忤逆皇上的旨意,却不是为了她。他也确实有想要拥护的人,同样也不是她。 那些说出去的诺言,宛若吹进风中的鹅毛,没有丝毫的分量,也无人在意,轻飘飘地便不见了踪迹。 一而再,许云卿真是好算计。 何绵儿只觉胸口酸楚加之郁闷,有点快要呼吸不过来。江大嫂自是看出了她的异样,生怕她不快,便安慰道:“绵儿,你也不要难过,我们不妨等小叔回来,听听他怎么说,怕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难言的苦衷?何绵儿只想发笑,他许云卿能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就是见了旧情人,一时心软,念及旧情,说什么也要护对方一家平安。 这不就连到家门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去了陈王府想要护送谢婉清到那福建龙岩去。 福建龙岩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上孤男寡女,郎有情妾有意,怕是许云卿乐不思蜀,直接留在当地算了。 他可还记得当日一言一句是如何对她许诺? 是了,这事怪她,怪她自幼骄纵蛮横,想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手;怪她明知对方已有意中人,却是不折手段,硬是要履行所谓的诺言。不知报的是哪门子的恩情,触了众怒,惹了众人嫌弃,到头来落得个咎由自取,实在是活该。 昔日闺中读书时,何绵儿曾读过这样一个故事。尾生与一女子有约在桥梁之下,女子始终不来,大水漫灌,尾生不愿离去,于是抱柱而亡。 她何绵儿不就是那白白淹死的尾生吗? 第二十二章 画像 江大嫂看何绵儿脸上阴晴不定,一言不发,知她心中难过。毕竟小叔子以前是如何对待谢婉清,又是如何看待何绵儿的,她自是看在眼里。 当下也不敢再去劝阻,一来她不知那小叔是不是真的旧情复燃,另一方面,也怕刺激到何绵儿,却也不敢放何绵儿一个人回去。 毕竟绵儿看着似乎人如其名,长相白净略带几分娇媚,绵绵的。但其实性子极为刚烈。生怕一个劝不对,触怒了何绵儿。 只得带着何绵儿到里屋坐定,想着让她吃食一些,喝口茶,平复平复心情。 她正在外屋张罗着让丫鬟去拿几碟何绵儿爱吃的糕点,只听得屋里头“啊”的一声,接着便是杯碟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江大嫂担心出什么事情,急忙快步进屋询问道:“绵儿,怎么了?可是茶烫着了?” 只见那何绵儿手指着里屋里挂着的一幅画像,颤抖地问道:“大嫂,这是谁?” 江大嫂有些羞怯地上前想要收起画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让你见笑了。”只感觉何绵儿重重地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收画。 “大嫂,这是大哥,对不对?”只听得何绵儿说话间,就连声音都颤抖了。 江大嫂有些不明就里,只得停了手,回头看向何绵儿,她已是面色惨白,嘴唇微动,细长的睫毛似乎都在打颤,迫切地想要她说出一个答案。 “是了,你大哥多年在边疆驻守,怕生下的孩子不识得自己的父亲,于是便请了全京城最出名的画师,帮忙画下了这幅肖像图。” 江大嫂解释起来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这是许云昌为了怕她闺中寂寞,于是请人画了自己的肖像。还有一幅,是画的她自己的,他一直贴身带在身边,怕是直到死,也是抱着这幅画的。 何绵儿仔细端详着画上的人儿,只见一个与许云卿有八九分相似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眉目含笑,看起来让人如沐春风,正站在河边欣赏那广阔的江面,来往的船只。 此人看起来,比之许云卿,倒与她记忆中的男子颇为相似。 “怎么了?”江大嫂依旧有些迷糊,不知为什么何绵儿如此激动。 何绵儿一时觉得必定是自己最近睡眠不足,精神恍惚,有些多想了。“没什么,大哥看起来倒是与许云卿颇为相似。” 江大嫂看何绵儿似乎脸色和缓不少,当下松了口气,生怕何绵儿多想,便随便地讲起了一些许云昌的往事,想要让何绵儿分散注意力 “你大哥可没有云卿那么正经。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江大嫂忆起往事,心中一阵甜蜜,嘴上却是故意有些愤恨地说道。 “你那时毕竟是还小,大概没有听说过。你大哥擅长水性,经常去那河边救的那落水轻生的女子,光是找上门来,想要以身相许的,就被我赶走了好几个。”江大嫂提起这段往事,还有些想笑,“想来那时赶走那些女子,也是糊涂。不如让她们留下来,陪我一起给那个死鬼守寡。” 何绵儿只觉得脑海中似乎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却也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看来云卿必然是跟大哥习得了一身的好水性。” 江大嫂诧异地看了何绵儿一眼,道:“你怕是不知道,云卿十四岁以前一直在长白山附近跟随师傅修行,是一个十足的旱鸭子,你大哥哪里来的时间去教他。” 何绵儿只觉得一瞬间,好似五雷轰顶,头脑里被炸得一阵空白。停了半晌,她勉力一笑,问道:“也就是说,云卿之前一直在长白山那边生活,从未回京?” 江大嫂此时也看出了何绵儿脸色的不对,却是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得罪她了,却也不敢不答,只能道:“有些年份,老太太生辰的时候,也会回来。” 大概是误解了何绵儿的想法,江大嫂又为许云卿说了几句话,“他自幼就远离家中,一人在外,吃了不少的苦头,是你大哥去世后,将军府无人,才不得已将他召回。” 她本义是想让何绵儿顾忌着许云卿也实属不易,希望能够让小两口重归于好。 何绵儿心下却是一片澄明,对一切都已了然。是了,是了,若不是许云昌救了她后,便奔赴前线,连年战火。而许云卿则是一直在长白山跟随师父学艺,她才会长达八年之久不得见到救命恩人。 后来,许云昌战死沙场,许云卿被召回为将军府顶门立户,她才得以见到了人,却是有眼无珠,识错了人。 转眼之间便想到,那日自己一副哀怨口地询问许云卿可曾记得这昔日的诺言,许云卿犹豫许久,吞吞吐吐。自己只当他是全然忘了此事,岂料他那时怕是已经得知了真相,只是不知如何说起,两人那时早已成了夫妻,便只能应了。 一瞬间又回忆起之前跟老太太讲述此事时,老太太似乎也表情怪异,但那时自己也全然没有察觉。 隐约记得老太太说道:“真是老天保佑。”她也傻傻地跟了一句,“真是老天保佑。” 两人却是全然说的不是一回事,老太太必然也是猜到了实情,却是不肯告诉自己。 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去怨谁。 许云昌年长自己将近十岁,那时大概只把自己说的话当作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所谓的承诺,不过是哄小孩子罢了。 许云卿明明对自己无意,却不得不娶了自己,还得应了这个承诺,被自己埋怨,实在是无辜。 老太太虽是有私心,却也知道若是告诉了自己真相,那自己岂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一时之间,何绵儿的心头掠过无数的念头,似乎每个人都没有错。 若是说唯一要归咎,那就只能是她何绵儿错了。 她错在,为了报恩,不顾父母死活,与家人恩断义绝。她错在,见色起意,不择手段嫁进将军府中。她错在,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千错万错,归结到底,都是一句,错了错了,是她错了。 第二十三章 拜别(一) 何绵儿当下似乎又有了思绪,既已是一错再错,那自然该回头是岸了。 江大嫂见何绵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忍不住心下担忧,问道:“绵儿,这糕点送上来了,你不如吃点充饥。” 只见那何绵儿抬头,已是满脸泪痕,当下骇然,急忙起身问道:“绵儿,你这是怎么了?” 何绵儿只觉得胸口郁闷,堵得实在厉害,一时之间,竟是开不了口,只眼泪簌簌掉落。 江大嫂更是着急,拉过何绵儿用手绢帮她擦拭眼泪,逼问道:“绵儿,究竟是怎么了,你好歹说句话呀。” 何绵儿自己也觉得应该是要说些什么来解释一番,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嫂嫂……” 一时之间,后面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胸口闷得慌,一张口,弯腰竟是吐了些黄水出来。 江大嫂这下认定何绵儿应是吃坏了肚子,身体难受。便放宽了心,柔声安慰道:“你先在此地待着,我叫大夫过来帮你看看。” 却只见何绵儿摇摇头,擦了擦嘴,起身直往外走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江大嫂自然知道肯定了出了什么事情,急忙叫丫鬟去主屋请老太太出来主持大局。 又让手下人去请府中的大夫,自己跟在何绵儿身后,生怕她出什么事情。 眼看着何绵儿是一言不发,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屋中走去,江大嫂这才恍然大悟,大概是绵儿想要到自己的房间里歇息,当下是松了口气。 跟着何绵儿进了房间,却只见她也不坐下来,也不上床休息。竟开始翻箱倒柜起来,江大嫂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当下上前问道:“绵儿,你是要找药吗?府中医生一会就到,你且稍等片刻。” 却只见那何绵儿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定眼一看,何绵儿居然已经在收拾包裹了。当下心中一惊,看何绵儿的样子,竟是要离开。 “绵儿,你这是要收拾东西去哪里?”江大嫂只觉今日实在是撞了邪,小叔子惹怒了皇帝被贬官也就算了,就连绵儿都不知为何,要收拾东西离开。 何绵儿却对江大嫂的提问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若说是报恩以身相许的戏码,自是应该报到许云昌头上去。这叫她如何能向江大嫂说得出口。 她这人,死脑筋一个,只知道,既是错了,那便不能继续下去,徒惹麻烦。 当下也不回应,只麻利地将自己以前穿的几件旧衣裳与一些抄写的佛经装了起来。还有就是何绵儿以前绣的几张手绢,以及那副尚未完成的万马奔腾图,她也一并打包起来。 她的首饰本就少得可怜,这几年为了家中生计,都陆陆续续地当了出去,这几日虽然发家了,也只不过是赎回了自己自出生便一直带着的那块玉佩。 何绵儿自知现在不是鲁莽的时候,当着江大嫂的面,将身上这件宝蓝色苏绣大衫脱了下来,换上了往日一贯穿着的那套浅绿色印花短衫,拿了几两碎银子,便背起包裹往外走去。 江大嫂自是看懂了她想如何,当下拽着何绵儿的包裹不放,劝慰道:“绵儿,你不如等等,等小叔回来,我定是要他给你一个交代。”说话间已是有了哭腔。 何绵儿自知此时最是应该冷静的时候,江大嫂不知实情,以为自己只是一时气愤,却不知,此时的她,早已是万念俱灰。许云卿如何解释,早已不关她的关系。 何绵儿自己拉过包裹,神色冷淡道:“嫂嫂,你就让我走吧。” 江大嫂自是不可能放手的,两人说话间,老太太终于是到了。 江大嫂一看来了救兵,倒也放松了许多,也不揪着何绵儿的包裹了。生怕老太太不知道情况如何,解释道:“绵儿不知为何,收拾了包裹……”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也怕老太太生气了,迁怒于何绵儿。 老太太一看这个情况,自是跟江大嫂一般,以为何绵儿是吃了味,一时气愤闹情绪罢了。当下好言好语劝道:“绵儿,我知道你心中委屈,你放心,等你回来,我定会让云卿那小子给你赔礼道歉,好好处罚他一番,给你出气。” 老太太一向最是重规矩,对许云卿极为看重,像这般好生说话的,实在是少有。 何绵儿却是不吃这一套,只低声道:“老太太,我已经知道了。那人不是云卿。” 何绵儿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江大嫂有些迷惑了。她抬头看着何绵儿问道:“什么人不是云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老太太却是听懂了,何绵儿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当下也不慌张,劝道:“即使是错了,那也是你跟云卿之间的缘分。人常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既能成为夫妻一场,就说明你俩缘分不浅,又何必在意开始的对错呢?” 何绵儿却是被老太太话中的夫妻二字给刺激到了,当下也不便说出许云卿曾经许诺的话,只直愣愣地反驳道:“绵儿不过一个妾罢了,老太太谈夫妻是言重了。”话语中,却是半分不肯退让。 老太太和江大嫂自是听出了何绵儿话语中的讽刺。共事几年,对于何绵儿骨子中的倔强,两人早已心知肚明,知道何绵儿最是吃软不吃硬。 当下暗中派人去书院接了许少东回来,另一方面又派人去找许云卿回来,希望他能让何绵儿回心转意。 “绵儿,我知道你在许家这几年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日子好起来了,我和你大嫂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留下来,有我们给你撑腰,日后无论如何是不会让人欺负你。”老太太身子羸弱,拄着拐杖站了一会便站不稳了,只能坐在桌边劝道。 何绵儿自知这番话算是老太太掏心窝子的话了,但日后谁人能欺负得了她何绵儿,老太太的话中,说的不正是许云卿那未进门的正妻。 老太太自以为是为了何绵儿好,岂料是越劝越糟。 老太太自以为何绵儿既已答应做妾,原来上头还有一个难缠的谢婉清,现在她先入了门,若是能怀个孩子,占了先机,加之她对于许家的恩情,有了自己和江大嫂给她撑腰,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了下风。 她只以为是方方面面都为何绵儿考虑周全了。岂知这世上哪里有像何绵儿这般的性情之人。 第二十四章 拜别(二) 何绵儿心下在意的,全然不是那荣华富贵享受云云,也不是什么家庭地位如何。她心中有那许云卿时,对方弃之如草芥,她也全然不在意。 然而三年看惯了世情,何绵儿心中的骄傲被一点点磨灭了。唯一仅存的希望,是许云卿也许对她还有一丝情意,但现在,这点幻想也被打破了。 何绵儿自知老太太话已说尽,也是为了自己考虑,当下行了个礼,不无感动道:“我心知老太太是为了我好,只是我去意已决,还望老太太成全。” 这下老太太与江大嫂不免有些吃惊,本以为何绵儿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岂料好话说尽,何绵儿竟是全然不肯松口,倒似动真格的。 老太太当下心中一慌,只怕何绵儿是真的要离开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几年的功夫里,也只何绵儿里里外外忙活,一副娇憨的模样,在她心里面,早已将何绵儿看作了自己的女儿。 一听何绵儿坚持要走,哪里能受的了,不免心中难过,开始抹眼泪道:“你这又是何苦呢,离了将军府,你一人,又能去了哪里?” 江大嫂本就心中一直憋着,当下见何绵儿坚持要走,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拉着何绵儿的手臂道:“绵儿,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妹子来看待,你这番为何铁了心要离开?” 何绵儿的心自不是铁石做的,当下眼泪也不停地往下流,生离死别最是难受,她已经跟家人诀别过一次,这种滋味,她岂能不知。 但这几年所求,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支撑她走下去的理由,这让她一遍遍念叨着许云卿的理由,让她在众叛亲离时,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借口。归咎到最后,竟是个误会。 她这三年的时光,她对许云卿的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 她又有什么理由再待在将军府?难不成靠欺骗自己说,许云卿喜欢自己? 想到此处,何绵儿红着眼眶,倒是觉得有些可笑。 是了,活了十九年,她倒是将自己活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现在更是连自己的内心都没法蒙骗了。 确实是时候离开了。“嫂嫂,我错了,我错的好离谱。”何绵儿终于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忍不住啜泣道。 江大嫂还是有些不解地扶起何绵儿道:“傻妹子,你究竟是哪里错了?” 老太太却是摇摇头,示意江大嫂不要再问,她抹了抹眼泪,镇定了神色,劝慰道:“绵儿,我心知我们许家对不住你,你心中受了不少的委屈。你如今是打定主意要走,我老太婆也不能拦你。”老太太决意就算劝不住何绵儿,也要开始使用“拖”字诀,最好能等到许云卿回来,小两口好商量。 老太太接着道:“只是你也不是随便进来的,我将军府的通牒上是有你的。就算是要走,也要等到许云卿回来后,得他首肯,给你写一份书信。” 老太太自知许云卿是断然不会轻易放何绵儿离开,即便是许云卿要同意,她这个做娘的以死相逼,也是不能让他放何绵儿离开。 老太太自以为是打了个如意算盘,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只等着儿子回来,再作打算。 谁知,她眼睁睁地看着何绵儿从包裹中拿出一封空白的信封,从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来,问道:“老太太说的,可是这份放妾书。” 何绵儿拿出来的这份书信,正是三年前,许云卿听闻何绵儿硬是借了皇帝的威势,要与谢婉清同时嫁进将军府。于是他一时气愤,闯入御史家中何绵儿的闺房之内。 那时的他,掐着何绵儿的喉咙恐吓她不要嫁给自己不成之后,临走前,便扔给了何绵儿这份放妾书。 古人自有放妻书之说,意在两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许云卿自是在这基础上,自创了这份放妾书。 何绵儿那时性格执拗,心中对于许云卿的突然到来,又惊又喜,即便是被威胁了一番,却也没有丝毫的不悦。就连许云卿临走前丢下的这份放妾书,也被她细细收藏起来,每每思念许云卿之时,便背着众人拿出这份书信来。 可以说,这份放妾书上的每一个字,何绵儿都极为熟悉。 “夫妻一体,妾为旁支。伉俪情深,岂能再容他人。即以二心不同,强扭之瓜不甜。既是前世孽缘,三生石上不再续缘。婚丧嫁娶,再无瓜葛。今日分道扬镳,他日相逢不识。”落款写着斗大的三个字,许云卿,字体桀骜不驯,倒是能看出书写者的不满来。 何绵儿哽咽地给众人读了许云卿的这份书信,一字一句,无不显示着书写人的绝情。 若是一般的女子,看到这封信,怕是早就羞愤难当,萌生退意。只可惜,那时的何绵儿,最是固执。对于许云卿的背信弃义心中耿耿于怀,说什么也不肯退让半步。 真可谓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何绵儿终究是撞了南墙,直撞得头破血流,终于是悟了一些。 老太太听完了何绵儿读完了信,终究是有些灰心了,叹了口气道:“看来也是老天注定呀。” 倒是江大嫂听了,不无劝慰道:“绵儿,这是小叔以前年少鲁莽时写下的,那时他不知你的好,现在必然是后悔了。” 何绵儿也不知许云卿为何不再提起这份书信,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根本不在意。 几人正沉默着,只听得一直候在外面的阿香叫了一声,“小少爷回来了。”接着便牵着五岁的许少东跨进了屋。 老太太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心知这几年江大嫂身子骨弱,许少东多数时候都是由何绵儿带大,说是一句情同母子也不为过。 就算是何绵儿对于云卿早已是伤心欲绝,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许是不忍心离开的。 江大嫂自然也是想到了这层,立马招呼儿子道:“少东,快跟你婶娘打声招呼。” 许少东被仆人从学校临时唤回,心中早就生起了疑虑,此时看着一屋子的人,不管是娘亲还是老太太,都似刚刚哭过。 抬头一看,何绵儿背上背着的包裹,立马会意过来,抱着何绵儿的大腿嚎啕大哭道:“婶娘,你是要丢下少东去哪里?” 第二十五章 拜别(三) 若说何绵儿之前还强撑着,被年仅五岁的许少东抱着大腿一顿大哭,终于是控制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流。 何绵儿刚来将军府时,许少东才不过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就是走路都走不利索。短短三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知礼懂事的书院学子。 莫说是个孩子,就是块铁石,捂了三年之久,也该捂热了。这三年来,两人日日相见,许少东黏着何绵儿的时间,倒比跟自己的母亲在一起更多。 一时叫他分开,小孩子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何绵儿心中又如何能受得了。当下房间里,老太太是不停地抹眼泪,江大嫂 是不住地拿手绢擦拭眼眶,就连阿香都忍不住红了鼻子。 更勿论是要离开的何绵儿本人,当下真是心如刀割,好不难过。 只是,哭归哭,她心中却是认定这个将军府不再是一个值得她待下去的地方。 即便是勉强待了下去,以后还是有数不尽的委屈与麻烦。她心知许云卿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否则也不会与她圆房,绝口不提再娶他人的事情。 也许这一辈子,看在过往的份上,许云卿都会对她恭敬有加,举案齐眉。