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死了九天的老医长阿德又活了,大早晨,这个消息就像清晨新鲜的空气,更像是太阳升起前的那道金光,迅速传遍西域的把里城。 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同一个方向跑去,那是医长阿德的家。阿德家里,尸体已经从门板上搬到了炕上。他的儿子买奴哭着、喊着,哭喊声中包含着希望和恐惧。 院里院外挤满了人,这位医治了无数病人的医长,在死去九天后离奇地活了过来。 他是自杀的,他自杀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职业,治病救人是他的职业,也要了他的命。 病人是宁月庵的住持净慧,四十四岁了,刚刚接过住持的权杖。平时打坐参禅、潜心礼佛,无欲无求,平时也没病没灾,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这天却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坚信没有什么大病,也只是派人去买一些发散的药,煎几服吃了下去,可是丝毫不见好转。 只好延医请药,折腾了半年,不但不见好转,反而病情加重,并且断了经血,她的徒子徒孙们慌了,只好进城去请医长阿德。 阿德仔细诊断,告诉尼姑师傅们,可以说语惊四座:“你们师父有喜了”。 这些尼姑们虽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是也明白“有喜”的意思。这对于凡尘俗子确实是天大的喜事,而对于一贯守身如玉的净慧师父,无疑是天大的侮辱。 弟子们不干了,你还特么的口称“有喜”了,一起出手,把阿德医长打出山门。 阿德是医长世家,从他老子手里接过脉枕,游走于城乡之间,悬壶济世,可谓有割股之心。从医四十多年来,从来没失过手。今天在宁月庵里受这一顿侮辱,越想越气,于是放出话来:“四个月后见分晓,如果是我误诊,到那天我立刻就死,多一天都不活。” 四个月过去了,住持净慧仍然在请医买药,丝毫没有生产的迹象,肚子还和当初一样,并没有鼓起来的样子。净慧住持亲自登门,带着几个有头有脸的长者,进府以后一言不发,几位长者也默不作声。 此时无声更胜有声,阿德明白,说:“各位来意,我已经明白了,放心,我一定会话付前言。”把众人礼送出去。 家人恐怕他做出过激之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再看阿德,始终微笑着,中午、晚上都吃饱喝足。而且看上去比以前轻松多了,一天下来没有病人。 当然,这时候谁也不敢把病人送给一个脉息不好的庸医。把一个尼姑都诊断出“有喜”,想一下,谁敢送病人给他? 家里人看他没有什么不对,放心了。 到了深夜,家人都睡下了,星汉寂寥,万籁无声。他写下遗书,穿戴整齐,喝下自己配的“一剂见效散”,静静地躺在炕上,呜呼哀哉,伏惟尚飨了。 五更时分,阿德家呼天抢地的哭声惊醒了沉睡中的把里城。人们不免摇头叹息,知道阿德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同时也算是给净慧住持恢复了名誉。 家人请来了教长,让他来主持阿德的“回真”葬礼。教长在给阿德“大净”时,发现他的身体并没有僵硬,试着摸一下胸口,似乎还有些温热。 于是教长下令,放过三天再下葬。他告诉阿德的儿子买奴,老爷子有可能会活过来。 这给家人带来了希望。 过了三天,又过了三天,九天过去了,家里人的希望一点点破灭了。 教长说:“正常情况,还魂在七天之内,这已经九天了,没有还魂的可能了,下葬吧。” 买奴又试了一下,发现他老爸的尸身还和刚刚咽气时一样,疑惑地看着教长。 教长解释道:“你爸爸是医长,自己服毒自杀,一定是配了尸体不腐、不僵的方子。” 买奴绝望了。 儿女们拿出三丈二尺白布,刚要准备裹身,只见阿德忽的一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满屋人“嗷”一嗓子跑了出去,买奴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跑了,刚刚到门口,一想这是自己的老子,有什么可怕的?又返了回来,跪下来连喊几声爹。 这时教长也回来了,念了几句咒语,阿德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买奴又哭着连喊几声,教长又捣鬼一会儿,阿德真的就张开了眼睛,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饿了。” 这是真的复活了,因此才有开头的一幕。 教长下令,赶快做一碗稀粥,越稀越好。片刻功夫端了上来,买奴把他抱到炕上,扶着他,半躺着吃下半碗粥。 教长看他恢复元气,似乎回过神来。教长心里明白,这一定有些缘故,于是问阿德:“老医长死而复生,可喜可贺。这一死一生,必有些缘故,请医长赐教。” 阿德欲言又止,眼睛盯着儿子,教长示意买奴出去,买奴站起来不情愿地走出屋子。 阿德悄悄地说:“我没有诊错,净慧住持确实是喜脉,只是出生日期尚未可知。” 教长大吃一惊,问道:“此话怎讲,你到底遇见了什么。” 阿德把死去这几天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 阿德喝下“一剂见效散”,飘飘荡荡离开了自己的屋子,很快到了村口,突然在他的前面出现好多条宽敞明亮的大道。他也不管哪一条,下意识地走过去,忽然两边都出现了一堵墙,一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 他镇定一会儿,突然从远处射过一道光芒,金色耀眼,他看见一个似乎是太阳的大火球悬在远处。 这时阿德害怕了,也有些后悔,常言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己在闹什么?他试图退回去,只退了一步,后背就撞上了钢板一样的东西,用手一摸,寒彻肌骨。他试着向前走了两步,再退一步,结果还是一样。 这堵钢板一样的墙随着他的脚步走,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阿德明白了,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看起来人们传说的对,确实有另一个世界。可是为什么没有人们传说的黑白无常来索命呢? 边想边走,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来到一处牌楼前,和把里衙门前的差不多,走近看时,上面也有对联,是魏碑体的汉字:无事无非日日都能看两世,有来有去人人必要走一遭,横联:既有似无。 阿德点头叹息,在心里赞叹。 这时过来两个差役模样的人,抓着他的胳膊来到一座高台下,有一个高大的红油大门,也有一副魏碑体的对联:“阳世三间为非作歹皆由你,幽冥十府古往今来放过谁”,横联:枉死世界。 阿德早听过这个地方,很好奇,向里面看了一下,只见人影绰绰,雾气蒙蒙,阴风惨惨,惨叫连连。 他问差役:“请问官差,这是哪里?” 一个差役喊道:“闭嘴!” 另一位看上去年龄稍长一些的,说:“别这样,这是一个老诚人,你不告诉他就是了,干嘛还吓唬他?”说完转过头来,问阿德:“你认字吗?” 阿德点点头。 那个差役又说:“那你应该明白了,难道你在那个世界就没听过这个名字吗?” 阿德点点头说:“就是我们那个世界传说的十八层地狱吗?” 这个差役笑了,明显带着嘲讽的笑,回答说:“这都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传说,哪里有什么十八层地狱啊!” 没等阿德答话,又跑过来两个差役,其中一个大声喊道:“不要进去,你们弄错了,这位不进枉死世界,王爷有请。” 刚刚说话的差役对阿德说:“差一点就进去了,你造化了。” 阿德不知就里,只见后来的差役摆摆手,过来一头瑞兽,似虎非虎,似豹非豹,俯下身去,朝阿德点了三点,口吐人言:“请医长上座。” 两个差役也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阿德害怕,不敢上去。只见差役轻轻一推,阿德不知不觉地坐了上去,感觉如坐软绵,通体舒泰,觉得耳边生风,片刻停了下来,又到了一个高大、气派的大殿前面。 阿德打量一下,和把里城汝宁王府差不多,大门上也有一副对联:上联:善报恶报迟报早报自然有报,下联: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横联:无知存畏 引子(2) 阿德抬起头,似乎看见了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和星星,就像是大暴雨来临之前的宇宙,似黑夜又有光亮。 差役走到大殿前退下,出来两个戴着纱帽、官员模样的人把阿德引进大殿。阿德进过汝宁王府,里面的构造很像。两边也站着许多官员。 高高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个人,虽然很远,但是他的面孔却清晰可见,五绺不长不短的胡子,褐红色的脸膛,和普通的人类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的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看不见穿什么服饰,只见帽子上垂着九旒,是亲王,不是皇上。 阿德想:这人是谁? 突然王爷说话了:“我是谁?我告诉你,这里是你们那个世界人到的第一站,想必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阿德暗暗点头,下意识地向两边看了一下,文东武西,一切都和汝宁王府一样。两边站的不是牛头马面吗? “我来回答你,都是世人传言,根本没有什么牛头马面。” 阿德吃了一惊,这位王爷就像长在了自己的大脑里。可是为什么是自己来的,而不是索命呢? 王爷说:“平常日期,尤其是和平时期,都是由无常勾索,现在中土正处于战乱时期,命该绝的和命不该绝的都蜂拥而至,不用去索命了,就像先生你,不也是不请自来吗?” 阿德心里很不以为然:你以为我愿意往这跑啊?还不是因为那个老尼。 王爷说:“那位净慧住持和你倒有些渊源。阿德医长,你寿限未终,贸然闯入。也罢,你既然来了,我就让内史陪你转一下,也让你见一下。” 话音未落,阿德已经在大殿外面。只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他似乎回到了把里城大街。 这时侯在外面的两个差役走过来,带着他和内史向前走去。先到了孽缘台,然后是第二大殿,第三、第四……匆匆掠过,一直到了第十大殿,飘飘地上了一座高台。 内史说:“这是最后一座大殿,行善之人不用走那八个受尽苦楚的大殿。你是来做客的,当然不用,请向远看。” 阿德看时,只是看到一层大雾,朦朦胧胧,根本不能远视。内史把手一指,大雾慢慢散去,突然出现世上的白日青天,锦簇花团,太阳高照,莺歌燕舞。 又忽地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乌云下面,是一个战争画面。 人们在互相砍杀,在呼喊,在哭叫,在狂笑。城市已经被攻下,到处都是浓烟烈火,断壁残垣,横尸枕藉。 接下来是一个将领,画面定格了。内史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将领是大朝江西行省平章政事(高官)朵里,南下南番,招降青军(义军,不是起义军)。这个头领叫金元,投降了元朝,那他就好好为新东家服务吧。 可是这对父子也想好好地为新东家效力,问题出在了平章身上,确切地说,是出在他的一妻一妾身上。 他的妻子也是蒙古人,叫卜兰,虽然已经三十岁,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但仍然美貌如花,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能用来形容她的美丽。 不管如何美貌,这是有主的名花,是老大的夫人,一品诰命。但是金元金大人就不管那些,什么特么的一品夫人,现在大朝日薄西山,很快就要谢幕了,我要卜兰。 于是这家伙造反了,把自己的队伍又拉了起来,带兵悄悄地进了五阳城,来一个突然袭击。 朵里还在梦中,听到喊杀声,贼兵已经攻进内城。侍卫报告,金元说了,把夫人送过去,他就不难为平章大人,允许大人带家人和军队离开五阳。 卜兰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非常有见识,对老公说:“你和家人做好撤退的准备,我去会会这位金大人,不信他能吃了我。” 朵里说:“不要相信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即使你去了,他也不会放我们走的。他一定让我们投降,我家世受国恩,绝不背叛朝廷,也不会让你去受辱。” 他和夫人的感情极深,不同意夫人外交。 卜兰说:“夫君说得是,我也知道,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有可能趁乱逃出去。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负你。” 朵里苦劝不住,派兵保护着去了前衙。 阿德不想听这些东西,打断内史,问道:“差官,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内史很不高兴,说:“没关系我在这废什么话?那好吧,自己看吧。” 于是把手一挥,画面到了朵里这里。 朵里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把家人召集在一起。有一个小妾,待嫁的侄女,还有他的一儿一女。他说:“贼人已经进了内城,我绝不会投降的,你们怎么办?” 小妾和侄女走进内室悬梁自尽了。女儿太小,才十一岁,不会悬梁,他下令仆人把她勒死了。下面就是两岁的儿子,朵里实在下不去手,让奶娘带着他跑了。 过了不到两刻钟,金元带人簇拥着卜兰进来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把老婆送给他,投降我们,还做你的平章政事。” 朵里誓死不降,金元手持火铳,向他的腿上开了一枪。 卜兰大骂金元:“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平章对你不薄,你们父子这么没有人性,我这辈子杀不了你,生生世世也要报仇。” 说完跑过去扶起老公,说:“夫君放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来世还做夫妻。答应我,到了那边不要喝孟神酒,不管你重生到哪里,我都去找你。” 朵里抓着她的手,坚定地点点头,说:“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去枉死世界,和孟神斗一下,坚决不喝孟神酒。” 卜兰流着泪,笑着松开手,一头撞向牌楼,金元赶快过去,已经没了气息。朵里连喊三声“好”,拔出佩剑,刺中自己喉咙。 引子(3) 朵里的一缕英魂走了出来,看见了夫人在等他,两人相视一笑。这时阿德的两眼都噙满了泪水,自言自语说道:“真是忠臣啊!” 一个差役断喝道:“别打岔!” 阿德接着看。 这夫妻两人来到阿德去过的第一大殿。王爷亲自降阶迎接,下令赐坐,说到:“来到这个世界,功过善恶全部抵消,作恶者,历经十个大殿,遍尝斧钺雷火之苦,最后消除罪孽,重生来世。你们为国捐躯,不受这个世界的苦楚,直接到第十大殿,去世间重生吧。” 两人拉着手,互看一眼。王爷接着说:“朵里,你为国尽忠,洒尽一腔热血,把以前的罪恶全部抵消了。本王安排你重生于华夏江南鱼米之乡,仕宦之家,江右省洁州十口坑陈家。但是你前几世虐马成性,且生前一气之下杀掉自己的坐骑,故罚你一生奔波,待功德圆满,自有你的好处。” 朵里站起来应答一句,坐下。 王爷又说:“卜兰,你为夫死节,感天动地,本王令你在西域重生,潜心向佛,功德不可限量。” 卜兰大喊道:“不知道怎么处置金元那老贼?” 王爷说:“善恶若无报,天地必有私。凡事必有因果,这要说你先生。朵里,你的前几世是一城守令,而金元的前几世正是你的爱妾。你为了守城,杀妾飨军,你虽然为了国事,但是你的小妾何罪?她的一缕冤魂告到了太元圣母那里。圣母许诺她世世与你为敌。但是自古邪不压正,各尽职分,自有果报,去吧。” 两人手牵手到了第十殿,这又是一座大殿,有一位王爷端坐在上面,也有内史模样的官吏,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和几个吏员模样的人嘀咕了一番,然后又呈给王爷。 王爷挥了一下手,差役带着夫妻二人转过四座桥,各处都是人声鼎沸,行人如织。几人不知道又转了几个弯,又来到一座桥上,上面有“无可奈何”四个大字,桥上已经排起了好几队,像长龙一样。 这时两个差役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似乎是完成了任务,离开了。 过了桥,几人走上一个高大的台子上,台子上凭空悬着一个长幅——无依无靠,好像从空中垂下,一排大字时隐时现,两人定下神来仔细看,是“故乡即他乡,他乡是故乡”十个大字。 朵里不花想看一下,卜兰拉他一下,转身离开。 身边的长幅不见了,只见无边无际的高台上摆满了无数桌美味珍馐,而且每桌都摆着数碗不等、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的美酒。 二人又饥又渴,朵里跑过去端起一碗酒,说:“快喝一碗”,自己就要喝掉。卜兰一把打掉,说:“这是孟神酒!” 朵里突然醒悟过来,放下酒碗,和卜兰对看一眼,四处扫视一下,看没有人注意自己,拉起夫人拼命跑过桥,幸好没人追赶。 二人飘飘荡荡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座大山前。好凶险的一座大山,但见怪石嶙峋,鸟飞路绝,也没有杂草树木。 二人走到山前,只听见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条大河阻住去路。好一条大河,奔腾咆哮,浊浪排空,阴风习习,哭声隐隐。 再向对面望去,就像斧劈刀削般的悬崖,上面有三个血红的大字:“迷津渡”。 三个字若隐若现,变幻莫测,忽然变换成三个巨大的火球,慢慢地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突然一声巨响,变换成三堆琥珀一般的美酒,颜色逐渐加重,鲜红如血,似乎在往下滴着。 忽然这三个大字放出万道红光,刺的两人睁不开眼睛。 这万道金光变换着,成了一个放着金光的符箓,一条变成十条,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各种符线不停地变换,最后变成数不清的羊肠小道,各处小道就像点着路灯,明亮又闪着光芒。 并且似乎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二人感觉到有人拖拽的感觉。 两人又惊异又害怕,下意识地想挣脱这种引力。这时听见一声巨响,确切地说,是天崩地裂的响声。脚下裂开一个大道,又有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前面滚动。 二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是感觉被人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跟着火球走,火球走,他们就跟着走,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火球走。 火球突然停下了,慢慢地飘了起来,一点点地变换着,渐渐地变成了一道道绚丽的彩虹,像他们平时见到的彩虹一样,甚至比见过的还要美丽。彩虹慢慢地飘动着,一点点,逐渐地消失了。 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只小船,小的仅供两个人站着,没有摇撸,也没有摆渡人。小船周围,波澜不惊,清澈见底。再看其他地方,仍然是惊涛骇浪。 二人踌躇不前,对视了一眼,又互相勉励几句,手牵手走上船。这里就显出了将军的胆略,朵里拉着夫人走上船去。 奇怪的是这只小船没底,二人一脚踏空,似乎踩在了水里,但是没有下沉的感觉。没等细看,船已经顺流而下,周围涌起了滔天巨浪,小船就像是冲浪的舢板,上下翻飞,时刻有掀翻的危险,到了河中心,在巨浪中停下了,就像锚在碇石上。 一个似羊非羊、似驼非驼的怪物站在水面上,两人感觉似乎是踩在他的后背上,这个怪物仰起头来,却是一张人脸,看上去七十多岁的老者,花白胡子,满脸刀刻般的皱纹。但是鼻子和嘴却是羊或骆驼的模样,脸上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 二人想,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驼子摇撸人。 驼子说话了,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感觉像在在闷热的夏天中午,都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传出来铁铲子铲锅的声音,烦躁中又加上一身鸡皮疙瘩:“你们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本渡口。告诉你们,我们这里只渡修仙者和有缘人。没接到任何有关二人的指令,你们二人只有和他们一样了。” 说完,倏忽不见。这时河面上黑气弥漫,狂风骤雨,各种哭声和惨叫声从河里传来,两人悬在水上,感觉到无数双手在死命地拖拽他们。 朵里大声喊道:“夫人,别抓我,抓住船帮,他们就没有办法。” 两人死死地抓住船帮,船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疾速向前冲去,片刻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潭。水流渐缓,一束束光亮透了进来,河面涌出各种各样的怪物。 这些怪物都不发一声,默默地向小船围过来,这时也听不见一点水声。光线逐渐明亮起来。二人看清楚了这些怪物:有没头的,没面的,缺胳膊少腿的。有人,有飞禽走兽,家禽家畜,江海鱼虾蛟鼋。 夫妻二人魂飞魄散。忽然有东西在下面死命地拖拽卜兰,他们看不见这个怪物,只感觉他一会儿粗重地喘息,一会儿又听见他的狂笑声。 朵里大声喊道:“抓住船帮不要撒手,他就奈何不了你。” 那个怪物还是狂笑着,使劲地拖拽着。朵里看见其他的怪物也都游了过来,他顾不得多想,武将的本能起了作用,他抡起有力的两只手,握成铁拳,拼尽最后的力量,看准怪物的脑袋,狠命一击,怪物一声惨叫,松开了卜兰。 朵里把船用力一踹,船又箭一般地向前冲去。 但是无数双手抓住了朵里,拖向了深渊。 卜兰不见了老公,大声喊道:“夫君,我等你!”紧紧抓住船帮,飞速冲过去。 朵里被渐鬼(鬼魂又死掉了)拖到水下,他晕了,被这些渐鬼捉住,送往第十殿,见到了王爷。 这个渐鬼也是想不喝孟神酒的重生者,他抓住了一个逃跑的,抵消了罪过。现在他屈服了,去乖乖地喝孟神酒,重生去了。 王爷见到朵里,说:“你本来是忠臣义士,我们为你安排的还不错,谁知你到了这个世界却不遵王命,敢擅自重生。刚刚本王请示过地仙,原来的重生计划不变,只是你增加了罪孽,只好自己到另一个世界消磨。让你一生历经百难,以消前愆,此其一也;第二,减削你阳寿两纪。” 大喝一声:“去吧!” 过来两个差役押解他去赴重生宴。两个差役这回没客气,强灌了他半碗孟神酒。他大喊一声:“夫人!”一缕青烟去重生了。 阿德看到这里,暗暗点头,内史说:“你和这位颇有些渊源,有师生之谊。” 阿德心里高兴,问道:“他的阳寿是多少,一下子就减了两纪。” 内史知道阿德的因果,告诉他也没什么大事,伸出手来在阿德面前比了一个六字,阿德心里一惊,这就是说这位英雄在世间的年龄只有虚岁四十九。 他心里还有疑惑,那就是卜兰,内史说:“我们这个世界不像其他尘世间,自有法则,断不会让忠臣节妇作渐鬼,卜兰的灵魂不会死的,她和太元圣母有缘,自有她的造化,请看。” 内史一挥手,画面又展现出来。一个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怪物抓住了卜兰,正要吞下去,一道金光砸向怪物的脑壳,只见脑浆四溅,霎时间十几万条的羊肠小道显现出来,都争抢着向卜兰卷过来。 怪物喷溅的脑浆向一处特别明亮的小道冲去,速度非常快,最后只见一股青烟。 卜兰已经离开了河面,坐在一个巨大的玉杯里,冉冉升起,逐渐恢复了白日青天,不知玉杯飘向哪里。 阿德看着糊涂。内史说:“这就是我们大王说的,你和净慧老尼的渊源,卜兰的出生地已经被蛟髓所占据,只待卜兰劫数一满,自有分晓。” 阿德惊异不已,问道:“敢问内史大人,净慧出家之人,平时洁身自守,为什么要背负这不洁之名?” 内史笑了笑,回答道:“刚刚我说过,凡事自有因果,净慧前世也是女人,她把生过孩子的血衣放在家里供奉的神像旁边,故有此劫。” 阿德又是点头叹息:因果报应,毫厘不爽,又问道:“那为什么让我搅在里边。我一生行医,不敢说是割股之心,但也算是济世悬壶,救死扶伤,并不曾做过亏心事,请内史大人赐教。” 内史哈哈大笑,说:“正因为你世世行善,才结此善果。没有净慧这事,你怎么能能到这里?又怎么能知道这个世界?我也要嘱咐你一句:你是一个有造化的人,功德不可限量。但是,泄露半点天机,定叫你永堕轮回。” 阿德听完大喜,他明白了内史的画外音,他得寸进尺,说:“内史大人,我想知道家人的未来和寿数。” 内史勃然变色,大喊一声:“叉出去!” 两个差役把他托起来,飘飘荡荡,来到一个万丈悬崖旁,不顾阿德认错求饶,举起来往悬崖里狠命一丢,扬长而去。阿德大叫一声,还魂了。 一、官场奇葩 教长问陈鲁,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涉及天机、秘密,只字不敢透漏。 过了几天,阿德逐渐好转,也不出去行医,躲在家里,把一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儿子买奴。 最后和家人商量:“宁月庵这事,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法在把里城待下去了。我想死又死不成,只好去云游四方了。人们都说江南好,我就去江南游历一番,等净慧这事有了结果,我再回来吧。” 家人苦劝不住。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一钱银子也不带,一个药箱,一个脉枕,外加一个酒葫芦,孑然一身,向江南而去。 他的目的地是江右省。把里城到江右省何止几千里,阿德一路行医问药,治病救人,分文不取。有人看他年长,大把地给他银子,他就是不要。 有时大吃大喝一顿,几天不吃。有人看他衣衫破旧,到了冬天也穿着单衣,就给他换一套衣服,但是他谢绝棉衣,不怕冷,冬天也不穿棉衣。但是有一项,有人向他葫芦里灌酒,一向是来者不拒。 他一路走来,已经改朝换代,国朝已经统一华夏,新朝气象,国家安定,百姓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他晓行夜宿,历经七年,到达江右省洁州十口坑。 这里确实有一家姓陈的大户,四十五岁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陈鲁,字子诚。这孩子禀赋异常,但是陈老爷老来得子,非常娇惯,任他胡为。他不喜欢读书,尤其不喜欢这《四书》、《五经》。平时毁僧谤道,骂尽天下功名之辈。 阿德毛遂自荐,到府上做西席,教授陈鲁蒙古话和西域话。 小子诚是个怪孩子,对这些左道旁门却很感兴趣,学了四五年,把蒙古话和西域话学得精熟,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一不通;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无一不晓,就是不喜欢举业。 但是他对自己的授业恩师阿德,可以说是仰之弥高,言听计从。 阿德劝他要从事举业,把《四书》、《五经》学懂、弄通、背熟。 这时候陈鲁已经十三四岁了,举业开蒙较晚。在阿德的苦劝下,他意识到了举业的重要,学习比较认真,十七岁考中府县学。后来连登黄甲,会试高中二十九名。 但是殿试时出了问题。 殿试前,礼部要演习礼节,以免到时候出错,被殿中侍御史弹劾,大家都很用心。 陈鲁平时散漫惯了,说话云山雾罩,不着边际,不管和谁说话,只要不是长辈,张口闭口必是“我老人家”,和长辈说话,也是“我老陈”三个字不离口。 这到了金銮宝殿,他也没当回事。到了殿试这一天,来到皇宫大殿,东瞧西望,在皇上训话时也不守规矩,真的被御史弹劾,说他举止轻浮,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还好,没给他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但是落榜了。 好在皇上非常勤政,把这些人的试题都看了一遍,发现陈鲁的是一篇锦绣文章,不但有一手好字,而且言之有物,龙颜大悦,放榜时又把他加上了,只是放在了倒数第三,总算没有落榜,赐同进士出身。 家里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他起步较晚,这已经很难得了。 但是朝廷的官员都知道他“举止轻浮”。看他平时的行事,坐实了。升官不算快,四十多岁才勉强做了国朝的翰林检讨。而且这只是虚名,他的实职是行人司的小官,根本没在京师做过几天官,一直在外面奔波。 他到了这个年龄,仍然不改,也没全都不改,改了一个字,把“我老陈”改成了“我子诚”。官场上的人大多数都之乎者也,举止有度,京师根本容不下这个奇葩官员。 当初陈鲁考中秀才,阿德离开陈府,没有回把里城,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多年。 阿德的儿子买奴子继父业,做了医长。他不但继承了老子的医术,也继承了老子的操守,二十多年来,在把里城口碑很好。这时他也已经六十多岁了,老爸到了陈鲁家,曾经写过信,后来信就少了。 买奴惦记着自己的老子,派人到江右省打听父亲消息,说早已经离开了。 又过了几年,还是音信全无。想想如果还活着,已经九十多岁了。在把里城这塞外之地,没见到几个能活这么大年龄的。买奴就算是高寿了。 买奴没办法,只好在老妈旁边又埋了一个老爸的衣冠冢,等有了下落再研究髌骨。 买奴一直在关注着净慧老尼。现在已经是六十八岁的老人了,早在二十四年前就不是住持了。 她还是老毛病,看了不下上百个医生,汉医、蒙医、回回医,走马灯似的诊脉,说什么的都有。当然也有的说是喜脉。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最近一年,肚子却一天天鼓起来,到了秋天,生下一个女婴。 这个女婴和普通的婴儿没有什么两样。这是一件大事、奇事、怪事。不但轰动了把里城,就连宣慰司和王爷府也惊动了。 一个六十八岁的老尼怀了二十四年,才生下,非妖即怪。 有熟读史书的官员,知道周幽王时期的褒姒,在母胎二十七年,后来祸乱大周,烽火戏诸侯。 王爷府派了两个嬷嬷和净慧商量,把这个女婴弄死。话音刚落,已经熟睡的婴儿忽然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净慧说:“不可能”,这三个字刚刚落地,女婴又嘻嘻地笑了起来。 这两个嬷嬷大惊失色,不敢再劝,匆匆回去汇报给王爷。临走之前找了住持。住持不止一次地劝净慧,舍不得孩子就离开寺院,免得污了佛门圣地。 其实净慧早就有自杀的念头,自己清白一世,快到了七十岁了还丢人现眼,尤其是对不起老医长阿德,害得人家有家难回,客死他乡。 奇怪的是,她每当有这种想法时,孩子就拉着她的手,似乎明白她的心思。 过了两天,王府派过来一队兵丁,带着几个嬷嬷,还有把里城的新教长。这位是老教长的儿子,子继父业。他可不是乃父,他老子当了四十年教长,为街坊邻居、官府乡民做了大量好事,人们非常尊敬他。 但是父一辈、子一辈,新教长不但擅作威褔,还危害乡里。 二、妖孩儿 士兵们在宁月庵外面的牌楼前架上了柴禾,嬷嬷们在和住持商量烧死女婴,以绝后患。 于是嬷嬷们在净慧呼天抢地的哭声中抢出了女婴。一个嬷嬷抱着孩子走到柴禾旁边,婴儿不哭不闹,非常平静地看着柴禾。净慧跑了出来,两个兵丁拦住了她。 广场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买奴也来了,大家都在议论着,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应该这样做,因为以前谁也没经历过。有的可怜孩子、可怜净慧,但是又怕真是妖人,那以后可有苦头吃了。 这时教长走上牌楼旁边的土台上,大声说:“乡民们,你们听说过一个娃娃要怀孕二十四年吗?听说过六十八岁的老妇人生孩子吗?听说过出家人生孩子吗?” 没等说完,早被一片笑声说打断。大家笑着,议论着。 教长也不制止,让大家先议论一会儿,看议论的差不多了,摆了摆手,接着说:“古有妖人褒姒祸国,现在有这个妖女降临,我们现在向神请示一下,烧掉这个女妖。要是她果然有些造化,神也会制止的。那我们就听神的旨意吧。” 刚刚说完,就有人排出香案。 教长在大铜盆里净手,擦干净,点上一炷香,散开头发,然后拿出一个宝剑,手捻剑诀,脚踏罡步,手一抖,在剑尖上多出来一张纸。 教长又走了几步,面向众人,突然口中吐出一条火龙,喷向剑尖,这张纸一下子着了。 大家知道这是符箓,这是教长必会的法术。着火的符箓向门柱飘去,像八爪鱼一样盘到了牌楼柱子上。 符箓燃尽了,柱子上留下了一些细线,这些细线在变化着,渐渐变粗,忽然红光耀眼,显出两个大字:“火杀”,鲜艳欲滴。 教长收回剑势,大声说道:“此乃天意,归真吧!” 两个嬷嬷抱着孩子。放到一个木篓里,过来几个士兵抬着向火堆走去。 这时突然有人断喝一声:“慢着”。在这样嘈杂的人群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这个人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惊呆了所有人。这人竟然是出走了二十多年的阿德。 大家看他的模样,和出走时没什么两样。论年龄已经到了耄耋之年。 儿子买奴急急忙忙地从人群里走出来,刚要说话,阿德摆了摆手,说:“官爷,不管这个孩子是妖还是仙,她来到人世间,就是一条生命。大家都知道我,一生行医,从来都是救人。我恳请官爷和教长,把这个孩子交给我抚养。是死是活,是好是歹,是福是祸,全由我一人承担。” 教长看是阿德,有几分为难。因为他老子把阿德的事都告诉他了,看他容貌不变,声音看似不大,每个人都能听清。 他作为教长,平时专门搞这些勾当,知道阿德有些缘故,不想轻易地得罪他。 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是教长,总不能出尔反尔吧,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尤其是神的旨意也是火杀,更不能改了。于是走上前去,礼貌地拒绝了。 阿德面向人群,还是不紧不慢地说:“把里城的父老兄弟们,你们也说句公道话,这孩子有死罪吗?” 眼前的人群,鸦雀无声,就像被掐死了一样。买奴生气了,喊道:“各位乡邻,都曾经受过家父和我们几代人医病。到了这时候,说句公道话就那么难吗?” 人群出现了骚动。终于有人发声,同意放掉这个婴儿。 教长说:“神已经有了旨意,火杀,违背天神旨意,会遭报应的。你们不怕,我怕。” 大家又沉默了。这时这个女婴突然大笑起来,听起来像少女那银铃般的笑声。大家看这女婴分明在笑教长,她的小眼睛漾着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教长。 教长感觉到她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刺,在慢慢地扎着自己的后背,又痛又痒,难受异常,特么的,这不是妖孩儿是什么?这位阿德老糊涂了。 女婴的笑声突然停了,好像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大家看见火堆旋起来一阵风。火堆上面一片朦胧,一团雾气,这堆火被风卷起,旋转着,像是在跳舞,上下跳跃着直接扑教长而去。 人群一片惊呼,不知道是哪个大喊一声:“教长快跑。” 教长醒过神来,扔下宝剑,撒腿就跑。这团火随风舞动,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就像一只箭头大小,撞击到教长的后背,然后又飘飘忽忽掉回到了火堆。 这时教长已经浑身起火,大喊救命。众人赶忙上前去扑打,可是这火越扑越旺。 阿德说:“行了,他罪不至死。”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女婴大笑三声,教长身上火灭了。 阿德说:“神的旨意是火杀,没说是杀谁,你这也算是应了神的旨意。教长大人,我再多说一句。我和令尊大人交好,令尊大人宅心仁厚,济老怜贫,任职多年,一直造福桑梓。我听说自从你接位以来,以神之名,多行不义之事。我劝你好自为之,否则祸不旋踵,真正的火杀会应在阁下身上,望自爱。” 转过身来对王府官员又说了几句。那个官员说:“就到这了,乡邻们都散了吧。” 教长满面羞惭,看了一下自己已经衣不蔽体,不敢再多言,悄悄地走掉了。 净慧看到阿德出现,更觉得不好意思,没敢走过来,只是到王府官员那里施礼拜谢,然后直接去木篓抱孩子。 买奴走过来给他老子拜了四拜,然后站起来立在旁边,众人都在看他们两个,怎么看也不像是父子,倒像是亲兄弟,而且阿德看上去似乎更年轻些,大家又是一阵惊呼。 王府官员说话了:“净慧师父,就按刚刚说的办吧,孩子交给老医长抚养,你没有那么大福气,压不住她。” 阿德走过去,安慰净慧:“清者自清,师父请不必过于烦恼,我不是要夺你的孩子,原因还不方便告诉你。以后一定会把孩子还给你。现在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日后也好和孩子相认。” 买奴赶紧到案子上拿起纸笔,来到他老子旁边,看着净慧。 这时净慧已经冷静下来了,接过纸笔,刚要下笔,女婴突然大哭,母子连心,净慧快速走过去。女婴却抢过笔来,不哭了,用笔指了一下纸,眼睛死死地盯着。 三、 下元节 众人诧异,阿德心里明白,示意买奴把纸递过去。 女婴朝着买奴笑了一下,双手攥着笔,在买奴手里的纸上乱画起来。她画完后,买奴递给阿德。阿德看是蒙、汉、回三种文字:“朵里兰音”。 他也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对老尼说:“你女儿的名字叫朵里兰音,你把这张纸收好,以后凭这张纸认你女儿。我们走了。” 又转过身来对买奴说:“我一路走来,听说了你治病救人的一些事,这才是咱们家的子孙。你一定不能忘了根本,将来自有好处,我就不回家了。”说完也不道别,抱着女婴,飘然离去。 话分两支,陈鲁平时不喜欢八股文,也不喜欢治世经济,但是他精通番语,皇上派他出使安南、南番和北庭。 二十多年,他行程五万多里,由开始的从八品官升为吏部验封司员外郎,兼任翰林院编修,奉皇命出使西域。正使是中官李达,副使是李先。 当时西域大国——帖木儿帝国,这个国家是由驸马帖木儿建立的。这位帖木儿在世界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笔:他先后攻占波斯和阿富汗,又占领河中地区,攻克呼罗珊,又大败马木留克王朝。 他的部队所向披靡,打败了当时地跨欧亚非三州大帝国的奥斯曼帝国。开始定都撒尔城,后来又搬迁到哈烈城。 洋洋得意的帖木儿向四周扫视了一遍,都臣服了。但是他的战马又耐不住性子了,他的目光瞄准了东方大国——华夏天朝。 