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杨家有喜 “你怎么还在这里?”王婶端过杨桃手边的药篮子,笑着催她:“明天你大姐过聘,快回去帮忙。剩下的药,婶儿来捡。” 杨桃也惦记家里,可今天王婶要炮制杜仲,机会难得,她想留下来学。 “没事婶儿,家里……” “家里快忙翻天了。”王婶点她脑门,调笑:“一天都不肯耽误,是急着学成了好抢我生意?” 杨桃继续蹲着捡药,圆乎乎的小脸窘得绯红:“不是。” 王婶噗嗤一笑:“这实诚孩子!快回去吧,等后天再炮制杜仲,婶儿手把手教你。” 杨桃眼睛立马亮了,抬头看她:“当真?” “当真!” “那我先回去了。”她麻利起身,起初还能稳着步子走,一出院门就撒丫子跑开了。 家里肯定忙坏了,她得赶紧回去帮忙。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院里人声鼎沸,笑语一片。 “叶嫂子好福气,准女婿小小的就中了秀才,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十七岁就中秀才,十里八村也就准女婿一个。翠儿嫁过去,过不久就能当官太太。” 叶氏拿着抹布洗碗,眉间眼底藏着满意,嘴里却是谦虚:“刚中秀才,路还远着呢。” 路是远,可大有盼头了啊! 杨桃替姐姐高兴,笑得春暖花开。 她进门穿上围裙,凑到她娘身边帮着洗碗,顺嘴问:“阿爹和弟弟呢?” 叶氏一拍脑门,笑:“你不提我都忙忘了,他爷俩在河边捞鱼,捎信说忘了拿捅,你快给他们送去。” 杨桃赶忙拎了水桶往河边跑。 阿爹和弟弟正合力围一条肥鱼,弟弟拿鱼叉要扎,阿爹赶紧制止:“别扎,小壮不爱吃死鱼。” 弟弟赶忙扔了鱼叉,挽高了袖子下水去摸。 爷俩精神头好,累得满头大汗也甘之如饴,没一会儿抓了两条大鱼,十来条小鱼。 杨桃往桶里捡鱼捡得眉开眼笑:“有这么肥的鱼,明天的席面拿得出手了。” 弟弟杨春晓用袖子胡乱擦汗,转头和杨桃顶嘴:“李大哥才不在乎什么席面,他相中的是大姐这人,要不才十岁就急吼吼的把咱姐定下了呢?” 阿爹拍春晓脑袋,笑骂:“一张嘴没个遮拦。” “李大哥打小就围着我姐转,傻子都知道他那心思,还遮拦个啥?” 阿爹又要打,杨春晓弯腰躲过,趟着水上了岸。 他笑得春光灿烂,三两下洗了脚穿上草鞋,伸手去接杨桃手里的水桶:“给我,重活男人来。” 杨桃笑:“十二岁的小毛孩子,还男人呢。” “那也比你有劲。”他抢过水桶拎手上,催他爹:“你快点,回去还得借桌子板凳呢。娘身子弱,可搬不动那些。” “知道了。”阿爹胡乱洗了脚,裤腿都没赶住放就往回走。 他去接春晓手里的水桶:“我来拎,你还小,压住了长不高。” 回家要经过一大片田地,半下午的时间,满地都是人。 看到杨家父子,有人支住锄头打招呼:“抓鱼呢,收成咋样?明天秀才女婿上门,可得好好弄一桌。” 杨父冲对方扬手里的桶,满脸都是得意:“好几条肥的,明天可吃不完。” 又有人玩笑:“女婿才中秀才,过两天又要办喜事,你家双喜临门,可得请我们喝一盅。” “就是,十七岁就中秀才可不简单。明儿个酒席,我们可要去看神童。” 乡亲们笑闹着夸准女婿,杨父自豪得腰杆都挺得更直,豪气道:“都来,都来。等过了礼,我让小壮给你们敬酒。” “秀才老爷给我们敬酒, 那必须得去。” 父子三回去的时候,帮忙摘菜收拾的邻居都走了,叶氏正翘着唇角扫地。 见他们回来,叶氏拿了大盆过来放水养鱼,笑:“这么多鱼,明天该拿得出手了。” 杨父咧着腮帮子乐,很有成就感:“老天爷赏脸面,让我这个打猎笨蛋都捞到了肥鱼。” 说着又招呼杨春晓:“走,去你张叔家抬桌子。” 杨桃去接她娘手里的扫把:“我来吧,娘累了一天歇一歇。” “娘不累。”叶氏笑着拍开杨桃的手:“你去后院抓只肥鸡,咱们烧好水你爹回来好杀。” 杨桃没动,迟疑的问她娘:“阿奶同意了吗?” 杨家一共三房人,全都挤在一个院子里。 古话说了,父母在无私财。老太爷老太太还健壮,没有分家的道理。家里的一切都是大伙儿的,谁有了收入都得上缴,由老人统一分配。 “答应了,去吧。” 三房遇到下聘这么大的事,准女婿又有能耐,阿奶答应也在情理之中。 杨桃心里有了底,高高兴兴的去了后院。 大伯娘在鸡圈喂鸡,杨桃远远地正想打招呼,却先听见了大伯娘的抱怨—— “男的当大少爷,女的是少奶奶,一家子不去挣钱,光想着占大家庭的便宜。我累死累活养两只鸡,他家来抓去吃,凭什么?” 杨桃听着不高兴,她爹天不亮就下地,黑尽了也不落屋;她娘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可给秀坊绣东西,天天都熬到子时末。她家三个孩子是没大出息,可也都没吃闲饭。 可大喜的日子,没必要为两句话和长辈闹不痛快。 她咳嗽一声,笑着蹦跶过去打招呼:“大伯娘在呢,阿奶让我来抓只鸡。” 田氏一惊,背后说人闲话到底心虚,随手抓了只递给杨桃,尴尬道:“准姑爷有出息,是得吃点好的补补。” 杨桃柔和浅笑,声音娇软:“办了大姐的事就该二堂姐了,到时候我娘准提前三月就给二姐绣嫁妆。” 看看人家的境界,就你小肚鸡肠。 田氏老脸一红,笑骂:“小丫头片子,就会贫嘴。” 杨桃俏皮一笑,抱着肥鸡走了。 田氏这才发现把最大的那只抓给杨桃了,心疼得直跺脚。她一下午守在鸡圈,不就为看住鸡,不让三房把大的抓走。 “这天杀的货,吃了烂肚肠。” 杨桃没听见大伯娘叫骂,欢欢喜喜的回了屋。 阿爹阿弟收拾好了桌椅,阿娘也烧好了开水,鸡一拿回来就能开杀。 两姐弟围着簸箕拔鸡毛,欢喜得止不住笑。 春晓拿手肘撞杨桃:“姐,你赶紧从了乔二哥,咱家一门两个金龟婿,那才叫威风。” 杨桃顺手就撕他嘴,糊了他一脸鸡毛:“叫你瞎说,没羞没臊。” 阿娘也打春晓肩膀:“胡说什么?你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传出去你姐还活不活?” 春晓自知理亏,生挨了两巴掌,挠着后脑勺腆着脸笑:“这不是在家里吗?乔二哥对我姐本来就有心思。” “还瞎说?” 杨桃作势要打,吓得杨春晓慌忙捂嘴:“不说了,不说了。女婿好有什么了不起,我往后要考进士光耀门楣。” 杨桃伸手捻掉春晓脸上的鸡毛,笑道:“这才有个男人样,姐夫哪怕当宰相也是姐夫荣光,咱们得自己有出息才行。” “我知道。” 一家子笑笑闹闹忙到半夜,也没去大厨房吃饭,胡乱熬了点杂粮稀饭就着一小碟咸菜宵夜。 忙着绣嫁衣的杨翠也羞答答的出来了,杨桃赶忙给姐姐盛了饭,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看着就气色好。” 杨翠娇羞的红了脸,也不搭理杨桃,捧着碗吃饭。 阿娘瞪杨桃一眼,问杨翠:“给新女婿的稳跟鞋和红裤带绣好了没?” “都妥当了。” 叶氏心中熨帖,拍大闺女的手:“你有福气,咱家也跟着沾光。明儿是大日子,你打扮齐整些。” 正开心着,听见隔壁摔了碗。 没分家,三房人挤在一处院子里。三房和二房只隔了堵墙,这边说话那边能听得清清楚楚。 同样的,二房有动静,这边也装不了糊涂。 几人都停了说话,面面相觑:二房这又是干啥? “我告诉你杨老二,这个家必须得分。成天就知道占便宜,什么玩意儿?” 隔着墙壁,杨桃都能感受到二伯娘叉腰大骂的雄伟气势。她夹了筷子咸菜放嘴里,越嚼越觉得没滋味。 “你小声点,三弟他们就在隔壁。”二伯声音软,求祖奶奶一样小心翼翼。 “听见了又能怎样?老三那个窝囊废,家里供他念书念到二十五,秀才的边都没摸到。种地不行,打猎不行,娶个媳妇还是病病歪歪的药罐子。 自己没出息好歹老实些过日子啊!过个聘礼要大操大办,丫头片子不送出去当丫鬟,小子那么大了不寻摸营生,光发梦考状元当大官。这家不分,是想拖死我们?” “祖宗,娘就给了三房半吊钱,没多给。好好的日子你别闹行不行?” “不行,这个家要是不分,日子没法过。” “分什么分?大姑爷这就中了秀才,再过几年考个举人老爷,咱们跟着沾多少光?岳丈的粮铺有人照应不说,咱们种的地都是官田,不用捐税。” “真的?” 隔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边听不太清,几人相互看看都沉默下来,安静吃饭。 好半晌,杨春晓抬起头来,严肃的看着爹娘:“我肯定用功,死也考出个进士老爷来。” 第二章:经风涉浪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三房人就都起了床。 不管内里如何,面上都还和气。 大伯娘、二伯娘一早过来帮着收拾,脸上堆笑:“今天可是大日子,咱们得收拾妥当别让男方见笑。” 叶氏一脸感激,没敢真使唤他们,捡些轻省活儿让他们磨手。 老太爷老太太穿了新衣裳,笑吟吟的指派人干活:“院子再扫一扫,墙角的柴火码整齐些。” “秋油、大酱备下没有?大姑爷可是秀才,饭菜得香些。” “今天的饭别掺红薯,掺点红豆多下一碗米。” “……” 吃过早饭,杨家就忙得热火朝天了。 杨桃和杨春晓踩着高凳往门上挂红灯笼,两扇破门也糊了红纸。打眼一看,喜气得很。 杨翠一早就穿戴好,还拿炭笔精心描了眉,整个人喜气洋洋,光彩照人。 没多久,得闲的街坊邻居也陆续过来,一边帮忙,一边磕牙,都牟足了劲要看秀才老爷。 阿娘在灶上忙得起劲,阿爹被使唤得团团转还笑咧了嘴。 杨桃和春晓去乔安家借了一挂红鞭,高高的挑在门头上,笑:“一会儿过了礼,咱就点鞭,保管热闹。” “我再去砍些竹筒,到时候一起扔在火里烧,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好听。” “好”! 杨家气氛热烈,喜气冲天。 可该交聘礼的男方却一直没来。 眼看要到午时了,杨老三搓着手着急,偷摸叫了杨桃过来:“你和春晓去村口看看,莫不是出了事?” 李小壮家就在隔壁村,一盏茶能走一个来回,路是走惯了的,能出什么事? 杨桃心里咯噔,没敢说晦气话,带着春晓往村口去。 路上,杨春晓负气打草,脸色有些不好:“姐,你说李小壮怎么还不来?” “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什么事能比娶媳妇还重要?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今天下了聘就要发喜帖,他……” 他没敢说剩下的话,可怜兮兮的去看杨桃:“从我记事起,李小壮就围着咱大姐转,借着找我的名义一天三趟的缠大姐,他对大姐,是真心的吧。” “恩,真心的。”杨桃心里也有些慌,胡乱敷衍弟弟一句,就不说话了。 可仔细想想,打从李小壮中秀才,有七八天没来找大姐了吧。 姐弟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想心事,谁都没再说话。 突然,杨畔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没喘匀气就冲姐弟俩喊:“快回家,大姐出事了。” “啊?” 姐弟俩吓得够呛,慌忙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问杨畔:“好好的,出啥事了?” “你们回去就知道了,快闹翻了天,阿奶要勒死大姐。” “什么?” 杨桃和春晓吓得魂都丢了,撒开脚丫猛冲。 远远的,就看见阿爹举着扁担追着媒婆砍,街坊乱哄哄的去拖阿爹。阿奶拿了麻绳要勒大姐脖子,阿娘跪在地上大哭着求饶。 杨桃和杨春晓顾不得问事情始末,一个拖着哭成泪人的大姐往屋里藏,一个死命的挡住阿奶。 乱哄哄闹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安稳一点。 街坊邻居都散了,阿奶还站在院子中央摔东西,指着三房的屋破口大骂。 什么小婊子,烂娼妇的,什么难听骂什么。三房放在外面的东西,能搬动的全砸了,搬不动的拿刀砍。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烂货东西,生下来就该扔恭桶里淹死,也省得败坏我杨家名声。” 阿爷听不下去,沉着脸将阿奶往堂屋拖。 三房一家五口缩在屋里听动静,半点声响都不敢出。 等阿奶终于进了屋,杨桃才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就要杀人这么严重?” 大姐把头捂在被子里哭,不吭声;阿爹拿着烟杆守着门槛一口接一口的抽;阿娘满脸是泪,好半天才稳定了情绪,开口说话。 “媒婆拿着你姐半截衣袖过来退婚,说有人撞见你姐半夜在小树林里和野男人勾缠,让我们赔男方损失。当着那么多街坊邻居的面,媒婆一口一个小贱人,气得你爹打她。 你阿奶觉得你姐不守妇道,丢了杨家的脸,要她以死谢罪。” “胡说八道。” 杨春晓红着眼睛拍桌子,蹭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欺人太甚,我找李小壮算账去。” 杨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事情还没弄明白,算账算账,你再去让李家打一顿?” “那由着他们这样说大姐?” “你给我坐下。” 杨桃将春晓按回椅子上,又过去掀了杨翠被子,坐在床边拍着她的背,柔声问她:“你最清楚真相,你告诉我们。” 杨翠眼睛都哭肿了,眼里满是血丝。她抬头看杨桃一眼,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又是‘哇’一声大哭。 “哭有什么用?” 杨桃扯过大姐搂在怀里,一下下帮她顺气:“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们给你报仇,李家那边若咱理亏,该退小定咱退。 可要是有人胡诌坏你名声,就是闹翻天也得让李家还回个公道。” 杨翠还是哭,伤心欲绝。 杨桃眼窝儿也忍不住泛酸,多好的一对璧人啊,男的英俊多才,女的貌美贤惠,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她掏出手绢给大姐擦泪,接着劝她:“咱们骨肉至亲,没话不能说。知道了实情,我们才好走后面的路。” 杨翠将头埋进杨桃怀里,她觉得没脸见人,可到底说了实情—— “李小壮考秀才前一天,托人捎了信过来。他让我给他绣个香囊送去,他在考场看见香囊就像看见了我,会更有劲头。 我赶一下午工给他做好,晚上才送过去。回来路过小树林的时候,遇到了两个痞子。他们不安好心要拖我进树林,我和他们拉扯起来,费尽力气才逃走,可衣袖被他们扯断了半截。” “是哪两个混蛋,我杀了他们。”杨春晓一拳头捶得桌子发抖,额上青筋直突。 阿爹一烟杆敲在门上,直拿头撞墙。 阿娘按住春晓,又去搂杨翠:“傻姑娘,你回来怎么没说?” 杨翠也委屈,扑进娘怀里直摇头:“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开口?何况他们也没将我怎样,就是拉扯了几下,连我手臂都没摸到。黑天黑地的,我以为没人知道。” 阿娘叹气,杨翠又是一阵激动:“娘,我身子真的干净,要真让人糟蹋了,我不会赖着李小壮,也活不到今天。” “娘知道,娘知道……” 母女俩哭成一团,杨春晓鼓着眼睛要往外冲,杨桃死命将他按住。 “你还闹,还闹,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人家手里拿的是咱姐的衣袖,和咱姐拉扯的人就在他们村,你就是闹到衙门,他们退婚也有理。” 古代就是这样,男人三妻四妾叫风流,女人哪怕是被偷看了手臂也叫失贞。 闹,闹得天下皆知,大姐还怎么做人? 杨春晓捶墙,拉着杨桃的手按他胸口:“姐,我难受,这里疼,很疼。” 她娘的心像被人拿刀在捅,刀刀见血,她没说话,心里却想:就是退婚,也没这么退的啊。长辈提前过来坐坐,说清楚原委悄悄把事办了,大家都好看不是? 李家家贫,没钱上私塾,还是翠他爹给小壮启的蒙,这些年杨家对小壮比亲儿子也不差了。 就是再不满意婚事,也该念点旧情是不是? 阿爹重新拿起烟杆抽烟,一口接一口不停,呛得自己猛咳,咳得泪流了一脸。 六尺高的大老爷们,一手捂着脸一手使劲攥着烟杆,攥得手背骨发白。 杨桃知道,爹是恨自己没能耐。 他要是举人老爷,就不用住在这穷乡僻壤,他闺女就遇不到这腌臜事。他要是有一把子力气,擅长拉弓打猎,再狠的混混也不敢动他闺女;他要是有钱,个个都会对他巴结,李家绝不敢用这种方式退婚…… 一家人全窝在屋子里,天黑尽了也没人动。 杨桃悄悄擦干泪,拉住娘和大姐的手道:“事情都出了,再难咱们的日子也得接着过。都打起点精神,别让人把咱们看扁了。” 阿娘点头,大姐也从娘怀里出来,只是依旧不肯抬头看人。 “阿弟,你是男子汉得替我们把家撑住了,疼也得给我忍着。点灯,咱们做晚饭。” 杨春晓听话的点了灯,抬头问杨桃:“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叶氏也看杨桃,担忧的指了堂屋的方向:“你阿奶就容不下你大姐。” “容不下她也得容,翠儿是我亲闺女,她犯了什么错?她被人欺负了她还错了是不是?谁要杀我闺女,就先杀了我。” 杨春晓也挺着胸脯站出来:“就是,谁敢动我大姐一根汗毛,我和她拼命。” 这爷俩喊得气壮山河,满院子都有回音,杨家老小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于是,堂屋又传来摔打声,可到底没再骂难听话。 杨桃拉着杨春晓出去收拾好院子,又点火做饭。这两天准备的好东西都被人端走了,连杂粮都没给他们留下一把。 杨桃咬牙,捡了几个烂红薯,削掉烂了的部分煮了锅红薯汤,又切了咸菜放齐调料香香的炒了。 杨春晓黑着脸握拳头,杨桃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认真看他:“日子是过出来的,生气没用,狂风暴雨也不可怕,咱们挺直了脊梁肯定能走出条康庄大道来。” 春晓点头,眉头却没舒展:“李家让赔十两银子,不然就要报官。可就是砸锅卖铁,咱们也拿不出来啊。” 第三章:这朵奇葩 杨家是大家庭,收入一个子都得交上去。杨老三实诚,从来不私藏半纹钱。 现在遇到事,叶氏翻箱倒柜,没找出一样能换钱的东西。 杨老三一跺脚,去求他亲娘。 一进门就看见老太太坐在桌边垂泪,见杨老三进来,那眼泪流得更汹涌澎湃。 杨老三叫一声娘,‘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个挖心肝的,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 老太太想扶儿子起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坐到椅子上闷声垂泪:“你以为我多心黑?那闺女再混蛋,也喊了我十六年阿奶。” “可有什么办法?她是老大,后面一溜要娶亲、出阁的弟弟妹妹,杨家坏了名声,后面的男男女女怎么办?” “娘……” “你姑奶奶十四岁死了未婚夫,守一辈子望门寡为杨家挣下贞节牌坊。要不是有贞烈名声,杨家这样的破落户,娶媳妇,嫁闺女能那么顺利?” “全毁了,我杨家一脉怎么办?族亲们依不依?” 杨老三把脸埋进膝盖,好半天叹出口气:“她是被人欺负……” “我原想借着怒劲勒死她,保全杨家名节,没成事;我又当泼妇拿话戳她心窝子,想着逼得她自己死了也好。 我活了半辈子,逼死亲孙女……” 老太太哭得变了声,说不下去,缓了半天叹口气又接着道:“你们恨也好,骂也好,寻着机会折磨死我也好。到底能保全一窝崽崽的后路,我当恶人当得值。 三儿,娘的心也是肉长的。杨家,不止你一房人。” “翠儿是儿子的亲骨肉,是当爹的没护好她……” “别说了。”老太太拿帕子揩眼角,摇头叹气:“你们一家子拿命护她,老婆子再狠心也不能逼死你全家。你回吧,过好自己的日子,族人找上门老婆子撕下脸皮去应付。” “娘……” “别叫了,叫得我心疼。”老太太捶胸:“我晓得你想借银子,没有。账上一共十五两,大孙子,二孙子马上说媳妇,出小定,这点还不够。我有三个儿子,不能只顾你一个。” 杨老三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垂头丧气的出来。 他又厚着脸皮去找两个哥哥,两个哥哥都劝他将杨翠卖了。 一个坏了名声的丫头片子,还能有啥出息?翠儿长得好,不拘卖给大户人家当小妾,还是卖给人伢子,都能要个好价钱。除了退李家,还能剩下些。 如此,杨家名声受损不严重,手里头还能宽裕些。 不怪两个伯父心狠,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女儿家是宠物,逗着,哄着,宠着都行,可要倾家荡产,豁出性命去护着,那不可能。 杨翠坏了名节,就成了病得快死的土狗。正常人要么卖给馆子杀肉,要么扔出去自生自灭。 这年头人都吃不饱,扔给病狗点粗糠,等它死了再埋都算仁慈。举外债给土狗治病,眼看着还治不好,这人莫不是疯了? 说到底,奇葩的其实是杨家三房。 杨老三走了一圈,能求的人都求了,没借到半个子儿。 他急得跺脚,可能恨谁,该恨谁? 狗娘养的世道,狗娘养的老天! 杨老三回家抽了袋子闷烟,换了短打,往腰间别了柴刀,又背了弓箭拿了铁镐就要上山。 紧着绣了一夜绣品的叶氏霍然起身:“他爹……” 她想说:山上凶险,你不擅长打猎又是一个人上山,这怎么行? 可爹娘是儿女的天地,出了事,他们得去撑去扛去担当,刀山火海,都要去。 她终究改口:“别去深山,打点兔子、山鸡之类的,也能换钱。” 杨老三点头:“我有分寸,桃桃和春晓都还小,我知道。” 杨春晓在私塾打杂,挣点口粮的同时还能学东西,这份工丟不得,一大早杨桃就撵了他回私塾。 送走春晓,杨桃自己也没了踪影。大家以为她去王婶那儿了,也没在意。 现在当家的上了山,叶氏怎么也坐不住了。 她左思右想,问杨翠:“桃桃劝你一晚上,你想通了没?” 杨翠埋着头闷哼:“想通了,我不寻死。” 叶氏放了心,收拾好要出门:“我把绣好的拿去卖,顺便再多接点活,你在家好好的。” 杨翠闷声点头,拼命绣花。 她想死,真想死,可一家人为了她掏心掏肝,她有什么资格去死?这辈子不当牛做马回报,她对得起谁? 天快黑尽的时候,叶氏回来了。 带回来一堆绣活儿,还有一两银子,眉开眼笑:“掌柜仁慈,多预付了三个月工钱。” 杨春晓也回来了,将三百文钱递给叶氏:“接了两起抄书的活儿,这是工钱。” 叶氏伸手揉儿子头:“好孩子,功课要紧。” “没事儿,抄书也能学习,咱家书少,得本书看可不容易,我愿意抄。” “好,好,这就好。” 杨桃也回来了,她一身狼狈,脸上手上都是伤,躲在后门想趁大伙儿不注意溜进屋去换衣裳。 可春晓眼尖,看见了她:“姐,你咋不进屋?” 杨桃瞪他一眼,知道躲不过,大大方方的进来。 叶氏吩咐春晓去给杨桃打水,自己又忙着找帕子给杨桃擦手,担忧的问:“去和人打架了?” “没打架,上山找了点东西。” 她从怀里掏出两根何首乌:“运气好,挖到了大的。明儿卖给王婶,少说也给一吊钱。” 家里没人认得何首乌,可都认识杨桃脸上身上的伤。 叶氏急了,跳脚:“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上什么山,上什么山?”山上多危险,豺狼虎豹都不说,光毒蛇毒虫就要人命。 叶氏抢了何首乌要摔,杨桃赶忙扑过去护住。 “娘知道不容易,还摔?” 她搂过娘亲,嬉皮笑脸:“你女儿是猫妖转世,九条命呢死不了。” 叶氏拿拳头捶她,她夸张的抽凉气,龇牙咧嘴:“嘶,疼,疼,娘你轻点。” 一看就是装模作样,气得叶氏笑出了声,点她鼻子:“再不许了啊。” “知道了。” 杨桃搂过叶氏又搂大姐,看着杨春晓,激昂豁达:“阳光都在风雨后,咱们一家子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几人斗志饱满,齐齐点头:“恩,咱们好手好脚,十两银子不算啥,大不了慢慢还。” 杨老三还没回来。 杨桃叮嘱叶氏别担心,自己带着叶春晓上山去找。 刚出门,碰见阿爹进门,腰间挂满了兔子,肩上搭着山鸡,手里还逮着两只。 “今天收成这么好?” 杨桃惊喜,转头喊她娘:“看我爹多威武,浑身都是猎物。” 几人出来帮着拿东西,脸上也是喜气。 杨老三归置好东西,打眼去看杨桃。 “怎么了?”杨桃正馋肉,两只眼睛盯着山鸡冒绿光,克制着没说想吃。她爹一看她,她就心虚。 “这些东西不是我打的。”杨老三直勾勾看杨桃:“一出门就碰到了乔安,他一听我要进山,私塾都没去,非跟着我打猎。” 一听乔安,杨桃浑身扭捏:“他乐意帮你,关我什么事?” “若不是为你,我算什么?” 杨老三扯了杨桃到暗处,悄声叮嘱:“乔安家世好,人也俊俏上进,我看他对你有意思。要是以前,爹自然高兴,可如今……” 如今翠儿出了事,杨家千夫所指。乔家那样的门第,绝不会选杨桃当儿媳。 “爹放心,我对他没心思,不会和他裹不清。” 正说着话,有人敲门:“杨叔,婶儿,我是乔安,开下院门。” “我去吧!”杨桃拉住他爹,转身出门。 怕惹人闲话,杨桃将乔安堵在院中没让进屋。 乔安打眼看她,皱眉:“怎么受伤了?” “你来做什么?” 她态度冷淡,乔安抿了下唇,将钱袋塞她手里:“原本一早就要过来,有点事耽搁了。这里有十两银子,你先用。” 杨桃不要,推着还他:“我家的事你别操心。” 乔安硬塞给她,执拗强硬:“别犟,借给你的。你要不想欠我情,还我利息。” “你别对我好,我……” “怎么对你,是我的事。你该怎么拒绝还怎么拒绝,该怎么躲我还怎么躲。钱拿好,助大姐脱困要紧。”乔安深看杨桃一眼,并不纠缠,转身就走。 握着钱袋,杨桃心情虽然复杂,却忍不住浑身泛暖。 她目送乔安,月光下他身姿挺拔,脚步矫健…… 杨老三在屋里干咳,杨桃收回目光,紧捏了钱袋往回走。没几步又被匆匆出来的杨畔拉住,往她手里塞了荷包。 “我私房只有这些,三姐你别嫌弃。” 杨桃吓了一跳,将银子塞回去:“二伯娘知道了可了不得,快拿回去,银子够了。” “别管我娘,我也是大姐的弟弟。” 没等杨桃再拒绝,杨畔匆匆跑了。怕被二伯娘知道,杨桃不敢去追也不敢喊。 看着两个钱袋,杨桃笑得温暖明媚:这世上有落井下石,也不缺雪中送碳。杨桃,你很幸运,也很幸福。 正愣神,院门又被拍得啪啪响,叫嚣怒骂,听声音是李家的人。 杨桃挑眉:还敢来闹,真当我杨家好欺负? 第四章:顶你个肺 杨桃火速找来所有捕兽夹,一个个仔细藏在门口,然后开了门。 李家叫了半天门,出奇愤怒,门打开他们一窝蜂的往里拱,谁都没注意脚下。 于是,杀猪般的惨叫此起彼伏。 “杨老三,我们饶不了你。” 有人捧着被夹得流血的脚叫喊,铁青了脸去取兽夹;侥幸没受伤的抄起木棒往里冲,气势汹汹的要打架。 杨桃‘哇’一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扯着嗓门喊:“李家破门行凶,要杀人了,救命啊……” 李家人全发懵:谁杀人?明明是我家人受伤不轻。 杨家所有人都冲了出来,男的抄着铁镐锄头,女的拿着擀杖菜刀,对李家人寸步不让。 “欺负到家里来了,真当我杨家没人?” 杨老大是打猎好手,一榔头敲在地上,铁镐尖尖指着李小壮父亲咽喉:“婚也退了,小定也答应给你们了,还要来闹,是觉得我杨家好欺负?” 李家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抓了棍棒在手,气势汹汹的要硬碰硬。 杨桃悄悄挪到她娘身边,悄声道:“娘,快晕倒。” 叶氏虽不知道杨桃要出啥幺蛾子,却非常配合的‘晕’了过去。 杨桃立马扑过去,搂着她娘摇:“你醒醒啊娘,他们吓得你心疾又犯了?你心疾严重,这要一病不起可怎么办啊?” 大伯娘和二伯娘嘴角直抽,却也配合。一个忙着去给叶氏拿药,一个叉着腰喊:“把门关上,别让他们跑了。弟妹要是被吓出个好歹,得抓了他们去见官。” 杨老三不知道实情,怒红了眼睛,一榔头敲在李满才背上:“我打死你个混蛋,我打死你。” 他追着李满才打,杨桃怕事情闹大,赶忙喊:“爹,你抱我娘回去躺着,这里乱哄哄的再惊着她。” 杨老三一听,扔下榔头冲了过去。 李满才被打得不轻,偏生李家人被震住了,个个怕摊上人命官司,吓得兔儿一般缩着不敢动。 好半晌,李小壮她娘张氏才悻悻的站出来,黑着脸道:“你家杨翠不检点,大半夜和野男人厮混,我们退婚没错吧?你家不罚自家姑娘,偏打伤了媒婆,该赔钱吧?” 说起杨翠,老太太就觉着理短,大房二房也觉得脸上没光。 杨桃看没人吭声便站了出来,软软糯糯的道:“我家对那婆子三忍四忍,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她屡次污言秽语,是在找打。” 张氏连翻好几个白眼,卯足劲要和杨桃呛声,可杨桃不给她机会。 没等张氏开口,杨桃先发制人:“媒婆没上门讨说法,肯定也是觉得自己嘴太贱了。婶子你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是觉得嘴贱荣光?” “我呸!” 张氏气得直喘气,鼓着腮帮子唾道:“她被打怕了不敢来,找到我家讹了三两银子。这银……” “被人讹了啊。”杨桃幸灾乐祸,神采飞扬:“谁讹你你找谁去啊,来这里闹是准备讹我们?你缺了心眼被人讹,我们又不傻。” “谁缺心眼,谁傻?”张氏蹦起来要扇杨桃,大伯拉住她胳膊一扭,痛得张氏哇哇直叫。 “人是你爹打的,这钱必须你杨家出,要敢不出,我报官去。” “正好我也想去见官。” 杨桃冷笑着看张氏:“你们凶神恶煞的闯进来,吓得我娘心疾发作,现在都还没醒。人证物证都在,我也想听听官老爷怎么说。” 一提叶氏,李家人都怂了。 突发心疾很容易死人的,真摊上人命官司,一家子就都得完。 有人去拖张氏:“算了,走吧,小定的十两银子能拿回来就行了。” 当初小定买东西统共花费也就六七两,要杨家十两原本就赚了。 张氏不服气,叫嚷着骂杨翠:“烂货东西,婊子都比你干净,让男人玩儿了不去死还赖着我家小壮。就跟上你个小娼妇……啊!” “你敢打我?” 张氏震惊的看杨桃,杨桃反手又抽她一耳光,笑:“满嘴不干不净,不就是欠打?” “我打死你个贱蹄子。”张氏被顶了肺页子,气疯了头,扑过来要撕杨桃。 杨桃哪会和她撕扯,敏捷的躲到二伯父身后,探出脑袋冲她做鬼脸:“满嘴喷粪,臭气熏天,怪不得你男人成天逛窑子。” 张氏差点气得脑出血,偏生冲过来就被杨老二扔出去,冲过来又被扔出去,连杨桃的边都摸不着。 李满才一张脸也黑了个透,他知道今天讨不到好,一把扯住自己媳妇,喝道:“够了!” 张氏打不到杨桃,反手一耳光扇李满才脸上:“你做的好事,小丫头片子都笑话我。” 当众被女人打,李满才哪受得了这屈辱?他一脚踹翻张氏,不解恨的踢了两脚,再让亲戚绑了张氏堵了她嘴。 最后他恼恨的瞪杨桃:“媒婆的药钱咱不说了,小定的十两银子呢,拿出来。” 杨家三房穷得叮当响,憋死了短时间也拿不出十两来。 李满才满肚子得意,等着杨桃跪地求饶,她要敢说缓几天,他作贱不死她。 杨桃庆幸得很,还好乔安硬把银子塞给她了, 她数够十两,拿在手中晃了又晃就是不给李满才:“银子在这儿呢,可你们吓得我娘犯了心疾,这医药费怎么算?” 李满才黑了脸:“你还好意思要医药费?” 他伸手点着被捕兽夹夹伤了腿脚的族人,转头瞪杨桃:“他们的医药费怎么算?” 杨桃冷声一笑,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们闯进来行凶,自己不小心踩了捕兽夹子,怪得了谁?这道理你要不明白,咱们上官府说去?” 