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他的心意如何,她从前懂装不懂,现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辈子看似漫长却又短暂,她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不愿意将许云卿困在其中,让他背负着道德枷锁,与一个不爱的人共度此生。她也不愿意忍受着这摊死水般,没有情感激荡的生活。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她终于是决定放过许云卿,也放过自己。 老太太本以为何绵儿最是心软,看到许少东痛哭成这样,自是不忍离开了。 几人抱头痛哭一阵,何绵儿终于是平复了心情,虽然眼角不时还是掉泪,却也能开口说话了。她蹲下身子,抱着年幼的少东,小孩子身子软软的,哭得是直抖,两个圆圆的大眼睛完全眯成了一条缝。 “少东,婶娘自是有自己路要走,你以后一定要……”说到此处,何绵儿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接着叮嘱道:“少东以后一定要听你祖母和母亲的话,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说完之后,终于是控制不住,掩面而泣。 许少东听到婶娘还是要走,撇着嘴又开始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少东,你还记得以前婶娘说过的,你要听婶娘的话,做一个乖孩子。现在,婶娘要你站好了身子。”何绵儿一边抽吸着鼻子,一边忍住眼泪,对着许少东命令道。 许少东哭归哭,但最是听何绵儿的话,当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不停地啜泣,但身子总算是站稳了。 江大嫂见状,心疼地抱着儿子道:“绵儿,你不如再等等,看小叔回来如何去说。”老太太也在旁帮腔道:“去的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云卿知道你要走,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何绵儿自是不愿见到许云卿,当下摇摇头道:“不必了。”打定主意,不如现在就走,若是许云卿回来了,节外生枝,更是难走。 她自是要走,江大嫂便立马拉住她道:“不如等等,绵儿,等小叔回来。感情的事,你们俩人商量,我们不掺和。” 正说着,只见门外窜进来了一人,正是老太太派出去给许云卿传达消息的人。 老太太见了,当下是喜上眉梢,招呼那人过来问道:“可是云卿有什么话说?” 一时之间,何绵儿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停滞了,似乎心中有隐隐的期待,自己又下定决心,不管那许云卿说什么,她都不会动摇,今日必定是要离开的。 只见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是紧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弯下腰低头禀告道:“小的该死,去晚了一步,少爷护送陈王府家眷前往福建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此话一出,老太太顿时泄了气般靠着椅子背上,道了句:“这就是命呀。”当下摆摆手,示意江大嫂放开何绵儿。 “绵儿,是我老太婆对不住你,是我许家对不住你呀!你要走,便走吧,许家上下,谁都不许拦着。”老太太说完这话,是老泪纵横。 她从前竟是不知何绵儿怀中有许云卿写下的休书,可以说,在过去三年中的任何一天,只要何绵儿想,她随时都能离开,没人能拦得住。在许家最是艰难的时候,她没有离开。 现在许家有着皇帝赐予的黄金千两,几代人花不完的财富。而她却要离开,谁又能拦得住她。 老太太的话,在许家就是天,自是没人敢再来阻拦一下。 “以后,你若是什么时候想了,就再回来。只要我老太婆还活着一天,这将军府就是你的家。”老太太心软地接着道。 何绵儿心知老太太最终还是尊重了自己的选择,当下整理衣襟,朝着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磕,自是与许云卿恩怨全了,正如他放妾书中所说,此生是生是死,再无瓜葛,他日相逢亦是不识。 再一磕,则是感激老太太与江大嫂的照料。许家虽是重规矩,但老太太从未刻意刁难,江大嫂更是对她一直推心置腹。 这最后一磕,则是与许家众人撇清关系,当日许云昌救她一命,她照顾许家老少三年,权当是抵消了。至此,她与这一生活了三年的许家大院再无纠葛。以后便是陌路人了。 三磕一毕,何绵儿当下麻利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直奔大门而去,至于身后众人如何去想,她也不放在心上。 将军府占据面积庞大,地势曲折。何绵儿走了好久,还能听到身后许少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却是想要跟着自己一起来,被江大嫂死死拦着。 孩子的哭喊声让何绵儿忍不住又掉下泪来,但她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的路在前方。 跨步出了许家宅子,身后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何绵儿回头看着高高悬挂的那块匾额——“征远将军府”五个滚金的大字,金光闪闪,极具气势。 何绵儿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匾额,当下心中暗想,以后与此地再无瓜葛,一时之间,心中竟是有几分茫然。 第二十六章 怒马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暮春时的太阳不算毒辣,照在人身上倒有几分暖意。 将军府选址清净,地处颇偏。何绵儿略微一拐,到了集市之上。 此地正是出城门的必经之路,街边各种大大小小的酒楼、胭脂水粉铺、玉石店、粮油米铺药店等都在开门迎客,就连街道两边的各种小摊位都不在少数。 主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何绵儿一时之间,看着各色人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正愣神间,听到后边有人大声吆喝着,正在清路。这声音京城的老百姓最是熟悉不过,看来是有达官贵人要出行了。 何绵儿身份不比从前,自是跟着众人一起挤在路边,有些好奇地张望着来人是谁。 只听得马蹄声驾驾,一辆熟悉的车子驶了过来,大概是行驶得急了些,马车上面挂着的金玉串子纠缠在一起,往日悦耳的撞击之声全然没了。 周围是身穿重甲的士兵前后围绕。饶是京中的老百姓见多识广,这幅阵势倒也甚少见到,一时之间,众人不免议论纷纷。 何绵儿却是一眼便认得出来,此辆车马,正是陈王府中专用的,见了几次之后,她倒也记了下来。 正犹豫的时候,只见车马呼啸而过,一人快马跟在后头,只一个身影,何绵儿却也认了出来,此人便是刚刚跟自己和离的许云卿,说是和离,也不算妥帖,毕竟许云卿写的是放妾书。 何绵儿远远看着车轱辘驶过,那人紧跟在后头,鲜衣怒马,背影挺拔俊健,好一个潇洒肆意的少年郎。 车马渐渐越过城门,朝着城外看不见的地方驶去,卷起阵阵尘埃,烟尘滚滚中,不见了那翩翩少年的身影。 街边众人又恢复了刚刚的那番热闹,人来人往,好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何绵儿一人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直盯着城门外刚刚人马逝去的方向,脑海中回忆起了初次见到许云卿时的场景。 那时边境战事频发,京中皇帝便多次举行围猎,想要从世家子弟中选拔一些能用的人才出来。 可惜国家承平日久,世家子弟不是些饱读诗书的斯文少年,便是些日日游手好闲的酒囊饭袋。 即便是围猎,都是宫中的太监们提前放出一些圈养的鹿、兔子之类,也不过就是图个好彩头罢了。 何绵儿与闺中密友罗水苼并着各家闺秀便时不时去看个热闹,毕竟宫中弱不禁风的娘娘都出来好几个,全然当是参加一场踏青活动了。 那些少年郎们个个弱不禁风,射个箭都瞄不准靶子。何绵儿权当是来看笑话,那时的她骄纵蛮横,嘴上不饶人,最爱逞这些口舌之快。 与大理寺卿家的二小姐薛灵妍便是那时结下了梁子。薛灵妍似乎是有爱慕的世家子弟,故而口中吹捧,将一个三脚猫功夫的人都能吹成了关二爷在世。 她心中自是看不惯,出言讽刺了两句,薛灵妍当场下不来台,自此便怨恨上了她。 许云卿不知是在哪一次围猎中出现的,他恰如此时,穿着一身挺拔的水蓝色劲装,背着弓箭骑着一匹骏马飞奔而来,气宇轩昂,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说是京中骑射第一人,可谓是当之无愧。那时的少年一脸孤傲,太监们放出来的那些麋鹿、兔子之类的猎物,他都不屑一顾。 只自己深入后山,猎了不少的老鹰、野猪回来,更有一次,拖回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震惊了整个京师。 虽说将军府历来是世袭,但许云卿如此年少就能得到当今圣上的重用,与他这一手一流的骑射功夫可谓不无关系。 何绵儿很快便将马背上孤傲清冷的少年与昔日从河中救了自己的那人重合起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何绵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如此绚丽夺目之人,又如何不将一颗芳心系在其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再往后的日日夜夜里,她再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像许云卿那般浑身闪发着光芒的人。 何绵儿看着城外马蹄踏起的滚滚扬尘也已经归于沉寂,心中那丝被往事激起的感情重新归于平静,直至波澜不惊,成了一潭死水。 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曾经强行融入他的生活,现在倒是冥冥之中有一把无形的大手,将一切都拨回了原点,尘归尘,土归土。 当下何绵儿立在街道之中,只觉得腹中饥饿难耐。看了看日头,已过正午时分。 何绵儿路过一家酸辣粉店,似乎往日觉得有些油腻的小吃当下也变得十分美味。 她似乎一瞬间便走不动道了,当下也不犹豫,让小摊主给她要了一碗来,吃的是满头大汗、胃口大开。 好不容易祭了自己的五脏庙,何绵儿付了些散碎银两,换回了铜板,心中开始盘算着之后的路如何去走。 家中自是不能回了,当日为了嫁给许云卿,已是与家中闹了个一刀两断。 此时也为了所谓的自尊与清高,让人能看得起自己几分,将军府中的银两财物她是一点没拿,只拿了一些自己积攒下的银两。 腰中的银两倒也还能撑个几日,不若先找个住的地方安置下来,之后自可以再绣花或者抄佛经,重操旧业,谋得生计。只要有手有脚能做事,自是饿不死的。 何绵儿正在街上寻找着安全却又便宜的住处,猛然间被人拍了肩膀,她只觉肩膀一阵生疼,回过头去,只见光脑袋的明心正一脸欣喜地看着她。 “绵儿,你怎么出现在这里?”不待她开口,明心先是说话了。 何绵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倒是明心看了看她的穿着,恍然大悟般道:“你定是冲撞了贵人,被人赶了出来。我说的对不对?” 何绵儿之前从未与明心讲过自己的经历,听着明心如此猜测,倒也不反驳。 “可惜了那身漂亮的衣裳,以后没得机会穿了。”明心一脸惋惜地哀叹道。 真是个孩子,何绵儿心中想到,到了此时了,明心心中也还先惦记着衣裳。 第二十七章 庵主 “你下山来做什么?”何绵儿不想明心再问东问西,主动开口询问道。 毕竟出家之人不比他人,朴慧尼姑庵一向管控甚严,庵中众人虽身居京城,却是极少下山,可以说是尽力与世俗隔绝。 明心挠了挠头,挥了挥手中拎着的一叠药包,这才开口解释道:“庵中的明智师太病了,最近都起不了床了,明法师太派我下山来给她抓些药回去。” 何绵儿这才恍然大悟,明智师太似乎是庵中负责账面收支的,印象中是位为人低调,身材矮小的师太。 见何绵儿不说话,明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那你现下是打算前往哪里?” 明心的一句话倒是问住了何绵儿,她自是不可能再住回原来的地方,一时半刻要找一间立马能住的屋子,却也为难。 去住客栈倒也不是不行,但何绵儿囊中羞涩,心中也有些不舍得花钱。 看何绵儿皱起眉头,明心也顶着个明晃晃的光脑袋,发起愁来。 突然,明心激动地一拍手道:“有了。”当下兴奋地将自己的提议跟何绵儿说了一番。 何绵儿本只是想找个能安全居住的地方,听到明心提议让她暂时住在尼姑庵,不由得喜上眉梢。 但转眼一想,便摇摇头道:“我又不打算去做尼姑,怕是庵中师太不愿收留。”其实她心中最是害怕精明强悍的明法师太,但也没有在明心面前表露出来。 明心倒是不干了,庵中多数师太年龄偏大,往日相处,与她同龄的也只何绵儿一人,自是希望能将何绵儿留在庵内,两人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当下连连拍着胸脯打包票道:“不要担心,我会帮你说情的。师太们一向最是好心,一定会同意的。” 何绵儿当下也不犹豫,只不过是暂住几日,等她寻得住处,立马便搬走。 大概是看何绵儿动心了,明心立马接着蛊惑道:“若是师太们不同意,我亲自送你下山。” 何绵儿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下两人便准备一起出了城门,上山去了。 只听得背后有人疾呼,似乎是在叫着谁。何绵儿与明心一并回过头去,只见后面一人背着行囊赶了过来,竟是将军府中的小丫鬟阿香。 何绵儿不知阿香这时前来是奉了谁的指使,当下也不说话,站在原地,只做冷眼旁观。 “绵夫人,等等我,我跟您一起。”阿香追了上来,说了句在何绵儿看来没头没脑的话。 明心当下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标致,衣着尚好的姑娘,不解地指了指自己的光头道:“莫不是你也要随我们一道去尼姑庵里?” 阿香一愣,不曾想何绵儿竟是受此打击,想到了出家的这条路子。 她本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打算一直伺候着何绵儿。按照老太太的说法,等到将军回来,自是会向绵夫人赔礼道歉,到时候自己便能跟着绵夫人回来了。就连自己的家人,到时候都可以接进将军府,一家子在将军府当差。 但若是绵夫人剃了光头,铁了心要当尼姑……阿香一时脑中转过无数的念头。 何绵儿自是看出了阿香的犹豫,当下不忘泼一盆冷水上去,“我与将军府已再无瓜葛,你既是将军府的丫鬟,跟着我作甚?” 阿香自是听出了何绵儿语气中的不悦,当下有了主意,现在回去,必然会惹得老太太嫌弃,不如暂时留下。若是等个一年半载不见绵夫人回头,自己再回将军府,倒也不迟。毕竟她的卖身契还捏在老太太手中呢。 当下不慌不忙地回复道:“你既是我的主子,阿香自然是要跟着您的。”她心知绵夫人看着外冷心热,只需要厚着脸皮跟在后面便好。 何绵儿自是知道将军府不可能立马就放过她,当下也不再理会,只转身对明心道:“走吧,若是师太不收我,我也好早日下山。” 几人一路出了城门,直奔朴慧尼姑庵而去。 明心自是心思单纯,一路倒也不停地跟阿香搭话,何绵儿只充耳不闻。 几人一行到了山腰的尼姑庵,此时已是太阳偏西,山上绿树成荫,倒也凉快。 庵门里有位衣着素净的师太正在佝偻着身子,清扫庭院,见到明心,直接催促道:“明心抓了药,便快去煎药,莫要误了时辰。” 明心应了一声,却也不动脚。 那位师太看了看何绵儿主仆两人道:“施主是来烧香礼佛的吧,这边请。”当下指了指大厅的位置。 何绵儿摇摇头道:“小女子突遭变故,想在此地借住几日。” 那位师太终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不是本寺之人,贫尼不能贸然收留,还望施主见谅。” 明心当下有些急了道:“庵主,你就收留她吧,求求你了。” 何绵儿这才知道这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师太竟是此处的庵主。何绵儿与此地打交道多年,倒从未见过此人。 何绵儿心知,既是庵主发话,自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当下行了礼,准备离开。 “庵主,不若让她代发修行可好?”明心计上心头,又提议道。这样的话,何绵儿既能保住这一头的秀发,还能在此地免费食宿。 岂料师太听了明心的话,当下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贫尼观这位施主执念过深,与那红尘纠缠不休,不是我佛门中人,强求不来。” 此话一出,饶是明心如何天真,也知道师太是不愿意收留何绵儿了。当下是眼泪汪汪,撅着嘴巴道:“庵主你太不好了。” 这话倒是让何绵儿大吃一惊,毕竟明心一向惧怕明法师太,倒从未见她说出过如此大不敬的话。 只见那庵主脸上毫无愠色,竟是一副习惯的模样。 何绵儿心下敬重庵主的人品,也不强求,正准备施礼离开。 只听得后院有人走路带风,语气严厉道:“明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没大没小,我往日便是如此教你?” 何绵儿一听便知,是明心最惧怕的明法师太来了。 回头一看,只见明心已是噤若寒蝉,当下心中叹了一口气,不曾想,这次竟是给明心带来了麻烦。 第二十八章 后山 只见那明法师太手中还拿着几本账本,已经疾步走了过来,厉声呵斥明心。 见何绵儿在场,明法师太的脸色缓和了些,转身问道:“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听到何绵儿道明了来意,明法师太略一皱眉,沉思半晌,倒也没有像庵主一般,立马便拒绝。 何绵儿看明法师太的表情,便知此行是有了着落。心中不禁一暖,明法师太看着法相庄严,竟也顾念旧情。 “庵主,近日明智卧病在床,庵中账目往来开支缺少人手,不若先留她几日,帮忙打理也好。”明法师太恭恭敬敬地对庵主说道,毕竟会读书写字的比丘尼,实在是不多。 庵主点点头,倒也不是很在意,一副任凭明法师太做主的模样。 就这样,何绵儿与阿香便住进了城外的尼姑庵里,与明心同住一个炕上。 此庵占地面积不大,朴素小巧,一见庵门,正对着大雄宝殿,左右两个矮小的屋子,里面供奉着护法。 再往后,便是几间清陋的禅房,用来接待来宾。后院则是师太们住的地方。从庵门往后,有一大片竹林,竹林旁边有着一大片菜地,均是庵中师太们所种。 明心自是要看守庵门,替明智师太煎药的活便落在了阿香身上。所幸她一直习惯伺候旁人,倒也得心应手。 何绵儿则是帮忙着处理庵内的账目,本就是不大的地方,只需将每日来人捐赠的香火钱登记了,一些必要的开支写了下来便是。 此地较偏,也只京中大大小小官员的夫人小姐会来,附近偶尔有村民上来求个平安符,倒也还算冷清。 明法师太自是为了避免麻烦,特意嘱咐何绵儿不要到前面大厅去,只在禅房与后山活动。 庵中似乎只有七八位师太,有几位年事已高,庵中大小事务只明法师太一人出面。 转眼间,何绵儿已在此地待了两三日,每日除了算账登记,便是去后山挑水,浇灌菜地。闲余时间,便是自己写写佛经,毕竟免费住在庵内,自是不能再多收费用。 何绵儿犹记得那日明法师太留她下来时提的条件,“我这尼姑庵,可不养闲人。”故而庵中的事务,她倒也不推脱,只打算再多攒几两银子,便下山去了。 这日,何绵儿趁着太阳高升之前浇灌了菜地,便一人坐在树荫底下,打开好久没有动手的那副万马奔腾图绣了起来。 庵里的后山十分清净,只不时有几只鸟叫声,一阵风吹过,何绵儿只觉十分惬意,不由得靠着树根打了个盹。 似乎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走路沙沙的声音,何绵儿手中的绣品也拿不稳了,恍惚间,走路声似乎又远了。 何绵儿正半晕半睡之间,一股清风吹来,只嗅的男子身上龙涎香的气味,似乎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 何绵儿募地睁开了眼,只见眼前站着一身着青衫、身形瘦削的男子。 何绵儿慌乱地起身,这才发现,绣品不知何时,早已跌落在地,就连线都缠做一团了,当即有些手忙脚乱。 “夫人莫慌,我来帮你。”那男子轻声细语地安慰道,随手捡起了何绵儿绣的那副画,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道:“万马奔腾,胜在气势,夫人好绣工。” 何绵儿自是已经认出这人便是那鸿蒙书院教习许少东功课的夫子,似乎是姓陈。 当下回答道:“夫子见笑了,粗略手艺,不过是谋得几个碎银子糊口罢了。” 那人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不曾想之前相见时,她还是将军府小公子的婶娘,再次相遇,却成了一个尼姑庵后院绣花来谋生的绣娘。 何绵儿自是猜到他在思索什么,也不便解释。若是能早日将这幅画绣成功,卖与那绣庄,她手头也宽裕一些。 “不若,这幅画绣成之后,娘子卖与在下。”那人开口提议道,手中拿着那副画,似乎有些爱不释手。 何绵儿只觉得脸上一羞,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妥,我早已与城北绣庄的老板有了约定,这幅画是要卖给他的。” 那人笑了笑,不无可惜道:“看来是我唐突了,也是遗憾。”当下将绣品还与了何绵儿。 何绵儿接过绣品,上面还残留着男子手上的温热。 “夫人可是有什么打算?”那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何绵儿抬头轻瞥了他一眼,他眼神清澈,倒似在真诚地关心她,而不是为了看什么笑话。当下心头一热,道:“夫子还是不要再叫我夫人为好。” 那人点点头道:“请教姑娘芳名,不然在下不知如何称呼为好。” 何绵儿又是一羞,只道:“夫子叫我何姑娘就好。”心中却是觉得此人有几分唐突,哪里有才见面便问人家女子名字的做法,实在是浪荡。 当下也不再和气,只板起脸道:“此处为尼姑庵,后山更是少有人至。在下先告辞了。” 心中却是不知,此人竟是三番两次出现这尼姑庵,不知所为何事。明法师太竟是也不加以阻拦。 说罢,收拾了绣品,便打算回禅房。 那人自是看出何绵儿有几分愠色,当下也不再追问。 何绵儿走了好久回头看时,那人还停在远处,偌大的后山,看起来有几分孤寂。不知为何,心念一动,此人倒与我颇为相似,茫茫人海,却茕茕孑立。 