于是帖木儿在首都召开蒙古大汗会,打出口号:“反汉复元”,得到了大多数蒙古贵族的支持。干脆尽起国内大军二十万,号称四十万。帖木儿亲自挂帅,东征与华夏天朝一决高下。 谁知道没出国境,帖木儿染病,医治无效,呜呼哀哉了。 这时东征队伍里分成两派,以帖木儿孙子哈里为代表的鸽派主张撤军,继续和天朝结好;另一派以丞相哈剌章和他儿子阿沙黑为首的鹰派,主张继续东征。 大军停在这里,两个多月。 内部出现了问题,帖木儿的四子沙哈鲁不同意传位给哈里,两个人拉起军队互殴。 还没等殴出结果,前锋来报,天朝在哈密、把里城等地设了七个卫司,兵力达二十万,天朝皇上派了一个叫陈鲁的专门在这七个卫所整饬军备,就等着我们的东征大军自投罗网。 哈里叔侄也不管那些,他们自己互殴,已经停不下来了,照样大打出手,攘外必先安内,打完了再说什么天朝,接班人的问题是纲,其余都是目。 哈剌章父子,看这乱哄哄的,还打什么仗?知道天朝在衣烈河(伊犁河)一带也有重兵布防,没了脾气。早听说天朝不好惹,算了,惹不起还躲得起,以后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有机会再到边镇抢点银子花花。 他们率军乖乖地回到撒尔,喧嚣一时的东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雷声大,没有雨点。 哈里回来后,登上了宝座,对于这场东征,还是放心不下,怕天朝兴师问罪,他从心里抱怨爷爷不识时务。天朝把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打得满地找牙,皇上撒丫子满世界跑。 他的对外策略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于是下令释放被他爷爷扣押的天朝使节,并且派人出使天朝。 一年后,沙哈鲁发动政变,登上宝座,把哈里投入监狱。但是对天朝的政策方面,这两位叔侄政敌却出奇的一致。 沙哈鲁也力主交好天朝,多次派使节东去天朝。他远交近攻,向南攻打哈烈,迁都到这里,后来在天朝的调解下,释放了哈里,把他派往撒尔主政一方。 但是他们的策略惹恼了两个人,丞相哈剌章和他的儿子阿沙黑。他们不同意接待天朝的使团,最后和哈里讨价还价,如果在明年的下元节,就是十月初一,使团能到达哈烈,就说明他们心诚,否则就是在欺骗天下。 他们父子到处游说,西域各国同意,如果下元节使团不到,就和天朝刀兵相见,那时天下大乱,正可以浑水摸鱼。 他们这些人偷偷地派人杀掉使节,袭击商队,嫁祸天朝,宣传仇恨。他们的目标紧紧地盯着一个人,那就是陈鲁,陈子诚。尤其是阿沙黑,下文交代。 天朝派出了规模较大的使团,这次出使,皇上非常重视,派出最强队伍,八月就在京师出发了,四个月后到达肃州。 在这里过完年,镇守肃州的宋大帅又加派三百人沿途护送,归在京师过来的锦衣卫副千户闻达统领,由百户哈三作为使节的侍卫队长。 这时的陈鲁已经是四十七八的人了,他长得非常年轻,高高的身材,没有官员的特殊标志——腐败肚子,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 他书卷气的脸有几分苍白,留着三绺短髭,细长眉毛,大眼睛不时地在眨动,总是给人以和身份、年龄非常不协调的感觉,似乎是轻浮,或者是调皮,嘴角总是似笑非笑地咧着,让人又有捉摸不透的感觉。 陈鲁虽然是副使,但是他精通各地语言,又熟知西域风土人情,是使团的顶梁柱。 另一个副使是李先,字思颜,忻州人,官职是行人司行人,正七品。看官阶低于陈鲁,但是他还有另一个官衔,大理寺右寺丞。 这位李先五十多岁了,他的身世是个谜。他不是老李家的孩子,这是确定无疑的,但是对于自己的家世,父母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父母教育的非常严格,可以冠为“虎妈”的光荣称号。这样他中了进士,一点点做到了正五品。 更有一点不可思议,他是汉人,可是他会说蒙古话,会说,也会写一些,但是不会文法。因此被皇上选为使节。 李先开始并不喜欢陈鲁,感觉他语言戏谑,举止轻浮,近五十岁的人了,又是两榜进士,朝廷官员,感觉是一个官场奇葩,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真正的官职。 但是从京师出发到现在,李先的想法变了。 虽然他比陈鲁官大,但是从内心佩服陈鲁,凡事愿意听从陈鲁的意见,甚至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调遣,自古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也算是官场一个奇葩。 陈鲁一行出了嘉峪关,到达平岗。太阳就要落山了,眼前一条大河,镜子一样的冰面反衬着太阳的余晖,似乎感觉温暖了不少,再看一片片稀疏的胡杨林和高高的枯草,感觉似乎走出了茫茫荒漠。 李达下令,河边宿营,军士们伐树立栅,不用挖井,可以破冰取水。 大家分几处凿冰,眼看已经冒出了水,这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大营里已经打出火把,陈鲁看着闻达在各处贴上符箓。这边士兵们在抓紧取水。 忽然冰面上出现一个亮点,开始大家以为是大营的火把反光,谁也没在意,只见这个亮点逐渐变亮,似乎是一个发光的晶体,这个晶体慢慢地向士兵们移动过来。 四、冰鬼 大家诧异,都停下来观看,只见这个晶体微微响动一下,散了,变成了无数个小晶片,跳跃着、舞动着。这时冰面开始咔咔作响,又有无数个小晶片涌出冰面。 士兵们不知所措,再看冰面上突然出现灰蒙蒙的雾气,持续片刻就消失了,这些晶片不见了,一些晶莹剔透的娃娃在冰面上嬉戏。 这时早已经惊动了大营,哈三在大营门外大声呼喊:“快回营!” 这些士兵才醒过神来,也顾不上木桶,撒腿就跑,可是迟了,小晶人忽然变换成一个个庞大的冰雪人,鼻子、眼睛、耳朵一样不少,连眉毛都清清楚楚。 眨眼间,雪人把几个士兵提起来甩进冰里,只听见冰裂的喀嚓声,听不见这几个士兵的任何声息。 哈三退进营门,闻达也到了,正好也在贴符箓,下令:“你们快点跑,马上关营门了。”将士们不敢怠慢,把四处栅栏都贴上鬼符,营门贴上了四道。 这四道符箓刹那间放出光来,符线像一条条彩带,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色彩斑斓的屏幕,射出万道红光。 这些冰人身体乱颤,迅速后退。而剩余的那些士兵旋风般地跑向营门,眼看就到了营门,哈三大喊道:“关门,放箭!” 守门的军士们一愣,这可是自己家的弟兄,都看着闻达,闻达一下子明白了,大喊:“别发愣,快放箭!” 间不容发,哈三没工夫解释,手持连环弩,连发十箭,闻达的手铳也响了。 这几个士兵身上都中箭了,他们迟疑一下,互相看了看,照样向前冲。在火把的照耀下,一个个面目狰狞,射中的地方在往外冒着晶莹的液体,还飘着热气。 大营里的军士们明白了,这些人已经中了冰人的魔咒。这些冰人无法靠近这些符箓,有的附在士兵身上,试图冲进营门,将士们不等主帅再次下令,用火铳果断射击。 一阵惊天动地的枪声,这几个士兵倒在地上,闻达和哈三警惕地盯着他们。哈三迅速在连环弩上贴上符箓。过了片刻,这些士兵又爬了起来,射中的地方滴着水,有些艰难地一步步靠近营门。 而那些冰雪人躲在远处像看戏一样。 哈三对准这几个士兵,一阵箭雨,这几人中箭倒地,挣扎一下不动了,渐渐地变成一滩水。 闻达、哈三松了一口气,擦一下满头的汗,一回头,看见陈鲁和李先站在身后不远处。 哈三大吃一惊,赶紧跑过去,说:“两位大人,请先回帐安歇,我已经命令将士们贴好鬼符,层层把守,很快就会打败这些冰鬼。” 陈鲁说:“哈将军不知道吧?西域这里有一种冰魔,经常幻化人形,出来活动。天气越冷,他们的魔力越强,他们现在僵持不动,一定是在等最冷时刻。我老人家听说,这些虽然称为魔,但平时却从不害人,今晚必有缘故。好玩,一会儿再看他们的动作吧,闻将军、哈将军,你们小心了。” 这是特么的什么官员?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答应着,口称不敢,因为他们的级别还称不上将军,这只是一种恭维的称谓。陈鲁说完,在军士们的簇拥下和李先回到了大帐。 闻达看这些冰雪人都在箭射之地,自己用连环弩试着连发十箭,都射中了,似乎是射在铁板上,丝毫不见效果。 哈三明白官长的意思,从士兵手里拿过四眼铳,连发几枪,枪枪命中,还是和先前一样。 哈三听到陈鲁的话,不知道最冷时他们的魔力有多大,心里没底,怕他们破栅而入,吩咐把剩下的鬼符再贴上,全神戒备。 大营中已经放过午炮,又是一通梆子响,半夜了。将士们站在冰冷刺骨的关外荒漠,到了现在,没进一粒米、一滴水,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大多数士兵都拿不了武器。 而且大营里的火把也越来越少了,一处连着一处熄灭了。闻达大喊烧衣服,但是已经晚了。 冰雪人发动全面进攻,他们攻进营栅,营栅上的符箓放出一道道金光。有的冰人被击倒,化成一滩雪水;有的不管不顾,破栅而入。不断传来士兵的惨嚎声。 各处冰人的目标一致,不顾将士们阻挡,都向使者的中军大帐奔去。哈三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似乎很明确地冲进大营,想杀死几位使者,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目的何在? 现在已经无暇细想,下令在中军帐周围立上几道人墙,士兵们把剩下的鬼符都戴上。 但是这些冰人到四更天的魔力已经爆棚了,这些凡夫俗子已经无法阻挡他们的进攻。只有哈三,因为受过异人传授,在苦苦支撑,还不至于有太大的伤亡。 千钧一发时刻,陈鲁向李达提出建议:“两位天使,现在换上士兵服装想办法脱身,到附近卫所求援。我老人家早就觉得好玩,正想和他们玩玩,我换上正使服饰,手持节杖,迎上冰魔,要不然就全军覆没了。” 两位使节不同意,尤其是李先,死活不同意。 陈鲁笑嘻嘻地、毫不客气地拿起李达的烟墩帽,果断戴在头上,穿上李达的鸳鸯补服,向大家做了一个鬼脸,持节向大帐门口走去。 大家看不出他有害怕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胆大。 李先五十岁的人了,好像失去了亲人一样,死命拉住。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外面传来闻达的声音:“保护大人们,把所有的符箓都给天使大人们。” 陈鲁听见后,对李先大喝一声,大家很少见到他的一脸严肃,李先是他的官长,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许多:“思颜大人,你想有辱君命吗?圣命在身,我们何惜自己,放开!” 说着挣脱李先,拨开军士,向外走去,大喊一声:“天使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与他们无干。” 连说两遍,可是作怪,这些冰人根本不理会他,还是向里进攻。 陈鲁之所以自己走出来,自以为他们就是为了杀死使节,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对。于是他试着向营门走去,冰人们也无动于衷,还是继续围攻中军帐。 五、宿敌故人 不要说陈鲁了,所有人都懵了,他们要什么?这时,黑夜深处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持节的这个人就是我要的,抓住他。” 这些冰人怔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慢慢地靠向陈鲁。这时一道微光射来,落在一个高大的冰人身上。 这个冰人摆摆手,所有的冰人都停了下来。他哈哈大笑,说:“平章大人,别来无恙啊。早这样,何必大动干戈。现在听我指令,把身上的所有符箓都去掉,拿着节杖慢慢走过来。” 陈鲁高声答应着:“原来是要我老人家啊,你也不早说!我这些日子正没意思呢,多谢你派这么多人陪我玩。哈将军,过来一下!” 喊哈三过来,因为闻达虽然是护送人员,但是他的官阶高过陈鲁,所以不能吩咐他。 哈三早就在身边侍立着,陈鲁说:“把我身上所有的符箓都拿掉。” 哈三不从。陈鲁低声说:“哈将军,我们不能全军覆没,我们还有君命在身呢。你放心,我能对付得了他们,没事。” 哈三走上前去,含泪撤下鬼符。哈三是一个英雄,大英雄。遇见这样一个文人,却使他又感动又佩服,还有不舍。 这位在死人堆里活过来的硬汉子,掉泪了。但是他清楚,没有其他办法。如果冰魔出尔反尔,再作道理。 陈鲁手持节杖一步一步走过去。张口说话的冰人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可能怕弄错了,这也不像是一个官员说的话啊!更不像是一个资深大叔说的话。 他忽然游动过来,就像是一阵疾风,陈鲁险些被吹倒。冰人伸出长臂来抓陈鲁,陈鲁闭上双眼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黑暗的天空中射出一道强光,强光逐渐扩大,迅速凝聚在一起,悬了起来,特别像是悬在空中的太阳。 那个冰人后退几步,吃惊地大喊一声:“照世玉杯?绝迹了几千年的照世玉杯。你是谁?”说着,又伸出长臂来抓陈鲁。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夫君莫怕,我来救你。” 声音听上去很脆,像是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就像在耳边,陈鲁听着似乎耳熟,但是想不起来是哪一位。他看见悬起来的青光变化成万道火光,烤得大家难受。 这些冰雪人掉头就跑,被这些道火光罩在里面。冰人一个个相继瘫倒,顷刻化为一滩滩冰水。 大家又听见这个女人的声音:“金元老贼,拿命来!”没有什么反应。女人又喊:“阿沙黑,我奉圣母之命拿你。” 这时才听见刚刚那个沙哑的声音说话:“休想!” 咔嚓,冰面破裂之处,一道黑影冲天而起,在强光的照射下,化作一缕黑烟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河边的草滩又恢复了宁静。 大家赶忙救死扶伤,天渐渐亮了。李达下令,就地休息半天,在大营里挖井取水做饭,下午未正时分启程。 许多士兵伤了、病了,陈鲁也发烧了。一个文弱书生,在当时情况下,也只是自己壮胆而已,打跑了冰魔,他一下子瘫在地上。 他刚刚服下药,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进帐。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看着十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陈鲁向起身相迎,身上一丝一毫的力气也没有。在心里骂侍卫韩六儿,也不通报一下。 这时老者站在那里说话了:“子诚,你连为师也不认得了?” 陈鲁仔细一瞧,真是恩师阿德,模样没变,声音也没变。可是他和自己的授业恩师一别三十多年了,按年龄算岂不是有一百岁了。他有些疑惑,感觉似乎是在梦里。 来人笑了,说:“子诚,不要妄猜,为师有句话叮嘱你。” 这没错了,授业恩师阿德平时总是这样和陈鲁说话。陈鲁挣扎着,不敢怠慢,在床上拜了两拜,说:“子诚无礼,请老师训诫。” 阿德说:“随我来。”拉起陈鲁轻飘飘地走了出去,忽然来到一个大营盘,连营几十里。 他看到中军帐上,一个头戴金冠的国王模样的人躺在那里,有几个人在哀哀地哭着,有两个人在大声争吵,其中有一个人似乎争吵失败,一跺脚,拉起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走出大帐。 到了帐外,他和年轻人说了一些什么。年轻人点点头,把身子一抖,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陈鲁还想接着看,可是忽然又觉得自己躺在床上,阿德就坐在旁边,似乎从来没动过。 陈鲁说:“子诚愚钝,请老师点拨。” 阿德说:“天朝一统华夏,扬威宇内,怀柔远人,这是无量功德。可是先朝旧臣不识天道,逆流而上,逆天而行,因而你们这一路走来,充满更多变数。子诚,记住刚刚那个年轻人,夜来有人喊过他的名字。” 陈鲁心中一动,回想一下,问道:“是金元还是阿沙黑?” 阿德摇摇头,转移了话题:“这里有一个腰带,随为师几十年了,现在把他赠给你了。记住,时时刻刻系在腰上,夜间也不要离身。我这里还有一道符箓,能逢凶化吉。你病愈后亲自动手,照这样再画上一些,每个军士都佩戴一个,诸邪不侵。我这就走了。再叮嘱你一句,此地不可久留,速去。” 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陈鲁不舍得,拉住老师的手,被阿德狠命一推,倒在床上。他睁开眼睛。只见白日青天,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喊韩六儿,问道:“刚才有人进来过吗?” 韩六儿诧异地看着他说:“小的就在帐外,没看见有人进来,只是听见大人在说梦话。” 陈鲁示意他出去,心里疑惑,拿开枕头,赫然有一条很旧的蓝色腰带和一个鬼符。陈鲁暗暗点头,通过一系列事情,他知道必有些缘故。 韩六儿进来报告:“中使大人来人问过,问大人您身体怎么样了,如果能撑得住,请到议事厅去。” 陈鲁说:“转告中使大人,我随后就到。”他穿戴整齐,就要出门,忽然想起老师的话,看了一眼天蓝色的腰带,迟疑一下,又脱下青色鹭鸶补服,把腰带系上。 在系上的一刹那间,一道红光闪过,自己结结实实地贴在腰上,他发现腰带上一道道发着暗光的竖道,紧密的排列着,他有几分疑惑,时间紧,顾不上多想,重新又穿戴整齐,袖上符箓,去了议事厅。 六、脑袋升值了 中使李达端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他四十五岁,头戴烟墩帽,穿着四品文官服饰,是十二监中御用监少监,旁边站着的不到二十岁的小宦官,是他从京师带来的宫中御用监典簿,名字叫喜子。 闻达坐在右手边,挺着大肚子,头戴三梁冠,五品飞鱼服,佩戴绣春刀,这是一个锦衣卫的标配。左边坐着李先,下首还有哈三等一些百户、副百户。 陈鲁进来,大家都站了起来,包括李达。李先和闻达都让他坐上首,他死活不同意,谦让了半天,在李先下首落座。 离京前,翰林院大学士胡大人特意接见了闻达,这就很不一般,锦衣卫不隶属他们,和他们也井水不犯河水,何况胡大人是首辅,竟然接见这么卑微的副千户,可见此行的重要性。 他对闻达说:“你们这次出使西域,在下元节前必须到达哈烈,否则天下大乱,这事你们中使大人都知道。一路西去,会有各种危险,有人不想让我们天朝与西方交好,会使出各种手段阻止你们,或者挑起事端,制造矛盾,让你们寸步难行。” 胡大人看了他一眼,接着说:“几位使者,尤其是副使陈大人,他精通番语,多次去过西域,对那里的道路和风土人情都比较熟悉,更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些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掉陈大人。你到肃州把我的话转给宋大帅。至于中使大人,圣上会告诉他的。” 离京时,闻达把胡相的话告诉了李达。李达也格外留心,但是没有太当一回事。到了肃州,见到了宋大帅。 这位大帅久在边镇,对西域情况了如指掌,对一些邪祟妖魔、修仙闹鬼的异端也有所了解。和中使交换意见后,增加了三百人,把自己最得用的亲兵百户哈三派到使团。临行时又给了四百道符箓,在这次派上了大用场。 李达看人都到齐了,咳嗽一声,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李达的公鸭嗓响了:“诸位大人、将军们,原计划在未正启程,但是前哨来报,前面都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四五十里,午后启程恐怕夜间走不出去荒漠,没有水,晚间没办法宿营。只好再住一晚。明天四更做饭,五更启程,到明天晚上一定会穿过这几十里荒漠,那时再作计较。” 陈鲁看了一眼李先,李先朝他点点头,他明白了,自己卧床的这几个时辰,他们已经议过了。 他想起老师阿德的话,隐隐感到不安,说:“中使大人,我认为,这地方不可久留,一点也不好玩,这帮家伙真想要命啊。快走吧,太吓人了,哪怕再走出十里、二十里也行,在这里取足水就是了。” 大家看他说话,明明又是一个不着调的胆小鬼,大家习惯了。 哈三也表示赞同,他一直在坚持启程。他已经劝过中使,说这些木栅也可以带上,不怕前面没有树木。即使做不成营栅,把车马围起来就可以了,这也是行军布阵经常能用的法子。 李达摇摇头,说:“子诚大人,哈将军,你们的担心本使能理解,本使也考虑过,咱们的将士们一夜没睡,再强行军,到了宿营地,没有意外也还罢了,一旦出现意外,我们的一群疲兵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了。何况夜来这一战,这里的冰魔已经大伤元气,没有力气再闹腾了。就这么定了。” 大家都闭嘴了。李达接着说:“离京陛辞时,圣上特意嘱咐保护好陈大人,胡相也叮嘱了闻将军,到了肃州,宋大帅又千叮咛万嘱咐。当然这都是圣意。夜来这一战,大家都看明白了,皇上圣明。这些妖人要的不是本使的脑袋,而是子诚大人的。” 说到这里,看了一下大家表情,故意咳嗽一下,接着说,“大家想一想,他们杀掉了子诚大人,我们的使团就是聋子瞎子,还去什么西域?他们想拖延时间,十月初一到不了哈烈,后果不堪设想。各位将军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保护好子诚大人,他如果有一点点问题,出在哪个人身上,本使只好对不住了,必然请王命旗牌杀他祭旗。” 几位武官都站了起来,轰雷似地答应。闻达说:“中使大人但请放心,末将已经分派妥当,由哈将军全程护侍陈大人,寸步不离。” 陈鲁拍拍自己的脑袋,说:“我老人家的脑袋这么值钱,这是升值了。这些人不会做生意,明码标价,我看划算就卖给他了,银子给大伙儿分了,也都发一笔小财。”大家都笑了。 哈三摇摇头,也笑了。哈三高大的身躯,国字脸,短粗的眉毛,脸色暗黄,双颊留着高原红。他自幼在边镇,会说蒙古话、西域话,武艺高强,又受过异人指点,练就一双夜眼,能看穿夜空,识仙辩妖,曾经做过宋大帅的贴身侍卫,加上读过书,有文采,才刚刚二十四岁,升为百户。 这次奉宋大帅命令特意来保护几位使节,尤其是陈大人。 李达放下心来,赞许地点点头。摆摆手,大家都退了出去。三位使节又坐下来商量下一步。 陈鲁眼下最要紧的是鬼符。他拿出阿德留给的符箓,李先过来裁黄裱纸,跟随中使的小宦官喜子赶快取出朱砂来磨。陈鲁净手、焚香。李先拿宝剑护侍,自己捻了两个剑诀,把剑递给陈鲁。 陈鲁接过宝剑,也捻了两个剑诀,又比划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辞,突然大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放下宝剑,拿起朱砂笔,在原符篆上虚画几下,只见原符篆上显出道道红光,一缕缕冲向笔尖。 众人看得出神,陈鲁饱蘸朱砂,去空白黄裱纸上画符。他想照葫芦画瓢。可是他的笔尖接触到黄裱纸上,只见红光一闪。一模一样的符篆完成了,不是瓢,是葫芦。 几人又惊又喜,陈鲁一张张画起来。李达和李先看他一个人画得慢,也想帮助画几张,也拿起朱砂笔,同样的在原符篆上虚画几下,可是在黄裱纸上再画的时候,却画不出任何迹象。 在场的人大惊失色,知道陈鲁必有些缘故。陈鲁一脸正色,没有平时的戏谑表情,气定神闲地画了五十张,也像李先一样,再也画不出来了。大家明白,这是有定数的。 再看画过的符篆,都像是墨迹不干,在大帐内单放着,渐渐地干了。几人想收起来,只见满屋红光。再看符箓,鲜红如血,红光一闪,渐渐地暗了下去,一点一点的,最后没有了丝毫痕迹,就像是一张空白纸一样。 七、瓷面娃娃 几人面面相觑,感情这半天白忙活了。陈鲁不甘心,拿起一张,贴在大帐的立柱上,又是红光一现,符篆自己在立柱上脱落。立柱上有无数道红光射出,就像无数条龙蛇飞舞,片刻停了下来,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符字就像印在了立柱上,血红血红的,呼之欲出,鲜艳欲滴。和刚刚的一样,一点点消失了。 陈鲁站起来,拿出几个符箓,在大帐里连贴四张,都成功了,都和那个印在立柱上的符字一样,到了第六张时,符字没有了任何声息。陈鲁知道了,看起来一个符字只能用一次。 现在几人已经不知道哪里贴过符箓了。 陈鲁喊道:“来人!” 哈三和韩六儿都跑了进来。陈鲁交代:“各大帐立柱上都贴一张,掉下来别管他,做上记号单独放着就可以了。在大营的栅栏上每隔一丈贴一张,门左右各贴一张,要仔细,符篆是有数的。完事以后你们都去休息一下,今天晚上恐怕还不会太消停。” 二人领命而去,大家都散了。 太阳就快落下了。白天的时间太短了。使团自从离开肃州,每天只吃两顿饭,早晚各一顿,其他时间尽力赶路。 晚饭时间到了,这时候寒风刺骨,将士们在各自的大帐内吃饭,守门的也把馍端到了大帐里,刚刚要吃,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两位哨兵呵斥声传了进来,哨长赶紧出来。 原来是一群孩子,都是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像画上的瓷面娃娃,但都是衣不蔽体,嚷着要馍吃。 哨长看着可怜,说:“孩子们,你们进来吃吧,管饱,管够。” 一个稍大的孩子奶声奶气地说:“你们的大门有妖怪守着,我们进不去。” 哨长和军士们都笑了,哨长说:“傻孩子们,哪里有什么妖精,这两个哨兵长得难看些就是了,他俩都是好人,进来吧。” 这些孩子就是不进来,哨长说:“乡下孩子就这样,认生。你们先别忙着吃,给他们每人两个馍,打发走了吧。各位大人都在用饭,别惊扰着各位大人。” 这些士兵每人拿着两个馍走出营门递给他们,他们吃了一口,然后又要汤又要水的闹腾起来。 这时哈三跑了过来。他在吃饭,听见喧哗,怕出什么问题,看是一群孩子,也没太在意,刚要转身回去,突然灵光一现:这附近几十里地都没有人家,哪里来的这么多孩子,这么晚了,他们不害怕吗?于是又仔细观察一下,确实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他不敢大意,训斥哨长:“你竟敢擅自作主给他们馍吃,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吗?” 哨长跑过来敬礼,不以为然的样子说:“这就是一群娃娃,还敢端了大营不成?将军放心。” 哈三说:“这附近没有人家,哪里来的孩子?我来试一下。” 说完,拿出三眼手铳,朝娃娃们的上空就放了一枪。娃娃们吃了一惊,嗷的一嗓子都跑了,刹那间不见了踪影。哨长脸都吓白了,大喊道:“鬼,鬼,快回来!” 送馍的士兵们赶紧往回跑,回到大帐就不省人事了。火铳声早已经惊动了众将士,大家放下碗筷,全神戒备。 中使也派人来问了。哈三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吩咐哨长,赶紧去找随军郎中,给这些人治病,自己赶快跑回中军大帐。 几位大人都已经吃过晚饭,等着回话呢。 哈三看见众人没事,放下心来,怕惊扰着大人们,只说没事,火铳走火了,然后给闻达使了一个眼色,闻达匆匆走了出来。这一切都没逃过陈鲁的眼睛,他知道,出事了。 闻达出来,哈三把事情经过如实汇报。闻达说:“是鬼怪无疑,看起来这些符篆真管用。既然他们进不来,我们任何事都克服一下,不出大营就是了,出去的人,贴上符篆,量这些鬼怪也奈何不了,明天早晨就启程了。别忘了你的职责,一定要保护好陈大人。我去巡视一下。” 说完走了。军营里已经响起了报更云板,一更天了,各个大帐都陆续熄灯,哈三悬着的心放下了。走进大帐,韩六儿摆摆手,知道陈大人也睡下了,又退出大帐,看大帐四周全是军兵护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他还是不放心,在门口又加派两人。打了一个哈欠,抱着宝剑,在大帐门里坐下假寐。 他太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似乎在梦中听见有人说话,他激灵一下站起来,往帐外看了一下,三星快落下去了,快三更天了。 他睡了一个多时辰,已经精神了,站起来轻声问:“谁啊?什么事?大半夜的,不能再等一下啊,再有一个更次该起床了。” 是那个哨长,他说:“那几个士兵醒过来了,医生说没事了,他们要见陈大人,有机密事禀报。” 哈三笑了,说:“他们能有什么机密事?早饭时再汇报吧,你去吧。” 哨长说:“真有事,他们都很着急,说再过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哈三不敢怠慢,骂道:“他们都是死人吗?自己不会来中军帐汇报啊?还敢劳动陈大人!” 哨长说:“他们都浑身无力,站着都费劲,走不动道。” 哈三说:“我去,看这些兔崽子有什么特么的狗屁机密事。” 话音未落,陈鲁和韩六儿走了出来。陈鲁说:“你们说的我老人家都听见了,我吃的饱饱的,正想活动一下,都别吵吵了,我这就过去。” 哈三不同意,说:“大人,一会儿我过去看一下就是。未必有什么大事,这些人平时没经过事,大惊小怪的也是有的。我问出来确实是机密事,再带着一个人来回大人。” 陈鲁又嬉笑着说:“哈将军太过小心了,你放心,我老人家命硬着呢,我命由我不由天,不是谁想害就能害得了,这又在咱们大营,还是咱们的兵,还能害我老人家不成?你在中军帐护侍好诸位大人就是,我去去就回。” 哈三不同意,非要跟着,说:“我奉中使大人之命,寸步不离保护你。” 陈鲁说:“你放心吧,我这有六子和哨长呢,你保护好中军帐。” 八、十一郎鬼窟 哈三没办法,只好听命,又加派一哨士兵保护,陈鲁走了。刚刚拐过大帐,哈三总感觉有不对的地方,到底哪里不对似乎又没有答案,总感觉心惊肉跳,放不下心。吩咐守卫士兵们,好生把守,自己又追了上来。 哈三远远看见陈鲁出了寨门,和那些士兵说话,他大吃一惊。哨长不是说这些士兵不能走路吗?怎么走出了大帐,于是大声喊道:“陈大人,别出大营,快回来。” 这时一个军士跑过来,大声说:“哈大人,我头痛得厉害,我可能要死了,大人救我。”挡住了哈三的视线。 哈三从他的头上向远处望去,看空中似乎有无数个影子在动,他知道要出事,大喝一声:“闪开!” 这个士兵还是喊大人救命啊,左右走动挡住哈三。哈三心里一动,感觉不对,抽出佩剑,大喊:“让开,不然劈了你。” 那个军士还是拦着,哈三举起佩剑。那个哨长说话了:“你快让开,死人啊?哈大人,这是自己人,别要他命。” 哈三就像没听到,一刀劈下去,分为两半,一滴血都没有,一声没吭。 哈三对哨长说:“你看一下,是自己人吗?”说着向前跑去。 哨长看这位“自己人”,只剩下一副娃娃的骨头架子,已经被劈得粉碎。哨长立刻瘫在地上。 再看陈鲁,已经走出营门,哪里还有什么士兵,都是一帮娃娃,一帮七八岁光着屁股的娃娃,他们簇拥着陈鲁向前走去。 哈三大喝一声:“追!” 将士们都吓傻了,这时才醒过神来,随着哈三追了出去。大家觉得离这些娃娃也就是十几步远,就是追不上。追到了河边,这些娃娃簇拥着陈鲁飘飘而过。空中走动的影子近了,拉起陈鲁消失在夜空中。 陈鲁如醉如痴,就像做梦一样,他以为这可能又是一场梦,就像是午前的梦,特么的,是不是真的驾云了,那可太好了,我老人家又学会了一个活计,到哪里都不费事了,什么哪吒的风火轮,都不如我老人家。 这时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清楚,但是还有迷迷糊糊的感觉,他们来到一望无际的荒漠,停了下来。流沙一阵一阵地往脸上招呼,耳边是呼啸的风沙声。 这时一个娃娃跺了一下脚。沙丘就像有人推着一样,缓缓地向两边退去,露出一个大门,两边垒着摇摇欲坠的石头,似乎一阵风都能把这些石头吹倒。 几个娃娃把陈鲁一脚踢了下去,他伴着这些娃娃的叫骂声、嬉闹声和笑声滚了下去,似乎是很深的一个洞穴。陈鲁滚到了实地上,这里边伸手不见五指。 他在判断,这些娃娃是什么来历。像人类,但一定不是人类,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他把嘴闭上,身子后仰,似乎靠上了什么,闭目养神。 他非常清楚,自己虽然看不见,这些娃娃们一定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似乎也不需要灯光,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身边就有呼吸声。 “你倒是有些胆量,你们那个世界的人到这里都吓尿了,看你能撑多长时间,好吧,让你见识一下。”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回荡着,就像是大海的波涛一样,一浪一浪地过去,又一浪一浪地退回来,在这里回响不绝。陈鲁感觉这个屋子一定很大。 突然大亮,陈鲁适应一下眼睛,先朝说话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高大的蹴鞠,就像是一个倒扣的大海碗,这是一把交椅,上面什么也没铺,靠背是一个年画一样的垫子。陈鲁想笑,也许这真是一群娃娃,谁见过拿一个大蹴鞠当椅子? 椅子上面没有人,确切地说整个大屋子里都没有人,更确切地说,陈鲁看不见屋里有人。 这时他打量一下室内,这其实是一个大坑,地面凹凸不平,屋角各处上方挂着几个骷髅头,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就像马灯一样射出光亮,而且比马灯要亮得多。 陈鲁感觉到比京师乾清门的大风烛还亮。右侧有一个大柜子,这个大柜子更像人类的大棺材,并排有十几个,没有盖子,看出来里面装的是一些水果,因为摆出来很高。 “看够了?是时候看看我们了。” 话音未落,一个瓷面娃娃,坐在蹴鞠上,光头,留着胎心发,穿着短裤和肚兜,脖子上挂着一个常见的长命锁,样子十分可爱。这是数九寒天,陈鲁穿着棉衣还冻得瑟瑟发抖,这孩子却穿着三伏天的衣服。 这个娃娃说:“你叫陈子诚,专门祸害西域小孩子的,喜欢用小孩心肝下酒,没错吧?” 陈鲁笑了,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大人呢?我老人家什么时候祸害小孩了为什么要用心肝下酒,我又不是妖精?你仔细看一下,我长得好看不?孩子,你看过这么好看的人当妖精吗?你真是一个孩子,没见识,以后跟我老人家混吧,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够你学几百年的。奥?这个屋里怎么就你一个,抓我的那些娃娃哪里去了?” “你的问题真不少,十万个为什么啊?看你这也不像个当官的,倒是像我们一样。听说你是读书人,那我要说出来,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了。我是沙陀王第十一子,人称十一郎的就是我。” 陈鲁吃了一惊,这是前几朝的事了,沙陀王的爱子特别淘气,自己经常偷偷跑出去,因为误食了山果,中毒而死,死的时候九岁。这都是上千年的事了,他是妖还是鬼?还是在吹牛? 不管是不是吹牛,陈鲁还是表现出了一种蔑视,摇摇头说:“这个人,奥,也许是鬼,很有名吗?怪我老人家喽,见识浅,没听说过。” 十一郎显得有几分失望,过了片刻,说:“谅你也没有那个见识,好吧,我让你见一见他们。” 说完把手一摆,左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一排排蹴鞠交椅,上面都坐着一个和十一郎长得差不多,装束也一样的瓷面娃娃。 十一郎说:“他们都是夭折的娃娃,不愿意去重生,知道我十一郎的名号,来投奔我的。” 这么说都是鬼了,他这是摆老资格,也是对陈鲁蔑视的回击。说完又摆了一下手,出现三道台阶,每个台阶上都站满了娃娃。十一郎说:“他们都是夭折在战乱和瘟疫上,你再看这边。” 九、到底谁是妖精 把手一挥,台阶的右边出现了一些娃娃。吓得陈鲁半天发不出声来。这些孩子们身上几乎没有肉,几乎都是大骨头架子,脸上也只能见到窟窿一样的眼睛和嘴,有的虽然有皮肉,也特别像泄了气的皮球。 这些骷髅一个个瞪着无神空洞的眼睛盯着陈鲁。 十一郎说:“这就是拜你们这些魔鬼所赐。他们有的是被一些狗屁将军、忠臣义士当军粮吃掉了,有的被你们吸干了血,有的被你们挖去心肝下酒。就像你陈子诚,十天要吃一副娃娃心肝,一年你要吃掉多少?” 说完死死地盯着陈鲁,愤怒地有几分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看吧,还有,还有,还有,让你看个够。”吼着,比划着,室内右侧一排排无肉娃娃都现身了。 陈鲁这时才发现,自己正靠在几个无肉娃娃身上,他魂飞魄散,本想辩解几句,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们是想要自己的命,这是有人在捣鬼,编排一些让这些鬼娃娃痛恨的一些事。他们现在这样,还能饶过自己吗? 十一郎哂笑道:“怎么,害怕了?怂了,你那胆子呢?你不是很英雄吗?你把我们的邻居灭了门,你就很英雄吗?你这个妖精!呸!” 娃娃们轰的一声都笑了,乱喊道:“妖精,妖精。” 这时陈鲁已经镇静下来了,听他们骂自己是妖精,又好气又好笑。特么的我是妖精,你们是什么怪物?听他说灭了门,知道说的一定是冰鬼。 于是大喊道:“你是想替冰鬼报仇吗?他们不是好人,错了,不是好鬼。当然你们也不是好鬼。告诉你们,我不是妖精,你们才是妖精,我老人家就这一百多斤,随你们吃去吧。” 十一郎哈哈大笑,说:“你就是妖精,专门吃心肝,不是妖精又是什么?你们那个世界的都是妖精,还特么的美其名曰‘杂食动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哪样你们不吃?把肉吃掉,心肝五脏也不留,还有的把骨头也嚼碎,叫什么特么的炸软骨,最后就是敲骨吸髓,好好的一条生命让你们给干掉了。尤其是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什么和小孩子过不去?那是你们的同类,为什么同类相食?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这一顿骂,陈鲁彻底没了脾气,不得不承认,他骂的有道理。于是陈鲁平静地问了一句:“说吧,打算怎么处置我老人家?想吃我就赶早下口。” 十一郎又笑了起来,满屋的鬼娃也都笑了起来,带有明显嘲笑的意味。 十一郎说:“我们不像你们那个世界,我们从来不吃肉类,我们吃素食。只吃果子,你看见没有?在柜子里的就是我们的食物。但是话说回来,我们虽然不吃你,但是你也别想活着回去了。你乱杀无辜,灭了冰界满门,我们的主人给我们下了指令,抓到你送到太元圣母那里受审,死活不关我们的事了。” 陈鲁说:“什么主人?我和他很熟吗?我老人家怎么不认识?和他无冤无仇,他干嘛让你们抓我?刚刚你说我吃小孩儿心肝下酒,纯粹是胡说八道。我老人家告诉你们一句实话,平时连动物的内脏都不吃,还吃人的心肝吗?告诉你,孩子,这是有人故意黑我,让你们仇视我,想借你们的手干掉我老人家。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没兴趣知道。” “幼稚,无知,娃娃就是娃娃。我老人家告诉你们,就是我的名气太大了,太响亮,给你们说你们也不懂。” 十一郎撇着嘴说:“在我们眼里,你才是一个娃娃。你想用这话骗我们,你太幼稚了,哈哈。” 陈鲁问:“你能告诉我你家主人的名字吗?” 十一郎爽快地说:“没问题,主人叫哈曼,这一片都是他的,他无偿给我们住,我们这些娃娃们才不至于在外面飘着,他的恩情比海深。别说这个小事了,再比这大一百倍的事我们也不皱一下眉头,这叫知恩图报。像你这样一个小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陈鲁已经习惯他的说辞,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听他这样说,反而放心了,这些鬼娃还真不是妖仙怪谲,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宿怨。