李满才找不到反驳的话,憋得胸口直疼,咬牙问她:“你想要多少?” “五两银子!你要嫌多咱们就去找郎中,一应花费你出,我娘多会儿好多会儿完。” 心疾是慢性病,猴年马月才治得好。 李满才知道被人讹上了,偏生人家占着理,他只能哑巴吃黄连。 尤其跟过来的族人都被吓住了,没人出来替他说话。天时地利人和,他啥都不占,只能认栽。 五两啊,大半年的收入啊,李满才疼得心肝滴血,却也得认:“五两就五两。” 杨桃心花怒放,数出五两扔给李满才:“现在两清了,谁敢再来我家闹,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满才磨牙,扶着残兵败将灰头土脸的离开。 一出院门,就骂张氏:“你个猪油蒙了心的贱人,不让你来非要来,赔进去多少银子?等回去,看我不打死你。” 杨桃站在门口听,开心得很。 杨家人看杨桃的眼神有点怪,二伯母还特意多看了眼杨桃手里的钱袋。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回了自己房间,关门睡觉。 等彻底安静下来,杨桃哼着歌回屋,笑嘻嘻的朝她娘竖大拇指:“娘真行,若不是你装得像,咱家可省不了五两银子。” 叶氏不好意思,戳杨桃额头:“就你鬼精灵。” 杨春晓对杨桃也满心崇拜:“我算见识到兵不血刃了,姐,你牛!” 全家人捧着杨桃拍马屁,学说着李家的怂样,笑得前仰后合。 杨翠问杨桃:“你怎么知道李满才逛窑子?” “我猜的。”杨桃腼腆一笑:“他眼窝深陷,应该是肾经亏损。我瞎说刺激张氏,谁知道说中了。” 杨春晓乐得直朝杨桃竖大拇指:“姐,我真服你。” 家人又是开怀大笑。 笑过了,叶氏拉着杨翠的手道:“还好你没嫁过去,张氏就一泼妇,李满才又缺德行。有这样的爹娘,李小壮也强不到哪儿去。以往不经事不知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不会答应婚事。” 见识过李小壮父母的嘴脸,杨翠也是后怕:“是啊,谁摊上这样的公婆,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杨春晓也是庆幸,对大姐道:“退了这门亲,咱找个更好的。” 杨翠对亲事悲观,闻言低了头不说话。 说起李小壮,杨桃却生出好多心思。 这两天劳力劳心的忙,没顾上理线,现在了结了官司一想,就觉得蹊跷。 她问杨翠:“以往天大亮李小壮都不让你一个人走,你那天给他送香囊黑天黑地的,他就没说要送你?” 杨翠摇头:“他说了,可第二天要考试,我没让他送。” “你说不用,他就真不送了?这可不像李小壮的脾气。” 杨翠叹息:“秀才难考,全县才取五人。他忧心前程一时顾不上我也正常,是我命不好。” 杨桃不和她争,改问别的:“那和你拉扯的两个人,你看清楚没?” 杨翠又是摇头:“天黑了,周围又是树林子。他们拿帕子蒙了脸,我又惊慌,没看清楚。” 见过抢劫蒙脸的,第一次见霸占姑娘蒙脸。欺压人家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要扒光,你蒙着脸不多余? 杨桃越发觉得蹊跷,又问杨翠:“你回家的时候大概什么时辰,在小树林的哪个位置出的事?” 杨翠一张脸血红,不好意思:“差不多亥时中(晚上十点)往回走的,在村外树林的西边出了事。” 乡野地方,天黑就是蒙头睡觉。树林西边一没田地,二没人家,谁闲得发慌大晚上路过,还正好撞见大姐和男人拉扯? 大黑的天,又在树林,怎么就看清楚了是大姐?撞见了行凶,正常人不该是拔刀相助?这人出于什么心态没救人,还去李家告大姐黑状? 大姐被扯掉的衣袖又怎么到了李家手里? 杨桃越想破绽越多,她不声不响握了拳头:这事儿,咱可没完。 第五章:真犯难 杨桃躲在屋里看《药经》,看了半上午,书都没翻一页。 在一旁捧着绣蓝纳鞋底的杨翠看了她好几回,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书拿倒了。” “啊?” 杨桃尴尬得小脸发红,也不看书了,窜过来帮杨翠理线。杨翠看她,叹:“怎么不去王婶那里了?以前一会儿都不想耽搁。” 杨桃将理好的线递给她,作怪的笑:“不想去了,在家看书也是一样。” “一样?” 杨翠瞟一眼桌上倒着放的书,抽出长线将针放在头皮上磨:“是因为乔安?” 一提乔安,杨桃心里又是怅然,却是犟嘴:“关他什么事?他是他,王婶是王婶。” 好像王婶不是乔安亲娘,她以前去的不是乔家药铺一样。 杨翠磨好针,又低头纳鞋底,扎针走线娴熟得很。杨桃怕她再絮叨,也不理线了,起身想出去走走。 她心里烦,不去找王婶吧,学不了真东西,学不上东西就会没出息。 可去吧,乔安明摆着对她有心思,她以前远着他乔家才没说什么。现在她家名声都坏透了,她还去乔家,还在乔安跟前晃,王婶还不得拿笤帚撵她? 她倒也不怕被撵,反正她脸皮厚。只要能让她学本事,当着全村人的面成天抽她耳刮子都行。可乔安轴,知道王婶撵她,肯定要和王婶闹别扭。 因为她,让人家母子不和,她良心上过不去。尤其王婶人又好,什么都肯教她。 正烦着呢,二丫在门口扯着嗓门喊:“杨桃在家没?” 杨桃‘欸’了一声,匆忙出去:“在呢,啥事啊?” “王婶问你家里事忙完了没?铺子上没杜仲了,她今天得炮制一些。你要有空就赶紧过去帮忙。” “有空,有空。” 杨桃立马眉开眼笑,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外套都没回屋拿,挽住二丫的手就走。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笑着离开,杨翠依门看着,唇角也露了笑。 进乔家大门的时候,杨桃忍不住尴尬,不知道见了王婶该怎么说,也怕乔家人问大姐的事。 可王婶正忙得热火朝天,见着杨桃跟见了救星似的:“你个丫头可算来了,没你帮着下药、分药婶儿还真忙不过来。” 杨桃知道王婶是故意这样说的,二丫和乔绣都在这里帮忙,哪里是缺了她杨桃就不行了? 她冲王婶感激一笑,赶忙过去帮忙:“婶儿,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领情。” “你是个好孩子,聪明伶俐还刻苦努力,再过段时间你学成了,婶介绍你去镇上药局当学徒。” 王婶将一大筐鲜杜仲交给杨桃,手把手教她怎么除粗皮,完了笑道:“除了粗皮后切丝条,筷子那么粗细就行。做完了这些,咱们炒盐杜仲和碳杜仲,到时候再教你。” 盐杜仲和碳杜仲可是两种药性,王婶肯一次教完,真是赚到了。 杨桃爽脆的‘诶’一声,浑身是劲,麻溜干活。 王婶见了也是笑,让她别太累:“慢慢来,处理不完粗皮,婶照样教你。” 完了又漫不经心的加了一句:“我家乔安有你用功就好了,那孩子成天乱放心思,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考出个秀才来。哎,我们一家子可就指望他出人头地了。” 这是在敲打杨桃。 杨桃通透,怎么会听不明白?她心里有些尴尬,却对着王婶娇憨一笑:“婶子太谦虚了!春晓说整个私塾就数乔二哥上进,也数乔二哥文章好。明年童生考,乔二哥肯定名列榜首。” 王婶笑:“我可就盼着呢,有了功名,也好说门闺秀。安儿也十五了。” 养在深闺的才叫闺秀,满村子抛头露面的叫野丫头。这个,杨桃懂! “婶子别急,乔二哥俊俏多才,往后肯定给你领回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当儿媳。您可就等着享福吧。” 王婶多看了杨桃两眼,看她的确心怀坦荡、没存旁的心思,哈哈一笑,爽朗的拍杨桃的肩:“婶儿是真喜欢你,你是个通透玲珑心肝,学成了后开个铺子,肯定有出息。” 杨桃腼腆一笑,认真处置杜仲。 她没心思去想情爱、男女,她家还破落着呢,什么事都没有改善家里处境重要。 别的都先不说,欠乔安的银子就是大事。五两呢,不是小数,再算利钱,更有压力。 杨桃专心处置杜仲,她虽然急切却半点也不马虎,一块块处理得极细致。 等学习炒杜仲和碳杜仲的时候,更是全神贯注,眼睛都舍不得眨。王婶做一遍她便记一遍,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等忙完天都快黑了。 王婶反手捏肩,累得直不起腰,转头看杨桃还在模拟炒杜仲,摇头轻笑:“快黑了,回去歇着吧。想想我讲的要点,有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杨桃嗯一声,告辞离开。 一路上,她仔细回想着炮制杜仲的各种步骤,生怕忘了。路过村边小树林的时候,她一拍脑门:“老杨树皮和杜仲皮相似,可以剥杨树皮练习啊,好找还不浪费,实在可行。” 杨桃飞奔着回家,拿了柴刀和竹篮就直奔小树林。 兴匆匆的砍完树皮,又想起杨翠被人拉扯的事,鬼使神差就到了小树林西边。 再往前走就是山脚,左边是树林,右边是荒地,穿过荒地是去西来村的小路。大姐偷跑出来给李小壮送香囊,肯定是怕被人撞见才抄近路走的这边。 那撞见大姐的人又是做什么的呢? 只有猎人在山上耽搁了,才有可能那个时间下山。 杨桃心里有了谱,也没敢多耽搁,趁着天没黑尽背着竹篓赶忙回家。 一回家她就问杨翠:“姐,哪些猎户和李小壮家相熟,你知道吗?” 普通农户不敢天黑了还不下山,所以只能是猎户。之前一点都没有风声,只李家知道大姐的事,那猎户肯定和李家相熟。 杨翠正绣一品牡丹,闻言收了针咬断线头后才回答:“东头张家、赵家,西边钱家和前村袁家都和李家关系不错。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碰见个猎户下山,说要给李家分点兔子肉。我随口问问。” 她瞎诌一气,思量片刻就开始炮制杨树皮。 老树皮硬,扎得她手疼,她却跟没感觉似的,一块接一块刨粗皮。一边刨还一边注意纹路,回想杜仲的药性药理,品类分辨技巧,病症用法用量…… 她晚饭都顾不得吃,翻来覆去的研究,翻来覆去的琢磨,恨不得将杜仲的构造都研究透。一有不明白就赶紧翻书,一有点领悟又赶忙记笔记。 叶氏催了她好几回睡觉,她光敷衍就是不行动。看不见了就在院中生堆火,接着弄。 她忙到深夜才睡,第二天天不见亮又起了床,还生龙活虎的模样。 “多睡会儿,看你眼下都是黑青。”叶氏心疼,把她往寝室推。 “我看会儿书。《药经》借了五天了,得赶紧还回去。不然阿弟再想在私塾借书,就难了。” 没等叶氏再劝,她便捧了书坐在灶膛口,映着火光看起来。间或往灶膛添把柴,叶氏做饭也轻省点。 吃过饭赶去乔家,是乔绣开的门,一见杨桃满脸都是歉意:“昨天忘告诉你了,我娘今天去镇上给阿爹送药材,让你休息一天。” 杨桃就没进院子,哦了一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乔安听见动静,扬声问乔绣:“是谁来了?怎么不进来说话?” 他声音带着磁性,好听得很,杨桃却像听到了鬼叫,吓得拔腿就跑:“我先走了啊绣儿。” 这受惊小白兔的样儿,逗得乔绣咯咯直笑。看他哥到了门口,调笑着打趣:“二哥,你路还远着呢。” 乔锦也钻过来凑热闹,冲乔安狡黠的眨巴大眼睛:“杨桃姐好漂亮,我也好喜欢。” 乔安瞪弟弟一眼,喝道:“漂亮姑娘多了,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他喜欢的,可不仅仅是杨桃好看的外表。 看着远成个小黑点的杨桃,乔安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眸光暗淡了两分。 杨桃一鼓作气跑回家,喘了好半天气才悄悄进屋看书。 药经晦涩难懂,她看书又不是简单的看,非得嚼烂吃透了才肯罢休。于是一上午看得自己头昏脑涨。 杨翠见她直揉太阳穴,劝她:“出去走走吧,醒醒脑再看。” “也好。” 她去猎户家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谁撞见了杨翠的事,还卖给了李家。 漂亮姑娘本来就招人喜欢,她又嘴甜讨喜,兜里装满了炒黄豆,见人就散与人吃,没多久就得了信:“魏家嫂子撞见的,她怕自己也被糟蹋没敢吱声。想着杨翠是李小壮未婚妻,所以去敲了李家的门,让李家赶紧去救。” 听着好像挺合理。 杨桃笑笑,谢过大伙儿,背着手去魏嫂子家。 她叫门,怎么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乔安:“你怎么在这儿?” 杨桃惊得杏眼圆睁,想逃跑又不甘心,死瞪着他,为难得俏脸含粉。 乔安看见杨桃也很惊讶,不过他很快恢复如初,面上喜怒不显:“进来吧,可能我们的目的一样。” 杨桃扭手指,进还是不进? 乔安也不催她,束手敛目,安静的在一旁等。 和他单独相处,杨桃怎么想也觉得不好,转身要走:“我下次再来。” 乔安挡住她去路,薄唇紧抿,浓眉微皱:“都已经打草惊蛇,今天不问出个结果,就再也没机会了。” 第六章:就是玩玩 乔安这招儿太绝,杨桃只能认怂。 她皱眉皱眼,可怜兮兮的跟在乔安身后进门。乔安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唇角微不可查的翘了翘,又赶紧收住。 屋中,魏老大和魏嫂子并肩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二两银子并一本《大靖律法》。两口子惆怅的看着那两样物件,灵魂尖尖都发苦。 乔安和杨桃先后进来,小两口抬头看见杨桃,简直想哭。 “说还是不说,你们想好了没?” 乔安扯一根小板凳让杨桃坐,他自己站到魏老大对面,冷眉冷眼的看他,语调发寒:“你们也可以不说,我把银子拿走,咱们衙门里见。” 魏老大虎躯一抖,抬头看乔安的眸子里满是无奈:“你何必和我们两口子过不去?我媳妇找人救杨翠,难道还叫出了错?” 杨桃抬眼打量魏家嫂子,慈眉善目的小女人,躲在魏老大身边,低着头双手使劲的绞。 这种反应,不是害怕就是心虚。 “那我姐的衣袖怎么回事啊?难道小混混做了恶,还嚣张得给李家送衣袖?” 魏家嫂子的小身板明显一抖,暗黄的脸刷一下惨白。却紧咬了唇,不回答。 乔安也注意到了,他拿过律法翻到有关污蔑、陷害的那一页,一本正经的读:“凡为私利构陷他人,不得轻容…… 使人丧命,男丁抄斩,女眷充军为妓;对方因被构陷设计,虽未丧命而影响深远不可逆转者,视同丧命。” 乔安着重强调抄斩和充军为妓,反复读了好几遍后才问魏老大:“你们不为自己,也不为孩子闺女想一想?” 魏老大听得火起,紧捏了拳头想打人,一看乔安浑身的书卷气又软了脚。 人家是读书人,懂的东西比咱吃的盐都多。这一拳打在他脸上,不知道又犯了什么律法。 杨桃看一眼乔安,好笑:这厮看着斯斯文文,原来也会耍无赖恐吓人。 他突然转头,两人四目相对,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差点把杨桃吸进去。 杨桃仓皇撤退,干咳一声后问魏家嫂子:“衣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回答呢。” 魏家嫂子求救的看向丈夫,紧咬着唇死活不肯说话。 乔安‘啪’一声合了书,脸色不太好看,声音也更加冰寒:“看着跟我们欺负人一样,不想说那就等衙役来问吧。” 他伸手拿了桌上的银子,叫杨桃:“走吧,回去我帮你姐写状纸。” “好。”杨桃乖巧的跟在乔安身后,叹道:“乡里乡亲的非要闹得见官?我姐都那样了,再坏能坏成个啥?你们要是败诉,哎……” 杨家可真敢打官司,可他们呢,要真的输了,要真的被衙门查出来…… 想起乔安先前念的律法,魏老大坐不住了。 “等等,我们说!” 两口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抗争,竹筒倒豆子般将知道的全说了。 “那事是李家人自己演的,和你姐拉扯的不是什么混混,是李小壮的两个弟弟。我去借钱,正好撞见他们在谋划。李家嫂子为了封我的嘴,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到时候去做个见证。 当时小宝病重,我着急找银子救命,逼不得已……” 杨桃色变,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乔安眉头紧皱,疑惑:“李家想退婚,杨家绝不会纠缠。干嘛要这样祸害人家闺女?” 魏家嫂子叹气:“小壮今年十七,中不中秀才都该成亲了。要是不中,杨翠也配得起他,林子里的事就当没发生,反正是亲弟弟,看嫂子胳膊不很要紧。 小壮要是中了秀才,那就是前途无量,杨翠配不起!等交聘礼那天,媒人就拿了证据去退婚,让杨家不得不认。” 这还两手准备? 杨桃捏紧拳头:姓李的,太欺负人。 乔安担忧的看她,劝慰道:“别生气,气坏了自己划不来。” 不气?我当然不气,我只想把李小壮捏成土豆泥。 她问魏家嫂子:“退婚就退婚,什么时候不行,干嘛非得下聘那天?他家摆庆功酒的时候,我爹也去了,他家还乐呵呵的和我爹商量何时下聘,何时成亲。” 乔安隐隐猜到了原因,真相太残忍,他不想让杨桃面对。 他拉住杨桃袖子,扯着她走:“魏嫂子哪能知道?走吧,去找李家兄弟问个明白。” 杨桃却不肯依,她甩开乔安,直勾勾瞪着魏嫂子眼睛:“你肯定知道,你说,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私底下退婚?” 这小姑娘好凶,魏家嫂子吓得直往后缩:“私下退婚谁知道原因?李小壮刚中了秀才,明眼人都要猜他是发达了就看不起杨翠。这样的话,大伙儿都得戳他脊梁骨,骂他是陈世美。 现在就不一样了,都知道是你姐不检点,都戳你杨家的脊梁骨。李小壮是受害者,他又有功名在身,人又长得俊,说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轻松得很。” “他和我姐青梅竹马,到头来却亲自逼她去死,他怎么狠下的心?” 杨桃想刨开李小壮的心肝看看,看看是什么材质,什么颜色。 肯定不是肉长的,肯定不是血红色。 从魏家出来,乔安想安慰杨桃,可杨桃一脸平静,根本就没有伤心啊愤怒啊之类的颜色。 “不生气了?” 杨桃冲他笑:“我气过了,接下来该李家的人生气才对。” 这姑娘是朵奇葩。 乔安放了心,眉头也松开了:“看你刚才那样,还以为你要杀人!” “杀人犯法,我不杀。” 趁乔安不注意,杨桃一把抢过他夹在腋下的《大靖律法》,一边翻一边道:“我看看杀人的话,要被怎么处罚。” 翻着翻着,姑娘的脸扭曲了。 “论语?”杨桃合上书页,一把扯下写着《大靖律法》的书皮,果然看见孔老夫子捻着胡子笑得深沉,边上两个大大的字——论语! 这厮不光是恐吓,还全都是瞎掰! 难为他对着论语读律法还能读得那么认真肃穆,杨桃忍不住大笑起来:“乔安,你是老狐狸转世的吧。” 乔安深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子却红了一片。 “家里没有律法类的书,我也是没办法。”对着乡亲,总不好动粗逼供。 杨桃把书还给他,脸上还有笑意:“真难为了你。” 乔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抬头看了看日头,道:“时辰不早了,去抓李家兄弟吧。” 杨桃想起来要和乔安保持距离,赶忙拒绝:“后面的事我自己会办,不用你。” “不用我你怎么办?” 乔安站到她对面,认真看着她一双眼睛:“失节不被浸猪笼也得出家当姑子,你们再占理也不能报官。杨叔文雅,春晓弟弟又小,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抓两个大小伙子,又怎么逼他们出卖自家人?” 于是,杨桃又怂了! “你这样费心帮我,我以后会好生谢你。” 谁稀罕你谢了? 乔安抿唇看她,终究没出言反对,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阵,乔安问她:“想什么呢,也不说话?” “想怎么对付李家呢!不能报官又不能私设刑堂,到处去说真相只怕也没人信。就算魏家嫂子和那俩小畜生出来作证,李家也能说是被咱们逼的,应对的法子一大把。” 乔安讶然,他以为他们早想到了一处:“那你抓那俩小子来做什么?” 杨桃撇了撇嘴,扬眉道:“先抓了再说呗,最不济也得揍那俩畜生一顿。” 乔安顿住脚步,转头去看杨桃,一本正经的提醒:“李小壮中了秀才,如今在县学深造,准备三年后的乡试。” 杨桃怔楞片刻,眼中猛然冒出精光,那模样就像看见了鸡圈的老狐狸:“这才叫以牙还牙!” 说着又有点犯难:“那可不是寻常地方,要成事还得找说了能算的人,有点难啊。” 乔安知道她明白了,自信一笑,眉目间透着笃定:“没事,我有法子。” 论计谋,杨桃信得过乔安。她冲他一笑:“走吧,不早了。” 李小壮两个弟弟都在地主家当短工,午时中要回家吃饭,这个时候等在路上堵他们正好。 乔安和杨桃藏在了麦田里。 那俩小畜生一出现,杨桃就拿手肘去怼乔安。一转头,惊见他已经借力窜到了路边杨树上,双臂往树干一撑,蓦然跃起,豹子般扑向兄弟俩。 一个小畜生被扑翻,瞬间昏迷,另一个小畜生吓得腿软,‘啊’一声没叫完,晕了过去。 杨桃咂舌:这,这,这啥情况? 乔安用脚踢了踢那俩人,板起了脸:“我都还没出手,真没出息!” 能和杨桃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他原想着好生表现一下,让她知道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可…… 乔安咬了下唇,沉默着将二人绑了,拖死猪一样拖进了小树林,结结实实的绑在树干上。 “你弄醒他们!”乔安吩咐完就往林子深处走:“我去拿点东西。” 杨桃还在想他飞身一跃的惊艳,没贫嘴,听话的过去‘弄醒’了他们。 真的是弄,没打也没骂,就是用泥巴糊住了他们的鼻子嘴巴,然后舀了肥塘水泼他们。 俩小畜生醒来,狂吐嘴里的臭泥,鼻子里的泥巴有些被呼进喉管,又忍不住猛咳。 杨桃怕憋死人,赶忙往他们鼻子上猛泼肥塘水。 于是,俩小畜生差点没把肺咳出血。 好容易缓过来,俩人恨不得给杨桃下跪:“姑奶奶,你这是弄啥啊?是你姐对不起我哥,我俩没得罪过你吧?” 乔安拎着满兜子东西过来,冷冷瞥他们一眼,唇角勾出个阴沉的笑:“不干啥,就是玩玩,像你们玩儿杨家一样。” 第七章:出来混,得还。 “说什么呢?谁玩儿杨家了,别疯狗样乱咬人。”大畜生叫嚣,可绿豆眼不敢看杨桃,更不敢看乔安。 “乱咬人?”杨桃想着实情,再想起大姐挨的骂,心中火起,抄起棍子要打:“到底是谁在乱咬?” 乔安略微皱眉,伸手拦住:“打伤了要落人口实,后面的事不好办。” 杨桃不服气:“不动刑他们能招?” “能招!”乔安说得斩钉截铁,他拎着袋子,不疾不徐的靠近两兄弟。 兄弟俩吓破了胆,双腿忍不住发抖。 “告诉你乔安,你敢动我们哥俩一根汗毛,我娘饶不了你。” “我哥是秀才,衙门的兵将都随他调遣。你若不放了我们,我保证你们在村里活不下去。” 乔安看他们一眼,眼中全是厌恶和不屑。 他走到他们跟前,将袋子里的东西全数倒进了他们衣服里面:“我不知道你哥有多大能耐,但我知道狗头铡能斩陈世美。” 两人一脸煞白,什么陈世美,乔安他知道了什么,要做什么? 衣服里的东西一撒欢,他们立马没办法再去思考。 “啊啊啊,啊啊啊啊……” 俩人身子狂扭着磨树,又是痛苦又是舒服的叫声很奇特。 杨桃怕引来人,抓泥巴去堵俩人的嘴。顺便问乔安:“你做什么了?” 乔安转头看她,很是磊落光明:“就弄了点让人过敏的药粉。” “还有这种药?”杨桃诧异,继而惊喜:“你配的?这药真绝!” 被心上人夸,乔安忍不住弯了唇角:“这不算什么,再施针的话效果会更好。” 说起医药,杨桃心尖尖都发痒。她激他:“施针都是治病,我才不信你的胡话。” 乔安也不回嘴,直接从袖袋里掏出套银针。他当着两兄弟的面将过敏药粉抹在了针尖上,而后寻穴施针,专挑痛穴、麻穴、痒穴下手,为防泥巴堵不住嘴,还顺手扎了哑穴。 他知道杨桃想学,下针的动作尽量慢,找到穴位也会详细的为她解说。 每下一针,兄弟俩的表情就更扭曲三分,到最后,狰狞得不能直视。 杨桃却看得双眼冒光:“针灸和医术还可以这样用?” 她长了见识,暗暗的下决心:一定要把医学、药学全部琢磨透彻,还要活学活用。 等学精了,顺眼的救,不顺眼的毒,到那时才威风又霸气。 杨桃在这边臆想得流口水,乔安宠溺的看她一眼,理所当然的帮她忙正事。 “你家是怎么合谋算计杨翠的,一人说一遍,我给你们解药。”他手里举着针,意思很明显:如果不说,就再扎一遍。 老大痛苦得一脸扭曲,猛烈的摇头,喉咙里呜咽着吼叫却喊不出来。 老小就没那么有骨气了,他一脸是泪,呜咽着点头,满眼都是哀求: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反正乔安都猜到了,我再嘴硬也不过是多受苦。 乔安拿闪着青光的针尖抵住老小脖子,预防突变。然后才解了他哑穴,又抠掉他嘴上的泥巴,警告道:“若敢耍花招,我保证你会把肠子悔青。” 老小果然被吓破了胆,能说话之后就全部招了,没敢掺半点假。 他说的和魏家嫂子说的一样,不过更详细一些。他说了主谋是李小壮和他娘,说了杨翠本来想走大路回家,是李小壮劝她走小路别撞见人。 杨桃唇角翘起一个冷笑:“还真是无毒不丈夫啊。” 老小一边用身子磨树,一边痛苦哀求:“我都说了,你快给我药,快给我药。” 乔安摸出颗药丸递到他嘴边,老小急吼吼的刁嘴里,咕咚一声就咽了。 可等了半天,症状一点都没减轻,老小急得大吼:“乔安,你骗人,这根本不是解药。” “我又没说是解药。”乔安一派从容,语调不疾不徐:“你吃了毒药,三天不解必死无疑。” 他又掏出来两颗药丸,都黄豆大小,一颗黑褐色,一颗奶白色。 “这颗能止痒,这颗能解毒。”他将能止痒的那颗喂给老小,将黑褐色解毒的那颗贴身藏了。 老小果然不痛不痒不麻了,可他更害怕了。哭丧着一张脸,跟死了亲娘一样。 “乔安,你想让我做啥你直说吧。我才十四,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好。” 乔安拿出炭笔和草纸将老小招供的事情写了,递到他面前让他画押:“盖手印。” 老小咬破手指,乖乖的盖了。 “乔安,解药……” “不着急,忙完了给你。” 乔安又到了大畜生面前,冷漠的问:“你呢,招不招?” 老小都招了,老大再犟有什么用?他恶狠狠瞪老小,一脸不甘的点头。 于是,他也吃了毒药,咬破指头按了手印。 乔安冲杨桃扬手里的供状,眉眼间藏着淡淡的得意:“有了这些,后面的事就容易多了。” 他没骂一句,没打一下,仵作来查都找不到用刑的痕迹。杨桃看一眼先前扔掉的木棍,觉得自己真没手段。 为缓解心情,她赶忙拍乔安马屁:“有学问就是不一样!” 心里又担心真把事情闹大,拱到乔安耳边悄声问:“你真给他们吃了毒药?” 乔安抿唇不语,眼睛里精光一闪,虽然只有一瞬,杨桃还是精准的捕捉到了:不是毒药,这厮又吓唬人。 乔安和杨桃押着两人往县学去,为了避人,挑的都是少有人走的荒路。 有乔安在,走深山都不用怕。他看着斯斯文文满身书卷气,打猎可是好手,先前那一跃就可见一斑。 到了镇上,乔安就雇了快车,末时过半,不快点今晚赶不回去了。 快车要三百个铜板,杨桃心疼得够呛,还是仰着小脸果断道:“我会还你。” 乔安笑笑,没和她争。他不稀罕她还,可不乱花男人的钱是美德。 马车飞奔,几人一路无话。 快到的时候,杨桃问乔安:“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魏嫂子家?” 乔安正认真看书,闻言抬头,眼里一派真诚:“我不知道你要去啊。” “你不知道我在查大姐的事,那你怎么知道事情有蹊跷?”杨桃不错眼的看他,想看清他灵魂深处的想法:“大半个村子都在戳我家的脊梁骨,你不为逮我怎么想到要去查?” 乔安将《论语》揣回怀里,剑眉微皱,一脸严肃的回望杨桃:“杨家家风要真有问题,你就不会躲我避我,而会设法来爬床讨好。” 什么爬床?杨桃臊得急眼,伸手打他。乔安一把抓住她手腕,眉眼认真得肃穆:“我是为了你,只有你家的污点被洗干净,我家人才挑不出硬伤。杨桃,我挺认真,我也不当陈世美。我……” “你闭嘴!” 杨桃脸烫得发烧,使劲挣开他的手,掉转身子面壁坐着,死也不肯看他。 乔安知道自己心急吓到她了,张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懊恼得狠狠掐自己大腿。 偏生手心又酥麻濡湿,隔着衣袖他捏到了她的手腕,细细小小的一节,比握着软玉都舒服。 他不想去回味,以免亵渎了她,可满脑子都是抓住时的感觉,挥之不去。 乔安窘迫难安,只得转移注意,警告同车的两兄弟:“我捏的是杨桃袖子,你们不许回去乱说,坏她名节。” 他拍着装银针和过敏药粉的袖袋,声音淡漠如冰:“我的手段,你们是见识过的。” 这俩人早被吓破了胆,哪敢惹这大爷?齐声答道:“不敢,我们绝对不敢乱说。” “杨翠的事,谁问都照实了说。你们在供词上按了血手印,翻不了供。真闹到官府,他是秀才不过是被斩首示众,你们两个得大卸八块。”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两兄弟骇得像耗子见了猫,点头如捣蒜:“我们明白,明白。” 村里人大字不识半个,几辈人最远就去过镇上,很是好唬。 到了书院,两兄弟苦着脸交了身份证明,请门房通传找他哥出来一趟。 李小壮正好下课,得知俩弟弟来了赶忙出来。 他前脚刚出校门,乔安便逮住他劈头盖脸的打。一边打一边数落:“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若没有底线,那就猪狗不如。” “杨叔算是你的启蒙恩师,翠姐是你求来的未婚媳妇。结果呢?就中了个秀才,便忘恩负义,逼着未婚妻去死,你这样的也配披上人皮?” 李小壮拼尽全力也还不了手,又怕在县学暴露了品性,赶忙喝道:“你胡说什么?有什么误会咱们找个地方说清楚,要打架也找个宽阔点的地方。在这里闹事,会被抓进牢里。” 乔安不搭理他,也不挪地方,下手越来越狠,声调越来越高。 在县学门口打人行凶,学院院长都受了惊动,他亲自带人将乔安等抓进了院长室。 乔安垂手站在一旁,唇角微不可查的翘起:县学不好进,院长更不好见,可打一场架,不就都办成了? 院长威严的审视众人:“你们要没有说服老夫的理由,就全都送到大牢里去。” 杨桃闻言,‘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院长大人,求您主持公道啊!若是李小壮还能留在县学深造,我们一家就没法活了。” 乔安板着脸将三份供状呈给院长,又将事情详细说了,义正言辞道:“我朝选才,德才并重。‘仁义礼智信’五字箴言,李小壮做到了几个?” “不仁不义,无礼无信。这样的人,要真走上官途,将来必定祸国殃民。他被问罪砍头事小,母校的脸面,恩师的尊严如何安置?” 李小壮恼得要打人,院长铁青了脸喝止。他谨慎的审了又审,确定那败类真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怒拍案桌一锤定音:“将这畜生撵出书院,通报县太爷取消他所有考试资格。” 李小壮急怒攻心晕死过去,被人抬着扔出了校门。 杨桃激动得热泪盈眶,乔安也难掩欢喜。 他们在这里兴高采烈,哪里知道村子里闹破了天! 此时,李家正带着目击证人,纠集几十号人堵着乔家、杨家要人。