当下提着绣品回了禅房,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明心不知此人的来历,不若再去其他师太那里打听打听。 但转眼一想,若是问了师太,怕是会被当作别有用心,当下也只能作罢。 手中的这幅绣品已快完工,她当下也不停顿,趁着天色尚早,手下不停。 正在屋内绣着画,只听得院子里有走路声,听着声音,似乎是明法师太。 果不其然,明法师太满脸喜色地上前来道:“绵儿,外面禅房有位施主想要见你。” 何绵儿停了手,问道:“莫不是我那表哥?若是他,麻烦师太替我回绝了,就说我暂时不想见他。” 第二十九章 说客 何绵儿之前来到此处,便时不时见表哥到庵中来。她本是有意通过表哥来探听家中父母的消息,自是不会避而不见。 表哥若是前来,必然是得了消息,何绵儿现在并未想好如何去面对。 明法师太摆摆手道:“不是的,来的是位女施主。” 这话倒是让何绵儿有些诧异,女施主,莫不是江大嫂来了?她心中思忖着,虽然妯娌关系不成,但做个朋友还是可以,自是没有拒绝。 何绵儿搁下绣品,跟着明法师太到了庵中的禅房。 里面一人坐在那里,正在细细品茶。何绵儿看着眼前之人,雍容华贵,穿戴华丽,竟是自己昔日的闺中密友罗水苼。 罗水苼嫁入英国侯府后,便与自己分道扬镳,自小的手帕交也断了交情。 见何绵儿进来,罗水苼当下搁下茶杯,挥手让身侧的丫鬟退去,这才慢慢走上前来,细细端详着何绵儿。 罗水苼昔日最是聪慧,为人冷静自持,对何绵儿自甘做妾的行径是极为鄙弃,想不到今日竟会主动前来。 “绵儿……”岂料,罗水苼叫了声名字,便泣不成声,眼泪簌簌地滚了下来。“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绵儿一时也觉鼻头一酸,眼眶立马就红了,掏出手帕给罗水苼擦眼泪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莫要再哭了。” 话说着,她自己眼眶中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两人是抱头痛哭,一时之间,室内只闻啜泣之声。 罗水苼哭了一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眼泪道:“你看我,说哭就哭了,惹得你也哭了。” 何绵儿大概心中还是有些怨气的,不无埋怨道:“若不是你这个狠心人几年不理我,我岂会如此。” 两人说着,都破涕为笑。 倒是罗水苼不无感叹道:“可算是离开了那个火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何绵儿摇摇头,最近人人都问她,既是离了将军府,打算如何,她自己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罗水苼倒似不在意地道:“你可知,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你考虑。是你那痴情的好表哥托人到英国侯府,让我替他来当个说客。” 看何绵儿微微皱眉,罗水苼叹了口气道:“我心知你怕是有些不愿意的,只是那陈子仁既是钟情于你,当下也是愿意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你回家去做那正房娘子,你也该知足了。” 何绵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表哥对她,一向确实是爱护有加。只是这么多年,她只当他是自己的哥哥,从未有过其他想法。 “若是能嫁与你表哥,父母那边,应该也好交代。你也是有几年没见伯父伯母了。”罗水苼趁机添了一把火,接着蛊惑道。 一提到父母,何绵儿很难不动容。是了,眼下愿意娉她为正房娘子的人除了表哥,怕是再无他人。嫁与陈子仁,自是会慢慢消解昔日与父母的芥蒂。 何绵儿一时之间,陷入两难。她心知自己已是让父母伤透了心。 只是,违背自己的心愿,嫁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对表哥是否公平,她何绵儿心中,又是否能无半分不甘,当下,难不成不嫁与表哥,便无路可走吗? 看何绵儿始终不松口,罗水苼终于是有几分怒意了,她强压着心中的不悦道:“做女儿的,自是要为父母考虑考虑。况且做正房娘子,自是比你再去给旁人做小妾要好得很。” 何绵儿心知罗水苼与那英国侯府的公子倒也是郎情妾意,但嫁入英国侯府后,她的丈夫似乎也是纳了几房小妾。毕竟,这似乎是达官贵人家的常态了。 “水笙,做正房娘子的这几年,你可是过得幸福?”何绵儿不知为何,突然开口问道。 罗水苼被她猛地一问,愣了愣神,这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当下也没有刻意地再强装笑脸,反问道:“这英国侯府的财政大权掌握在我的手中,嫡长子是我所生,就连那几个小妾,都不得不日日到我跟前请安,她们的孩子还必须叫我一声母亲,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何绵儿却是在心中默默地摇了摇头,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当小妾自不是她要的,但做主母,手底下管着几个小妾,掌管着一大家族,这种威风的日子,也不是她想要的。 正所谓,千金易得,有情郎难求。表哥对何绵儿可谓是情有独钟。只是,正因为如此,何绵儿才不能随随便便便嫁了,辜负了表哥的一片真心。 她摇摇头,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连刚刚的犹豫都没有了。 罗水苼自是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够呛,怒声道:“我心知你一直是个不听劝的,否则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且问你,你莫不是心中还有那许云卿不曾?还存了等着他回来之后再请你回将军府的心思?” 何绵儿再次摇摇头,她与将军府早已恩断义绝,自是不会再存他想。 罗水苼这才松了口气,道:“即便是有这份心思,我也劝你早点打消了。那许云卿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非要蹚浑水,辜负了你的几年的恩情。这等人家,自是早日一刀两断的好。” 大概是为何绵儿抱不平,罗水苼是越说越气,直把许云卿连着他们许家骂了个遍,就连那谢婉清都没有放过。 不过,罗水苼喝了口茶,还是提供了些信息,“你可知,那许云卿为何急急忙忙,一刻都不停顿地送走谢婉清与那陈王逆子?” 看何绵儿又一次摇了头,罗水苼倒是被逗笑了,“你呀,你呀,真是一个一问摇头三不知。” 只见罗水苼压低声音道:“听说,那陈王在被押往京中的路途中,并非是自缢。而是被人偷偷毒死了。” 何绵儿听了,眉头一动,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必定是皇帝想要斩草除根,这才下的手。 许云卿怕是再晚几日,那谢婉清尚且好说,陈王之子的命,怕是很难保住了。 两人一时之间没有再说话。 临走前,罗水苼看何绵儿始终不松口,恨铁不成钢地道:“那我就回绝了你那痴情的表哥,叫他早日娶妻得好。” 何绵儿低眉道:“早应如此。”即便是没有许云卿,她也是不会嫁与表哥的。 罗水苼大概是几年未见何绵儿,临走时恋恋不舍,倒是背着众人,给何绵儿塞了一叠银票。不容拒绝地道:“你且拿着,不许跟我客气。记得藏好了,莫要让人盗了去。” 何绵儿看着远去的罗水苼,依旧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不由得心头一暖。紧出门房几步,送她离去。 第三十章 故事(一) 何绵儿回了禅房,摊开那叠银票,竟是有三百两之多。心下知道罗水苼是心疼自己谋生不易,应该是从她自己的小金库里出的钱。 她细细收起银票,将两张随手缝在了贴身衣物里,剩余的一张,计划改日下山换几两散碎银子。 这钱,日后若是她得了空,再慢慢还于水笙便是。 刚刚若是不拿,怕是水笙心中也不痛快。 毕竟两人昔日可是形影不离、义结金兰的好姐妹。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自是没有再住在庵内的必要了。何绵儿便出了门,打算向明法师太辞行。 岂料,在寺中找了一圈,竟是没人见过明法师太。何绵儿只能作罢。 路过后山的禅房时,何绵儿似乎听见了明法师太的说话声。 她疾步走了过去,门口阿香正在熬药,一股中药的苦味传来。此处竟是那生病的明智师太的住处。 这明智师太似乎品阶极高,一人单独住一个小院子,怕是连庵主都没有这等待遇。 阿香看她过来,立马站直了身子,道:“绵夫人,你过来了。” 何绵儿摇摇头,道:“莫叫我绵夫人。” 这话倒是让阿香为难了,绵夫人不能叫,叫主子自然也不成的。 “叫我何小姐。”何绵儿轻轻开口道,离了将军府,她不再是某人的小妾或者夫人,只是她自己。 阿香点点头,柔顺地叫了一声“何小姐”,见那何绵儿一直候在门口,倒也不敢随便说话。 何绵儿本想着等明法师太出来,直接跟她商量一番,岂料是等了再等,只听得里面似乎陆陆续续有说话声,倒也不见人出来。 何绵儿只得自己转身离开,打算回了禅房。刚刚走了几步,只听得院门吱呀一声,是有人出来的声音。 回头一看,竟是前几日在后山见过的那位陈姓夫子,只见他眼圈红红的,也不向四周张望,直奔禅门往山下去了。 何绵儿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回了禅房,不大一会的时间,明法师太果然回来了。 不过,她听了何绵儿的说法,连连摆手道道:“不可不可,近日明智师太病重,寺中账单无人处理,不若你再待一段时间,待我寻得合适的人选,你再离开也不迟。” 何绵儿沉思半晌,师太对自己不薄,也只能点头答应,在寺中多待几日。 这日一大早,何绵儿正在房中绣花,只听得似乎有人进了院子。 听着脚步声,来人甚急。何绵儿起身刚打算往外,只见一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定眼一看,竟是她多日未见的表哥陈子仁。 不待何绵儿说话,陈子仁回身随手关了门,有些哀怨地质问道:“绵儿,你为何又一次拒绝了我?” 何绵儿一时之间,似乎也觉得有几分难以回答,只得依旧道:“我早说过的,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亲哥哥来看。” 大概是亲哥哥三个字惹怒到了陈子仁,他怒不可遏道:“什么哥哥,我从未这样想过。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那许云卿,让你如此嫌弃我?” 见何绵儿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紧张。 陈子仁步步紧逼,质问道:“为何你便是被人休了,都不给我一次机会?” “除了我,怕是不会有人再求娶与你了,你究竟还在希冀着什么?” “你想等着许云卿回来不是?他心里怕是只有谢婉清……” ……陈子仁一声声的质问,让何绵儿不知如何回答。她这个表哥一向性格软弱,从未如此对她厉声说话。 该说的话,她自是一直在重复,也从未给过他任何的应诺。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见何绵儿一言不发,陈子仁全当她心虚了,一时之间,恶从胆边生,竟是欺身上前,想要撕拉何绵儿的衣服,霸王硬上弓。 “若是你失了清白,我看那许云卿还要你不要。”陈子仁恶狠狠地道。 何绵儿不曾想,自幼一起长大,自己视若兄长的陈子仁竟是要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一时之间,羞愤交加,反手一个大耳刮子抽了上去。 陈子仁大概是被这一耳刮子打蒙了,一时之间停了下来。 何绵儿趁着这个机会夺门而出,门外阳光大好,她却是无暇顾及。 庵内前殿人多眼杂,她转身便往后山跑去。大概是生怕陈子仁追上,她脚下不敢停,不大一会的功夫,便到了河边。 何绵儿照着河中的倒影理了理衣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眼圈早就红了。 她深呼一口气,知道日后一个女子想要独身而居,定是要再提高警惕。 今日不曾想,看着斯斯文文的表哥,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存了如此不堪的心思。 何绵儿攥紧拳头,这次看来还是她疏忽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就在距离她不到两米的,竟是有一人也立在河边。 刚刚她思维混沌,竟是没有注意此处还有人。那人便是这几日她频频遇见的陈夫子。 她回头看了看陈夫子,那人也正望着她慢慢走了过来。 “何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那人一脸和蔼,说话间,便走进了。话语让人觉得很熟悉。 何绵儿摇摇头,心知这等丑事,不便与外人细说。怕是连说与罗水苼,她都要犹豫了。 大概是刚刚的境遇,让何绵儿心生警惕,不自觉得退后一步。 那人心思玲珑,自然是看出了何绵儿的紧张,顿时停了原地,止步不前。 转身看向河中,悠悠问道:“何姑娘若是不介意,可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何绵儿不明就里,只能点点头,她警惕地回头看看刚刚来时的地方,不见有人追上。 心知那陈子仁要不就是已经下山去了,要不就是找不见此处。不妨就与这夫子待在一起,听他讲讲故事,倒也安全。 那人微微一笑,倒也不顾忌河边杂草泥垢,直接坐了下来。 眼神不知看向哪里,语气轻淡地讲起了一个悠久的故事。 第三十一章 故事(二) 陈夫子讲的这个故事委实算不上新鲜,不过是一个痴情娘子负心汉的故事。 只是他读书甚多,将起故事来娓娓动听,何绵儿不自觉还是听得入了迷。 故事中,出身秀才家的闺秀在一次回家途中遇雨,遇见一乘着马车路过的男子。男子好心请她上车,女子却碍于男女大防,坚决不肯上车。 男子也是正人君子,便主动下车,自己甘愿在雨中淋雨,却也要请女子进马车躲雨。 女子被男子的满腔赤诚所感动,两人互生情意,背着父亲日日幽会,最终竟是珠胎暗结,未婚有孕。 女子心知此事若是被身为秀才的父亲知道,是要让父亲颜面扫地,便哀求男子娶了自己。 男子也是满口应诺,三聘六礼娶了女子回家。只是,不多久,男子便要返乡回京,女子自是以丈夫为重。 虽是不舍老父亲,却也跟随男子,千里迢迢回了男方家中。 岂料男方早有妻室,就连妾室都不止一个,可怜女子本想着夫妻两人一世一双人,岂料竟是成了不知是排行第几的妾室。 女子在生下腹中孩子之后坚决要出家,终生不愿再见男子,就连自己亲身的孩子,也不愿多见。 陈夫子讲到这里,已是言语哽咽起来。 何绵儿自是知道这故事中的女子就是那庵中的明智师太,而故事中的孩子,怕就是这位陈夫子。 只得安慰他道:“这女子必不是故意的,她远离家中千里,托付一人,岂料所托非人,就连她自己也自身难保,又哪里能顾及的到旁的。” 那人情绪低落,只看着眼前的河水,眼圈红了,道:“只怕那女子心中怨恨男子,就连她的亲身骨肉,她都要几分怨恨了,要不然,也不会始终不愿见孩子。” 何绵儿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道:“说到底,也是那男子花言巧语欺骗在先,薄情寡义,这样的男子,有几个算几个,统统暴毙得为好。” 那人一脸惊诧得看着何绵儿,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震惊地竟是说不出话来。 何绵儿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这几年她虽一贯的伏低做小,但骨子里还是那副快人快语的样子。 在此人面前,一时爽快,竟是说出了真心话。 停了半晌,那人才破涕为笑道:“何姑娘快意恩仇,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何绵儿不知他这几句话是发自内心地赞赏,还是略带讽刺,倒也不便接话。 两人正沉默着,只听得后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野兽走过,亦或者是有人来的声音。 此处地处偏远,要过后山,只寺中一条路子,旁人怕是很难从悬崖上经过。 两人眼看着似乎有几人从悬崖上走了下来,对视一眼,心中顿觉有些不妙。 “不若,先回庵中再作打算。”陈夫子立起身子,皱着眉头道。 何绵儿点点头,两人打定主意,脚下生风。岂料刚刚走了两步,只见一人疾步走来,看着竟是个练家子。 那人虎背熊腰,身穿一身皮革,步伐却也不慢。直奔何绵儿而来。 陈夫子看情形不对,立马便掏出一把匕首塞入何绵儿手中道:“拿着防身。” 此处罕有人至,距离寺中也有一段距离,即便是放声大喊,密林遮蔽,怕是也很难有人听到。 而且寺中多是年老的师太,即便是叫了一两个人过来,也是无济于事,反而要将师太她们陷入险境。 想到这里,何绵儿息了这条心,拿过陈夫子的匕首。这把匕首做工精致,上面还镶嵌着几颗宝石,倒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夫子能够负担得起的。 只见那人身后还跟了两人,一人身材瘦削,看着有几分干巴巴的,手中似乎拿着一个长鞭。 另一人矮矮胖胖,看起来有三四十岁,手中拿着一口麻袋,看起来有几分渗人。 这几人的装扮,看起来都不像是中原人的打扮。 “一会我缠住他们,你先回寺中。”陈夫子低声嘱咐何绵儿道。 何绵儿看了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心中不自觉得摇了摇头,今日两人怕是谁都难以离开。 “我喊一二三,你就拼命地往外跑。”陈夫子还是不死心,接着道。 说着,他拱手向着来势汹汹的几人拱手行礼道:“小生陈璟之,不知各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只见三人中那个矮矮胖胖的男子走在后面,大大咧咧地道:“老大,这哪里来的酸秀才,怎么处理?” 只见带头虎背熊腰的大哥已经走得很近了,皱了皱眉道:“一并带走算了。” 不知何时,陈夫子已经牵着何绵儿的手,开始数着“一、二……。” “三!”他捏了一下何绵儿的手,立马上前挡住了那个即将到跟前的男子。 其余两人还在后面,有一段距离。若是何绵儿能利用好这个时机,倒也有可能逃出生天。 岂料,何绵儿刚刚跑了两步,只觉得脚踝被人一缠,当下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土,鞋子也甩了出去。 就连刚刚陈夫子给的匕首,也不知跌落在了哪里。何绵儿有些慌张地回头一看,竟是被人用鞭子缠住了脚。 只见刚刚三人中那个瘦瘦高高,一脸苍白的男子走了上来,嘴中不断滋滋道:“我的姑奶奶,你跑什么跑,我最是见不得漂亮姑娘这般狼狈了,你知道,我可是最会怜香惜玉了。” 说着,竟是要蹲下身子,想要拿手触摸何绵儿的脸蛋。 只听得后面那个矮胖子道:“怜香惜玉,我看是辣手摧花倒是真的。” 那人被这么一说,倒也不生气,想要触碰何绵儿,却只见何绵儿一扭头,脸偏向了另一边。 “你别磨磨唧唧,赶紧把这小娘子装进布袋。”那人站起身对着矮胖子道。 何绵儿回头一看,陈夫子早被刚刚那个虎背熊腰,几人口中的老大打晕过去了。 她自知此次看来必定是凶多吉少了,一想到可能遭遇的命运,不由得心中一颤。 只闻得一阵香味袭来,顿时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第三十二章 金钗 再次醒来时,何绵儿只觉浑身乏力,身子一动一动,似乎是在一辆不断前行的马车之上。 她略一蠕动,才发现四肢都被捆了起来,就连嘴上都被塞着一大块布,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马车外除了马蹄声,竟是没有丝毫的响声。何绵儿心知马车怕是已经离开了京城,不知会朝哪里走去。 她只能期待着明心或者阿香能够早日发现她失踪的事情,报告官府,请人来缉拿。 不过,若是脱离了京城,怕是再去寻找这几个匪徒,就是难上加难了。 何绵儿转头看去,发现陈夫子正歪头昏迷在自己旁边,也被捆得严严实实。她心中感激陈夫子舍身相救,同时心中有些愧疚。 听那三人的话,怕是冲着她来的,陈夫子大概是被她牵连才受此磨难。 她轻轻地用手肘撞了撞陈夫子的身子,他很快哼了一声醒来,却也跟何绵儿一般嘴中被塞着布,无法说话。 何绵儿趁机靠近陈夫子,两人虽然手腕被捆着,但是手指却还是可以活动的。 何绵儿轻轻在陈夫子手背上写下两个字“何处?” 陈璟之却是从未如此靠近一个女子,只觉得一股幽香扑鼻,加之何绵儿的手指软软的,一笔一划,倒划得他心痒痒的。 一时没有注意何绵儿在写什么,直到何绵儿又重新写了一遍,他才意识过来。 随机摇摇头,依葫芦画瓢在何绵儿的手心写道:“不知。” 何绵儿只得写出自己的判断,两人大气不敢出,就在车上慢慢地划拉着,听着车外呼啦啦的风声。 两人估计了一会,猜测此时马车已经行了半日,此刻应在人迹罕至的郊外。 “家人?”何绵儿写了两个字,她心知此事要传入父母耳中怕是需要很久,不知这陈夫子家中可有人会在意他,及时报官。 陈夫子却是愣了一愣,这才摇了摇头,缓慢地写下“无人”二字,此二字却是透露出了一股无奈与辛酸。 马车外,只听得一人道:“大哥,今晚能找个饭馆吃点肉不?”听话音,像是那个矮胖子说的。 只听得那虎背熊腰的大哥道:“不可,小心泄露了行踪。先苦你一段时间,等回了都城,放你一个月的假。” 这人说话一听就很沉稳,何绵儿与陈夫子两人对视,已经知道对方是人了。 都城,看来十有八九是北边鞑子的人,不知他们想要俘虏何绵儿,为了什么目的。 只听得那老二道:“这小娘们可长得实在是标致,要不然那个什么许云卿也不会为了她惹怒了这萧国的皇帝老儿。” 只听得那矮胖子道:“二哥,你是眼馋了吧。我可听人说了,这谢婉清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就连那皇帝的胞弟陈王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那瘦老二一听,立马骂道:“一个女子侍二夫,必定是不老实的很。我老二必须去教训教训她。”之后便是一些污秽不堪、难以入耳的话。 何绵儿听得是心惊胆战,手脚冰凉,若是落入这贼人之手,难以保全清白,倒不若立即死了的好。 只是,这两人把她当作了谢婉清,倒是大错特错了。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自己被俘虏,可谓是无妄之灾。 似乎外面老二和老三已经吵了起来,夹杂着风声,何绵儿没有听太清。 只感觉旁边的陈夫子在她手心慢慢划拉了几个字,“摸我胸口。” 何绵儿被这几个字羞红了脸,却也依言,慢慢向上挪,摸到了少年的胸口。