只好见到他们的主人再说了。 哈曼这个人陈鲁倒是知道,这也是一个名人,已经死了七百多年了,他就应该埋在这里,这应该是一个大墓群,自己现在就在这个大墓里。 一定是哈曼这个公爵,修仙成功了,得道了。自己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抓自己干什么?就为那些冰鬼? 陈鲁刚要说话,忽然不见了十一郎,眨眼功夫,这些鬼娃全都不见了。片刻过后,又是漆黑一团。 他既然知道了自己在墓地里,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他分明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甚至感觉到喘息声,知道都在这个墓穴里,自己处于群鬼之中。 这段时间,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接踵而来。他真正明白了,除了世间外,还真有一些未知的世界,比世人传说的还要多。 陈鲁为了克服内心的恐惧,默念起阿德老师曾经教过的护身咒:年护身,月护身,日护身,时护身,十二元神护我身,千条金龙护我身,金甲层层护我身,南斗六星护我身,北斗七星护我身,我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陈鲁默念三遍,感觉通体舒泰,恐惧心理逐渐消失,心态越来越平和了,心里一阵清明,心无杂念,就是感觉太累了,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一道刺眼的强光惊醒。他睁开眼睛,天棚张开一道洞口。他只感觉到这个洞口缓慢地向他走来,慢慢移动,最后罩住了他。陈鲁以为自己在升高,回到了地面。 在光亮处看一下位置,明明是在原地不动,可是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见不到一个星星,月亮在急速地运动着,过去一个,刚刚落下,接着又是一个,有时候同时出现四个月亮。 他看不到地面,只见月光里人影晃动,似有似无。有时又出现花果林木,飞禽走兽。 陈鲁突然看见了十一郎,他清晰地出现在月亮旁边,手里拿着那个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疾驰而去。 他的去处有两个人在拼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这两人在空中游斗,一男一女。男的是西域装束,女的是蒙古人装束。看不出两人的年龄,也看不清两人的兵器。两人越斗越狠,只见飞沙走石,雾气蒙蒙,遮住了月光。 十、青龙剑 十一郎上前助战,他的长命锁突然变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滚向那个女的。 火球似乎被什么东西顶住,然后就开始旋转起来,在围着那个女人旋转,形成一个人形的圆圈,大约持续一刻钟,陈鲁看见火圈里一道青光射出,青光忽大忽小,火圈也随着变化着,只听一声巨响,火圈消失了,青光变成了巨大的光团,向十一郎滚去,似乎是凌空罩下。 听见旁边那个那人大喊:“照世玉杯,快走!”两人躲过光团,纵身而逃,然后就是漆黑一团,室内又恢复原样。 过了一会儿,骷髅灯又亮了,在十一郎的位子上坐着一个中年模样的人,西域人装束,是刚刚在空中拼斗的那个人。 陈鲁认为,这应该是墓主人哈曼了。再看十一郎,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已经变得乌黑,陈鲁知道这个算是十一郎的兵器了。 哈曼说:“平章大人,我们又见面了,这回你的死期到了。” 陈鲁放下心来,他是认错人了。 现在是新朝,平章这个官职已经取消好多年了。再说平章政事是从一品,自己穷尽一生也做不到。 他马上接过话头:“仙长,我们见过面吗?是不是听说过我老人家的名号?你是我的粉丝吗?是签名还是合影?要不就是你认错人了吧?我老人家也不是什么平章大人。” 哈曼大笑起来,震得室内各种物件都抖动起来,陈鲁觉得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正在难受之际,笑声戛然而止。 哈曼说:“我早已发现,你确实不像平章大人,确切点说,不像一个官员,倒像是一个市井无赖,你的意思是我们闹误会了?” 陈鲁听他说早已,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我和你很熟吗?淡定地说:“肯定误会了,既然误会了,我老人家不怪你们,好好放我回去。告诉你们,老爷我要去哈烈,圣上限期到达,不敢耽误,粉丝你不要执迷不悟,到时候咱们都不好下台。” 哈曼说:“你这老匹夫嘴倒挺硬,更是不自量力,往返西域,试图诱惑我主投降天朝。你们把我家圣上赶往漠北,现在又来充好人。沙哈鲁大帝受你们蛊惑,开始疏远主战派。今天我替天行道,杀掉你,我们国王一定会回心转意。” 陈鲁听明白了,还是为了阻止西行,他刚要说话,十一郎开口了:“主人,你说的话我们听不懂,请明示。” 哈曼说:“没你的事,一会儿看我杀掉他就是。” 十一郎说:“主人你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嘶哑?你不说把这家伙送到太元圣母那里受审,为冰界讨还公道吗?” 哈曼说:“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杀掉他,为冰界朋友们报仇,带过来!” 一个鬼娃轻轻一推,陈鲁感觉自己轻飘飘地落在了台阶上。 十一郎问:“怎么处置他,主人?” 哈曼说:“把他吊起来,我亲手零割了他。” 十一郎把肚兜一抖,一条长绳直奔陈鲁而来,但是到了陈鲁身边却滴溜溜地转起圈来,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落在台阶上。 哈曼显然是吃了一惊,问十一郎:“他不就是一个凡人吗?” 十一郎点点头,把长命锁一晃,一条银链子箭一般地射向陈鲁的脖子,也像刚才一样,但是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又回到了十一郎的脖子上。 不用说,满屋人都吃了一惊,就连陈鲁本人也感觉到奇怪。哈曼站起来,走到陈鲁身边,围着转了一圈,诧异地说:“这个家伙也是修仙者,他身上没有符篆,为什么各种手段都不管用?十一郎,青龙剑。” 十一郎愣了一下,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让他祭出青龙剑,他不假思索,念动咒语,在蹴鞠位子上轻轻一拍,里面飞出一条青龙。开始时足有三丈,在灯光下鳞片闪耀,在室内飞了两圈,越来越小,眼看到了陈鲁前面,突然变成一个青光闪闪的宝剑,一直刺向陈鲁的胳膊。 大家都明白,哈曼想玩一把猫捉老鼠游戏,慢慢折磨他,不想一剑毙命。 青龙剑刺中了陈鲁的左臂,奇怪的现象发生了,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好像刺在了铁板上。青龙剑一下子又飞了起来,三丈多长的青龙痛苦地叫着。 再看陈鲁,没事人一样,但是脸上写满了两个字“诧异”。青龙飞了一会,似乎被激怒了,一下子直飞陈鲁的头部、胸部、腿部,大家听见连续十几下叮当作响,火星崩飞,满屋都是剧烈摩擦产生的臭味,青龙剑掉在地上。 哈曼不敢再试了,示意十一郎,他拍了一下蹴鞠座位,这次青龙剑没化成青龙,自己悄悄地飞了回去,听见“呛啷”一声,就像宝剑入鞘的声音。 十一郎有几分疑惑,他多次见过主人用青龙剑,从来没让自己念咒,为什么他自己不念呢?而且第一次见过青龙剑败下阵来,感觉这位陈子诚不是一般的凡人,吃小孩儿心肝一说纯属子虚乌有。 十一郎看主人多变,出尔反尔,就有心放掉陈鲁,说:“主人,现在看来这人确实是修仙者,那一定会有自己的根基和师父。而我们在这里却没有根基,一旦杀掉他,就会结下大仇,他的根基来寻仇,我们这些鬼娃都得变成渐鬼。这么多年的修行就付之东流了,请主人开恩。” 哈曼问道:“你怕了?认怂了?” 十一郎老老实实地说:“怕了,认怂了。既然人是我们抓来的,我们礼送回去就是,彼此也不伤面皮。” 哈曼说:“晚了。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们杀死了他们十多个军士,他们这些汉人能放过你们吗?杀掉这个汉人,他们大营中都是一些凡夫俗子,没有我们的对手,你们不用怕他,看我作法。” 十一郎知道,主人这是在有意混淆主题。十一郎说的是陈鲁的根基,当然不是说汉人的大营;而哈曼说大营,却不说修仙者的根基。十一郎知道说服不了主人,只好闭嘴,看看再说。 陈鲁惊讶之余,高兴了,说:“娃娃,你的主人在骗你,你们都看见我老人家的法力了?不要再费力了,没用,快放了我,乖,我老人家不打你屁屁。” 哈曼也没回口,但是陈鲁注意到,他的脸被气得发紫,咬牙切齿地向空中一抓,抓过一张黄裱纸来,用手一弹,这张纸飞向陈鲁。到了陈鲁近前,变成一个巨大的符篆,而且一直在变大,上面的符线就像是数不清的绳索,放着光芒,在陈鲁周围盘出来一个圆圈。 哈曼说:“平章老贼,我的法器到不了你身上,你也走不出我的符圈,不信你就试试。” 十一、皆为幻象 陈鲁在这一系列的斗法中,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梦里老师给的蓝腰带,原来是一个宝贝,是这个法器在保护自己。 他感到一阵轻松,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这时有了倚仗,站起来问道:“如果我走出这个圈,你们就不要强留我了,放我回去吧。在这太麻烦你们了,还让你们为我老人家操心,时间长了还得费你们米,多不划算啊。” 十一郎抢着说:“没问题,成交。” 哈曼不满地瞪了十一郎一眼,说:“你如果走不出去,我可要放火熏死你了。” 陈鲁大步走过去,只觉得重重地撞在一个硬物上,像一堵钢板墙,他试了一圈,都一样,自己的前额已经撞起了两个大包。他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起来蓝腰带这个法器也不是万能的。 哈曼狂笑不止,大声喊道:“放火熏死他。” 哈曼想,这可能是一个修仙者,目前看来,不一定能烧死他。用烟熏他,不信他能撑得住。 鬼娃们大声答应着,一下子都消失了,连哈曼和十一郎也不见了踪影,灯全都灭了,又是伸手不见五指。陈鲁听见自己身边似乎有来回走动的声音,有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陈鲁看见空中飘过来一个小火球,悠悠荡荡地在陈鲁上方飘着,一下子掉了下来,忽的一声陈鲁身下着火了。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坐在一堆柴禾上面。 他站起来就想跑,一下子撞在东西上,又是刚刚的一幕重演。这是他的一种下意识行为。 陈鲁很清楚,不可能跑出这个圈子。行了,不动了,为朝廷尽忠的时刻到了。他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皇上,默念了几声万岁,也算是三呼舞蹈了,然后在柴火上盘膝而坐。 大火在熊熊燃烧,自己丝毫感觉不到热气。他看了一下,自己虽然坐在火堆上,但是火根本近不了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衣服也一点儿火星都没有。 陈鲁知道只是蓝腰带的法力,也明白了哈曼为什么说用烟熏死自己。虽然火烤不到自己,真的会被烟熏死。他尽量屏住呼吸,可是一换气,烟雾就直钻鼻孔。 大约过了一个更次,渐渐地受不了了,意识逐渐模糊,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陈鲁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几张熟悉的、带着焦虑的面孔,中使大人,李先,哈三,闻达等人围着他。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在自己的行军床上。 陈鲁看到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勉强笑了一下,问道:“中使大人,我老人家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在做梦,还是我们都死了?” 大伙儿都笑了,李达笑着说:“老兄还没缓过阳来吧?你现在就在咱们的大帐内,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今天午时哨长发现你躺在大营门口,赶紧派人抬进来,这时候有大半个时辰了。能告诉我们,你遇见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鲁说:“一言难尽啊,快给我拿点吃的吧。” 大家又笑了,李达说:“真是,这才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都别问了,子诚大人先用点饭,然后养养元气,明天启程。” 陈鲁吃过饭,哈三走过来,羞愧难当,连说该死。 两人职阶相同,但是历朝历代和平时期,都是重文轻武,文官对武官,见面大一级。 陈鲁安慰道:“这事怎们能怪你呢?还不是我老人家自作主张,才中了妖人奸计!不过你放心,谁想要了他陈老爷的命,也是痴心妄想。你看看,现在没事了,你去忙吧。” 哈三他们都已经了解他了,真诚地说:“从今天起,杀了我也不离开大人半步。中使大人这次真的动怒了,下了真正的死命令,大人您再要出事,中使大人一定要了我的吃饭家伙。” 说着,看一下陈鲁,他似乎想配合哈三,勉强笑一下,已经睡眼朦胧了。哈三闭嘴了,安排守卫,他自己到大帐边巡视。 陈鲁朦胧中看着哈三出去,迎面又进来一个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这人还躲了哈三一下,礼貌地让路。细看一下,是自己的老师阿德,马上坐起来喊老师,就忙着下地。阿德紧走几步,让他不要动。 陈鲁这一番经历,自不比从前了,知道自己的老师有一些来历,非妖即仙,按年龄算已经一百多岁了。如果是妖人,这里到处是符篆,上次他不可能出入自由,只能是修仙者。 陈鲁打算今天趁机问个明白,一本正经地问道:“老师,学生有惑不解,还请老师开释。” 阿德摆摆手,说:“为师知道你要问什么。不必多问,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本无界,世人多魔障。” 陈鲁说:“老师,我子诚这几天所见到的事儿,都是世人几辈子也都不曾听说的,着实骇人听闻,按老师所说,这都是虚幻之像吗?” 阿德笑了,说:“子诚,你怎么和为师抬起杠来?你学贯儒、释、道三界,还不知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吗?” 陈鲁默然不语,阿德见状,也觉歉然,说:“子诚不要灰心,此去哈烈,何止万里之遥。前路凶险比这艰难十倍,甚至百倍也有可能。但是这是功在当今、利在后世的壮举。天下大同,世人都放弃仇恨,互通有无,世界一家,这也是儒、释、道都在追求的目标。” 陈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虽然年近半百,在老师面前仍然还是一个小学生,他说:“子诚愚钝,由老师点化,茅塞顿开。老师但请放心,不管前途是多么凶险,我子诚绝不退缩。” 看老师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道:“老师,学生多问一句,我是怎么脱离古墓的?一定是老师出手相救。” 阿德摇摇头,说:“跟我来!”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到了一片荒漠。 放眼望去,茫茫一片,太阳像钉在天空上,像一个悬着的大火球,发出一道道火一样的光芒,照得陈鲁浑身燥热,喘不过气来。他有些迷惑,这时明明是冬天,太阳为什么会这么炽热。天空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一会儿是灰色,一会儿又是灰黄色。 十二、未谋面的老婆 陈鲁来过这里,还有印象,只是那时候冻得浑身发抖。他不知道哈曼墓在哪里,站在那里看着老师。阿德说稍等,一阵旋风吹过,露出一大片墓群。 阿德指着其中的一个大墓说:“那个就是哈曼墓,他生前是一个公爵,死后征得地仙同意,作这一带墓神,管理方圆一千里的坟墓,是一个神,不是修仙者。” 陈鲁问:“他和我们天朝有过节吗?我和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除我而后快?” 阿德没说话,示意跟他走。令陈鲁大吃一惊的是,老师带着他走进了墓穴,这个就是他落难的墓穴。他一边走一边喊老师,阿德就像没听见一样,片刻就来到了陈鲁熟悉的墓室,里面灯火通明。 哈曼降阶相迎,带领十一郎等鬼娃给阿德鞠躬,阿德还了一礼,用手指着陈鲁。 哈曼问:“这是哪位仙长?” 陈鲁看他们对老师很恭敬,又装作不认识自己,非常生气,倚仗有老师在这里,有恃无恐,大声骂道:“你这妖孽,好厚的脸皮,装什么糊涂,见到老爷我竟然装作不认识,你……” 十一郎马上打断他,说:“主人,这位就是昨天被我们捉来的陈大人。” 哈曼说:“是了,是了。” 陈鲁诧异,听声音似乎和那个哈曼也有些不同。哈曼抢上前来唱了一喏,说:“大人勿怪,小神定力不够,修为浅薄,法力微弱,被阿沙黑这妖人附体,幸亏有贤夫人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陈鲁知道,他说的绝不是原来京师的夫人,上次他也明明听见有人喊他夫君,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也不说破,回头再看阿德,已经不见了。室内的灯又突然灭了,又是伸手不见五指,十一郎就喜欢玩这个。 这时天棚开了一个洞,强光照进来,和上次一样。陈鲁这次看见的是哈曼在狂笑,鬼娃们也在拍手叫好。 朦朦胧胧中看到一堆火,自己已经死在火堆上。这时只见天棚的开洞处射下一个拳头大小的玉杯,箭一般地冲向火堆,在火堆上方定格了,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夫君莫慌,我来救你。” 玉杯朝下倒出水来,小小的玉杯,倒出的水就像大江大海之水,倾泻而出,火已经被浇灭,一滴水也没溅到陈鲁身上。哈曼早已经掣出宝剑,准备厮杀。看到这个情景,大喊一声:“照世玉杯。” 这玉杯渐渐变大,也没见陈鲁怎么动作,稳稳地坐在玉杯里。哈曼纵身跳上去,一个声音大喊:“老贼,过一会儿来取你狗命。” 玉杯又是箭一般地冲向大营,在营门口放下陈鲁,哨长和一些士兵把他抬了进去,玉杯不见了踪影。 陈鲁看见那一男一女在空中斗法。陈鲁看得清清楚楚,还是那两人,哈曼还是处于下风,女人手持宝剑当头劈下。阿德出现了,大喊:“刀下留人,哈曼无罪。” 这个女人收剑,大喝一声“敕”,那个玉杯突然光芒四射,向哈曼罩去,哈曼喊道:“记住,我以后再和你计较。” 又是一股黑烟,向西北方向逃去。哈曼坠落在古墓上,十一郎和鬼娃们把他扶了回去。原来是被人附身了。 看到这里,陈鲁明白了不少。这时灯又亮了,阿德还在那里站着,其他的也都现形了。 哈曼说:“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把这把青龙剑赠给大人,用来防身,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陈鲁说:“好啊,好啊,但是这是仙家之物,我老人家说点文词,这把剑用在我这文弱书生之手,可谓明珠暗投、暴殄天物。还是你留着吧,没事再抓像我老人家这样的名人。” 十一郎说:“大人不收,是不原谅我们的鲁莽行为了。告诉大人,杀死的士兵们都在河对岸的山崖下,拿上这把青龙剑,念动咒语,他们就会没事了。” 陈鲁转身看着阿德,阿德点点头,陈鲁双手接过宝剑,没有剑鞘,宝剑周围泛着森森青光,十一郎把写有咒语的布条包上宝剑,又教陈鲁默记了一遍。 陈鲁刚要拜谢,已经不见了众位。发现自己置身于荒漠,身边只有老师。 陈鲁的心里差不多有十万个为什么,还是问这个腰带吧:“老师,这个腰带怎么这么多竖道,似乎还少了一道。” 阿德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人的命,到了下元节,一切皆休。” 陈鲁想了一下,不明白,又问:“老师,你说话总是半吞半咽的,让我子诚难受,你就告诉我不就完了嘛。还有,他们都叫我平章,那个姑娘,又年轻又漂亮,一直喊我夫君。我有些糊涂,我的女儿都要大她好多,这是怎么回事?” 阿德变了脸色,大声呵斥道:“你连天机二字都不懂吗?我早已经告诉你,以后自然会有分晓,没事只管问做什么?快去救人要紧。” 轻轻地推了陈鲁一把,陈鲁一跤跌倒,又是南柯一梦。似真非真,似梦非梦,觉得满身是汗,燥热难当,似乎太阳还在炙烤着。他定了一下心神,喊了一声“来人”。 哈三和韩六儿都跑了进来。他想问一下哈三,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大帐内给他让路。想了想,到嘴边上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说:“点齐五哨兵马,和我去办差。” 两人答应着出去了。 陈鲁把衣服穿好,放好枕头,眼睛一下子定在那里,裹着一个布条的青龙剑就躺在枕头下面,他点头叹息,喊韩六儿,让他去找一个适合这个宝剑的皮鞘。 这时他把腰带解开,查一下上面的竖道,看一下少的那一道。他的聪明出于天生,老师其实已经算是明告诉他了,这是自己的命,这一竖道是十天,自己的寿数只能按天算了。 他又回想一下老师的话,算了一下竖道,冬月二十九,他的大脑如雷轰了一样,这是自己的生日,难道这是自己的寿数,死期。 他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完了,还闹腾什么? 陈鲁是一个洒脱的人,只是灰心、悲伤了片刻,缓过神来,特么的,人活百岁也是死,要死得其所,我老人家一辈子没干出什么漂亮事,这次要来一个完美收官,制止地球村的这场杀戮。 哼,有什么?我即使是一颗流星,也要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我命由我不由天。 想到这,有几分释然。又一想,我老人家要死了,舍不得我的家人,我的孩子们啊,还有那个喊我夫君的女子,我老人家还没好好地看看你呢。 十三、万马悲鸣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韩六儿拿过来一个剑鞘,陈鲁拿过青龙剑试一下,还算合适。韩六儿说,先用着,他再找一个更好的。 陈鲁摄定心神,让韩六儿拿上这个青龙剑,走出大帐。 哈三早已点齐兵马候着呢。太阳已经落山了,哈三怕出意外,问道:“大人,这几天事情波诡云谲,卑将心有余悸。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去做就可以了,不劳驾大人了。” 陈鲁笑着摇摇头,给这些士兵们和战马,都贴上一个符,派人告诉中使大人。其实他应该亲自请示,但是他明白,中使大人不会让他出营门的,只好先斩后奏了。 大家骑马出了大营,跟着陈鲁过了河,又走了三里多地,来到一座小山前。在一个大岩石下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人。 哈三认得是自己人的服饰,细看一下,是被那些鬼娃附身的士兵们。将士们以为是来给这些人收尸,有些士兵就走了过去,被哈三喝止。 哈三警惕地向远处瞭望一会儿,下令点着火把。陈鲁看他很小心,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说:“哈将军,没问题,他们都活着。” 哈三通过一件件事,把这些事联系起来。冰怪要杀陈大人,有人来救,被鬼娃们掳去能自己回来;一觉醒来,带兵出营,准确无误地找到这些士兵。 他得出结论,这陈大人绝不是平常人。于是,他索性停下来,看陈鲁如何动作。 陈鲁拿出符篆,在每个死者的脑门上盖了一下,然后从韩六儿手里接过青龙剑,手捻剑诀,脚踏罡步,口里念念有词,突然散开剑诀,大喝一声:“去!” 宝剑飞了出去,像一条青龙,若隐若现,在这十多具尸体旁边飞了三遭。陈鲁手一抖,宝剑又飞了回来,稳稳地攥在手里。 陈鲁喊道:“该起床了。”示意将士们喊,大家一起喊了三遍。这十多人就像大梦初醒一样,陆续地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大家。 可惜了,没有哈三刀劈的那个人,他做了哈三的刀下冤鬼。 所有将士们都惊愕地看着他们的陈大人,这陈大人却没有了以前的得意样,反而一脸庄重,哈三感觉很别扭。 大家回营,陈鲁亲自向李达、李先做了汇报,李达虽然有几分不高兴,但是把人救回来了,没有出什么事,也就释然了,只说一句“下不为例”,也就罢了。 大家收拾吃完饭,一夜无话。陈鲁睡得也很香甜。整个晚上只做一个梦,就是万马奔腾,长嘶短鸣,嘶鸣声中含有悲凉,这悲鸣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向远扩散开来,一晚上这个梦没断过。 第二天,四更做饭,将士们撤栅拆帐,吃过早饭,向西进发。 陈鲁这几天变化不小。他更加明白,茫茫天体,未知的东西太多了。他又想起了夜间的梦,万马悲鸣声还在耳边萦绕。 他打开地图,前面是荒漠,和前哨打探的基本相同,荒漠方圆大约四十多里,过了荒漠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一个地名映入了陈鲁的眼帘——马城。 这令他吃了一惊,这个梦在暗示着自己什么,这里有问题。 他已经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停留。使团里战马两百多匹,骆驼七十多头,他怕出意外。 尤其是担心中使大人的新坐骑,那是两匹名马。一匹是圣上御赐的蒙古马,是纯种的赤骥,但不是红色的,是白底黑花,在宫里就有了名字,叫婉儿,都说是李达给取的名字。不知道这位中使大人,怎么想起来这个温润的名字。 这匹马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在上林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驯服。因为李达要远行,皇上不顾自己北征,把这批爱马赐给了他,当然,皇上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圣心难测啊。 还有一匹西域马,是宋大帅送给李达的。也是马中的极品,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宋大帅找了好多相马的,也没看出来是什么品种。 这马纯白色,黑蹄子,跑起来四蹄生风,疾如闪电。李达试骑一下,大喜,就给他取了一个名字“霹雳”。 这马原来有名字,叫“龙儿”,宋大帅叫得,李达却不敢,恐怕有人弹劾他大不敬。 这两匹马由六名军士精心照顾。陈鲁还是有些担心,特意去看望一下中使大人,看喜子他们已经准备的诸事停当,放下心来,大队出发。 茫茫荒漠,一望无际,到了日头偏西,工兵哨测算一下路程,已经走了五十多里,还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时闻达跑过来说:“几位大人,前哨回报,前面十里之内还是荒漠。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太阳就落山了,末将请示怎么办。” 李达问:“附近可有水源?” 闻达回道:“骆驼队已经在附近巡弋,没有水源。” 李达下令:“告诉将士们,加快速度,节省用水,出了荒漠再安营不迟。” 闻达领命而去。 李先抱怨道:“这地图是几百年的了,这里标注的荒漠不到四十里,怎么差这么多?” 陈鲁笑着说:“思颜大人,这不错了,这是宋大帅不知道在哪里淘换来的羊皮图。我子诚几次到过这里,哪里有什么地图!全靠鼻子下面这一横。” 大家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李达说:“陈大人说的是嘴,打听。” 大家都笑了。李达传下将令,加速前进,天黑前走出荒漠。 又走了大约三十里,天已经黑透了,人们打着少得可怜的火把,路太暗了,也没有了力气。好在前面来报,出了沙漠,见到了人烟,没有河流,只有一个小小的水泉,请大人们示下。 三位使节互相看了一眼,李达说:“就地宿营。” 陈鲁说:“两位大人慢行,我子诚到前面看一下。” 哈三过来要跟着,陈鲁说:“你不用跟着我,保护好两位大人要紧,记住,还有中使大人的两匹宝马。” 哈三看他说出保护好坐骑,虽然有些不理解,但是出自陈大人之口,必定有些缘故。不放心陈鲁自己过去,下令韩六儿带着亲兵护侍。特意嘱咐韩六儿带上大人的青龙宝剑。 韩六儿很用心,给宝剑配了一个合适的剑鞘,自己每天带在身边,不离陈大人左右。 十四、和匠鲁哈图 哈三知道这把宝剑不同于普通剑,一定有些来历。陈鲁急忙赶到前面,看见将士们正在这个小水泉前面排队取水。 陈鲁来到水泉边,看不大的小泉,四周冒着水汽,边上结着厚厚的冰层,一股清泉汩汩地向外涌着,看不见水流向了哪里,似乎流出来就渗到地下去了。 闻达过来说:“大人,这泉子太小了,连五哨人马也供应不上,现在我们还可以,牲口不行,有的马已经渴的趴下了。怎么办,请大人明示。” 陈鲁连忙说不敢。他的大脑在急速地旋转,这样看来,别说做饭,就这些将士们喝足了水都是奢望,还有这些牲口呢。 他几次到这边,在搜索记忆,看闻达急切地等待命令,心里有几分不爽,这事应该是他这位带兵主帅的差事,作为军队副千户,这是平时必会的一个科目。 当然,锦衣卫是老爷兵,这陈鲁不得不承认,锦衣卫不是作战部队,真应该让哈三统领军队。哈三虽然年轻,但是见识在这位副千户之上。 这种想法在陈鲁体内循环一周天,咽了下去,只好说:“闻将军,让工兵和给水两哨过来,在这泉水下面两丈处。每隔十步挖一个井,一共挖五个,这要比在大营里平底挖井要省许多事。告诉将士们,不要弄浑了上面的泉水,将士们好继续排队喝水。” 闻达应着,大喊道:“工兵和给水的带着工具过来。”一共两哨,又调过来两哨,都是已经喝过水的。 闻达说:“你们必须在在半个时辰内挖出几口井,宽两步左右就可以,深十尺左右,按时完成有赏。” 那时的工兵不单单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还有和给水部队一起挖井的任务,打井是他们的强项。行军,最大的问题是水。不靠河时候,能宿营的前提是能否挖出水来。 这些工兵们,不到半个时辰,真就挖出来几眼亮晶晶的水井。那边也早已经准备好了柴米锅灶,抓紧做饭。 闻达带人巡逻警戒,这里树木不够,不能立栅,只好把车子和骆驼都围在外边。陈鲁让哈三到处贴上符篆,大家才安心吃饭。 饭后,李达派人去当地找人,问一下地理位置,他越来越不相信这个狗屁地图了。 陈鲁告诉他,前面是叫马城的一个大镇。其实他上次根本就没走这条路,他走的是官道,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北丝绸之路。可是这条官道要多走两千多里。 几人又看了一下羊皮地图,明白到了人烟稠密的地方,都挺高兴。陈鲁却一反常态,请示,不能在马城停留、宿营,应当迅速通过,出城前面百里左右就是朝廷设立的蒙古卫,那时再宿营休整。 陈鲁这么讲,一定有他的道理,人们都比较信服他,何况听陈鲁的口气,穿过马城也就是几十里的路程,自然不在话下。 这时派出的人回来了,带了一个向导回来。严格意义上来讲,算不上是向导,只是一位当地人而已。 陈鲁看他装束,穿着有几分油腻的左衽皮袍,脚蹬高脚皮靴,头戴皮、毡混制的护耳笠子帽,知道是蒙古人,让哈三用蒙古话问他:“这是哪里?” 这人回答道:“回爷的话,这里是把里宣慰司蒙古卫马城。” 哈三问道:“这就是马城了?不是说一个大市镇吗?怎么这么几户人家?” 这个人笑了,说:“这才到马城地界,说句不怕犯上的话,各位官爷吃在马城,也得拉在马城。” 陈鲁给几位大人翻译成汉语,都吃了一惊。 哈三看他胆子挺大。一般人到了军营,看到这一个个的丘八,早都瘫在地上筛糠了。这人能侃侃而谈,还不失幽默。哈三心里一动,用汉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哪行营生?” 这人蒙汉话夹杂着回答:“小人鲁哈图,是和匠,大牲口和匠。” 哈三看他听得懂汉话,虽然说得蹩脚,也可以了,心里高兴,打定主意。他告诉李达,鲁哈图是一个和匠,专门骟马、骆驼等大牲口的。 哈三说:“这里也没几户人家,干你这行还不得饿死啊!” 鲁哈图说:“大人有所不知,这马城是个总称呼,有育马城,易马城,骟马城,说出来吓官爷一跳,还有一个盗马城。南北二百里,东西二百四十里。” 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显然不能当天穿过马城,陈鲁的建议自动失效了。他苦笑着摇摇头,一天只能行军一百里左右,最多也超不过一百五十里,恐怕住一晚上都不行,至少住两晚上。 哈三提议:“鲁哈图有些胆识,应该把他留在使团,既有了向导,也能和当地人很好交流。” 大家都同意。哈三和他商量,他摇摇头,说:“春天眼看到了,现在不管军马还是民马,都到了处理的高峰期了。过几天我就去骟马城,我一天至少能骟马十匹,连干半个月,能赚到两贯半。” 哈三这才知道这里也用天朝的纸钞和铜钱,于是说:“看出来了,你经常去外地走动。你和我们一起走,到衣烈(伊犁)你就回来。在军营里和士兵一样待遇,一天再给你一串钱(一百文),回来时再发给你路费,你看怎么样?” 鲁哈图动心了,去骟马城这两贯半也只能赚在一时,这可是长时期的,三个月就能赚到九贯钱,平时不用花自己的钱,在军营里自己的嚼裹也带出来了,回来还有路费。 这家里一年的开销都够了。关键一点,这不是作战部队,也不用打仗。干!傻子才不干。 于是答应了,哈三让他回去收拾一下,第二天五更会齐出发。临走前,李达让喜子拿给他一贯钱安家用。鲁哈图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只走出十多里地就上了官道,李达下令,按天使出行,打开仪仗、卤簿,“天朝奉旨西巡”的大纛旗在寒风下猎猎作响,八个旗牌官,四队对子马,走在前面,分列两边,缓缓而行,刀枪耀眼,盔甲鲜明。 官道两旁的居民争相观看。 陈鲁看他们的装束,汉人、蒙古人、西域人都有。有趣的是,几乎每人都牵着一匹马,有的一人牵着三四匹,甚至孩子也在骑马。这里真是名副其实的马城。 这时有几个身穿质孙服(一色服)的官员走了过来,在大纛旗前面十步左右跪了下去,跪在前面的是蒙古卫理问所理问,这是一个八品官员,还穿着前朝的官服。 十五, 腹底黄 这个理问官先请了圣安。李达的任务是怀柔远人,不能擅作威褔,笑容可掬地回道:“圣躬安,大人请起。” 命令喜子赶紧扶起来,接着说:“出京陛辞时,圣上一再叮嘱,不准惊扰地方,我们也怕影响大人们办差,没敢惊动,还望见谅。 “这次本官也不去衙门拜访了,我们到城外宿营,你们就好好安心办差,卫司早已经接到了朝廷的滚单。自会来人提供辎重给养。时候不早了,大人自便,兄弟还要赶路。” 陈鲁翻译完,理问带领官员闪开道路,在两边跪下,行注目礼,看队伍消失才站起来。 使团穿城而过,市不易肆,往来不惊,百姓安堵。走了几十里,到了一个大河边,立下大寨,凿冰取水,做饭安营,一夜无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收拾行装,准备启程,但是有人来报,几匹马病了,浑身抽搐,倒在地上,浑身像水洗过一样。中使大人下令,留下几人给马治病,等马好后随后追赶使团。 但是陈鲁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一沉,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五鼓时分,又有许多马躺倒,接二连三有一多半马都病了,李达急的冒火。陈鲁和哈三亲自到现场看了一遍,回报中使,没看出什么不对。 这时鲁哈图和随军兽医来了,鲁哈图对李达说:“大人,我已经检查了许多病马,都是一个症状,腹部肿胀。这就是我们这里常说的‘腹底黄’,是由于湿毒、邪气集中在腹部,散发不出去,两天后就会明显增大,不及时救治,恐怕不保。” 哈三问道:“你以前经过吗?” 鲁哈图说:“见过,也治过,切开肿胀的地方,放掉黄水,再服几剂汤药,七八天才能见效,医道好的兽医也只能有六成把握。但是……” 哈三看他欲言又止,知道有些蹊跷,说:“你已经是使团的人了,有话就说。” 鲁哈图说:“小的有一个疑问,这种病并不传染,也没见过这么多马一起病倒,罕见,罕见。” 陈鲁和哈三对视一眼,陈鲁在心里暗自叹息,该来的迟早会来的,用蒙古话对鲁哈图说:“那你就赶快和咱们军营的兽医一起救治吧。” 鲁哈图说:“不中用的,大人。这里有一个有名的兽医,他叫阿默,最善于医马。小的和他相熟,我这就去请他,大人派两个人和我一起去,显得郑重一些。他来看过以后,和咱们的兽医商量,或许能想出办法。” 李达同意,让韩六儿带人和鲁哈图一起去请阿默。他们走后,陈鲁心里惦记着李达的两匹名马,亲自过去看一下,兽医说没问题,总算放下一点心来。 过了半个时辰,鲁哈图回来了,但是空手而归。鲁哈图说:“阿默师徒忙得焦头乱额,院里院外全是病马。附近的军马和民马都得了这个怪病,他答应上午一定过来,只是他自己的药没有了,让我们自己去买药,这是他给出的方子。” 闻达勃然大怒,说:“这个什么狗屁兽医,分不出轻重吗?现在朝廷的使团出了问题,他倒先给民人的马治病。中使大人,末将这就去理问所,让他们先把这个特么的阿默抓起来吊打一顿。” 陈鲁摆了摆手,他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眼看到午时了,大家干着急没办法。这里的兽医也只能医治小病小灾,这时候也束手无策。 陈鲁说:“中使大人,我子诚亲自去请阿默,实在不行,也真得像闻将军说的,绑也要绑来,治不好马,只有治他的罪了。闻将军,你无论如何要派人保护好中使大人的宝马,片刻都不要离人。” 大家看这位好脾气的、平时爱民如子的官员竟然要治罪,很出乎人们的意料。尤其是说中使大人的宝马,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鲁又和鲁哈图、随军兽医说:“你们既然已经诊断出病症,和阿默下的方子也相符,现在当务之急赶快派人到药铺去采买,过后恐怕难买到了。” 哈三不同意,他怕有人做手脚,这一件件事像是连环计,引陈大人出营地,于是苦劝陈鲁,甚至最后跪下了。 还是李达和李先同意陈鲁去请。他们知道陈鲁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不只是为这件事去跑一趟。让哈三带领三哨人马保护。 这边安排人去买药。 陈鲁观察一下自己的坐骑——大青马,没有问题,骑马进城,看他并不着急的样子,缓缓而行。 他在观察,和来的时候相反,一路走来,看不到几匹马,有的马就倒在了路边,有时连着几匹马。他有些担心自己和士兵们的坐骑。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鲁哈图带领他们到了阿默家。他们在院外下马,大门敞着。大门外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有三排双木桩。陈鲁明白这是用来给马挂掌或治病用的。向院里看去,还有几排同样的木桩。 但是院里院外,寂静无声,和陈鲁想象的大相径庭,根本没有人来医马。 陈鲁疑惑地看了鲁哈图一眼,他也是一脸茫然,发现陈大人在看他,赶忙说:“小的刚刚和韩差官一起来的,这里人来人往,马桩上全都是马,还有一排一排的人马等着。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不行你就问一下韩差官。” 