王婶急得团团转,气得大骂:“这个杀千刀的乔安,这个不安分的杨桃……” 第八章:坏透了 马车才到村口,杨桃就看见乔安家的方向密密麻麻全是火把。 她大致猜到了原因,略微皱眉,愧疚的看着乔安道:“好像给你惹出了麻烦,这……” 乔安就着杨桃挑开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神色并不起波澜:“不关你的事,别啥都往自己身上揽。” 接着又吩咐车夫:“先回翠英村。” 同车的李家兄弟也看到了那场面,猜到是李家来这边闹事了。 兄弟俩吓掉了魂,苦着一张脸去看李小壮,带着哭腔问他:“哥,这咋办啊?事情闹得这么大,咱们还不得丢死人?” 李小壮醒来之后就和乔安拼过命,用尽手段也没讨到好之后整个人就萎靡起来,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 此时,他蜷缩在马车角落,根本就不回话。 兄弟俩指望不上李小壮,又转头去求乔安:“你先给我们解药送我们回家,等回了家我们立马找人来叫我娘他们回去。真的,我们一定不让我娘在你家闹起来。” 乔安靠着车壁假寐,眼皮都没掀。 见他这样,杨桃也没说话。她放下车帘,马不停蹄的想着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恰当的应对方法。 等到了乔家的时候,两家都已经打作一团。 张氏揪着王婶的头发,推着她的头使劲往石头上撞:“敢动我张大花的儿子,我打不死你。” 乔锦和乔绣吓得扯着嗓门大哭,奔过去抱住王婶,却被李满才拎着打。 乔安脸黑得滴墨,足尖一点车辕借力扑向李满才。他三两拳将李满才打翻,又拎着张氏的后脖领将她扔了出去。 好巧不巧的,张氏的后脑勺撞在了门墩上,立马就见了血。 她拿手一抹,‘啊’一声叫了出来,抓过一旁的锄头就朝乔安脑门挖:“绑我儿子,还敢伤我,你去死吧小畜生。” 杨桃急出一脑门冷汗,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掐着李小壮脖子冲张氏大喊:“都给我住手,不然我掐死李小壮。” 这喊声地动山摇,惊得大伙儿都停了动作。 张氏愣神的功夫,乔安已经抢过了手里的锄头,铁青了脸揪住了她脖领。 王婶一身暴怒,冲过去一耳光甩在乔安脸上,喝骂:“你长本事了,会打家劫舍绑架人了?今天你不给大伙儿说出个道道来,就别再叫我娘。” 说完又回头瞪杨桃,那神色,恨不能将她吃了一样。 杨桃别过目光不敢看王婶,她押着李小壮,硬着头皮到了人群中央。 “事情是我杨桃闯下的,后果由我来承担,经过也由我来说。” “胡说什么?” 乔安暴声喝断,扔开张氏指着李小壮身上的伤道:“你一个姑娘家打得过他,打得过他们兄弟三人?” 王婶气得又甩了乔安一耳光:“你个畜生!” 乔安被打偏了头,杨桃看见他悄悄擦了嘴角的血丝,再抬头时却是一副不疼不痒的模样。 杨桃心里一抽,看着他脸上交叠的两个手掌印,眼窝儿就忍不住发酸。 “我姐被李家……” 乔安抢步上前,将杨桃挡在身后,挑着唇角对李家人道:“我打他们兄弟几个那都是轻的,你们若再敢这样算计乡亲,我乔安还接着打。” 李满才和张氏早气炸了肺,再听乔安这气焰嚣张的话立马就跳了脚:“好,你好得很。有能耐你别改口,到了县太爷跟前也承认是你绑架人。” 绑架不是小罪名,罪名坐实那得蹲大狱留案底。 乔安是想考秀才奔仕途的人,在官府留了案底,前途基本就毁了。 “到了哪里,我也敢说这话。” 乔安去马车上将乔家两兄弟拖了下来,阴沉着脸问他们:“你家的事,是你们兄弟自己说还是让我来说?” 兄弟俩脑袋都快埋进了裤裆,脖子红得着火了一般。 “好,我来替你们说。” 乔安抓过李小壮,指着他的鼻尖说了他设计陷害杨翠的经过,完了一脚踢弯他膝盖迫使他跪在乡亲们面前,道:“这样的人,是不是见一次就该打一次?” 这消息犹如惊雷在乡亲中间炸响,大伙议论纷纷,骂声一片。 乔安这才将杨桃让出来,一本正经的朝大伙儿解释道:“杨桃知道自己姐姐委屈,却又不敢去惹李家,我去查她还不依,怕惹出麻烦。 可谁家没有闺女,谁家的人能容旁人这样作贱?我硬要去查,为的是正义公道。谁要是乱传闲话,我乔安定不会依;谁要是不服我多管闲事,也尽管冲着我乔安来。” 王婶急得直跺脚,这傻儿子,什么都往身上揽倒将杨家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李家是什么人?吃了这么大亏能善罢甘休?往后明里暗里的,还不知道要使多少坏。 李小壮跪在地上又哭又笑疯了一般,两个弟弟臊得浑身火焦火辣的烫。 张氏初闻事实吓得心肝都抖,等缓了一阵又气势汹汹的闹了起来。 她过去揪住俩儿子的领口,恶狠狠的问:“姓乔对你们做了什么,让你们连陷害至亲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指着兄弟几人身上的伤,哭天抢地的道:“是不是他打你们,打得你们按他的话说?” 两兄弟拿眼睛瞄乔安,他们不敢再作妖惹他,可想着自己吃了毒药又都豁了出去。 他们扑通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朝乔安磕响头:“你让我们做的事情我们都做了,乔二哥,求你把解药给我们吧,我们还不想死,真不想死。” 又是一个惊雷炸响,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张氏得了理,立马开始撒泼,煽风点火要砸了乔家,送乔安见官。 王婶也吓了个半死,奔过去要给兄弟俩把脉:“我看……” 话还没说完,李满才一把将她掀开:“你休想毁灭证据。” 杨桃赶忙塞了十个铜板给乔锦,让他去西来村请大夫过来。 然后又正义凛然的站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两兄弟道:“说话要凭良心,就你们撒的这谎,随便一个大夫就能揭穿。我已经让人去请你们村的大夫,等大夫来了,看你们还能说啥。” 两兄弟猛然抬头看她,莫名恐慌。 张氏也发懵,他们敢请大夫,请的还是他们西来村的大夫…… 乡亲们围着不肯走,口口相传叫来了更多人来看热闹。 乔锦脚程快,很快就拖了西来村的大夫过来:“张大夫你快给他们看看,说是中了很厉害的毒,再不解就活不成了。” 那大夫和张氏还沾亲带故,一听这话也着急上火赶忙上前把脉。 可他皱着眉头把了又把,依旧看不出任何问题:“没中毒啊,连伤寒都没有,壮得跟小牛犊一样啊。” 张氏慌了:“怎么可能没中毒?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医术不……” 大夫怒瞪张氏:“就算我医术不好解不了毒,难道我连中没中毒都看不出来?” 俩小子不放心,吼道:“乔安怀里就有解药,黑褐色豌豆大小。张叔看看那药是解什么毒的不就知道了?” 乔安将药递到两人面前,问:“是这个?” 两人点头:“就是这个,当初就是你说这是解药。” 杨桃嗤笑一声,不屑的看着俩小子道:“李小壮昏迷不醒,乔安好心给他买了两颗救心丸,倒被你们这样算计?要装中毒,好歹也先吃点毒药再来冤枉人啊。” 张大夫接过药丸仔细查验,然后黑着脸去瞪张氏:“就是救心丸,你若还怀疑我的医术,就去县里找高明的大夫再看。” 大夫甩袖子就走,一众乡亲看李家人的眼神就跟看臭虫一样。 李家人的品性,实在是坏透了。 张氏下不来台,李家族人觉得脸面被人剥下来扔在了地上踩,寻了机会都悄无声息的溜了。 李小壮原本跪坐在地上捶地痛哭,却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疯了般冲了出去。 张氏急忙去追,追了几步又回头来看乔安和杨桃,那模样凶狠得要将他二人扒骨抽筋、剜心掏肺。 李满才一儿子赏了一耳瓜,闷哼一声,背着手转身就走。 两兄弟这才知道上了乔安的当,一双眼睛快喷出来血,磨牙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得清楚。 李家人走了,乔家人也跟着散了。 不过他们看乔安和杨桃的眼神,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杨桃浑身上下不自在,小心翼翼的告退:“婶儿早点休息,我先回家了。” 王婶一把甩掉乔安扶着她的手,转头冷漠的看着杨桃道:“不着急,你来屋里坐坐,我正好有话要和你说。” 杨桃心里咯噔一声,王婶是真生气了,肯定不许她再来乔家,更不会再教她东西了。 真那样的话可该怎么办? 杨桃乖乖的跟在王婶身后,心思百转,着急找理由说服王婶。哪怕狠狠打她一顿,哪怕让她划花脸叫乔安再看不上呢,别不教她啊! 进门的时候,乔安却挡住了杨桃,劈头盖脸就骂:“我家闹成这样你跟过来好看笑话?我家这样,你杨家能好到哪儿去?你得多没良心才放着家里不管,跟过来讨好我娘。” 第九章:无悔! 乔安突然这么凶,杨桃有点发懵。 可她现在也不想面对王婶,这一天经历得太多,她累得没精力去想对策。于是借坡下驴,红着脸对王婶道:“我还是先回家吧,明天再来向婶儿请罪。” 也不等王婶同意,转身就跑了。 王婶狠狠的瞪乔安一眼,又转头给乔绣使眼色:“你去送送杨桃,我先前说的话该转告的全都给我转告了。” 乔绣领命去追,和乔安擦身而过的时候,乔安抓住了她衣角:“绣儿……” 王婶一把打开乔安的手,呵斥乔绣:“快去。” 乔绣追过去的时候,杨桃正站在田坎上等她。 她没敢去看乔绣的眼睛,低着头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靠近了我哥,还是对不起连累我们一家挨打?”乔绣站在她对面,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杨桃一抬头就看见乔绣被打得红肿的脸颊,被撕扯得凌乱的头发。 她抬手想为乔绣理头发,乔绣别过头躲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问:“你说啊,究竟对不起什么?” 杨桃的手顿在半空,心也堵在了嗓子眼:“都对不起!” 乔绣哼了一声,没有接腔,气氛有些僵。 “你……” “我娘说不想再看到你,你要是还要脸就别再出现在我家人面前。我们乔家就指着我哥出息,你……” 杨桃一张脸火烧般发烫,像被人掐住了咽喉无法呼吸,四肢也疲软无力。 乔绣原本没打算找茬,她哥捧在手心疼的人她哪儿舍得下狠手?可她说后悔靠近她哥,她就忍不住要刺她。 如今看她这幅样子,乔绣再说不下去。 她长叹一声,过去挽住了杨桃的手臂,叹道:“真恨不得揍你一顿,你怎么能裹着我哥绑人呢?绑人是要坐牢的啊!” 杨桃当时没多想,现在一回想也是后怕。 幸亏查清楚了真相,幸亏院长正直没包庇李小壮。若是不然,这又是绑人又是用刑的,怎么收场? “绣儿,我……” “你别说了,我都懂。”乔绣紧紧挽着她手臂,看着她眼睛问:“你后悔吗?和我哥闹了这么一出,我娘也恨上了你,你后悔吗?” 这时候,说后悔才是正确答案吧!你后悔了,知错了才有机会获得别人原谅啊。 杨桃眼窝儿发酸,却坚定的摇了头:“绣儿,我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王婶。可这个真相对我姐来说太重要了,有了这个真相我姐就算再嫁不出去,也能挺直了脊梁做人。” 她紧紧攥着拳头,看着乔绣的目光真挚肃穆得扎心。 她说:“绣儿,我不能骗你,我是真不后悔。我不学医了顶多没出息,我姐顶着恶名却连活着都是罪过。我不该带上乔安,可要不是有他,我一个人成不了事。 要真出了事,我也绝不可能让乔安陷进去。哪怕是要我的命呢,我也一定不会去连累乔安。 绣儿……” “你要是我嫂子,往后肯定也会豁出去护着我吧。杨桃……” “算了,说这个做什么?你对我哥又没意思,不然你会说出了事就嫁给我哥,豁出所有也要和他同甘共苦。” 这姑娘脑中的弦没搭对吧,这哪儿跟哪儿啊? 杨桃愣在那里,懵得说不出话。 乔绣挽着她往回走,叹道:“你也别怪我娘说狠话,她一辈子的期望都在我哥身上了。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家又是要烧房子又是要报官的,换了谁也受不住。” 杨桃点头:“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好。” “事情都出了,再说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你要真觉得愧疚,往后就对我娘好点。炮制杜仲啊,石菖蒲啊你接手去做,让她也松把手。” 杨桃突然顿住脚步,震惊的抬头看向乔绣。 “你还肯让我去你家,还肯让我跟着王婶学?” 她目光中的感激融得乔绣的心发软,她叹道:“没了你,我娘还不得忙疯?你要是有良心就别和娘计较,明天就给我过来,我娘怎么说怎么骂你都不许走。” 杨桃没忍住,泪水流了一脸。 她拼命点头:“我明白,婶儿就是拿笤帚打我我都不走。” “不至于,我哥今晚肯定会劝我娘,我也会帮你。你明天放心过来,好好的别闹脾气。” 乔绣说完就往回走,她不放心她哥,怕她娘再打他。 杨桃目送乔绣,心里五味杂陈。 乔安,乔绣,我杨桃怎么配让你们如此厚待?我该拿什么来回报你们的深情和赤诚? 杨桃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再看不见乔绣的身影才转身回去。 走到半路,碰见杨春晓和阿爹过来接她。 看见杨桃安好,父子俩都松了口气。 阿爹扬起巴掌要扇,手掌顿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收回手扇在了自己脸上。 “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你知道我是你爹这么大事你不和我商量?” “我姐好好的不就行了?爹你这样,我姐心里得多难受?”杨春晓拉住他爹,又转头安慰杨桃:“没事,爹和娘就是担心你。李家人来家里闹,扬言要宰了你,吓得咱娘腿都软了。” “娘还好吗?” “没事,乔绣让人给家里捎了信,这边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他悄悄朝杨桃竖了大拇指,撞着她肩膀小声道:“姐你不厚道,揍王八蛋这样的事也不叫我。我要是去了,非得打断他们的狗腿。” 杨桃嗔他一眼:“你就安分些吧!” 杨春晓不屑的撇嘴:“我今天也没怂,李家来闹让我撵出去好几个。” 阿爹横他一眼,喝道:“你还得意上了?要不是为了护你,杨畔能挨李玉财那一棍子?你等着吧,你二伯娘饶不了你。” 杨春晓满不在乎的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二伯一家就杨畔有血性。我们是兄弟,原本就该相互帮衬。他一大小伙,就挨了一棍子又没伤筋动骨,有啥大不了的。” 杨老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他知道没什么大不了,也知道换杨畔有事,春晓能甩膀子冲锋陷阵,可有什么用? 杨桃白春晓一眼,装了狠腔警告他:“人家为你挨了打你还这幅德行?我告诉你杨春晓,回去了你就去给二伯娘道歉,认打认罚不让二伯娘消了气,这事不算完。” “我知道了,早就给她跪过了。”可人家不给我脸,扇了我两耳刮都没消了气。 杨桃自己一肚子官司,也没心情管杨春晓的事。 几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或许是夜深了,杨家院子里安静得很,一向吵闹的二房屋里都没什么动静。 杨翠去厨房给杨桃热饭,叶氏拉着杨桃的手按在心窝:“你可吓死我了,往后再不敢这样办事了啊。你好歹先给家里通个气,家里也好知道你要做什么。” 和家里通了气,这事儿就办不成如今的效果了。 杨桃心里明白,却没有犟嘴,乖巧的认错:“让娘担心了,还好一切都顺利,大姐现在也清白了。” 叶氏点头:“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们哪能猜到还有这么多弯弯官司。” “桃桃啊,你往后有事情要和家里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出了事可怎么办?” 杨翠把饭菜端过来,一个劲的给杨桃盛。 她眼眶发红,一看就是哭过了。 “怎么了这是?” 杨翠一把将杨桃搂进怀里,泪珠儿滚滚的掉:“桃儿,谢谢你,姐姐谢谢你。” “还以为出啥事儿了呢,吓我一大跳。”杨桃拍着她姐后背,欣慰的笑了出来:“从今天起,你挺直了脊梁做人。谁敢再说一句难听话,咱们去撕了他的嘴。” 杨翠紧紧搂着杨桃,呜呜的哭:“桃儿你吓死我了,你要因为我出点啥事,我……”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姐,我饿了!” 杨翠赶忙放开杨桃,将她按坐在凳子上吃饭。 吃了饭,杨翠又忙着去收拾碗筷,叶氏拉着杨桃说话。 “我们这边闹得惊天动地,乔家那边也不安生吧。王婶将乔安管得严,出了这事儿,只怕……” 她看一眼杨桃,叹了口气道:“王婶那儿,你准备怎么办?” “明天去了再说吧,左右是我对不起王婶,我认打认罚。” 叶氏拍了拍杨桃的手,劝道:“咱们该当去道歉,跟上你姐的事,乔家可受惊不小。可别的,咱能不能先别想了?乔安聪明,往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咱们家破落,配不起人家。” “娘……” “娘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去乔家是一门心思学手艺。可闹出这样的事,乡亲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你和乔安的关系。你再往他家跑,这牵扯不清的,坏你名声。” “乔安说得清楚得很,他掺和这事为的是正义公道。我看谁敢乱嚼舌头根。” “天下那么多不平事,他乔安怎么就只管这一遭?别人当着面不说,私底下还不定要怎么议论呢?桃桃,你听娘的,咱不去乔家学了。 乔安的话能替你挡一阵,可你要还总往他家里跑,街坊邻居的嘴就真堵不住了。” “我不怕,谁爱说啥就说啥。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得学出来真本事。” 叶氏将眼睛安在杨桃身上看了半晌,没再和她争,只吩咐杨翠:“看好你妹妹,没我允许绝不许她出门。” 第十章:杨桃,别倒 杨桃累了一天,晚上还是打起精神来认真看书。杨翠陪着她熬,到了子时三刻却实在熬不动了。 她将绣蓝放好道:“不早了,睡吧。” 杨桃捧着书往外走:“你先睡吧,我去外面再看会儿。” 她去开门,却发现门已经被人锁了。再去开窗户,窗户竟然也被人从外面别住了。 “姐,什么意思?” 她将书放回桌上,双眼直愣愣的看着杨翠:“你们真的要这样对我?” 杨翠脱衣服的手一顿,半晌后又沉默着接着脱。 “姐!” 杨桃过去拉住了她手腕,固执的看着她的眼睛:“真的要这样伤害我,不顾我的感受,不顾我的意愿,就这么强硬的要将我囚禁起来?” 因为着急和伤心,杨桃的声音急切而暗沉,直直的扎进了杨翠的心。 她回望着杨桃,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伤心和坚定:“桃桃,你没经历过,感受不到坏了名节后的绝望和痛苦。我经历过了,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再去经历。” “我和乔安清清白白,坏什么名节?我去乔家正正经经当学徒,谁敢乱嚼舌头根我扇他大嘴巴子。” “我难道不清白?”杨翠也拔高了声调:“就是被扯断了袖子,连手指头也没被人碰一下,结果呢?谁管真相,谁管事实?他们要的不过是话题,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话和趣味。” “我说了我不怕。” 杨翠无奈的摇头,一寸寸挣开杨桃的手:“睡吧,我困了。” 她率先钻进了被窝,杨桃则无力的坐在了脚踏上。 黑暗中,杨翠辗转反侧,硬咬着嘴唇也没藏住抽泣声。她在想:那种连死都没资格的滋味你尝过吗?那种连血亲都嫌弃厌恶的感觉你试过吗?你再不怕,我也舍不得让你再经历啊。 桃桃,那种悲凉和痛苦,我一个人尝过就够了,真的够了。 杨桃将头埋进膝盖,她的心很疼,疼得没有余力去顾忌旁人的感受。 她在脚踏上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主动为杨翠倒了杯茶:“一夜没睡好,喝杯茶醒醒神吧。” “你想通了?” 杨桃轻嗤一声,别过头去拒绝回答。 杨翠却翘唇笑了,这丫头肯犯拧说明她没招了,只得妥协。她开心的喝了杨桃倒的茶,走到门边三长两短的敲房门。 门开了,杨翠防贼一样防着杨桃,刚闪身出去又从新将门锁了起来。 杨桃没说什么,安静的坐在桌边看书。等杨翠端了早饭进来,她便安静的吃,不反抗也不和杨翠搭腔。 等杨翠忙完,端着绣蓝进来监视,杨桃又阴沉着脸递了杯茶给她。 杨翠喝完,再穿针的时候眼就花得不行,线怎么都对不准针眼。她揉了揉眼睛,却又打开了哈欠。 “你给我吃了什么?”杨翠眉头紧紧皱起,扯了嗓门要喊娘。 杨桃冲过去捂住她嘴,在她耳边小声道:“好好睡一觉吧姐,你放心,我绝不会步你的后尘。” 她很有技巧的按了杨翠的昏睡穴,眼看着她慢慢沉睡过去。 她很麻利的换了杨翠的衣服,然后用三长两短的手法敲门。 近来杨翠一直低着头过日子,所以杨桃低着头出去叶氏也没在意。 她一出门,撒开脚丫就跑,叶氏察觉了要追,杨桃就喊:“我给阿姐下的水梦草,每半刻钟必须喝一回水。阿娘你不去守着阿姐,阿姐会有性命危险。” 叶氏立在当场跺脚,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杨桃一口气跑到了乔家,她在门口遇见了二丫,高兴的过去挽她的手:“正好一起进去。” 二丫笑嘻嘻的瞟了杨桃一眼,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你还是别来连累我,王婶还不定怎么撵你呢。” 杨桃耸了耸肩,默默的落后二丫两步。 二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杨桃笑:“勾得乔二哥为你绑人的滋味啥样啊?你这么精巧狐媚子功夫,怎么还进不了乔家的门?” 杨桃抬头看她,震惊于她突然转变的嘴脸。 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相处两年,关系一直很融洽,也姐姐妹妹叫得很亲昵的啊! 二丫傲慢一笑,转身走了:“我打赌,这次你死皮赖脸王婶也容不下你。” 杨桃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经事,果然不识人心。 等她进去的时候,二丫已经围在王婶身边讨巧卖乖了。 杨桃没敢去王婶面前讨晦气,寻着活计忙碌起来。 她提心吊胆生怕王婶撵她,可王婶从始至终根本就没看她一眼。对二丫反倒亲昵得很,一会儿叫她捣药,一会儿又教她分药,还承诺下午教她看方子。 杨桃孤零零的蹲在一边,心里挺不好受的。 乔绣晒完药回来,拿手肘撞她:“垂头丧气的,这就认输了?” 杨桃按品类成色仔细挑拣柴胡,闻言抬头对乔绣浅笑道:“我还能站在这里,就已经是福气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你当然得不知足,我哥为了说服我娘都搬到私塾去住了。这一走,大半个月回不来一趟。你自暴自弃,对得起我哥?” 杨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低了头仔细干活。 乔绣一把抢过她面前的药篮,倒了杯茶往她手里塞:“我娘从昨晚上起就水米没进,给我娘送杯水去。” “婶儿看见我,只怕更吃不下。” 乔绣叹气:“你怎么窝囊成这样了?我哥白为你跪了一晚上祠堂。” 我不是窝囊,我是没脸再去惹王婶! 杨桃打眼看着王婶的方向,二丫正殷勤的给王婶捏肩膀,又笑又闹的哄着王婶吃点心。 察觉到杨桃在看,二丫转头冲她得意的笑,扬高了声音对王婶道:“婶儿,你就吃了吧。你不吃,有些人还以为她在你心里多重要呢。” 王婶果然吃了,还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 二丫冲杨桃眨眼睛,尾巴翘上了天。杨桃回给她一个微笑,转头接着干活。 “你看得下去?” 乔绣再次抢过她手中的药,皱眉道:“她平时偷奸耍滑,粗活重活都推给你也就算了,如今这样目中无人,拜高踩低你也能忍她?” “她能哄着王婶吃点东西,挺好的。” 杨桃将药篮拖过来,接着处理。 这里算是个小作坊,将所有药品炮制好再送到镇上药铺去卖。这里药材出产得少或者成色不好,铺子里的生意就会受影响。 端茶倒水的确贴心,埋头干活让铺子不要缺好货,也是真的在对王婶好。 乔绣拿她没办法,狠狠瞪她一眼和她一起干活。 一上午,杨桃一口气都没歇,一口水都没喝。弄完了柴胡又去晒金银花,弄完了金银花又去淘板蓝根,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乔绣看不下去,过去拉她娘胳膊:“娘,你的心是铁打的?” 王婶看一眼累得捶肩膀的杨桃,别过头道:“她不乐意可以走啊,谁留她了?” 她声音很大,明显是说给杨桃听的。 二丫在一旁扁嘴,跟着帮腔:“王婶最是宽和的脾气,刻薄过谁?有些人故意累成这样不就是使苦肉计,欺负王婶心软?” 杨桃看一眼二丫,摇着头宽和的笑。 她不生气,没什么好生气的。她问心无愧,能在这里做事她觉得满足而幸福。 至于二丫,她踩啊,气啊,挑拨啊,和杨桃有什么关系?心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谁是什么品性,她迫不及待暴露自己尖酸刻薄的本性,能妨碍杨桃什么? 这个彰显了忠厚的笑,却大大的刺激了二丫。 在她看来,杨桃这是在挑衅。 平时王婶就对杨桃格外好,什么都教她,炮制个杜仲都要等杨桃先忙完家里的事,有个什么好东西更悄悄往她怀里塞。 可现在她闯了祸,王婶都不爱搭理她了,她还有脸赖着不走,还敢来抢她二丫的风光,她凭什么? 趁着杨桃不注意,二丫便往她新淘的板蓝根里撒沙子,而后惊叫道:“杨桃,你就是这么弄的板蓝根?土都没洗干净不说,杂草也不挑,你是想影响药效好砸了乔家的招牌?” 正在装金钱草的杨桃一惊,赶忙奔过去看。 她走得急没注意脚下,于是被二丫一绊栽了跟头。恰好边上晒满了药,她这一摔打翻了竹架,几十个簸箕翻倒在地,药草撒得到处都是。 “走个路都走不稳,你在心虚什么?”二丫对着她翻白眼,弯腰去捡簸箕:“没用的东西。” 杨桃轻咬下唇,沉默着从地上爬起来,安安静静的去捡药。 乔绣一把将杨桃扯过来,挽起她裤脚看她膝盖上的伤处。 “我没事,没摔着。” “摔破了这么大一块!”乔绣转头狠瞪二丫:“这些药你全给我捡起来分好类。还有板蓝根,你怎么将泥草扔进去的,就怎么给我捡出来,要有一点没弄干净我饶不了你。还有,没弄好之前,不准回家吃饭。” “没这么冤枉人的。”二丫瞬间换了哭腔,转身去找王婶:“婶儿,你管管绣儿姐。她就是再和杨桃好,也不能这样刻薄我。” 王婶虽然忙着对单子,却也一直留心着杨桃,这边的情况她看得清清楚楚。 二丫告状,王婶却对杨桃虎了脸:“哪儿来的大小姐?自己闯了祸自己去收拾,要是觉得委屈了,趁早给我滚回去。” 第十一章:诗,和远方! 杨桃推开乔绣,蹲下去捡簸箕和药材。 二丫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过去挽住了王婶的手臂:“还是婶儿公道,我先回家吃饭哈,下午给婶儿带韭菜烙饼。” 王婶笑眯眯的说好:“你尽管带过来,我给你包荠菜馄饨,晚上咱俩用烙饼下馄饨汤。” “好嘞!” 二丫脆生生的答应,一蹦三跳的走了。快到门口,还回头来看杨桃,见她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分药,唇角挑出个幸灾乐祸的笑。 没有了你碍眼,我二丫便是王婶唯一的爱徒。杨桃,你比我优秀的事情,会成为永远的过去。 杨桃没抬头看她,坏了心的人,看多了眼睛会疼。 乔绣强拉了杨桃过去上药,然后陪她一起收拾烂摊子。 看着乔绣气得红扑扑的小脸,杨桃忍不住刮了她圆圆的小鼻头:“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咱们乡野孩子,摔一跤还不是常事?” “她是故意的,我娘也是故意的。”小丫头气不过,腮帮子鼓得滚圆。 杨桃看着,心里暖融融的。 “我知道王婶是故意的。”她往王婶的方向偷瞄一眼,笑道:“她还肯骂我气我管我,我挺高兴的。她肯罚我,就有消气的时候。要真的看都不肯看我了,我才真的该哭了。” “乔绣,过来吃饭。” 王婶叫她,乔绣却不肯过去,梗着脖子要和杨桃并肩作战。 杨桃拿食指戳她额头:“你是帮我呢还是害我?我昨天裹你二哥去绑人,今天就裹着你和亲娘作对?快去,别碍我事。” “那你也先回去吃饭吧,不早了。” 她哪儿敢回家? 杨桃冲乔绣神秘一笑,伏在她耳边悄声道:“二丫说对了,我就是使苦肉计。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专门去惹王婶可怜。” 乔绣还她一个你真奸诈的眼神,贼兮兮的小声道:“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等王婶和乔绣吃完饭过来,杨桃已经收拾好院子,列好了紧缺药材的单子。 乔绣偷偷塞给她一个馒头,挤眉弄眼道:“你躲到后头去吃,我保证不让我娘发现。” 黑乎乎的杂粮馒头,杨桃握在手心,如珍似宝。 “绣儿……” “快去,我在前面帮你挡着。” 乔绣硬将杨桃推进了库房,咚一声关紧了门。 杨桃吃完出来,乔绣又赶忙给她倒水。馒头干,不喝点稀的会梗得喉咙难受。 王婶干咳一声,杨桃没敢喝水,赶忙去院中干活。 大中午,太阳烈得能晒破人皮,却也是踩莱菔子最好的时候。荚子被晒得发脆一踩就崩开了,借着太阳好正好能把籽晒干。 杨桃在院中蹦蹦跳跳的踩,没一会儿就汗湿了背,小脸也烫得快烧起来。 王婶看着,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转身进屋去称药材。 再出来,又看见满头大汗的杨桃在切陈艾。她叹一口气,转身要回屋。 乔绣赶忙拿手肘怼杨桃:“你快去道歉啊,没看见我娘开不了口吗?” 杨桃被怼得切了手,倒抽口凉气,将刀扔在一边用手按住伤口。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乔绣内疚得都快哭了,冲着她娘就喊:“娘,快拿药过来,我怼了杨桃姐一下,害得她切掉了手。” 切掉了手? 杨桃嘴角直抽。 前脚刚跨过门槛的王婶却惊着了,转身就冲了过来。 看杨桃只不过切破了食指,王婶狠狠的瞪了乔绣一眼,却也没将杨桃推开,拉着她仔细处理了伤口。 “天气热,伤口不容易好,最近都别沾水。” 杨桃乖巧的点头:“没事,洗药的时候戴上手套,不耽误干活。” 