车子颠簸,狭小的马车里,身体的触感却是异常明显。 少年胸口起起伏伏,呼吸似乎都不顺了。何绵儿不敢乱摸,只隔着衣服,一寸一寸往下,终于是在肚子位置碰到了金属质感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竟是那日在后山丢失的那支金钗。果然是被他捡走了。 何绵儿不敢再去看着他,只自己将金钗收到了袖口中。 他虽没有多言,但意思何绵儿都懂。若是果真要受辱,不是拿着这支金钗刺死对方,就是拿来自尽。 车子里依旧沉默,何绵儿却知道,气氛变得更加的暧昧。一个男子私藏一位夫人的金钗意味着什么,相信成年人都懂。 她不敢再去细想,两人身体靠的如此之近,似乎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陈夫子还是动了,他有些犹豫地在何绵儿手心慢慢划写着“割绳子。” 何绵儿这才知道,自己是有些误会了。她拿出了金钗,金钗端头并不算尖锐,只能慢慢的磨,她专心致志地给陈夫子磨掉手上的绳子。 铁杵磨成针,虽然费时费力,但她相信事在人为。 只听得车外那个矮胖子又开始激怒对方道:“我看这女人极不老实,刚刚那个小白脸,怕就是她的姘头。” 那老二一听,更是气愤,阴森森地道:“大哥,不若我先杀了这小白脸,再睡了那小娘子如何?” 何绵儿一听,忍不住一惊,抬头看向陈夫子,只见他倒是脸上没有丝毫的害怕,十分的冷静。 倒有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她心知是贼人将自己误当作是谢婉清,陈夫子受了自己牵连不说,就连命也要丧在此地,实在是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只听得大哥接着道:“不可,那人应该也是京中某个官员的儿子,多个把柄更是有力。” 接着悠悠地对老二道:“你若是能打得过许云卿的祖传赤焰大刀,不若就去试一试。就连那皇帝老儿的亲弟弟陈王都死了,你非要死,我可不会拦你。” 那老二倒也不敢接话,大哥接着道:“到时候,若是许云卿答应签订协议,这女人还是要还回去的。你可别为了一己私欲,坏了王上的大事。” 只听得另外两人都点头嗯了一声,车内的何绵儿与陈璟之同时松了一口气。 何绵儿却是猜到了这些人绑架自己,怕就是为了要挟许云卿。 只是,若是这些人知道她不是谢婉清,而且早已与将军府并无瓜葛,又会如何,她不敢再想。 只怕那时,就是她何绵儿贞洁不保、身首异处之日。 第三十三章 自尽 马车在大道上驰行,何绵儿心知若是这几人想要捆着自己前往北方鞑子所在地,必定是要一路向北。 此行必定是要经过山西地界,之后经由关口进入蒙古地界,再往北才是匈奴所在地。 她与陈夫子若是想要得救,必定是要在进入蒙古之前,被人解救,或者是两人寻得机会逃出生天。 想要靠京城的捕头来救,怕是希望渺茫。毕竟远水治不了近渴,更何况,她很怀疑,庵中众人究竟有没有发现她被人掳走还是另一回事。 这次何绵儿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庵中一向无人管束她,明心上午都忙着在庵门口蹲守,自是没有机会来寻她。 中午时分,到了禅房看到无人,以为她去了后山绣花浇地,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吃了饭,便依旧守在庵门口接待宾客。 那阿香知道何绵儿不是很情愿看到自己,自然也是乖乖给明智师太煎药服侍,不敢随便出现在何绵儿面前。 所以一直到何绵儿被掳走,马车出了京城,也是无人知晓。 直到下午黄昏时分,那明法师太想要明日再支出几两银子,给病情加重的明智师太请个好一些的大夫上山,遍寻何绵儿不得,庵中众人才知晓,何绵儿似乎并不在庵中。 只是那明法师太第一时间便认为,定是那何绵儿想要下山,被自己拒绝后,不打招呼,偷偷遛下山门去了。 当下也不再让众人寻找,只心中不悦,觉得何绵儿不识礼数,而且惯会耍滑头。 直到明心晚饭时分回了房间,收拾东西时,发现何绵儿带来的行李全在庵中,不仅是贴身衣物、换洗衣裳全在,就连那几两散碎银子也都在,而且那绣着的画正摆在禅房的桌子上呢。 这下明法师太是有些慌神了,问了明心才知道,这一整天都没见到何绵儿从庵内正门离开。 明法师太这下子想要了似乎白日何绵儿的表哥有来到寺中。这位表哥十分慷慨,每次来都捐赠一大笔香火钱,故而明法师太也对他很有好感。 于是一方面派明心下山急忙去请了那位表哥询问,另一方面,派了阿香众人一并去后山寻找。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众人点着微弱的灯光在后山寻找,寻了半日,也只在河边找见了半只绣花鞋。 阿香见了那只绣花鞋,当场抱着鞋子就痛哭起来。毕竟若不是出了意外,哪里会有正常人将自己的鞋子丢在地上不穿的道理。 此时的明法师太已经心中十分慌张了,一方面打算等明日就去官府报官,另一方面,却也不知该如何跟何绵儿的父母交代。 这几年,何绵儿所抄写的佛经,很大一部分都是她的亲身母亲何夫人要的,以此来补贴女儿家用。 明法师太心知何夫人最是疼爱女儿,若是知晓女儿遭遇不测,不知会如何难过。更勿论事情是出在她们庵中,怕是这件事很难善终。 众人纷纷在后山寻找,直等到何绵儿的表哥陈子仁上了山。 陈子仁这日意图逼迫表妹不成,反而挨了一巴掌,顿时也冷静了很多。 等到何绵儿逃了出去,他自己抚摸着被打的脸蛋,是越想越是懊悔。 毕竟那时是一时间糊涂,恶上心头,他好歹是读过几年圣贤书,当下被何绵儿打得清醒后,更是不愿再见旁人,自己灰溜溜地下了山。 计划着改日提着礼物去跟何绵儿赔罪,先把何绵儿哄回家再说。 明心直奔陈府而去的时候,陈子仁正在家中伤春悲秋,独自饮酒。听了明心的话,他一时之间,心惊胆战,只觉得头脑发蒙。 莫不是,何绵儿受了自己的侮辱,一时想不开…… 陈子仁是越想越是害怕,他与何绵儿自小一起长大,也是发自内心地爱护她。 谁曾想,自己一时糊涂,竟然气恼了表妹。转眼一想,表妹最是刚烈,她既是钟情于许云卿,受了自己的这等侮辱,哪里能气得过来。 陈子仁越想越是发慌,当下是脸色发白,腿脚发软。就连说话都已经磕磕绊绊起来了。 陈仁的母亲见情势不对,立马背着明心逼问了自己的儿子。陈子仁此时心慌意乱,稍微一问,就将情况都一五一十全招了。 陈子仁的母亲也是看着何绵儿自幼长大,对何绵儿可以说是很了解了。 当下摆摆手道:“莫要慌张,你表妹最是有主见,她既是没让你得逞,也已经打了你,自是不会去寻短见的。” 当下也不顾及什么,带着儿子随着明心便上了山。 三人一行上了山,正遇到阿香拿着何绵儿的一只鞋子在痛哭。 陈子仁当下颤抖地指着鞋子道:“是在哪里发现的?” 阿香如实说了,“在河边。”此话一落,陈子仁当下腿脚一软,瘫倒在地是嚎啕大哭。“我可怜的表妹,我对不住你,我不是故意的……” 哭喊了几句,众人便知是陈子仁意图对何绵儿不轨,何绵儿羞愤不已,直接投河自尽了。 当下众人都对陈子仁是怒目而视,就连陈子仁自己,也是打算自尽了来给何绵儿偿命。 还是陈子仁的母亲冷静,连忙解释道:“没有得手,他这个畜生,被绵儿打了一巴掌。” 阿香立马冷冷地反驳道:“我家夫人最是刚烈,就算是没得手,怕也是心中气不过。” 陈夫人看着眼前的绣花鞋,也是心里直打嘀咕,莫不是何绵儿转了性子,真的投河自尽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全完了。自己的儿子保不住,更不要说如何跟自家亲妹妹交代。 毕竟自家妹妹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怕是妹妹和妹夫都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了。 陈夫人越想,浑身都冒冷汗,看着儿子已经瘫在地上,是万念俱灰,当下心中只觉得这逆子真是不如不生的好。 众人自是都当何绵儿已经投河自尽了,自然是打算再去后山沿着河流,寻找尸体,明日再说。 岂料前门有一精壮男子直奔庵中而来。 第三十四章 夜晚 众人正在声讨陈子仁之际,只见前门一人直奔庵门二来。 看那人身形装扮,颇似习武之人。明法师太心中一颤,上前双手合十问道:“这位施主,夜晚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那人说话倒也恭敬,双手合十还礼道:“我家公子早间出门到庵中来,至今未归,属下放心不下,上来询问一番。” 明法师太一时愣住了,她心知那位陈夫子经常来探望明智师太,也经常在庵中逗留,不过从来没有到夜不归的。 那人极为守礼,身份尊贵,若是在她的庵中出点岔子,那她就是有十条小命都不够偿还的。 当下说话已是牙齿发颤,道:“那位公子白日早已与贫尼告辞,却是寺中再无人得见。” 那精壮男子听了,眉头一皱,只觉有些事情似乎有点难以收场。 “莫不是,表妹跟那人私奔去了?”正在抱着绣花鞋痛哭的陈子仁不知为何惊觉过来,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胡说!就算你是我家夫人的表哥,也不能如此诋毁她的名声。”阿香在一旁也忘记了哭泣,大声斥责道,“我家夫人是何许人也,一向最是刚烈守贞。若不是如此,也不会为我家将军守贞三年不嫁。” 当下阿香是愤慨激昂,也不顾僭越,直指着陈子仁,就差破口大骂了。 她一提这段往事,众人都沉默了,心中都在思忖,是了,何绵儿定不是这等人,要不然也不会白白守寡三年。 “我且来问,你家公子年方几何?相貌如何?”陈子仁顿时也不腿软了,麻利地站直了身子质问道。 那精壮男子一时心中也犯嘀咕,听这群人的话头,那女子也消失了,难不成公子竟是一时糊涂了,跟女人私奔走了。 “我家公子年方二十,相貌堂堂。”他干脆利索地回答道,自家公子确实长了一副好样貌。 “是了,必是两人一时看对了眼,怕众人不同意,便私奔下山了。”陈子仁一则害怕何绵儿确实是因着自己的骚扰而羞愤自尽,二则他自认为不论是人品还是才情都比那许云卿强上许多倍。更勿论对表妹的忠诚。 但何绵儿多年眼中根本没有他,陈子仁每每暗中难过,都觉得全因那许云卿比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才引得表妹是鬼迷心窍。 表妹既已被许云卿休了,必然是看见好看的男子,便不顾世俗偏见,私奔去了。 他一席话说的众人又是一阵踌躇,毕竟何绵儿似乎一直都是如此任性的人,世俗礼法她均不放在眼中。 与人私奔的事情,确实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倒是那庵主被众人的谈话吸引了过来,当下摇了摇头道:“虽说他们二人郎才女貌,着实是一对璧人。但此刻那位公子的亲人还在寺中病重难起。我观那位也是个极为孝顺的人,怕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刻,为了一个女子做出这等事情。” 庵主的一席话,听得众人是连连点头。一直没有说话的明心补充道:“很有道理,若是何绵儿跟着那人私奔了,怎么会连鞋子都丢在这里,没了鞋子,怎么能出的了庵门?” 明心的一席话更是让众人完全摒弃了之前的念头。那精壮男子见鞋子还在陈子仁怀中,立马问道:“这鞋子从何而来?带我前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后山走去,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除了虫鸣水声,以及偶尔的风声,就只剩了众人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就是在此处发现的。”阿香最是眼尖,也极力想要证明主子的清白,故而大胆地指出。 那精壮男子拿过一把灯笼,开始四下寻找,旁人也依样画葫,开始希望能寻找到什么证据。 突然,明心尖叫一声道:“这是什么?”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把装饰精美,刀刃锋利的匕首,失声尖叫道。 那精壮男子快步走来,伸手拿过刀去,仔细就着灯看了一下,立马下结论道:“这是我家公子的匕首,上面还有我家公子的刻字——璟。” 陈子仁不信邪地拿过一看,果然见匕首手柄上面滚金刻着一个“璟”字。 “看来,我家公子与那位小姐定是在后山遭遇了匪人,这才会掏出匕首自保,甚至那位小姐的鞋子都掉了下来。” 这一番推测,说的是合情合理,众人纷纷点头。事不宜迟,当下众人分了几批,有那位精壮男子要回府跟家中老爷报告情况的,有明法师太带着明心要下山报官的,有阿香要立即回将军府禀告老太太的,也有陈子仁的母亲要立马前往何府将这件事告知自己的亲妹妹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动了起来,只剩年迈的庵主与陈子仁还立在原地。陈子仁抱着那只鞋子不撒手,当下又有些痴痴呆呆了,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一时糊涂,表妹也不会跑来后山,遇到强人。若是表妹有什么不测,我也没有颜面活在这世上了。” 那位庵主咳嗽了几声,宽慰道:“这位施主不必如此,我瞧着那位何施主一脸福相,不似那短命之人。” 只是陈子仁已经是半痴呆的状态了,对于庵主的话是充耳不闻,只自己在念叨着什么。 庵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自己独自离开了。 这夜的京城极为热闹,城中的故宫整夜都亮着灯,城内的街道更是不断有人马经过的声响。城南的将军府内,老太太是涕泗横流,江大嫂则是不停地唉声叹气,只有五岁的许少东睡了个好觉。 城西的御史家中,何夫人已经晕过去好几次了,只何大人急着穿戴好衣物准备进宫面圣,求皇帝看在他的这张老脸上,能够让京城的捕快们连夜搜查。 至于城北门以外的朴慧尼姑庵,更是整个庵中都是灯火通明,无数管家模样的人在庵中走来走去,更是不乏好手在后山不断地巡逻,来回勘察。 一匹快马拿了将军家的牌子,连夜出城,直奔南方而去,看样子,是要远行了。 第三十五章 迂腐 京中众人正在到处慌乱地查找着失踪两人的时候,那两人却是早已离在距离京城几百里外的一处荒郊野岭。 这三人明显害怕有人追捕,故而专找小路、人迹罕至的偏路行驶。 这日,马车不停地行驶,直到天黑,众人才在一处小河边休憩下来。 那矮胖的老三扔给了何绵儿与陈夫子一人一个馕饼兼一袋水。 松开了两人口中塞着的棉布以及手上绑着的绳索,只脚上还依旧是捆绑得十分严实。 当下老三恶狠狠地警告道:“你俩老老实实吃点东西,可别乱跑乱叫,这荒郊野岭的,就算你叫,也不会有人听见,就算有人听见,怕是也无人敢过来。还不知招来的是什么邪门东西。要是敢乱跑,小爷我两三步就追得上,一刀砍掉你俩半个大腿,知道了吗?” 说着就拿那把大刀在地上碰碰拍了两下,吓得何绵儿是连连点头。 她饿了一日,早已是口中直冒酸水,也没有力气与这人争辩,直接拿过那只馕饼,不顾味道如何,啃起了那已经有点硬的饼来。 倒是那陈夫子被松开了绳索,却没有吃东西,不知在愣神什么。 何绵儿看他年纪也不大,虽是夫子,但鸿蒙书院的待遇应该不错,大概是没吃过这样的苦,当下小声劝解道:“陈夫子,先吃点东西保存体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何绵儿刚刚嘀咕两句,只见那老三立马回头凶道:“你俩在瞎说啥呢?是不是打算逃跑?” 何绵儿摇摇头,喝了口水,也有了点力气,心中倒少了些白日的那种紧张与害怕。 陈夫子终于是在何绵儿的劝说下开始啃馕饼,边啃边评论道:“何姑娘倒是颇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气魄。” 那陈夫子明显没有吃过苦头,只啃了两下,便被这么生硬的食物噎住了,当下是咳嗽连连。 何绵儿立马将自己怀中的装水手袋递了过去,只见那陈夫子却是连连摆手。 何绵儿心知他是因为自己刚刚喝过,当下有些无语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夫子莫要在意。” 这才勉强劝对方喝了下去,不至于噎死。 那老三在旁边听了两人的对话,是乐得哈哈大笑,指着两人道:“老大,老二,我看着这小白脸不像是那女子的姘头,毕竟我木老三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迂腐之人。” 那一直沉默的老大似乎也挺感兴趣,解释道:“中原人似乎都是如此,比较守礼。” 看他的样子,似乎对中原颇为熟悉。 那老二听了,立马嘿嘿道:“我看那小娘子对这酸秀才倒是温柔体贴得很,果真是有几分手段的。” 何绵儿在几人的虎视眈眈下,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当下也不再看他们。 那几人看他们吃完,立即过来捆了个严严实实,嘴上倒没有塞布。 虽然已经快夏季了,但是暮春时节,夜晚还是有几分微凉。 何绵儿与那陈夫子靠在树上,一日的奔波,加之担惊受怕,这下知道自己短期没有性命之忧,实在是撑不住,两人睡了过去。 何绵儿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似乎有人在轻轻抚摸自己脸颊,她当下一惊,尖叫起来。还没有看清来人,只听得那边老大咳嗽一声,睁开眼来,仔细一看,已经没有了人。 陈夫子被她的尖叫声惊醒,慌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何绵儿看着眼前有些发愣,难不成,竟是自己做噩梦了?当下摇摇头道:“大概是做梦了。” 倒是陈夫子主动靠近她,小声安抚道:“姑娘莫怕,你先睡吧,我替你看着。” 何绵儿一时搞不清究竟是自己多想了,还是有人意图对自己不轨,也没有拒绝,直道:“劳烦夫子了,夫子看一会,记得叫醒我。” 谁知,这一睡,竟直到天亮。她是被那胖老三给推醒的,“喂,还睡,要出发赶路了!” 她醒来一看,已是天色微亮。站过身去,那陈夫子正眯着眼睛盯着她道:“你醒了?” 何绵儿看他的样子,必是一夜未眠,顿时心中有些愧疚,道:“你应该早点叫我的。” 陈夫子勉强笑了笑道:“无妨。”两人相视一笑,一时之间,颇有几分落难知己的感觉。 那瘦老二本打算冲过来扛着何绵儿上车,这是何绵儿第一次正面看向此人。此人长的是歪瓜裂枣,一双三白眼配着似乎要被烤焦的黄皮肤,配着那双葱头鼻,让人不忍直视。 何绵儿只是知道他的心思,怕是昨晚那个偷摸她的人,便是这个色魔。一时之间,又惊又怕。 倒是那一直沉默不说话的老大走了过来,指着陈夫子对那老二道:“你去搬他。” 据打听来的消息,许云卿对这谢婉清是极为宠爱,若是知道自己的女人被人染指,怕是老二性命堪忧,就连自己都不一定都好果子吃。 何绵儿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两人被搬上了车,口中依旧被塞了布。 那陈夫子昨晚看着何绵儿是一夜未眠,此时也忍不住了,低头慢慢进入了梦乡。 何绵儿被绑了一整日,身体坚硬,十分难受,想要扭来扭去,活动活动筋骨。 一不小心,只觉那陈夫子靠了过来,大概是马车地板坚硬,他头颅紧贴着何绵儿的身子,像个婴儿般在熟睡。 何绵儿一时极为羞怯,只是她身子被绑,没法推开对方,又顾忌陈夫子昨晚因着自己的缘故是一夜未睡,生怕吵醒他。 一时之间,倒也没有再动弹,只任由陈夫子依靠过来。 马车悠悠荡荡,依旧行驶在无人的荒野。何绵儿听着车外马蹄声,鼻尖却有若隐若现的一缕特属于男子的味道。 她心知自己被强人所掳,即便得菩萨保佑,万幸得以保全性命回到京城,也只怕是名节全毁。 不过她早已不在意这些了,此时离京城是越走越远,她只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够晚一些知道这个消息,能够多过几天平淡日子,不再为她这个不孝女而伤心。 此刻的京城,经过了一夜的紊乱,早已是炸开了锅。 第三十六章 君臣 何绵儿的父亲何齐连夜进宫,本以为是大不敬的罪过。只是为了这唯一的女儿,他自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岂料刚到皇宫门口,却发现宫门大开,偌大的皇宫是灯火通明。门口的小太监一见何齐,立马小步跑了过来请安道:“何大人,您老真是消息灵通,陛下正愁没人商量呢。” 何齐心中十分慌张,不明就里地跟着小太监进了宫,只见皇帝竟也同他一般,深夜未眠,急得是在殿中来回踱步。 “陛下!”何齐是一点都没有耽搁,一见皇帝便直接跪倒在地。他心知为了自己的女儿要求巡城使官派人连夜调查,实在是有些荒谬。 他一向秉公守法,从未因为个人私事有丝毫的僭越。 只是,来宫中的路上他已经想过了。若是能救回女儿,就算舍弃这张老脸又如何。 “何爱卿,你怎如此这般?”皇帝一见何齐这个样子,是着实有些惊讶。 毕竟这人身在御史大夫的高位上,在朝堂之上一向惯与自己作对,这番模样倒是少见。 “只求陛下能速速调来那巡城使官,方能管用。”何齐跪在地上,一脸哀求地看着皇帝。 这下轮到皇帝惊讶了,这何齐可谓是手眼通天。四皇子失踪的事情,他也是刚刚得知。 这前脚刚派人出去侦查,后脚这何齐竟是已经求到宫中来了。 皇帝顿时眯起了眼睛,他心知丞相是太子的外戚,自是无条件支持太子。 那掌管军事的太尉则跟三皇儿走的颇近。不过,他竟是不知,四皇儿看似醉心学术,一心只读圣贤书,居然也能拉拢来一向中立的何齐为他保驾护航。 一时之间,皇帝心中掠过无数的想法,甚至,起了杀心。 “爱卿请起,寡人已托人去请了巡城使官郭宝坤,宫中也派出了不少人前去搜罗。”皇帝不露声色地说道。 这下轮到何齐惊讶了,“陛下,小女能得陛下如此看重,实在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何齐称赞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你前来,不是为了四皇子失踪的事情?” 何齐瞪大眼睛,失声道:“四皇子也失踪了?” 两人是大眼瞪小眼,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一番交谈之后,两人才明白,那朴慧尼姑庵里,失踪了两个人。 一人便是何齐唯一的女儿何绵儿,而另一个人则是当今皇帝的第四个儿子——陈璟之。 这大萧国的皇帝自上位起,便子嗣缘单薄,只堪堪得了两位公主,三位皇子。这二皇子则是体弱多病,年少时便已夭折。前几年皇帝才从民间又寻得一子,入了宗庙。 这位四皇子却是不任官职,没有封号没有府邸,生母亦不知是何来历,也不常进宫。 朝中众人便猜测此人定是不受皇帝喜爱,故而也无人生那攀附之心,这位四皇子倒是有几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 皇帝听了何齐的一番解释,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确实是一脸茫然,看上去对四皇子失踪的事情毫不知情。 这才放下心来,脸色稍缓,问道:“你那女儿不是被寡人赐婚到了那将军府,何以会出现在那城北的尼姑庵?” 这中间的种种,皇帝确实不清楚。