陈鲁没等听完,暗叫不好,说:“别说了,快去通报。” 鲁哈图吓了一跳,不敢怠慢,走进大门,用蒙古话喊了几句。这时跑出来两位黄眼睛、黄胡须的年轻人,用力地把鲁哈图推了出来。 陈鲁听得明白:“都是你害了我师父。你刚走,师父和三位师兄就被几个蒙面的人绑走了,临走时还警告我们,再敢医治一匹马,立刻把这个院子点一把火。” 哈三看了陈鲁一眼,陈鲁向他示意,他点点头,跑过去,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师父被抓,关他哪门子事?真是两个糊涂东西,为什么不快去报官?” 这两人看哈三穿的六品武官服,不敢犯浑,说:“他们说了,想报官就趁早报,报到京师去也没用,他们就是王法,我们要是敢轻举妄动,就等着给我师父收尸吧。好好在家等着,过一段时间师父自然会回来,不会少半根毫毛。” 陈鲁说:“走,理问所,你们去一个人带路,给他一匹马。”带着队伍像泼风一样奔向理问所。 十六、中招了 理问所的官员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正准备去大营请安,看副使大人亲自登门,以为来兴师问罪,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鲁坐在大堂上,说:“你们不要害怕,我老人家今天登门,确实冒昧了,还请各位见谅。事情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我想听一下你们本地人的见解。都起来说话,我老人家最看不了别人跪着。” 这些官员们站了起来,用异样的眼神看了陈鲁一眼,又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还没见过这样的官员。 理问官说话了:“回天使话,卑职也觉得蹊跷。开始只是以为普通病症,后来听说这个病不是传染病,不知道为什么传上这么多马。现在军马、民马倒下了三百多匹。 “大人可能听说了,我们这里人,大多数都是吃马这碗饭的。一下子遭了灾,外地老客不会再来了。” 陈鲁打断他的话,把阿默师徒的事说了一遍,理问怔了一下,说:“这就像天使大人一样,他们府上肯定也有马染病,把人抢走了也正常。” 哈三不耐烦地说:“抢医生也正常?有威胁家属不准报官的吗?有威胁其他徒弟不准再给马治病的吗?有蒙着脸去请医生的吗?糊涂东西!” 问题一个比一个严重,声音一句比一句高,语气越来越强烈。显然理问官被问住了。 他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些汉人在怀疑理问所在做文章,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说:“天使大人,卑职一定派人捉拿,但是可以对长生天发誓,如果我们和这件事有牵连,死后不得超生。” 陈鲁说:“起来,刚刚说了,看不得人跪着,你怎么又跪了,没有人怀疑你们。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是想向你们请教。” 理问站了起来,大冬天额头上全是汗珠子,说:“卑职马上派人去查,未正时分去大营禀报。” 哈三不客气地说:“不要再派人了,你亲自去查,多注意一些流寇或占山为王的。” 陈鲁看也问不出什么,带队出城了。走到城门外,吩咐哈三留下一哨,扮成当地人,鲁哈图和他们一起,兼做翻译,尤其注意各处兽医的情况,让韩六儿再去请其他兽医,自己率领众人回到大营。 问答来报,出去买药的士兵把方圆几十里的药铺都问遍了,哪里也买不到方子上的药。 陈鲁彻底明白了。中招了。 大家只能干瞪眼,束手无策,李达干脆放弃了,他把陈鲁叫去,和李先三人商量,李达的意思,派人去卫司求援,暂借一百匹战马,回来时再还给他们。 几个人沉思一会儿,李先说话了:“中使大人,下官以为不妥。卫司离这里近百里,来去就得三天,何况即使借来战马,未必就不病倒。一旦再有染病的,岂不又多了一些累赘!” 李达和陈鲁都无语了。过了一刻钟,陈鲁说:“大人,现在看来,只好分两批走了。两位大人带着辎重和骆驼队先走,我子诚留下来医马,马好后,我们都是骑兵,轻装简从,很快就追上大人。” 李达点点头,突然又问了一句:“如果医不好怎么办?” 陈鲁坚定地说:“不可能,我老人家从来不认命,有什么医不好的?中使大人还不相信我子诚吗?。” 李达看他似乎坚定的表情,心里踏实了不少,让喜子把闻达和哈三都叫进来,把这想法说了一遍,也都说只好这样了。 哈三说:“接下来在路上保不齐还有病倒的战马,留下士兵等着我们,我们沿途收容。” 李达一拍椅子,站了起来,似乎下定很大决心,说:“事不宜迟,拆帐开拔,闻达随着大队走,哈三留下保护陈大人,一个时辰后启程。” 刚要散会,韩六儿和鲁哈图回来了,两人跑的满头大汗。鲁哈图说:“城门外聚集了上千人,要到大营来,说来讨个说法。” 说完喘着粗气,看着几位大人。怕鬼来鬼,陈鲁已经意识到了会出这事,这就是他想分两批走的原因,大批仪仗和辎重随李达先走了,一切问题都好办了。 李达没听明白,说:“别着急,喘口气,慢慢说。” 韩六儿说:“他们说,是咱们使团带来的瘟疫,来人把大营一把火烧掉。他们还在聚人,很快就会来到大营,大人们早作准备。” 闻达愣了一会儿,问道:“大人,还撤帐吗?” 这时轮到李达愣了,是这位锦衣卫副千户把他问愣了,他闻达可是使团中最高的军事长官,难道是长了一个猪脑子?撤掉木栅和大帐,让这些官兵当活靶子吗?没好气地说:“你说呢?还来得及吗?” 李先赶紧打圆场,说:“闻将军,现在恐怕走不了了,撤掉了帐栅就无险可守了,将军还是先去布置防务吧,将军请。” 闻达闹了一个灰头鼠脸,讪讪地退出大帐,刚刚走到门口,李达喊道:“回来,像平时两军对垒一样,一会儿有乡民到这,只许站在一箭以外,你们赶快去布置,过线的,无论何人,一律杀无赦。” 闻达应声而去。陈鲁感觉不妥,怕激化矛盾,但是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明白李达的意思,怕这些乡民一旦靠近大营,投掷火把一类的火种烧大营,那才是大麻烦呢,没办法,见招拆招吧。 陈鲁让哈三赶快派人通知理问所,然后三人坐下来商量,制定预案,一旦出现突发事件或不可控事件如何应对。 这时已经听到大营外人喊马嘶,乡民们到了。闻达正在布置将士们挖壕沟,乡民们已经到了,壕沟虽然没挖成,但总算是有了警戒线。 闻达看这些人气势汹汹,让将士们退回大营,让鲁哈图告诉他们,不准踏过这道沟,否则乱箭射死。让他们派人到军营里说话,人数不准超过五人。 乡民们开始根本不听这一套,骑在马上大喊大叫。人们越聚越多,在大营前面的开阔地上,已经显得非常拥挤了。 李达要去营门,陈鲁不同意,他和李先走出大帐,看一下大营四周,将士们张弓搭箭,严防死守,放下心来,向营门走去。 韩六儿手执青龙剑,哈三拿着三眼手铳紧紧跟在后面。 十七、奈何以死惧之 几个人走上箭楼,闻达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陈鲁看了一下,老百姓还算规矩,尽管一个个显出群情激奋的样子,到底还是站在线外。 哈三看陈鲁点点头,明白,上前一步大声喊道:“出来两个人答话,不准骑马。” 乡民们静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出来两个人,过了警戒线,在营门外三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后面的人就往前挤,想一拥而上。 哈三大喊道:“其他人退到线外,要快,否则,格杀勿论。”用蒙、汉、回三种话各喊了一遍,这些人又退了回去。 这两个人又往前走几步,看装束,一个蒙古人,一个西域人,都在六十岁左右。 蒙古人先说话了,说的是汉话:“汉人老爷,先把弓箭收起来,我们都是普通的乡民,没有啥见识,你们这样,我们有话也不敢说了。” 闻达抢着说:“这是和敌人对阵的必要手段,没时间和你们废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个蒙古人说:“我们是你们的敌人吗?这样说话我们就回去了。” 陈鲁只好说话了:“两位乡邻,这阵势不是针对乡民的,怕有人趁机挑起事端。你们都会说汉话,这很好了,你说吧,大伙儿都听着呢,出了什么事?” 这话问的,不但是这两位老人,连自己人都愣了一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这两位乡民也互看了一下,显然是这话一时不好回答。 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蒙古人说:“汉人老爷,我们的马城,方圆几百里,自从我记事时起到现在,大的瘟疫也经过几次,都不像这次。 “你们也应该知道,这‘腹底黄’不算大病,根本也不传染。今天出这事,都是你们汉人的牲口带来的瘟疫,我们不来找你们找谁去?我们也去了理问所,根本见不到理问老爷。” 陈鲁说:“好吧,现在你们见到我老人家了,不用再找理问所了。我们先不管这瘟疫来自何处,你先划出道来,说怎么办吧?我老人家洗耳恭听。” 这两个人互看了一眼,一脸的诧异,这是天朝官员吗?山寨的吧?是李鬼?你是谁老人家?想一下就是了,谁敢说出来? 那个西域人向前一步,用汉话说:“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有三条要求:第一,病死的马由你们照价赔偿;第二,病马由你们医治,死了也照价赔偿;第三,把你们大营的所有牲口全部烧掉。这三条少一条都不行。” 闻达大怒,这是锦衣卫的老爷,平时普通的官员都避让三分,见官大三级,草根、小民谁敢在他们面前这样放肆。 他大骂道:“两个老匹夫,欺我天朝无人吗?欺负我刀剑不利吗?再敢胡说八道,立马让你们变成刺猬,滚回去!” 话音刚落,乡民们骚动起来,怒骂着,呼喊着,就要冲过警戒线。陈鲁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心里门儿清,有人就怕事小,正盼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呢。 闻达这样强硬无疑是在帮这些人的忙。 陈鲁大喊道:“乡邻们肃静。我老人家告诉大家,这不是瘟疫,也不是我们带来的,这是有人在故意破坏,给我们制造族群对立。大家尽管放心,我们也在想办法。不管这个病是不是我们带来的,我们是朝廷命官,绝不会坐视不理。” 人群里有人说话了:“你们真有脸说,都准备拆帐跑路了。”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隔着一箭之地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三极力地在搜索这个人,凭他的好眼力也没看清楚端倪。 陈鲁装作听不见,继续说:“乡邻们,你们先回去,我们商量一下,把结果告诉二位。请二位老丈先到大营中歇息一会儿。” “不答应三个条件,我们不回去。”又是那个人的声音。 大家都说:“对,不回去,就在这等结果。” 前面的蒙古人说话了:“汉人老爷,我们就在这等,两刻钟没有结果,我们就自己进大营,烧死那些牛马和骆驼。” 闻达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觉得陈鲁太过于软弱。都说书生误国,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点不错,国朝赫赫天威,脸都让他们丢尽了。 作为使节,应该拿出大天朝的威仪来,才算是不辱使命。 他实在不想再听陈鲁的迂腐之言了,拿出四眼手铳,朝乡民的上空放了一枪,大声喊道:“肃静,特么的,给脸不要脸。谁不想活了,靠前来,本将成全你,本将的铅弹有的是。” 这清脆的枪声听起来格外的真切,格外刺耳,这些乡民一下子被镇住了。 “汉人耍无赖,大家不要怕,冲进去!” 陈鲁看他放了这一枪,心里知道,这下子完蛋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鼓动,这句话更充满鼓动性,一定会激怒这些乡民。 陈鲁自幼熟读史书,《老子》里有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些人失去了赖以活命的根本——马,他们还有什么顾虑?这闻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再向人群看去,他们只是迟疑了片刻,一刹那间像潮水一样冲过警戒线,向大营奔来。陈鲁来不及多想,只说一句:“不准动武!” 闻达惊愕地看着这位陈大人,军事上还是我闻达说的算,不动武,眼看着他们冲进来吗? 陈鲁看出来他的疑问和对自己的不屑,索性不理他,看了一眼哈三,哈三点点头,抬起手铳向空中连放三枪。 人潮就像被什么东西阻住一样,齐刷刷地定在那里,静了下来。 哈三大喊:“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退到线外,不然我们真的放箭了,这可是你们逼的。”随后大喊道:“准备放箭。” 木栅里面的将士们都张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火铳和连环弩一起招呼。 这时离大营门只有不到三十步了,乡民们都愣在那里,知道哈三这话可不是吓唬了,只要再冲一步,肯定会被射成刺猬。 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准备火种,向里面投火。” 人们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于是用木棍子、鞭子、帽子,有什么用什么。有人拿出火媒子大家互相点火。 闻达急的直跳脚,他想好了,一旦有纵火的迹象,立刻放箭,他看了陈鲁一眼,在作最后的征求,陈鲁无奈地点点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人群后面想起了几下火铳声。乡民们一阵惊慌,回过头去。 陈鲁他们在箭楼上看得清楚,是理问所的官员们带着二十多个皂吏来了。 十八、八品都事 这些乡民看见他们,看上去还有畏惧感,主动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理问下令皂吏们驱赶,大声喊着,要查出刚刚哪个人点着了火种。这些乡民都赶快熄灭火种,悄悄扔在地上,退到线外了。 兵丁就站在线里和乡民们对峙着。那两位“代表”还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应该回去还是怎么样,显得有些举足无措。 闻达骂了一句:“一群蠢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这时理问和那两名“代表”嘀咕了几句,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营,他走上箭楼,见过礼,说:“陈大人,这是暂时的平和,时间不会太长,得赶快想办法。” 陈鲁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我们是天朝使团,这些人也是天朝子民,我们当然不会大开杀戒。正想用一下绝招,你们到了,正好,这道简单题留给你们了。理问大人,你处理吧。” 正在理问愣神的时候,闻达说:“陈大人,我天朝纵横宇内,什么时候受过这鸟气。以末将之见,限出一个时间,到时候再有不散的,以反叛罪论处,让理问大人抓人就是了。” 这算是一个神助攻,这闻达也不全是猪队友。这无疑给理问官施加了压力。他看着理问,看他怎么处理。没想到这位理问倒是同意了,说了一句:“也只好这样了。” 这次该轮到陈鲁愣了,这个理问官,把球又踢回来了。我老人家给你来个空对空,你就反击一个地对地。 这时一直在沉默的李先说话了:“陈大人,我们还得三思,一个是限时间他们也未必散,二是抓了人,可能会激起民变,我们都看到了,他们已经没了理智。” 哈三很奇怪,这段时间和陈大人相处,知道他遇事不慌,临危不乱,处事果断,杀伐决断,瞬间完成。今天这是怎么了? 其实哈三不明白,大多数官员都不明白。陈鲁这样的官员才是好官,才是人民的好公仆。涉及到老百姓的时候,往往是最难下决心的时候,平时的杀伐决断根本用不上。 像闻达这样的官员却大有人在,对于老百姓,他们没有那么多耐性,简单粗暴。 老百姓只能在“是”和“否”两字当中选答案,就像答案A和B,没有C,接下来就是皮鞭子蘸凉水,老虎凳,辣椒水。 更有甚者,就像今天的这种情况,就是一阵枪林弹雨,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陈鲁为官二十年,一直是为民请命。他当然不会那么简单粗暴。 他在思考,观察着,试图找到一直在鼓动的那个人,把这个家伙找出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于是他让哈三他们和乡民们周旋,以便找出那个人来。 陈鲁下令,同意闻达的建议,限半个时辰散了,派代表去大营来谈。理问出营去说,陈鲁和哈三紧紧盯着人群。 理问在乡民前说一句,那个人就接一句,声音不大,却传的很远。哈三知道,这人是练习过内力的,也可能是修仙者。没等理问问完。 陈鲁和哈三已经锁定了那个人,是戴着狼皮护耳笠子帽的矮个子。 哈三请示,陈鲁点点头,又加了一句:“注意,不要伤了他。”言外之意,不要用火铳。 哈三带着一哨士兵猛扑过去。乡民们看他凶神恶煞一样,都慌了手脚。哈三大声说:“我找一个人,和你们无干,让开!” 大家一闪身,这个人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哈三灵光一现,高声问道:“乡邻们,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大伙儿都摇头,哈三大喝一声:“拿下!” 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可是就在片刻的功夫,都被这个小个子打倒在地,这家伙转身就想跑。 哈三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转身双手一推,哈三只觉得被什么重物使劲地撞击一下,不由自主地、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五六步,差一点仰面摔倒。 哈三大怒,十七岁从军,和无数高手过招,几乎没有败绩,今天作为朝廷使团的百户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拔出手铳,就要开火。 这个人慌了,大声喊起来:“汉人杀人了!” 一句话提醒了哈三,陈大人特意提醒,不要伤他,就是怕死无对证,乡民们又得闹起来。 这人看哈三不敢开火,转身又跑。哈三一个箭步上去,把全身力气集中在拳头上,照准他的后背狠狠一拳,丝毫不留情。 这人向前踉跄几步,刚要转身,这时候他的前胸暴露给了哈三,哈三已经跳了起来,双脚腾空,狠命一踹,这人惨叫一声,直挺挺地甩了出去。 哈三喊道:“绑了。” 令人吃惊的是,有的乡民竟然叫起好来。哈三挨了一拳,喘气有些费劲,自己先调整一下呼吸,用蒙古话说:“众位乡邻,谁认识这个家伙?” 人们还是摇头,哈三说:“本人哈三,蒙古人,一直在观察这家伙,是他在鼓动大伙儿。我把他押解给天使大人,看看是不是他们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是谁指使他的。你们在这里耐心等一会儿,不要乱闹,中了贼人奸计。” 众人押着他回到了营门,陈鲁已经下了箭楼,在帐外等候。闻达看这人不跪,上前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这人疼痛,但也只是单腿跪下。 闻达说:“跪下,说,你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这时理问官过来了,在陈鲁耳边嘀咕了几句蒙古话。陈鲁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哈三把这人拉到营门外,他也跟了出来,说:“搜身!” 哈三当着那两个代表的面搜了一遍,搜出来一个火牌,竟然是把里宣慰司的官员,这些人面面相觑,那些乡民们也懵了。 他们在想,这些官老爷们在唱哪出戏啊?玩什么,玩得这么嗨?玩我们老百姓呢? 原来是理问看着这人面熟,悄悄地告诉了陈鲁。陈鲁明白了,官阶不一定太高,平时应该是管理具体事务的。 这时李先过来问道:“你在宣慰司任什么官职?”李先自幼就会说蒙古话,他妈妈会说,但是不会蒙古文法。 这人看已经搜出来火牌,知道瞒不住了,也没有必要瞒着了,说:“都事。”果然官阶不高,只是一个八品官。 李先又问:“不可能就你一个人吧,其他人在哪?” 都事说:“六个。都分散开了。” “这里有几个你的同伙儿?” 都事摇摇头。闻达性起,拔剑在他的腿上刺了一剑,都事惨叫了一声,说:“还有两个,现在应该跑了。” 十九、这才是根源 陈鲁示意理问官和哈三,两人会意,带人向人群走去,这两位代表觉得没了意思,也和他们一起走,被陈鲁留住了。 李先接着问:“你们官长知道吗?” “不知道。” “说实话。”闻达又要刺他,这个都事赌咒发誓。 李先摆摆手,问道:“谁派你们来的?总不会是你们自己来的吧?” 都事说:“我们副总管让我们来的,每个人分派的活不一样,我负责鼓动乡民,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带队的是谁?” “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了,有指令送到下处。” 陈鲁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还是问一下关键的问题吧,说:”你既然是宣慰司的官员,那我们也算是同僚了,我们都是为朝廷办差的,你们这么做太让人寒心了。我老人家也不难为你,你回答我两个问题。 “第一,这次马的瘟疫是不是你们所为?第二,那些药和阿默师徒都在哪里?如果你有半句假话,我不但立刻杀了你,还要请旨,下给宣慰司,夷你三族。” 这是宣慰司都事,对这些情况当然了解,知道这绝不是吓唬自己,说:“罢了,都是上支下派,又不是我们擅做主张。这瘟疫可能是有人在捣鬼,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这些药和兽医,我倒是知道在哪。他们都在……” 陈鲁忽然看见一缕青光射向都事,只见他吞吐了几下,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使劲地拉扯,样子狰狞恐怖,片刻功夫,没了气息。 陈鲁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平章大人,后会有期,哈哈哈。” 不知道声音来自哪里,随着这一串笑声渐渐远去,无声无息了。陈鲁问李先他们,都说没听见有人说话,只是听见了一阵风声。陈鲁心里明白,这才是根源。 他想好了,没关系,就和这位再斗一把又何妨。知道他的目的还是阻止西行,误了期限,世界大乱,其实他早就看着自己呢,如果不是蓝腰带和符篆,他会毫不客气地要了自己的命。 陈鲁看了一眼这两位代表,脸上都是愧疚的笑。 他们都是明白人,这宣慰司似乎是朝廷官府,其实是自治一方,属于世代土官,朝廷也不发粮发饷,和这些汉人官员不一回事,这事和人家使团半毛钱关系也不沾边。 陈鲁说:“你们走吧。” 陈鲁告诉闻达,把都事先放着,不要埋,说完又向外看去,两位“代表”已经到了人群,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人们已经陆续散去,他和李先一起回到中军帐,向李达做了汇报。 过了半个时辰,太阳已经要落下去了,哈三和理问官回来了。看得出两个人都很沮丧。陈鲁明白了,担心的事发生了。 原来,陈鲁审出来,人群里还有他们的人,虽然说跑了,也一定不会脱离人群,如果先跑了,那岂不先暴露了,他们不傻,只有在人群里才是最安全的。 两个代表往回走时,陈鲁灵光一现,他们很有可能见过那几个人。还有,理问官对这个都事面熟,对那几个人也可能曾经见过,于是哈三和两个代表嘀咕了一会儿走了。 人群散了的时候,理问官和“代表”锁定了目标。哈三换上衣服,和理问官悄悄跟着。陈大人特意吩咐,这两个人的藏身之处很可能就是藏药的地方。 这两个家伙可能已经发现了有人跟着,离开人群后东走西逛,显出无所事事的样子。 哈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下令抓人,但是刚刚要下手,两个人却离奇地死了。如果不是理问所的皂吏在,哈三的几个士兵得让乡民们打死。 哈三一直在向几位使节请罪,说自己办砸了差事。陈鲁没生气,他清楚,自己的对手明明是修仙者,这些凡夫俗子,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其实这位修仙者杀掉哈三也不是难事。于是安慰了他们几句,把理问所的人打发回去,告诉他好生照顾那具尸体。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几个人在中军帐里默默地吃了晚饭,饭后也都沉默起来,已经无计可施了。 还时陈鲁也收敛了嬉笑的面孔,他打破沉寂,严肃地说:“各位达人,今天我们虽然没能启程,但是收获还是不小的,最起码知道了这又是贼人的一次阴谋,而且我们已经摸对了门路,甚至已经摸到了他们的门口,否则他们也不会杀人灭口。 “他们越这样,越说明我们离真相更近了。因此说,我们都不要灰心。中使大人,我建议,让理问所行文宣慰司,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一下,尤其是这三位死了的官员,到底是何人所派。” 李达疑惑地看着他,说:“到宣慰司来去要半月有余,我们有必要这样做吗?” 陈鲁说:“对眼下这情况,没有任何作用。但是朝廷对这些远人向来持怀柔政策。他们的官员死了,和咱们有关系,总是要行文说明一下才是,也有向他们兴师问罪的意思,这件事他们毕竟脱不了干系。也怕他们到时候会倒打一耙,朝廷追问下来,我们倒成了被告,那时候可就百口难辨了。” 大家都说有道理,李达明白了,自己亲自写信,让人送去理问所,转呈宣慰司。 陈鲁心里郁闷,回去后和哈三喝了几杯闷酒,脱掉官服就睡了,和前天晚上一样,又做了万马悲鸣的梦,似乎千万匹马都在奔跑着,嘶鸣着,哀哀的嘶鸣声令人心碎。 他忽然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高矮不等的杂草在寒风中抖动,灰色的阳光在凄冷的空气中摇曳。在太阳就要落下去的天际走出几匹马来,紧接着一匹匹涌上来,似乎有千军万马。 陈鲁想,原来前一天的悲鸣声来自这里。天际处,一个人骑着一匹似马非马,似驼非驼的怪物,手里拿着套马杆向陈鲁疾驰而来,然后慢了下来,似乎一下子又到了马群的前面,群马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似乎看见了陈鲁,止住坐骑,说:“足下可是平章大人?” 陈鲁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点头称是,向来人唱了一喏,说:“正是陛下,看起来我老人家还是有些名声的,这就好,那我可就要提出不情之请了。” 二十、灵官大帅 这人哈哈大笑,问道:“传言不虚啊,平章大人,你难道还记得我?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陈鲁看了一会儿,回答:“难道你也像本官这样有名气吗?那不好意思,实在不认识。说实话吧,我老人家看上你的这些马了,壮士有这么多好马,可否借给我老人家用几天。放心,我最讲理,从不以势压人,到时候自当有银两奉送。” 这人又笑了,说:“你我既然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借给你?” “银子,你不会和银子过不去吧?养多少马也不是为了赚银子嘛,我老人家说的对否?”陈鲁话一出口,发现了问题,这时忽然已经见不到了马群,只有自己和这位不速之客站在冰上。 陈鲁心里感觉怪异,知道这里一定有缘故,不能错过,又走过去作了一揖,敛容正色地说:“学生肉眼凡胎,不识仙人,请问仙长高姓大名? 这个人答道:“不是你老人家了,哈哈,告诉你老人家,我不是什么仙长,各界都称我为灵官大帅,想必平章大人也知道。” 陈鲁在大脑里极度搜索,明白了,真的明白了,赶忙跪下,说:“弟子愚钝,现在明白了,弟子有幸见识了仙长容颜,足慰平生。现在正好有事请教仙长,我们使团和把里城的马都遭了大难,求大帅施法相救。” 灵官拉下脸来,语气有几分严厉:“我凭什么要帮你?告诉你,本人对你们那个世界很不爽。马儿是最通人性的,你们为了脚力,这有情可原,但是你们为了一己之私,骟马,这是大恶。我为了你们世人,特意送给你们一样怪马,那就是骡子,这样是为了避免马儿受那一刀之苦。你们骑马上战场,刀箭无眼,多少马儿遭难。艰难时期,你们就杀马为食,一点也不念马儿平时的好处。难道大人你听不见马儿的悲鸣声吗?” 这时那些马又出现在陈鲁面前,嘶鸣声一阵比一阵悲凉,有的还流着眼泪。陈鲁一下子被点化,说:“多谢仙长,马城的遭难是有原因的。” “当然,自古有因有果,毫厘不爽,虽然这次有人捣鬼,但是也确实给你们那个世界一个教训,你起来吧。” 陈鲁又磕了一个头,说:“弟子知错了,以后一定会多多劝化世人,善待马牛骆驼等。只是眼下弟子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摆脱困境。” 灵官大帅扶起陈鲁,说:“平章大人深藏宝物,何必问我?” 陈鲁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个,问道:“是带子还是青龙?” “先用带子,如果事有不协,再用青龙不迟。” “弟子不知道怎么使用,求大帅指点。” “用带子缠好刀子,埋于西北角处,一个时辰后可用,请拿好这个符篆。” 说完转过身去,背对陈鲁,脑后突然睁开一只眼睛。陈鲁暗暗点头,今天真的见识了灵官大帅的三只眼,世人只知道有三只眼,谁会知道长在后面? 这只眼睛看了陈鲁一会儿,突然一道红光从这只眼睛里射出,红光照在了陈鲁的左手上,手已经不听陈鲁使唤,平平展展地停在那里,这道金光在手上迅速地游走着,渐渐地放出万道红光,然后倏忽不见。 再看左手上,似乎被人画了一道符篆,鲜艳欲滴。 陈鲁大喜,问道:“请问仙长,用什么样的刀子?” 灵官大帅并没有回答,身子一晃,霎时间显现出六只手来,四面挥舞着,又是万马奔腾,咆哮而来,似乎没有了刚刚的悲鸣,又出现了一队队骑手,赶着马向东南方向奔去,灵官大帅和他们一起,挥一挥手,他的六只手,一起在挥动,看起来世人传言的是真的。 渐渐地不见了灵官大帅踪影,只是传过来一个清晰的声音:“关门冬,合口笑。鸡遇犬,狮虎笑。” 声音从东南方传过来,似乎要穿透草原,向西落的太阳散去,一波连这一波,消失在旷野中,大草原随即又寂静无声。 第二天早晨,陈鲁还清晰地记得这个梦境,现在他已经有些根基了,知道梦见了马神灵官大帅,不能没有缘故,他又称呼自己为平章,这就有几分可信了。 陈鲁下意识地伸出左手看了一眼,手上什么也没有,他不免又有几分疑惑,难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梦?他还记住那十六个字,默念了一遍,确信没错了。 这时听见喜子的声音,他告诉韩六儿,陈大人起床后立即去议事厅,边吃早餐边议事。 陈鲁不敢把左手弄湿,只用右手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把头发盘好,准备去前厅议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蓝腰带,似乎有些松了,双手动了一下,只见左手处,红光一现,满室生辉,把整理行军床的韩六儿吓了一跳。 陈鲁点头不语,沉思片刻,让韩六儿找出黄裱纸,自己动手,裁成两张巴掌大的纸片,左手向上轻轻一摁,纸片上微微射出几丝红光,一张符箓赫然印在纸上。陈鲁又印了一张,想印第三张时已经不见了效应。 再看韩六儿张着大嘴傻站在那里,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老板。 陈鲁没说话,指了一下脸盆,韩六儿醒过神来,端过脸盆给陈鲁洗手。两人看见脸盆的水逐渐变成红色,而陈鲁的手连一丝朱砂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陈鲁净过手,没有急于动身,在考虑这十六个字,这十六个字一定和这把刀有关。他想先测试一下,让韩六儿把他自己的佩刀解下来,用蓝腰带缠上,丝毫不见动静,又用符篆放在上面,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陈鲁心里明白,既然灵官大帅想帮自己,不可能找一个难以破解的哑谜给自己,这十六个字一定非常容易破解,只是自己当局者迷而已。 他不再尝试了,把符篆袖上,去了议事厅,几个人一起吃饭。饭后商量昨天的话题,是否分两批走,是否能走得了,都怕这里的乡民会在半道上拦截。 陈鲁现在反而不着急了,他觉得一定有破解之法,让喜子研好墨,他把那十六个字写了出来。李达和李先都狐疑地看着他。哈三看见了,他心里明白,这可能是破局的关键,于是大家一起参详,说什么的都有。 二十一、柳叶刀 这时鲁哈图走进来报告,又有几匹马病倒,李达说:“知道了,下去吧。” 李先刚才听见有人通报鲁哈图的名字,心里一动,这时他突然有了灵感,问道:“中使大人,这人的汉名是哪几个字?” 话一出口,大家瞬间明白了,关门冬是一个图字,合口笑是哈字,李达喊道:“让鲁哈图回来。” 鲁哈图赶紧又跑进来,躬身听令。 李达对陈鲁说:“应该在此人身上,你需要什么,问吧。” 虽然李达知道陈鲁要找的是这个人,至于干什么,屋里的人都不知道。 陈鲁高兴,问鲁哈图:“你的工具都带全了吗?” 鲁哈图满脸疑惑,这堂堂副使大人怎么对劁猪骟马这活感兴趣了?说:“刚刚到中军帐时交到亲兵队了,我这就去拿。” 陈鲁说:“不用那么看着我老人家,我不抢你的饭碗,快去快回。” 大家都笑了,李达指着陈鲁也笑了。鲁哈图疑惑地走了出去,还特意大胆地看了众人一眼,想从各位大人那里找出答案,可是他们和鲁哈图一样,满脸写着一个字“懵”。 不一会儿,鲁哈图和李达的一个亲兵一起走了进来。大家都明白,你一个外族人,拿着武器进中军大帐,出事怎么办?跟着进来,眼睛看着李达,李达挥一下手,亲兵退了出去。 鲁哈图把一个鹿皮的工具袋打开放在案几上,里面有十几把锋利的柳叶刀。 陈鲁问:“哪一把刀子是你平时最常用的?” 鲁哈图找出一把,哈三接过来递给陈鲁,陈鲁从袖子里拿出符箓放在刀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鲁说:“把袋子拿过来。” 哈三赶忙递了过去,陈鲁打量一会儿,一把锈迹斑斑、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起来问鲁哈图:“这把刀子你几乎不用吧?” 鲁哈图笑着说:“自从我接班干这个行当,从来没用过。这是我爹传给我的,我爹说,他也很少用,他告诉我,这把刀子大概传了七辈子了。这个手艺是我们家祖传的,是长生天让我们活命的手艺。这把刀就算是一种传承,也算是感谢祖宗和长生天,一般时候舍不得用它。” 陈鲁点点头,拿出符箓放在上面,只见红光一闪,鲜红的鬼符印在刀刃上。这个符能大能小,在这个小刀片上完整地印上了。 陈鲁大喜,赶忙跪下去,向空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说:“中使大人,我子诚去去就来。” 众人看他神神秘秘地捣鬼,都想笑又不敢笑。陈鲁拿着这个柳叶刀走了出去,闻达和哈三跟了出去。 陈鲁在大营的西北角定了一个穴位,命令士兵在穴位上挖了一个坑,他解下蓝腰带,仔细地把柳叶刀缠好,在外面又印上了一个鬼符,默默地祷告一边,放进坑里。 闻达找到一块与众不同的青色河卵石,放在上面,做上记号。 叮嘱闻达:“闻将军,派人盯着,一刻也不许离人,过一个时辰后,让士兵来喊我,我子诚亲自来取,有劳闻将军。” 闻达赶忙说不敢。 陈鲁回到大帐,把韩六儿手中的青龙剑接过来,自己佩戴在腰上。他心里清楚,身上没有了蓝腰带,自己就没有了依仗。 虽然还有那个符箓,但是难保不失手,在这波诡云谲的地方,把青龙剑放在身上,才可保无虞。 李达看他神神叨叨,启程的想法也不提了。而且哨兵已经打探清楚,大营以西、以北地区的官道上都有马城的乡民们把守,想走也走不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陈鲁亲自去取柳叶刀。他先在穴位旁边默默祷告一番,命令士兵用手扒开,让人大吃一惊,穴位里面空空如也。 陈鲁慌了,说:“闻将军,我们没记错地方吧?” 闻达也慌了,说:“没错,不可能忘了地方,是我亲手放上的这块青色河卵石,这样的石头大营里几乎见不到。来人!” 闻达发了脾气,拿出马鞭子就要向那几个人身上招呼。 陈鲁说:“别着忙,大家再找找看。” 韩六儿惊喜的喊道:“大人,快看,在这呢。” 在不到两步远的地方也有一块青色的河卵石,压在一片新土上面,几个人都笑了。 闻达自嘲地笑了一下,说:“看起来真老了。” 这时那几个站岗的士兵不干了,说:“将军,不可能记错,我们几个像钉子一样围在这里,一动都没动,难道他会长了腿不成?” 陈鲁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大家把这个扒开,还是没有,大家目瞪口呆。闻达大怒,大喊“来人”。他的几个亲兵过来了:“把这几个糊涂东西给我捆起来。” 几个亲兵不由分说,把这守卫的四个士兵一脚踹到,绑了起来。 闻达怒气冲冲地问道:“说,是不是你们干的?” 几个人大喊冤枉。 闻达说:“一定是这几个没见识的东西,听说这把柳叶刀传了七辈子,以为是古董,动了歪心思,挖出来藏了起来。快说,要不然一个个过堂。” 陈鲁知道,闻达这是在说给大家听。陈鲁听了半天,感情就是因为这个荒唐的理由捆人,开始还以为有什么证据呢?这几个士兵就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破骟马刀子,乱折腾着挖着玩?不可能的事。 陈鲁知道,自己又着了道了,和这几个士兵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摆摆手,说:“闻将军,这不关他们的事,放了他们。你看吧。” 大家看时,整个大营里西面和北面都是这样的记号,每隔两步就有一个。 李先也来了,看见这个场景,吓得魂飞魄散。闻达知道冤枉了士兵,下令放人,说:“这他娘的也太邪性了。” 陈鲁现在已经镇定下来,说:“大家不要怕,我老人家这些年都习惯了,放心,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说完和李先一起回到了大帐。李先向中使汇报了情况。 李达的眼睛都瞪直了,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说:“宋大帅说西域多出邪祟灵异之事,这几天来看,确实如此。我们商量一下,派人回肃州向宋大帅求援吧。让他们派两个会法术的人来协助我们,不然我们寸步难行。” 二十二、宝剑护主 大家都赞成。只有哈三提出不同见解:“大人,几次接触来看,这里不是普通的邪气,一般的法术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一些佛爷、道士虽然也会一些法门儿,但是根本应付不来这些大场面。有的人就是故作高深,变变戏法,糊弄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骗几吊钱而已,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看大家听的认真,接着说:“以卑将看来,求人不如求己。陈大人本领在那些佛爷、道士之上。我们都多配合他,定能逢凶化吉。” 大家听他说了一大堆废话。但是陈鲁明白了,哈三相信陈鲁能摆平这些事,放心西去。 当然哈三也有自信的一面,他认为和陈鲁联手,不怕任何妖魔鬼怪。