王婶定定的看着她,杨桃被看得发毛,拿了刀接着去切陈艾。 “别切了,你跟我来。” 杨桃心里又是一咯噔,坐在凳子上不肯起身。乔绣挡在杨桃面前,挺着腰板道:“你答应了我哥的,不能出尔反尔。” 王婶白她一眼,看向杨桃:“跟我过来。” 知道躲不过去了,杨桃战战兢兢的跟了过去。 王婶给杨桃端过来饭菜,示意她坐下吃:“一个干馒头能吃饱了?先吃饭,吃完咱们好生说。” 杨桃哪里敢坐?她端正的跪在王婶面前,诚恳道:“婶儿,昨天……” “先吃饭,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杨桃其实没心情吃,可不好忤逆王婶,只得起身吃了一碗。 王婶收拾了碗筷,然后拉杨桃坐了,叹一口气道:“昨天的事,我知道怪不得你。我生的东西我知道,那畜生比牛都犟,认准了就不回头。你不裹到中间,他一样能闹翻天。” 杨桃低着头不说话,实情乔安肯定都说过了,为了替她开脱,说不定还说是他强拉了她。 王婶叹一口气,认真的看了杨桃的眼睛:“你是个好姑娘,可我们只有师徒的缘分。” “婶儿,我真没肖想乔二哥,我清楚自己的斤两。” “什么斤两不斤两的?你杨家今天落魄,难道就一辈子落魄?旁的都不说,只看你杨桃的上进样,也绝不会破落一辈子。” 杨桃满心诧异,不解的看向王婶:不是看不起我,也肯照顾我,为啥就那么反对乔安喜欢我? “问题不在你,在乔安对你太上心了。杨翠出了事,乔安三天没去私塾,撞见你爹要上山打猎,他连伙食费都不给他二叔送了,死倔着要一起上山。 为了帮你,去吓唬魏家媳妇,去绑李家兄弟,还去县学闹事行凶。 杨桃,他要一直被这些杂事绊住,什么时候才能考上秀才考上举人?他要真为这些闲事闯出了乱子,哪还有机会去走仕途?” 王婶叹一口气,神色坚定起来:“他要是个不成器的也就算了,娶一门媳妇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算和美。偏生他出息,他文章好有机会走官途,他自己也发过誓要考举人考进士出人头地。 我要真放任他胡闹,他能包了你杨家所有杂事,能撇下一切先帮着你家过好日子。 杨桃,乔安一门心思对你好,你就真能狠着心耽误他一辈子?” 杨桃不知道乔安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却知道乔安打从喜欢她,就恨不得将心肝都掏给她。 她低着头搓衣摆,良久后才抬头看着王婶道:“我明白了婶,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话没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杨桃赶忙伸手去擦泪,强笑着道:“让婶见笑了,我就是没出息爱哭,没别的意思,真的。” “没说不让你来。” 王婶帮着杨桃擦干眼泪,递给她一把钥匙道:“这是书房的钥匙,乔家所有的医书和秘方都在里头。给你一个月时间,你仔细的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婶儿……” “打明天起,你不用去处置鲜药,跟在我身边学炮制成品。只要你用心,一个月时间能将我一身本事学上个七七八八。” 王婶拉着杨桃的手,硬了半天心才开了口:“你要是愿意,一个月后就去镇上帮着乔平他们看铺子。要是不愿意,就另谋出路去吧。” 意思很明显:我让你学本事,条件是远离我儿子,藏到乔安够不到的地方去。 杨桃若还要尊严,就该义正言辞的拒绝:我杨桃再落魄也绝不巴着你乔家活;我杨桃就再不值钱,我的感情也容不得你来左右。 可尊严是什么啊?韩信若不受胯下之辱,如何有机会成长为大将军?杨桃若不接这一把钥匙,杨家三房怎么走后面的路? 更何况,这算不得屈辱。王婶为着儿子着想的同时,对她杨桃也算得上倾囊相授,仁至义尽。 她伸出手接了钥匙,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我去。” 杨桃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硌破了皮也没察觉到疼。 “真是个好孩子。”王婶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杨桃的肩膀。 原本是不轻不重的力道,杨桃却觉得肩上突然就担上了千斤重担,乔安的锦绣前途全都押在她身上了一样。 从王婶屋里出去,乔绣一把将杨桃拉到暗处,担忧的问:“我娘没说难听话吧?” 杨桃摇头,脸上是浅浅的笑:“婶儿挺好,给了我书房钥匙,还准我一个月后去铺子里当学徒。” 乔绣拉着杨桃的手就松开了,她虎着脸问她:“你同意了?” 杨桃点头:“去铺子挺好,有郎中有病患,我过去了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那我哥呢?我哥白跪祠堂,白住私塾了?” 杨桃别过头看向远方,唇角却挑出个和煦的微笑:“乔安一直缠着我,我一个姑娘家,其实挺困扰的。我走了,他能安心读书,我能好好学习,对大家都好!” “杨桃!” 乔绣厉声喊她,眼刀一把接一把往她身上扎,看杨桃依旧无动于衷,她负气骂道:“杨桃,你是我见过最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哥是眼瞎了才看上了你。” 杨桃依旧看着远方,远方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远方繁荣锦绣馨香安宁…… 她在心里流泪,她在心里悄悄的喊乔安:乔安,我可能没机会再爱上你;乔安,对不起!乔安,你等我,等我不用再拖你后腿,我愿意努力去爱你,用尽我所有去回报你;乔安…… 乔绣跺着脚跑开,杨桃知道,她伤了她的心。 二丫拎着韭菜烙饼进来,站在杨桃对面笑得欠揍:“哟,连乔绣都容不得你了?你这狐媚功夫没练到家呀!” 第十二章:幺蛾子 乔绣的脚步一顿,端了洗完药的水过来,全泼在了二丫身上:“我也容不下你,你要不要回去再修炼下狐媚子功夫?” 二丫浑身湿透,装烙饼的碗里灌满了泥浆水。 她气得发飙:“乔绣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你能怎么的?我就是泼你了,你要怎么的?” 这明显是迁怒啊,二丫撞在了乔绣的枪口上,必然要倒霉啊。 乔绣是王婶的亲闺女,二丫就是气得磨牙也不敢和她动手。她憋屈得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喊道:“王婶儿,你看看乔绣。” 王婶听见动静就匆匆出来了,她狠狠瞪了乔绣一眼,骂道:“你个小蹄子,还不快给二丫道歉?” 乔绣冲二丫翻了个白眼,过去挽着杨桃的手臂就走。 她在杨桃耳边道:“你别得意,我不过是看不惯二丫那德行。你欺负人,我轻易不会原谅了你。” 乔绣的手挽在杨桃的手臂上,瞬间就填满了她被剜空的心。 她紧紧拉住了乔绣的手,眼睛里都是满足的笑:“绣儿,你真好。” “我好有什么用?”我好你也不肯当我嫂子。 乔绣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却始终没松开挽住杨桃的手。 她说:“杨桃,你不能那么狠心,你不能!” 杨桃眼窝儿直发酸: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狠心能如何?真勾着乔安放下一切围着她转,真勾着乔安去伤王婶的心,去断自己的前程? 杨桃无奈笑笑,伸手去刮乔绣的圆鼻头:“抛开你哥,咱们也能做好姐妹是不是?” 乔绣一脸纠结的看杨桃,杨桃便将头靠在她肩上,撒娇:“好妹妹,你不理我的话,我要让二丫欺负死了。” “她敢!” 杨桃便舒眉展目的笑了,心窝里暖洋洋的一片…… 二丫眼睁睁看着乔绣就这么走了,还亲密的和杨桃手挽手,她气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婶儿,婶儿,乔绣她太欺负人了。我还好心为她带了韭菜烙饼。” 王婶拿了帕子给二丫擦头,哄道:“绣儿是被我惯坏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身上都湿透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那杨桃呢?您昨天还说不想再看见她,这乔绣怎么还和她这么好?” 王婶看二丫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停了动作冷着脸道:“我一句气话你倒是记得清楚,你要将那心思放在学东西上,也不至于连杨桃的一根头发都不如。” 二丫被骂得都忘了哭,一张脸烧得发烫,呆愣愣的看着王婶。 “你先回去想想吧,想明白了再过来。人在做天在看,德行不修正派了,早晚是害人害己。” 王婶摔了帕子转身就走,根本不管如遭雷劈的二丫。 二丫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央,阳光打在她湿透的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崩溃的冲了出去。出了院门,她狠狠的踹了乔家的围墙:“德行正派,你德行正派你配合我一起挤兑杨桃?老虔婆,死畜生。” 王婶说到做到,真没再让杨桃做杂事,她手受了伤一下午就在书房看书。 快到酉时回家的时候,王婶过来考教杨桃功课,却看见她蹲在一堆废药渣边上捡东西。 “你翻腾这个做什么?好几十种碎药底子倒在一起,你还能看出朵花儿来不成?” 杨桃便将身边的簸箕让王婶看:“我看累了出来歇歇脑,顺便将能用的药渣子捡出来。虽然卖不出去,可接济下实在贫寒的乡亲还是可以的嘛。” 王婶心善,好些穷人过来抓药都是赊账,好些账一赊就是死账,还不回来了。 “这些药看着不好看,可不会影响药性,可以用的。” 王婶觉得杨桃简直是说梦话:“这些药渣都快成粉了,谁分得出来啥是啥?” 虽说不屑,她到底给面子的往簸箕里看了看,这一看就惊住了。 簸箕里有几十株拼凑完整的九里明,每一株都由成百上千个小碎片拼成。 王婶震惊的看了杨桃两眼,挑了一株仔细检查所有碎片,有好些她见根本就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九里明。 于是她指着不确定的碎片道:“杨桃,医药可不是儿戏,下错了方子用错了分量那是要出人命的。就这些东西,连是叶子还是根茎都分不清的碎渣,你怎么就敢放在九里明里面?” 杨桃便捻起一小片碎渣递给王婶,腼腆的笑道:“婶儿你看,这里有被星状柔毛,有网眼纹理,放在舌尖尝一下,味苦带微涩,定是九里明无疑。” 王婶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杨桃说的那样嘛。 “可有被星状柔毛、网眼纹理的药草不止九里明一种,味苦并微涩的更不止九里明一种。” 杨桃不好意思的抓抓辫子,腼腆一笑道:“这堆药渣是今天处理药材扔出来的,咱们今天处理六十八种药中,就只有九里明是这种特征啊。” 王婶回去拿了今天的明细本子过来,仔细看了今天处理的药材,而后心服口服愣在当场说不出话。 要从六十八种碎药渣中挑出九里明,她就得对这六十八种药材全有细致入微的了解。从纹路到绒毛,从斑块到韧性,从气味到药性有一处模糊了,她便办不到。 这个杨桃! 王婶震惊了,她回库房将二十种形态、气味相近的药草剪碎,混乱得她自己都不好挑之后端到了杨桃面前:“这里有二十味药,你当着我面拼,一炷香的时间,我看看你能拼出来多少。” 王婶是在存心为难人,拿出来的东西区别小得就跟家葱和野葱一般。 杨桃仔细分辨之后,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王婶点了香,然后安静的坐在一边喝茶:她想看看杨桃对草药究竟有多熟悉,这个姑娘究竟是在装腔作势还是真的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时间很快到了,杨桃面前只摆了八株草药,却是全须全尾一点错漏都没有。 王婶仔细检查之后,心里暗自佩服。 “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你能不能将这二十种草药全拼出来?” 杨桃不敢托大,抿唇想了半晌后谨慎回道:“这二十味草药《神农本草经》都有记载,又是我经手加工过的,费点时间应该能拼出来。” 王婶几乎骇然了:“神农本草经记载的三百六十五味药你全都烂熟于心?” 不光是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和本草拾遗里面记载的我也了如指掌。 杨桃对自己的功底还是很自信的,可她知道学海浩渺,并不敢张狂:“书上写的我倒是能倒背如流,可有些药材没有亲自经手也没对照实物对比研究。所以,纸上谈兵还行,要真让我拼出三百六十五种来,只怕也做不到。” 王婶看看面前连根须都拼得完整的八株草药,再看看一脸真诚并不骄傲的杨桃。这一瞬间,她内心受到的冲击和震动非常巨大。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杨桃绝对不会是池中之物。 “从明天起,你跟着我认穴位学针灸。书房的书你可以带回家看。”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杨桃激动的看着王婶,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子都亮。 “你基础扎实,往后多留意镇上送回来留底的药方子,看上一个月,去了铺子入手也快。” 杨桃原本害怕王婶觉得她好高骛远,根本就没敢去动装药方的匣子。现在得了王婶允准,她欢喜得快跳起来。 “今天就先到这里,不早了回去吧。” 作为见证者的乔绣对杨桃早就崇拜得五体投地,欢欢喜喜的送杨桃出门。 二丫拎着个布袋等在门口,见杨桃出来赶忙迎了上来,低了头认错:“杨桃姐,我错了,我今天那样对你实在太不应该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说着将布袋往杨桃怀里塞:“我做了你喜欢的红薯饼来赔罪,你一定要收下。” 乔绣扁了扁嘴,扬了声调道:“有些人的东西可吃不得,有毒!” 她也不管二丫会不会难堪得抬不起头,亲热的和杨桃告别后就回屋去了。 杨桃没接二丫的饼,宽和一笑道:“你留着自己吃吧,谁家口粮都不多,你家还有弟、妹张着嘴呢,不用给我。” “杨桃姐,你别生我气了行不?”她将布袋塞进杨桃怀里,拖着她到一边道:“你家出事之后我对你不错吧,没对你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吧?你家如今都清白了,我又没被驴踢,干嘛找你不痛快?” 杨桃笑笑:“知道了,我没放心上。” “你还是误会我了。”二丫急得跺脚,拖着杨桃走了更远才小声道:“是王婶叮嘱我欺负你的。她说不想再看到你,要我想办法把你挤兑走,还说我要是成不了事就不用再来了。 你知道的,我要是丢了这份活儿,我家人一定会将我卖出去,我也是没办法……” 王婶撵我还需要用这种下作手段? 杨桃冷眼看二丫表演,丑旦一样滑稽可笑却不自知。 想着她也是个可怜人,杨桃忍不住想提点她两句:“人的心还是得善良一些,做不到善良起码也真诚一点。聪明会被聪明误,就算天下人都是傻子,傻子吃多了亏也能分清楚谁奸谁恶。” “你不信我?”二丫一张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 交浅言深是大忌,话不投机更是半句嫌多。 杨桃轻叹一声:“没有不信,也真没生你的气。我下个月就走了,你实在没必要在我身上花心思。” 累了一天,实在没心情和她周旋,杨桃越过就走。 今早上那么一跑,还得想法子躲过雷霆震怒,保全她这一身细皮嫩肉呢! 第十三章:大功臣 二丫扯着嗓门对杨桃喊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李家和魏家打起来了。张氏怪魏家嫂子多嘴,闯进去扇魏嫂子还牵走了她家两头猪。魏家男人回来后不依,找人砸了李家院墙,又将张氏胖揍了一顿。 杨桃,听了好消息你消消气,明早上我来喊你,咱们一起来王婶这儿。” 这算什么好消息?我成天就盼着别人打架闹事呢? 杨桃‘哦’了一声,赶紧跑了。 回到家门口,杨桃踟蹰着不敢进去。 看见食指上的伤,灵光一闪,眼睛乍亮。她快速拆了包伤口的布条,将伤口挤得流了血,又酝酿了半天情绪才进了门。 没等叶氏找她算账,她先苦着脸举了伤口给叶氏看,可怜巴巴的道:“娘,切了手了,好疼!” 叶氏正在洗衣服,抬头看见杨桃血淋淋的手指头,心肝都跟着缩了一缩。 “你活该!”她嘴上骂得狠,却又忙着擦了手去找布条,拖了杨桃过来仔细包扎。 一边包又一边数落:“越大越不听话,当娘的能害你不成?都学会给你姐下药了,你怎么不干脆毒死我,我死了也没人能管你了。” “娘,手真的疼,疼得直钻心。”她扁着嘴要哭的样子:“有口糖吃就好了,嘴里甜了心都跟着舒服。” 叶氏狠狠瞪她一眼,捧着她手指放在嘴边吹,又扬声喊杨翠:“往火里煨个红薯,你二妹想吃甜的。” 杨桃破涕为笑,伸手环了阿娘脖子,撒娇道:“就知道阿娘疼我。” 叶氏生着气,抬手就要推她。杨桃赶忙搂紧了不放,讨饶:“娘就饶了我这遭吧。我就给大姐喝了点蒙汗药,睡上两个时辰就好了,没有危险的。” “你不说是水梦草,一刻钟不喝水就有生命危险?” 杨桃腆着脸笑:“我不吓唬你,不就被抓回来了?被你抓回来,我哪儿还有机会去镇上当学徒啊?” “去镇上?” “恩,乔安住到私塾专心读书,王婶一高兴就决定将毕生所学都传给我。等我学成了再去铺子帮忙,让坐馆郎中接着教我本事。” 乔安没在乔家,叶氏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下来了。只要乔安不在,杨桃的名声就没事。 她脸色松动下来,点着杨桃的额头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杨桃吐吐舌头,拿额头去磨她娘:“不生气了吧,我娘就是宽容大度。” 杨翠摆好了碗筷喊大家吃饭,杨桃连忙扶了她娘过去。 原想着先讨好卖乖把大姐也哄好,谁知一进门就被满桌子好菜吸走了目光。 一大盆鸡,一大盆鱼,一大碗腊肉还有鸡蛋和鲜蔬,一个多月没沾荤腥的杨桃看得眼睛都直了,噎着口水道:“姐,今天啥日子啊?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 “你立了大功,阿奶要帮你庆功!”杨翠冷冰冰的答了一句,解着围裙走开了。 杨桃摸了摸鼻子:阿姐不好搞啊! 没一会儿人就到了,阿爷启了两杯高粱酒,欢喜的分给几个儿子喝:“咱们翠儿清白了,今天高兴,大家都喝一杯。” 阿奶将杨桃拉到身边坐,一个劲的往她碗里夹肉:“你是功臣,快多吃点。” 看大家都动了筷子,杨桃盯着二伯娘的空位问:“二伯娘这怎么没来吃饭啊?” “别管她,咱们先吃。”阿奶又给杨桃添了筷子菜,笑着让大伙儿吃。 大伯娘也帮着夹菜:“你这回真真是立了大功,翠的事情一说清楚,咱们老杨家的家风可就正了。往后谁敢再对咱们指指点点,我一口给她唾回去。” “谁说不是?这几天啊,活得实在憋屈,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这下好了,大伙儿改戳老李家脊梁骨了。也活该他们尝尝那滋味,忒缺德。” 大家都欢天喜地,满腔热情的给杨桃夹菜:“快多吃些,这次真亏了你。” 杨桃被捧得飘飘然,笑嘻嘻的将肉菜分给长辈:“恶人必遭天谴,咱们一起吃,庆祝恶有恶报,善有善缘。” 好久没见到肉,大伙儿也不客气,欢欢喜喜的吃了起来。 杨桃知道杨翠喜欢吃鱼,挑了鱼肚子肉一个劲往她碗里夹:“大姐也多吃点,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 杨翠看她一眼,将鱼肉扒拉到一边,伸筷子去夹洋芋丝。 这个阿姐! 杨桃美滋滋的吃块腊肉,又夹了腊肉往杨翠碗里塞:你不领情我就不夹了?好女怕缠郎,我扭着你费,看你不理我。 她吃一筷子什么就给杨翠夹一筷子什么,没一会儿杨翠碗里就堆起了小山坡。 她斜眼睛瞪杨桃,杨桃就对着她笑:“姐,快吃,这么好的菜可不常有!” 满桌子人哈哈大笑,点着杨桃洗涮:“这个猴儿,眼里就只有你姐。我们呢?我们就天天大鱼大肉?” 杨桃笑,每人夹了一筷子,然后凑到杨翠耳边道:“还争宠呢?他们可争不过你,你是我亲姐,亲的。” 杨翠破功‘噗’一声笑了出来,拿筷子头打她:“你个泼猴!” 为讨大姐欢心,杨桃生挨了没躲,好在杨翠也不过做样子,用的力道连蚊子腿都打不折。 吃罢饭,大伙儿坐在院子里聊天。 “你们听说了没?今天郭先生去李家退礼金去了。那李小壮啊真不是个东西,读书的时候勾搭了郭家小姐,骗着郭家将郭小姐定给了他。 要不是咱们桃儿去县学闹那一场,过两天李家就要去郭家下聘,那小姐就进了李家的门了。” “原来是攀上了高门第,所以才算计我阿姐!”杨桃扁嘴,很是不屑。 大伯娘鼻孔朝天的冷嗤一声:“这不也打翻了锅,就他那个德行咱们翠儿许给她都算委屈,还肖想大家小姐,我呸”! 于是,一家子热火朝天的谴责李家众人,堵在心口多日的气总算发泄了出来。 杨桃躲回屋里看书,她从王婶那里借了《千金方》,要学着开方子。杨翠跟进来绣花,家里还有债,得赶紧做活儿挣钱。 “红薯我藏碗橱底下了,你消消食再吃,是软糯的红心薯,包管够甜。” 杨桃欢喜得满脸泛光:“姐,你不生气了?” 叶氏和杨翠解释过了,既然不会影响桃儿的名声,她还有啥可气的? “再敢给我下药,我打肿你屁股!” 杨桃夸张的去捂自己屁股,惹得杨桃一巴掌拍她肩上:“看你的书。” 杨桃看了会儿,突然抬头问杨翠:“姐,二伯娘呢?我昨天就没看见她,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她怎么也没过来吃饭?” “回她娘家了。” “怎么突然就回娘家了?昨天杨畔替春晓挨打,二伯娘不是还不肯依吗?怎么……” 她突然反应过来,看着她姐的眼睛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二伯娘从来没扔下家里去外面住过,尤其现在杨畔受了伤,她怎么可能住到娘家现在还不回来?” “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看你的书吧!” 杨翠低头绣一尾鱼,不想再开口说话的样子。 “不会是因为昨天李家闹事吧!” 杨翠没有再接杨桃的话,排针走线专注得很。杨桃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问了。 她包了些自己采的土三七道:“我去看看杨畔,听说他小腿被打肿了,一动就疼走路都费力。” “别去。”杨翠一把拉住杨桃,皱眉道:“二伯娘正闹着要分家呢。前些天杨畔偷给你钱,昨天又差点被打到头,二伯娘急了和阿奶大吵一架后回了娘家。” 杨桃脑中就浮现出张氏拿着锄头照乔安脑门挖的画面,她浑身一激灵,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李家喊打喊杀的下死手,也难怪二伯娘生气。” “杨畔觉得他娘不仗义,拧着脾气和她娘闹得厉害。二伯娘被气走,他也有功劳。你最近别去看杨畔,省得他觉得他娘没血性,二伯娘回来后他还接着闹。” 杨桃便把包好的三七又倒了出来:“要我说啊,这个家还不如分了的好。” “谁说不是?拖别人后退的滋味不好受,咱们另出来自己过,忍饥挨饿心里都舒坦。” “那二伯父怎么说?伯娘都离家出走了,他怎么也坐不住了吧!” “阿爷阿奶说今天分家,明儿个他二老就跳河去。二伯娘又是铁了心要分,若是不分她就要和二伯父和离。” “和离?”杨桃扯扯唇角,摇头叹道:“二伯父一大家子都靠着伯娘娘家过日子,哪有底气和二伯娘和离?再说了,几十年的患难夫妻,哪儿狠得下这个心?” 杨翠看着杨桃没说话,这事儿根本就无解! “不如我抽空去看看二伯娘,试探着劝劝她?” 杨桃左手支着下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道:“银子上咱们这两年是不行,可你手艺越来越精工钱越来越高,我也在学认穴开方了,往后的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二伯娘这回让咱们一步,往后咱们姐弟三当亲娘孝顺她。” “这么简单就能说服了,阿奶也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杨翠将针别在绣绷上,认真了眉眼看杨桃:“二伯娘打心眼里看不上咱们,你学医药她就觉得是不务正业,春晓想走仕途更是白日做梦。你不提还好,再去她面前拿这些说事,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二伯父休妻啊!” 第十四章:事在人为 都快到子时了,二伯父还拉着杨老三在院中喝茶说话,看情形并不愉快。 杨桃披了衣服要出去,杨翠蹭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干嘛去?” “我去劝劝二伯父,不早了,明天都还得下地。” “阿爷阿奶都不管,阿娘也猫在屋里没吱声,你一个晚辈能劝了什么?”杨翠伸手扯了她衣裳,推她躺回床上:“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大房还憋着呢。这事咱们管不了,你安心忙自己的,别去掺和。” “阿奶是在和二伯娘斗法,她现在舍不下儿子就是认输。” 杨桃吹了灯,翻身搂着阿姐胳膊道:“要说起来,二伯娘还真是个人物。老人还健在,哪个媳妇敢提分家?咱们长这么大没见识过吧,可咱们二伯娘就敢。” “提又能如何,二伯父还真敢逼死老娘?”杨翠扁嘴,很不赞成杨桃对二伯娘的欣赏:“分家是什么?是树倒猢狲散!阿爷阿奶要真同意了分家,他们死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早看破红尘位列仙班了,就有那没看破红尘的,也早转世投胎湮没进了人群。” 杨翠要撕杨桃的嘴:“连老祖宗都敢翻出来打趣,越发没个规矩了。” 杨桃敏捷的躲开,拉住大姐的手别到身后,狡黠的眨着眼睛道:“我押二伯娘赢,总被人嫌弃,姑娘我早就憋屈得不行。” “谁不憋屈?这家要能分,我一分家产不要都行!” 第二天一早,二丫就来叫杨桃,那亲热劲连杨翠都自叹不如。 到了乔家,还特意当着王婶表演和杨桃的亲昵友好,看得乔绣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王婶也没多问二丫反省的事,安排好杂事就将杨桃提溜进了书房:“今天主要了解穴位和针灸。你仔细看好,半点都出不得错。” 杨桃一埋头就是一天,中午照例没有回家吃饭。乔绣将饭菜给她端进来,她竟也没分神动一口。 等天都快黑尽了,王婶才进来追她:“一口哪能吃成个胖子?快回去吧,天都黑了。” “婶儿,我再看一会儿吧。人体周身409个穴位名,830个穴位,60个单穴,770个多穴,穷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研究透。可若不尽快掌握了基础,针灸便难如登天。婶儿,我只有一个月时间呢。” “你竟然去全面了解穴位,还去找单穴和多穴?” 王婶这辈子见过无数郎中无数学徒,还真没见过杨桃这么细致这么较真的呢。寻常人学针灸,什么症状就找什么穴位,照本宣科就行。 这个杨桃,一进门就想将所有穴位都研究透? 可细致入微、精益求精有什么不好?若所有从业者都是杨桃这种态度,好多绝症或许都不会是绝症。 想着杨桃从碎渣里跳出来的九里明,王婶动容了:“想看什么书就带回去看,别熬太晚毁了身体。也别怕一个月后我不再教你,只要我还有东西可教,婶儿绝不藏私。” “可以拿回去看?”杨桃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一个劲的保证:“婶儿放心,我只看绝不誊抄。” “只要你用心学,抄也没关系。” 家族密学外传旁人都是破例中的破例,再让外人将密学带走留底,这…… 杨桃对王婶的感激之情,比滔滔江水更源远流长! 大恩不言谢,杨桃没反复说什么感激的话。她朝王婶深深鞠了一躬,拿着手绘穴位图并针灸秘书回了家。 路过二房门口的时候,杨桃特意往里面看了一眼,没看见二伯娘的身影。 她进门问她娘亲:“二伯娘还没回来呢?这次是真的要整事?” 叶氏正叠衣裳,两个衣袖往中间一拉再三折叠块,张牙舞爪的长衫就规矩成了有棱有角的小方块。 听杨桃问起,叶氏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闷着鼻子哼道:“嗯!” 杨桃也不嫌她娘态度冷淡,放了书本帮着她娘叠衣服,还腆着脸问:“娘,你说咱们要真分家的话,你和阿爹愿意不?” 叶氏将叠好的衣裳归拢进箱子,而后在小杌子上坐了,端过绣蓝接着绣仕女图。 “愿不愿意的你给个话啊,这么闷着算什么意思?”杨桃抢了阿娘的绣绷,矮了身子拿耳朵往她跟前凑:“你悄悄告诉我,放心我绝对不往外说。” 叶氏伸手将她的头推开,叹道:“谁想被人数落着嫌弃着过日子?可旧俗就是这样,再闹能闹出个结果?” 杨桃就笑了,眉眼弯弯的样子鲜妍得很:“事在人为嘛!” 她拿着人体穴位图往堂屋去,吓得叶氏伸手抓她:“你想做啥?这事可复杂得很,不许你胡乱掺和。” 一方要寻死,一方要和离,杨桃一个小辈要真插进去,铁定是死得渣渣都不剩。 “我就去帮阿爷瞧瞧腿!”她扬了扬手里的穴位图,指了好几个穴位给叶氏看:“这几个穴位都管着老寒腿,我先给阿爷用陈艾条熏一熏,说不定能有点效果。” “那你看腿就看腿,不许乱说话。这几天你大伯娘总往堂屋去,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不许插嘴。” “知道了,你还信不过我?” 杨桃过去的时候,大伯娘还真就在。她一边帮阿奶纳鞋底一边劝道:“娘就别和老二媳妇生气了,她没有分寸不懂礼数你打她骂她就是,把自己气出来个好歹,可是咱们当后人的罪过。” 看杨桃进来,大伯娘便对她招手,笑道:“功臣回来了?快来劝劝你阿奶,她啊,让你二伯娘气坏了。” 杨桃腼腆的笑,不接招:“你们聊,我去里屋看看阿爷。今天学了穴位,想着帮阿爷按按腿。” 也不等大伯娘回话,杨桃便闪身进了里屋。 阿爷的老寒腿很严重,膝盖弯曲变形,寻常走路都疼,一变天连动一寸都不行。 此时,阿爷正坐在床头抽旱,看见杨桃便摆了摆手:“多少药吃下去都没顶事,按两下有什么用?你的孝心阿爷明白,可别白费力气了,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按两下费什么力?”杨桃将书妥善放了,蹲在阿爷脚边去挽他库管:“你就当帮孙女的忙,让我拿您老练练手。” 老爷子没搭话,却也没抗拒杨桃的动作。 于是,杨桃就谨慎的找准穴位,按照新学的手法认真的按捏起来。 按准了穴位总会有些酸麻疼痛,老爷子难受得直皱眉。可看见杨桃那认真肃穆的样,又开不了口责备。 