毕竟国事繁忙,对外要与那北方鞑子签订协议,加之宫中宫中众人争风吃醋,让皇帝好不头疼,京中某某家休了一个小妾这种事情,也自然不会有人传入他的耳朵。 皇帝的一番问话,让何齐是尴尬不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昔日自家女儿虽然心中爱慕那许云卿,但那时许云卿早已有婚约在身,故而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只想着随女儿闹一闹,过一段时间便会消停。 岂料,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向皇帝老儿进言说是什么双姝入府,对皇帝气运极佳。 引得那皇帝老儿下了旨,直接将女儿嫁入将军府做妾,推她进了火坑。 这几年何齐每每想起此事,心中都是怨恨,对皇帝老儿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他心中再如何去想,脸上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显露。 当下俯下身子,低着头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前世的孽缘,小女生性顽劣,怕是不服那将军府管教,便下堂而去了,倒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番美意。” 这下轮到皇帝惊讶了,那许云卿前脚刚送那陈王逆子离开,后脚居然还有闲情去休了妾室。 而且据他所知,这几年,那破败的将军府也只这何齐的女儿苦苦支撑着,怎会一回来便将人休了去? 当下冷哼一声道:“这许云卿看来实在是糊涂的很,是非不分,忠奸不辨,也就空有一身的蛮力,怕是那从四品的官,他做了都难担着。” 话虽如此说,那许云卿的却是不久便要官复原职,毕竟与那北方鞑子签订协议的时候,还得这一身蛮力的武夫在场。 何齐不曾想,一向看不顺眼的皇帝老儿在这件事情上居然与他不谋而合。 他早已对那许云卿是积怨已久,认为此人所做事由堪称是禽兽不如,当下是极为愤慨,君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将那许云卿贬得是一文不值。 直讲的是口中干渴,唤得那候着的小太监送了壶茶进来,方才消停,尚且是意犹未尽。 那巡城使者所住颇远,君臣二人痛骂了一番许云卿,倒是想起了正事。 “陛下看来,此番四皇子与小女遭强人所劫,是何人所为?”何齐心下是极为不安,毕竟在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情,现在也迟迟不见劫匪的勒索来信,实在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皇帝老儿一眯眼,沉吟片刻道:“既是擒了璟儿,自是冲着寡人来了。” 何齐立马接着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圣上为难?” 何齐的一番话,倒是让皇帝陷入了沉思。是了,现在四海太平,谁有胆敢公然绑架皇家的人? “莫不是,那反贼陈王余孽?”何齐一拍脑袋,想了起来,惊呼道。 第三十七章 约定 何齐这么一提醒,皇帝立马便觉得天下确实也只有死去的陈王余党会如此大逆不道了。 毕竟除了对皇家十分熟悉之人,一般人自是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向为人低调、深居简出的四皇子身上。 更何况绑架何绵儿,这个许云卿的小妾更是能说明问题。 毕竟这次剿灭叛军,当数许云卿出的力最大。对方想要报复,他自是首当其冲了。 君臣二人越想越是如此,何齐想到此处,便又站起身子拱手行礼道:“既是陈王余孽,老臣厚着脸皮,想要圣上再去招那许云卿回来效力。” 皇帝却是并不想急急忙忙将许云卿召回。现在天下太平,他本是想着找个由头收了许家的兵权,若是招他回来剿灭不知在何处的敌人,必是要给他大把的兵才行。 当下摇摇头道:“即便是我现在派人八百里加急前往福建,这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成,不成。” 何齐哀叹一声,也只能作罢,君臣二人待在殿中,等候着巡城使者的到来,虽然身份各异,但那颗身为人父,牵挂子女的心倒也相似,一时之间,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同病相怜的不止是京中的君臣二人,还有那身在荒郊野岭的何绵儿二人。 连着几日赶路,何绵儿是担惊受怕也就算了,风餐露宿,是吃不好睡不香,身子肉眼可见的虚了下去。 不止是何绵儿这被俘虏的人如此,那劫匪三人中的矮胖老三也是有些受不住了,脾气是越发的火爆,对何绵儿与陈璟之二人是动则非打即骂。 有一次这胖老三的手都伸到了何绵儿脸边了,被陈夫子拦了下来,没有打成。 不过,凶性大发的岳老三还是狠狠地朝陈璟之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当下陈夫子便闷哼一声,捂住肚子是一动不敢动,额头上更是直冒冷汗。 何绵儿被捆着身子,是连滚带爬到了陈夫子身边,只见那胖老三居然还追了上来,想要再来一脚。 “你敢!”何绵儿趴在陈夫子身上,俯身护着他,回头怒目圆瞪,恶狠狠地冲那岳老三怒斥道。她心知陈夫子一个读书人,身子羸弱,若是再被这蛮人揣上一脚,怕是小命休矣。 那岳老三明明是江湖中人,一把的好力气,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大把的好汉都死在他手下。 眼下被何绵儿这一个身子单薄的弱女子这么一瞪,明明应该一脚踹过去,让自己心里舒坦舒坦。 不知为何,一触碰到这小娘子的眼神,竟是觉得有股凛然不可轻犯之感,刚刚伸出去的脚也就收回去了。 只装作没事人似的往其他地方走去。心中却是暗暗有些发怵,自己心中也觉得奇了怪了,为何会惧怕这小娘子。 何绵儿看着躺在地上的陈璟之问道:“夫子可是好些了吗?” 陈璟之点点头,勉强发声道:“多谢何姑娘舍身相救。”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却都知,即便是能够躲得过一时,若是始终无人相救,损命于此,却是早晚的事了。 “老大,下午我们停歇一会,我去打几只鸟,或者是去河 边摸条鱼。这两日天天啃大饼,不占荤腥,嘴里没点味,实在是受不住。” 胖老三吧唧吧唧嘴道,生怕老大不同意,他接着补充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岳老三可就不走了,你俩人动身吧,反正我是必须吃点东西,此时若是能来坛子好酒,就更是美味了。” 那老大对于一向只知贪图享乐的老三是毫无办法。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自是没有好酒让他去喝。 若是再不让他吃点好东西,他怕是要闹起来了。当下道:“等过了下个山头,我们就歇息在那里。” 岳老三这才高高兴兴地哼起了小调,将之前的事情是忘得一干二净。 几人急着赶路,终于是在黄昏时分到了一处山头,马车停了下来,何绵儿与陈璟之都被拉了下来。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只见得山涧清泉叮咚,云雾缭绕中能看见隐隐的霞光,倒是一处绿水青山的好地方。 陈璟之明明身体虚弱,却还是咳了几声,笑着示意前方道:“好一处钟灵敏秀的宝地,若不是遭了此番劫难,怕是这辈子都很难有机会见识此景。” 何绵儿心知两人这两日被折磨得是十分凄苦,此人却是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算得上是大丈夫。 当下抿嘴一笑道:“夫子好生乐观,若是你我二人能脱此厄运,将来定是要故地重游一番。” 这话在陈璟之听来,算是定下来一个约定。当下愣了一愣道:“我与姑娘便定下这君子之约。” 旁边的岳老三有些急躁了,这次他倒也不急着动手上前,反而是嘴中骂道:“这两人在扯什么鸟蛋,文绉绉,酸溜溜,不知道在说个什么锤子的话。” 那一路默不作声的瘦老二倒是发话了,道:“我看是这小娘子不矜持,在拿话勾引这酸秀才呢。” 何绵儿听了只当耳边风,这人说话猥琐,都是些不可听之言。 倒是那老大警告道:“老二,你收了你的心思,可别忘记了许云卿的大刀可是不饶人命的。” 那老二没有作声,何绵儿一时不知他是害怕了,还是在等待时机,只握紧了手中的金簪,心知若是此人欲行不轨之事,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 倒是那岳老三不服气地嚷嚷道:“你说那许云卿那么厉害,咋一点都没听到他的消息?” 那虎背熊腰的老大笑了一笑,收敛了笑容道:“若是他追了上来,今日怕就是你我三人的忌日了。”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沉默了。何绵儿听得此人对许云卿时如此惧怕,当下又想起了那个翩翩少年,是了,他有着一身的好武艺。 只是,即便如此,那又怎么,他的心始终不在自己这里,又怎能生出一丝希冀,希望他能千里迢迢赶过来英雄救美呢?简直是痴人说梦。 此时,何绵儿记挂的许云卿,又是如何呢? 第三十八章 前尘往事(一) 这几日,何绵儿总是从他人口中听到许云卿的名字,但她自己却是对许云卿不抱有任何的期待。 她猜测,许云卿怕是根本不知道她被劫的事情。 何绵儿的猜测并没有错,许云卿不止是不知道何绵儿此刻已被强人虏走离开京城,甚至都还不知道何绵儿已经自请下堂,离开了将军府的事情。 却原来,将军府的老太太气愤许云卿的所作所为,故而并未第一时间将何绵儿离府的消息告知许云卿。 直到许云卿写与何绵儿谢罪的书信隔了两日到了将军府中,老太太才在江大嫂的劝说下,好歹是消了怒气。 派了一人骑马出了京城前去报信。 这报信的人前脚刚走,后脚何绵儿被掳的消息又传到了将军府。 这次老太太自是知道事情紧急,故而派出了将军府中最快的一匹千里马前去报信。 此时距离许云卿离京早已隔了数日,老太太每日在家吃斋念佛,只盼着菩萨保佑,让何绵儿能够逢凶化吉。 同时心中也担忧,许云卿派出护送的人马都是许家军队中的精锐之军。 军队赶路极快,怕是后面报信的人很难追赶得上。 这次老太太的想法却是与实情不符。 按理说来,许家军队都是骑着壮硕矫健之马,自是行军迅速。但这队伍之中,除了那精壮的汉子,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幼儿以及一向身子娇弱的谢婉清。 军队不过堪堪行三日,那陈王之子便因为连日赶路,水土不服发起了烧,加之许云卿害怕暗中敌人偷袭暗算,故而不允许众人单独住在客栈内,只一堆人夜夜住在郊外,由大家轮流看守。 成年男子尚且无事,这幼儿在刚刚夏日时候,日日睡在外面,自是很容易便受了风寒。 许云卿担心若是行军路途一慢起来,怕是敌人便能提前到了前头,安置更多的陷阱。 故而也不停顿,下令军队继续前进。军令如山,众人即便是身体劳累、心中有不满,也是不敢说出半点怨言来。 这日上午,是离开京城的第四天,许云卿下令众人稍作休息,便尽快动身。 岂料,一人前来禀告,面露难色道:“将军,陈王妃有事找您。” 许云卿知道自己与谢婉清两人的身份尴尬,故而自那日答应她的请求,保他们母子俩一命之外,并未与谢婉清说过任何一句话。 这般在众人面前公然叫自己过去的事情,倒也少见。 许云卿皱着眉头往前头的马车走去。 “何事?”他看着谢婉清坐在马车之中,抱着熟睡的孩子,有些不解地问道。 “将军,不能再往前了,慎儿已是高烧不退半日了。”谢婉清一脸哀怨地恳求道。 自陈王抛下他们母子谋反叛乱之后,她就日日生活在失去儿子的恐惧之中,没有睡过一顿整觉,可谓是疲惫至极。 “拿清水降温。”许云卿这次这才意识到孩子不是在熟睡,而是在生病之中,脸蛋确实已经被烧得红扑扑的。 但他还是毫不留情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多耽搁一日,便是夜长梦多,这小儿便多一分生命危险。 见许云卿要走,谢婉清是不管不顾,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许云卿的后背,忍不住痛哭起来:“将军,婉清知道你心中容不下慎儿,只是稚子无辜,请你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停下车队来,寻个大夫给孩子看一下病,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烧成一个傻子呀。” “放手!”许云卿的话语中,似乎没有丝毫的温情,只当对方是一个普普通通,与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女人。 谢婉清一向规矩,做出此举也是无可奈何,当下闻言放开了手,跪在原地,不停地抽泣道:“将军,你就可怜可怜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这颗心吧。” 说着跪在马车上连连磕头,直磕得是头破血流,也不停止。 “够了!”许云卿大手一挥,终于是同意了,军队暂停在远处,由其中三人陪着谢婉清前去镇中就医。 谢婉清抱着孩子,不停地哽咽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许云卿不放心,自己还是悄悄地跟在了后头。 孩子病情确实是很危险,定是不能再风餐露宿,住在野外吹风了。 谢婉清当着大夫的面便给许云卿跪了下来,逼得许云卿不得不答应住在此地的客栈。 不过,他还是警告谢婉清,孩子一旦有好转,便立刻动身。 为了怕暗中隐藏的敌人暗害,许云卿在谢婉清母子二人门外安排了两人守门。 岂料,他半夜起来巡视,只见那两人早已被迷药晕倒。 若是他晚来一步,怕是那谢婉清与那病中的孩子早已被人残害。 孩子高烧始终不退,不得已必须再在客栈住一晚。 许云卿为了怕夜长梦多,故而决定亲自坐镇在谢婉清与孩子的房间。 他自是知道此举若是传出去,怕是谢婉清的清誉全毁,自己也是会落一个千夫所指。 但在他看来,性命自是比什么名声要重要的多。他既是决心要保着这二人性命,自是不择手段,断断没有让人半路被人截杀的道理。 这日,谢婉清服侍小儿喝了药,看着儿子安稳地睡了过去,终于是心中舒了口气。 她给孩子掩好被角,起身将药碗搁在了桌上。 只见许云卿正坐在外室的躺塌上,隔着一层珠帘,若隐若现,谢婉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直直地盯着窗户外面,不知在看什么。 谢婉清心念一动,拿起茶壶倒了杯茶,端着往外走去。 珠帘被撩起,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声音,许云卿回过神来,转头只见谢婉清端着茶杯,款款走来。 她此刻神色平静,似乎会恢复到了往日的那番冷静自持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一时之间,许云卿也有几分恍惚了。 这一幕,他也曾幻想过,红袖添茶,夫唱妇随,夫妻二人相敬为宾,举案齐眉。 只是,物是人非,这些所谓的,前尘往事,幻想倒似东流水般流逝得无影无踪。 第三十九章 前尘往事(二) “将军请喝茶”,谢婉清将茶杯双手捧着道,只可惜躺塌前方没有任何的桌子可以用来搁这茶杯。 好似让许云卿自己从她手中来拿一般。 许云卿只淡淡地说了句:“搁下吧,劳烦了。”从头至尾,不曾看向谢婉清一眼。 谢婉清端着茶杯的手一滞,倒也没有放下茶杯,只爱抚着这青蓝色底的茶杯悠悠道:“说来也是好笑,这倒是将军与我第一次身处室内。” 是了,谢婉清对许云卿的第一印象便是那日他前来帮忙一起向郊外的流民布粥。 他极为沉默寡言,只默默地帮着收拾布施,自掏腰包,将身上的银子都交予了她,不容拒绝的那种。 自那以后,每每布施他都会出现,他从未谈起自己的身世背景。 谢婉清却是知道他是将军府的第二子,毕竟他的衣着相貌以及所用器物都显示出他的身份。 两人在一起时,更多的是沉默。若不是将军府的派人来上门提亲,怕是谢婉清都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自己。 在谢婉清的眼中,许云卿如此的冷静克制,甚至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 不过她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许云卿虽为人沉默寡言,但胜在心地善良,相貌出众,加之将军府也算是名门望族,聘她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是绰绰有余。 虽说是成婚,但大婚那日,她尚未被迎进将军府的大门,边境战事爆发,许云卿便匆匆前去从军。 那时的他,叮嘱了她一句:“等他回来。”岂料,之后传来的竟是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再见时,她早已嫁作人妇,孩子都有了。 许云卿没有回应,也只眼角微动,表示自己听到了谢婉清的话。 “将军倒是历来如此。”谢婉清似乎见怪不怪,不在意地笑了笑,将茶杯搁在了窗边。 窗外此时已是月上树梢,淡淡的月色铺开来,四面大地被蒙上了一层哀愁。 谢婉清目光看向窗外遥远的不知何处,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心知将军还是埋怨与我,这也可以说是造化弄人吧。” 许云卿开口道:“你多心了。”言下之意便是自己从未怪罪过谢婉清。 谢婉清只苦涩地一笑道:“那日在宫中我也曾向将军解释过,不论将军信与不信,那都是我的真心话。” 许云卿记起了那日谢婉清的话,说的是她以为自己已经去世,加之回家探亲时遇见那陈王。 陈王以将军府全府的相要挟,若是谢婉清不同意嫁与他,怕是那场大火便会烧死所有人。 加之谢婉清自己父亲的苦苦哀求,她不得已同意了。却被那陈王玷污,珠胎暗结,只得嫁了过去。 许云卿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弱女子在无奈之下为了保全将军府全家的无奈之举,也出于这个原因,他也愿意冒着惹怒皇帝的风险,不顾及与陈王的私仇,保她与那陈王之子的性命。 他心中唯一在意的是,她自嫁与陈王之后,便与将军府是恩断义绝,再无半分瓜葛。在将军府如此困窘的情况下,不曾伸出一点援手。 她违背了昔日离家时答应他的话,“一切有我。” 不过这些已经是前尘往事,他必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在与她计较。 “将军即便是怪罪于我,我自也无话可说。婉清自是比不上您府上的那位。”谢婉清不知是为了赌气还是为了试探,只轻轻地道。 许云卿果然嘴角微动,面色柔和地道:“绵儿自是好得很。” 言下之意,倒是认同了谢婉清的说法。 大概是许云卿的在意惹怒到了谢婉清,她上前走了两步,目光远眺,看向来时的地方,轻轻问道:“将军这几日急着赶路,日日魂不守舍,就是想要早日回府去见那位吧?” 许云卿对于她的话却是眉头轻挑,不置可否。 谢婉清轻轻一笑,倒似有几分酸意道:“婉清在闺中时便听闻那御史大夫的千金国色天香,娇艳明丽。待到见到本人,更是如此。”这几句夸赞的话,倒是发自肺腑。 她自认容貌不错,比之那何绵儿也少有逊色,但胜在性情贤淑温和。 只是,她突然话锋一转,厉声道:“那时将军明明答应婉清,只娶我一人为妻。却为何又三心二意,聘了那人做妾?” 当下也不待许云卿回答,只轻声一笑,似乎是在自嘲,道:“是了,哪个男人不爱娇妻美妾。” 许云卿对于她突如其来提起此桩事情,不知她是何意,道:“你偏偏要如此猜测,我也无话可说。” 许云卿的躲闪彻底地惹怒了谢婉清,她募地转身,步步紧逼,一连串地质问道:“将军那时,难道不曾对她生了半分非分之想?将军在漠北潜伏多年,难道不曾想起那人一时?即便是那时,将军是否真的不曾对她有半分动心?将军得知要娶她时,心中不曾有过半分的狂喜?” 谢婉清一连串的质问下去,只见那许云卿闭上了眼,不再回答。 谢婉清这下才是真正地开怀大笑道:“将军大概是心虚了吧。是了,那花骨朵般的女子,谁见了不爱?” 她甚至是有些癫狂了,放声大笑道:“我心知将军恨我薄情寡义,只是将军难道不是如此?你我本质上是同类人罢了。” 她剩余的话没有说出口,许云卿却知道,他与谢婉清一般,惯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好似一团冰块。只是,他那时倾慕与她,即便是圣上旨意难违,他也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来保护她。 许云卿直起身子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今日的话才是你的真心话吧,你只当人人贪慕美色,对我不曾有半分信任。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那时既是答应了与你结为夫妻,自是想好了一切。等到那何绵儿入了府,便让她跟随老太太离府前往寺庙修行,记为我将军府名下的干女儿,只需她一松口同意,便以将军府掌上明珠的名义,给她风光大嫁。这话,我与母亲和大嫂都曾细细商量过,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自行前去写信询问,就连那修行之地,我都已经找好了。” 说罢,许云卿推门离开,只听得谢婉清在身后是嚎啕大哭。 第四十章 把柄 许云卿回到房中,一时之间,又忆起了何绵儿,这几日将军府中往来的书信尚未送到。 他也不知,何绵儿是否真正听了他的解释,原谅了他。 当下挥墨疾笔,又写下一份书信。信中写道:“绵儿吾妻,夏日炎炎,娘子莫要气坏了身子,只待为夫回京去,亲自给娘子赔罪,携娘子到那避暑山庄休憩几个月。若是娘子还不气消,全凭娘子处置。” 刚刚收了笔墨,许云卿正待要将书信折起,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赶忙拿起毛笔,在结尾处添了一个半大的笑脸。 这才折好书信,唤得手下进来,道:“将这份书信送到驿站,寄回将军府。” 他整理整理衣装,又回了谢婉清的房间。毕竟暗处的敌人一直在虎视眈眈,容不得半分的疏忽。 其实刚刚谢婉清质问他时,有一句说的是对的。何绵儿当真是生的一副好颜色,如同一朵娇艳待放的花骨朵儿。 只是红颜白骨,在他这般看惯了生死的人面前,秀色如同那美景一般,不过是远远观看,赞叹一句罢了。 即便是那时,他前去找何绵儿时被她那充满希冀的目光闪得有片刻的失神,也只限于此罢了。 边疆三年,他确实从未有一日惦记着她。 真正触动他的,是再度归来时,何绵儿的那份隐忍。那双眸子依旧好看,却也目睹了太多的人世疾苦。 