还有一点,他在给大家鼓劲、打气,大家明明是害怕了,打了退堂鼓。 陈鲁说:“哈将军,你说的太对了。大帅那里未必有这样的人才,我们把他们要过来,帮不上我们,还成了这些妖鬼怪谲的盘中餐,白白地葬送人家的性命,倒是我们作孽了。” 说完,转过脸说:“两位大人,这里有闻将军和哈将军,都是百战疆场的宿将,哈将军又懂一些法门,当然了,还有我子诚呢,一些法门不在话下,大家尽管放心。” 李达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韩六儿早已经发现陈大人的腰带不同凡响,这时不见了,心里着急,带着哭腔说:“这个蓝腰带是陈大人的命根子,保命符一样,万一被妖人得去,陈大人就没命了。” 陈鲁微笑着说:“这话说的,没有蓝腰带就没命了?这个东西又不是从娘胎带来的,有那么重要吗?前些年我老人家也没有,怎么活到现在?再说了,我的这个蓝腰带,平常的妖魔邪祟根本拿不走,大家尽管放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哈三原来以为陈大人只有这个青龙剑是宝物,既然那个宝物没了,为什么不试一下青龙剑,于是提醒陈大人:“陈大人,您还有一个宝物在手,为何不再试一下?” 陈鲁连连点头,说:“言之有理,还是哈将军提醒,看我这智商,竟然也有下线的时候,真是当局者迷啊。”这时候他也开玩笑。 大家都习惯了,谁也没笑,李达问道:“陈大人有办法了?” 陈鲁说:“先试试再说,我们走了。” 这次李达和李先都跟了出来,到了西北角,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青色河卵石。这时阴天了,到了午时,还是没有阳光,看不出这些河卵石的光亮。 陈鲁拔出青龙剑,默默祷告一番,大喝一声:“去!” 青龙剑慢慢飞出去,越飞越快,时隐时现,似乎是一条青龙,在上下飞舞,飞了一会儿,似乎在给什么东西定位,然后直接向地面刺去,只听“叮铛”一声,火花四溅。 青龙又飞了起来,摇头摆尾,然后一个俯冲,又向下刺去,听见“咣当”、“咔嚓”两声,似乎有一股黑气飞了起来。 人们正看得入神,青龙又朝陈鲁疾驰而来,就像是离弦的剑一样,刹那间刺向了陈鲁的心窝。人们大惊失色,已经救护不迭。 陈鲁闭上眼睛,心中想:有一利就有一弊,自己的宝物,没有福气享用,最后要了自己的命,我命休矣。 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几个月的寿命了,但是临死时还是很留恋这个世界。 宝剑在陈鲁心窝前一寸左右停了下来,只听有人“哎呦”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瘆人的惨嚎。陈鲁睁眼细看,一股黑烟腾空而起,惨叫着向西而去。 哈三放下心来,知道是宝剑救主。 这时候的陈鲁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两件宝物都不在身上,没有任何防护。一定是妖魔邪祟想趁机干掉他。青龙剑发现了危险,火速救主,刺伤妖鬼。然后又飞起来去寻找蓝腰带。 几个人都走了过来,看陈鲁在这数九隆冬时节满头大汗,都暗叫惭愧。不要说哪个人视死如归,在最后的一刹那间都得缴械投降。 大家看哈三已经跟上了青龙剑,大家都紧跑几步追了上去。看见青龙剑长啸一声,俯冲而下,稳稳地扎在一块青色河卵石旁边,再看其他河卵石,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哈三把青龙宝剑托起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两拜,说:“龙兄,感谢救护陈大人。” 话音未落,其他人也都跪了下去,双手合十,拜了两拜。 哈三双手捧着青龙剑,放进陈鲁的剑鞘里,然后亲手把蓝腰带扒了出来,递给陈鲁。 陈鲁接过蓝腰带,看了几眼,夸张地说,说:“让我缓口气,把我老人家吓死了,哎呀,吓死宝宝了。” 说着自己用手在胸前使劲地捋了几下,看了一眼大家,指着他们说:“都不笑,真是不懂幽默。哎,可惜了我的蓝腰带,刚才的不行了,再挖一个坑,埋上一个时辰,哈将军亲自把守,我老人家也时常过来看视,定然无事了。闻将军,告诉胡春百户,把病马集中在一起。再告诉鲁哈图,准备医马。” 天空乌云逐渐增厚,李达走出几次大帐向天上张望,大家都明白他是担心下雪。这些马生死未卜,马城的百姓们又阻住了去路,他心里着急,不管他怎样故作镇静,大家也都理解他目前的心情。 下元节还有八个月,而到西烈的路程还有一万多里。一旦失期,这一趟算是白费了,几个国家又会重启战端,又得天下大乱。 这时喜子喊道:“大人,时间到了。” 李达亲自出去,大伙儿簇拥着他起出柳叶刀,摆上香案,李达让陈鲁祭刀。陈鲁带着鲁哈图和两个随军兽医,把柳叶刀放在香案上,郑重地拜了三拜。 陈鲁默念:灵官大帅,多谢梦中指点,如果应验,我老人家一定下令马城百姓,家家供奉香火,四季不绝。 大家看他嘴在一张一合,念念有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见到柳叶刀上的鬼符脱离了刀刃,飘飘地升了起来,慢慢向前飘去。 鲁哈图拿起柳叶刀,陈鲁恭恭敬敬地托起蓝腰带,跟着鬼符向前走。李达用手止住众人,大家停在远处,静静地观看。 陈鲁三人走到停放病马的地方,跪了下去。只见鬼符向其中的一匹马飘去,在马肚子上轻轻一点,随后又飘在上面。 鲁哈图的柳叶刀就像被人夺去了一样,冲出去,在鬼符点过的地方也照样点了一下。符和刀也不停留,继续向前走,不到两刻钟,所有的病马都点了一遍。 柳叶刀又回到了鲁哈图的手里,鬼符又飘在刀上。 二十三、见识了易马城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其中的一匹病马慢慢昂起头,晃了晃,打了几个滚,又打了几个响鼻,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伸出舌头卷吃着地上的枯草。 接二连三的,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动作,全部都站了起来。这些马就像聚齐了一样,向东北方向,引颈长嘶,嘶鸣中带着几分悲凉,正像陈鲁梦中一样。 陈鲁马上跪下,和这些马头一致,拜了三拜。李达带人过来,也同样拜了三拜,嘴里祷告着:“圣上洪福齐天,才有百灵护佑,奴才叩谢天恩。” 陈鲁站起来,正色说:“哈将军,劳驾你带人护送鲁哈图去阿默家,再派人去理问所,让他们通知病马户到阿默家去医马。让理问官到大营来,中使大人有话问他。” 哈三大声说:“陈大人,恕卑将不能从命,中使大人命令卑将时刻护侍大人,还是派别人去吧。另外,卑将有一个疑问,即使我们能在阿默家医好几匹病马,其他的病马还是没办法,是不是多此一举?” 李达也不放心,说:“哈将军说的有道理,换胡春去吧。”后面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陈鲁说:“大人说的是,但是语言是一个大问题,哈将军会各种语言,他去最合适。哈将军,你们见到病马就医治,见不到也没关系。 “这是有人故意阻挡我们西行的行程。我们的马医好了,那些兽医和药自然会回来了。你们去吧,不用担心我,还没有人能要了我吃饭的家伙。” 李达点点头,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让哈三带人去办差。 李达带人回到中军大帐,陈鲁让其他人都出去,屋里只有三位天使。陈鲁把梦里情况和自己的许愿都讲了出来。李达沉吟不语。 李先说:“两位大人,不可失信于神。下官的意思是,陈大人凭梦中的记忆画出像来,令家家供奉。” 李达看着陈鲁。陈鲁笑着摇摇头说:“惭愧,下官根本没有看清大神的容貌,只是见识了三只眼,六只手。” 李达说:“那就不必画像了,写上供奉马神灵官大帅就可以了。从今天起,我们大营每天供奉,本使亲自上香。” 喜子来报告,理问官到了。陈鲁用蒙古话告诉理问,于是他告退,回去安排人供奉灵官大帅。 当天晚上,李达高兴,几人喝了一些酒,早早睡下。陈鲁太累了,主要是绷紧的那根弦松开了,觉得又困又乏,沉沉睡去,还是那个梦,万马悲鸣,也没有其他。 四更天起床,天已经放晴了,下了一点点小雪,地面都没盖上。李达大喜,下令五更开拔。 大队走了五十多里,过了骟马城。李达下令,继续前进,到酉初时分扎营。这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不愁没有水源。 又走了二十多里,到了易马城,鲁哈图告诉李达,这是西域最大的名马交易市场。 李达下令,在城外安营。 闻达不大情愿,他私下找李先商量,将士们太辛苦了,在易马城号下房子,大家放松地住一晚上。李先动心了,去给李达说情,让李达训了一顿。 陈鲁没表态,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既然讲求的是怀柔远人,当然不扰民为好。蒙古卫的给养没送来,一些必要的东西也需要添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李达酷爱名马,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到了这易马城,岂能轻易错过! 理问所已经来人请过圣安。理问官没到,说是去了卫司催辎重,今晚就能到。 第二天不急着赶路,大家都睡了一个安稳觉。在这地冻山寒的西域,大家已经基本习惯了,在外面站着岗都能睡着。 早饭时卫司的运粮队到了,送来五百石米、面,此外还有盐巴、干菜、冻肉一类的,还有衣服,留下一部分人跟随使团,其他人回到卫司去了。 吃过早饭,李达换了便装,骑着自己的爱驹“婉儿”,让人牵着“霹雳”,带着李先、陈鲁和一些士兵,都换上便服,一身汉人打扮,哈三和鲁哈图蒙古人打扮,分散进城。 易马城在城南面一个大院子里,一路走来,这些人真正见识了什么叫马城,尤其是这易马城,几乎全是名马。 在京师常听说的大宛良马,在这里随处可见,这使李达这位爱马人欣羡不已,但是他的两匹宝马在这里也不多见,也是一片赞美声。 走进马市,李达的眼睛不够用了,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爱马人是多么浅陋无知,简直就是井底之蛙,大内上林苑和太仆寺的那些所谓名马,和这里的马比起来简直是一文不值。 但是这里马儿交易,不用钱和钞,只用金银。 有些人看了“婉儿”,和鲁哈图打听价格,鲁哈图想说不卖,看陈鲁在摇头,于是改口说:“递个价吧。” 然后两人在袖子里鼓捣一会儿,鲁哈图回报陈鲁,这人出了一千六百比纳尔,这是金币,相当于四千两白银,这让李达几位大吃一惊,物以稀为贵,信夫。 这里的马相当便宜。这样的蒙古马在这里很少见,才成了宝贝。 李达选中了五匹马,都是一百多两银子,但是拿到内地就得翻十倍的价钱不止。这几位天使都互看了一眼,彼此心里明白,李达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五匹名马。 他们的任务还有一个,考察马市,看是否可以在西域建立马市。 采买们买了一些日用品,大家回营了。回去后,李达让李先草拟奏折,建议在边镇开设马市,民人互利,边陲还安全。这个奏折连同这五匹马一起,派人送回行在北平。 李达因为在路上耽搁的太久了,催促加快前进,走了七十多里,出了盗马城,太阳就要落山了,陈鲁建议扎营。 李达下令继续赶路,原因是他对这个盗马城几个字不爽。 又走了三十多里路,天已经黑透了,前哨报告前面没有人家,只有一座古城墙,可以安营。 闻达跑过来报告,不能再走了,官兵和牲口都已经走不动了。李达下令在古城墙内安营。虽然打着火把,也看不清周边环境。 大家白天都看到了,出了盗马城,一望无际的砂砾,整个原野空空荡荡,既没有人烟,也很少见到树木,这里不用说了,也是如此。 二十四、霹雳和婉儿 闻达安排宿营、挖井。木栅不够,就用古城垣废墟为基础,把残破的地方用带着的木栅或者马车堵上,草就了一个简陋大营,士兵们就地支上帐篷。 但是最大的问题难以解决——水。 挖了几处,一滴水也没有,这些人绝望了,只好用带着的淡水,已经冻成冰疙瘩了,闻达命令赶快化开,做饭饮牲口,每个官兵只分到半碗饮用水。他们已经渴得浑身冒烟,半碗水,一口就干掉了,润润嗓子还差不多。 这晚饭就不用说了,虽然饿得前心贴后背,没有水,将士们勉强吃了一点干粮,渴得根本无法入睡。 中军大帐里,几位使节在议事,主要是水的问题。哈三也在,他告诉大家,这种情况以后不会少,应当多多储备一些冰块。这时候喜子走过来,在李达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躬立在旁边。 大家看到李达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环视一眼众人,说:“跟我来。” 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随他走到大帐外的临时马厩。这是两匹宝马和中使拉车用马的专用马厩,从来不和其他马混在一起,这就是能逃过瘟疫的主要原因。 他们一过来,六位士兵都跪下去磕头,战栗着不敢仰视。陈鲁明白了,是那两匹宝马出事了。 大家在火把的照耀下,看李达那两匹常用马好好地拴在那里,而那两匹宝马却不见了踪影。这里马的数量不错,还是四匹,如果不细看,真不当一回事,但是事实上已经被人家掉了包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有些不可思议。 不等李达问话,其中一个士兵说话了:“大人超生,小的不敢撒谎,对天发誓,我们六个人从来没离开过半步,不知道怎么就被人换了,小的感觉就像做梦。” 闻达走了过来,来回走着,看了一会儿,听这个士兵说完,怒从心头起,拿着马鞭子,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往这几个士兵身上招呼。李达也不阻止,抽的这几个士兵哭爹喊娘。 李先劝住闻达,问这个士兵:“你们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现这马不一样了?” 这个士兵哭着说:“回大人话,到这以后,给它们喂料时发现的。婉儿和霹雳就喜欢吃黄豆料,吃的时候要先嗅一下,如果闻出是黑豆料就一口也不吃了。而这两匹马虽然高矮颜色都差不多,但是吃起料来就像是饿死鬼托生的,我们一放下料,它们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们感觉不对,拿火把在近处一照,根本不是婉儿和霹雳,不知道是哪个千刀万剐的害我们啊,大人。” 说完几个人又大哭起来。 李达心里焦躁,一跺脚回到了大帐,就在这时大营门口传来了喧闹声,陈鲁让哈三去看一下。 哈三远远看去,营门口聚集了许多火把。他向空中看去,星汉灿烂,没有什么异样,放下心来。看见有士兵往来奔走,问其中一个:“你们干什么呢?马上就三更天了,还不睡觉?” “大人,有人在拿干粮换水。” 哈三没理他,走过去,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乡民在和士兵们交易,其中胡春百户也在,他和哈三打了一个招呼。哈三观察了一下,没什么不对,就是觉得很可笑。看起来缺饭还受得了,没水是真不行。 士兵们用已经冻得当当硬的饭团子换水。有几个乡民拎着一个大桶,给一个饭团子,他们就给一大碗水。哈三看时,桶里的水已经快没了,士兵们还在挤着换。 他看见有一个乡民已经没水了,桶里装着饭团子。可能是舍不得这么好的饭团子,虽然没水了,在破衣服里抠了半天,抠出来几张皱巴巴的几文钞,也能换一个饭团。 士兵本来不想卖给他,看他们可怜,也只收了这三四张。其他的有水就换,没水就算了。 哈三对亲兵说:“问他们,在哪里弄的水,本将有重赏。” 亲兵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他们就是笑,不告诉,有重赏也不告诉。” 哈三哈哈大笑,说:“刁民!”然后又喊了一句:“行了,坚持一下,熄灯吧,明天就有水了。” 哈三无暇去处理这些破事,这两匹宝马才是大事。赶紧回到了大帐,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大帐里的几个人正在为宝马的事发愁,听他说完,都礼貌性地点点头。 李达说:“这件事就这样了,两匹马而已,无关大局,三更天了,老规矩,五更启程,找到水源后再做饭。” 闻达准备回去,临走时又说了一句:“丢了中使大人的宝马,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李达叹口气说:“本使确实喜欢名马,但是这次不同以往。圣上钦赐婉儿这个名驹,有深层意思。西域各国,因为盛产名马,藐视天朝。我们带着婉儿,一路走来,也让西域各国看看,我们天朝也有名马。” 陈鲁恍然大悟。皇上圣明,早就有了开设马市的想法。但是丢了御赐的宝马,那就是死罪了,也难为这位中使大人沉得住气。陈鲁对李达不免刮目相看。 第二天起床的云板响了,陈鲁起床,还没等洗漱,喜子来报,中使有请。 陈鲁看他慌慌张张,脸色惨白,心里也不免打鼓,说:“公公先回去,我老人家随后就到。” 草草整理一下,赶忙来到议事厅,大家都到了,几个人神色紧张。李达示意喜子,把一个圆形纸片递给陈鲁。陈鲁拿过来一看,这是华夏人常用的烧纸,是冥币,烧给死人的。他狐疑地看了李达一眼。 这时哈三也看到了,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问道:“中使大人,那几张呢?人没事吧?” 李达说:“喜子,你把闻将军说的讲一遍。” 喜子说:“闻将军在安排病人,我告诉两位大人吧。”把夜来的事讲了一遍。早晨起来喝过水的人肚子涨得溜圆,人也昏迷不醒,有几个没换到水的士兵,早晨看到天朝宝钞都成了这个冥币,当时就昏了过去。 陈鲁心里嘀咕,自己没得到一点暗示,也没有梦境,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二十五、望梅止渴 陈鲁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家一愣,这个问题一点不沾边,李先回道:“今天是戊戌日。”陈鲁说:“这么说,昨天是丁酉,哎呀,我……大意了。”他想起来灵官大帅的鸡遇犬。 他看了一眼哈三,这个哈三是一个有头脑的将领,不同于胡春百户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丘八,怎么会中招呢?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哈三。 哈三脸涨得通红,说:“三位大人,卑将惭愧,这荒郊野外,哪里来的这么多穷人,是卑将糊涂了,甘愿受罚。” 陈鲁说:“不必自责了,这事也怨不得你,当然了也怪不得我们。问题在于我们丢了宝马,大家的心思都在这个上面,就忽略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家钻了空子。” 李先说:“是啊,这就是人们说的祸不单行,并不是祸事就一定来两个,而是人们遇见祸事时往往处于精神恍惚,思维混乱时候。” 大家都点头称是。陈鲁正色地说:“中使大人,各位大人,此地不可久留,还是按夜来商议过的,赶紧启程找水源,病人放在辎重车上拉着。至于两匹宝马,我以为只好行文盗马城理问所,让他们追捕。” 李达说:“算了,我就是因为忌讳‘盗马城’三个字,现在反而让他们去追捕,那无疑是与虎谋皮,何况现在已经走出来几十里了,到下一个衙门再说吧。就按陈大人所说,按时开拔。” 陈鲁应声一句“惭愧”,带着哈三走了出来,说:“哈将军,我们先去转一下。” 他们先去看了一下病人,肚子肿胀,脸色乌青,双眉之间隐隐有一股黑气。 陈鲁问了一下随军医生:“他们脉象怎么样?” 军医说:“回大人话,脉象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右关脉跳的快一些,也没有病人的症候,请大人示下。” 陈鲁说:“一路走来,好生照料。有什么异常,立即报告。” 到了五更,李达下令开拔。 官兵们又饥又渴,牲口也没有足够的水喝,都走不动了。李先说已经走出三十多里了。正在为难,前哨来报:前面有牧民的帐篷。 李达下令,把哨兵的话告诉官兵们,大家欢呼雀跃,果然来了精神,就像是吸星大法,一口血吐出去,又来了功力。 两刻钟后来到了一个村庄。放眼望去,远山上白雪皑皑。那边的的雪一定很大。 但是这里还是没有什么雪,而且天已经晴了,太阳已经到了正中,蔚蓝的天空,不时飘过来几片白云,遮住太阳,在白雪上投下一个个移动的影子,这影子在变换着,似乎在和这些不速之客嬉戏。 放眼望去,有许多不规律的大树,像榆树,又像桑树,人们不认识,陈鲁说:“你们都不知道吧?那好吧,你们不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 大家都笑了,这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他接着说:“这是梧桐树,就是我们读过的《庄子》‘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说的就是这种树。那边高耸、细长的是银杏树,和中原的一样。那边的是梅子树。” 不知道是谁打断了:“梅子树,那不是在江南才有吗?这里怎么会有梅子树?” “谁啊?谁打断了我老人家的话,你见过梅子树吗?” 陈鲁看时,是百户胡春,胡春笑着说:“没见过,听说过。” “听说过你就乱说,不懂装懂。谁认识?没人吧?我就说嘛,还得我老人家,你们谁吃过梅子。我告诉你们,那滋味,咬一口酸得直流口水,浑身一哆嗦,接下来感觉到通体舒泰。” 李达和李先都听见了他在忽悠,打开帘子向外看了一下,哪里有什么梅子树,这里也不可能有这种树。这是在玩“望梅止渴”的把戏。 李达看了一下将士们,都在咽口水,有的口水已经流出来了,会心的一笑,撂下了帘子。 刚刚那个人又说了一句,“陈大人,我们到梅子树那里去找一下,也许能找到一些冻的梅子。” “哈哈,还梅子呢,美死你了,美出你鼻涕泡了,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梅子树。”说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哈三明白了,问:“你们还渴吗?”都回答不渴了。哈三也大笑起来,双腿一抖,纵马追陈大人去了。 李达点点头赞叹道:“陈大人博览群书,知古通今,真令人佩服。”接着下令,去看一下哪里有水源,就近扎营。 喜子传下将令,大队人马停下等候。这时候路边大帐里的蒙古人,从帐包里伸出头来向外看了一下,忽然又缩了回去。 自古有一条铁律,似乎又不成文,东边有过兵的,背着褡裢往西走,意思就是远离过兵的。这些蒙古人当然也知道。 哈三说:“大人们请稍后,卑将去探问一下。”带着几个人向一个最大的帐包走去。 这个大帐包周长足有二十多丈,毡包门微敞着,毡包后面有咩咩乱叫的羊圈,另外有一个圈牛和骆驼的,旁边还有一个不大的马厩,几个蒙古汉子正在铡草。 哈三走上前去,抚胸施礼。几位汉子看见几位官差,心里害怕,正想起身离开,看他用蒙古人礼节,也赶快还礼。 哈三用蒙古话说:“长生天保佑你们。我们是天朝来的,去哈烈公干。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位汉子回答:“回官爷话,这里是把里宣慰司汝宁王爷的草地,这里叫郡王营子。” 哈三看见他们当中一个人走进毡包,过了一会儿,一个脚穿高腰雪地皮靴、头戴护耳狼皮笠子帽的老者走了出来。 哈三打量一下,这位老者大约六十五六岁的样子,胡子却是一根也不见白的,脸上皱纹不多,只是额头上耸着一道道纹路,向人们来证实他的实际年龄。他脸上的高原红更明显,红得发紫。 哈三听宋大帅说过,这是烈性而又劣质的马奶酒留下的痕迹,当然地理环境也是原因之一。 哈三不敢怠慢,赶紧抚胸施礼,问道:“老人家安好,长生天保佑你。” 老人认识天朝服饰,知道这是一个百户,跪下磕头,大声说:“长生天保佑官爷,孩子们不懂事,失礼了。小民伯颜,见过官爷。”喊铡草的几个汉子过来行礼。 二十六、人外有人 哈三把马缰绳和马鞭子递给亲兵,亲手扶起老者,说:“伯颜先生多礼了。请问,这里离卫司还有多远?” 伯颜站起来,拍打着皮袍上的雪,说:“回官爷话。卫司离这里有一百六十里,看官爷的来路已经走过了卫司。” 哈三听明白了,是错过了,这无所谓,本来也没打算落脚。 伯颜向毡包里面让哈三,哈三委婉地拒绝了,说:“多谢先生美意,我们奉圣上旨意,西巡公干。朝廷严旨,一路不准扰民,违者治罪。” 伯颜右手抚胸,说:“天朝自古就是仁义之师,老朽佩服。我是这里的亭长,需要帮助尽管开口。” 哈三说:“不瞒老丈,一言难尽啊。” 伯颜知道他一定遇到了难处,说:“外面地冻山寒,请到里面奉茶,这不算违圣旨吧?” 哈三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有扰老丈了。” 哈三让其他人侯在外面,带着亲兵走进大帐包。伯颜先进,撩开帘子,哈三走了进去,亲兵在他后面跟着。刚刚踏进一步,只见寒光一闪,哈三暗叫不好,发现寒光尖啸着奔向亲兵,哈三救应不及,亲兵的马鞭子被削为两段。 是一个飞镖,斩断马鞭子以后,扎进了毡包的立柱上,一直没到根部,红樱穗子还在颤动不止。 哈三暗暗喝彩:“好大的力道,好准的手法” 伯颜喝道:“纳兰,不得无礼!” 哈三转过脸来,看自己的亲兵脸色都吓得刷白,训斥道:“你是新兵吗?退下!” 老兵们都知道,进人家蒙古毡包里不能带马鞭子,是对主人极大地挑衅。亲兵满面羞惭,不是不知道,是忘了,其实是官兵的心态,进到民居根本不在乎这些,忽略了。挨了骂,只好退了出去。 哈三连连道歉。这时候站起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走过来看着哈三,冷冷地说:“是蒙古人,还是汉人?”前四个字是蒙古话,后四个字是汉话。 哈三想,这人应该就是纳兰了,回答道:“是蒙古人,也是汉人。”也是一半蒙古话,一半汉话。话音未落,纳兰一闪身,又坐了回去,又专心地去做她的皮刀鞘了。 哈三有几分尴尬。 伯颜说:“官爷请坐。” 这时一老一少两个妇女走到一扇屏风后面,不一会儿奉上茶来。 哈三谢过,把夜来的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没等伯颜说话,纳兰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官爷,你知道西天取经吗?这些人和猪八戒一样,喝了子母河的水,都怀了孩子吧?恭喜你们。” 哈三真想走过去抽他几个大耳瓜子,这个臭婆娘好讨厌。他强压怒火,说:“小姐说笑了。” 伯颜喝止了纳兰,说:“官爷是从一个旧城垣而来吧?” 哈三点点头。 “你们在那里宿营了吧?” 哈三说:“是,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的向导呢?他应该知道,那里不能宿营。” 哈三看他说的明白,知道有些门路,心里升起了希望,虚心请教。 伯颜说,那里是犬戎时期的城池,荒废了上千年了。附近的穷人死后没钱买墓地,就往那里边扔,时间一久,阴气太重,渐渐地,附近的老百姓也都搬走了,阴气就越发重了。 来往客商经常遇见鬼打墙一类的怪异事,留下点东西,烧化一些纸钱也就没事了。 在这里去马城,赶上黑夜,在那里被困一晚上都很正常。平时过往的老客都是三五个人结伴,白天走。附近的人都把这个地方叫穷鬼庄。 伯颜示意哈三喝茶,自己喝下去一些,接着介绍:这些穷鬼一般不和官差作对,像哈三这样大的使团,按理说应该压得住。他们平时也化作人形出来要东西,但是换东西不行,不能吃它们的东西。这么多年到没见过他们害过人,当然更不会要人的命了。 他又强调一句:“这次事很蹊跷,不太正常。” 哈三站起来唱了一喏,说:“既然老人家都清楚,自然也有解壤之法了,还望不吝赐教。” 话音刚落,只听纳兰“哼”的一声,哈三偷看一眼,这位姑娘美丽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二字。 这时亲兵来报,已经扎下大营,找到了水源,中使大人命令速回。哈三点点头。 伯颜说:“官爷,我们这里也有天师,既然官爷公务在身,就请先回大营,过一会儿老朽带着天师到大营拜访。” 哈三大喜,千恩万谢地走了,几位家人都起来躬身而立,这是蒙古人的待客之礼。 再看纳兰,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活计,脸上仍然是似不屑、似嘲弄的表情。哈三知道,是时候显示一下了,从她身边经过,不经意地拿起她做活计的锥子,把玩了一下,甩手一丢,锥子又似一道寒光扎向立柱。 大家听见有东西“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哈三微微一笑,谦逊地说:“告辞,老人家请留步,一会儿大营见。” 伯颜送了出去。纳兰急速站起来,跑向立柱,那个锥子只剩了锥柄,而自己的那个飞镖却躺在地上。是锥子把飞镖顶了出去。 纳兰不自觉地脸红了一大半。这才明白什么叫“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哈三回到大营时,已经准备晚饭了。他到了中军大帐,把探到的情况汇报一下,还没等汇报完,听见营门外一片吵嚷声。 哈三说:“不妨,一定是伯颜到了。”接着把伯颜的意思说了一下。 李达高兴,说:“放炮,开中门迎客。” 三声沉闷的炮声响过,李达带着文武们来到营门口。但是令李达几人吃惊的是,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下百人。 看这些来人,没有空手的,大人孩子都拿着礼物,大多数都是吃喝的东西。 闻达正在为难,李达一时也没了主意,但是三声炮都响过了,总不至于还拒之门外吧,扭头看着陈鲁。 陈鲁说:“我们都出营门,留下胡春百户,带领一些将士守营,照顾病人,其他人都随我们出去,把我们做的饭拿出来,和乡民们一起喝酒、跳舞。” 哈三心里佩服。蒙古人好客,和汉人本来也没有什么隔阂,一旦拒绝他们,不好收场。陈大人没有白白走南闯北一回。 二十七、篝火晚会 哈三先带人出去,他必须要确保安全,看到了,领头的就是伯颜。哈三迎上去,客气几句,眼睛就像人群里张望。 伯颜明白他的意思,向纳兰点点头,纳兰说:“官爷放心,蒙古人待人坦诚,直肠子,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我爹已经做了准备,有人胆敢动歪心思,不用官爷们动手,一定会有人收拾他的。放心吧,万无一失。” 纳兰用汉语很委婉地说了这一通,这很出乎哈三的意料。看他白天的做派,就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哈三看他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耸动着有些浓重的双眉,都写满了真诚。这真是判若两人,哈三顿时心生好感,白天的不快消失了一大半。 纳兰接着用蒙古话说:“我阿达知道不方便进大营,你们前面的草场已经清理好了,把雪清理了,准备好了木头和麻油。一会儿你到那看一下就知道了。” 伯颜接过话来:“官爷放心,我已经明白了官爷们的意思。开始我听见里面三声号炮,这是对尊贵客人的礼节,刚刚已经看见天使了,也看出来了他在犹豫。我告诉大伙儿,把生东西放在门口,我们直接就去前面。纳兰,去点火吧。” 纳兰看了哈三一眼,把头发一甩,跑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大营前面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李达已经走出大营。哈三给韩六儿使了一个眼色,韩六儿明白,对陈鲁说:“大人,把衣服系紧,外面太冷。”边说边整理一下服饰。 陈鲁明白,他在检查蓝腰带、青龙剑和鬼符,于是问了一句:“官兵们都戴上符箓了?” 韩六儿说:“都戴上了。” 大家边说着走向篝火,靠近大营门口这里,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一个大火盆放在桌子上。桌子两旁都燃着篝火,桌上摆着干酪、熟肉和几样瓜果。 李达很满意,在这冰天雪地的高原地区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伯颜安排几位官员落座,然后带着众人行礼。李达站起来虚扶一下,让喜子把伯颜扶起来。 人们行过礼,在篝火旁围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地上铺着羊毛毡或大狼皮褥子,都席地而坐。在这里。没有蒙、汉、回的区别,大家感觉真的就是一家人。 李达和众人坐在桌子旁,他心里有事,吃了一点东西,喝了一碗马奶酒,就提起了正事。 伯颜说:“大人不忙,天师出门了,大约在二更天回来。现在我们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开怀畅饮。” 这时有几个蒙古汉子弹起了勺子胡琴(马头琴)。大家都静了下来,悠扬的琴声伴随着噼啪作响的火声,在这空旷的雪地草原传送到远方。 大家看空中,一尘不染,迷迷茫茫的星星不时地、调皮地眨着眼睛,感觉那星星就在头顶上,触手可及。 使团的官兵们自从肃州启程以来,何曾有过这种享受。这时有人伴随着琴声跳起舞来。 纳兰跑过来拉着哈三的手去跳舞。李达吃了一惊,这蒙古人够大方的,不但抛头露面,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男人拉拉扯扯。在天朝,只有秦楼楚馆的人才这样。 陈鲁看见了闻达,闻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纳兰,陈鲁心里叹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纳兰虽然算不上绝色女子,但在这些丘八眼里,赛过了貂蝉,赛过了肥环瘦燕。他子诚何尝不是这样,对这位蒙古女子也非常欣赏。 陈鲁摇摇头,笑着说:“两位大人,我们也去跳舞。” 李达一愣,看陈鲁使眼色,赶忙起身。这时伯颜已经站起来躬身邀请。 李达心里清楚,这大冷天出来干嘛?不就是为了怀柔吗?爽快地答应了。人们围了几圈,欢快地跳了起来。蒙古人男男女女和着胡琴引吭高歌。 李先觉得这歌声,这场面似乎熟悉,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他看李达根本不会迈步,陈鲁似乎能放开一点。 而李先自己,不由自主地就随着歌声跳了起来,中规中矩,而且很放得开。这让几位官员吃了一惊。 伯颜也看在眼里,过来问了一句:“李大人也是蒙古人?” 说的是蒙古话,李先迷茫地摇摇头。伯颜以为他听不懂蒙古话,又用蒙汉话夹杂着问了一句。李先回过神来,微笑着用蒙古话说:“我是汉人。”蒙古话说的非常纯正。 这时有人来告诉伯颜,天师来了。伯颜马上引荐给几位官员。人们以为这天师是一个老者,一见面吃了一惊,这位天师也就是三十岁刚刚出头,矮个子,圆墩墩的,五官还算端正。 陈鲁知道,所谓的天师,就是巫师。这个职业就像天朝的钦天监和太医院官员,都是世袭的。 天师知道是官员,上来见过礼,大家悄悄地回到大营,伯颜和纳兰也一起去了。在营门口哨兵的大帐里,胡春百户早已经安排好,把两个病人放在了这里。 天师只是站在远处看了片刻,从自己的搭背里拿出三炷香点上,走到大帐门口,望空礼拜,嘴里念念有辞,烧化了鬼符,然后又跪了下去,双手和头触在地上。 在火把光影的照耀下,大家看他的头上冒气了白气,额头上大汗淋漓。 过了一刻钟,他直起身子,又朝空中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缓缓地站了起来,说:“各位大人,这两位小哥路过穷鬼村时吃了穷鬼们的食物或水,中了邪气,都积郁在体内,不妨事的。” 众人看他说对了症状,有了希望。李达忙说:“天师说的极是,如果能治好将士们,本使不吝赏赐。” 天师说了一句:“好说。”拿出一个桃木剑,又烧了一个符,拿着桃木剑比划了一阵子,说:“拿酒来!” 有人端来半碗烧酒。他又从靴子里摸出来一个鬼符,用嘴一吹,鬼符着火了,他又吹了一口气,鬼符飘到了酒碗里,“呼”的一声。满屋红光,只一闪就灭了。 天师端起酒碗给病人服下,然后站起来,手持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剑尖指向北斗,口中念念有辞,只听他大喝一声“去”,一道红光从桃木剑上冲出,箭一般地射向空中。 但是到了空中,这股红光停了下来,来回抖动,不一会儿开始往回退缩。有一个绿色的尾巴时隐时现地跟着它。 二十八,一物降一物 再看天师,拿木剑的手似乎有千钧重,特别吃力的样子。他的头上又冒起了腾腾热气,豆大的汗珠一串串地往下掉。 红光眼看就要回到剑上,大家看见天师咬一下牙关,用力跺了一下脚,喊道“疾”,“叮当”一声,火花四溅,桃木剑发出钢铁一样的声响,紧接着一下子着火了。天师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桃木剑已经烧得乌黑,红光和绿光都不见了踪影。哈三一直在观察空中,看见一道黑气凌空而去。 大家都慌了手脚。还是伯颜能稳住心神,说:“大人们,不要慌,我平时和已故的老天师交好。知道这时候的天师不如对方法力,也曾经听老天师的解禳之法。用草原上梧桐树叶子,煮水服下,把树皮烧着,烟熏一下就没事了。” 说完,让纳兰安排人去取,过了一会儿取来后,依法操作,天师真就醒来了,看着众人说:“惭愧,这不是穷鬼庄普通的穷鬼,他们的后面有高手,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只好请官爷们另请高明了。” 陈鲁说:“不要灰心,我老人家观察了半天,天师虽然败给了对方,但是我们没见到身体有什么异样,足见法力深厚。” 天师苦笑一下,说:“大人过奖了,说出来不怕大人们笑话。我们这一行,都在太元圣母那里有备记,无论何处妖仙怪谲,没有圣母指令,没有人敢伤我们。因而对方不敢下死手。” 陈鲁说:“既然这样,我们也不能勉强,我老人家还想请天师指点指点,自古“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就不信没有制住他们的人。” 天师说:“大人言之有理,据我所知,这里向西南处有一座赤斤山,都说山上住着一位老妇人。我们世代都住在这里,大家都这么传,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人们都称呼她显婆婆。 “她平时济老怜贫,救灾扶弱。据家父所说,穷鬼庄的鬼仙们经常得到她的救济,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只是显婆婆很少下山,也没有人能请得动她。到这个时候了,大人们也只好一试了。在下告辞了。” 李达让喜子拿出一块银子,足有四五两重,递给天师。天师也不看,接过来很随意地向自己的搭背里一扔,飘然而去。 大家开始议论下一个话题——赤斤山。这时候只有请教伯颜了。 伯颜说:“确实有一个赤斤山,离这里也不算远,只有三十里路,就是太过凶险。山上有虫草,每年都有人去采集,很少有人生还,即使能回来的,也是伤痕累累。这些年已经绝了人迹,山上的山精树怪恐怕都已经没有人能制了。” 陈鲁问道:“老先生去过那里吗?” 伯颜点点头,说:“没上过山,只是去过附近一些地方。” 这时哈三走过来说:“中使大人,卑将请命,请显婆婆下山。如果违期,甘当军法。” 陈鲁点点头说:“中使大人,也只有此人了。” 李达摇摇头说:“哈三肩上的担子不轻了,保护陈大人是你专职,你不能离开。病着的二十几个士兵,加起来也没有你一个人重要。本使就是宁愿他们都死了,也不愿意让你去冒险。” 其实这也是大家的想法。这些士兵和哈三比起来能值几何?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些官员们能不懂这个道理吗? 大家都这么想,但是中使大人的话刺痛了一个人——闻达。 他们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无视这位三军主帅的存在,拿它当空气呢?