为了转移注意力,老爷子开口问杨桃:“你二伯娘回娘家的事,都听说了吧。” 杨桃手上动作不乱,点头答道:“听说了!” “那你怎么看?这个家到底该不该分?” 正巧,外屋阿奶也在这样问大伯娘。 杨桃没紧着回话,竖了耳朵听大伯娘怎么回答。 只听大伯娘爽朗一笑道:“娘你这是给我下套呢?我对咱家可没二心!当初我这个长嫂能供着三弟念书念到二十五,如今也能再供着春晓念到三十岁。 钱嘛,挣来不就是图花?二弟妹就是想不通,总想着存下几个子儿好给孩子说媳妇。可有娘您在呢,还能看着孙子们都打光棍? 再说了,虽然隔了层肚皮,可三房的孩子也是咱们的后代不是?我们豁出所有供他们读书、学本事,没学成也就算了,这要真学成了,能少了咱们的好?” 这话说得多深明大义,光鲜漂亮啊!可放舌尖一砸么,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她就认定了春晓到三十都考不出个名堂;就认准了不分家男丁们都不好说媳妇;就那么怀疑她杨桃能不能学出点真本事? 杨桃一分神,手上力道就重了,疼得阿爷直抽冷气。 “想什么呢?手上也没个轻重!” 杨桃赶忙道歉,收整了心神接着个阿爷按。这次她半点不敢走神,照书上的方法谨慎小心的按了好几遍,直累得自己满头大汗了才停下来。 “回去歇着吧,家里的事情别放在心上。都一家子骨肉,谁拉扯谁不应该?这人啊,不能只跌进钱眼里。当真要为了钱不择手段,和山上觅食的野兽也不差啥了。” 阿爷故意抬高了声音,明显是在敲打外屋的大伯娘。 杨桃没敢接嘴,乖巧的退了出去。 打那天起,她便每天晚上都去给阿爷按腿、艾灸,偶尔也试着扎两针活血。 也不知道是杨桃运气好扎对了地方,还是艾灸按摩的确有效。反正连着按了七天之后,阿爷的腿疼减轻了一点。为着这个,杨桃可成了二老跟前的大红人。 大伯娘也成天往阿奶屋里钻,还是老一套:表面上深明大义,却 “我们话里话外都赞成分家。 二老拖了十来天没让步,大伯娘也有点着急,旁敲侧击道:“二弟妹再错也跟了二弟半辈子,单看在她为老杨家生了三个大孙子的份上,咱们也不能真将她扫地出门。 娘,老杨家不能坏良心,再怎么着咱们也该去亲家家走一趟,好生劝弟妹回来。” 杨桃在二老跟前有了脸面,也壮着胆儿附和道:“二伯娘一直没回家,倒托人给二伯父送了封和离书。奶,我看着不像是闹脾气,她是真不打算再过这日子了。” 阿奶的脸色大变,瞬间煞白,却犹自嘴硬:“不过就不过,离了她杨老二还活不成了?” 杨桃觉得时机成熟了,转着黑眼珠试探着道:“阿奶,我有办法让二伯娘回来。” 第十五章:偷梁换柱 杨桃一吱声,大伯娘就像防贼一样盯着她。 眼看着她还要帮着出主意,马上就出声警告起来:“杨桃,你还小可不能乱开腔。你二伯娘可不好糊弄,骗了她这一次往后她还不定要怎么闹呢!” 不就是怕杨桃赖着他们,死活不肯分家吗? 杨桃了然的看了大伯娘一眼,走到阿奶身后帮她捏肩膀,谦卑着道:“阿奶不妨先听一听,若孙女说得不对,您就当孙女没说就是。” 她成天练习按捏手法,往阿奶肩穴上一按便让老人家浑身舒泰起来:“好,你先说。你要真能将你二伯娘叫回来,阖家都得感谢你。” 大伯娘警告的瞪着杨桃,两只耳朵直楞楞的竖了起来,时刻准备着喝断杨桃的话。 杨桃懒得搭理她,有条不紊的说起自己的观点。 “阿奶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不分家,但是收入独立。谁家挣了银子谁家自己安排花销……” “那和分家有什么区别?” 阿奶抖着肩膀将杨桃的手甩开,猛然转身死瞪这杨桃道:“你存心洗涮老婆子是不是?你们三房也嫌受了委屈,巴不得早些自立门户……” 她声音洪亮,怒气冲天,吓得杨桃‘咚’一声跪了下来。 “阿奶,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收入独立,你是不是还想将田地房子都分了,最好能连我们两把老骨头也撵出去!这样才没人能碍得了你们的眼,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这罪名可就大了,杨桃吓得一个劲的磕头:“阿奶,您消消气,您听孙女说完。” 这边动静闹得实在是大,几房人都被惊动了过来。 叶氏一闹明白经过,劈头就扇了杨桃一巴掌;杨老三也急得大骂:“你个杀千刀的小蹄子,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要是将你阿奶气出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大伯父二伯父铁青了脸坐在一旁不说话,阿爷歪在藤条椅子上吧嗒吧嗒抽旱烟。 只大伯娘眼珠子活套套的转了两圈,过来将杨桃护在了怀里,劝着叶氏道:“孩子再不对也是一片好心,你们这又打又骂的还不得吓坏了孩子?” 说着又爱怜的帮杨桃揉着被打红的脸,皱着眉心对大伙儿道:“二弟妹连和离书都送回来了,这事没有个说法能行?咱们死顶着不松口能行? 就算真不过了,咱们不用对田家交待,总得给孩子们一个说法吧? 杨旭、杨锋都在县城做工,总不能一回家亲娘不见了吧?到时候孩子问起,咱们怎么说?就算咱们打发了孩子,那孩子往后怎么自处?他们是在杨家过日子,还是去田家扎根?” “我杨家的骨肉,自然是在杨家过活?” 大伯娘看阿奶一眼,砸吧了下嘴道:“是这么个理,可二弟妹能依?她生三个孩子都难产吧,拼了老命生下来的命根子,捧在手心养了这么大。她能不带着孩子走?” “她休想!” 阿奶抓起茶盏砸在地上,粗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打在人身上,生疼! 二伯父凑到阿爷面前,伸手去要烟杆:“爹,给我抽一口。” 阿爷瞪他半天,猛抽了两口后递给了他。 一时间,满屋子都没人说话,就听见二伯父被旱烟呛得咳嗽的声音。 阿爷端了粗碗想喝水,递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他看着眼睛黑亮亮的杨桃,叹了口气,拿手敲着桌面道:“桃儿,你接着说。不管对不对的,全部说完。别怕,阿爷保证没人敢再打你。” 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杨桃按住心里的欢喜,直起身子赔着小心道:“三房人,每房每月给您二老半吊钱,每年每房给您二老两石(约230斤)粮食,地里的时蔬您二老随便吃。” 粗喘着气的阿奶忍不住要开口,阿爷一眼风扫过去,阿奶便梗着脖子别过头,死咬着唇没出声。 杨桃偷偷朝众人扫了一眼,见大家反应都不大,才又接着说道:“家里的地按四份分,最肥的留给二老,其余三房人平分。往后各人的收支各人自己负责,不许欠二老半个大子儿,不许朝二老要半个大子儿。 房屋不许动,各家做饭要么伙用大厨房,要么自己想办法去弄小厨房。但有一点,不许闹得人尽皆知。” 大伯娘赶忙附和:“不会不会,分家又不是光彩的事,我们哪有脸到处说?” “大伯娘错了,我们没分家。” 杨桃转头看着大伯娘,神情很是严肃:“各房管了各房的钱口袋,可咱们还是一家人。谁家出了大事,大伙儿都得博了命上,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要是偷奸耍滑钻空子,那对不起,没收了全部家财滚出老杨家去。” “别想着能转移家财哭穷,只要二老还在,就谁都没有私财。真出了事,二老一封状纸,就能让县老爷将咱们查个底朝天。到时候丢人现眼,谁都没脸活在这世上。” 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钱各管各,但家不能散,骨肉亲情不能淡。 杨桃说得条理分明、掷地有声,大伯娘听完就拍了大腿:“我觉得这法子行。老二媳妇闹成这样,也就为存点银钱给几个儿子说媳妇。只要她能管住了自己的钱,还闹什么分家?” 大伯看了看阿爷的脸色,见阿爷不表态,也大着胆子问杨桃:“你说的大事都有什么?揭不开锅算不算大事,要求学要赶考算不算大事?” 说到底,还是防着三房! 杨桃细细听着,更坚定要必须分家的决心。 她看着大伯父斩钉截铁的回道:“二老要揭不开锅那是大事,其外谁揭不开锅都不关大家的事。我说的大事,是生老病死。但凡威胁到生命,几房人就必须豁出了性命去护。只要和性命无关,帮不帮的没有硬性要求,端看大伙儿的良心和情谊。” 大伯父点了点头,看来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叶氏也打量着老子子的脸色开了口:“其实这样也行,咱们让了一步二嫂也好回家。咱们大家庭不能散,二房这个小家也断不能有闪失。 孩子们一天天都大了,该说媳妇的要说媳妇,该嫁闺女的要嫁闺女。这时候闹出来和离的事,对后辈不好。” 阿奶低着头垂泪,死活不肯说话。 明的说是分钱不分家,可钱都分了,哪儿还有家?这个杨桃,不过就给了大伙儿个自欺欺人的假象。 阿爷抬头问杨老二:“你怎么说?分钱不分家,你媳妇能答应不?” 杨老二捏着拳头站起来,红着眼睛道:“她要还不答应,那就给我滚,远远的滚。” 说着话‘咚’一声跪在了他爹面前,庄重的磕着头道:“爹,娘,孩儿不孝,可孩儿也有一大家子,孩儿的家也不能散啊!” 阿奶擦干泪,转身进了里屋。大伙儿看着阿奶的背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阿爷端着粗碗猛灌了自己两口水,使劲将碗顿在了桌上:“都记清楚了,你们是至亲血肉,往后谁要敢丧良心,我亲手宰了他。” 满屋的人都跪了下来,磕头回道:“儿子(媳妇)不敢,儿子(媳妇)不孝。” “那就这么定了,趁着都在,将地分了吧。” 杨家穷,统共不到五分地,其外的八亩地全都是租种财主家的。 杨桃给他爹使眼色,做口型道:“地不分,租地分了就行。” 统共就五分地,四家人怎么分? 杨老三从来孝顺,得了闺女暗示便不管两个哥哥的意愿,自己先开了口:“家里那五分薄田就别分了,二老留着种点喜欢的吃食。剩下的八亩,咱们三兄弟分。” 大伙儿都没意见,只大伯娘撇了撇嘴,嫌杨老三没让大哥说这句话,自己去讨好了二老。 阿奶捧着个黑匣子从里间出来,眼睛红肿得厉害,可到底没再哭了。 她拿钥匙开了匣子,从里面颤巍巍捧出了银钱:“这里有十五吊整钱,七百二十八纹散钱。既然要分,那就都分了吧。” 一吊钱合一两银子,前两天阿奶说家里统共就十五两银子,看来这是拿出了所有的家当。 “阿奶,你一家给两吊钱置办物件,剩下的都收起来吧。咱们这个家没散,您二老还是咱们的主心骨。” 阿奶摇头,叹道:“分了吧,留着也是烫手。” 阿奶刀子嘴豆腐心,逞了一辈子强,却在儿孙面前一再退步。杨桃知道,她阿奶是怕大伙儿手里紧,怕委屈了孩子们。 她将十五吊整钱给三家平分了,自己只留了七百二十八纹散钱。 几个儿子拿钱时,无不红脸。 分完钱,又开始分地。八亩地三家人分,怎么都分不平。于是阿奶发话了:“老大老二一家两亩半,老三家来钱的路子少,他种三亩。” 大伯娘皱了眉头就要开腔,大伯一把拉住她,回道:“该当这样。” 阿奶便开始划片,每家的地都有肥有瘦还算均匀。可归三房的三亩地种的是全是蔬菜,再有半个来月就能收了卖钱。 第十六章:高兴 “娘,这不行吧!”大伯娘是真急了,大伯父拉扯了她好几下都没能阻止了她发飙。 “你平时就偏心老三,先前你说让他家多种一亩地咱们也都认了。可凭什么他地里都是马上能换钱的时蔬,我们地里就是才刚种下的稻苗?” 阿奶冷哼一声,闷着嗓子道:“要嫌地少,你再寻摸着去租点不就行了?” “娘怎么不让三弟再去租?今年租地的粮食都交够了就多分给他,明年自己出租金了就让我们自己租?娘,这地……” 眼看着连阿爷都变了脸色,大伯父急得冲大伯娘喊:“你给我闭嘴!” 大伯娘被丈夫这么一吼,委屈得满眼眶都是泪。她直愣愣的看着大伯父,泪珠儿成了串往下掉。 “菊香,你是大嫂,你得有担当。你明知道三弟负担重,来钱的路子也少,咱们当大的让着他……” “不是让!” 老太爷拿烟杆猛然敲了桌面,瞪着杨老大道:“这么多年,你们心里有什么鬼你们自己不知道?除了老三,你们一个个藏了多少私房钱?老三一个月交出来两吊钱,你们一个月多交了多少? 口口声声老三拖后腿,老三拖了你们什么后退?你们一个个揣着银子藏私,老三可私藏了半个子儿? 这地,要分平了也行。让人去你们屋子里搜,搜出了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分。咱们连房子连地都分平了。” 一家子人又都跪下了,大伙儿一个劲的磕头,求老人消气。 大伯娘埋着脑袋不敢吭声,阿爷眼风从几个儿子脸上扫过,指着二伯父鼻子问:“你说,那三亩地给老三行不行?” “行,行,儿子同意。” 大伯父也赶紧表态:“爹你别和个妇道人家置气,她做错了,回头儿子教训她。” “那就这么定了,都给我滚出去。往后按时把银子给我送过来,晚了一天,我自己上你们屋里翻去。” 杨老三觉得钱和地都烫手,他想开口将多的一亩地还回去。 杨桃拉了她爹就走:“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阿爷阿奶都累了,让他们早些休息。” 她就是不让他爹退田地,不是口口声声说她家占便宜拖后腿吗?这一次她就明明白白的占! 回了屋,叶氏就拿热毛巾为杨桃敷脸,心疼道:“打疼你了吧!” 杨桃接过毛巾自己敷着,冲她娘挤眉弄眼的笑:“这一巴掌挨得值,若是不然,咱家可成二伯父和离的罪魁祸首了。” “老二一家,也实在是不像话,你看将二老气成什样子了?老娘就留了七百文钱傍身,就七百文钱。还有那米缸,说是明天给咱们三家分了。 这是什么事,什么事?” 杨老三气得摔了钱,坐在桌边硬拍桌子。 杨春晓凑到杨桃边上,悄声问她:“真分了?二伯娘真是个女中豪杰!” “分什么分?是各管各的钱袋子,家没分。” 杨桃过去将钱捡了起来,四吊钱递给她娘:“先收起来。” 而后又将剩的一吊递给她爹:“明天悄悄给阿奶送回去,你的心阿奶会明白。” 杨老三接了钱,坐在椅子上发呆。杨翠给爹娘倒了茶,杨春晓猫过去劝阿爹:“分了家也不妨碍咱们孝顺老人啊!以往钱捏在他们手里,可家里一大摊事要他们操心,家里要花银子的地方多得很,揣着钱他们也不敢花不是?” 其实杨老三也早就想分家,可刚才看这爹娘那模样,他心里难受。 如今儿子这样劝他,他收了脾气,摆手道:“不早了,都歇着去吧。” 杨春晓没走,搂着他爹的肩膀道:“你真别多想,我阿爷阿奶就是气几天,等气过了就知道好处了。一个月光拿银子不用受累,家里的事情也不用多操心。多好!” 杨桃也附和:“往后咱们吃好的就给二老送,咱们添新衣就先给二老添;住在一个院子里,二老受不了委屈。” “就是,爹你有闲心担忧二老,都不如先担忧担忧咱们自己。”杨春晓喝了口水,叹着气道:“咱们手里只揣了四吊钱,可光欠乔二哥的就有五两多,往后每个月还得给阿奶半吊钱。除开家里的花用不说,咱们自己的日子可怎么过?” “再有半个月,地里的菜不就能卖了?” “也是,只要菜能卖出个好价钱,咱家的日子也还能过。”杨春晓放了心,打着哈欠往回走:“都睡吧,子时都过了三刻了,明天都还有事呢。” 杨桃叫住了春晓:“你先别走,还有事儿呢。” 所有人都不解的看着杨桃:还有什么事儿? 杨桃顿了半晌,认真道:“咱们送春晓去念书,不打杂了!” “什么?” 杨春晓直接蹦过来摸他姐的脑门:“姐,你疯了吧?我在私塾好好的打着杂,一边挣钱一边念书多好?发什么疯要专门花银子当学生?” 你当咱家很有钱?我都花了,你们吃什么? 杨桃打开杨春晓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爹道:“乔安的钱咱们可以慢慢还,春晓的事情却是耽误不得了。 您是做过学问的人,知道考功名多不容易。春晓今年都十二了,再不花功夫用心学,只怕要耽误。” “耽误不了,姐,我会用心的。” “就不是用不用心的事儿!”杨桃摆手不许杨春晓再说话,转过头接着对她爹道:“旁人一心一意十年寒窗都考不出个秀才,咱家春晓一边打杂一边偷学就能考举人考进士?他要是真想走仕途,那就用了心好好的去学;要真抱着侥幸撞大运,我看还不如趁早去学门手艺。” 杨春晓聪明,刻苦,一边打杂一边偷学做出的文章也有看头,不过也仅止于此。要将他的文章拿出来评比,最多就能评个中等偏下。 杨老三自己是经历过的人,知道杨桃说得在理,却也犯难:“咱家的情况……” “我下个月去铺子帮忙,一个月能有八百文;阿姐和阿娘刺绣一个月有一吊半,地里再出产一些,咱们再省着点,春晓读书没问题。” “那欠乔安的钱?” 说起乔安,杨桃心中全是亏欠。她沉默半晌,坚定道:“乔安不缺这五六两银子花,咱们先欠着他。利钱咱们算清楚,等手头宽裕了连本带利的还他就是。”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去和乔先生说。八年同窗,他应该会给我这点脸面。” “爹,我……” “你往学问上多下功夫就是报答我们了,等考上廪生,就再也不用家里负累了。” 杨春晓没再犟,他站在中间给家人端正的鞠了个躬。腰弯下去的那一刻,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他若不考出个名堂来,不得好死! 杨翠过去扶他起来,拍着他肩膀道:“银钱不用你操心,我一天再多绣一个时辰,一个月就能再多拿半吊钱。” 杨桃过去挽住阿姐的手,意气风发的笑了起来:“我还会采药呢,闲暇的时候采点药卖,也能挣点银子。要是运气好弄着灵芝、人参啥的,说不定还发家致富了呢。” 她的声音总有让人放松的能量,大伙儿笑着打趣了杨桃一阵,也就各自歇了。 这一晚上,杨家所有人无眠。 杨桃和杨翠躺在床上,也是兴奋得睡不着觉。 “桃儿,我真高兴。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指着咱们脑门骂拖油瓶;再没有人能斜着眼睛看咱们,总觉得能高咱们一等。” “我也高兴!”杨桃将头靠在她姐的肩膀上,娴静的勾画着美好的未来:“晓儿聪明又肯用功,肯定能有出息。等我再学成了,咱们家也开间铺子。到那时候,爹当账房先生,你和娘也不用再熬眼睛绣东西。” “那你快点学,我还等着享你的福呢!” 杨桃便轻轻笑了起来:“你享不了我的福,等忙完了这阵把家里的事情理顺,咱娘也该给你寻摸如意郎君。你呀,就等着享姐夫的福吧!” 杨翠被打趣得脸红,伸手就去挠杨桃的痒痒肉。杨桃不甘示弱,姐妹俩闹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杨老三和杨春晓一起去了私塾。 掌院的乔二叔是杨老三同窗,几句好话说下来,乔二叔便让杨春晓进了班。 交完学杂书本费,再给他留下一个月伙食费,杨老三家里就只剩了两吊钱。这念书可是大花费,春晓用一刀纸,也顶得上全家两个月花销。往后,这银子怕要如流水。 他叹了口气,背着手去了地里,看着长势喜人的一片包菜,心里才又轻松了些。 还好有这么多菜,若是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下午的时候,二伯父将二伯娘接了回来。 二伯娘先去二老面前请了罪,而后竟带着一包点心进了三房的屋。 见了叶氏,二伯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鬓角,难为情的说了翻自己的难处,完了扭捏道:“桃儿的情我记心里了!弟妹,往后遇到难处说话,能帮的我田枝兰绝对没二话!” 正说着话,二伯父沉着脸进来了,他对叶氏道:“弟妹,咱们商量个事。我贴一两银子,咱把两家的地换转吧。” 这提议莫名其妙,叶氏疑惑的看着老二:又准备出幺蛾子? 第十七章:哇,极品 两家的地最后也没有换,叶氏觉得才分了地他们就换,老人知道了心里会不好受。 或许是因为杨桃促成了分家,打那之后二伯娘倒和三房亲近了不少。得空的时候也会来替叶氏帮把手。 叶氏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一来二去和二嫂子的关系就亲近了起来。 二老是见了谁都没有好脸色,连杨桃过去给阿爷按腿都没得到句好话。 “还以为你心疼我们两个老东西,学了点东西就赶忙过来孝顺。没想到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暗地里憋着坏。” 幸亏杨桃脸皮厚,阿奶怎么说她也不在意,依旧捧着阿爷的腿让在膝盖上,认认真真的捏起来。顺便还嬉皮笑脸的答道:“孙女不是这才学穴位和针灸嘛,以前成天琢磨药草,也不能见天给您端碗药来吧!” 阿奶气得使劲瞪她,可这猢狲脸皮厚,你挤兑她都没用更别说瞪了。 于是,杨桃给阿爷按完腿,又强行给阿奶捏了肩膀。弄得阿奶那个无奈啊,到底是露了笑脸。 “你姐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泼猴!” 杨桃笑:“泼猴再厉害,不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几天过后,两老也想开了,清闲日子过下来觉得也不错。于是,见了谁也都有了笑脸,大伙儿同时松了口气,忍不住再次朝杨桃竖起大拇指。 各家都分了地,三房的三亩包菜又快能收了,杨老三一个人忙不过来,杨翠便不能再窝在家里绣花了。 这一天傍晚,杨老三有事要回家一趟,吩咐杨翠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浇完这一拢地也快些回来。” 杨翠欸了一声,抬头朝地的尽头望了望:近来天干,三天不浇水包菜就得蔫。还剩了十多拢没浇,她得搞快点才行。 任务重,杨翠拎水浇水忙得团团转,可浇到第三拢的时候,突然察觉自家地里还有人。抬头一看,她心都冷了半截。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冷着声音问他,却没想听他回答,直接道:“赶紧回你家去,沾上你,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嫌话。” 李小壮正舀着水帮着浇地,听到杨翠呵斥将头抬了起来。他遥望着她,眉目深情。 这深情刺痛了杨翠的眼睛,刺痛了她的心。 她咣一声扔了瓢,冲着李小壮喊:“赶紧走,别在这里讨人厌!” 李小壮非但没走,还到了杨翠跟前。他想去抓杨翠的手,杨翠闪身躲了,狠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上次没能将我逼死,今天又来坏我名节?” “翠儿……” 说着话,他突然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看杨翠没拉他,又反手再扇。杨翠一直不说话,他就一直扇不停。 毕竟是以前的心上人,杨翠看得心坎堵。可要饶他又很不甘心,于是拎了桶就走:“你爱打就打,打死了也活该!” 眼看着杨翠要走,李小壮竟‘咚’一声跪了下来。他紧紧拉住杨翠的衣摆,声音都带了哭腔:“翠儿,你给我一次机会,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 这两个字说出来多么可笑?当初,他怎么就不肯饶过她? 杨翠气得都笑了,她转过身看他,眼角眉梢都是嘲讽:“原谅你什么?原谅你忘恩负义,原谅你心狠手辣,还是原谅你狼心狗肺?李小壮,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翠儿,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清楚吗?你应该知道我舍不得真的伤害你,你应该知道我李小壮这辈子绝不可能抛下你。翠儿,我当时也是无奈,我知道你委屈,我早就想好了怎么补偿你……” “委屈?失了节就该去死,死人怎么会委屈?” “你家不是那样的人,别说你没被怎样,就是真的失节了,你家里人也绝不会让你去死。翠儿,我了解你的家人,我知道你不会有危险才敢那样做!” “呵,你倒是想得周全。” “我在镇上念书的时候,郭家小姐看上了我,非要和我成亲。郭家你知道吗?就是族里出了太傅的那个郭家,郭老爹本身也是县学的先生,是有学问的人。我要是不答应,我往后的路肯定不好走。” 杨翠冷笑一声,半点不想接话,和李小壮,她没什么好说的。 “郭夫子和我提的时候我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你知道为什么吗翠儿?因为郭家在朝中有太傅啊,只要他一句话,我考举人乃至进士都不成问题。等我做了官再娶你当平妻,你就是官太太,我们恩爱白头那才更胜神仙眷侣。” 能将这么无耻的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杨翠觉得好神奇。 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打算交付身心的男人,无语,摇头! “翠儿,你别不信。我是真的算好了的。你家里人会保护你,你不会有危险;你坏了名节不会嫁给旁人,你会等我。所以,我们不会分开,我将每一步都想好了,我没想过要抛弃你。翠儿,对你,我是真心的啊!” 这真心,好恶毒好肮脏啊! 杨翠忍不住问他:“那郭家小姐呢?她算什么?” “她是正妻啊?虽然不喜欢她,可只要有郭家在我也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杨翠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扇在李小壮脸上:“你就是个败类,李小壮,我以前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踏实可靠,品性高洁。” 她说完,拎着水桶就走,她觉得眼睛脏,得回去洗一洗。 李小壮却不依,追过来抓杨翠的手:“翠儿,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我们成亲吧。你别觉得我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就没了出息,我还是秀才,我可以去外面游历,可以去别的州府参加秋试。咱们成亲吧,往后我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真是…… 杨翠突然认真的看着李小壮的眼睛,对他一字一句的道:“你记好了,哪怕你李小壮当了宰相,我杨翠也绝不嫁你,死都不会嫁给你!” 她用力甩开李小壮,头也不回的跑开。 和杨桃说起这事的时候,杨桃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臭不要脸。” “我以前对他总有幻想,总觉得他是被逼无奈才会那么对我。今天一见,我是真死了心。” 杨桃拉紧了阿姐的手,两人会心一笑,明眸生辉。她知道,她姐从李小壮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要插门睡觉的时候,叶氏突然过来找杨桃:“你明天去私塾一趟,给春晓把伙食费送去。” “知道了!”杨桃接了铜板,对她娘道:“再多给我五十个铜板呗,后天就要去铺子上干活儿了,我第一次去,不带点东西怕不太好。” 叶氏又数了五十个铜板给她,数钱的时候,手都在抖。 杨桃知道,家里恐怕没什么钱了。 “地里的包菜,这两天就能卖了吧?” 叶氏点头:“能卖了,不过咱家菜多,一筐筐挑去镇上卖费力。你二伯父让再等等,他帮着联络个菜贩子,直接上咱家来收。” 一想着卖了菜就有钱,叶氏心里松快下来,笑眯眯的让两姐妹好生休息。 第二天一早,杨桃就去了私塾。 杨春晓出来得很快,姐弟俩嬉皮笑脸的说了会儿话,春晓便神神秘秘的拉了杨桃去了后山。 一进后山树林,杨桃就看见了负手而立,眉眼舒朗的乔安。 杨桃转头去瞪杨春晓,春晓却咧嘴一笑,转身就往回跑:“我还有篇文章要改,先走了啊姐。” 话没说完,杨春晓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杨桃看看他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慢慢向她靠近的乔安,立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乔安靠在了和杨桃相邻的一颗杨树上,伸手将一个油纸包递到杨桃面前:“快中午了,先吃点垫肚子。” 隔着油纸,杨桃闻到了酱肉包子的香味,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吃食。 她没接,低了头不敢看他。 分明也不是什么关系,分明也没犯什么错误,可杨桃就是觉得对不起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他。 乔安打开油纸包,拿出个包子再次递到她面前:“连吃个包子的交情都没有了?” 杨桃伸手接过,低了头吃。乔安在一旁看着,唇角忍不住上扬。 你没有看见我就跑,真好! “我爹喜欢小厮勤恳刻苦,不会做事没关系,学得慢也不要紧。可千万不能耍心眼乱表现,更不许不敬赵郎中,绝不许旁人和赵郎中呛声,连我亲哥都不行。” 杨桃吃完一个,乔安又递了一个在她手边,接着道:“我哥对下面的人要求很严,偷懒会挨骂,做不好事也会挨骂。但他敬佩有本事的人,想拿下他,你在他面前再拼一次九里明就行。 最难搞的是赵郎中,他向来看不上女人,认为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很伤风败俗。你就算女扮男装也逃不过他的刁难。若是不出意外,看到你的第一眼他就会赶你走。而我爹和我哥绝不会驳斥他半句。” 杨桃从包子里抬起头来,愕然看向乔安:“那怎么办?” 第十八章:厚脸皮 乔安从怀里掏出本《刘涓子鬼遗方》的手抄本递给杨桃:“把这个送给他,他肯定会收。只要收了,他便拉不下脸来赶你走。当然,要让他对你有好脸色,还得你自己努力。” 看着书名,杨桃惊得险些被包子噎住:“这书不是失传了吗?” 想着他拿《论语》充律法的前科,杨桃看他的眼神带了怀疑:“被发现作假可了不得。” “假不了。”乔安将书连着剩下的包子全塞进她怀里,然后转身就走:“被人撞见我们在林子里不好。我先回去了,你也快走吧!” 他大步走开,半点都不留恋的样子。可等转到暗处,他却回身定定的看着她的身影。看她拿着书犯难,看她想追又顿住了脚步,看她珍而重之的将东西收好,看她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树林……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紧抿了唇:杨桃,你绝不知道我有多认真!对你,我多认真! 杨桃去乔家药铺报道的时候,恰好赵郎中带着药童出诊去了。她暗自松了口气,将自家产的一些瓜果点心分给大家吃。 乔平忙着打算盘,抬眼斜了杨桃一眼,给面的捡了块绿豆糕,乔康成捻了个糯米团子,而后发话:“听说你精通草药,往后就在前台帮着赵郎中配药吧。” 他上下打量了杨桃的装扮,点了点头道:“镇上不比村里,往后就这样穿戴吧。” 来镇上帮工,杨桃是做的小厮打扮。