这次怕是她要再难过上几日了,许云卿想到此处,倒是想能随着那封信一起飞回到将军府去给何绵儿赔罪。 想到此处,他叹叹气,轻轻敲门。谢婉清开了门,她已是换了衣装,一身缟素,脸上看起来十分的平静,任谁也不能猜到她刚刚痛哭过。 许云卿看着她头上的白花,才意识到,她是在为那死去的陈王守寡。 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一脸沉默地走进去,依旧坐在了外室的躺塌上。 心中却再盘算着,世人皆以为那陈王是因为羞愧自尽,亦或者有人猜测是他许云卿公报私仇所为。 但仵作却是告诉他,那陈王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一种无声无息的毒药,潜伏三日后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这等诡异歹毒之药,怕是只有西域或者云南的苗族才会有了,看来皇宫之内有隐藏着会使毒的高手。 许云卿思绪飘了一会,又想起了何绵儿,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她看了自己写的信,能够原谅自己。 他却不知,这封信,是无论如何都送不到正主手中了。 此刻的何绵儿却是被那岳老三赶着在山中做苦力呢。 “你好好给我采蘑菇,小爷我今晚可是要做小鸡炖蘑菇的,谁都不能拦着我。”说着,岳老三背着弓箭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同时不忘回头警告何绵儿道:“你可别指望着逃跑,你的手脚可都捆着呢。” 却原来,岳老三将何绵儿扛了过来,放在一群蘑菇堆中叫她来采,自己却是计划着要去捕几只山鸡回来。 何绵儿自是知道自己这番模样,是无论如何没法逃跑,毕竟她手脚都被捆着,只能慢慢地蹲在地上,开始将能够得着的蘑菇都采了下来。 突然,何绵儿发现了一只白色的蘑菇,此蘑菇白花花的一片,却与正常蘑菇不同,形似花状,也比寻常蘑菇要大得多。 何绵儿知道,此蘑菇有剧毒。她能够认出此蘑菇来,全是因着之前住在那京郊之处,有邻里贪图便宜,到那郊外采回来了这毒蘑菇回家食用,至此一家五口,只活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可以算得上是灭门惨案了。 何绵儿不动声色地将这株蘑菇攥在手中,与其他蘑菇混在了一起。 做到此处,何绵儿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咚咚直响。正思索着,只觉得背后有人一下子握住自己的嘴巴,将自己扑倒在地。 何绵儿顿时一阵惊慌,拼命挣扎却是无法挣脱开来。嘴巴被捂得紧紧的,无法呼救。蘑菇早已散落在其他地方。 何绵儿认出了来人正是那一直垂涎自己的瘦老二。她虽是极度惊慌,却也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甚至这一幕已经在她脑海中模拟了无数遍。 她计划先假意挣扎几下,晕了过去,待那人想要做那事且毫无防备之际,寻得时机,用手中的金簪一击致命。 想到此处,何绵儿悄悄握紧袖中的金簪,打算不再挣扎,假装昏迷。 却听得身后一人惊呼道:“你是不是脑子有坑?”竟是那刚刚离去不久的岳老三。 那瘦老二见此,松了一直闷着何绵儿的手,麻利地爬了起来,只苦苦哀求道:“老三,你且莫要告诉老大,你想如何,我都随你。” 那岳老三手中提着一只死山鸡,上面还插着一把做工粗糙的箭。当下递了过去道:“你倒是色胆包天,居然把老大的话当耳旁风。” 他一直以来都被这人压制着,要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逞一逞威风,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那瘦老二已经恭敬地将死山鸡接了过去,听得那岳老三吩咐道:“你去先把死鸡处理干净了,给我烧一大锅水。小爷我今晚是要吃小鸡炖蘑菇,听到了吗?” 那瘦老二是连连点头,道:“保你满意,”自己先提着山鸡溜了。 岳老三有些不解地看着何绵儿,疑惑地挠了挠头道:“你有啥好的,这老二也是鬼迷心窍了,都没烧鸡好吃。” 此话吓得何绵儿一哆嗦,岳老三见了,当下冲何绵儿怒吼道:“把蘑菇都拾好了,我扛你回去。老子都要饿死了。” 何绵儿已经站了起来,慌乱地将刚刚采的蘑菇都收拾了起来,放入衣角上,心中却也不知,那有毒的蘑菇,可是放进去没有。 岳老三早已不耐烦地扛起了何绵儿,他这次能抓到那老二的把柄,还抓到了山鸡,可以吃肉了,心中是十分的高兴。当下哼着小曲往回走去。 何绵儿却是松了一口气,这岳老三再是粗暴,也比那色魔老二要好上很多,跟他待在一起,自己反而安心。 第四十一章 暧昧 待到岳老三回去的时候,那瘦老二已经将山鸡拔了毛,正在河边拿流水洗净。 岳老三乐得做一个甩手掌柜,神气十足地对瘦老二道:“你收拾好了鸡,就过来烧水,我要吃小鸡炖蘑菇,听到没?” 瘦老二也不反抗,只唯唯诺诺在点头,手脚更加的麻利勤快。 两人这番诡异的举动惹得一直默不作声在原地休息的老大疑惑地睁眼抬头。 不过他依旧没有作声,只冷眼看着这两个手下在那里忙活。 “你,去,给我洗蘑菇。”岳老三搁下何绵儿后,伸手推了她一下,何绵儿脚被绳子捆着,一时站不稳,跌倒在地。 所幸此处都是荒草,没有什么尖锐的石头之类。何绵儿只觉小腹微痛,倒也不在意,又挣扎地站了起来,慢慢往河边挪去。 倒是那躺在树下的陈璟之心中不忍,忍不住出口询问道:“姑娘,你还好吧?不若换我来洗蘑菇。”他不敢叫出何绵儿的姓,生怕被人察觉到她并不是谢婉清。 何绵儿摇摇头,心中感激陈夫子的好意,不过她生怕陈夫子不识毒蘑菇,误了她的大事。 何绵儿蹲在河边细细开始刚刚采的那些蘑菇,每一株都认认真真地搓洗,一株一株的辨认,直到看到了那个形似花状的蘑菇,她才终于是放心下来。 何绵儿将这株蘑菇的边缘捏碎,与其他的白色蘑菇混在了一起。 这才站起身来,冲着岳老三道:“洗好了。” 那边瘦老二已经洗好了山鸡,正在搭建烧火用的支架。 岳老三看着何绵儿这样,是破口大骂:“洗好了就赶紧过来,呆在那里等着老子去娶你呢?” 何绵儿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人做事如此粗鲁残暴,先是踢伤了陈夫子,刚刚又推了自己一把,若是自己不先下手为强,怕是性命难保,自己要他一条命,也是无奈之举。 当下心中也没有任何的顾忌,慢慢挪了过来。 等到她慢吞吞地挪过来,那边的瘦老二已经将锅架在了火上开始烧水了。 旁边的岳老三正兴奋地扒着鸡毛,手中是一片血肉模糊。 何绵儿看着那血腥的一面,只觉得有些反胃,不禁又皱了皱眉头。 那岳老三自然是看到她这副模样,立刻凶巴巴地道:“慢吞吞的,像个乌龟王八蛋一般,还不快将蘑菇放入锅中。” 何绵儿心中已是跳得咚咚直响,脸上却是不露声色。 正准备将蘑菇投入进去,只见旁边蹲着的瘦老二大喝一声,“等一下。” 说着就将蘑菇从何绵儿手中抢了过去。 这下子岳老三是不乐意了,怒气冲冲道:“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瘦老二冲着何绵儿是嘿嘿一笑道:“蘑菇可不能乱吃,有些蘑菇是有毒的。” 岳老三一时之间,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堆蘑菇,又抬头看了看何绵儿。 何绵儿脸上故作镇定,也不急着开口解释。她在赌,赌这个老二根本辨认不出那只毒蘑菇来。 果然那瘦老二将蘑菇摊开,随意地翻找了两下道:“都是白色的,应该没事。”说完便投放入了锅中。 那岳老三这才放心下来,凑近瘦老二,看似在跟他说话,但其实眼睛一直瞄着在旁边休息的老大,道:“老二,你今日这么勤快,可是要吃这锅山鸡炖蘑菇?” 那瘦老二立马摇摇头道:“这山鸡是你打的,我自是一口不吃。” 岳老三听了这答案,才满意地冲着旁边的老大道:“老大,他自己说的,一口不吃,可别怪我不肯让兄弟的吃口肉。” 那老大自是看出了岳老三的企图,心中觉得可笑,当下冷哼一声道:“我也不吃便是了。” 岳老三有些讪讪地笑道:“就算山鸡再小,老大想吃,那自是管够的。不让谁吃也不能不让老大吃呀。” 何绵儿在旁边听得却是心中一颤,若是那两人都不吃这毒蘑菇,倒实在是麻烦。 只是,能毒死一个算一个吧。她慢慢地往回走去,只听得背后那岳老三正在兴高采烈地跺着那只山鸡,丝毫不知道自己已是死期将至。 何绵儿终于是挪回了树下,坐在了陈璟之旁边。睁眼看着不远处河边那口锅已然沸腾。 那岳老三正守着那口锅是垂涎三尺。 何绵儿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那口锅,看着热气腾腾的锅慢慢煮沸,心中极力保持平静。 她手脚都被捆着,自是活动不便,转身便依偎到了坐着的陈璟之怀中。 这一举动惹得旁边的岳老三惊异地道:“真是一个风流的小娘子。”那瘦老二冷哼一声,表示了对何绵儿的鄙弃。 就连那一直闭眼休息的老大都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陈璟之也是被她这一惊世骇俗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觉得脸颊绯红,却没有挪动,只是有些不敢看向怀中的人儿。 只见何绵儿却是一直在张口,嘴型似乎在说些什么。 他不顾羞怯,直视着她的嘴型,看了半天,才明白,何绵儿说的是:蘑菇有毒,别吃蘑菇。 陈璟之了然地点点头,心中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利用的好,也是一次逃生的机会。 在旁人看来,却只觉他们这一对小情人在一起你侬我侬。 说完了该说的话,何绵儿自是没有再躺在人家怀中的必要,她挣扎地起了身,中间那陈夫子还帮忙扶了扶她。 何绵儿也没有丝毫的羞怯,毕竟已是保命的事情了,顾不得这些小节了。 那陈璟之在何绵儿起身后,怀中空空,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不一会的功夫,一阵香味飘来,那山鸡看来已是熟透。 岳老三兴奋地是上蹿下跳,也不怕烫得捞出一只鸡腿,插在刀上。 冲旁边的瘦老二道:“这肉,你吃不吃?” 瘦老二心知这人是故意想要折辱自己,自是摇摇头道:“我不吃。” 那岳老三听到这答案,十分的满意,拿着鸡腿献宝似的对那休息的老大道:“老大,你吃鸡腿。” 那老大眼都不睁,只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吃。” 岳老三自是十分高兴,只见他大快朵颐,将锅中的肉块全部吃掉,蘑菇也都挑的吃了。 回头一看靠在树边的何绵儿二人,眼珠子一转,端着锅走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人命 何绵儿眼见那岳老三端着一锅要人命的毒蘑菇汤走了过来,自是不怀好意的很,心下一紧,不自觉地捏了捏陈璟之的手,有意在提醒他,前往不能喝那蘑菇汤。 陈璟之一愣,心下不禁一股暖意,将手附在何绵儿的手背上,示意她安心。 两人此刻已是瓮中之鳖,生死系之一线,早已是生出了几分相依为命的情义。 那岳老三咧着嘴笑道:“二位坐了这么久,定是口渴得很,我岳老三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有我岳老三一口肉吃,必定有你们一口汤喝。希望二位不要介意。” 这岳老三话是说的冠冕堂皇,甚至有些不合他一贯的身份,眼睛里却是露着一股狡黠的光。 心中盘算着,这肉被我吃了,蘑菇也被我吃了个干净,汤都被我喝了几口,你们要再喝,可就是吃我岳老三的口水了。 当下是为了能够作弄到他人,兴奋地就差手舞足蹈了。 说着,不待那二人反应,就往何绵儿嘴边递过去。 何绵儿还不待说出拒绝的话,一闻到那股子血腥味,不由得一股恶心冲到了嘴边,忍不住弯腰开始干呕起来。 那岳老三及时地将自己的锅收了回去,嚷嚷道:“这真的,差点糟蹋了我这锅好汤。” 旁边的瘦老二一直盯着这边,当下嘲讽道:“老三,人家小娘子细皮嫩肉,一向是吃得十分精致,你这肉连个调料都没放,人家小娘子能吃得惯才怪。” 岳老三冷哼一声,不服气地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当下撇开何绵儿又迎起笑脸,对着旁边的陈璟之道:“你娘子既是不吃,不若你这个相公替她吃点呗。” 这话一毕,旁边的瘦老二又不乐意了,插话道:“什么相公娘子的,那小娘子的相公是那个什么劳资陈王,早被这小娘子克死了,成了地府之鬼了。” 岳老三有点不高兴被频频打断,气愤道:“你闭嘴!” 说着冲陈璟之道:“小相公,我看你是个读书人,就不为难你了,我岳老三这碗汤,你还是乖乖喝下去,否则,小爷我可是要强灌了。” 何绵儿此刻已是心急如焚,知道若是陈夫子坚持不喝,必是要被强灌,有一番苦头吃,若是被灌了进去,那只怕是小命难保。 心下不禁有些后悔,这是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招数呀。本就是连累陈夫子受了这番不知名的劫难,此刻更是累得陈夫子性命不保,实在是对不住他。 只见那陈夫子微微一笑,斯斯文文地道:“在下手脚被束,就麻烦先生喂到我嘴边,有劳了。” 岳老三这才眉开眼笑地道:“你小子挺识相,这蘑菇汤有点烫,你小子可要忍住了。”当下就上前打算捏住陈璟之的嘴,将那股还热着的蘑菇汤给灌了下去。 何绵儿此刻心已经是提到嗓子眼了,心中盘算着,若是陈夫子被毒死了,就凭自己一个弱女子,怕是早晚都要被那瘦老二糟蹋,逃出生天更是机会渺茫,不若此刻随他去了,也免得之后再受屈辱。 只是,临死之际,一时之间,脑中忆起父母之恩尚未报答,此番横死他乡,怕是自己的娘亲可是要哭死过去了。 一时之间,倒是比那要喝毒蘑菇汤的陈璟之更要难受万分,十分纠结。 只见那陈夫子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时之间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脑袋也是剧烈地晃动,那岳老三一时拿不稳,锅摔在了地上。,锅中的热汤都洒了出来,一部分直接洒到了那岳老三的脚上,疼得他的吱哇乱叫。 那陈夫子还一边咳嗽,一边道歉道:“对不住了,先生……一片好意……” 接着更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要将肺都咳了出来。 何绵儿在旁边是长舒一口气,饶是脸上如何地平静,心中却是忍不住欢喜。 陈璟之趁着咳嗽的间隙,冲着何绵儿微微一眨眼,接着便更加用力地咳嗽起来。 那岳老三是气愤不已,道:“我看你小子就是故意的。”当下又上前,重重地冲着陈璟之的胸口是猛地一击。 当下何绵儿只觉陈夫子有些呼吸不顺畅了,咳嗽得更是有气无力,急忙问道:“夫子可安好?” 陈璟之痛苦地没有说话,只捂着胸口。 那岳老三却犹是觉得不解气,还想要上前再补上一拳。只听得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大道:“够了,这书生怕是再受不起你一拳了。要是闹出了人命,可就不好跟上头交代了。” 这话一出,岳老三立刻是停住了手,却依旧是恶狠狠地盯着陈璟之,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吃了一般。 何绵儿看着那瘦老二正在帮着清理伤口,心中不由有些欣慰,所幸这人命不久矣,否则陈夫子还有很多苦头吃。 回过身去看着陈夫子,只见他已是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何绵儿急着只能拿手轻轻抚摸他的胸口,帮他顺顺气。 那陈夫子却是勉力一笑道:“若是死在此刻,倒也无憾了。” 这话听得何绵儿是又羞又气,却也无可奈何道:“夫子说笑了。” 心中却是十分担忧,此人若是熬不过,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下手中不停,抱歉道:“是我连累了夫子。” 陈璟之摇摇头道:“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大概就是我陈璟之命该如此,跟姑娘又有何干系。” 当下瞥了一眼旁边的景色,惨笑道:“我自幼不受父母待见,虽是衣食无忧,却是一人孤苦伶仃长大,若是葬在此处,倒也痛快。” 何绵儿听他这话,已是在留遗言了,当下忍不住流下泪来,道:“夫子心地善良,定是有福之人,以后定是要有一番大功绩的。” 这话说出来,却是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信了。眼看着那岳老三可能要被毒死,岂料这陈夫子却是要死在岳老三前头了。 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陈璟之笑了笑,靠在树上不说话。何绵儿在旁边心惊胆战,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璟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断气了。 第四十三章 毒发(一) 何绵儿这头担心着陈璟之,眼睛却是不时地瞥向那岳老三,心中默默盘算着这人毒发身亡的时辰。 可惜,她眼看着那岳老三吃完了山鸡与蘑菇,喝完了蘑菇汤之后,便悠闲地坐在了另一棵树下,开始闭目养神,神情看起来十分地愉悦。 此时已是夜幕初降,这荒郊野外,只闻得那虫鸣声不时响起,除此之外,四周一片死寂。那瘦老二抱来了一堆柴火,几人围在火堆旁,也无人说话。 毕竟已是赶了几日的路,即便是再能抗的身子,也是有些吃不消了。不大一会,只见除了那守夜的老大,余下众人都开始入睡了,那岳老三白日吃得是心满意足,甚至打起了鼾。 何绵儿心下忍不住地失望,莫不是自己认错了那毒蘑菇,只把普通的蘑菇放了进去?若非如此,那岳老三怎能一点事情都没有? 想到因着这件事,还连累了陈夫子挨了一拳,何绵儿心下更是后悔。她有些担心地又看向陈夫子,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皱成了一座山峰,很明显是在强忍着痛苦。 当下心中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十分挫败。闭上眼来,不大一会,也进入了梦乡。 何绵儿正在半睡半醒之际,只听得有人诶呦地声音不断响起。她一个激灵,立马醒了过来,只见那岳老三此刻正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停地打滚,哀嚎声是此起彼伏。 那一直不说话地老大已经过去了,只听得那老大问道:“三弟,你这是怎么了?” 那岳老三已是腹痛难忍,说话断断续续道:“肚子.....疼......”说罢,又开始滚来滚去,神色十分痛苦。 那岳老三已经滚到了老大的脚边,他只得退后一步,思忖道:“可是吃坏了肚子?”毕竟这几人之中,只他一人吃了那山鸡蘑菇汤,十有八九便是那汤出了问题。 “必定是的!”旁边的瘦老二也上前开始说话,“那蘑菇汤怕是有问题。”这人一说话便开始意有所指,自是想把矛头对准何绵儿。 那岳老三本就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一听这话,竟是挣扎地拿过刀,在地上劈石块,是四处溅火花。“这小贱人害我,待我杀了她!” 此话一出,何绵儿是大惊失色。此人要死,竟是想要她来抵命,她自是不可能坐以待毙。 陈夫子也早就睁开眼来,看着这一切。待听到岳老三的话,他强忍着胸中痛苦叮嘱道:“一会若是那人过来,你不必管我,先跑为好。” 又怕何绵儿不敢,接着叮嘱道:“他不一定能追上你,你先躲一会。他们既是抓你有用,自是不会提前杀了你。” 何绵儿感激地点点头,警惕地盯着那岳老三。 “老三,不要冲动,你看看能不能熬一下。”那老大立马阻止道,毕竟他们抓了这谢婉清还有大用处的。 那岳老三竟是凭着一股子劲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捂着肚子,直冲何绵儿而来。“老大,莫要拦我。” 此时,何绵儿已是站起身来,若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眼中盯着岳老三手中那柄明晃晃的大刀,心中知道,若是被这人砍到了,此命休矣。 尽管腿脚发软,她也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眼看着那岳老三越来越近,那岳老三却是弯腰将刚刚吃的东西吐了出来,一时之间,腥臭味四散。 众人都忍不住掩住了口鼻。何绵儿突然计上心头,高声道:“岳先生,你怀疑我干什么。我一个大家闺秀,是什么都不懂,怎么会害你呢?刚刚采的蘑菇,那位瘦先生可是仔仔细细检查过,说是没有问题的。” 当下言外之意,便是将矛头指向那瘦老二了。毕竟谁叫他先引得这岳老三来对付何绵儿。 果然,那岳老三一听何绵儿说的,便觉得有理。他吐了一番,只觉得身体似乎好了一些,当下愤愤道:“老二,你是因为怕我跟老大告密,刚刚你想要强逼这女子的事情,所以才出手害我吧?” 那瘦老二一听,自是慌乱解释道:“我没有,你莫要血口喷人。”当下是矢口否认。 这下子岳老三更是认定是这瘦老二害得他,毒性上来,他已经有些立不稳了,只得将大刀插到地上,来支撑自己的身子. 他心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是对付不了这瘦老二,当下痛恨逼问道:“老大,你为不为我做主?” 那老大看向旁边的瘦老二,问道:“你今日可是有强逼这女子?”看那瘦老二没有回答,自是默认了,当下一巴掌扇了过去,怒斥道:“你可是一直把我说的话当作是耳旁风,你自己想死,也别拖累我。若是许云卿知道了,你便是有十八条命都不够用的。” 直把那瘦老二打得是身子转了半圈,才回过神来,当下愤愤道:“你怕那个什么鬼子的许云卿,我可没你这么胆小。我不怕他。” 他一向对自己的武功很是自信,毕竟他们漠北三狼,不是浪得虚名,这么多年,也是杀了无数的英雄好汉换来的名声。可谓是在刀口上过日子。 他们这种江湖中人,最是看不惯那军中的武人,认为他们只有着一身的蛮力,却连武功的门槛都没有摸到,只是仗着能指挥军队,人多罢了。 那老大听了这瘦老二的一番话,当下是被他气得有些想要发笑。不管那还在呻吟的岳老三,决心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不懂事的老二,毕竟这女人,他们还是要送还给许云卿的。 当下道:“你以为我害怕他是因为他身后的那几十万大军?你可知,当年我漠北的第一勇士卡塔将军便是死在这人手下,就连处于万千军队中的胡尔勒首领也被此人斩下头颅,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今日王上才会如此被动。” 那瘦老二不屑地道:“此人惯是会隐藏埋伏,若不是如此,他自是接近不了胡尔勒首领。”