他感觉到很不爽,走过来说:“中使大人,末将请命去赤斤山。” 李达和陈鲁对看了一眼,知道是几个人说话不注意伤到了这位锦衣卫副千户。 说实话,闻达能做到这个地位,除了自己的显赫家世,还有他自己的功劳也是分不开的。能坐到这个位置,那绝不是泛泛之辈,武艺那是没得说。 李达说:“闻将军,你是使团的主帅,三军不可夺帅,这队伍里怎么能少了你?” 这时陈鲁也说:“是啊,闻将军,队伍里少了我都没什么关系,就是不能少了主帅,你不能离开大营。中使大人,我子诚建议,就是哈三将军了。他还可以趁机打探一下宝马的下落。我们在这里很安全,一切有当地的蒙古乡邻。我们也可以在这休整两天。” 李达点点头,说:“那好吧,就哈三了,你自己点兵。但是这道路不熟,这得伯颜先生帮忙了。” 伯颜赶忙回答:“没问题,我的孩子们也都去过那里,我派一个人带路就是了。”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纳兰说话了:“阿达,大人,不用再找别人了,我熟悉路,我去。” 真是语惊四座,李达赶紧摇头否决:“不行,这不是普通的向导,很有可能要上阵厮杀。你一个女孩子家,一旦伤着你,我们怎么对得起你的阿达。” 陈鲁也要劝阻。这时哈三显出非常高兴样子,说:“纳兰姑娘肯出手,这事就成了一半了。” 几位天使又吃了一惊,都知道哈三虽然年轻,却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这样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一定是哈三见识过她的本事。 大家都不反对了,只有闻达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只一闪而过。 伯颜也没表示反对,只是谦虚两句:“纳兰一个女娃家,没什么见识,恐怕误了官爷们的差事。”这就算是定下来了。 于是哈三挑选了八个士兵,都有武艺在身,兵龄都在三年以上,蒙古话和汉话都会说。陈鲁又特意交代哈三几句,告诉每人都戴上鬼符。 第二天,这几人各选了一匹快马,纳兰路熟,一个多时辰就到了赤斤山下。 大草原上,丘陵相连,太高的山并不多见。这高耸的赤斤山无依无靠地很突兀地立在那里。 几人骑马围着转了一圈,想找出现成的路径。让他们很失望,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但是发现这山并不是孤立的,它后面的余脉向西南蜿蜒而去,绵亘不绝。 哈三等人走近时,看见的是悬崖峭壁,苍松翠柏,一阵风吹过,真像是虎啸龙吟。大家知道,这里人迹罕至,根本就没有路。 二十九、贼窝 纳兰说:“我阿达说,在山的正北,原来有一条小路,这些年没有人走了,已经被柴草树枝一类的东西盖上了,咱们去找这条小道。” 哈三同意,留下两个士兵看守军马,众人拔出佩刀,找了一会儿,似乎还有一些痕迹,这也就算是最好走的了。 大家边砍树枝一边艰难地向山上进发。这一下群鸟惊飞,禽兽奔逃,整个山上都热闹起来了。 哈三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这位显婆婆是什么人,为什么住在这里?她是修仙者吗?” 纳兰说:“小时候听爷爷说,显婆婆原来是太元圣母的侍女兼修道,因为违反门规,被逐出师门。自那以后,她变得喜怒无常,到处惹是生非。后来不知怎么就收了心性,来到西域的赤斤山。 “大家都这么传,一代传了一代,只说有这么一个人,见过面的倒是没听说。但是我爷爷确实见过她老人家。” 哈三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这还是人吗?这不是一个神话传说吗?恐怕连修仙者都算不上,看起来这一趟要白跑了。 伯颜交代过,攀上石涯后,有一个大的平台,那里有一些庙宇,显婆婆就住在那里。 几个人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太阳已经偏西,士兵们走不动了。哈三下令休息一下。几个人倚着树干喝水,吃干粮,补充体力。 哈三在默默观察,他注意到,在左手边有些树枝杂草被砍断,被踩踏得乱七八糟,这说明一直有人上下山,他指了指,纳兰点点头,示意早都看到了。 哈三走过去,看有的树枝还很新鲜,不会超过一天,而且上下山的人数也不少,至少有十人。 纳兰说:“如果是正常行人还好,如果是敌人,那山下的弟兄可就危险了。” 哈三说:“我们加快速度,不管是不是敌人,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也没办法躲着他们,见招拆招吧。” 哈三摆摆手,几人加快速度,有穿过一片密林,看到了一排石阶。几人拾阶而上,来到一个不大的广场。只见断壁残垣,瓦砾成堆。哪里有人住过的痕迹? 但是,哈三久经战阵,第六感官告诉他,有人在周围窥视。他迅速向士兵们发出准备战斗的手势,几个人站在平台上,全神戒备。 纳兰高声喊道:“赤西副总管多罕带话给显婆婆。” 连喊三遍,只能听见荡悠悠的回声,在这空旷的大山里一波连着一波地传出去很远。 哈三吃了一惊,不知道纳兰说的是什么人,这分明是前朝的四品武官。 哈三看没人回答,向庙里走去,穿过破庙,后面还有一个高大的建筑,虽然有些破败,但是还能遮风挡雨。 哈三想:“难道显婆婆住在那里面?”带人走到门口,纳兰又重复了那一句话,听到的依然是回音。但是他们坚信,现在这里一定有人。 他们小心地推开门,屋里光线很暗,空荡荡地,甚至连一个佛像都没有。但是哈三看见了地上杂乱的脚印,还听见了似乎是人的喘息声,大声喊道:“退出去!” 话音未落,一道道寒光从四处射了过来,几人持刀拨打,但是已经有两个士兵中招倒地,是飞镖。纳兰用手接住一枝,反手射出,一个人从天棚上惨叫着掉了下来。 这时跳出来五六个大汉,手持蒙古弯刀,向几人身上招呼。哈三用汉话喊道:“不要慌,这是蟊贼,杀了他们。” 几人各持刀剑杀了过去,几位士兵落了下风。哈三和纳兰很快打败对手,看部下落败,哈三用手铳,纳兰用飞镖,放倒了几个,其他人向后跑去,几个人紧追不舍,原来是一个后门。 追出后门,是一个通道,哈三感觉进了山洞,越走越黑。哈三喊道:“停下!” 他知道再追下去会吃大亏,想退出去,弄一个火把再进来。 这时有人似乎要配合他一样,传出来一句蒙古话:“点火把!”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火把亮了。 哈三看他们没有趁黑偷袭自己,对他们颇有几分好感。定一下眼神,看他们有近二十人,一色的蒙古人装束,都站在那里,手持弯刀,对着哈三等人怒目而视,好像是有深仇大恨。 哈三感觉他们之间闹了误会,高声说道:“各位英雄,我们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为什么一见面就痛下杀手?” 其中一个人回答:“别说那么多废话,看你们的打扮,也是蒙古人,你们上山来干什么?是不是官差?” 哈三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见他的脸颊上有长长的一撮毛,说:“我们上山来拜访显婆婆,无意冲撞各位英雄。请问在下怎样才能见到显婆婆?” 山洞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撮毛说:“神话听多了吧?白日青天的,哪里来的显婆婆?你这分明是借口,这个女子刚刚说什么副总管,不是官差是什么?你们骑着官马,拿着火铳,还想抵赖。说,到底来干什么?” 哈三这才听明白,原来是误闯到了贼窝,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既然是一个贼窝,听他们的语气,显婆婆这事没有可能了。 他不愿意趟这浑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对这些人抚胸一礼,说:“兄弟实在是误闯贵地,不好意思,我们这就离开。” 这时进来一个人,在一撮毛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一撮毛说:“请留步,看一下,你们认识这个人吧?如果是为他而来,你们就带走吧。” 火把向洞顶照去,上面吊着一个蒙古人。哈三不想惹事,看也没看,说:“和兄弟无关,告辞了。” 一撮毛突然说:“他叫阿默,育马城兽医。” 声音不算大,但在哈三听来,电光石火一般。这伙儿贼人和马城有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撮毛又是一声大笑,说:“狼尾巴还是漏了出来,你们在山下的两个弟兄都背着火铳,又都说着那蹩脚的蒙古话,不是汉人官差又是什么?现在说实话吧,不然我们一刀剁了这个狗屁阿默。” 三十、显婆婆 漏了,装不下去了,但是哈三认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说:“这位阿默我们不认识,你杀不杀他和我们没有关系。”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谋划,两匹宝马的消息就在这伙儿人身上,甚至就是他们干的,不能和他们硬拼。走出山洞,他们就没有了用武之地,那时在和他们计较。 一撮毛笑着说:“明说吧,有人要见你们,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我先杀了阿默,然后再和你们说话。” 哈三说:“随便!”然后低声下命令:“救人。” 说完带头冲了过去,但是只走了五六步,洞顶下来一张大网把几个人全部罩住,吊了起来。 一撮毛挥一下手,把他们放了下来,过来几个彪形大汉,把他们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拴在洞中的大岩石上。 一撮毛拿出一个牛耳尖刀,问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说出来放掉你们。” 几个人也不理他,他走到一个士兵身边,笑着在他的腿肚子上扎了一刀,士兵惨嚎着,说:“我们是官兵,来找显婆婆。” 一撮毛问:“找显婆婆干嘛?说!” 哈三一声断喝,士兵闷哼着不说话了。一撮毛来到另一个士兵身边,说:“把这个功劳让给你,说!” “我真不知道。” 又是和刚刚一样的一刀,这两个士兵鬼哭狼嚎地叫着。 一撮毛轻蔑地说:“看你这些怂兵,你也强不到哪去。” 哈三说:“他们真不知道,你们的事,小喽啰知道吗?不可能都告诉吧?” “这么说只能问你了,你一定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你杀了我算了。” “好吧,我成全你。”拿着还滴着血的牛耳尖刀又要扎哈三的腿肚子。纳兰高声说:“慢着,我告诉你。” 哈三大声说:“纳兰。” 纳兰也不理他,示意一撮毛过去。一撮毛走了过去,纳兰说:“大叔,我就是东边郡王营子的,我阿达是亭长伯颜,我们到显婆婆这里来求子的。” 一撮毛看她说的是当地蒙古话,又说出了自己老子的名字,估算是真的了,于是说:“这么说你们是夫妻了。那你们带这么多人马干什么,这可都是官马。” 纳兰说:“不瞒大叔说,我夫君确实是官差,但是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这里既然没有显婆婆,我们走就是了。走出这里,只字不向外人提起。你们要是误杀了官员,你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一撮毛真的犹豫了,显然是被说动了。这时又有人来耳语了一会儿。 一撮毛突然翻脸,骂道:“你这臭丫头,明明是在耍我。谁也不用了,就是你了,说实话。”用血淋淋的刀就要向纳兰的脸上划去。 哈三大喊一声:“我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一撮毛对着自己人,又似乎对着什么人,嘀咕道:“看起来这两人应该是夫妻。” 哈三早就断定,在暗处一定还有一个人在操弄这一切,为了见到这个人,他索性实话实说:“告诉你,听好了,我叫哈三,陕西都司肃州卫司行军百户,保护天朝使节西行公干,和你们这行没有任何关系。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这位女子不是官差。她确实是郡王营子的牧民女,她为了救我,故意编成是夫妻,你们放她回去,我随时听你们吩咐。” 一撮毛没理他,走到一边去了。他们留下两人看守,其他人不见了踪影。哈三算着时间,感觉他们去吃晚饭了,他和手下的几个人又饥又渴。士兵喊着要喝水,就是没有人搭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哈三似乎睡着了,有人捅了他一下,他醒了,来人是一个蒙古王府里的嬷嬷装束,说:“夫人有请。” 哈三疑惑,自己明明被绑在山洞里,是怎么解开绳子的?是谁帮助解开的?纳兰呢?夫人,哪个夫人? 边想着边一脚低、一脚高的走着,走过牌楼,来到一座大殿里,五光十色,绚丽夺目,两边站立着无数个侍女和嬷嬷。 上面端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衣着华贵,高耸云鬓,双眉舒展,杏眼含波。长得大气又不失温婉。 哈三上前见礼,她仿佛没听见,正在和一个人说话。哈三看时,大吃一惊,那人竟然是纳兰,她们两人就像是多年的老熟人一样。 这个嬷嬷说:“夫人,人已经来了。” 这位少妇转过身来,哈三又重新施礼,说:“卑将哈三,不知夫人有何训诫?” 这妇人微微一笑,说:“这就怪了,是你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来找我,反倒问起我来?” 哈三灵光一现:显婆婆,可这位明明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啊,于是说:“莫非夫人就是……” “是了,我就是你们那个世界称呼的显婆婆。平时人们见到的都是一位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因而才有这个称呼。但是他们不知道‘显’字的真正含义,我在世人面前有一千个面孔。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来的差事我早已经知道了。” 哈三说:“那一定是纳兰告诉你的。” 显婆婆笑了:“纳兰也在大殿里,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谈这件事。我和她的爷爷倒是有一面之缘,也算是故人。” 哈三心里有几分不平,现在看来,这位显婆婆就住在赤斤山附近。自己的来去她都门儿清,那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这么大苦楚,还好意思说故人二字,又算是哪门子济世救人的修仙者。 显婆婆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说“哈三,不要胡思乱想,切记一句话,无因难成果,凡事自有原由,把你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穷鬼庄的事。你现在一定饿了,先吃一些东西,然后和我一起去穷鬼庄。” 刹那间,有人献上两个烂泥一样的红薯,饥时吃糠甜如蜜,何况哈三一抓在嘴边,就觉得有淡淡的清香,放在嘴里没等下肚,就已经觉得这股甜味沁入心脾。 哈三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就把这两个洋芋吞到肚子里。他发誓,这是他一生中吃的最香甜的东西。 三十一、马头拐杖 显婆婆也没问一下他是否吃饱了,只见她把手一推,大殿上的侍女们、嬷嬷们不见了。纳兰还在,哈三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她似乎没听见,不知道在呆呆地看着什么。 在侍女、嬷嬷们站立过的地方,出现几个透明的仓库,这些仓库逐渐变大,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都是一些五谷菜蔬,分出三个大仓,上面贴着标签:济神仓,济人仓,济鬼仓。 哈三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叫显婆婆,在神、人、鬼三界出现饥荒或为难时她才显身。 只见显婆婆手持一个绣囊,在济鬼仓里轻轻一动,各样谷物杂粮和瓜果似乎进去了一些。哈三想笑又不敢笑,不知道这位显婆婆玩的是什么花活。 正在哈三胡思乱想之际,眼前的大殿不见了,哈三来到了曾经扎过营的穷鬼庄。 漆黑的夜晚,看不到星空,似乎天地间一片混沌,但是哈三还能看见那些断壁残垣,没错,他们就是在这中招了。 显婆婆站在一个半倒的牌楼上,现出法相,真的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佝偻着身子,手里拄着一个马头拐杖,放着光辉的脸上一道道皱纹,纤毫毕现。 显婆婆口中念动咒语,一些衣衫褴褛的老百姓陆陆续续地出现了,在牌楼下挤的水泄不通,看不见灯在哪里,只见灯火通明。 哈三细看一下,一排排低矮的小房子拥挤在一起。 这些百姓菜色的脸,骨瘦如柴,也有一些娃娃,瞪着两个无神的大眼睛,挺着气球一样的大肚子。 大家都罗拜在牌楼下。 哈三知道,这就是不能重生的穷鬼们。其中有一个像各村的里长、粮长一样的老者,对着牌楼高喊:“日期还不到,婆婆法架降临,有何训示?” 显婆婆用手一指,哈三觉得自己轻飘飘地上了牌楼。 显婆婆说:“这位想必你们都还记得吧?他们好心接济你们,你们却暗下毒手害他们。他们奉人主之命去西域公干,这是寰宇十方的一件大事。你们竟敢暗中阻拦,不怕违了圣母律令,万世不得超生吗?” 这个里长慌忙答道:“婆婆责备得极是。但是婆婆明鉴,你是知道我们的,从不害人,我们也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出了问题,正在想办法。” 显婆婆说:“我细想一下,也觉得有些缘故。既然这样,我也不怪你们,你们准备好解咒,一会儿我让他们带走。既然来到了你们庄上,断不会有空手之理,把粮仓备好吧。” 大家一阵欢呼,牌楼下现出一个草席围城的粮仓。显婆婆拿出绣囊,念动咒语,五谷瓜果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哈三这才知道什么叫仙家的本事,有这么一个绣囊,行军万里也不怕缺粮食了。 正在哈三胡思乱想之际,只见刚到半空的粮米忽然转了方向,像被大风吹着一样,急速平移向西而去,越来越快,像箭一般飞走了。 显婆婆大惊,大喊:“收”,念动咒语,五谷又飞了回来,但是在半空中停住,就像双方在拔河的绳子,一来一往,又一往一来。 显婆婆大怒,把绣囊放进衣袖里,怒喝道:“何方怪物,扰我作法?” 把马头拐杖迎空丢去。那拐杖疾如闪电,冲向西方。 大家忽然听到连续的咔嚓声,拐杖似乎遇到强劲的东西顶住了,被一点点逼了回来,眼看着退到了牌楼这里,显婆婆把袖子一抖,又一个绣囊飞了出去。 哈三看得清楚,这不是刚刚那个绣囊,这个绣囊多了一个马头图案。 这时拐杖占了上风,拐杖和绣囊像两道金线朝对方激射而去。 对方有人说话了:“冤有头、债有主,婆婆何苦趟这浑水,使出这看家的本领?” 说着话,手下却丝毫不留情,两件法器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显婆婆说:“我要帮的人,当然有一个缘故。不知道尊仙何故搅局,看得出尊下修仙多年,倘若我老婆子失了手,岂不前功尽弃。” “那好吧,那就让婆婆见识一下。” 只见对方一道绿光射出,华光耀眼,一下子把显婆婆的两件宝器罩在光环里,显婆婆大喊一声:“翡翠指环,你是......?” “没错。” 显婆婆脸色微变,左手捻诀,念动咒语,双方法器搅在一起。下面的穷鬼们高喊别打了,他们要的是粮米,其他他们真的不关心。 哈三看清显婆婆前额已经有了汗珠,感觉自己是时候出手了。 他想起来自己的兵器被赤斤山的强盗们拿走了,正在懊恼时,佩剑突然出现在自己手里,他很高兴,这就是天意,看起来自己今天一定会拿到那个解咒。 双拳难敌四手,好虎也怕群狼。两人正在拔河,势均力敌,自己只要稍稍地帮一下就解决了。 他拔出宝剑,果断出手,把佩剑向强光处投去。显婆婆大喊一声:“你干什么?快收回去。” 迟了,哈三的佩剑已经出手,只听叮铛、仓啷几声,紧接着传来对方的笑语:“婆婆,你这是哪里来的猪队友?” 只见显婆婆的两件法器败下阵来,显婆婆急忙收起,哈三的佩刀却如影如形地跟了过来,一剑刺中了显婆婆的右臂,显婆婆大叫一声。 对方说:“承让了,婆婆,在下胜之不武,也不难为你,请回吧。让该来的人来,别让这样的饭桶再搅和了。我去也。” 显婆婆身子一抖,哈三眼前一黑,睁开眼睛,又在这个大殿里,似乎从来都不曾离开。显婆婆还是那个三十多岁的少妇。 纳兰还在那里。几个人似乎在给婆婆包扎。 哈三心里惭愧,知道修仙者在打架,自己是帮不上忙的,越帮越忙,说:“夫人,在下唐突,帮了倒忙。” 显婆婆已经包扎完毕,把头转过来,叹了一口气,说:“这事不怪你,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我的故人终身有靠了,我还是蛮高兴的。” 哈三说:“夫人已经尽力了,在下回报大营,再做良图,请夫人好生调养。” 三十二、来人竟然是…… 显婆婆说:“对方也是故旧,他一定要会一会那个人,那人明天就到。其实大可不必,那人只有十个月的寿命了,还有什么必要和他过不去?还不是为了阻住你们西去?” 哈三有些根基,打蛇随棍上,问道:“那人是谁,为什么只有十个月?” “不必多问,明天自然知道。哎,他只能活到今年的生日那天。此乃天机,不要乱讲,一旦泄露,你会有大麻烦的。“ 哈三点点头,问道:“夫人,我一直想和纳兰说话,她为什么总是不理我?我明明看见她也在那边坐着。” 显婆婆不耐烦了,说:“你的话太多了。你既然来到山上,和我也算有些缘分,我教你一个解缚的咒语。” 说着话,一连串的咒语传到了哈三的耳朵里,哈三牢牢记住。 显婆婆说:“你我虽然是初次相见,但也算是仙缘凑巧,我自然还要给你一个礼物,这个礼物以后就会在你的手上。”说着,一片红布飘了过来。显婆婆说:“这也是一个符箓,袖起来吧。以后会大有用处。” 哈三仔细地袖了起来。显婆婆说:“告诉明天来的人,要想降服对方,拿到解咒,非照世玉杯不可,记住,照世玉杯。你回去吧。” 一刹那间,殿宇牌楼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几个火把在照耀着。原来哈三等人还绑在山洞里的岩石上,那几个士兵和纳兰都在昏昏睡着。哈三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应该是天亮了,他们在吃早餐。他自己一点都不感觉到饿,但是纳兰他们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哈三大声喊道:“饿了,拿水和饭来。” 这一嗓子,把睡着的人都喊醒了。哈三仔细看一下纳兰,还在睡着,知道必然有些缘故。刚刚明明在显婆婆那里看到她了,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梦境,从他自己既不渴也不饿来看,应该是真实的。 他现在不想解开绳子,他相信那个咒语,但是解开绳子还为时过早。他想等一下,早晨到底是哪路援兵来解救自己。 这时士兵们也跟着喊饿,根本就没人理睬。看守的也都在轮流吃饭。哈三观察烟和热气,发现是从一个帘子里边飘出来的。里面的空间一定不小,而且里边很有可能还有一个洞口。 “别喊了,忍一会儿。” 是纳兰的声音,讲的是汉语。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都下意识地点点头,都是充满着理解和鼓励的眼神。二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在梦中都看见了对方,可又互不理睬。 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洞里又增加了一些火把,有两个带着头罩的人,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这时从帘子里面出来一个人,还是那个一撮毛,幕后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一撮毛咂着嘴,剔着牙,说:“你们两个来了,东西带来没有?” 其中一个人点点头。一撮毛说:“把头罩拿下去。” 哈三屏住呼吸,看这个人的头罩摘下来,一点点露出了脸。哈三就像被雷电击中一样,一下子惊呆了,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来人竟然是子诚大人,自己生平最敬重的陈大人,还只有十个月的寿命。 哈三摄定心神,镇静下来,看这些贼人如何行事,再见招拆招吧。 陈鲁睁开眼睛,适应一下光亮,看到几个人都在,放下心来,说:“是尊驾要见我吗?”说的是汉话。 一撮毛竟然能听懂,用蒙古话回答道:“本来没想让你来,把东西带来就行了,你自己非得亲自来送死,和我们有什么相干?东西呢?人都在这呢,拿出东西就放人。” 陈鲁说:“先把人放了,到了山下,安全后,我老人家看见响箭,把东西就拿给你们。否则你们杀了我也得不到。” 一撮毛哈哈大笑,说:“你这个酸官书呆子,你既然带在身边,还怕你不给我们?拿出来吧,我立马放人。” 陈鲁轻蔑地说:“你自己拿?哈哈,你想多了,你问他们,自己拿没拿?拿去没有?” 有一个人附在一撮毛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一撮毛满脸狐疑地看了陈鲁一会儿,说:“我不信世间有这样奇怪事,我偏要试试。” 说着把手伸向陈鲁腰间的青龙剑。哈三明白了,他们要的是青龙剑。他们一定是抓住了山下看马的士兵,派他们回大营送信,让陈鲁带剑上山来救人。 哈三是一个响当当的武人汉子,虽然也有一定的文采,但是对于文人并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他们只会雕章酌句,下笔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可是这位书生陈大人看上去满嘴胡言乱语,举止轻浮,却一身是胆,腹有机谋,胸藏丘壑,可惜天不假年。 一撮毛把剑拔了出来,只见青光闪闪,寒气森森,失声喊道:“好剑”,拿起来转身走近帘子里,片刻又跑了回来,脸色灰白,用失神的眼睛看着已经回到陈鲁腰间的宝剑,不知不觉地喊道:“有鬼!”转身就向帘子里面跑去。 哈三等人哈哈大笑。 一撮毛向里面跑时,正好和一个出来的人撞了一个满怀,这人一脚踢开他,径直走了出来。这人四十多岁,标准的蒙古人打扮,只是一脸虬髯不像蒙古人,更像是西域人,他走向陈鲁,看一下陈鲁的服饰,一拱手,问道:“官爷现任何职?” 陈鲁说:“看你们的做派,已经知道我老人家是谁了,何必多此一问?我这大名也算是如雷贯耳,想必你们也是我老人家的粉丝了,我见惯了,也不多你一个。” 大胡子狐疑地说:“这是六品官员吗?说话怎么像市井无赖呢?告诉你实话,我们只知道官爷是六品,不知道具体官职。” 陈鲁有意识地去套他,在马城,把里宣慰司去了六个人,处理了三人,另外三人就像是蒸发了一样,不用说,他们不可能就此罢手,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跳出来。这些人很可能和他们有关联。 于是陈鲁和气地答道:“哎,你这么一说真让我没面子,我以为又是一个粉丝,看这一帮人,我以为是为我老人家来的狗仔队呢,我真是自作多情。那好吧,我报一下家门,我乃北京行在吏部验封司员外郎、天朝西行使团副天使陈鲁,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带我去见你们主子,否则这把剑你是拿不走的。” 三十三、辱没先人 他看这些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说的更起劲了。 “我用这把剑杀了你们也易如反掌。因为你们都是肉眼凡胎,我老人家不想用此仙家宝物。如果你们步步相逼,说不得,只好用你们的项上人头祭一下我的宝剑了。可惜了我的宝贝,好久没开张了。” 大胡子看他说话云山雾罩的,报的名号也对。知道这绝不是威胁,这把青龙剑随时能要了他的命。这时帘子里传出来女人的声音:“杀了他,一了百了。” 大胡子点点头,说:“来人,杀了他,不要把血溅到刀鞘上。” 说着走开了。 哈三知道,这把剑不是普通剑,陈大人不可能用来杀这些凡夫俗子。于是他默念咒语,绳索应声而解,他向纳兰那里挪了一下,悄悄地解开绳扣,然后一跃而起,把陈鲁身边的贼人一掌击飞,抢过佩刀,杀掉了另一个人,给陈鲁斩断绳索。知道了同来的另一个人是韩六儿,陈鲁把他的绳子也斩断。 这时帘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拿着手铳向陈鲁瞄准,只见一道寒光飞过,女人惨叫一声,手铳应声落地。是纳兰的飞镖。韩六儿也抢过兵器杀了过去。哈三也不废话,让韩六儿和士兵们保护陈鲁,他自己更不纠缠,和纳兰直接杀进帘子里。 一撮毛,大胡子,还有受伤的女人都环立在一个人身边。这人拨开众人,缓缓地站起来,笠子帽下面飘着如银的白发,红得发紫的脸上一个皱纹也没有。哈三这时理解了一个成语,鹤发童颜。 纳兰就要杀上去。 老者说:“你们两个都是蒙古人,我们也不隐瞒身份了。老朽宫中怯薛长(侍卫长)秃鲁,现在把里宣慰司任职。先祖木华黎,辽东都司的纳哈出是家兄。” 纳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哈三却非常明白,这是在卖老资格。那都是老黄历了,木华黎后人确实不同凡响,但是那是先朝的事了,纳哈出也已经作古,即使在世又能怎么样?但是哈三还是以礼相待,说:“失敬,既然是朝廷命官,为什么和使团过不去?” 秃鲁说:“天朝兴起两淮,却独霸华夏,把咱们都赶到了漠北。现在漠北、西域都在为复国大计而奔走。你们既然都是蒙古人,就不要吃里扒外。老朽看你豪气干云,武艺超群,又能自己解开绳索,自然不是一般人。现在我们正缺你这样的人才,如果你弃暗投明,老朽上奏,直接越过千户,升你为万户或总管之职。” 哈三说:“这一下子到了三品,确实很诱人。常言说得好,无功不受禄,说吧,条件是什么?” 秃鲁说:“不用你杀人,更不用你放火,只要你平时不尽心办差,放任自流,下元节之前到不了哈烈,就算完成任务,立了大功。” “我只是一个侍卫百户,怎么能左右使团?” 纳兰着急了,连喊几声“哈将军”。哈三也不理她。 秃鲁说:“其他不用你管,你就按我说的做,能拖就拖。十月初一以后,没到达哈烈,你去哪里做官都成,即使你想留在哈烈做官,也不低于三品实职。” “那现在呢?” 秃鲁坚定地说:“等别人杀了陈鲁和士兵们灭口。你们两位自己回去。” 哈三突然哈哈大笑,说:“秃鲁,可惜你是蒙古人,真给蒙古人丢脸,我们蒙古人最不齿的就是鸡鸣狗盗之事。何况你又不识天道,逆天而行。现在华夏一统,与周边诸藩和平相处,往来互市,民人大得其利,这不正是世人一直在追求的吗?你们又想重燃战火,让生灵涂炭。今天不杀你,对不起国王太师(木华黎)的在天之灵。你受死吧。” 说着一刀劈了过去,那个女人过来接住。纳兰大喝一声,“说得好”。也杀了过去。 一撮毛刚要上前,被纳兰飞镖射中,当场毙命。大胡子拿出手铳,刚要张开机头,被纳兰飞身斩断手臂,躺在地上惨嚎,纳兰也不理这些,飞身向那女人砍去。 这两人看纳兰出手极快,几招之内杀伤两人,又狠又准,迟疑一下,秃鲁被哈三一刀刺中手臂,秃鲁大喊:“师妹快走!” 这个女人迟疑一下,转身向洞里面跑去,纳兰连发两镖,女人踉跄一下,转眼没影了。哈三说:“别追了,那边还有洞口,抓住这个老杂毛,让陈大人发落。” 两人舞着刀剑杀了上去。秃鲁虽然厉害,只是好汉难敌四手,年龄又太大,气力渐渐不支。哈三看出破绽,一刀劈下,这时有人大喊:“留活口。” 是陈鲁的声音,哈三赶忙收刀,纳兰用刀背把秃鲁拍倒。秃鲁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韩六儿和几个士兵已经把那些盗贼杀光了,大胡子还在那里哀嚎。韩六儿把阿默放下来,但是还在绑着他。这个兽医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大气都不敢喘。 陈鲁坐下来,哈三把秃鲁绑上押过来。 陈鲁问:“我看你是朝廷命官,也算是一个豪杰,我老人家不难为你。你只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走。我说话算话,不然也不能粉丝满天下。” 秃鲁沮丧地点点头。 陈鲁问:“你怎么知道我有青龙剑,你要它有什么用?” 秃鲁眼睛一亮,这个问题不伤筋动骨,容易,说:“我本是一介凡夫俗子,哪里会知道你有这个宝贝?是有人要它。” “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但是没见过他本人,只是托人带话,这人曾经嘱咐我,见到你只说平章大人你就明白了。” 陈鲁暗暗点头,是了,还是这个家伙,阴魂不散了,不是粉丝了,能算上钢丝级别了,于是问道:“这个人没想让你要我的命吧,你却下令杀我,我老人家不和你计较。说吧,我在哪能见到他?” 秃鲁说:“来人说,就是今天,丑初时分,在该见的地方见面。想让士兵们活命,速去,过时不候。” 陈鲁站起身来,说:“你回答得不错,刚才我老人家说了,我说话算数,你没事了。但是现在还不能放了你,等我了了这两段公案。” 秃鲁说:“明白,让我在哪候着?” 陈鲁没理他,走到正在惨嚎的大胡子身边,问:“想死想活?” 三十四,穷鬼庄遇宿敌 大胡子不叫唤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陈鲁,说:“全凭官爷,让我活,快给我包扎;让我死,求你来个痛快的。” 陈鲁说:“好吧,这就看你是否配合。” 大胡子点点头,豆大的汗珠子我往下淌。 陈鲁问:“我们的两匹马。” 陈鲁只是试探着问一下,不指望能有什么线索。再看大胡子,快晕过去了,抬起另一只手,无力地向外面指了一下。 陈鲁没明白,哈三一下子懂了,说:“大人,外面绑着的是阿默。”看陈鲁没听明白,说:“在马城失踪的兽医师徒。” 陈鲁大喜,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不理大胡子,走出去来到阿默身边,示意韩六儿解开绳索,拿开塞嘴的布条。 哈三怒喝一声:“没时间和你啰嗦,马在哪里?”哈三的怒火撒在了阿默的身上,其实阿默也是受害人。 阿默说:“还在马城,你们宿营过的地方,我是听他们的喽啰说的。” 陈鲁、哈三恍然大悟,他们倒是真会藏,灯下黑。 陈鲁说:“咱们兵分三路,我和哈将军去会一下那个修仙者,纳兰带人把他们押回大营;韩六儿带着阿默去把马弄回来。” 纳兰不同意,说:“大人可能不知道,秃鲁说的应该去的地方,是一个好凶险的去处,连显婆婆都中剑而归。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也好多一个帮手。” 说完这句话,哈三吃惊地看着她,这说明当时纳兰也在场,也明白了显婆婆说的故人确实就是纳兰。 陈鲁说:“我猜测还得回到穷鬼庄。”看哈三点头,接着说:“纳兰小姐,你去了也于事无补,那不是和这些盗马贼对决。你把这些人安全押到大营就是大功一件,毕竟他们已经跑了一个,有可能搬救兵在路上抢人。但是你放心,中使大人一定会派人接应的。” 说完看着纳兰,发现她正在盯着哈三,一脸的焦虑和关切,不由得点头暗笑,还以为她是怕陈大人出事呢,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缘故。于是说:“就这么定了,快去看一下,有什么吃的没有?大家找出东西,不管凉热,吃一口充饥,估计已经到了午时了,吃完了我们就动身。” 哈三一点不饿,问一下纳兰也是这样,两人心里明白,洋芋的作用。大家匆匆收拾下山,各奔前程。 陈鲁和哈三骑上快马,向穷鬼庄飞奔,到了酉正时分到了穷鬼庄。夜来的一幕又浮现在哈三的记忆里。他不敢隐瞒,把梦里和显婆婆的事简单地讲了一下。 陈鲁说:“你能得到显婆婆的指点,命中自然有一些造化。” 哈三想起显婆婆的话,陈鲁还有十个月的寿命,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他以为陈鲁还不知道。天太黑,陈鲁看不见他的脸,只是觉得他话音里多了几分悲凉之气。 两人没敢到牌楼那里,只是在城垣外面坐下,看着这灰蒙蒙的天空。这时候两个人都不敢乱说话了,陈鲁感觉到有了一些气息。 二更天后,各种阴暗的东西都活跃起来,似乎风中都有了阴气。二人身上贴着符箓,陈鲁又有蓝腰带和青龙剑,两人胆气壮了不少,陈鲁也不再默念那个护身咒了。 陈鲁看到福、禄、寿三星就要落下去了,知道快到三更天了。两人手持宝剑走进了废城垣。他们不敢点火把,那样就没有东西敢靠近,他们就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病倒士兵的解咒。 他们根本不想和那个神秘的修仙者对决,他们也没那个闲心,但是也都非常明白,不会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拿到解咒。 两人来到牌楼的底座上,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坐下来养神。 这时忽然发现一个光亮,像一个绿莹莹的小球滚了过来。两人站起来,全神戒备。 绿光到了跟前,原来是一盏发着绿光的马灯。提灯的是一个苍然白发、衣衫褴褛的老者,哈三心中一动,这个老者似乎见过。 老者说:“两位官爷是不是在等人?” 哈三挡在前面,说:“是,你是什么人?” 老者说:“我是这里的亭长,婆婆刚刚来过,救济了一仓粮米走了。有人托我把这个带给你,他们不是有意冲犯官爷,还望官爷原谅。” 说着递过来一个小盒子。哈三接过来,这时陈鲁喊道:“小心,给我!” 哈三迅速递给陈鲁,只见一道黑气奔陈鲁而去,到了跟前,像撞在了一堵铁壁铜墙,砰地一声,黑气四散。这位亭长显然是吓傻了。陈鲁喊道:“老丈速去!” 只见绿光一闪,老者不见了踪影。空中响起了陈鲁非常熟悉的声音:“老杂毛,你想作渐鬼吗?我今天拿不回来解咒,让你们穷鬼庄全部都变为渐鬼,压在北海底,万世不得超生。” 陈鲁对空中喊道:“哈哈,原来你是这么一个货色,这是你我对决,不关他们的事。你说吧,怎么办?总之这个解咒已经在我身上了。你总是这么不死不活地、阴魂不散地、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老人家也不是个办法啊?当人家的粉丝没有这么玩的。” 空中一阵笑声,说:“平章太不自量力,没有人护佑你,你能活到今天吗?别废话,拿命来。” 一道紫光冲向陈鲁。哈三下意识地持剑迎上去,陈鲁大喊:“闪开!”但是已经晚了,哈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在胸口上,一下子飞出去好远,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这样紫光冲销了力道,转了一个弯,奔陈鲁而去。陈鲁早已经全神戒备,手一抖,青龙剑飞了出去,叮铛一声和紫光交织在一起,宝剑发出阵阵龙吟。紫光缓缓后退,最后箭一样消失了。 空中说道:“又是那个猪队友,不要枉送了性命。平章,让你来送剑,我说好了要剑不要命,我已经知道你命不久了,不和你计较,把剑和剑诀奉上,我放平章一马,而且那个狗屁解咒你也尽管拿走。” 陈鲁听他这样说,有些意外。这并不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寿数,而是没有了以往的咄咄逼人。 听他的条件,感觉划算。救人要紧,毕竟这将近三十条性命,一把宝剑何足惜,自己还能用几天?他陈鲁不是那重物轻人的守财奴。 于是说:“可以,这似乎挺合理,你还好,不算太贪财。不过你得先回答我老人家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急于得到这把宝剑?