她看一眼身上清灰的袍子,点头道:“明白了。” “那就别偷懒,将这些药全归类放好。一会儿赵郎中回来了,你去和他打个招呼,往后他开的药单子都由你抓药。” 杨桃赶忙应是,挽了袖子麻利的干活。 一边忙着一边还想呢:赵郎中应该也不难相处吧,要不然乔大叔怎么会直接将她安排在赵郎中手下? 快午时的时候,赵郎中回来了。 他一进铺子就朝杨桃看了一眼,那眼神锐利得跟磨得锃亮的钢刀一样。 杨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殷勤的迎过去接药箱:“赵郎中受累了,我来规整药箱吧。” 赵郎中侧身躲过杨桃要拿药箱的手,皱着眉头喝道:“你是谁?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没等杨桃回答,又转身质问乔康成:“咱们当初可说好的,这铺子里有女小二就没有我。掌柜的弄个女娃子来,是要撵老夫走的意思?” “赵大哥这是哪里话?”桥康成赶忙过来解释:“这是内人的得意门生,精通医……” 赵郎中冷哼一声,拎起药箱就走:“牝鸡司晨,纲常混乱,这地方不呆……” 眼看要坏事,杨桃赶忙掏出《刘涓子鬼遗方》递到赵郎中面前,谦卑道:“这是晚辈的心意,还请赵老师不要推却。” “还敢贿……” 看到书名,赵郎中嘴边的赂字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看一看书,又看一看躬着身子态度谦卑的杨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为难得直想跺脚。 杨桃知道他是下不来台,赶忙硬着鼻子扯谎道:“郎中误会了,我打小就男生女相,被好些人认成闺女。” 赵郎中的嘴角抽了又抽,却硬着头皮‘哦’了一声。他接了她手里的书,顺便将药箱递给了她。 杨桃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乔康成却很有深意的看了眼那本书,又仔细打量了杨桃一阵,背转身悄声和乔平说着什么。 赵郎中虽没硬赶杨桃,却不许她来前厅:“才来的愣头青,懂什么医术药材?你去后面帮着熬药,顺便做饭打杂。” 杨桃也不犟嘴,乖巧的去了后院。 她又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没理由谁见了谁就喜欢?既然是新人新环境,那咱们慢慢来,只要留下了,总有办法让大家接纳自己。 于是,杨桃在后院干活干得很欢快。 她一个人看七八个药炉子,还能抽空将院子打扫得干净整齐。向来严苛、挑剔的乔平仔细寻了半天,硬是没找出能骂的地方来。 他板着脸扔给杨桃十个铜板:“都什么时辰了,还守着药罐子做什么?买菜做饭去!” “好嘞!”杨桃接过钱,装着看不见乔平眼中的厌恶,笑道:“大叔喜欢茭白,你喜欢番茄,我一会儿都买点。” 乔平皱了眉头,冷声怼道:“早就不喜欢了。” “那乔大哥喜欢吃什么?”她仰着脸看他,脸上依旧是敬重和微笑,声音依旧柔软而甜糯。 这样的杨桃实在不招人讨厌,乔平狠不下心继续刁难,叹道:“你离我二弟远些,我就吃什么都欢喜了。” 乔大叔果然认出了《刘涓子鬼遗方》上的字迹,果然怀疑了她和乔安的关系! 回头一想,乔安都知道赵郎中不和女人共事,乔大叔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明知道赵郎中不可能接纳她,偏生就将她安排在了赵郎中手下…… 这点手段就想将我赶走,也太小看我杨桃的脸皮了吧! 杨桃冲乔平笑笑,拎了菜篮子出门。 尽管乔平驳斥了她的话,杨桃还是买了番茄和茭白。乔绣说过,他爹最喜欢蒜蓉茭白,她大哥最喜欢番茄炒鸡蛋。 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卖:“好包菜了,一个铁钱买三颗,三颗只要一铁钱。” 十个铁钱换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只能买三个馒头。 三颗水灵灵的大包菜才只卖一个铁钱? 想着自家那三亩地的大包菜,杨桃一颗心使劲往下沉。 她过去翻看包菜,发现颗颗包裹紧实,个个鲜嫩水灵,于是不解的问老板:“这菜看着就鲜嫩,你怎么卖这么便宜?” 杨桃长得讨喜,声音又软糯好听,老板忍不住就朝她诉起苦来:“满大街都是包菜,哪里还卖得上价钱?这几天还算好,便宜点能卖出去;等过两天包菜大量上市,只怕贴钱都没有人要。” “怎么会这样?” “去年包菜卖上了价,今年就都种开了呗。你看那边,一板车一板车的包菜拉过来,还不一定能卖上十个铜板。” 杨桃打眼一看,十几车包菜浩浩荡荡的拉进了集市。她过去打探价格,人家殷勤道:“一个铁钱给你四颗。”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老板急忙降价:“姑娘,给你五颗行不行?哎,给你六颗,回来吧,给你六颗!” 杨桃的心沉了又沉! 她回铺子做好饭,伺候大伙儿吃过后,便去田家粮铺找她二伯父。 一见面,也没顾上寒暄,杨桃便开门见山的问:“找到收菜的贩子了吗?家里的包菜都长成了,这两天就能卖。” 二伯父管着田家两个粮油铺子,正忙着算账,闻言嗯了一声,头都没抬的回道:“正问着呢,今年的包菜多,好多贩子都不下乡收,就是去出的价也不高。” “他们出多少?” “现在出得最高的是一亩地五个铜板,我嫌太少没答应他。” 一亩地四百颗菜,才值五文钱? 杨桃瘫坐在椅子上,垂着头说不出来话。 二伯父一边打算盘一边安慰她:“你也别着急,这边行情不好,出不上价也正常。我明天要去县里送货,顺便帮你们找找门路,看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杨桃谢过二伯父,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刚过正午,大伙儿都在午休。杨桃洗了三回冷水脸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再多想,赶忙拿了蒲扇去守药炉子。 正无聊,听见赵郎中在屋里考教童子功课:“说说天门冬的药性。” 杨桃默道:“天门冬,味苦平,主治诸暴、风湿、偏痹,强精髓,杀三虫,去伏尸。久服轻身,延年益寿。一名颠勒,生山谷。” 说着,便顺手从药渣里捡出熬过的天门冬。 同时,里面的童子也在回答,答得和杨桃一模一样。 郎中又问:“干地黄呢?” 杨桃又从药渣里捡出干地黄,小声作答。 赵郎中满意的点头,接着提问,一里一外详尽回答。 如此答了一刻多钟,郎中还问:“天鼠屎。” 杨桃在药渣里没找到天鼠屎,便拿了竹签在地上画,一边画一边答道:“味辛寒,主治面目痈肿,皮肤洗洗时痛,腹中血气,破寒热积聚,除惊悸。一名鼠沽,一名石肝。生合浦山谷。” 她答得专注,根本没注意到内里童子没回答上来,她的声音透过门窗传进了赵郎中耳里。 “能耐了?那你答霍乱!” 霍乱?从神农本草经跳到本草纲目了吗?是答治霍乱的药方,还是草药呢? 先前答的都是草药,想必也是问草药吧! “霍乱,有湿热、寒湿,并七情内伤,六气外感。湿热:(草部)香薷‘霍乱转筋腹痛,水煮汁服。’石香薷术‘健胃安脾,除湿热,止霍乱吐下’;子紫苏‘水煮服,止霍乱胀满’……” 杨桃说一种就拿竹签在地上画一种,她越说越顺口越说越专注,流畅的将治疗霍乱有关的药材全说了一遍。 赵郎中在屋里拿着书对照,竟发现她答得一句不差,半字不错。 他不信邪,又换了本《本草品汇精要》,专捡生僻晦涩的考。杨桃在外作答,依旧侃侃道来,丝毫不差。 赵郎中和她较了半天劲,没讨到好,使劲摔了手里的书冲出去。他撸起自己的袖子伸到杨桃面前,喝道:“你给我把个脉,治治老夫的病!” 杨桃这才回过神来,她心虚的看着赵郎中,小嘴扁了又扁:说药说草她都不怕,可把脉治病她哪儿会啊? 呃,好像闯祸了! 第十九章:过关斩将 铺子人陆陆续续过来,大伙儿将杨桃和郎中围在中央,神采奕奕的等着看戏。 杨桃窘啊:这么大的铺子,就没事情做了吗?乔平不是最严苛,最看不得人偷懒耍滑吗?怎么也不过来管一管? 见杨桃不动作也不讨饶,赵郎中将胳膊往杨桃面前使劲伸,很有些咄咄逼人:“不是显摆自己有本事吗?不是多读了两本闲书吗?有本事你给我把脉,看看老夫得了什么病!” 他气得连自称都混乱了,看来是真受不了女人有本事。 杨桃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夫子,男女授受不亲啊,这把脉……” 小老头跟被针扎了一般,迅速放下袖子,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杨桃,恨不得将她撕碎一般。 杨桃耸着肩膀偷笑,偶尔还拿眼睛偷瞄赵郎中,欣赏他脸红脖子粗又无法发泄的模样。 “好你个杨桃,你……” “她可不光会背书。”乔康成推开人群过来,笑眯眯的拍着赵郎中肩膀道:“内人特地叮嘱过,杨桃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小小年纪熟读药书,能从碎渣里将相近的药材全株拼凑出来。” 乔平端着一个簸箕过来,里面全是碎成指甲盖大小的草药:“我娘大抵是夸张了,这么碎的药,怎么可能拼得出来?” 他将簸箕递到杨桃面前,挑着眉头道:“不如你试着拼一拼,要真拼成了,我许你去捣药房制药丸。” 杨桃眼睛瞬间大亮:明摆着要给我好差事啊,乔平你简直是太好了! 她接过簸箕正要下手,乔平双手撑着桌面俯身看她,一字一顿道:“若证明我娘为你作假,那你就给我滚回去。我这里是药铺,不养废物!” 杨桃飞他一眼:不屑如有实质直撞乔平心坎。 他直起身子,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杨桃兴奋的识药辨药,在她看来簸箕里的不是碎药,而是闪着光晕的药方,各种药丸的制作秘方。 乔家药铺的很多药丸直供县城药局,药丸功效可见一斑。 杨桃在这边又看又闻又尝的忙碌,围观的人也抱着胳膊眼都不眨的看。尤其先前被杨桃比下去的那个童子,眼都不眨的瞪着杨桃,防着她作弊骗人。 眼看着杨桃将一根党参拼了个七七八八,童子的眼睛都直了。 他凑到师父赵郎中身边,小声的和他咬耳朵:“这个杨桃可真有本事,不如师父您将她收为徒弟吧?” 赵郎专注的看着杨桃拼药,并不回答的童子的话。 童子又朝场中看了一眼,认真的杨桃很美,可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再美都面目可憎。 “师父,你看那小子女里女气的,会不会是女扮男装啊?这天下还是得阴阳有序,若是不然……” “你闭嘴!” 赵郎中转头狠狠瞪他一眼:“赶走人家你就厉害了?有能耐你去和她打擂台,将她认不出来的全都拼出来。” 才刚骂完,杨桃已经从簸箕里抬起头来,满面光辉的看着乔平道:“能拼的都拼出来了,剩下的虽拼不出来整株却也归好了类,您来验一验看有没有错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杨桃朝他扬了嘴角挑了眉,张扬的挑衅意味。 论药,自然是赵郎中更权威。他过去仔仔细细的查了三遍,最终无奈的朝乔平点了头。 于是,乔康成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杨桃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的战利品她必须要。所以,她拔高了声调笑问乔平:“乔大哥,我什么时候去捣药房报到啊?” 她专注认真的时候很迷人,神采飞扬的样子也很亮眼。 习惯了板脸装深沉的乔平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杨桃拼凑完整的药材,低沉了嗓音道:“明天就过去吧。” 转身要走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了画在地上的各种生僻药材,忍不住再次转头看了杨桃一眼。 她正低了头整理簸箕,浑身上下虽洋溢着欢喜,却找不到骄娇二气。 难怪二弟喜欢她! 乔平背着手离开,唇角有不易察觉的笑意。 包菜的价钱一降再降,七天以后,已经发展成一个铁钱能买罢课了。叶氏在家急得团团转,杨翠嘴上也起了泡怎么都落不下去。 杨桃再次去找二伯父,这次二伯父也坐不住了,背着手在屋子中央来回转圈。 “先前说好来收菜的贩子一推再推,我昨天再问,他直接降了价,说一亩地三个铜板他就来收。可三个铜板怎么行,这一季的收成,才值二十七个白面馒头?” 杨桃揪着头发发愁:“可再拖下去,包菜就要开花。到那时候,一个杂粮馒头都不值了。” 二伯父停下不知看她,试探着道:“不然和你爹娘商量一下,便宜点也处理了?” 杨桃长叹一声:“我晚上先和爹娘说一说,明儿个来给伯父回话。” 要走的时候,二伯父塞了一两银子在杨桃手里,叹道:“伯父没多大能耐,这钱你先拿着救急,别让你伯娘知道了。” 杨桃抬头看她伯父,眼中隐隐有流光一闪:“等过了难关,我会尽快还你。” “去吧!”二伯父拍了拍杨桃的肩,想劝她让春晓从私塾回来,咬了咬唇还是没说。 三房都是老犟牛,说有什么用?不是铁了心要供春晓念书,怎么会一得了银子就将他送进了私塾? 哎,造孽啊! 说起春晓,他这时候也拍着脑门发愁呢。 “成天就是包菜包菜,包菜不要钱啊?”他拿筷子戳着土瓷碗里的水煮包菜,抬头可怜巴巴的去看乔安:“二哥,咱们去后山掏麻雀吧。吃了小半个月包菜,脸都快吃绿了。” 乔安吞下嘴里那口淡得没味的菜,打眼看向堆在膳堂墙角的一大堆包菜,问道:“听说你家种了三亩地包菜?都已经卖出去了吗?” 说起这个,杨春晓更没有吃饭的心思了。他夹起一片白菜放在眼前看,垂头丧气道:“只怕是卖不出去了。” “二哥,要不你帮我去和乔二叔说说,让他将学杂费退给我,我还是留在私塾打杂行不行?反正还留在私塾,我一边打杂一边学,也是一样!” “一样?你打杂时做的文章,谁看了不是摇头?现在呢,我二叔都能拿到课堂当范本念!” 杨春晓垂了头不说话,他也想好好读书,可包菜卖不出价,家里只怕吃饭都困难。 “好好读你的书,真到了那地步,你爹娘会找你说。在那之前,别胡思乱想。” 乔安多劝了他几句,然后拎着饭碗去水槽边洗。 晚上的时候,他突然找到杨春晓:“我接了个抄佛经的活儿,你没事就过来一起抄。” 杨春晓欢喜得一蹦三尺高,鞋没套好就急忙追了过去:“我也接活儿,什么活儿都行,帮闺房小姐被罚抄的女戒、女训都行。” 乔安无奈的笑,卷了书直敲他脑门:“别掉钱眼里,再接活儿也不能耽搁了学习。” 打那之后,两人每天抄书到深夜,早上没精神就拿冷水拍脸。 杨桃又拖了两天,最后还是决定咬牙卖了包菜:“三个铜板也是钱,要真烂在地里,真就一个铁钱都不值。”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和她娘开口,想着要怎么说,才能减轻对她娘的冲击。 正发着愁,突然被人拖到了一旁的小麦地。 杨桃大惊失色,扯着嗓子要叫。对方赶忙出声:“别喊,是我。” 乔安的声音。 回头一看,还真就是乔安。 杨桃气得白他一眼:“吓死我了,你扯我做什么?让别人看见了,又不知道要传什么嫌话。我现在举步维艰,可受不住流言。” “就是怕人看见才扯的你。”他从怀里掏出瓶酱菜递给她道:“这是一个同窗从省府带来的腌菜,说是同福堂的名品。你拿回去好好尝尝,我觉得没你家腌的菜好吃。” “真的?” 杨桃打开瓷瓶捻了块包菜放嘴里,果然比阿娘做的差了味道。 她眼睛又亮了起来,扬着脸问乔安:“三亩地的包菜可不少,做这么多酱菜,卖不出去怎么办?”搭功夫都不说,还费盐费缸费秋油。 “就算一时卖不出去,至少也不会坏。腌菜再不值钱,也不至于一个铁钱买七颗。” 杨桃豁然开朗,使劲点头:“是这个理。” 抬头看见乔安眼下有黑青,她忍不住道:“近来学业很繁重吧,再繁重你也注意点身体。还有啊,我的事你别操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 “我得先回去了。”乔安不愿意听她后面的话,强颜笑笑,转身就走:“我娘不许我回村,让她看见我又得跪祠堂。” 杨桃看着他越走越远,心里酸酸的有点难受。 她转身要走,又突然蹲下身去看乔安的脚印。看着看着,就拿手指戳着脚印骂了起来:“你就是个傻子,大傻子,娘的话都不听的忤逆大傻瓜。” 她用手将脚印抠得稀巴烂,却又去找了新的,拿手指仔细丈量了尺寸。 回到家,杨桃将腌菜夹出来给叶氏和大姐尝,然后一本正经的道:“咱们也做酱菜吧!娘和阿姐的手艺好,做出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全家人看疯子一样看着杨桃,叶氏率先反驳,一开口就是难以解决的难题:“都别说做好了酱菜能不能卖出去,单说说投入。腌三亩地包菜少说得九十斤粗盐,四十斤秋油,十来斤花椒、大茴、辣子……买这些材料得多少银子?” 杨翠也是叹气:“你就别为难咱娘了!别说买这些东西,春晓下个月的伙食费都有困难。” 第二十章:生死一线 家里的实际情况,杨桃心里明白得很。可三亩地包菜只卖九纹钱,怎么想她也不甘心啊。 她回头去夹了家里的酱菜出来,对比着同福居的酱菜一口口品,越品越是不甘心。 “全腌了不行,咱们就先腌一半。” 她喝了口水,认真的看着她娘的眼睛道:“统共只卖九纹钱,和扔了区别也不大。咱们先拿一半的菜试一试,万一真成了往后也多条来钱的路子。” 叶氏还是犯愁:“就腌一半,也得四十多斤盐,二十多斤秋油,以及十来口大缸啊。”这些,不都得花银子买? “再说了,腌好也不一定就能卖出去。咱们这个小镇,统共才有多少人?家家户户都会腌咸菜,谁肯花钱买咱们的?” 杨翠递给杨翠一碗水,吃了那么多腌菜,还不得齁着? 杨桃嘴里的确难受,她接了水,却没有心思喝。 盐,秋油,调料,大缸……这些要是能赊就好了!要是能像泡菜那样反复用就好了! “对啊,泡菜!”她猛然一拍脑门,欢喜得叫了出来。 这一惊一乍的,吓得正喝水的杨翠一哆嗦。叶氏看她一眼,哭笑不得道:“包菜不能久泡,你别打泡菜的主意。” “不久泡!” 杨桃兴奋得脸颊发红,缓缓道:“做酱菜是先抹了盐晒菜吧,将多余的水分晒干,菜也入了味,再拿调料一拌,装进缸里密封着闷。半个月后启封,菜就香脆爽口了。” 叶氏不解的看她:“这和泡菜有什么关系?” “咱们可以先将包菜泡进泡菜水,等入了味再起出来晒。泡菜水里盐和调料都齐全,晒好了腌的时候只拌秋油、辣椒和姜蒜不就行了?” 叶氏愣在了当场,这好像是个法子,可能好吃吗? “咱家有十来坛泡菜,缸和泡菜水都是现成的。这样一来,三亩地的菜投进去半吊钱绰绰有余。” 叶氏和杨翠还是担心销路,而且家里银钱紧张,别说半吊钱就是半文钱也浪费不起。 杨桃已经去夹了泡包菜放在锅里煎,煎得半干的时候端过来让叶氏拌调料:“拌好了明天早上吃,什么味道咱们基本就能知道。”这菜切得小,腌一晚上大体能出味儿。 第二天早上起来,杨桃头一件事就是尝腌泡包菜。 这一口下去,酸辣爽口有嚼劲,杨桃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然后眉开眼笑冲她娘喊:“娘,你快来尝尝,好吃得很。” 家里人轮流过来尝了,杨翠舒着眉道:“泡的时间长了不够脆,要是刚泡入味就启出来晒,味道肯定更好。” 叶氏尝过也是点头:“泡的酸味儿过了,腌味儿不足。要是刚入味就启出来晒了腌,多腌段时间,味道肯定能更好。” 杨老三也道:“这一碗毕竟是用火煎的,若是用太阳仔细了晒,口感和嚼劲都能提一个层次。” 杨桃一双眼睛冒着星星:“那咱们做吧,只要味道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大伙儿又开始沉默。 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投入的底气。人穷志就短,杨桃忍不住叹气。 “桃桃……” 叶氏正要说话,有人过来敲门。 来人是杨春晓同窗的父亲,给杨家送钱来了:“你家春晓真出息,不仅文章好,还能抽出来时间抄书挣钱。这不,让我给你们捎了半吊钱,还说下个月的伙食费他都留好了,你们不用去送。” 对方将杨春晓夸上了天,惹得杨老三咧着嘴笑个不停。 送走来人,杨老三抚摸着这半吊钱直欢喜:“咱们春晓出息了,有出息!” 趁着阿爹高兴,杨桃便打铁趁热:“给阿奶的钱有了着落,春晓又不要伙食费了,那咱们豁出去闯吧!成了皆大欢喜,要是败了,大不了咱们勒住裤带,一天三顿都吃腌包菜就水。” 杨老三为了给儿子存书费学费赶考费也豁出去了:“那就腌,桃儿说得对。大不了勒紧了裤带饿肚皮,没什么大不了。” 当家的拍了板儿,事情也就定了下来。 吃过早饭,杨家三房就忙了起来。听说杨老三准备卖腌菜,满村的人都笑歪了嘴:“家家都会做的东西,还卖?杨老三啊,你这样瞎搞,早晚要将家都败光啊!” 从那天起,乡亲就拿着杨老三教导孩子:“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别跟杨老三似的,大白天也发梦,早晚连亵裤都赔进去。” 眼见着三房又出幺蛾子,大伯娘都不和叶氏来往了,平时言谈也尽是卖穷,生怕三房找她借钱、借粮一样。 二伯娘也过来劝了两回:“正是出鲜蔬的季节,谁能吃多少腌菜?让贩子来收了好歹还丢下几个铜板。你们这费时费力的做了,要是卖不出去可还得亏钱。” 叶氏的心也高悬着呢,省府的腌菜好卖是因为省府富裕。她们这小乡小镇的穷地方,家家都腌菜,谁舍得花钱买? 她抿抿唇,无奈一笑,拿话岔开了话题。 打从拼药之后,杨桃就被捣药房的管事重用了。许多药方,管事都亲自指导她。 这天,杨桃正和张管事做至宝丹和防风通圣散。张管事突然问杨桃:“对于中风之症,你怎么看?” 这两味药都用于中风,张管事或许就是顺嘴一问。可杨桃却来了劲,神采飞扬的回道:“我觉得中风光吃药可不行,得配合针灸。必要的时候,还得辅助药浴熏蒸。” 这观点新颖得惊世骇俗,震得张管事都停了手里的动作专注的看她:“针灸活血还说得过去,药浴熏蒸是什么说处?” “针灸可不光是活血!”杨桃不停翻炒着锅中的续断,神色肃穆的道:“用颤尾针法刺十二井穴,可祛风顺脉;用子午倾针手法行针百会、四神聪二穴,可……” 她侃侃而谈,说完了针灸的用处又说药浴熏蒸:“中风多偏瘫,经脉受损、气血不畅。药物运行不到病灶,药效自然受损。药浴熏蒸是通过毛孔将药物逼送进去,受药均匀直达病灶……” “简直是胡说八道!” 杨桃被这怒气十足的吼声吓得丢了锅铲,回头一看是赵郎中来了,更是缩了脖子不再开腔。 “你学过《针灸甲乙经》吗?看过《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吗?十二井穴也敢随便扎,你就不怕出人命?” 杨桃不吭声,认真干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郎中却不觉得杨桃是在退让而是无视,因为没将他赵某人放在眼里,所以不屑于搭理。 于是,他将桌子拍得乱抖,指着杨桃的鼻尖骂道:“庸医误人命,说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东西。会拼点药草就是懂药了,认两个穴位就会针灸了?看两本医书就张狂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老赵你消消气,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针灸医术,不过是趁嘴空说着玩儿……” “什么说着玩儿?医药是能闹着玩儿的?人命是能闹着玩儿的?” 张管事六十多岁的人了,让个后辈骂得狗血淋头…… 杨桃觉得赵郎中太欺负人,狠捣着石臼回嘴:“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我们成天窝在捣药房,连病患的面都见不到,哪有机会祸害医术、人命?” “你……” “我看过《针灸甲乙经》,也学过《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我知道十二井穴危险。手法不娴熟扎得过急过深有危险,认穴不准刺破大血管有危险,除外也没什么危险! 说起危险,那也是施针的人水平不够造成的。要按你这种论调,行医的人不都是在玩弄人命?伤寒好治,可开错了药用错了量不一样会吃死人?” 话虽如此,可这些穴位无一不复杂难寻,行医十来年的老大夫都不敢轻易尝试。 “简直是强词夺理!”赵郎中扬起巴掌要扇她,杨桃赶忙往灶台后面躲:蛮不讲理的糟老头,吃了炮仗的大坏蛋。 恰巧乔平过来寻赵郎中,看见这阵仗不解的问:“怎么了这是?” 张管事简短说了事情经过,无奈道:“就是几句闲话,谁知道老赵就较了真。” “别闹了赵叔,出大事了。”乔平过去将赵郎中拉过来,焦急道:“郭家老祖宗突然发了急症,府局圣手秦郎中束手无策。县太爷推荐了你,命你即刻赶去将郭老夫人治好,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大夫治病治不了命,这县太爷不是不讲理吗? 可再不讲理也是官令如山,赵郎中不敢不从。 他胡乱骂了几句娘,火急火燎的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指了杨桃鼻子:“你不是有真本事吗?跟我一起去!” 说着话衙役都到了跟前,容不得赵郎中和杨桃开溜。 刚进郭府大门,就有丫鬟迎了上来,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老祖宗情况:“老祖宗多喝了杯果酒,却突然滑倒在地,扶起来之后就口歪眼斜,说话不清。秦郎中用了药,老祖宗反倒傻了一般,动都不动。” 听着像中风啊! 见了病人,杨桃才知道哪是中风那么简单?老人神志不清,偏生喉中有浓痰,咽不下去又咳不出来,不赶紧采取措施肯定要出人命! 化痰药一碗碗灌下去不见效,命丫鬟用嘴吸也吸不出来。秦郎中和赵郎中在一旁焦头烂额,老祖宗嗓口咕噜直响,白眼不断猛翻,眼看着就要咽气。 杨桃一急,扶了老祖宗起来就下针。本神、天冲、肺腧…… 赵郎中回头一看,吓得神魂丢了大半:“你疯了?” 秦郎中眼睁睁看着杨桃接着往水突、膻中等穴位下针,双腿都忍不住抖了起来:“这可是郭太傅的亲娘!”老祖宗离世,太傅得歇官丁忧。害人亲娘又害人前程,这得死多少回才能赎罪? 似为了呼应秦郎中的担忧,老祖宗突然一口黑血喷了出来,紧接着七窍涌血,人事不省。 第二十一章:人命关天 血喷了杨桃一脸,吓得她头皮发麻,心肝发颤,可再如何她手都不能抖,脑也不能晕。 “止血散,至宝丸……” “你给我滚开!” 赵郎中一把推开杨桃,自己填补了她的位置,紧急往人中、百会等要穴用针。同时对秦大夫道:“普通的止血散只怕不顶用了,快准备仙鹤草、醉三七、十灰散。” 杨桃被推倒在地,膝盖撞到椅子上,疼得钻心。 可她顾不上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就切了老参片让老祖宗含着。又守在赵郎中身边,准备打下手帮忙。 赵郎中却看着她碍眼,喝道:“滚回铺子去,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杨桃的眼圈就红了,她心里也委屈:痰就卡在喉咙口,老人张大了嘴换不了气,堵得白眼直翻,眼看着就要咽气了啊。你们不肯冒险想保守治疗,可时机不等人,人命关着天啊! “耳朵聋了?老子让你滚!”赵郎中忙得一头是汗还没忘了她,那凶恶的神色语气,吓得杨桃脸都白了。 病情复杂,生死一线,杨桃不敢惹赵郎中激动,噙着泪退了出去。 出了屋,阳光笼罩她周身,却没让她觉得一丝的温暖。 她抬头去看那金光闪耀的太阳,也不知是不是被强光打了眼,泪珠儿滚滚而下,瓢泼大雨一般。 大户人家忌讳随便流泪,老祖宗命悬一刻的时候更不许有这种神色。 丫鬟怕被连累,赶忙过来拉扯杨桃:“小哥要被吓着了就赶紧去歇歇吧,看你这身上又是痰又是血的,吓着了主子可不好。” 顺着丫鬟的目光,杨桃果然看见了肩膀处的浓痰,又黄又浓很大一坨,恶心得人不敢直视。 杨桃看见之后,却突然破涕为笑,那神色跟屡考不第的秀才中了状元一样:“吐出来了,吐出来了!” 说着又是掉泪,这次是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也是哭,丫鬟看得直跺脚,着急的扯了杨桃就走:“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我郭家好好的,你上这儿哭什么丧?” 吐出来了,便争取到了时间止血。只要能止住血,老祖宗的命就救回来! 杨桃努力回想自己下针的过程,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行差踏错闯下祸端。这一想,她的腿都软了:她当时下的奇穴,大多非生即死,突然恶化喷血,难道…… 她像个木偶被丫鬟扯着走,到了府门口才反应过来:“我得等赵郎中……” 话没说完,一个针包就砸到了她脚边:“赵郎中让你带着你的东西滚蛋!” 杨桃回头,发现是亲郎中身边的药童。她捡起自己的针包,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可她没能如愿出去,守在门口的衙役将她拦了下来:“这不是赵郎中的药童吗?老祖宗的病治好了?县老爷可下了命令,没治好老祖宗,谁都不许离开半步!” 若是治不好,还得提头去见! 想起这茬,杨桃突然转身朝赵郎中所在的方向看去,看着看着就热泪盈眶! 这个糟老头,你凭什么赶走我一个人去扛? 忙碌了两个多时辰,老祖宗终于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难关。赵郎中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都在抖,背心汗湿了好大一片。 看见等在门口的杨桃,他狠狠剜她一眼,将肩上的药箱递给了她。 回到铺子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乔康成亲自等在门口,见二人安好心一下就松了下来:“凯旋而归,凯旋而归……” 他哈哈大笑,使了银子吩咐人去定酒楼:“捡最好的定,今晚咱们给赵郎中庆功!” 省府名医束手无策的病赵郎中治好了,这是怎样的荣誉,怎样的轰动?尤其被救的是当今太傅的亲娘,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滚滚金银,涛涛美誉…… 小厮接了银子,欢天喜地的出去。乔平却多看了杨桃两眼,皱眉问她:“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杨桃无精打采的冲他笑笑,跨步往里走:“我先去梳洗,换身衣裳。” 赵郎中追着她背影看了一会儿,对乔康成道:“她受了刺激,只怕没心情去庆什么功。我忙一下午也累坏了,不跟你们去吃酒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百两银子递给他:“郭家的赏银,你收好了。” “这……”乔康成拿着银子皱眉,冲着赵郎中背影喊道:“你不去怎么行?” 杨桃收拾好回家,转出铺子就看见赵郎中等在路边。 