言下之意,许云卿并不是靠的是自己的武功。 那老大摇了摇头,心有余悸道:“当时他斩下了军中首领的头脑,众人岂能无动于衷。都城三十六部将全部出动,沿路拦截,却是没一人能将此人留下。此人武功,可见一斑。” 这三十六部将可以说是漠北的精锐军队了,一起出动却是无功而返,也难怪要来挟持许云卿的家人这么下作的主意了。 那瘦老二听了,嘴上嗯嗯,心中却是依旧不服。 就在这时,只听得那岳老三已经瘫倒在地,口吐白沫。 第四十四章 夜晚 眼见那岳老三瘫倒在地是口吐白沫,老大心知这番靠他自己必是熬不过去的,定是要送医才行。 只是,前去送医,这被俘虏来的两人该如何处置?若是自己前去,将这瘦老二留在原地看守,怕是他十有八九会染指这谢婉清。 刚刚老大已经看出,即便自己多番恐吓,这老二却是并不将那许云卿放在眼中。 这女人暂时动不得,要不,他心下一动,高声道:“老二,事不宜迟,你立马送老三前去寻找医馆。”自己却是打定主意留在此处。 谁知,那躺在地上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岳老三听了,竟是挣扎地连连摇头道:“老大,不可,这人要害我……” 说话间,已是有哀求之意。他心中认定是这瘦老二要害死自己,自己此刻又是命悬一线,定是不能让这人送自己前去就医。 听他苦苦哀求,做老大的也是于心不忍。毕竟,他心中也开始犯嘀咕,难不成真的是这瘦老二生怕事情败露,不顾及兄弟情意,对着岳老三是痛下毒手? 当下是犹豫再三,眼见那岳老三已是要不省人事了。 老大立马下定主意,对着瘦老二道,你去拉车,将这两人也带上,一起去就医。说着,那老大疾步走了过来,快速地将布塞进何绵儿与陈璟之的口中,将这二人塞入马车。 几人一行往附近的小镇走去。路上,那岳老三已是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 此处应是地处山西境内,已是入夜时分,街上少有人来往。只听得街面上只有马车开回碾过的吱呀声。 何绵儿心知到了有人的地方,必是一次逃脱的好机会。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等到再入那荒郊野岭,便是插翅难逃了。 那老大神色紧张,在街上来回张望,却是不见一家开着的医馆。何绵儿偷偷瞥了一眼那岳老三,他似乎已经昏迷,看来是毒入肺腑了。 抬起头来,却只见那瘦老二正厉色盯着自己。何绵儿心中一颤。 她心知此人定是不会放过她的。毕竟刚刚她试图陷害与他,并且将下毒这件事成功嫁祸到了他身上。当下扭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那老大哥眼见着无论如何都在街面上找不见医馆,当下是着急了。停了马车,找了一处独居偏僻的住户开始敲门。 夜半时分,这种有些气力的敲门声显得有几分恐怖,只听得屋内有人点着了油灯,颤颤巍巍地问道“谁?”是一个老妇人说话的声音。 只听得另一老人的声音道:“老婆子,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找上门来了吧。”话语中却是将门外之人当作了什么妖魔鬼怪。 那老大深吸一口气,和气道:“老人家,我家人突生疾病,想问问这附近的医馆在何处?” 那老妇人一看就是一个热心肠的,当下是放心不少,回头对自己的老头道:“是来问路的人。” 起身过来开门,边走边道:“你们是外地人吧,我们镇上也没有啥医馆,都是去东边那郭大夫家看病的。” 说着,便开了门,眼见外面是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倒是心中一惧,颤声道:“那郭大夫家就在此地往东前去不到二里地,门口有一家大槐树,极为好认。” 此话刚出,只见那老大道了一声:“多谢。”却是不走,只道:“老妇人,可否借贵地一用?” 那老妇人心生疑惑,道;“你借我家作甚?”话未说完,只见眼前的男子已是手起刀落。 何绵儿在马车之中,被捆得是严严实实,正仔细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突然之间,只听见马车外,那老妇人大叫一声。一股血腥之味立马传来,何绵儿闻得此味,只觉胸口似乎有一团红色的血笼罩着,当下是弯腰在马车上便吐了出来。 那老头耳背,并没有听到自己妻子临死前的惨叫声,只一直不见老伴回来,便自己起身往门口走来,边走还边问:“老伴,好了吗?是谁呀?” 因着耳聋,说话声音格外地大,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尤其明显。 何绵儿看着马车顶上,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耳畔听着那老人越走越近的声音,想出声警告,但却无法发出声音来,只得呜呜,想要提醒那老人。 转眼一想,那老人已是耳聋,即便是提醒,他也根本听不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老人被杀害。 果不其然,那老人抹黑走到门口,问道:“老伴,你在哪?咋不点灯。”话音刚落,也是闷哼一声,必是已经遭了残害。 何绵儿只觉得自己眼中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忍不住啜泣起来。旁边的陈璟之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挪了挪身子,轻轻用脑袋抵着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这寒冷的夜晚,一向在温室之中长大的何绵儿,第一次意识到了死亡离自己如此地近。甚至哭泣都不足以表明她内心的那种不可名状的难过与悲痛。 那两人将两具老人的尸体扛了进来之后,便将那已经昏迷的岳老三和被捆成粽子的何绵儿二人也扛进了屋。 之后那瘦老二前去找医生,老大便在老人的后院开始挖坑,看来是要毁尸灭迹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何绵儿看得清了自己所在的房屋的布置,很明显是一对清贫的老人,屋内的被子都单薄的很,室内除了一些农具是什么都没有。 她不敢低头去看躺在地上,尸身尚温热的两位老人,害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 那老大是累得满头大汗,这才将两具尸体草草地埋在了后院。那瘦老二也拽着一个大夫回来了。 这人吓得是两腿战战,说话都说不清。被逼着给那岳老三看病,颤抖着手把了半天脉相,直等到那瘦老二不耐烦了,这才道:“此人应是中了毒。” “废话!这还用你小子说,快说能不能治?”那瘦老二这一晚上似乎都异常烦躁。 那大夫已是年纪挺大,一头白发稀疏,牙齿都不知道掉了几个,生怕惹祸了此人,急忙道:“能治能治。” 那瘦老二立马气愤道:“能治就赶紧治,费什么话?”何绵儿心中一惊,心想,若是这岳老三被治好了,那陈夫子岂不是白白挨打。 正想着,只听得旁边的陈夫子闷哼一声,竟是晕死过去了。 转眼一想, 第四十五章 来信 眼见旁边的陈璟之晕了过去,何绵儿这一晚一直紧绷的神经被彻底刺激到了。她连连哼哼,想要吸引人过来。 那瘦老二果然被她的动作吸引到了,不过,他走了过来,直接抡起手臂,给了何绵儿一个大嘴巴子。痛骂道:“臭婊子,你哼唧什么?若是我三弟有什么三长两短,定是要你偿命。” 这可以说是何绵儿此生第一次挨打,当下是被打得有些蒙了,一时缓不过神来。不过陈夫子已经昏死过去了,刚刚又目睹了一对老夫妇被这群残暴之徒杀害,她已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当下毫不害怕,就那样死死地盯着那瘦老二,想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那瘦老二更是气愤,当下又打算再扇她一巴掌。被那刚刚从后院埋完尸体的老大给拦住了。 “你要如何?”那老大松开她口中的布问道。 何绵儿看着旁边的陈夫子道:“你让大夫给他看看病,他怕是不行了。”话音刚落,那瘦老二已是一口拒绝道:“不行,你若再护着这小白脸,我就再添一拳打死他,省得麻烦。” 当下转过头去问那大夫道:“该怎么给我三弟治疗?” 那大夫生怕自己也挨打,立马回复道:“需要去我药店里拿一些草药过来,先煎药,吃几个疗程再说。” “煎药?”那瘦老二皱着眉,道:“我们不会呀。你老头会不会?” 那大夫年事已高,连忙摇头道:“老夫一向只管看病开方,倒也从未煎过药。”此话一出,便挨了那瘦老二一巴掌。看来此人竟是打人打顺手了。 何绵儿眼见这是个机会,立马道:“煎药我会的,不过你必须让这位大夫也给陈夫子看看病,否则我是绝不会帮你们的。” 此话一出,自是已经在威胁这二人了。那瘦老二受够了何绵儿一路的威胁,不怒反笑道:“你这小娘子实在是可笑,我就是让这老头煎药,也不会让他给你那小情郎看病的。” 何绵儿眼见此人一直不妥协,心下一硬,看着那一直沉默没有发话的老大道:“你若是不同意,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或者干脆咬舌自尽算了。” 她心知此人定是不敢让她自我了断,也不惧怕,当下便作势要往那柱子撞去,一副誓不回头的样子。 果然,那老大摆摆手道:“大夫,过来给他看看。”那大夫听话地过来,坐在地上给许云卿把了把脉道:“这位患者受了内伤,只需我老朽几服药下去,必定药到病除。更是好治,好治。” 当下是那瘦老二带着这郭大夫回去拿药,老大守着门外看着来人,何绵儿则是盯着陈璟之看。大夫的话让她心中宽慰不少。 她心知若是为了治这岳老三,此番行程必定是要耽搁下来的。 若是能等到那京中的人反应过来,在各省广发告示来寻找自己二人,倒也有可能获救。此刻,到好似在万分危急之中,寻得了一线生机。 而此刻,京城早已戒严,众人是将整个京师翻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却是丝毫不见何绵儿二人的身影。 何绵儿的父亲何齐终于是忍不住了,他这几日在朝中奔波,回到家,只见妻子是泣涕涟涟。说什么也要进宫去,冲着皇帝又跪了下来:“陛下,四皇子与小女怕是早已被劫持出了京城,事不宜迟,希望陛下能广发告示,让各省的官员大吏得知。” 就这样,一向深居简出的四皇子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京中众人茶余饭后,都要讨论一番,那四皇子是何许人也,身世如何。随便也捎带着要嘲讽几番那何绵儿,将将军府与陈王的历来纠葛说个遍。 而此刻,众人口中的许云卿才刚刚收到了将军府寄出的来信。此信却并非是来告知何绵儿被绑架的信封,而是几天前,将军府寄出的何绵儿自愿下堂,离府的事情。 却原来,那日何绵儿离开了将军府,府中众人却并未第一时间将这一消息告知许云卿。老太太有意想要让许云卿吸取教训。 故而直到何绵儿离府的第三天,老太太才不紧不慢地写了一份信,将一切情形描述一番,请人慢慢送了出去。 因为这许云卿此时已不是那正一品的征远大将军,而是从四品的车骑都尉。故而这送信之人自是不会选择最精良的马匹,路上更是慢慢悠悠,直到许云卿为了给谢婉清的孩儿治病,不得不在客栈停了几日。 那送信的人才一路悠悠地追了上来,将这份信递了上来。 “将军,有将军府的人送来的信。”许云卿骑马走在前头,后面有一手下追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道。 许云卿大手一挥,让众人暂停休息。这对众人来说是十分的罕见,毕竟这几日,这只队伍可是日夜兼程,不到饭点,甚少有暂停的时候。 就连谢婉清都有些诧异地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去,心中疑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许云卿调转马头,往后面走去。只见一人已停在那里,行了一礼,从包裹中掏出信来,恭敬地双手递给了许云卿。 “家中众人可是安好?”许云卿一手拿过信便打算拆开,一边随口问道。 那人却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毕竟那侧夫人离府的事情,他也是略有耳闻,只得道:“老太太、大夫人、小少爷他们都好。”这个他们中,自是不包括何绵儿。 至于何绵儿出事的时候,此人早已不在京城,自是不知道后续的发展。 可惜许云卿的心思根本不在他的身上,自是没有听清他的话。只自顾自地拆开了信。 这次的信只有一份,一看字体,便不是何绵儿的笔记。许云卿心中微微叹一口气,怕是何绵儿尚未原谅自,便一目十行看完了整封信。 只看了几眼,许云卿顿时是脸色大变。信中自是写到,何绵儿已自请下堂,离开了将军府,寄住在那尼姑庵上。 信中自是不忘提到许云卿很久之前写的那份放妾书。 一时之间,许云卿是悔恨有加。当年,他写那份放妾书时,心中自是惦记着,无论何时,何绵儿跟着老夫人在寺庙呆腻了,便可以恢复自由身,回家去了,婚嫁自由。 谁曾想,三年过去了,这份东西,何绵儿居然还保存着。 世事难料,他也有不想要何绵儿离开的一日。 第四十六章 利箭 “将军,可是要回信?”那送信之人小声提醒道。 许云卿此刻一门心思只想立马回那京师挽回何绵儿,只是,他回头看看陈王府的马车。此刻已是行路十几日有之,有无数的人在后面是蠢蠢欲动,怕是快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已经通知太后的母家福建龙岩家族的人前来接应,怕是不到三日,两方人马便能汇合。 到时候,自己方可安然身退。正所谓,送佛送到西,若是自己此刻便离开,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一路的心血可以说是白费了。 想到此处,许云卿摇摇头道:“路途遥远,并未带纸笔。你帮我捎个口信,务必要亲口告知少奶奶。” 这少奶奶,自是指的是何绵儿。他从未随着那何绵儿胡闹,叫什么绵夫人。 他心知这绵夫人的称呼是她故意来气他,心中也不在意,由着她来。 “你告诉她,勿要冲动,一切等我回来向她解释。”说罢,怕何绵儿不信,自己解下随身带的玉佩,对着那人叮嘱道:“此物你也一并交付与她。” 这送信之人是许家自幼培养出来的亲信,以前跟着许云昌多年,后来跟在了许云卿的部下,因着上了年纪,可让他来做这送信的差事,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十分的可靠。 一见此物,心中是一惊,连连拒绝道:“将军,不可!” 却是见许云卿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军令如山,只能悉心将此物放在胸口处,道了声:“再会。” 便头也不回地往京师去了,一路上却是谨小慎微,专挑那没人的小路走,心中却是连连摇头,有些无奈地想到,这将军府的二公子,怎能是如此鲁莽之人,为了一个妇人,竟是将这等物件都交了出去,实在是荒谬得很。 此物若是有个什么岔子,怕是能够在这大萧国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却原来,许家与那大萧国的第一任国君打下天下后,便留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只听任许家的命令,只要许家之人不通敌卖国,这只军队便一直效命于许家。 所以当初的陈王想要造反,拿到这一支军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诬陷许云卿通敌卖国。 可惜,没有石锤的东西,自是没人相信。这只军队也一直处在许家培植的亲信控制之下。 皇帝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也想要分一杯羹,收回这只军队。便将计就计,判了许家抄家的罪行。 便是想要找见能够指挥这支军队的东西,也就是此人手中此刻拿着的这支玉佩。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玉佩,观其色泽,通体碧绿,色泽鲜艳。入手温润,对于许家而言,类似于虎符的存在,能够指挥许家名下的那一支镇守边关的大军。 皇帝没有找见此物,陈王之所以想娶谢婉清,有一半原因也是以为此物怕是许云卿会交予她。两人都没有得逞,一怒之下,便烧了许家。让许家后人再难拥有此物来指挥军队。 谁知,那许云卿根本没有死,此物他一直贴身收藏。这次解了下来,实在是一时情急之下,为了让何绵儿安心所为。 毕竟,此物在,如见他许云卿。 许云卿一路是心绪不佳,黑着张脸,没人敢靠近。 谢婉清自是知道刚刚许家来的信上必是说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只是她也不便探问。马车飞速驶过,一路颠簸,竟是不见停歇。 怀中小儿想要上厕所,谢婉清只得让人报告。好歹是停了车子,让小儿出去方便一会。 岂料,这往日里是自由惯了的小儿,好不容易病好了,身体精神一些,便哭闹着要玩耍,不愿意上马车。 毕竟自由自在地在野地里奔跑,与在那闷得要死狭小的马车里待着,自是前者最舒服。 谢婉清心疼自己的孩子,也不多加督促,只让他多玩一会。两人加着一个小丫鬟,便走到了密林外围。 许云卿这边见他们始终不回来,心中放心不下,只得自己前去寻找。寻了好久,才看到那几人竟是已经入了林子。 当下是心中窝火,紧赶着几步上前道:“快回马车。”谁知,那小儿一听此话,更是跑得欢快,又往那密林里跑去了。 “拦住他,不要让他再往里。”许云卿黑着脸厉声对谢婉清道,自己快步向前。 “将军,小儿贪玩,好不容易身体好起来,你就让他再多玩一会。就一会,不会耽误时辰的。”谢婉清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儿子,反而是回头冲着许云卿哀求道。 “不可!”许云卿的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将军,即便现儿不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也不能如此虐待.......” 谢婉清的话音未落,只听得那小儿大喊一声“啊”,便摔倒在地。一全身黑衣,蒙着面的男子不知从何出现,身手矫健地扑向地上的孩子,手中的大刀是十分醒目。 “我儿!”谢婉清一惊,大呼道,想要救自己的孩子,已是来不及了。当下是身子一软,竟是瘫倒在地。 只见这电光火石之际,许云卿抽出背上的长箭,拉开弓来,毫不犹豫地将利箭朝着那人射了过去。 此箭来势汹涌,那黑衣人反应不过来,胸口中了一箭。也顾不得那小儿,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许云卿疾步上前,捞起地上的小孩,看到他安然无恙,只是被吓蒙了。当下是放心不少,冲着小儿问道:“还敢随便乱跑吗?” 那陈王之子早已是吓得六神无主,听了许云卿的问话,摇头摇得像只拨浪鼓。许云卿看着小儿的态度,很是满意,将他送回了谢婉清的身边。 心中却是在想,小孩子,似乎还不错,抱起来软软的。若是可以,也可以跟绵儿多生几个。 不过,当下最着急的还是哄得何绵儿改了主意。不知自己的那只玉佩可是管用。 一时又担心何绵儿不识玉佩的重要,倒也麻烦。 “多谢将军!”谢婉清颤声道,犹是惊魂未定,在后面道谢。 许云卿没有接她的话,头也不回地往马车走去。谢婉清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他却并不在意。 陈王该死,但稚子无辜。稚子无辜,也就因为此,他才愿意送他们母子一程,保他们一路平安无恙。 第四十七章 拦马 经过了密林惊心的一幕,谢婉清与那陈王之子倒是安分不少,除了必要的活动,便一直待在马车里。 许云卿看着十分地满意,车队也是马不停蹄。若是按照这一路程,怕是再过两日,便能遇见那福建龙岩的人。不过,此刻也是不能掉以轻心,看来背后之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却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心思也全在如何哄那何绵儿的身上,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他是一窍不通。 车队又行了半日,已是天黑时分,众人停了下来,在一处小溪旁露宿,准备晚餐。 那陈王小儿也不敢乱动,只乖乖地蹲在母亲旁边。谢婉清偶尔看看旁边的许云卿,只觉得此人今晚似乎奇怪得很,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意味。 许云卿正思忖着,他竟不知那何绵儿是喜好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带她去扬州得好。 正出神地想着,只听见属下又来报道,“将军,府中又有人来传信了。” 此话一出,不止是他,众人都感觉很是奇怪。毕竟白日才刚刚送了一份信过来,为何又有信件传来。 既是有两封信件,为何不一起送来。反而是让人先后隔了半日送来? 想到此处,许云卿只觉得情况不妙,起身疾步走向送信那人。只见那人日夜兼程,已是十分疲惫,走路虚浮,甚至站着都有几分费劲了。 许云卿刚刚到跟前,只见那人的马猛地哀鸣一声,其声凄惨,当下那匹马是前蹄朝天,试着奔腾一番,竟是轰然摔倒在地,没了气息。 许云卿知道此马必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过于劳累,这才活活累死的。 他一向杀人无数,自然是铁石心肠,但见到在战场上与战士们并肩作战的战马死去,忍不住心中一痛。 知晓此人日夜兼程前来,事情一定极为重要。当下道:“你先坐下休息,将军府的书信呢?” 那人从胸口掏出一份书信递了过来。许云卿没有一秒地停顿便打开来看,只扫了几眼,便直起身子,回头对众人厉声道:“你们中,谁体力恢复得好?选两人跟我跟我准备出发。” 众人大骇,毕竟他们刚刚从京城出来,十几日来是基本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再来一次,饶是他们年轻力壮,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许云卿说罢,也没有再管众人的反应。只回头冲那送信之人问道:“你出发几日了?” 那人大概已是说不出话来,只勉力举起手指,比划了一个三。许云卿便明白,何绵儿已经被贼人所截三日了。 按照信中所说,事情发生在京城尼姑庵。这京城之中,三日以来,众人必是已经寻遍了。 若是绵儿已经被找见,自己回程途中必定能碰见来报信的。若是没有,说明绵儿必是已经被劫离开了京城。 这普天之下,敢跟他许云卿作对,敢在京城重地劫人的,怕是也只有那漠北的鞑子了。他们定是为了能在不月之后的边疆签订协议时,拿何绵儿做要挟,逼得自己妥协。 只是,漠北鞑子的这个协议必然是异常地苛刻。