以前似乎取我的性命更重要。” 三十五、装糊涂吧 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说:“告诉你这凡夫俗子也无妨,用来对付照世玉杯,这个照世玉杯已经绝世三千多年,不知道被哪个又翻腾出来了,这个宝器天下第一。 “用你的青龙剑和我的法器,就能干掉它。打败照世玉杯,我就天下无敌了。至于你的性命,哈哈,刚刚说过,还用我动手吗?奉上来吧,告诉我剑诀。” 陈鲁感觉这个照世玉杯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他不想费太多工夫,就要解下剑鞘。 这时哈三着急了,大声喊道:“大人不可!” 就这一声提醒,陈鲁的大脑电光石火一样,他突然想起,这个照世玉杯曾经救过自己,自己这是在助纣为虐。 于是高声喊道:“像你这种修仙者如果天下无敌,那天下可真是遭殃了。” 对方显然被激怒了:“你们经常骂我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你这才配得上这个称呼,把这个骂名还给你们了。拿命来吧,杀了你不信拿不到青龙剑。” 陈鲁说:“别做梦了,拿到你也用不了,在十一郎那,你也不是没用过,最后怎么在我老人家手上了?告诉你,剑诀带到棺材里也不给你这人渣。” 这时只见空中射出万道光芒,逐渐汇集在一起,成了一束粗重的绿色光芒,箭一样地砸向陈鲁。 陈鲁不敢怠慢,飞出宝剑,宝剑化作一条青龙,飞向空中,但是很快被绿光团团围住,在空中似乎有东西拖着宝剑,似乎套着剑柄在转圈。 过了大约半刻钟,青龙剑像是一条无力的绳子,软软地向下坠落。 陈鲁听见哈三大喊:“是翡翠指环,大人快收剑。” 陈鲁捻动剑诀,宝剑入鞘。绿光把陈鲁团团围定,在他身边旋转成一个大大的光圈,越旋转越快,但是还是不能近身。 显然对方已经对陈鲁非常了解。他的目的很明显,把陈鲁转晕,然后用绿光托到空中掳走。 陈鲁在这光圈中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向空中拖拽自己,他已经感觉到自己难以把控了。 他非常清楚,一旦自己被拖离地面,那就势必成为这个人的俘虏。 他不想受辱,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在刺激着他,他拔出匕首向自己的咽喉刺去。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他很熟悉那个女子的声音:“夫君莫慌,先默念护身咒,我来救你。” 陈鲁静下心来,念动咒语,这时空中已经交上火了。“老贼,拿命来!” 陈鲁看见自己周边的绿光渐渐消失,那个男声音:“你师姐已经被我打败,你何苦又来凑热闹。” 女声说:“我早知道你有了这个翡翠指环,可惜你道行太浅,看剑!” 陈鲁和哈三看剑空中人影晃动,似乎也见到了刀光剑影,只是见不到两人的真面目,陈鲁都是在似梦非梦中见过。 女声突然喊道:“夫君速去,我来杀贼。” 话音未落,一道绿光出现,和刚刚一样,化为一片光芒向前奔去。 这次陈鲁也知道了,是翡翠指环。紧接着,陈鲁熟悉的一道蓝中泛青的光芒在另一端射出,霎时间像撑开的大伞向绿光罩下去,陈鲁失声喊道:“照世玉杯。” 绿光突然消失,传来一声“来日方长”,一道光影在空中消失,大伞也随即消失。 “夫君,你们速归!”声音拖得很长,渐渐地没了声息,灰蒙蒙的天空又归于宁静。 两个人不敢停留,到旧城垣外找到战马,打马泼风一样返回郡王营子。 纳兰已经回到大营,看样子也刚刚回来。大家看他两人进帐,都站了起来,连中使大人也站了起来,向前迎了几步。两人赶快见礼。 陈鲁向李达点点头,李达会意,知道拿来了解禳的东西,大喜。 纳兰走过来,一脸愧色,俏脸上飞满红霞,陈鲁明白了,正色说:“纳兰小姐,秃鲁这人没有什么要紧,无关大局,押回来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安置他。真是抓不得又放不得,这才是捉贼容易放贼难。” 纳兰说:“大人都知道了,小女子无能,有负所托,惭愧。” 哈三这才听明白了,是秃鲁这个老杂毛跑了。 李先说:“刚才纳兰小姐说,那个秃鲁的师妹带着三十多个蒙面人劫走了他。下官在想,问题在这蒙面和时间上。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拢这么多人。 “听纳兰说,这些人还进退得法,训练有素,在一刻多钟结束战斗,也不乱杀人,抢到秃鲁立刻撤退。这似乎是军队,而且就在附近。” 大家都点头称是。 李达问伯颜:“附近有驻军吗?” 伯颜说:“这里有一个理问所。在赤斤山那边有一个百户营,离这里大概有三十里,归蒙古卫统辖,主要是守卫赤斤附近的几个辎重大营。” 闻达很生气,不等伯颜说完,就向李达请令:“中使大人,这些蒙古兵太嚣张了,是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末将请令,带领一总旗(五哨,五十人)人马去擒拿秃鲁,如果他真的在百户营,说不得,连那个百户营的狗屁官长一起带回来,听后大人发落。” 大家都同意,李达转身看着陈鲁。 陈鲁说:“中使大人,我子诚不同意,这个什么狗屁秃鲁无关大局,我们没有必要和他纠缠。何况我们也不是来平靖地方的。 “各卫所的蒙古人和朝廷的关系我们都心知肚明。既然他们都蒙面,我们也只好装糊涂吧,毕竟我们的行程要紧,到处树敌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李达点点头,这时闻达急了:“各位达人,我朝赫赫天威,还怕这些宵晓鼠辈吗?我们倒想息事宁人,就怕他们不依不饶,岂不是养虎遗患?” 李达已经理清思路,说:“我们先不理他,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再有动作,可不要怪我的天子剑不锋利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闻达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达接着说:“现在当务之急,快救醒那些士兵们。闻将军,你再派一些人去迎一下韩六儿他们。大军明天启程,留下几人在这候着他们,会齐了再追赶使团。” 大家不顾疲劳,走出大帐,各自去安排。 陈鲁下令胡春,带领士兵们把那些病人集中起来,放在一个大帐里,在周围架上火,又在大帐外架起一口大锅,烧着开水。士兵们用大桶把水提进大帐。 三十六、珠联璧合 这时陈鲁拿出那个小盒,轻轻打开,看见只是一颗蚕豆,心里疑惑,把它放在桶里,却丝毫不见反响。 陈鲁感觉不对,围着大桶看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对哈三说:“哈将军,你此去赤斤山一定有意外收获。” 哈三突然想起在袖子里的符篆,掏出来默念了一遍。这已经念动了咒语,只见水桶翻江倒海,似乎又一些东西在桶壁上乱撞。 过了片刻,桶里冒出一缕缕黑气,似烟非烟,似雾非雾。 不一会儿功夫,大帐内烟雾弥漫,只听风声隐隐,人影绰绰,似乎有打斗的声音。 陈鲁问:“哈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哈三说:“不知道,大人,快退出大帐。” 陈鲁想向外面跑去,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双腿被这些烟雾像绳子一样捆住了,一动不能动。哈三也是如此,他心里着急,恐怕陈大人有意外。 陈鲁拔出青龙剑,向脚下的烟雾刺去,只见那烟雾就像是被刀子齐齐地劈开一样,分成两半。 令陈鲁吃惊的是,他似乎听到了惨叫声,并且有东西溅在了脸上。可是腿还是不能动。 只听见大帐内有人在惨叫,他听出来是那个随军医生。 陈鲁顾不上多想,念动咒语,青龙剑在自己的脚下飞舞起来,他又听到一声微弱的叫声。他的腿能动了。 他赶紧跑过去看一下哈三,哈三就像被定住一样。而那些士兵们都在瞪着两个恐怖的眼睛,嘴里冒着白沫。那些病倒的士兵眼角已经渗出血来。 陈鲁着急了,说:“哈将军,收吧。” 哈三说:“已经收了,咒语似乎不管用了。” 陈鲁安慰道:“别着急,想一想有什么不对,比如缺了或多了什么。” 哈三受到启发,回想一下和显婆婆接触的梦境,突然响了起来,喊道:“纳兰姑娘。” 陈鲁说:“明白了。”赶紧跑出大帐。他是大帐中唯一能自如走动的人。 到了帐外,他大喊道:“来人,快让纳兰姑娘过来。” 那边是胡春百户,看平时一向沉稳、潇洒自如的陈大人如此慌张,连声音都变了,不敢怠慢,应一声,飞速地跑了。 这时陈鲁环顾一下四周,外面还是晴朗的天空,白雪皑皑的大地。再向大帐中看去,依然是烟雾蒙蒙,人影晃动。 不一会儿,纳兰和众位大人都跑了过来,陈鲁喊道:“闻将军,保护大人们回到中军大帐。纳兰姑娘过来。” 纳兰跑过来说:“大人有何吩咐?” 陈鲁说:“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然后朝里喊道:“哈将军,施法吧。” 哈三应一声,念动咒语,只见在纳兰身上放出一片红光,忽然不见了,只见从门口飞过一匹红马,嘶鸣着跑进大帐。 陈鲁和纳兰都跟了进去。这匹红马在大帐内跑了几圈,忽然变为一个马头拐杖,落在了水桶里,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霎时间,大帐里的烟雾不见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只是随军医生右手掉了一个小指在哀嚎,一个士兵脸上在流血,其他人都恢复了正常。 哈三行动自如,跑去桶里看一下,什么也没有。只是冒着热气的、有些浑浊的汤,就像是熬了很长时间的猪骨汤。哈三很吃了一惊,他在找那个拐杖和蚕豆,哪里还有踪影! 陈鲁走过来,看到这种情形,有几分明白,也知道军医和这位士兵是被自己的青龙剑所伤。于是下令士兵们给病人喂水。 在另一个军医的指导下,撬开嘴,把汤灌进去,在大帐内又摆上火盆。过了两刻钟,这些病人都苏醒过来。 陈鲁大喜,军医下令,准备稀饭,明天不影响行军。 哈三跑过来,看纳兰站在那里,没等问候,纳兰先说话了:“陈大人让我过来,也没用我做什么啊!” 哈三看见她的皮袍上挂着一个带有马头的绣囊,一下子明白了。 当晚韩六儿不在,哈三亲自服侍陈大人。陈鲁发现哈三有些异常,回想一下他在穷鬼庄的一言一行,感觉他在显婆婆那里听到了什么,陈鲁装作一无所知,脱下官服,准备休息。 哈三让亲兵端来火盆,又拿来一件裘皮大氅,披在陈大人身上,看那个蓝腰带,竖立的红线中最靠边的那一条闪了几下,瞬间暗下去一块儿。 哈三一直在留心这个腰带,今天看了半天,有显婆婆的点拨,他似乎明白了,问道:“大人,听说您快到悬瓠之日(生日)了?” 陈鲁看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蓝腰带,本来以为他要问这件事,听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要问什么。 他微微一笑,说:“我母难之日(生日)已经过了,是冬至月二十九,当时已经到了延安府,一路匆忙,也没告诉其他人,只是悄悄禁食一天。哈将军今天为什么问起了这个?” 哈三是在忍不住了,说:“刚才看到大人腰带,想到了这里。” 陈鲁明白了,但是不清楚他的信息来自何处,于是进一步试探,问道:“我老人家糊涂了,这腰带和母难之日有什么关联吗?” 哈三半天没吭声。 陈鲁看见他欲言又止,笑了说:“哈将军一向率直豪放,今天怎么作起儿女之态。你我相处一个月了,同生共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哈三的眼泪流了下来,说:“我在梦里见到了显婆婆,她的确是一个神仙,她……” 陈鲁彻底明白了,哈三哽咽的声音让他非常感动。 说实话,陈鲁也怕死,世上何人不怕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英雄豪杰在死亡面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给老子来个痛快的。”这是大英雄,大豪杰,当死亡不可避免时,痛快地死去,无疑是天赐的幸福。 然而有几个人能得到这种恩赐,不把你折腾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那都算是安乐死了。 像陈鲁这样,不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而且还有一个记号,时时刻刻在提醒他。 这种滋味就像那些待决的囚徒一样,陈鲁每天都活在死亡前的恐惧之中。 三十七、多一员女将 陈鲁走上前去,拉着哈三的手,然后是那些在炭盆里添炭的亲兵们都出去,问道:“你都知道了?” 哈三点点头说:“大人,老天不公啊!”哽咽着哭出声来。 陈鲁霎时间生出几分悲凉,马上摄定心神,动情地说:“哈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记住,老天是公平的,凡事自有因果。何况人生百岁也是死,我已经活了四纪,不算少亡了。 “在下元节之前顺利到达哈烈,完成圣上交给的任务,以免天下大乱,拯救世人于水火,虽死何憾!何况,你也应该懂我,我不信邪,我要斗遍寰宇十方,我命由我不由天。” 哈三说:“大人胸襟,卑将佩服。卑将这一生,一定以大人为楷模,才不枉虚度此生。” 陈鲁说:“你我投缘,以后在私下场合,只以兄弟相称,要不是朝廷有禁令,我一定和你金兰八拜。” 哈三赶忙说:“不敢,在卑将心里,大人就是父亲、老师。” 陈鲁哈哈大笑,说:“既然这样,以后我就不客气,就叫你兄弟了,你就直接称呼我为子诚兄。” 哈三连说不敢。陈鲁说:“哈三兄弟,你我都不是那作惺惺女儿之态的人。我们不用八拜,就是生死弟兄。” 哈三笑了,说:“兄长之言,敢不从命!” 陈鲁大喜,说:“今晚上的话,不传六耳,兄弟切记。” 话音未落,听见外面一阵吵嚷声。哈三问道:“谁在吵闹?” 跑进来一个亲兵,说:“那个纳兰姑娘闯中使大人中军帐议事厅,他父亲拦不住,纳兰姑娘就和侍卫们吵了起来。” 哈三本来是全神戒备,这段时间,神经已经绷得太紧了。听说是这事,放下心来,心里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他知道纳兰要干什么。 之前哈三和陈鲁从议事厅出来时,纳兰父女还在和李先标注地图,纳兰目送着哈三离开大帐。 走到门口时,哈三回头看了一下,四目相对,只一瞬间,哈三掉头离开,但是这一瞥,哈三读懂了纳兰的意图。 想到这里,哈三说:“大人,纳兰姑娘可能想留下,我们去看一下中使大人怎样处置。” 陈鲁听明白了,这有几分替纳兰在说话的意思,让自己去李达那里说几句话。 于是说:“兄弟的意思我怎么能不懂!使团正是用人之际,我见过纳兰姑娘的武艺,确实不逊须眉。还有那个马头拐杖,已经把你们二人拴在一起了,我们现在想拆也拆不开了。哈哈,我老人家这就去见中使大人,你不用跟着了。” 说完走了出去。陈鲁到时,李达已经把伯颜父女请进了议事厅。纳兰正式请命,随使团去哈烈。 李达很为难,使团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可惜她是一个女孩子。使团上上下下四百多人全是男的,没法安排。 这时陈鲁到了,李达投过来咨询的目光。陈鲁点点头,问伯颜:“老丈的意思呢?” 伯颜说:“如果是我那两个儿子想去,我倒是很高兴,跟随各位大人长长见识,一刀一枪地去挣一个功名。可这是一个女娃,这么远的路,在一些男兵里,确实有诸多不便。我不同意她去,还请大人们见谅。” 陈鲁转身看着纳兰,纳兰用汉语说:“大人,从小我父亲就教育我的两个哥哥,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爷爷是前朝四品副总管,先朝败退漠北,我们全家归牧西域。可是我们的报国之心未灭。现在天下太平,小女子正好去长长见识,学过的武艺也算是有了用处。” 陈鲁故意说:“你父亲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 纳兰急了,说:“我要见哈三将军。” 李达有些发懵,陈鲁又故意问:“你的去留和哈将军有什么关系?还得中使大人定夺。” 纳兰说:“见到哈三将军再说。” 陈鲁朝李达点点头。李达说:“喜子,去喊哈三。” 喜子刚要走,哈三已经进来了,他就侯在议事厅外面,里面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纳兰看他走了进来,没有一点羞怯之色,大大方方地问道:“哈将军,我想留下,和你们一起去西巡,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陈鲁暗叫惭愧,这蒙古女子确实不同于汉人,出头露面不说,还敢说敢做,敢爱敢恨。哈三虽然也是蒙古人,但已经是汉化的蒙古人,也有几分吃惊,没法回答,看着李达。 李达虽然是太监,但是也明白了一些其中的缘故。太监也是人,确切地说,也是男人。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在宫里他们和那些女官也有感情,甚至是爱情。 他们对食,也叫“菜户”,有时在外面也有宅子,就像普通人家过日子一样。现在有些地方还叫什么“菜户营子”。 有的宦官胆大包天,把妃子变成了自己的菜户,皇上发了脾气,杀了几百人。 这时的李达再看不出来,那就不是废人了,那是蠢人。这哈三是李达得用之人。李达准备上折子,升哈三为千户,想到这里,李达说:“哈将军,你的意思呢?” 这让哈三很为难,两位大人把这个球踢给了自己。他有几分矛盾,既想让她随行,又担心她的安危,此去哈烈十分凶险,不想让她冒这个险。 正在踌躇之际,只见一道细光闪过来,是纳兰皮袍上挂着的那个绣囊。这个绣囊上有一个马头,马头的双眼一个在张着,另一个在闭着,张着的眼睛似乎在放光。 哈三知道这是显婆婆的绣囊,但不是她用来装米的那个,他想起了显婆婆的话,也明白了自己的符篆,一定和这个绣囊有关。 于是他说:“各位大人,纳兰姑娘不但武艺高强,还精通蒙、汉、回话,这样的人才能随使团西去,当然求之不得。卑将时刻不离开陈大人,而中使大人正缺人护侍,纳兰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还好闻达不在,否则又添一层忌讳。李达同意了,转眼看着伯颜,伯颜无奈地点点头。 李达说:“就这么定了,喜子,以后宿营时,在中军大帐的议事厅给纳兰姑娘架上一张行军床,晚上除了你,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准打扰姑娘。今晚大家都将就一个更次吧,马上就三更了。老丈,天亮你就请回吧。” 三十八、奉师命拜师 陈鲁回来后,困得真不开眼,和衣躺下,老师阿德进来了,浑身湿漉漉的,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伞上还滴着水,似乎是在大雨天走过来的。 陈鲁疑惑,现在是数九隆冬时节,在这雪域高原,怎么会下雨? 陈鲁感觉似乎好久没见到老师了,赶紧拜见。 阿德也不客气,等他拜完,说:“子诚,你们的速度太慢了。这样下去,肯定要误期,下元节之前到不了哈烈,那是要出大事的。” 陈鲁也知道耽误的太久了,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有问题,说:“老师责备得极是,我们接下来强行军几天,把时间追回来。只是前途充满着变数,恐怕不是我子诚所能预知的。” 阿德说:“在路上,不要纠缠一些小事,只要使团里还有能动的,不计多少人,就往西走。” 陈鲁突然跪下,说:“学生有一事相求。” 阿德说:“起来,有话尽管说。” 陈鲁没有了以往的嬉皮笑脸,正色说:“老师,学生自知时日不多,真想为国家多做一些事情。只是一路走来,学生深感自己的无能,手无缚鸡之力。 “一到关键时刻就得等着众将士,时间都耽误在这上面了。学生请求老师,想办法让学生学到有力气的功夫。那样贼人不能奈何我,众将士的时间也不用费在我身上,速度就会加快好多。” 阿德沉吟一下,说:“你说的有道理,是应该会一些功夫才对,你的青龙剑是不能杀伤那些凡夫俗子的,我来想办法。至于你说的寿数,你只管好好地办自己的差事,天道茫昧,谁能解了天意呢?不要胡思乱想,我去也。”倏忽不见了。 陈鲁突然惊醒,揉了一下眼睛,四下里看看,只有炭盆在滋滋作响。他摇头苦笑了一下,倒在床上。 他似乎看见老师在雨中走着,真的在下雨,天地间一片混沌,细线似的雨串射向地面的积水,泛起一片片水泡。 这是连天雨,一定是下了好几天了,怪不得老师带着一把油伞。 在看雨的一瞬间,老师没了踪影,天气越来越阴沉,五步以外看不到任何东西。陈鲁迷路了,赶紧向前走几步,看远处闪出一道亮光,像是人家的灯光。 灯光亮处,陈鲁看到了雨中的丝丝细柳,一株株芭蕉,一条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他感觉似乎是回到了京师。奥,难道京师也有这样的梧桐树了? 陈鲁信步朝光亮处走去,他看见了一个人影,似乎是阿德的背影,走进了光亮处的一座小院子。原来老师家就住在这里。他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雾气蒙蒙的,看不清院子里的东西,只看见窗子透过的光亮,老师一定在屋里。心想着,不知怎样,陈鲁自己已经在屋里了。 这是一个草堂,屋顶虽然还不低,但是仍然感觉到压抑。室内一灯如豆,一个老者坐在石凳上编织着什么。陈鲁细看,根本不是老师阿德,尽管形体上有些像。 这个老人头也不抬,陈鲁看他编制的似乎是捞鱼虾的篓子,这在陈鲁的家乡随处可见,陈鲁经常看见自己府上的门房何伯编这个。 陈鲁上前唱了一喏,这人似乎看见了陈鲁,打量一眼他的官服,手也不停地问道:“官差来这里有何贵干?” 说的是一口江南官话,陈鲁看不出他的身高,看年龄有七十岁左右,最吸引陈鲁的是老者的头发,灰白中泛着绿光,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似乎是绿色的,陈鲁想,有绿头发的人吗? 老者这句话把陈鲁问住了,是啊,来干嘛?他吞吐了半天,恢复了平静,说:“我老人家和老师一前一后走到这里,不见了老师,看他进了贵宅,我就跟了进来,怎么是你?” 老人不看他,冷冷地说:“什么老人家,你是谁的老人家?小老儿没看见任何人走进来,你找不见老师,不会是怀疑我把他藏起来了吧?” 陈鲁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凡夫俗子,有了几分根基,明白这其中一定有些缘故,陪笑道:“老丈玩笑了,怎么会呢!我是那样人么?你不知道,我是一个……” 老人把编到一半的虾篓子往地上重重地一放,说:“那就是我把他杀了?” 陈鲁很生气,这不是胡搅蛮缠吗?算了,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也许是糊涂了,不和他一般计较,转身就往外面走去。 可是他根本就迈不开步,似乎有人在死死地拉着他。 陈鲁疑惑地看着老人,他在若无其事地编织着那个篓子。 陈鲁用力挣扎,可是丝毫不见效果。他想起和阿德的对话,又想起夜来医治病人时候的雾气,抽出宝剑乱刺。 老人看见他的青龙剑,脸色微变。 陈鲁看在眼里,心里得意,任你大罗神仙,也怕青龙剑三分。 然而,青龙剑在空中停了下来,似乎是被定在那里。陈鲁细看时,青龙剑上缠着一个竹条,是编制虾篓子的竹条。 陈鲁大惊失色,一切都明白了,这是阿德给自己找的师父。 陈鲁转身向老人走去,真是作怪,向这个方向走,却没有丝毫阻力。陈鲁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说:“弟子拜见师父。” 老人说:“又胡闹,谁是你的师父?刚刚说老师找不见了,屁大功夫,又说是我的弟子,你这师门背叛的够快啊。我能教你什么?编织虾篓子吗?” 陈鲁说:“我老人家奉师命前来拜师。” “乱七八糟的,语无伦次吗?什么奉师命拜师?” 陈鲁说:“我的授业恩师阿德,让我前来拜师。” 老人面无表情地说:“我也不认识什么阿德阿失的,你既然来了,就帮我干一个活吧。” 陈鲁有几分疑惑,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乱说,难道阿德说的拜师不是此人?说道:“弟子遵命,师父请吩咐。” “你先把在地上的虫子抓起来。” 陈鲁答应着,站起来找虫子,灯光似乎亮了许多。他在地上没有找到任何虫子,正想回头告诉老人时,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双不大的绿光照着自己。 陈鲁定睛细看,“哇”的一声,转身就跑。他看见一个平生最怕的东西——蟾蜍,癞蛤蟆。 它那一双似乎已经鼓出来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鲁,陈鲁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可是和刚刚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三十九、师父叫蛤蟆 老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年近半百,黄泉路近,这个小胆子,还学什么内力?回去吧。” 陈鲁感觉像是有人松开了自己,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听话听音,老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老人的话刺激了陈鲁,是啊,自己黄泉路近,还有什么可怕的?要让一个癞蛤蟆吓住吗? 陈鲁转过身,几步走到蟾蜍跟前,闭上眼睛,狠下心来,使劲抓住,只觉得两手油滑滑、脏腻腻的感觉,对老人说:“师父,弟子抓住了。” “抓住了就抓住了,叫什么师父,再乱叫把你赶出去。” “是,师父。” “滚蛋!” “好,不说了,师父。” “哎,算了,把蟾蜍拿过来吧。” 陈鲁闭着眼睛递过去。只听老人一声怒喝:“这是蟾蜍吗?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然后滚蛋。” 陈鲁是天朝六品官员,一个普通的百姓见到后,诚惶诚恐的都算是有定力,一般的早都筛糠了。 “抄家的父母(县令),灭门的大尹(知府)”,这个道理老百姓都懂,可这位老人对陈鲁呼来喝去,形同奴仆。 陈鲁明白,这不是一个普通百姓,绝不是。他知道老人在考验自己,这些都无所谓,自古有张良拾履、程门立雪,我陈子诚哪里比不上古人? 但是陈鲁睁眼看时,自己手里攥着一条长矛杆粗细的花蛇,他心里害怕,又不敢表现出来,故作镇静地递给老人。 老人说:“放掉它,把那个绿眼睛的蟾蜍抓来。” 陈鲁高声答应着“是”。他在给自己壮胆,他需要壮胆。壮胆,尤其是给自己壮胆,这也是需要勇气的。 他说完,眼睛盯着绿光,一把抓住,仔细看了一下,这次没错了。 他很清楚,这是心理作用。虎豹豺狼、妖魔鬼怪,人人都怕,那是必然的。 怕这些小东西,老鼠,虫子,蛤蟆,蛇,这都是心理作用。陈鲁克服自己,战胜了自己,他感谢这位老人。 陈鲁感觉到了,这位老人也在一直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陈鲁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了,把蛤蟆从容不迫地走过去。 平静地问道:“师父,放在哪儿?”看老人没理自己,放在老人身旁的石桌上,这个癞蛤蟆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已经闭上了眼睛。 老人说:“你自便吧,我该吃饭了。” 说完,坐在石凳上,拿起一根竹条,一下子把这个蛤蟆切为两半,拿起来放在盘子上。 拿着竹条切成一个个薄片,又拿过来一个竹条,就像是叉子一样,叉上一片蛤蟆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然后在石桌上的茶壶里倒出一些液体,陈鲁闻到一股刺鼻的酸味。 老人喝了一杯,咂了一下嘴巴,又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旁若无人。 陈鲁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把脸扭向一边。 老人可能是吃饱喝足了,说:“过来。” 陈鲁赶紧跑过去,老人说:“这里有一只蛤蟆腿,你把它扔到篓子里,就在你现在的位置,不准向前移动。” 陈鲁不免生出几分反感,这老头儿是不是变态,吃完了蛤蟆,把这腿随便一扔就完了,还非要扔到篓子里。算了,扔就是了。 他拿起还滴着血的蛤蟆腿,转身就想扔过去。 就在这时,他发现并排着九只篓子,扔到哪个里面?他回头看了一下老人,老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算了,扔吧,爱进哪个就进哪个。 陈鲁准备扔的时候才发现,这几个篓子的口太小了,他想往前迈一步,和刚才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这时九个篓子的开口处都放出光来,而且每只篓子放出的光都不同。 陈鲁仔细看了一下,九个篓子都贴着标签,用汉字写着“一重,二重......一直到九重”。 他不知道这个字读“虫”还是“众”。不管他,反正九个篓子都是空的,爱进哪个就进哪个吧。 于是他随手一丢,这条蛤蟆腿霎时间放起光来,就像蹴鞠一样,翻转着落到一个篓子里。 这时这只篓子放出光芒,标签“三重”两个字一明一灭,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其他虾篓子开口处的亮光也灭了。 陈鲁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家拽了一下,四处打量,没有什么,只是感觉仿佛少了什么,看一下全身,没有什么不对,神经过敏!他自嘲地骂了一句。 这时陈鲁发现,“三重”篓子里仍然有两道绿光照着自己,他试着往前走,可以动了。 走到跟前一看,分明是那只蟾蜍;分明是陈鲁刚刚抓过的那只,分明是老人刚刚吃掉的那只。 陈鲁彻底明白了,转过身来,高声喊道:“师父真乃世外高人,弟子冒昧,师父高姓大名?” “蛤蟆!” “请问师父高姓大名?” “蛤蟆,你耳朵聋吗?我说过了别叫我师父,你还乱叫!滚!” 一股强大的推力把陈鲁推了一跤。 四更天到了,哈三推了他一下,他醒了。 哈三看陈鲁和衣而睡,衣服似乎淋了雨水,而被子还是干的,知道有些缘故,不敢声张。 陈鲁脱下大氅,哈三“啊”的一声。 陈鲁问道:“怎么了,兄弟?” 哈三脸色都变了,指了一下陈鲁的腰带。陈鲁看时,灭了一道竖线,少了一块的竖线也已经完全消失了,这说明自己的寿数又少了二十天,怎么会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他怔了一下,是那个老人。怪不得那时感觉失去了什么。这个老蛤蟆,等着我找你算账。 他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哈三想问一下夜来发生了什么,想一想,把到嘴边上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鲁到大帐内吃早餐,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恐怕要失期,必须得加快行军速度了。在这里准备好水,再用车拉一些冰块,以备不时之需。 大家五更出发,备足干粮,走到卜吉河,大家又补充了一些水和冰,继续前进。 行进了四十多里,都是茫茫砂砾,无边旷野。前哨报告,方圆百里都不见人烟。 这里还不是荒漠地区,全是河卵石一样的粗糙砂砾,人马行动困难,而且没有了一点雪的痕迹,死马骸骨,随处可见,而且还有人和骆驼的骸骨。 毫无遮挡的西北风肆无忌惮地袭扰着使团。太阳倒还是金灿灿的挂在天上,可是丝毫放不出暖意,大家就是想躲一下这西北风也没有地方。 很明显,这是一个死亡地带。李达下令,加速前进,穿过这个地方,到有水的地方扎营。 四十、有了说法 又走了二十多里,还是这个样子,大家绝望了。 陈鲁建议:“中使大人,现在人困马乏,适当休息一会儿吧。” 李先也说:“是啊,人还可以,马已经不行了,很多马掌都磨坏了。” 李达下令:“就在路边就地宿营,告诉鲁哈图,想办法给马修一下脚掌。” 闻达说:“大人,附近没有树木,立不上营栅,只能用车围营了。” 李达说:“全凭闻将军处理。” 扎下大营,已经是二更天了,没有柴火做饭,只好用带的干粮充饥。干粮和水袋都冻成了冰坨子,人只能嚼一点冰块,把整块的冰坨子抬到临时马厩,让它们舔舐冰块解渴,晚上只给一些草,不加料了。 陈鲁嚼了一块饼和半块干粮,奇怪的是,他一点也没感觉到疲劳,这让他吃了一惊。不愿去想,他还有一段公案未了,于是和衣躺在行军床上。 他又到了下雨的地方,雾雨蒙蒙的江南景象,细柳芭蕉,雨打梧桐。陈鲁还记得路,找到了这个茅草屋。一切都还是原样,只是叫蛤蟆的老人不在编篓子,他在吃饭。 确切地说,蛤蟆在吃蛤蟆。 蛤蟆老人刚刚吃下去一片,又喝下去一杯那酸酸的东西,咂着嘴,先说话了:“怎么不说话,难道你就没有话问我吗?” 陈鲁确实是一腔怒火而来,现在也不叫什么师父了,大喊道:“你到底是妖是仙?我敬你为师父,又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我老人家的寿命已经不多了,你凭什么又拿去二十天?” 蛤蟆冷冷地说:“你是站着撒尿的,愿赌服输。”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和你赌过?” 蛤蟆发火儿了:“本来寿数不长,损失点又算得了什么?不用废话,没事了就快滚蛋。” “我要讨个说法,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讨个说法容易,我也正想有个说法,先把那边的石凳搬过来,我就给你一个说法。”说着指了一下门口的石凳。 陈鲁看这个石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石凳不下五百斤,自己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老家伙是在耍弄自己。也冷冷地说:“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你是在故意难为我。” “没试一下你怎么知道做不到?” 陈鲁有几分疑惑,走过去,使出浑身力气,丝毫憾动不了,站起来朝蛤蟆摇摇头,他连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 蛤蟆还是冷冰冰的,说:“你要的说法,就在这个石凳上。过来,陪我老人家吃喝。” 陈鲁不想再纠缠了,说:“没兴趣!我自己滚蛋就是。” “你不要后悔,你要的说法就在这里了。” “不要了!” “这样的男人,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还想做我的弟子?连一块蛤蟆肉都不敢吃,胆小鬼!” 陈鲁是一个快到了寿数的人,死都已经不怕了,还怕什么狗屁蛤蟆肉。他快步走过去,抓起两片肉,一把扔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狠狠地咽了下去,挑衅似地看着蛤蟆。 蛤蟆老人冷哼一声,说:“将近五十岁的人了,还经不起别人的一将,没出息,不配做我的弟子。” 陈鲁冷冷地回道:“我已经不稀罕做你的弟子了,告辞。” “不送,不过,你现在可以再试一下那个石凳,你要的说法就有了。” 陈鲁不愿意再理他,转身向外面走去,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似乎有一股力气在冲撞。他试着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燥热,一股丹田之气直冲卤门,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走到石凳前,迟疑了一下,用左手一拎,石凳离地而起,他又换到右手,然后轻轻放下。 他开始还以为是蛤蟆老人在捣鬼,回想自己的这个力气确实发自内力。蛤蟆没撒谎,确实有了说法。 他大吃一惊,紧走几步,在蛤蟆老人前面双膝跪下,说:“师父,弟子愚钝,不知修仙法门,多谢师父。” “不用谢我,这是你二十天寿数换来的。是你急功近利,也可以说是贪欲无度。” “弟子愚钝,请师父点化。” “好吧,你想修为,有内力,也得一步一步来,那明明是九重内力,你得从第一重开始。如果你选择把东西放进第一重虾篓,就不会折寿,你却偏偏选中第三重,每多选一重扣掉十天,越高扣的越多。” 还好,幸亏没选中第九重,那就到不了哈烈了。 他本来想问一下,为什么刚才搬不动那个石凳,怎么过了不到一刻钟却轻松地搬起来?转念一想,这必有缘故,看明天走路再说。 蛤蟆还是冷冷地说:“走吧,狼来了。” 陈鲁停了一下,果然传来一阵阵狼嚎声,他赶紧看了一下,原来还睡在行军床上。 他听见了野狼凄厉而悠长的嚎叫声,接着就是一连声的嚎叫,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在这空旷的西域原野上,分外的响亮,似乎在比赛。 外面是人们急促的走动声,哈三出去看了一下,回来说:“大人,我们已经被狼群包围了。” 陈鲁说:“纳兰呢?让她保护好几位大人,你们随我去看一下。” 这时的哈三已经不像原来那样担心陈鲁了。他知道这位陈大人虽然没有武功在身,但很可能是一位修仙者,对付一些诡异怪谲比他哈三强十倍、百倍。 他们看见营地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绿眼睛,这并没有什么可怕,他们可怕的是天上。 两人向空中望去,不见有什么怪异现象,放下心来。 陈鲁看无论是马还是骆驼,都已经抖成一团。这些战马很有意思,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该战就战,该跑就跑,从不含糊,就是怕这些虎豹豺狼。 可见大自然中一物降一物,天敌二字,好生了得。 已经三更天了,到了朔日,碧空如洗,繁星点点,清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而这些士兵们已经饥渴难耐,要对付这狼群,真有些力不从心。 闻达下令:第一队,张弓搭箭,听口令射击;第二队,火器队,等第二队下去换箭时压阵,两队交替掩护。 这样安排也是出于无奈,狼群最怕火光,火铳无疑是最有效的,只是这火铳射程太短,怕一旦阻击失败,就有冲进大营祸害牲口的。 四十一、啖怪也是修仙者 狼群看到营地不多的火把,似乎并不在意。他们饿极了,在这鸟飞路绝的荒野,他们能吃的食物非常匮乏,他们的绿眼睛盯着这些牲口。 哈三知道,狼一般情况下不吃人,饿急的情况下也只吃人的尸体,不把人类作为捕猎对象,它们对人类充满着敬畏感。 而且这些将士们,不怕这些野兽,他们怕的是妖鬼怪谲。 一阵寂静后,周围的群狼突然发出短促的狼嚎声。突然,绿光像箭一样奔向营地四周,只在一瞬间就到了眼前。闻达下令放箭,四周一阵箭雨。但是兵力严重不足,尽管射倒了一些,而另一些饿狼已经不管这些了,他们的眼里没有箭头,只有肉。他们前赴后继,终于冲破重围。 闻达下令,第一队退回,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响了,狼群一阵惊慌,一声长嚎,群狼迅速撤退。但是有几只高大的白耳狼已经冲进了大营,有的已经摸到了为李达驾车的两匹马那里。 李达下令,让纳兰去保护战马。但是纳兰不敢离开,怕两位使节出事。 这时士兵们有的已经败下阵来,陈鲁和哈三急忙跑过去,看见几只狼已经和马缠斗起来。 这两匹马虽然不是婉儿那样,但也是千里挑一的名马,它们长嘶短鸣,嘴咬脚踢,几只巨大的野狼愣是没办法靠近。 哈三下令,不准放箭,他怕伤着战马,自己率先冲过了进去。两只狼过来堵截,一只拼命扑向哈三。哈三手持佩刀,却被另一只野狼扑掉。 陈鲁大吼一声,双手一推,这只野狼就像是被火铳击中一样,一屁股坐在那里。