她低了头过去,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最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错了就是错了,有天大的理由也是错了。今天亏得有赵郎收拾残局,若是不然,只怕小命难保。 “带你去个地方。” 赵郎中说完就先走了,杨桃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心怀忐忑。 他本身就讨厌女人走出闺阁,如今她闯了祸,只怕是更要令他厌恶。若他要赶她走,她该怎么办?她又有什么理由什么脸面要求留下来? 赵郎中带她去了药王庙。 他虔诚的给药王祖师爷上了香,三拜九叩之后才回身看着杨桃,喝道:“跪下!” 听得出来,赵郎中并不是让杨桃给药王上香,而是要在祖师爷面前,清理门户、惩戒恶徒。 杨桃乖乖的跪了下来,虔诚的给药王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蒲团上咚咚的响,她的心也跟着砰砰的跳。 “现在知道磕头了,当时下针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命关天啊!”赵郎中痛心疾首的拍着手板,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得人心都发颤。 可说到下针,杨桃却一点都不心虚。 她抬头迎视着赵郎中的目光,诚实的回道:“再晚半刻就要出人命,我当时只急着救人,别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你……” “我知道那法子冒险,也知道一个不小心郭老太还是会死。可我是个大夫,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 “她不用等死,咱们的人头却在刀口上滚了一圈。你知道那是谁?那是太傅的亲娘!” “病人分什么贵贱?”杨桃抬头去看药王雕像,悠悠叹道:“祖师爷看着咱们呢!” 赵郎中突然接不上话了,他想起当年的誓言:“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贵人或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康健……” 可转眼间,他又想起了小师妹玩弄人命,陷他于危难的过往;想起了妻子儿女尽数砍头的场景。那一年娇妻才二十八,儿女刚牙牙学语,他和师妹考入太医院恰恰两年。 往事不能想,一想全是殇。 “她若被痰卡死,我们挨一顿板子,还能留条贱命。要被你一针扎死,谁都活不成。你光想着医道,可想过自己想过家人?她的命是命,我等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杨桃看他双眼赤红,显然是受了刺激。 她不敢犟嘴,克制着语气服软:“我也吓得腿软,幸亏有您收拾烂摊子,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赵郎中黑着脸不搭腔,杨桃偷瞄他一眼,试探着道:“您最后能将郭老太治好,便说明当时的冒险也值得是不是?我们是大夫,有三成把握就值当冒一次险是不是?” 赵郎中定定的看着杨桃,看她眸光清澈纯粹,看她态度肃穆认真…… 他又想起了当初悬壶济世的自己,想起了年轻时的壮志凌云,赤胆真心。 “你还太年轻,等你见识了什么是权贵,你就会知道今天的自己有多可笑。” 杨桃沉默下来,她咬着下唇想了半晌,而后转头凝视着赵郎中道:“若有一天我变得可笑,那一定是我的良心死了。那时我变成了禽兽,可以冷漠的看着别人去死,能救而不去救。” 她深深的望着赵郎中的眼睛,迷茫而挣扎:“我也害怕权贵,我怕死怕连累家人,所以出了郭家大门我浑身都抖。可那是一条命啊!如果能救我没救,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良心如何安生?我背着命债,后半辈子怎么活?” 那双眼里的赤诚灼伤了他,灼伤了他的良心。 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杨桃,突然就觉得这个姑娘弥足珍贵!若不是她情急下针,他和秦大夫会拖着郭老太咽气。在她面前,他自惭形秽! 杨桃转过身朝他磕了个头,真心实意的谢道:“我当时闯了祸,您还肯保护我让我先走。赵叔,我谢谢您,真心谢谢您。” “谢什么?我带你出去,原本是想挫挫你的锐气。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总不能真让你个小姑娘和我一同去死。” 杨桃又是磕头,怅然哀求:“赵叔,您能不能别撵我走?” “还想学?还想再经历性命和良心二选一的窘境?”赵郎中不错眼的看着她,想看清她的真实想法:“你一针成名,寻你的大户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你要冒的险只怕也会越来越多。” “要学!”杨桃斩钉截铁道:“总不能因噎废食!” 赵郎中沉默片刻,终究没将袖袋里的《刘涓子鬼遗方》拿出来还她。他隔着袖子捏着书本,点头道:“那你往后就跟着我学吧,出师以前不许私自出诊,不许贸然出手,能做到吗?” 他肯教她? 杨桃怔楞半晌,立马欢喜起来,磕头拜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赵郎中欣慰受着,暗下决心:你既拜我为师,师父便拼尽全力教你护你,愿你悬壶济世、良心永存! 妙书屋 第二十二章:在一起 五更刚过,乔平就打着哈欠起来买早饭。他刚开铺子门就见一贼人背着大弓撬窗户,吓得他扔了海碗,抄起闩门棍就往面前的黑影打。 “大哥,是我!” 乔安闪身躲开,弯腰捡起了掉在一旁的海碗:“听说铺子出大事了,县太爷直接命衙役绑走了赵郎中和杨桃?” “你听谁说的?”乔平将闩门棍从新放好,盱着眼睛去看乔安背着的箭壶、以及非大事不动用的牛角大弓:“这弓供在祠堂,你怎么弄出来的?” 顺着乔平的目光,乔安也看了眼肩上的大弓:“偷的!” 眼见着乔平要发飙,他先发制人:“县太爷再是官也得讲理不是?治不好病就要杀人,当我家大夫都是神仙不成?” “当真是关心铺子?那上次断货险些关门你咋不着急,去年赵郎中被肖财主扣住半个月,你又在哪里?” 乔平原本就严肃的一张脸黑了个透,他狠狠的瞪着乔安,就那么瞪着,满脸的不满和质问。 “是你们不让我管铺子的事!” “那这次你为啥要管?家里人从来不和你说铺子的事情,你怎么得来的消息?乔安,你的书到底念不念了?” 乔平抢步去扯他背上的箭壶和大弓:“打老虎的大弓都偷出来了,为了个丫头片子,还打算大闹县衙不成?” 乔安侧身躲开了的乔平的手,紧皱了眉头看他:“杨桃呢,她究竟如何了?” “乔安!” “真被抓了?” “若是真被抓了,你要如何?你又能如何?” 乔安紧抿了唇,看了他哥一眼闷头就走:“我找县太爷说理去!” 背着箭壶、大弓去县衙说理? 乔平气得跺脚:“乔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个丫头片子,你连我们一家子性命全都不顾了?” “乔安!” 乔安脚步顿了一下,他紧抿着下唇,到底忍住了没有回头:“大哥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了你们。还有,我的所作所为和杨家无关,你们别去找杨家的麻烦。” 他说完就走,大步流星。乔平看着他满是戾气的背影,跺脚大喊:“杨桃没事,她巳时初就会来上工,不信你等着看。” 乔安回头看他:“当真?” “骗你我不是人!”乔平很想甩他一耳光,可手痒了半天也没能打下去。他看着他眼下的黑青,伸手抢过了箭壶和大弓:“滚进去歇会儿,我去买饭。” “我也去,路上你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滚回去睡,看你那脸色,是成天晚上没睡觉出门做贼了?” 乔安接过弓箭放好,率先往早点铺子走去:“郭老太的病是治好了?” “你偷弓箭出来,是准备闯县衙?”乔平认真的看着弟弟眉眼,问:“你这样,可想过爹娘?” “没准备闯县衙,闯也没什么用。”乔安回头去看乔安,轻抿了唇道:“听说东山有虎患,县太爷为了除掉老虎正寝食难安。” “你想上山打虎?”乔平惊得背脊生寒,怒火直冒:“五十多个猎手有去无回,你……依我看,杨桃那祸害当真留不得了。” 乔安突然顿住步子,他转身看着自家兄长,半晌后开口道:“我前天看见杜鹃姐了,她背着孩子在山上挖笋,说现在过得很好,让你别再偷摸给她送东西。” 乔平呼吸一窒,看着乔安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春晓接了起抄佛经的活儿,肖二小姐是主顾。她亲手抄了八十九卷《金刚经》,右手腕抄得肿胀发疼不能动弹,迫于无奈才请人再抄三十九卷。一共一百二十卷经文,只为求乞巧节佛前许愿,愿她的如意郎君,早日娶她过门。” 乔平身子一抖,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 “哥,这么些年你开心吗?辜负了娟儿姐再耽搁上肖家小姐,你心里好受吗?你经历着痛苦着,然后还准备将我也拉入那个旋涡?让我对杨桃死心,然后就再也没办法去爱别人?” 乔平双手拍头,滑下身子蹲在路边,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爹娘一生恩爱,他们不知道心死是什么滋味。可你知道,你明明知道却还要拦着我?” “肖家二小姐有什么不好?温柔贤淑、俏丽端方,家境更在咱家之上。若不是当年你救她一次,她那样的人品家世怎么可能会嫁给你?” “别说了!”乔平用手抹脸,长长的叹了口气:“娟儿知道我给她送东西?” 明明每次都趁黑再去,明明每次都避开了所有人。怎么会有人知道?若是旁人知道,会不会让娟儿在夫家难堪? “除了你还有谁想着她最爱的点心?除了你谁想给她送点东西还得偷偷摸摸的?”乔安叹气:“哥,你的心疼吗?看着娟儿姐成亲的场面,你心里是啥滋味啊?” 乔平突然站了起来,他发红的眼睛瞪着乔安,吼:“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乔安过去搂住他哥肩膀,叹道:“我没想戳你痛处,可我就是当年的乔平,杨桃就是当年的的杜鹃。哥,我不想走你们的老路!” “屁的个杜鹃!我和杜鹃是真心相爱,杨桃呢?她喜欢你吗?她有一点点喜欢你吗?” 乔安的眉峰又皱到一起,他抬眼去看远方,看杨桃进城的方向。 乔平看他半晌,然后起身接着往早点铺子走去。他的心极疼,疼得他呼吸困难。所以,他得找点事做,他得赶紧忙起来,他得离乔安远点,离过去远一点,再远一点! 乔安跟了上去,兄弟俩谁都没开口说话。等买好早饭,乔平恶生生瞪了乔安一眼,瓮声瓮气的道:“倘若杨桃对你有心,我便帮你。” 回到铺子的时候,王婶在给大家下面。看见乔平买的早饭,冷笑道:“你买的是午饭?” 乔安叫了声娘,王婶便转过头对他冷笑:“我可没你这样的贼儿子,你今天能偷我家的弯弓铁箭,明儿个就能要了我一家老小的贱命。” “娘!” 王婶将挑好面的碗顿在桌上,低着头猛吃,再也不肯看乔安一眼。 乔平给乔安使眼色,让他去后面歇歇,他先劝劝爹娘。 刚吃过早饭,杨桃便过来了。 她一边放包袱一边和王婶打招呼:“婶来送药啊?早知道您要来,我就不坐牛车去和你搭伴了。” 王婶牵强一笑,转身进了药房。 杨桃满头雾水:又说错话了? 当她看见那张骇人的牛角大弓,再见到了乔安,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她想说乔安两句,可一抬头就看见了乔安欢喜得闪亮的眼睛。 隔着凉亭,他傻傻的看着她,傻傻的问:“郭家的人有没有为难了你?县太爷呢,他派去的衙役可让你受了委屈?” 杨桃看着他眼下越发严重的黑青,眼睛酸得发疼。到了嘴边的责备,硬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浅浅点头,回道:“我都好,没人欺负我!” “那就好!” 乔安有心和她多呆一会儿,他想多看看她,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光看看她也好。可这是在药铺,他爹娘都盯着,他还刚闯了祸。若他执意粘着杨桃,对杨桃一定没好处。 “你先忙!我去外面看看。” 乔安贪念的看了杨桃好几眼,终究和她擦肩而过。 这一天,杨桃心不在焉,做事完全不在状态。赵郎中瞪了她好几回,最后直接摔了处方单:“滚出去,多会儿能用心了多会儿再来。” 杨桃慌慌张张的退出来,一张脸臊得通红。 在内院,她听见了王婶喝骂乔安,听见了乔叔摔打茶盏,听见了长辈骂她是祸害。她背靠着墙壁安静的听着,听着乔安挨骂,听着乔安被打,听着乔安一遍又一遍强调杨桃是个好女孩。 她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拥抱着自己。她咧嘴笑得甜美,泪却流了一脸。 乔安,傻乔安! 那天晚上,她在回私塾的路上等他。乔安一看见她转身就走,杨桃跑过来拉住他衣摆:“我有话要和你说。” 乔安别过头去,闷哼:“但我不想听。” 杨桃将攥在手心的一盒药膏塞进他手里:“那我改天再找你谈,这是活血化瘀的药,你自己抹一点。” 暖意顺着乔安的手心一直暖到了他心里,那甜滋滋的感觉,喜得他唇角微扬。 趁他不注意,杨桃跳过去看清了乔安的脸。 那张原本俊俏的脸高高肿起,两颊上的手掌印交叉重叠红中带紫,左边眼睛更是紫肿得厉害,原本黑亮的大眼睛嵌在缝隙里根本就睁不开。 杨桃光看着也觉得疼,她伸手扯着乔安的衣摆,哽咽着喊:“乔安……” 乔安却慌忙别过了头,他不想让她看见如此狼狈的自己。 “我功课没做好,爹生气打我也是应该。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他抬步要走,杨桃却扯着他衣摆没动。她仰头看着他的侧脸,长长吐出一口郁气,鼓了半天勇气后才道:“乔安,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努力?你专心学问,我专心学医。别的……” “你到底有没有心?杨桃,你有没有心?” 乔安把住了杨桃肩膀,低头锁住了她的眼睛:“即便你不回应,也强过一次又一次追着拒绝。杨桃,我真的就那么令你讨厌吗?就那么让你看不上吗?” “不是!”杨桃回望着他的眼睛,一鼓作气:“我是说我们一起努力,努力在一起。我努力学医,努力不拖你后退,努力和你站到相同的高度。如此,你家人估计能容易接受我一些。” “杨桃……” “而你,你先专心学习。我不想别人一提起我,就说是阻碍了你前程的丫头。所以,你要努力,努力的做学问,努力的考功名。等你功成名就,你家人便不会再嫌弃我拖累了你。” “在那之前,我等着你!” 这一席话说完,杨桃早羞红了脸。乔安也激动起来,他将杨桃狠狠按进怀里,又碍于礼教赶忙将她推开。一时间手足无措,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妙书屋 第二十三章:勇敢 那天晚上,乔安嘴角一直噙着笑,牵动伤口时忍不住倒抽着凉气,笑意却越发加大舍不得停止。 杨桃一直低着头走路,她羞得脸颊发烫脖子发红,半点不敢抬头看人。 等乔安无数次倒抽凉气,杨桃终于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傻不傻啊一直笑?伤口反复挣开会不容易好,严重些还要留疤。” 乔安便抿住了唇,一双眼睛却更加欢喜明亮:“不会留疤,不会给你逃走的理由。” 杨桃的脸更烫了,她火速低下了头,唇角却娇羞的翘了起来。 这小模样取悦了乔安,看着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乔安的心终于安稳了下来:这个姑娘是喜欢我的,是真心实意喜欢我,所以眼角眉梢才有爱意,所以才会娇羞不语。 他和她并肩前行,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乔安又不自觉的翘了唇角,牵动伤口的同时又忍不住抽了口凉气,杨桃飞快的瞪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疼?” “我是真欢喜!” 乔安认真回望杨桃的眼睛,看着她眼里的心疼,整个心都化做了春江的水。 “我做梦都在盼这一天,我曾以为这一天还很远很远,远得我追逐一辈子也追不到那一天。就在刚才,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别撵我。如果爱情有距离,所有路都可以由我一个人走,只求你别跑,你站在原地等我,你允许我一步步向你靠近。” “乔安……” “我等到了,真好!” 今天,月色很好,微风不燥。今天,眼含春水,心如蜜糖。 寻常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的路,乔安和杨桃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走完。远远望着杨家的竹篱笆,乔安的脚步又慢了几分。 杨桃的步子也跟着慢了几分,以前逃的时候,恨不得能长对翅膀飞起来。如今看他这般不舍,她又恨不得家更远,路更长。 “戌时过了一半,不早了!” “嗯!” “我快到家了。” 乔安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他们的关系还见不得人,想起被人撞见他们孤男寡女的后果。 “我看着你回去,不然我不放心。” “回去赶紧擦药,记得要好生学习。”叮咛过后,杨桃便硬着心肠走了。乔安回私塾还得一个多时辰,若是再耽搁只怕他今晚又睡不成了。 她能感觉到乔安含情脉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她几乎没忍住想要回头。 等终于进了院子,她趴在门缝上看远处的乔安,看着看着心就甜了起来:“还不走,傻子!” “杨桃?” 阿娘的声音吓得杨桃一哆嗦,她赶紧躲开门缝,心虚的看着阿娘问:“今天怎么会没睡?不早了都。” “你偷偷摸摸的看什么呢?”阿娘看杨桃一眼,走到她身边就要开门:“有人跟踪你?” 乔安还傻傻的望着她家大门呢,阿娘要是开了门…… 杨桃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慌忙揽住娘亲肩膀往回带:“哪有人跟踪?你想得也太可怕了吧。” 她故意加大了音量,给外面的乔安提醒。阿娘的眸光深了好多,她疑惑的往门口看去,透过门缝却只看见浓黑的夜色。 她突然就想到了李小壮和杨翠,当初,他们虽恪守礼法,却也你侬我侬不肯分别,常常磨到天黑。 叶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旁敲侧击的提醒道:“你姐经历了李小壮那事,这辈子也算毁了。虽说都知道她清白,可以往总和李小壮来往也遭人诟病。男女毕竟有别,少和男孩子相处,没坏处了。” “知道了!”杨桃心虚得很,脸也跟着红了一片。她借着假咳赶忙偏过了头,怕她娘看出破绽。 “你从来都懂事,该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比命都重要。私定终身,天地难容。” 杨桃干笑两声,伸手挽住了娘亲的手臂:“娘说什么呢?女儿有那么不知廉耻吗?” “没有就好!” 不用阿娘警告,杨桃也就知道后果。 阿姐被人陷害也一样拖累了名声,往后嫁人总会受到影响。她杨桃没明目张胆的和乔安私相授受,若真事发,若真进不去乔家的门,她杨桃绝对没有活路。 可那又怎样呢? 乔安能为爱执着,她杨桃也能为爱勇敢! 听见院中说话的同时,乔安就闪身躲进了麦田,一直等到杨家再没动静,才慢慢出来。 他遥望着杨桃房间的方向,在心中郑重起誓:杨桃,我乔安绝不负你。你将身家性命、前程名声都赌在了我乔安身上,我便是赴汤蹈火也绝不会让你输!绝不! 第二天,乔康成便得了消息:乔安今儿个子时才回到私塾。 他当即就拍了巴掌,紧皱了眉头喝道:“大半个时辰的路,他都走两个多时辰,又是去哪里鬼混了?” 说着话,眼风便透过窗户扫像杨桃:“祸害东西。” “二弟身上有伤,走得慢些也……” “就是爬回去,也用不上两个多时辰!”乔康成狠瞪乔平一眼,气道:“去把杨桃给我叫进来。” 乔平跟着扫了杨桃一眼,她正心无旁骛的帮着赵郎中配药,全不知厄运已经靠近。 “爹……” “还不快去!” “杨桃才在郭家立了大功,郭老太直接拿她当救命恩人。有郭家的宣传,大伙儿都知道杨桃是了不得的针灸师,您现在赶她走不是自断财路吗?” “就是断了我生路,也比毁了我儿子强。”乔康成摔了袖子出去:“你不叫,我叫!” “她现在是赵郎中的徒弟,你撵杨桃那是打赵郎中的脸!” 乔康成顿了下来,片刻之后强压了怒火喊赵郎中进来说话。 两人相对而坐,扯了好一会儿闲话之后,乔康成才转入了正题:“昨天的事你都听说了吧,乔安那孩子为个女人要上山打虎。五十多个猎手都有去无回,如今有谁敢上东山?那小子有几条命,就敢生那样的主意?” 赵郎中拿碗盖撇着茶末,偶尔看乔康成一眼,并不接话。 “听说你有个师弟在黔州行医,我厚着脸皮请你帮个忙,让杨桃去跟着你师弟学如何?蜀州是州府,又是众多药材的出产地,送她过去也不会耽误了她。” 赵郎中抿了口茶,端着青花茶盏冷瞥乔康成:“黔州的西林书院盛名远播,你咋不把乔安送过去?” “他娘哪里舍得?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那地方又民风彪……” 在赵郎中的眼神逼视下,乔康成说不下去了。他干咳一声,尴尬道:“天下父母心,你也是当过爹的人。”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杨桃当着祖师爷的面给我赵某人磕了头,我便该拿她当亲闺女待。” 即便强忍着,乔康成的脸色也黑了个透:“老赵,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 赵郎中起身朝乔康成拱手:“我不为难你,我马上就带杨桃走。乔家的门第高,我等贱命高攀不起。” 眼看着要坏事,在隔壁听墙脚的乔平赶忙出来将赵郎中拦住,赔着笑道:“赵叔您别生气,我爹是气糊涂了说胡话呢。您坐下消消气,千万不能走。您要真带着杨桃走了,不光铺子开不下去,乔安那二愣子也得不管不顾的追过去。” 稳住了赵郎中,乔平又赶忙给他爹递眼色:赵叔这样的名医走了,铺子还怎么开? 乔康成一张老脸紧紧皱着,梗着脖子不肯说话。乔平没法,伏在他爹耳边小声的劝:“威胁是捏在自己手心才更稳妥!杨桃现在承着咱家的情,哪里有脸忤逆你和我娘?可真将她逼急了,谁敢保证她会做出什么事情?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爹!” 看乔康成脸色松动下来,乔平赶忙打圆场:“郭家一事之后,全县城都知道杨桃是妙手回春的针灸师,赵叔的医术更是首屈一指。这样的大喜事,咱们得好好贺贺才行,今晚上醉香楼,赵叔和杨桃可不能再缺席。” 有了台阶,乔康成也就顺坡下了:“醉香楼哪儿行?去定知味轩,今晚上我好生贺一贺你赵叔和杨桃。” 恰好来了病人,赵郎中便拱手出去了。 当天晚上,庆功宴摆得很热闹。大伙儿恭贺完赵郎中又一个的夸杨桃,即便杨桃脸皮厚,也被大伙儿吹捧得红了脸。 乔康成亲自给杨桃敬酒:“跟着你师父好生学,往后定也是一代名医。” 杨桃毕恭毕敬的应着,心里泛着满满的欢喜:乔叔已经看见我的努力,只要我再努力一些,更努力一些,我家里一定会富裕起来。到那时,他们该不会再嫌弃她了吧! 这一晚,大伙儿吃喝得很尽兴。散席后太晚,乔康成还托福婶将杨桃送回家去。 一路上,福婶和杨桃拉拉杂杂的闲聊,或许是聊得太尽兴了,杨桃到了家她也跟了进去。叶氏客气的留她歇脚,她便当真坐了下来,和叶氏磕牙。 福婶先将杨桃海夸了一顿,然后就生出了做媒的心思。 “说起学医天份,我娘家侄儿也算算得上出众。他今年才十五医书已经看了个遍,要是遇到咱们杨桃啊,肯定有说不完的话题。改明儿,我带他过来串串门?” 看叶氏情绪不高,福婶呵呵一笑,隐晦提道:“杨桃那姑娘肯读书,肯定也和读书人更有话说。可读书人大多清贵,往后又要当官老爷,哪能有时间和心思耽误在女流身上?我那侄儿啊,书看得多,浑身都是书卷气,和读书人也不差什么。” 这不是说杨桃痴心妄想,没羞没臊的勾搭了乔安吗? 叶氏又羞又恼,好容易忍着没黑脸,却没缠过福婶,赔着笑答应下来:“后儿个春晓回来,福婶子尽管带你侄儿来玩儿。” 妙书屋 第二十四章:说亲 叶氏辗转反侧,一晚上也没睡着,她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还是和杨老三商量:“桃桃也不小了,该说亲了。改明儿你去邓婆子家走一趟,让她帮咱闺女留意着!” “翠儿的事都还没定,当妹妹的反倒先去说亲?”杨老三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快睡吧,困……” 杨桃也还没睡,她回想着今天的晚宴,高兴得有些睡不着。 今天,乔叔和乔平对她的态度简直大转变,亲切得很有些不真实。这只是侥幸有了些名气,若她真有了大本事,乔家那边应该就不会太难了吧! 这样想着,杨桃更睡不着了。她披了衣裳起来,去伙房就着火光看书。 时光不等人,她得抓紧时间好生努力,更加努力。 与此同时,乔安也在私塾挑灯夜读。今天,他的文章又被的评为了书院第一,先生说只要再努力一些,明年的童生考肯定没问题。 可乔安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时光不等人,他的杨桃一定要在最美的年华里,成为他最美丽的妻…… 子时过半,杨桃和乔安同时打着哈欠伸懒腰,同时朝彼此所在的方向远眺,他们痴痴的看着望着,唇角不约而同露出了满足的笑。 “好梦,杨桃。” “好梦,乔安!” 这天,杨桃在清理黄精、黄芪等中药碎渣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乔安眼下的黑青。学习苦累,他该多调养身体才行。 于是,她准备给乔安做双药鞋。 她将药渣买下来,趁着午休的时候熬了药汁泡布条。 赵郎中出来撞见,仔细查看了药汤之后问她:“你又在弄什么名堂?药汤不喝下去,泡到布里能啥用?” “药效虽说受损,却也能方便些。我将药渣碾成细粉铺在鞋底,对应消除疲劳的穴位突出小丁。这样一来,行走时能按摩脚底,药性从毛孔和穴位中透进去,效果应该还行。” 这丫头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这样新奇的用药法子,赵郎中连听都没听过。他忍不住多看了杨桃两眼,又嫌弃的看了看泡着布条的黑色汤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泡完的布又黑又臭,谁穿在身上谁倒霉。额,这姑娘千万别拿来孝敬他! 家里,叶氏已经见过了福婶的侄子。那个叫周孝伟的后生,彬彬有礼,长相周正,看着很有些顺眼。 她悄悄问杨翠:“你看这后生配你妹子如何?也是醉心医术,和咱们桃桃肯定有话说。” 杨翠躲在窗户后偷瞄了周孝伟一眼,点头道:“看着还行,就是家里贫寒了一点。” “嫁人不嫁财,只要人品好肯上进,日子总能过好。再说了,他家好歹还有几亩薄田,咱家那三亩地可还是租的。” “桃桃能愿意吗?这种事,总得让她知道,也让她见对方一面。” 叶氏抿着唇没说话,她想起了那天晚上杨桃趴着门缝往外看的情景,她猜想外面站的应该是乔安。 若乔家没那么嫌弃杨桃,她倒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大半夜的,福婶都上门说亲了,她还不为杨桃张罗,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要脸。 福婶领着周孝伟走的时候,叶氏亲自送到了院外,热情的邀请他们有空再来玩儿:“就算春晓不在也多过来走动。他阿爷腿脚不爽利,烦请你常过来看看。” 人一走,杨春晓就黑了脸:“这事我二姐知道吗?” 杨翠正在起缸里的腌菜,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看他:“收起你的心思,咱们和乔家根本就不可能。” “我不信,乔二哥说……” “他说啥都不管用!你该知道女人家的名声有多重要,若真是为你二姐好,就该劝着乔安死心。若他真放不下,也该求着他爹娘来提亲。这样不明不白的缠着桃桃,究竟是喜欢,还是有血海深仇?” “你知道什么?”杨春晓不服气,却又不敢将乔安的事情都抖出来。一气之下,他收拾了包袱就走。 “你干嘛?” “回私塾!”他闷哼一声,拎着包袱飞快的跑了。他得赶紧告诉乔安,得让他赶紧想办法。 杨翠没能揪住春晓,叶氏也没能拦住他。母女俩对望一眼,同时叹气。 “桃桃的事,得抓紧定下来了。” 杨翠将腌好的菜捡一些出来尝味道,闻言抬眸看她娘亲,她欲言又止,终究嗯了一声道:“多打听下周家的人品,毕竟是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我知道!” 腌菜味道不错,杨翠尝了一口之后忍不住又吃了一口:“比以往的都好吃,肯定能卖得出去。” 叶氏也尝了一口,喜上眉梢:“清脆爽口,应该能好卖。” 当天晚上,叶氏和杨翠就将腌菜起了一大盆出来,准备第二天背到镇上去卖。大伯娘看得直摇头:这要卖不出去,怕是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了。 阿奶特意将杨翠叫了过去叮嘱:“你第一次去卖腌菜,谁都不知道味道究竟如何。该让人尝得让人尝,和人说话也多客气着点。最要紧,别太算计钱,实在不行贱点卖也成。左右是自家的东西,不打紧。” 杨翠听得心里也敲开了鼓,二伯父借的那一两银子要留着买种子,这些菜要真卖不出价后半年可当真得饿肚皮。 第二天,她战战兢兢的去了集市,也不敢要高价,比照对面的腌菜还便宜五个铁钱一斤。 杨翠生得俊,见了谁都一副笑脸,菜又便宜又好吃,一大盆菜没多大会儿就卖了个精光。她捧着钱袋一数,竟卖出了十八个铜钱。 “一盆就能挣这么多!”杨翠欢喜得很,背着背篓飞快回家。趁着还早,她得再背两盆来卖。 这一天,她卖了三盆菜,统共挣了五十八个大钱。 叶氏也有些被惊着了:“半缸菜就卖出五十八个钱,照这样下去,咱得挣多少?”她扫视着廊下的一溜大缸,激动得心都狂跳起来。 “少说也有挣三两银子!”杨翠数着坛子,眉间眼底藏都藏不住笑意:“还是桃桃聪明,若是不然,咱家可亏大了。” “看你跑了好几趟,该是挣翻了才对吧!”大伯娘信步进来,将手里的空碗往杨翠面前一递,笑道:“去,给我也装一碗腌菜,我瞧瞧那菜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近一个月来,大伯娘可避瘟神一样避着她们,今天可登了门。 