若是他迫于何绵儿被俘虏的压力签了。那他的父亲、大哥以及许家无数牺牲在战争中的人就算是白白牺牲了。 无论如何,这个协议是不可能签的。但若是不签,怕是对方恼羞成怒,对何绵儿下手。他已经亏欠她一次了,自是不能再亏欠一次。 要想营救,必须赶在敌人没有离开大萧国之时。否则,对方北上进入蒙古境内,草原广阔,想要寻一人人更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当务之急,便是希冀着能在敌人离开山西关口之前,将敌人拦住。 三日的路程,足够敌人赶到山西境内了。 霎时之间,许云卿已经想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道:“你们中一人前往京城禀告陛下,无论如何,定是要陛下将告示发往西北各省,尤其是边关入口处,需要重点勘察。” 一人立马上马领了命令,一刻不耽搁地往那京城的方向去了。 许云卿则对着尚在地上的人道:“辛苦了,你好生休息。”便快步上马,不用他嘱咐,已有两人自觉地赶过来跟在身后。 “辛苦两位了,我们这次要前往山西境内,各位做好准备。带好备用粮食和水。”说罢,他便打算起身。 只见那一直在旁边休息的谢婉清站了出来,双臂张开,拦在了许云卿的马前。大声道:“将军,你答应过我,要送我和现儿到达目的地的。” 许云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紧急勒马,骏马高声嘶叫,这才避开没有伤害到谢婉清。 “让开!”许云卿厉声对着眼前的人道,甚至都不愿意冲她解释。事情从急,不允许她耽搁。 谢婉清却是坚决不让步,反而是眼泪直流,哭诉道:“将军,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人想要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言下之意,她现在只能信任许云卿。 见许云卿不答应,她立马便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一旁的孩子见了自己的母亲如此,吓得是步履蹒跚地跑到了母亲的怀中。 “来人!给我拉开陈王妃!”许云卿厉声道,手下得了他的嘱咐,自是慌慌张张地过来,但不管如何,都不敢对这样一个女子动粗。 毕竟这是一个女子,更是死去的陈王遗孀,以及自己将军以前的结发妻子,怀中还有一个孩子。 一时之间,谢婉清居然还是待在原地。许云卿一时被气得是怒目圆瞪,吼道:“抬走!” 此话一出,手下自是不顾男女之防,想要抬走谢婉清。 谢婉清自是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痛哭道:“将军为何待我如此?”甚至挣扎地不让旁边的人碰自己,看起来倒有几分癫狂。 时间紧急,许云卿见手下不敢对谢婉清粗暴,也没有什么耐心。对着手下道:“让开。”此话一出,刚刚聚过来的几人立马四散开。 许云卿一鞭子甩在马尾上,只见这匹高头大马四肢飞跃,竟是从那谢婉清的头上直接飞跃了过去。 谢婉清看的是目瞪口呆,身子软了一半他,瘫倒在地,只听得许云卿高声道:“传我命令,务必要将陈王妃安然无恙送达目的地。” 说罢,只见马蹄四处飞扬,人已是没入到了黑夜之中。 第四十八章 药方 这头的何绵儿已经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两日了。那昏迷在床的岳老三吃了那大夫开得药后,虽然还没有醒来,但已不再呕吐。 何绵儿心中知道,此人晚一日醒来,能够拖得越久越好。只是,看那大夫,似乎还很有把握能将此人救活。 好消息是,陈夫子也被这大夫给救活了,不过吃了两剂药,那陈夫子便不再咳嗽,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只是需要多休息。 那虎背熊腰的老大并着那瘦老二躲在房间里,十足的惊弓之鸟。不时警惕地看着外面。 那大夫自从给抓回了药,便跟陈夫子一般,被捆住了,扔在一旁。 “老头,我三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那瘦老二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毕竟他们在此地多拖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只是,这老三迟迟不醒,他们师兄弟三人一直以来也算是风雨与共,倒也还没有想过抛弃老三自行离开。 “快了,快了,我观这位患者已经不再呕吐,不出两日,必能醒来。”那郭大夫畏畏缩缩地道。 只见那老大与瘦老二聚在一起嘀咕,大概是觉得再拖两日,还是可以的。 那瘦老二换了身衣服,警惕地出门去探查消息了。只有那老大进了里屋,睡在了里面。不大一会,只听得打鼾声响起。 何绵儿自是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此处地处偏僻,即便是喊叫,怕是也没人能听得见。 而这大夫被人半夜劫走,就算家人现在已经报官,怕是也很难在短期内找到此处。 当下最重要的便是,拖延这岳老三的苏醒时间。当下对那大夫道:“老人家,我看你年纪也挺大,长话短说吧,你若是真能在明晚之前让这人苏醒过来,怕是明晚就是你老人家的忌日了。” 此话一出,那老头是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即便是江湖匪人,也不杀医者。” 何绵儿宛然一笑,毫不意外地问道:“老人家若是有印象,应该知道此处之前住在两位老人,现在不知这两位老人去了何处?” 此话一出,那大夫额头上已满是汗水,不知是屋内真的闷热,还是被吓到了。连连道:“这...这.....”竟是没了主意。 “老人家医者仁心,只是这治得越好,死的越早呀,这个道理,希望老人家能够明白。不知大夫打算如何?”何绵儿刚刚说到此处,还听得里屋内的打鼾声停了,不大一会,却又响了起来,比之刚刚,却是大了不少。 何绵儿心知那人必是已经醒了,便冲着那大夫使了使眼色,所幸那大夫虽然头昏眼花,但好歹是个正常人,尤其是在有了性命危机之下,倒是机灵了许多。 装模作样地道:“既然你这小女子存心跟我讨教,我就教你几招生子秘籍,我郭大仁就告诉你。首先,这水必须得多加,水是万物之本源,必须多,越多越好。其次,那药中的白术绝对不能碰,那半边莲则是要多吃,对身体有好处。” 何绵儿心知这大夫已经在教自己如何改了那药方,只是,她本人对于那药物是一窍不通,如何能辨认得出来。 正说着话,只见那老大已经从里屋内走了出来,有些狐疑地盯着何绵儿看了一眼,道:“你不是已经生过一个儿子了吗?” 据他所知,这谢婉清嫁与陈王之后,便育有一子。 何绵儿听了这质问,没有丝毫地慌乱,只反问道:“那陈王已死,你们既是抓了我想要威胁许云卿,我不得考虑再为那许云卿诞下一子,巩固地位才好。” 此话一出,倒是逗得那老大是哈哈大笑,道:“那我就提前恭喜你心想事成。” 心中却是暗暗思忖,这女人实在是恶毒,丈夫刚死,便勾三搭四,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算计,难怪那许云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倒是一直在旁边的大夫面露疑惑,这女子一看便不是生育过的模样,何以这两人都一口咬定她有一子? 不过,他自知祸从口出,倒也不敢多说什么。 何绵儿虽然拿到了改药方的方法,但苦于对药物是一无所知,心中十分着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跟着大夫搭上话。 很快又到了中午时节,正是煮药的时候,那老大却是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何绵儿急得是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在旁边休息的陈璟之睁开了眼,靠近何绵儿,将头颅靠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莫要急,那白术,味苦温,形同树根,微黄。半边莲则是表面呈棕黄色,叶片多皱缩。” 此话一出,何绵儿立刻是喜上眉梢。旁边的老大却是对这两人咬耳根的举动是见怪不怪,只当作没看见。 不大一会的时间,那瘦老二便回来了,他摘下斗笠,带了一些肉食回来,与那老大共同享用了。 “外面街上的官兵多了不少,到处都在寻找这老头。”瘦老二带着消息回来了,两人都是一脸严肃。 余下的陈夫子与那大夫以及何绵儿都只能啃大饼吃。可怜那大夫年事已高,口中已经不剩几颗牙了,就连那大饼都啃不动。何绵儿于心不忍,给了他一碗水,让他泡着吃。 那瘦老二与那老大又聚在一起嘀咕,何绵儿猜测便是如何处置那老头的问题。她这边煎药的时候,已经按照大夫和那陈夫子的指示,将药品换了不少,甚至还将那陈夫子吃的药混入其中。 只暗暗祈祷,希望能紊乱药性,让那岳老三晚几日醒来,最好能够一直不醒来。 这大夫果真是有一两把刷子,当晚那岳老三不仅没有醒来,反而是又开始呕吐了,脸色更是发青,一副不见情况好转,还有再恶化的样子。 那性急的瘦老二差点就要锤这古稀老人一拳了,多亏这老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不慌不忙地道:“这位患者很明显是要排毒了,离苏醒不远了,你们不要担心。” 那老大与那瘦老二是半信半疑,不过看这医生说的是如此笃定,倒也没有锤他。只是威胁道:“我三弟若是再醒不过来,我要你狗命。” 第四十九章 呕血 眼见那岳老三身体不见好转,当晚,那瘦老二又出去了,巡视一番后,是沉着脸色回来的。 “老大,外面的关口已是聚集了许多的官兵,我看怕是消息泄露了。”瘦老二十分谨慎地道。 他猜得没有错,这三日,在御史大夫何齐与皇帝的一共发力之下,各地的关口已经收到了何绵儿与陈璟之两人失踪的消息,加大了巡查力度。 “可是有见到许云卿?”那老大最是关心这件事,第一时间问道。 瘦老二皱皱眉头,不知老大为何最是在意此人,当下摇摇头道,“应该没有,我观都是守关口的都是一些小兵。若是我们要强行冲破,虽是有难度,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老大摇摇头,道:“我自有计策,不过明天一大早,无论老三是生是死,我们必须得走。”说着,低声不知跟这瘦老二嘀咕了些什么。 此话一出,何绵儿便知道,能否逃脱的关键便是在今晚。只是,这两人看守得如此之严,逃脱倒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那瘦老二更是不时地出去,来来回回,不知是为了什么。这一整个夜晚,何绵儿都在漫长的等待中,那老大却是精明地一直守在房间里,不曾有半刻的合眼。 直熬到天微明,鸡叫时分,何绵儿终于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只闻得鼻尖似乎有若隐若现的一丝香味掠过。这香味有几分似曾相识。 刚刚想到此刻,何绵儿的大脑便不由她自己控制,昏睡了过去。 何绵儿似乎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梦中,她不仅被一大群合伙来的官兵们救了回去,俘虏他们的三人也被捆得严严实实,送进了监狱。 她终于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御史府,府中竟是没有变了样,而她自己居然还是孩童的模样,扎着两个羊角小辫。 还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母亲。父亲清瘦了许多,母亲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不少。母亲抱着她是痛哭,劝她道:“以后莫要再如此任性了。” 她只觉胸口闷得厉害,一张嘴,竟是一句:“娘,我好悔。” 只记得母亲似乎还念叨了一句:“以后莫要再去招惹那许云卿。”何绵儿只觉得有几分奇怪,她什么时候认识这叫许云卿的,许云卿,许云卿,此人名字倒是好生熟悉。 而此刻,何绵儿念叨的许云卿正在赶来的路上,却并未再像之前一般,扬鞭纵马,而是坐在一架马车内,由着属下驾着马车。 却原来,那日许云卿得了何绵儿被劫走的消息,没有片刻地犹豫,便骑了大马直奔那山西境内而去,只盼能在贼人渡关之前将人拦住。 他心中担忧着那何绵儿,焦急万分,是不肯有半刻的停歇。沿途若是到了驿站,便立马换一匹马,继续前行。一连两日,是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只记得往前赶路。 直到到了河北境内,尚且不见将军府前来报信的人,许云卿便知何绵儿依旧是信讯全无。 一连十几日的赶路,加之这两日日夜兼程,片刻不歇,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这日到了河北与那山西的交界处,只见关口处有几个小兵拦着。 手中拿着画像之类的告示,许云卿心念一动,下马前去问道:“小兄弟们,这画上之人可是有消息了。” 那守关之人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找见,这告示到我手中也已经有好几日了,别说找见人,就是长得类似的都没有。” 接着,还略有惋惜地叹息道:“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在家好吃好喝供着,居然舍得放她出来。这等世道,落入了贼人之手,哪里还有活路。可惜可惜。” 此话一出,那许云卿是心神激荡。他纵横沙场多年,自是知道世事难料,残暴之人颇多。 何绵儿确实是一贯的娇生惯养,在御史府中,可谓是极为受宠。也就在自家吃够了苦头。若是再落入穷凶极恶之人手中.......他一时之间,不敢再想。 正想翻身上马,岂料身子疲惫,竟是没有成功。后面一直跟着的两个手下看自家将军脸色极差,当下不无担忧劝慰道:“将军,不若先休息片刻,吃点东西再走。” 许云卿摆摆手,即便是让他此刻大吃一顿,他也是没有胃口。再次强行上马,准备出发。那两人见劝不住,便只能跟着上马,打算出发。 岂料,许云卿再次上马,只堪堪行了两步,想起刚刚那守关之人说的话,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落入了贼人之手,哪里还有活路。自己还是在意这话,不止入了耳,还入了心。 一时气急攻心,加之连日赶路,劳累异常,竟是当胸直呕出了一口老血。摇摇欲坠,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多亏那后面之人眼疾手快,好不容易扶了自家将军下来。 这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如此赶路了。两人租了一辆马车,轮流着赶马,让自家将军好歹可以休息片刻。这边的马车却也不敢有片刻的停歇。 许云卿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忧心过甚。他一向极为冷静克制,即便是爹爹与兄长战死沙场,自己被人诬陷通敌卖国,许家那支军队差点是全军覆没之际,他都从未有如此慌乱。 若是,何绵儿真被那匈奴挟持前往漠北,逼着自己签订丧权辱国的协议,他又岂能枉顾为了保卫边境牺牲的无数将士。大漠沙如血,底下埋葬着无数将士们的尸骨。 若是签了那协议,他又怎么有脸面对面对着许家的列祖列宗,死后又有什么脸面对自己战死的爹爹、大哥。 若是不签,那绵儿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念及此,胸中更是难以平静,剧烈地咳嗽起来。 边疆的百姓苦战争久已,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又怎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将边疆百姓置于战争之火中,生灵涂炭?! 他只觉一时之间,竟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自幼授业于长白山,师长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术名家,更是忠君爱国之人。 许家更是满门忠烈,江山美人,何轻何重,他从未有过片刻的犹豫。 第五十章 逃脱 、何绵儿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有些香甜而又不愿意醒来的一场梦。她想沉溺其中,却只觉得身子摇摇晃晃,似乎在移动。 耳边竟是有无数的奇奇怪怪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她不得不清醒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勉力地睁开眼皮,只觉得眼皮沉重,似乎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眼前更是一片黑暗,似乎盖着什么,就连呼吸就难了几分。身子更是柔软,全身都没有一点劲,就连动动手指都难,身上更是被捆得严严实实。 何绵儿生怕自己此刻便睡了过去,她嘴里被塞着一大块布,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尽力发出嗯嗯挣扎的声音。声音一出,她便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 旁边有无数的羊在咩咩的叫着,掩盖掉她最后一丝求救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那老大说的有主意便是将他们与一群羊放在车上。 她头上盖着一层层的布,应该就是羊皮。她蜷着身子被压在了最下面,她猜测那陈夫子应该也是如此。 念及此,她似乎想要探听陈夫子是否也如同她一般醒来,但耳畔却只有聒噪的羊叫声。 旁边的羊不停地咩咩叫着,她似乎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那瘦老二跟人交谈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突然清醒了过来,努力探听着。 “各位官爷,我们是蒙古那边前来卖羊皮的,最近热了,没卖出去多少,打算回去,等天冷了再来。”那瘦老二一脸的谄媚。他与老大两人装扮成了那蒙古过来卖羊肉以及羊皮的商人。 前几日他出去购买了大量的羊皮与羊群,便是做这打算。 此处地处边界,之前虽不时有北方鞑子的侵扰,但蒙古与中原的百姓还是会私底下有贸易往来。 官方虽未明令禁止,但也不阻挡,任由着两边的百姓私下交往,物品往来。 “你们这是羊皮与羊羔是吧?我们查查,看看有没有私藏什么不该藏的。”那关口的官兵看似认真负责,拎着一把长矛就打算往那羊皮上刺了过来。 何绵儿尚且不知,耳听着那官兵似乎是要查询一番,只觉有了逃脱的希望,心中一喜。不由得哼唧起来,希望能够引起那官兵的重视。 她希冀着若是那人能够翻开羊皮层层检查,必定能发现底下藏着两个人。却是不知,若是那人的长矛刺了过来,再使点劲,刺穿羊皮不说,她极有可能要被刺穿成糖葫芦了。 那老大一见官兵的样子,以为事情暴露,被官兵看出了什么端倪。便悄悄摸向腰边挂着的刀子,打算看事情不妙,便砍杀一番,冲出重围。 摸向刀子的手却被那瘦老二一把按住,只见那瘦老二从腰间拿出了几两银子,悄咪咪地塞进了那领头的官兵手中,谄媚地笑道:“官爷好,这点银子您老拿好了,跟兄弟们买点酒喝。官爷们日日在这里守着,实在是辛苦。” 那领头的官兵掂量了一下那几两银子,大概是觉得还可以。立马是眉开眼笑,将那长矛拿了回来,道:“好说好说,看你还是个懂规矩的。” 却原来,这些关口的官兵心知那蒙古人最是爱惜皮毛,往往也只有那完整的皮毛才能卖上上好的价格。 故而故意装作要刺破皮毛的样子,逼得来往的百姓掏过路费,这才放他们离开。 这下子官兵拿了不少的银子,如愿以偿,自是心生愉悦。挥了挥手,正准备让他们过去。 就在此刻,只见远处一人快马驰来,尘土飞扬中,只听得他大声呼叫道:“征远将军到了!” 此话一出,边疆众人无不震惊。毕竟征远将军孤身一人潜入敌营三年,最终手刃那漠北鞑子首领胡尔勒的事迹,边疆众人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那老大心中一惊,他一直惧怕的许云卿竟是到了此地。怎能不让他害怕。只是,越是害怕,心中反而是没有了刚刚的鲁莽与冲动。 他心知若是强行冲破,被那许云卿看出问题来,怕是就算他能够驶入蒙古境内,也要被那许云卿驰马追上。 一时之间,只回头远远地看着来处,心中是三分惧怕,倒也夹杂着五分的期待,想要目睹一番这漠北三十六部将都无法拦得住的人物,是何等角色。 何绵儿比之刚刚,又清醒了几分。她自知听到了那远道而来人的声音,“征远将军!”自是那许云卿到了! 她从未幻想过许云卿会赶来救自己,毕竟那福建龙岩离这北方边境是时隔千里之远,普通人家,怕是要走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 但当亲耳听到他来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掀起无数的波澜。 她自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使出浑身的力量想要挣扎求救。无论是那羸弱的声音,还是那奋力地挣扎,却又一次淹没在了羊群之中。 只听得耳畔那瘦老二问道:“官爷,那你看我们如何?” 何绵儿闭住呼吸,细细地听着,她知道,这位她从未蒙面过的,不知名的关口守卫,他的话,在此刻,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自己此刻的命运。 若是能够留在山西境内,只凭着许云卿的敏锐,应该能察觉出这几人的异常来。毕竟他一直与漠北鞑子打交道,对他们再是熟悉不过。 这两人必定会慌乱,而自己也可以拖延时间,想出其他的脱身之计。 何绵儿屏住呼吸,全身的注意力都在听着车外人,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只盼着那人能够说出一句:“稍等,我们再盘查一番。” 岂料,那人摆摆手道:“赶紧走吧,放行。”接着,便掉头冲着众人道:“剩余几人给我把关口守好了,就是只苍蝇也不能让它随便飞过去。余下的,都随我一起去拜见征远将军........” 余下那人说什么,何绵儿已经听不到了。她只知道身下车子又重新动了起来,耳畔听到那瘦老二急速吆喝的声音,车子已经驶入了广阔的蒙古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