哈三瞅准时机,趁机拾起佩刀,一刀砍去,一股血向空中激射而起。 另一只野狼一愣,趁着哈三还没在尸体中拔出佩刀,又猛扑过来。哈三心里一阵悲凉,完了,自己久经沙场,却死于野狼之口。 这时候陈鲁已经靠近哈三,不及细想,用手向这个野狼的天灵盖凌空劈下,野狼一声惨嚎,脑壳被打得粉碎。 哈三吃了一惊,今天才知道这位书生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令人奇怪的是这两只狼的血和脑浆都冲天而起。 另两只狼看事不好,向营外跑去,刚刚跑出大营,从外面又跑来几只狼,顺手抓起一只,就像人类一样,一边撕扯着一边吃,脚步也不停。 同类相残,这太不可思议了。哈三已经感觉到不对,因为他一直在观察刚刚杀死的两只狼,狼血冲天而起,飞到空中。遇见了一团黑气,消失了。 他想,很有可能是鬼怪,这里到处都是符篆,他们只好通过血液一类的来消除符篆的制约。 他练就的一双夜眼,看得清清楚楚,大声说:“大人,是鬼怪。” 陈鲁说:“看出来了,快让大家戴上符篆。哈三兄弟,你也抓紧戴上。” 这几只高大的野狼瞬间吃掉了这几只狼,直立着走了过来,它们越来越高大,比一只骆驼还要高大。 它们瞪着一双大大的绿眼睛,张着沾满血的大嘴,两只大手,或者说大前爪子舞动着,站在营外面,大声嚎叫。 陈鲁看到,南面也出现了几只。 陈鲁说:“兄弟,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啖怪,吃人不吐骨头,遇见他们,人类死无全尸。” 哈三说:“从小就听说过,就是这个,今天算是长了见识。大人不用慌,我们合力对付他们。一会儿纳兰也过来,来多少这狗屁啖怪也不惧,坚持到五更天,他们自己就散了。” “好,咱们俩分开,我去南面巡视。” 陈鲁带着一些士兵向南面跑去,他打量一下四周,还有零星的绿眼睛。他清楚,真正的野狼早跑了,这些都是啖怪,也叫啖鬼,是西域这边特有的产物。 他们本来也是修仙者,有的走火入魔,有的犯了其他恶行,被太元圣母惩罚,变成了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仙不仙的怪物。 不被这寰宇十方接纳,最后被圣母赶到这荒无人烟之地,免得他们祸害生灵,并且划定活动范围,死活全由天命。 这些啖鬼不挑食,什么都吃,就是吃不饱,即使一天不停地进食也填不饱肚子。他们早都闻到了人的气味,因为有符篆在大营,他们不敢靠近。 他们在大营外面看上去,一片红光在大营上空,还有几条特殊的符道围着红光来回旋转,就像是在巡逻一样。 他们知道进不去,于是隐在背后,附在狼血上接近营地。 现在各处啖鬼都已经附在狼血上,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冲进去。已经到了四更天了,将士们又困又乏,以为野狼已经被打跑了,放松了警惕。 突然,倒下的野狼直立起来,像老虎的吼叫声响起,一眨眼间,窜进大营。 它双手抓起战马,用头撞破马头,伸出鲜红的长舌头,就像吸管一样,把马的脑髓和鲜血一瞬间吸得精光,马连叫的机会都没有,吸完后往旁边一丢,过来两个啖鬼撕开死马,只在片刻时间吃得精光。 士兵们看到这里,魂飞魄散,有一个士兵撒腿就跑,被那个啖鬼伸手一抓,这个士兵只蹬了一下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和那几匹马一样的结局。 陈鲁都看到了,但是救应不及,他知道,这大个子啖鬼是领头的,擒贼先擒王。 陈鲁不及细想,祭出青龙剑,直奔怪王而去,宝剑化作丈八长的青龙,在怪王上面盘旋。怪王理都不理,照样去攻击人畜。 青龙似乎很愤怒,一声龙吟,一个俯冲,直击怪王头顶。怪王躲过,似乎愣了一下,突然怒吼一声,恰似天崩地裂的叫声,使大营内的人畜尽皆胆寒。 只见怪王凌空一抓,就把青龙攥在手里。青龙也不示弱,一刹那间变成三丈多长、水桶粗细,力图击倒对方。 怪王吼声再起,双手齐上,掐住青龙的脖子,青龙逐渐萎缩下去。陈鲁大惊,立刻念动咒语,青龙又化作宝剑,疾如闪电地飞回剑鞘。 怪王发出一声似乎很欢快的吼声,无所顾忌地冲进大营,又抓起一个士兵,这一次不吸血,只用一口,就咬去一半,再一口,整个人都被吞了下去。 四十二、换了主帅 士兵们的武器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闻达下令,退守第二道防线。这个怪王已经发现,闻达和陈鲁是这些人的指挥者,可能是自己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放弃了士兵们,直奔闻达而去。 大家看着怪王蠢笨的样子,行走起来却飞快,只片刻功夫,就到了闻达身边。闻达魂飞魄散,连跑的力气也没有了,瘫在地上。 陈鲁抢上一步,出手奋力一击,怪王一个趔趄,吃惊地看了陈鲁一眼,放弃了闻达。 陈鲁大喊:“闻将军快跑。” 闻达吓傻了,几乎一动不能动,陈鲁下令跟随自己的士兵,把闻达架起来就跑。真是兵败如山倒,将士们都跑向中军大帐。 这时纳兰就在门口观察,两位天使已经穿戴整齐,准备为国尽忠了。纳兰看见已经有十几匹马、五个人被啖鬼王吃掉了,看到闻达那怂样,她产生一种嫌弃感。 再看哈三那里,还在严阵以待。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支队伍就应该由哈三来带。她紧张地看着哈三,心里十分着急。 这时陈鲁看到自己的一掌奏效了,信心大增。拾起地上的一个长矛,用力向啖鬼王刺去。啖鬼王大大的绿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这次倒不是有多痛,而是这一下子没有丝毫的力道,和他吃掉的那几个人没什么两样。 陈鲁自己也感觉到了,似乎一点内力也没有。什么特么的三重功力,这个老蛤蟆,就是一个大骗子,紧接着又向怪王抡了几下。 啖鬼王嘲笑似地吼了几声,伸手就把陈鲁抓了起来,就像我们人类抓一只小鸡一样。 哈三和纳兰都惊呼一声,但是已经无法救援了。 啖鬼王张口就咬陈鲁,他的血盆大口不知道咬到了什么地方,只见陈鲁身上一道蓝光飞出,啖鬼王就像是咬在了钢铁上,嘴里淌出血来,他似乎非常痛,怒吼着,双手撕扯着陈鲁,看得出想把他碎尸万段。 陈鲁的意识非常清晰,他已经看到哈三跑过来,大喊:“别过来!”他知道自己有蓝腰带护身,啖鬼王吃不了自己。 他运足功力,使出全身力气,奋力一击,听见啖鬼王的手臂发出咔嚓的响声。怪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嚎。 陈鲁趁机挣脱,大喊:“放火铳。” 胆大的士兵开火了,哆哆嗦嗦的手已经失去了准头。当然这些啖怪根本不在乎,只是看到他们的老大如此狼狈,都停下了进攻的脚步,驻足观看。 这怪王发出一声长嚎,凄厉而悠长,众啖怪退出营外,片刻间消失在茫茫黑夜中。陈鲁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哈三赶快安排救死扶伤,告诉官兵们,快到五更了,啖鬼不会再回来了,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官兵们都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又渴又饿又乏,再加上惊吓,士气十分低落。没有水,大家只好啃几口冰块。也不觉得饿,整个夜空弥漫着熏人欲呕的血腥味,饿了也吃不下那冷冰冰的干粮。 哈三也受了伤,但是不重。闻达神志有些不清,在大帐内胡言乱语。军医给他服了安神药,他慢慢睡去。 陈鲁向议事厅走去,看两位天使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勉强笑了一下说:“两位大人放心,我们按时到达哈烈,才是对圣上尽忠。” 两人看他浑身是血,关切地问伤在哪里。陈鲁说没有受伤,二人才放下心来。 李先说:“不是陈大人,我们都得为国尽忠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应当立即启程。” 哈三已经包扎好了,走过来说:“大人,将士们已经走不动了。不管怎么样,再歇一个时辰吧。” 李达看着陈鲁,陈鲁说:“这些啖鬼白天就不出来了,马上就天亮了,没有问题,咱们在辰初时分启程,官兵们也过了困劲了。只是三军没有了主帅,请中使大人定夺。” 李达点点头说:“传下令去,抓紧时间休息,辰初时分开拔。先由哈将军统帅三军,待闻将军痊愈后,暂时作哈三将军副手。” 李先提醒道:“中使大人,这可以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哈三也说:“大人,卑将可以先代几天。等闻将军病愈后,再由他指挥。” 大家都明白,锦衣卫官员见官大三级,在京师,小小的锦衣卫百户都敢闯兵马司衙门,千户就更不用提了,连京兆府都让他三分,他们的权利已经超过了都察院。 使团早晚会回到京师,哪个不怕秋后算账?李先提醒中带有暗示。 陈鲁怕李达为难,说:“我倒觉得中使大人这个办法不错,也是我多次向大人建议的,闻将军病愈后,要怪就怪我好了。” 陈鲁才是有恃无恐,他还怕什么?差事办完了,他不埋骨他乡就算是不错了,怕什么鸟锦衣卫? 李达明白陈鲁的用意,在为自己挡箭,这段时间看,这是一个豪杰。于是他说:“就这么定了,忧谗畏讥,还能办什么差事?大家都回去抓紧休息一会儿。” 陈鲁早已亟不可待了,他要向蛤蟆兴师问罪,为什么骗他,差一点死在啖怪口中。他也不管哈三了,急匆匆地回去倒在床上就睡,但是并没有见到微雨江南。 他走在空旷的黑石子地上,就是在这里,在大营附近。在星空下,他见到了老师阿德。 陈鲁喜出望外,和老师见礼,说:“老师,这里不安全,不单单有野狼,还有啖怪。学生刚刚差一点成了他们的盘中餐。” 阿德笑了,说:“这些啖怪,本来也还算修仙者,现在只能是鬼怪了。你的青龙剑伤不了他们。把为师给你的符篆背面写上一个火字,他们就奈何不了你了。 “另外,记住为师的话,你的青龙剑只能用来对付冥界中的神鬼和幽界的修仙者,杀死或杀伤一个世间凡人,必当寿终,谁也救不了你。” 陈鲁说:“谢老师,学生记住了。老师,你认识蛤蟆吗?” “蛤蟆谁不认识啊!说正事吧。” “老师,蛤蟆就是正事。” “明白了,不用向他兴师问罪了,为师也略知一二。这是‘寰宇十方天步’功法,它不能借助任何兵器,只能徒手,否则功力全无。这个老不死的还留了一手,一定是你冲撞了他。” 四十三、收买人心 陈鲁心想,蛤蟆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小心眼,冲撞两句又怎么样,和一个娃娃似的。 阿德说:“没关系,这家伙一见到好醋就什么都忘了。” 陈鲁这才明白,蛤蟆喝的东西,满屋都是一股酸酸的怪味,原来是这个东西,不禁哑然失笑。他刚要说话,转眼不见了阿德。 陈鲁着急了,在这危机四伏充满杀机的荒郊野外,老师他一个人,怎么能对付那些啖怪。于是他大声呼喊,哈三把他喊醒了,天已经亮了。 大家都在整理行装。士兵死了六个,活着的人省事了,不用埋,一个骨头渣子都没有留下,否则这地冻山寒的,根本挖不了坑。 哈三已经集合好队伍。陈鲁让李达避开,他自己宣布对哈三的任命,哈三作行军都总管。 陈鲁又和大家一起祭奠了阵亡将士。哈三派了几个人迎接韩六儿,使团启程。 到了巳正二刻,走出了四十多里,哨兵来报,前边有一条小溪,冻得很结实,看不出是否有水。 李达下令,在小溪边上扎营,埋锅做饭。 有了晚上的教训,大家不敢再用马车作为寨栅。士兵们在车上卸下木头,跑到周边地区砍了一些树,总算草就了一个寨栅。 小溪几乎干涸了,只好凿冰煮水,人畜喝完煮饭,官兵们饱餐一顿。 吃过饭,将士们轮流睡觉,陈鲁和各位大人在议事厅里,把那些符篆的背面写上火字,然后试贴一下,和原符一样,每个符篆都能贴五次,哈三照原来的样子,在各处贴好。 陈鲁不放心,这次他多了一份心,让哈三带人在大营周边地区一里方圆都贴上一些。 各位使节也各自去休息,以逸待劳。到了申正时分,哈三报告,韩六儿回来了。 陈鲁一骨碌就起来了,拿起帽子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让韩六儿到议事厅说话。” 陈鲁到时,李达已经坐在那里了,李先还没到。 不一会儿,韩六儿走进来,给各位大人见礼。陈鲁打量他一眼,看他和大多数官兵一样,脸和手上都起了冻疮,眼皮耷拉下来,嘴唇干裂,耳朵尖上一片黑褐色。 陈鲁示意韩六儿说话,韩六儿躬身而立,没等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说:“这一趟折了四个弟兄,虽然凶险,两匹宝马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接着把经过讲了一遍。 李达听着别扭,说:“当初我就说不管这两匹畜生,你们舍不得,白白折了几个将士。来人,杀掉这两匹马,今晚吃肉。” 众人都吃了一惊,看中使大人怒容满面,没人敢劝。陈鲁熟读史书,当然明白李达的意思。 天朝规定,宦官不得学习读书识字,但是李达进宫之前已经识字了,而且读过许多书,这也是他能成为御用少监的主要原因。 他这是在学刘皇叔摔阿斗,“为你这一个竖子,几乎损我一员大将。”这是刘备对赵云的一番说辞,这是收买人心,赵子龙以后死心塌地地为皇叔效力。 陈鲁明白,于是来了一个神助攻,赶快检讨:“大人息怒,这都是我的过错,当初是我子诚只想到去起赃,谁想到会出事?现在大人迁怒宝马,杀掉这两匹用命换回来的马,那四位将士的血岂不白流了。” 好样的,陈鲁,李达在心里暗暗喝彩,你给了本使台阶,本使也给足你面子,故意沉思一会儿,说:“子诚大人言之有理,但这也是本使之过,本使上奏朝廷自劾,也算是给死难将士的一个交代吧。”说完又长叹一声。 这不算是阴谋诡计,在远离朝廷的西域,士气可鼓而不可泄,只能团结,不能离心。 于是陈鲁接着说:“大人严于律己,我子诚佩服,回京后,韩六儿论功行赏。六子,起赃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韩六儿刚要说话,喜子说鲁哈图求见,李达点点头。 不一会儿,鲁哈图进来了,说:“大人,这两匹宝马就是不进营门,打死也不进来,想一想办法吧。” 大家互看了一眼,没说话,哈三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你都没办法,我们有什么办法!你去吧。” 鲁哈图为难地看着大家,没有出去的意思。哈三刚想发火,陈鲁说:“怪不得鲁哈图,这两匹马已经不习惯了我们的气味。还有,也可能被人家下了镇物,哈将军,在马的鬃毛上贴一张火字符。” 哈三应命而去,鲁哈图也紧跟着出去了。 这时大家又在看韩六儿,他似乎忘了刚才陈大人在问他。纳兰说:“韩大人,陈大人问你话呢。” 韩六儿慌忙说:“是啊,听鲁哈图说话,忘了,大人不要见怪。” 陈鲁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韩六儿说:“我们想的太简单了,在那里中了埋伏。” 纳兰问道:“什么人干的?这胆子也太大了。” 韩六儿说:“不知道,没看清。” 这话说完,别人也就算了,可这是陈鲁的亲兵,十七岁就跟着陈鲁,已经七年了,家里还有一个爷爷,和陈鲁情同父子,陈鲁已经在吏部为他捐了监生,回京师就可以做一个九品官了。 陈鲁比较了解他,看他今天语焉不详,吞吞吐吐,似乎不想多讲。陈鲁看他说话时的眼神,游移不定,似乎在措辞,生出几分疑虑。 陈鲁转念一想,他们九死一生才完成差事,又死命地追上队伍,不累才怪呢!陈鲁下令赶快给这些人做一碗热面吃,这不同于平时,可是奢侈品,连几位使者也很难吃到一口热面。 这时哈三进来了,朝大家点点头,意思是搞定了。坐下来和大家一起议一些琐事。主要是生活上的事,没有蔬菜吃,大家都是口干唇裂,面呈菜色。 大家商量半天也没有结果,只好到哈密卫再说了。 韩六儿回来了,哈三轻松了许多,他现在是统帅,各种军务繁杂,还得注意陈鲁的安危。 这回有人照料陈大人就可以了,至于安全,哈三不担心了,他知道陈鲁已经超过了自己。他已经今非昔比,不知道有了什么奇遇,从面上看,他和自己日夜在一起,没看出来和哪个人接触。 但是哈三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他自己,虽然没有什么人指点他,他在梦中却得到了符篆。他确信,陈大人有类似自己这样的奇遇。 四十四、阴魂不散 天渐渐黑了下来,哈三不担心其他事情,就是昨天的那些野狼,这些畜生们很有可能一直跟在后面。 哈三是一个蒙古人,对狼的习性非常了解。它们昨天晚上没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才走出不到五十里,即使五百里,它们都紧跟着猎物,有时不惜千里奔袭。 哈三把各营的百户、副百户召集在一起,安排守营。 大家本来是平级,尤其是胡春,在肃州时,最早是哈三的总旗,哈三是他带出来的兵,哈三二十四,他已经四十二了。 这两年成了平级,现在成了上司,好在胡春平时就看好哈三,哈三作了主帅,他很高兴。其他人也是,这些人平时就服哈三,反而不服闻达。 这些人是久在边塞的老兵,是哈三的老同事,哈三的行事方式合他们的胃口。 闻达也是武艺高强之人,锦衣卫的官兵没有孬种,只是长时间的老爷兵,沾染了衙门习气,让这些刀头舔血的丘八们很不爽。 他们看哈三安排的井井有条,十分佩服。根据划区守营计划,分配士兵,轮番守营,轮番休息。 刚刚入更,熄灯的云板就响了。这些人下午都休息的差不多了,没有几个人真能入睡。正如哈三所料,狼群追了过来。 三位天使都在议事厅里喝酒、聊天,不困,也不敢困。喜子在炭盆上热着酒,每人前面就是一碗肉,还有一碟挂着冰碴的腌菜。 几个人已经听见了凄厉而悠长的狼嚎声,一件连着一件诡异的事,这点事已经稀松平常了。 李先下午有些不舒服,吃了一些发散的药,又灌下去半斤烧酒,好了。 下午陈鲁去看过他,还给他看了脉,点头叹息,说:“在京师,这病就得请太医把脉,根本不能办差了,在这里,和没事人一样。” 李先笑着说:“因此说,没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到啥时候说啥话。” 两人都笑了,在陈鲁看来,李先是一个豁达的人,尽管他改不掉读书人的酸腐气。他的身体也好,用他自己的话说,平时几乎没吃过药。 陈鲁看他三停,上停极短,幼年、少年时遭过大难。陈鲁曾经试着问过他,他说已经记不清了,他的中停略长,向两边鼓起,这都是短寿相。 陈鲁看他这么健壮、健康很奇怪,这次看脉时发现了秘密,他的手心有一大块红痣,这又是长寿相。很可能是这个冲淡了他的面相,因此五十多岁了,还像一个年轻人。 陈鲁现在看了一眼李先,外面一片声的狼嚎,他仍然在淡定地吃酒,这算得上是一个豪杰。陈鲁不怕这些野狼,只是担心出现鬼神怪谲。他已经让韩六儿告诉哈三,严密监视。 哈三明白这句话后面的含义,他细心地向夜空一遍一遍看去,暗蓝色的星空像一个水晶罩,罩在这苍茫的原野上,整个苍穹像洗过一样,变成了一个透明的水晶体。 哈三放心了,也不太管士兵们了,他们都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能对付这些野狼。 狼是世界上最有耐力的动物,没有之一。它们在大营外俯下身子,把头扎在腿上,等待命令。大营里火把太亮,它们怕刺着眼睛,也怕人们看见他们眼睛发出的绿光。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大营里火把一个个熄灭了,已经过了二更天了,一声悠长的狼嚎声突然打破了这沉寂的夜空,紧接着各处都在呼应,似乎是在合奏,然后它们突然发起进攻。 大营里到处都响起了火铳声,火光四射。狼最怕的就是这火铳。但是火铳的弱点也是致命的,射程短,换弹慢,打完就得赶快退下来,连环弩再上。这个间歇时刻,动作快的狼已经跳进了大营。 这些狼其实也失算了,他们跳进来咬死战马,也只能匆匆吃几口,它们根本无法带走。士兵们也不给你撕扯的机会,有的还没等吃到嘴就已经被干掉了。 狼王绝望的嚎叫声一起,狼群纷纷撤出,和前天晚上如出一辙。 哈三下令检查,马一死一伤,一个士兵被抓伤,营门里打死了六只狼,大营外面有几只还不知道,几个士兵想出去捡回来,哈三不允许。 哈三告诉鲁哈图把这六只狼剥皮,作为早餐,打牙祭。深夜又恢复了宁静。 哈三在营门的大帐里抱着剑睡着了,突然一阵狼嚎声把他惊醒了。这群畜生,没完没了了。 他站起来警惕地看了一下夜空,晶莹剔透的夜空变得有几分浑浊。不对,有怪鬼。他知道,前一晚上的事情有可能再次发生。这说明还是啖怪的地盘。 前天晚上这些啖怪附在了狼身上,今天他们似乎不怕,直接就来了。哈三发现,夜空中已经不是简单的浑浊,似乎有各种影子在晃动,有的又像是一股股黑气。 哈三向右边的木栅看去,一只狼走到木栅外一里地左右,突然平地冒出一股红光,箭一样射向这只狼,这只狼猝不及防,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它腾空跃起,但是身上已经着火,在它的惨叫声中化为灰烬。 这是啖怪,符篆起到了作用。哈三看到各处都这样,放心了不少。 这时哈三发现各处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啖怪,他们张牙舞爪,发出阵阵低吼。 那只熟悉的啖怪王不知道怎么突破外围的符篆,来到了营门口。哈三虽然有几分紧张,但是看到这些火字符有效,大营还算安全,尤其是中军大帐丝毫未受到冲击,悬着的心放下了。 他知道大帐里有陈大人,有事他也能够应付,他派人去找纳兰。他已经悟出了显婆婆的意思,她给自己的符篆不能单独使用,只有和纳兰的绣囊合璧才能发挥出威力。 这时怪王抓着一只狼,奇怪地是它并没有吃掉这只狼。这只狼似乎受伤了,在怪王的手里还挣扎着。 怪王在营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把手中的狼凌空抛起来,朝营门砸下来。 几个在门口执勤的哨兵早就在观察着,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见到这种情况,下意识地开火了。哈三大喊:“别杀它!” 已经晚了,一阵火铳声,狼中了几枪,一阵血雨洒在空中,啖鬼王不见了。大家正在迟疑时,啖鬼王已经到了中军帐门口。 哈三下令:“严防死守!”急忙向中军大帐奔去。 四十五、火字鬼符 这时哈三非常清楚,整个大营被符篆把守的严严实实,没有外力附身,这些啖鬼无法突破火字符阵势。这个啖怪王才是最大的祸害。 这时纳兰已经走到半路,哈三看见,向后一指,纳兰又退了回去,哈三紧跟着就到了。陈鲁早已经守在门口。 陈鲁领教过这个啖怪王的本事,不敢让两位天使见到。连闻达这样的武将都吓傻了,何况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陈鲁发现这个啖鬼王只是在大帐外徘徊,他明白了,它进不了大帐。 大帐里的火字符最多,几乎到处都是,可见这东西多一些也有作用,这个火字符是这些啖怪最大的克星,于是他大喊道:“两位大人,不要出来,这畜生进不了大帐。” 这个啖怪看没有人上前,纵身一步抓起一个哨兵。但是还是和刚刚一样,既不吸血,也不吃肉,只是狠命地往地上一掼。 哈三已经快到了,他以为这个怪王又要故技重施,借助血雨杀进大帐,喝令大家不准开火。 陈鲁在这个士兵要落地的一刹那间,平推右掌,“寰宇十方天步”三重,一道黄色光芒射出,像一股旋风,吹向这个士兵,这个士兵迅速飘向大帐,稳稳地站在那里,看他那样,如醉如痴。 陈鲁大喝一声:“你们都快进大帐。” 几个士兵才如梦方醒,跑进大帐。韩六儿站着不动,陈鲁厉声怒喝,他才不情愿地走了。 陈鲁看啖怪王站着不动,干脆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啖怪王四处看了一下,突然一声长啸,营门外的啖怪们分散开来,嚎叫着从各处发起进攻。 它们虽然遭到火字符的顽强抵抗,但是没有一个人后退,和前一天晚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木栅上的火字符放出一道道红光,你来我往,在大营外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火网,惨嚎声一阵阵传到大营。 再看这些啖怪,毫不畏惧,前赴后继。有的刚刚停下,四处张望,或者有撤退的意思,那个怪王的长啸声又起。这些啖怪就像是打了鸡血,又重新进攻。 陈鲁本来想以静制动,现在看来,这怪王巴不得他这样做。 陈鲁不淡定了,他也长啸一声,双手合掌,向啖鬼王奋力一击,啖怪后退几步,受到这一击后,它摄定心神,准备接受陈鲁后续的打击。 但是一掌过后,似乎没有了后续的力量。但是啖怪长了记性,不敢抓陈鲁,也不敢咬他,也挥出双掌来拍陈鲁。 陈鲁迎面出掌拦截,感觉对面似乎出了一记重拳,自己的功力根本不堪一击,他一下子被震飞起来,摔倒在中军帐门口。 陈鲁哪里知道,这就是他陈鲁,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得粉身碎骨了。哈三用三眼手铳连开三枪,打得叮当作响,火花四溅,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啖怪王把头转过来,他的两只巨大的绿眼睛充了血,像两个烧得正旺的马灯。 他扔下陈鲁,向哈三走去,哈三又打开连环弩,一口气射出十箭。啖怪纹丝不动,眼看就到了身边,纳兰手执弯刀挡在哈三前面。 哈三着急了,赶紧打开左手,念动咒语,只见纳兰身上飞出一匹红马,嘶鸣着奔向啖怪王的上空,红马飞到空中,忽然化作一个马头拐杖,一声长嘶,从空中向啖怪王的天灵盖凌空劈下。 一声巨响,啖怪王的天灵盖被击得粉碎。 这个啖怪王好生厉害,它惨嚎着奔向哈三,哈三又念动咒语,马头拐杖又一次凌空劈下,就像一把钢刀一样,把啖怪王活生生地劈作两半。 就在他倒地的一瞬间,一股黑气射向啖怪的卤门。啖怪又慢慢合体,然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其他啖怪刚刚看见自己的老大被劈作两半,都已经停了下来。看它又合二为一,发出指令,稍一愣神,又重新进攻。 陈鲁和哈三都看见了那一股黑气,知道事情有变。哈三念咒,收回马头拐杖。 啖怪王舍弃了哈三,径直朝陈鲁奔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是一阵闷雷似的响声。 哈三和纳兰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纳兰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这个绣囊的作用,尤其是和哈三两人同时作用下才有效,她不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觉得很开心。 没等他们动手,陈鲁的青龙剑已经脱手。一条青龙向啖怪王飞去。 他们都知道,这已经不是那个啖怪王了,少了力度毫无作用,下手也就丝毫不留情。像在穷鬼庄一样,青龙剑很快被绿光击败。 明白了,投石问路成功,果然是自己的老对手,确定无疑。 他来了,一直想要自己性命的老对手,阿沙黑或者是金元。 哈三也看明白了,就是这人,赶忙念动咒语,红马又飞了出去,向怪王劈下。 这次啖怪王早有准备,大手一挥,一道绿光迎上红马,红马变成了马头拐杖,和绿光绞在一起,逐渐向上升起,在夜空中一红一绿光亮耀眼,你来我往。 哈三已经知道,对手就是那个翡翠指环。啖怪王又长啸一声,红光渐渐变小,绿光形成一个巨大的扇面,罩住了红光,在空中都停下来,一动不动。 哈三知道不好,赶紧念咒撤回,可是那红光还是纹丝不动。啖怪王似乎已经不在乎那些了,又向陈鲁走去。 哈三什么也不顾了,拔出佩剑向啖怪王刺去。啖怪王头也不回,大爪子向后面一挥,哈三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纳兰惊呼一声,向哈三跑去。啖怪王伸出大手向陈鲁抓去。 这时听见空中那熟悉的女声:“师姐,是你来救我夫君吗?” 没人回应,她又喊道:“老贼,我来也,拿命来。”一道青光在空中射向啖怪王。 啖怪王只好缩回抓陈鲁的大手,突然说话了:“又是照世玉杯,臭婆娘,后会有期。” 又是一股黑气向空中飞去,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向西方飞走了。 再看啖怪王已经分为两半倒在地上,喷着鲜血,留着脑浆。进攻的啖怪一下子惊呆了。 就在这时,陈鲁大喊:“杀掉他们,为世人除害。” 四十六、师傅你一定能 哈三恍然大悟,念动咒语,马头拐杖直扑啖怪,片刻打倒了一片。啖怪狼奔豕突,拐杖在后面追击,打上即死。 这时空中的女声又起:“不要斩尽杀绝,万物生灵自有用处,代问师姐好,我去也。” 陈鲁听得明明白白,似懂非懂,“谁是她的师姐?”向空中看去,只见星汉灿烂,环宇无声,旷野喧嚣,归于宁静。 哈三赶过来问安,查看陈大人伤势。陈鲁拍打一下衣服,说:“放心,没受伤。赶快安排休息,五更出发。” 到中军大帐见过两位天使,看这两位大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并没惊慌,也没有像昨天一样,做好了尽忠准备。 陈鲁回帐休息,他看见摆在床边上的两坛子陈醋,这是他向李先要的。 这李先祖籍山西,离不开陈醋,离京时带了几箱子宁化府老陈醋。 陈鲁是江右省人,吃不惯山西的老陈醋,他只习惯南直隶的香米醋,这宁化府的陈醋是李先最爱。 陈鲁说要一坛陈醋,李先慷慨地赠给他两坛。 他告诉陈鲁,别糟蹋了,这是正宗的、陈过十七年的老醋,是宁化府孙十六麻子手艺。 陈鲁让韩六儿打开一坛,自己尝了一下,酸的他浑身一个冷战,连着打了几下子腮帮子,酸过之后,似乎有一种香甜缠绵的味道。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世人这么喜欢宁化府的老陈醋。更令他惊奇的是,这老醋竟然不冻。 他太累了,倚在行军床上,见到了江南柳丝,芭蕉细雨。陈鲁又来到这个茅草屋里,蛤蟆还是在编他的虾篓子。 陈鲁想,这可能就是他的主业了。 陈鲁刚刚跨进屋,蛤蟆突然说:“你等等。” 转过脸来使劲地嗅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地说:“宁化府的,已经藏了十七年了,酸、香、绵、长,正宗的宁化府孙十六麻子的手艺,太正宗了。” 陈鲁很吃了一惊,这是什么人,什么鼻子?仅凭鼻子闻一下就能知道这么详细,他假装糊涂,说:“师父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我子诚听不懂。” 蛤蟆一下子跳到地上,几步跑了过来。其实也算不上跑,地面上只有身子。没看见腿,所谓的跑也像是蛙跳。 他的腿呢?难道他的下半身在地下?陈鲁疑惑地看着蛤蟆。 蛤蟆不理他,扯过陈鲁的衣袖闻了几下,虽然看不见他的下半身,身高却和陈鲁差不多。 蛤蟆闻完以后,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咂了一下嘴巴,又蹦回去,在石凳上坐下,把那个醋壶一下子从窗子丢了出去。 陈鲁问:“师父,你走路好好看啊,你怎么这样走路?再走几步,让我看看,没看够。” “多嘴,找打!把地上的宝贝抓给我。” 陈鲁乐了,他的意思就是抓蛤蟆。陈鲁有了一次经验,看着那里有一片绿光,细心一看,确实是一只癞蛤蟆,轻轻地抓了起来,一想它又要挨刀了,于心不忍。 可是又不敢多问,走过去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蛤蟆老人照样把它切成薄片,刚要吃,想起来壶已经没有了,摇摇头,还是叉起一片肉嚼着,看他的表情,像是在嚼蜡。 陈鲁问:“师父,弟子得了三重功力,可是收发不能自如,还不能使用任何兵器。这是怎么回事?” “当天不问,过期无效。” “师父,这可是我的二十天寿数换的。不行这三重功力我不要了,把二十天寿数还给我。” 蛤蟆冷冷地说:“你把这里当成菜市场了吧?想退货,门儿都没有,这里概不退货。” “那好吧,听你老人家的。但是我子诚也得有个条件吧,师父你这么讲民主,就一个条件,请师父把丢下的那些再传给我吧。” “这个……” “师父,你一定能。” 陈鲁现在有恃无恐,他想到了陈醋,他想到这里,手上真就托着那个醋坛子,拧开盖子,在石桌上倒了半杯。 蛤蟆早都闻到了气味,口水流过了下巴,滴在前襟上。陈鲁手中的醋坛子不见了。 蛤蟆伸手去拿杯子,陈鲁一下子夺过来,又重复一句:“师父,你一定能。” 蛤蟆冷冷的声音变得热情洋溢:“能,怎么不能?”向空中一抓,手里抓着一张纸片,说:“就是这个。” 陈鲁问道:“这是什么?” “天步符,每一重功力必须配上一道符,我们叫天步功法。” “那一二重怎么没有?” “谁说没有?你得到了哪重就有哪重的功法。你记住,你的最低功力是三重,平时使用要多注意。” 陈鲁听明白了,不要伤及无辜,对于普通人,在不危及自己生命时也不要用天步。当然,对手是会武艺的凡人也可以用。 蛤蟆手一弹,纸片稳稳地落在陈鲁的右掌上,不一会儿掉在地上。陈鲁觉得手上射出一道黄色的光芒,瞬间熄灭了,再看手时,没有了任何痕迹。 陈鲁把醋杯恭恭敬敬地奉上,说:“师父,请吃醋。” 蛤蟆一手夺过去,轻轻抿了一口,叉了一片肉在嘴里嚼着,这样一口醋,一口肉地吃了一会儿,醋却没有了。 他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态,却撇着嘴,冷冷地说:“也没见得就那么好吃。” 陈鲁装作没听见,蛤蟆说:“吃一片。” 陈鲁一直担心这件事,但是他不敢违抗师命,皱着眉头吃下一片,感觉异常甘美。 蛤蟆说:“把那支腿扔进虾篓子里。” 又是这个,会不会玩点新鲜的?陈鲁向地上看去,九个虾篓子有的放着光,前面三重的篓子似乎已经封上了,没有光亮。 余下的六个篓子都在争着放光,但是光的颜色不同,六个篓子,六种颜色。 这六个篓子都在一闪一闪地吸引着陈鲁,似乎在告诉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又似乎在竞争这只蛤蟆腿。 陈鲁有了教训,不敢乱扔了,说:“师父,谈谈价钱吧。” 蛤蟆老人显然有些高兴,说:“有长进,好吧,四重。你属于自然晋级,免费的。” 陈鲁大喜,说:“老师讲理,这才是为人师表的样子,以后我就跟定你了,甘愿做你的小弟。啊不是,弟子,小弟子,少一个字,我不是还小嘛!那我就先来第四重,自然晋级,一重一重地来,岂不都是免费的。” 四十七、落地还钱 “说的没错,那你就试试看。”蛤蟆说。 陈鲁听他的声音似乎在嘲讽自己,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蛤蟆冷冷地说:“就你会打算盘吗?你好好看一下,几个篓子口挨得那么近,你怎么就能准确无误地投进去,我也不一定能做到。” “师父的意思是有可能投到第五重,还要减去十天。好吧,没问题,账多不愁,我也不在乎这十天了。”说着就准备投了。 又是冷冷的声音:“十天?谁告诉你的?在做梦吧?半年,一百八十天。” 陈鲁惊得跳了起来:“半年?你也知道我还有几天寿数了,不玩了,一重也不加了,如果能退,这三重也不要了。你忙着,我有事我先走了,告辞!” “不送。” 陈鲁在转身的一瞬间后悔了,现在自己只有三重功力,就能有几百斤的力气,再增加一重,岂不又增加二三百斤。干!可是万一落到第五重,那根本就到不了哈烈了。 人们都说,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好吧,再讲一下价钱。 于是又转过身来,谦卑地问:“师父,还是十天吧,投不准我也认了。” “你真以为这是菜市场啊?” “师父您漫天要价,我这还没落地还钱呢。师徒一场,给个照顾价吧。” 蛤蟆沉思一会儿,说:“三个月,九十天,不能再少了。” “十天。” “赶紧滚蛋。” 陈鲁又拿起坛子,慢慢地倒了一杯,双手递给蛤蟆,眼睛盯着他。蛤蟆的脸舒展开来,咂了一下嘴巴,说:“三十天,吐血价。” “十二天。” “十五天,不要就趁早滚蛋。” “谨遵师命,告辞。”端起杯子作喝状,蛤蟆一下子攥住了他的手,说:“就十二天,成交。” 陈鲁双手奉上,蛤蟆坐过去慢慢地品味。陈鲁拿起蛤蟆腿,向第四重瞄了一下,感到有把握了,扔了出去。 出手后,蛤蟆腿在空中翻转几下,几个篓子口都疾速地闪着光,眼看着它向第四重飞去。 陈鲁正要舒一口气,它已经稳稳地落在了第五重篓子里,又变成了一个原样的大蟾蜍,鼓着两个绿眼睛瞪着陈鲁。每个篓子口的灯都熄灭了。 陈鲁感觉到官服里面闪了几次光,他知道肯定又下去一道竖线。 陈鲁有几分失落感,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人家拿走了,上次没有这么强烈。他走过去,不情愿地给蛤蟆拜了两拜。 蛤蟆又向空中抓了一下,把一张纸片抛向陈鲁右手,发出几道橙色的光芒,纸片掉在地上,光芒直接射向陈鲁的眼睛。 原来是韩六儿打开了帘子,火把照了进来。他赶紧起床,特意看了一下蓝腰带,真的又少了一道竖线,接下来的那一道也暗了一块,再看旁边的醋坛子,确实少了一些。 陈鲁告诉韩六儿,把这两坛醋,好生带着,不能冻了。 使团匆匆吃过早餐,狼肉也没吃上,没有足够的水来煮肉,也没有足够的柴火。 哈三想把栅栏外的死狼也带着,被陈鲁制止了。 按着鲁哈图的指点,向正北而行,走出了旷野,进入一片大山区。从两山的峡谷中穿过,大约走了一百二十里,天已经黑了,两面山峰陡峭,嶙峋峥嵘。 李达停车观察了一会儿,下令不准停留,继续前进。这里火把不用愁,到处都是树木。又急行军四十多里,穿过了这座大山,但是还是没有找到水源,连树木都很少见到了。 哈三见这里地形粗恶,又不能补给,请示天使。李达虽然坐在车里,身上也已经颠散了架子,于是和李先、陈鲁商量。 陈鲁说:“就地休息一个时辰,大家抱团取暖。” 其实这时候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这里和华夏中原地区气候相仿,春寒料峭,半夜这刀子风也很厉害,像割肉一样。 但是官兵们都明白,受罪总比送命强。总之在这里没有危险就可以了。大家只休息了一个时辰,打起火把继续西行。 哨兵报道,前面一百多里地之内,还是没有人烟,也看不见水草。 李达下令,把自备干粮发下去,大家啃几口充饥,走出这里过二月二,和大家一起打牙祭。 第二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到了午正时分,又走了一百二十多里,走出了怪石林立的山区,幸好再没有遇见邪祟怪谲。 前哨来报,有一个水泉,泉水不冻,水流出的地方有大片的冰块。官兵们大喜,看时辰已经到了未正时分,太阳偏西了,李达下令安营,官兵们欢呼雀跃。 陈鲁停下车,向远处望去,有几座小山,不算险恶,山的下面长着一片片枯草,正是歇马的好去处。 哈三安排人砍树立寨,劈柴生火,再制作一些火把。一些人先喝足了水,赶着战马去吃草。 已经是未正时分了,天上是暖融融的太阳,草地上驼、马成群,炊烟袅袅,整个驻地一片祥和。 过了一会儿飘出来米饭和炖肉的香味。这边立好了寨栅,贴完了符箓,那边开饭的梆子也敲响了,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大家都停下来,饱餐一顿,然后换人去放马。几天来,人困马乏,但总算抢出来几百里,大家的心里安生了不少。 李达和李先在议事厅里下棋,这是半月前的那一盘棋,一路走来,跟头把式的,哪有这个闲工夫?今天难得有空闲。陈鲁坐在旁边观战。 纳兰在悠闲地弹着勺子胡琴,其他没有差事的官兵已经进入了梦乡。尽管是白日青天,但连续行军,再加上饱餐一顿,大家的睡意正浓。 陈鲁看着棋枰,他太困了,感觉棋子在晃动,这个棋子忽然变成了一个不满四尺的矮人,他想喊韩六儿,可是干喊却发不出声来。 细看这个矮人,上身加上脑袋足有三尺多长,而腰以下不足一尺,脸上却是刀刻一样的皱纹。陈鲁想,原来是一个侏儒,与正常侏儒不同的是,他的头上似乎有两只角。 陈鲁刚想说话,侏儒先说了:“这位官差,你们在这太放肆了。我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从来不曾有人打扰,尤其是二月二这天。贵部却在我们的头上肆意踩踏,我们的房子很快就撑不住了。等到你们的牲口回营,我们的部落可就遭大灾了。 “我们的人让我来通报你们,赶快移营,不要让那些驼、马进营,走出三十里地安营吧。如果不听劝,我们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