杨翠接了碗却夹菜,大伯娘便和叶氏扯闲话:“今天收成咋样?我看翠儿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少也能卖出十来个钱吧?” 叶氏抿唇一笑,朝大伯娘伸出五个手指,笑道:“是五十八个大钱,我可真没想到能值这么老多。” 看着大伯娘羡慕得几乎懊恼的脸色,叶氏突然觉得扬眉吐气起来。 “这么多?”大伯娘听得心里发酸,一只鸡养肥得花大半年,最后也才值五六十个钱。她腌的这点菜才花了多点时间,几个本钱? “翠儿还比旁人少卖了五个铁钱一斤,若是不然,应该能更多。” “还能更多!”大伯娘听得耳朵都直了,她挨个数着三房的泡菜坛,数一个眼睛就更直三分。等她数完,再看叶氏的眼睛都冒起了精光。 “弟妹,嫂子平时对你不错吧,这么多年,咱们两妯娌可没红过脸!” 叶氏没闹明白大伯娘要唱哪台戏,谨慎点着头道:“大嫂的好我都记着呢,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也没什么事,就想让你也教教我做腌菜。咱们一家子骨肉,有钱也该大家一起挣不是?” “您也没菜啊!” “那没事,今年的包菜便宜,腌十几缸菜也花不上几个铜板。” 端着菜进来的大伯娘嘴角直抽,当初看笑话的是大伯娘,如今有钱挣了,闹着要学手艺抢生意的还是大伯娘。 她正想着说辞要将大伯娘堵回去,二伯娘磕着瓜子笑呵呵的过来了。 应该是早听到了大伯娘的话,二伯娘一进门就将瓜子皮唾到了大伯娘脚边:“大嫂也别难为弟妹了,你要真眼红三房那几十缸腌菜,趁夜里没人搬了就是。” 大伯娘立马虎了脸:“你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二伯娘走过去挽住了叶氏的手,笑眯眯的问她:“弟妹可见过偷人手艺再抢人生意的那种人?我觉得啊,做了这么缺德的事,肯定要遭报应。” “田枝兰!” “哟,大嫂咋那么大火气,我又没说你。”她摊开手将手心的瓜子分给大伯娘吃,笑道:“吃点瓜子消消火,咱们这么多年妯娌,我还能不知道你是啥人?你刚才啊,就是在和三弟妹说笑呢,是不是?” 大伯娘不好承认她没说笑,气得堵心。她狠狠的瞪过二伯娘又剜了叶氏一眼,连杨翠递过来的腌菜都没要,匆匆走了。 二伯娘对着大伯娘的背影翻白眼,冷哼道:“往年做咸菜,求着她帮把手都不成,如今看你挣钱了就眼巴巴的要学。这天下,可就她一个聪明有成算的。” 叶氏拍着二伯娘的手笑笑,劝她:“少说两句,到底是一家子,闹僵了不好看。” 二伯娘撇嘴:“大嫂那人可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翻脸死心,你等着瞧吧,这事还没完。你自己可得长点心,幺蛾子还在后头。” 妙书屋 第二十五章:你好,杨桃! 杨春晓急抓抓过来报信的时候,乔安正奋笔疾书。他刚得了灵感,文章写得非常得心应手。 “二哥,出事了!” 正写到关键处的乔安没理他,这小子冲动沉不住气,屁大点事都跟天要塌了似的。 “你停一下,我和你好好说,这事儿真不小。” 看乔安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杨春晓急得一把抢了他的笔,顺手摔在写了一半的宣纸上。 笔摔在做了一半的文章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乔安气得狠瞪杨春晓一眼,手忙脚乱的清理:“你做什么?” “福婶给我二姐说亲,那小白脸都上我家来了。你要再不想办法,我姐就该定亲了。” 乔安手上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他猛然转头去看杨春晓,却没看到他设想的戏谑。 于是,他惊慌起身,抬腿就往外走。可到了门口,他又突然停下,转身回来接着清理纸上的墨迹。 “还有心情管你的文章,乔安,你是不是气傻了?”杨春晓抢过他面前的文章要撕又不忍心,最后用力砸在了乔安身上:“我娘对那小白脸可满意得很,你现在不着急,往后别怪我没帮你。” 杨春晓负气要走:他得去告诉杨桃,二姐对婚姻有很美好的设想,她肯定接受不了盲婚盲嫁。 “我着急!”乔安拉住了春晓:“我需要你帮忙,这事也只有你能帮。” 杨春晓不解的看乔安:“我能帮什么?我爹娘不可能听我的,我也没本事去说服你娘来提亲。” 乔安赏他个鄙视的眼神,拿食指戳他脑门道:“脑子得用,不然会钝。” 杨春晓瞪他,狠狠的瞪他。 “我现在也没办法说服我爹娘,更没办法左右你爹娘。可有一个人能行!” “谁?” 乔安挑眉一笑,唇边轻巧的吐出两字:“周家!” “福婶娘家那个周家?周孝伟所在的那个周家?” 乔安点头,杨春晓立马赏他大大的白眼:“疯了吧!福婶对我姐满意得不得了,周孝伟虽还没见过我姐,可对这门亲事的热情也很高。你指望他们不乐意,都还不如指望你娘明天就能同意我姐进门。” 乔安无奈的看着杨春晓,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席话。 杨春晓听着,慢慢的神色就亢奋起来,等听完了整个人都是斗志昂扬的状态:“二哥你放心,这事我肯定能办好。” 乔安信任的拍着他的肩膀:“我的终生幸福,都托付给你了。” 杨春晓被这么一拍,好像家国兴旺都扛在了肩上一样。他郑重点头,许诺道:“你放心。” 春晓走后,乔安弯腰捡起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文章,摇头轻叹之后,从新铺了张纸,提笔润墨继续去做学问。 文章做完,他又仔细的检查修改了两遍,确定改无可改之后才罢手看书。 这一天,他依旧学到子时,等困得实在不成样子,他才将书本放下。 临睡之前,他习惯性的出门,朝杨桃所在的方向眺望。尽管什么都看不到,眼中也能浮现出幸福来。 “杨桃,我这么努力,你一定舍不得我落空是不是?” “杨桃,你说过会等我的,我信你!” 与此同时,杨桃正躲在灶房为乔安做药鞋。 舒适的棉布用精心配制的药汤反复泡煮了五天,然后用栀子、玫瑰、百合等芳香鲜花熏制除味。如此反复几次,布料有了药性却没了药味。 杨桃一针一线都下得甜蜜,火光将她小脸烘得发红,额上更热出了汗,有汗滴落在鞋底上,杨桃赶忙用手擦掉。 “汗掉到上面了呢,你那么爱干净会不会嫌弃有汗臭味儿?” 低头打量自己的作品,看着歪歪扭扭的针脚,杨桃噘着嘴叹了口气:“我在针线上实在没造诣啊,做得这么丑,你会不会不肯穿啊?” 说着又哼了一声,拿针继续戳鞋:“你要是敢嫌弃,我就再也不给你做了!” 想起自己当初蹲在麦田里卡鞋印的傻样,杨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嫌弃也不行,我都做了,必须得穿。” 那一天,她熬到子时末,等再熬不动的时候,她将鞋仔细藏好,伸着懒腰回屋去睡。 走到院中的时候,她忍不住眺望乔安所在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唇角也不自觉的挂上了笑。 “好梦,乔安!” 杨翠的腌菜最近卖得很好,基本是才摆开摊就有顾客上门。五盆腌菜,熬不到中午就能卖完。 这天,她笑眯眯的和杨桃商量:“趁着生意好,价格也合适,咱们多搬一点去镇上吧。” 杨桃正拿着个杂粮窝头啃,闻言抬头看她:“我能再多背两盆,再多肯定就背不动了。” “我也能再多背两盆。” 杨桃大口吃了窝头,猛喝口稀饭之后去帮着装背篓:“这得有八盆了吧,能卖完吗?” “没事,卖不完我再背回来。” 杨桃没再说什么,蹲下去背背篓,第一次用力没背起来,再试的时候咬牙一挺,终于背起来了。 肩带勒得她肩膀疼,她用手垫一垫,大步走了。 杨翠赶忙跟上,她背得也很吃力,脸上却依旧带着安静的笑:“等这一批腌菜卖完,咱们就能还上乔安和二伯父的钱了。” 两姐妹让背篓压弯了腰,一路上却依旧走走笑笑:“腌菜生意好做,春晓的学费就有着落。只要他肯用功,往后肯定有出息。” “是啊,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恩,到时候给你找个好女婿,让他帮着你腌菜,帮着你做腌菜生意。” 杨翠没提防又被杨桃戏谑,羞得脸一红,抬手就打:“你个小蹄子,我撕烂你的嘴。” 杨桃吓得撒丫子就跑,被重背篓一压,她脚下一踉跄,差点就摔倒。  杨翠看得直乐,咧着嘴笑出了声。杨桃回头逗她,装着痛苦的扶着腰,带了哭腔道:“我都扭了腰了,你还笑我。” 杨翠吓得来接她的背篓:“快把背篓放下来,我看看……” “逗你玩儿呢!”杨桃哈哈一笑,背了背篓就跑。 杨翠被耍,追着杨桃要打。 朝阳初升,泛红流金的光照亮了姐妹两前行的路,微风吹过,吹走了她们额上的汗,将她们的欢笑带得好远好远。 杨桃刚支好摊子,就有个小伙子来买菜。她称好给他,他却依旧左顾右盼不肯给钱。 才开张就遇到吃霸王餐的了? 杨桃眸光一转,笑眯眯的看着他道:“你是今天第一个主顾,来,我给你点。” 说着就将菜接了过来,装模作样的往里面添菜。 那小伙明白过来,脸一下就红了。他赶忙摸钱给了杨桃,再次四顾之后失望的收回目光,拎了腌菜要走。 才走两步,又转了回来,为难了半天还是张口问道:“前几天卖菜那个姑娘呢?她怎么没来?” 杨桃不由得打量起面前的人: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看面相该是个淳朴实诚的人。 小伙子被打量得不自在,扭了两下身子想走,又强忍着等杨桃回答:“她以后都不来了?” 杨桃心中偷笑,故意使坏:“恩,应该不来了!” 喜欢我姐,你得付出行动和诚意。想买两斤菜就哄了她,这可不行! 杨翠上茅房一回来,就看见杨桃望着个小伙的背影坏笑。她顺着目光看了两眼,认出是总来买腌菜的张存,笑着拿手肘怼杨桃:“他得罪你了,你看着他笑得那么阴,又憋了什么坏?” “这就护上了?有故事呀,阿姐……” 拖长的尾音意味深长,恼得杨翠一巴掌拍她背上:“成天就知道打趣人。你有闲心啊都不如多想想你自己,那个周孝伟可……” 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杨翠赶忙收口,背转身去整理摊子。 杨桃却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转到杨翠面前看着她问:“谁是周孝伟,和我有什么关系?” “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药铺去吧,再晚了,乔叔要说你。” “姐,那是大事,不可儿戏!”她固执的看着杨翠,眸光中有哀求。 杨翠和杨桃对望好久,最终还是没忍心,将实情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完了劝道:“爹娘不会害你,你不要胡闹。周孝伟我也见过,很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杨桃低下头沉默,杨翠看不清她的眸光,也看不清她的脸色。 “桃桃,你不喜欢乔安的对吧。这么久了,她一直都是躲着他避着他,你肯定没有喜欢过他,也绝不会喜欢上他对吧!” 杨桃突然抬头对着她姐笑,那笑只维持了片刻就开始发苦。 “我先走了阿姐。” 那个鲜活夺目的人儿,背影开始悲伤憔悴,杨翠立在原地看着,心都跟着酸胀起来。 你爱上了他,或许早就已经爱他。可是桃桃,咱们配不起,乔家也不允许,所以,算了吧! 杨桃的心窝开始发堵,她一路走过,看见乔家药铺的时候,看见乔康成在柜台忙碌的时候,眼泪险些落了下来:乔叔,你给我点时间,我这么努力,一定能让你刮目相看。 她躲在角落调整心情,双手扯着唇角笑了又笑,终于神采飞扬之后才精神饱满的进了铺子,高高兴兴的朝大家问好。 乔康成笑着冲她招手,等她走近后给她介绍:“这是周孝伟,往后和你一起负责药房,你们好好相处。” 边上的小伙子见到杨桃便眼前一亮,他端正的站在她面前,点头一笑:“你好,杨桃!” 妙书屋 第二十六章:交锋 杨桃扫了眼面前的周孝伟,敷衍的点了下头。 “听乔叔说你精读医书,对药材更是了解得细致入微,即便是碎成了渣,你也能将东西准确认出来?” 他的语气中满是赞赏和钦佩,很显然,周孝伟在夸她,并且想通过夸赞拉近彼此的关系。 杨桃对他礼貌一笑,客气而疏远:“不过是凑巧而已,乔叔谬赞了。” 眼见他还要恭维,杨桃赶忙朝他揖下一礼道:“小生还有事要忙,先不多陪了。”她说完就走,连乔康成越发难看的脸色都顾不了。 杨桃前脚刚走,乔康成便狠瞪了周孝伟一眼:“什么叫你好杨桃?哪儿学来的轻佻说辞,第一次见面就不守规矩,难怪她没好脸色给你。” 周孝伟很委屈!他为了吸引杨桃注意,特意看了好几本话本子,那句你好杨桃,就是从话本子里学来的。 “还不快追上去帮忙,多显露显露你的本事,让她刮目相看。” 周孝伟作揖告退,乔康成又仔细叮嘱:“她最近在看难经,你寻个机会震慑她一下。她对你有了敬佩,自然会主动亲近。” 周孝伟赶忙点头。 一上午,杨桃都不怎么搭理周孝伟,她拒绝他的帮助,拒绝他的指点,拒绝他的靠近。她微笑着避开和他有关的一切,客气而疏离。 当她再一次拒绝周孝伟递过来的凉白开,他终于忍不下去。 “杨桃,你为什么讨厌我,我好像没开罪过你。”他原本想表现出宽和风度,想用自己的委屈勾起杨桃的愧疚和怜悯。 可他不是个成功的戏子,眉峰的不耐烦和眼底的不服气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杨桃抬头看他,将他的情绪看得透彻,而后唇角便有了淡淡的讽刺:“既然你只打算付出虚情,又何必强求别人的真心?” “我没有……” “那不重要!”杨桃挑唇一笑,靠到他身边小声道:“重要的是我绝对不会和你定亲,所以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 “你都知道了?” 杨桃退回来,低着头继续整理药方:“知道了,所以别浪费力气。” 周孝伟坐到她对面,沉默半晌后淡淡开口:“话别说得太过,也别太早伤了我的心。往后常相守,还是没有隔阂的好。” 没等杨桃说话,他便起身走了。 之后,他并不刻意去围着杨桃转,即便乔康成瞪了他好几遍他也无动于衷。 杨桃心也松了下来,得空就专注的看《难经》,有了心得还尝试着改方子。 她正凝神斟酌一味药的用量,一道黑影突然压了过来,紧接着轻嗤在耳边响起:“沙棘性温,味酸涩,对肠胃刺激性大,你居然下在了治肠胃的方子里。” 专心思考的时候被打扰,绝对不是件开心的事。 杨桃用余光看清是周孝伟,眉头便紧紧皱起。她拿着药方背转身去,盼着他有眼色自己走开。 周孝伟却一把抽出她手里的《难经》,转到她面前板了脸:“难经说治胃病能用沙棘了?胡乱用药会出事的杨桃!” “就算把沙棘当饭吃,也吃不坏人!” 杨桃伸手想拿回书,周孝伟却将手扬高,针锋相对:“乱用药就是不对!《难经》我背得滚瓜烂熟,可没见过用沙棘治胃痛。往后,我来教你。” 乔康成在一旁插话:“孝伟五岁学医,还是很有些本事。他肯指点你,是你的福气啊杨桃!” 杨桃却固执的看着周孝伟:“把书还我。” 周孝伟将书越发扬高,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桃,语气坚决:“我说了我来教你,若是教得不好你再来要书不迟。” 杨桃本不愿让周孝伟难堪,可她也容不得他如此放肆! “你教不了我。”她眼中满带着鄙夷和轻视,语气也张扬了看不起:“少来自取其辱!” 从小学医,周孝伟也是下了苦功,被人一路夸着过来的。如今被犯了错的杨桃这样轻视,他如何甘心? “我自取其辱?好,你倒是辱给我看一看!” 他往杨桃面前大马金刀的一坐,摆足了架势:“除了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剩下的你随意考,无论你考多少,只要我有一点回答不上来,我便认输。” 今天,若不给你个下马威,你都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杨桃微微摇头,清浅一笑道:“沙棘可入肝、胃、大小肠经,化痰宽胸、补脾健胃,治跌打损伤、淤肿、咳嗽痰多以及肠胃疼痛溃烂。这些东西《四部医典》早有记载,赵郎中也会拿沙棘治胃痛。” 她从抽屉里拿出《四部医典》,将介绍沙棘的那一页翻出来递到周孝伟面前,浅笑着道:“没事就多看点书,为人师的前提是自己肚子里有学问。” 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周孝伟臊得脸色通红。 杨桃从他手里拿过《难经》,转身就走。 “吐蕃典籍原本就上不得台面,孝伟没接触过也很正常。杨桃啊,你不能投机取巧欺负人,咱们中原的医书,孝伟可熟悉得很。” 周孝伟这才知道《四部医典》是吐蕃典籍,他惊讶的看着杨桃,眸光晦暗明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情既然因难经而起,不如你们就说难经。挑杨桃看过的地方考,也算是公平。” 初学的和烂熟的比,算公平? 杨桃浅淡一笑:“光背书也没意思,不如比一下活学活用?一会儿有病人来,咱们同时把脉开方,让赵郎中评比谁的方子更好!” 乔康成了解赵郎中,他绝不会偏袒杨桃,于是点头道:“好”! 一连来了三个病人,有伤寒,有跌打损伤,有脾胃不调,周孝伟绞尽脑汁开方,却一次都没赢到。 乔康成急得想给赵郎中塞银子,最后却只能和周孝伟干瞪眼。 “杨桃是我的徒弟,我还没死,他用不着另拜他人为师。”赵郎中冷笑着看了乔康成一眼,转身教训杨桃:“看你的书去,撩猫斗狗能成什么气候?” 周孝伟羞窘气怒得快烧起来,他紧咬着牙关才忍着没骂出声:是你徒弟,所以你偏心;是你徒弟,所以你故意判我输! 正气怒难平,街面上突然锣鼓喧天,没等大伙儿出去看个究竟,隔壁王掌柜已经春风满面的进来报喜:“大喜啊老乔,郭家给赵郎中送妙手回春的匾额来了。” 话音刚落,舞狮队已经开始在乔家药铺门口舞起了狮子,锣鼓鞭炮齐响,吸引了几条街的人过来看热闹。 白管家亲自将匾额送到赵郎中手里,却对着杨桃鞠躬作揖:“老祖宗感念小哥恩德,特命老奴代她向你行礼。当时那情况,若不是你下针入神逼出了痰,老祖宗只怕要挺不过去。” 杨桃赶忙侧身避过,抬手扶他起身:“阁下严重了,救死扶伤原本就是医者分内的事,况且我当时……” “事急从权,赵郎中已经解释过了。我家老祖宗认你这个救命恩人,你不必过谦。” 不明真相的百姓在外交头接耳的打探情况,知情人将事情夸张一说,大伙儿都对杨桃竖了大拇指,赞扬声铺天盖地的传来…… 这场面刺得周孝伟眼睛生疼,臊得他无地自容。他想别过头去不看,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追着杨桃身影。 他想:这样的姑娘若娶回家,才真是财色两得,名利双收! 后来,他寻了机会向杨桃道歉:“是我才疏学浅还狂妄自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可好?” 杨桃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算计和不服气,可她装着不知道:“你以后离我远点就好。” 看他羞恼得快要变脸,杨桃果断转身离开。 她又想起了乔安,想起当初拒绝他的无数画面。那些场景一个比一个难堪,乔安却泰然受着,从不肯给她一点脸色,从不会有半句怨言。 如此一对比,周孝伟的道行还真是浅得不够看。 看着杨桃的背影,周孝伟眸光又晦暗了几分。 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破落户家的野丫头,打小就抛头露面,不识礼教、不懂规矩,你若不肯嫁我,你以为你还能嫁得出去? 是了,你喜欢乔安,可正在摧毁你的也正是乔安。杨桃,咱们走着瞧,等你吃尽了苦头,等你跪在我面前求我娶你、要你、疼你,那时候,咱们的账再慢慢清算。 那天之后,周孝伟再没缠过杨桃,见到她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避开。 乔康成对他越发没有好脸色,他却装着看不见,一门心思全扑在学习上,用功得杨桃都暗自敬佩。 他躲着杨桃,杨家却去得很勤。每次去了,不是为杨老爹看腿,就是跟杨老三下地。杨家有个脏活儿重活儿,他都抢着干不将自己累得一头是汗绝不罢休。 杨桃阻止过,反抗过,杨春晓还将他拦在路上胖揍过。可没什么用,他依旧去杨家,对杨家人依旧热切而贴心! 叶氏越看越满意,等福婶再过来的时候,她便透了口风:“近来得空,我想带桃桃去上香,你说是去善缘寺呢,还是去普渡寺更好?” 福婶明白叶氏是同意男方看人了,她立马欢喜起来,体贴道:“善缘寺的菩萨灵验得很,那里风光又好,离家也近,不如就去那里?” 叶氏点了头,想着,若是没有大问题,那就定下吧! 正看书的乔安突然心神不宁起来。他交代的事情,杨春晓到现在都没办好,可千万别生出变故才好! 妙书屋 第二十七章:斗法 提前两天,叶氏就为杨桃告了假,不管杨桃愿不愿意,善缘寺她都必须要去。 杨春晓围着乔安团团转:“我没用现在还没将事情打听出来,后天她们就要上山了。双方见过,只要没有大纰漏,事情可就定……” “你要去哪儿,乔安你等等我。” 杨家很少去庙里上香,叶氏一提去善缘寺,杨桃就猜到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她用哀婉的眼神看了母亲很久,确定换不来母亲心软之后,她便收回了目光,什么都不说。 “桃儿,别犟!” 杨翠塞给她个荷包,里面装满了黄葛兰:“装扮齐整些,别让人小瞧了你。” 她将荷包挂在腰畔,冲着杨翠明媚一笑:“花儿很香,阿姐费心了。” 善缘寺所在的钟毓山离杨桃家虽然不远,走路也得半天时间。为了保持仪容,气度,向来节俭的叶氏雇了牛车。 杨桃想劝,可终究没有开口。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家里所有人多不会听她的,她做不了自己的主。 路上,叶氏板着脸警告杨桃:“我知道你心眼多,鬼主意更是不少,可你今天要敢给我生乱子,往后就再别认我这个娘。” 杨桃伸手去搂她娘脖子,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关,叶氏却果断躲开,一本正经的看着杨桃的眼睛:“桃桃,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就算死也绝不会害你,听话好不好?” “好!” 若是能说服她娘,就不会有今天的行程。既然说服不了,又何必强扭着惹娘亲不高兴,还徒增了对她的戒心? 叶氏凝重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她欣慰的看着杨桃,又开始宣扬周孝伟怎么怎么好。 杨桃倒也不反驳,每个人都有优缺点,她没有全面了解过他,没资格说他不好。可她不想听,可便是做给娘亲看,她也装着认真在听的样子。 一个多时辰之后,钟毓山终于到了。 福婶笑眯眯的迎上来,亲热的拉着叶氏说话:“我娘家嫂子恰好也来上香,叶嫂子若不介意,不如彼此搭个伴?” 叶氏点头,温婉道:“也好,上完香咱们去登山。左右出来一趟,也好多玩两天。” 看人得看秉性,见一面自然不够,多耍两天彼此也能有个初步了解。 杨桃把玩着袖袋里的粗瓷瓶,自顾看着周遭风景,并不管她们之间的交谈。 福婶打量杨桃一眼,见她打扮得齐整,神色安静祥和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心里就跟着安稳下来了:“嫂子稍等,我娘家路远,一会儿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一辆青帷小油车停了过来,一个打扮周正的小姑娘率先下车,而后恭敬的将车中妇人扶了下来。 杨桃瞄了那妇人一眼,只见她身姿丰盈,脸色蜡黄,即便带了笑也掩饰不了眉间眼底长久的愁容痕迹。 有儿有女又有地有钱,是什么事情在她身上镌刻了愁苦的烙印? 福婶紧着为双方介绍,周嫂子和叶氏相互见了礼,眼风就不停往杨桃身上扫。 杨桃被看得不自在,总觉得周嫂子看她的目光不仅仅是审视,还深藏着厌恶和怨恨。她仔细去看,周嫂子却对她颔首一笑,恬淡的目光中只有礼貌和亲近。 “这便是杨桃了?”刚才的小姑娘走到杨桃跟前,微微一笑:“我叫周洁,今年也十三了。咱们一处玩儿可好?” 福婶已经携着大伙儿进山门,杨桃便落后两步和周洁走到了一起。 趁着出汗,她偷偷打开袖袋里的瓷瓶,不着痕迹的撒了些药水在身上。 遇到一处陡坡,先上去的周洁伸手来拉杨桃:“我扯着你些,这路不好走。” 杨桃将手伸到一半又惊慌的缩了回来,眉眼闪躲着道:“不用了,我能行的,我自己能行。” 说着话,还故意将装了黄葛兰的荷包换到了周洁站的那一面。 周洁狐疑的看了杨桃一眼,虽没多说什么,对杨桃的一举一动却更留心了。 一阵风吹过,闻到一股恶臭的周洁使劲皱了皱鼻子。看杨桃又不着痕迹的躲得更远,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为了证实想法,她故意逼近杨桃,等杨桃退无可退,浓烈的狐臭味就冲鼻而来,刺得周洁胃里翻江倒海。 她赶忙后退几步,看杨桃的眼神暗藏了嫌弃和讨厌,却将她自己随身带的香包递了过来:“你带着吧,再香一些能好点。” 杨桃接过香囊挂在腰间,冲周洁感激一笑:“从小到大,也就你不嫌弃我。往后,我一定多和你亲近。” 周洁吓得脸色都白了,虚弱一笑,赶忙回到她娘亲身边。 杨桃暗自一笑,悄悄抹了解药,也走到叶氏跟前。 到了客房,叶氏留意到了周洁的香包:“和周姑娘相处得还不错?” 杨桃信手翻着桌上的佛经,漫不经心的回道:“还不错吧,送了我香囊,也肯和我走在一处玩儿。” “周嫂子人也不错,知书达理还很会照顾人。就是以往贫苦,发愁受累养成了黑脸的习惯。” 说到穷苦,杨家这样的破落户不是更苦?也没见两个伯娘和娘亲你满脸苦大仇深? 杨桃拿了本《金刚经》读,拒绝对这话题深入交谈。 隔壁,周嫂子母女也在说话。 周洁鼻子眉毛皱成一团,委屈的看着周嫂子:“娘,我哥真得娶那个杨桃?她身上臭死了,一出汗两个香包都压不住味儿。这要真去了咱家,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周嫂子瞪她一眼:“你敢坏事,回去我扒了你的皮。” “娘,婚姻可是大事!” 周嫂子叹气,她何尝不知道婚姻是大事?她何尝不想要个天仙似的儿媳,可人都得认命。孝伟合该娶杨桃为妻,别说她身上臭,就是浑身脓疮他家也必须娶。 看女儿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周嫂子不由得揉了她的头发,叹道:“等过了门,支了她下地干活儿,她成日在地里,你也闻不见她身上的味儿。” “哪有妇人家成天立在地里的?” 周嫂子冷哼一声,将头别了过去:“你记住了,不许让叶氏有半点不满。这婚事,必须成。” 中午用完素斋,叶氏和周嫂子坐在一处说话,杨桃讨好了周嫂子两句而后便悄悄扯了周洁的衣角,小声道:“咱们上后山去?” 周嫂子一个眼色,周洁便藏住不愿,欢欢喜喜的和杨桃去了。 “杨桃,咱们去树荫下歇歇吧,天热,我实在走不动了。” “好,你歇着,一会儿我给你惊喜。” 周洁闻狐臭闻得想吐,巴不得杨桃离自己远点:“你放心,我就在这里等你,你玩儿你的去吧。” 杨桃却没离开周洁视线,只在附近抬头找鸟窝,找到一个便脱了鞋哧溜溜爬上去。没一会儿她便扔了两只扭断了脖子的小鸟下来:“你挖个坑,我烧小鸟给你吃。三个月没见荤腥,咱们今儿个有口福。” 说着话,双腿圈着树滑了下来,手里还握着俩鸟蛋。 她对着光照鸟蛋,照完又强扭着周洁照:“你看,蛋里的小鸟都成心了,这时候吃最美味滋补。我两个都给你,你拿回去补身子。” 看着扭断了脖子血肉模糊的小鸟,在想着吃鸟蛋的场景,周洁一阵恶寒,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杨桃,这是佛门重地!” 周洁是虔诚的佛教徒,寻常忌着大荤,每天早晚准时诵经。她还最讨厌女孩儿没个女孩儿样! 杨桃蹲下去挖坑烧鸟,满不在乎道:“没事,老和尚都在念经,这里是后山不会有人发现。” 说着就拿打火石生火,吸着口水一脸馋相的看着周洁道:“你肯定没这么吃过麻雀和鸟蛋,一会儿你尝尝,保管香得你吞舌头。” 她连毛将麻雀扔进火里,周洁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的拔腿就跑。 等她走远,杨桃踩灭了火,挖土埋了被烧光了毛的面团。是的,面团! 托杨畔的福,杨桃知道了周家母女的喜恶。前几天,她偷摸用面捏了麻雀,用真麻雀毛插进面团,只要不拿在手里仔细看,绝不会发现破绽。 至于血肉模糊要用的血,不过是苋菜水而已。 她再次爬上树,将鸟蛋放回了原处。再下来的时候,她在周洁歇脚的地方捡到条银手链,应该是周洁掉下的。 拿着手链,杨桃有些犯愁:“还还是不还呢?若是偷儿心性,周家是打死也不肯娶了吧?” 她揣着手链回去,才走到门口大家都围了过来。周洁哭红了眼睛,眼圈都红肿起来,看见杨桃她立马奔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杨桃,你看见我手链没有?就是你先前说很喜欢,想让我送给你那条。” 我说很喜欢,还让你送给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杨桃看见了阴谋,她又开始犹豫。或许她应该豁出去,这次若被传出偷儿本性,往后应该不会再有说亲的上门。一坏名声省千愁,或许也值得? 只要乔安信她、护她,名声是不是也没那么要紧? 她刻意不去设想旁人的指指点点、污言秽语;刻意去忘却杨翠事件后的屈辱和不容易。她抿了抿唇,神色逐渐坚定:“你手链丢了?没看见啊,是不是掉在后山了?都别站着了,咱们赶紧原路去找找。” 周洁嫌恶的瞟一眼杨桃,她故意将手链放在了显眼处,杨桃不瞎怎么会没看见?她那么说,定然是不肯还。 很好,很好!杨桃,别怪我撕了你脸皮,你这样的人实在配不上我哥! 妙书屋 第二十八章:豁出去 周洁并不走,她拉着杨桃的手苦苦哀求:“你肯定看见了的是不是?你扔麻雀下来的时候我手链还在,肯定是后来和你拉扯的时候扯掉了的。” 决定好要入周洁的套,清白和真相对杨桃来说就再也不重要。 她心虚的转着眼睛,满脸都是惊慌的摔开周洁的手:“你胡说什么?我没有和你拉扯更没有看见什么手链。那链子是好看,我也喜欢得紧,可我犯不着偷你的。” 你是没偷,可你捡了不肯还,又比偷强到了哪里? 这样一想,周洁那点稀薄的不忍心消散了。她坚定的扯着杨桃的手不放,泪珠儿汹涌而下:“别的都可以给你,可那条链子不行。那是我准婆母给的信物,是夫家祖上传下来的。杨桃,我求你了,你告诉我那手链到底在哪儿?” 叶氏有些不高兴,她女儿的品性她这个当娘的了解得很。为了招周家人讨厌在寺庙掏麻雀她做得出来,可偷东西,那绝对不可能。 她果断的护在了杨桃跟前,看着周洁的眼神也凌厉起来:“姑娘虽然心急,却也不能这样诬赖人。既然是掉了,大伙儿赶紧去找才是正经。” 善缘寺香火很旺,周洁这样一闹,引来好多香客驻足围观。 周嫂子拿锋锐的眼刀扎了杨桃一下,看脸色也知道她认定是杨桃拿了那链子。 杨桃被她的眼刀割得抬不起头,屈辱感在心里猛窜。她几乎要反驳要抗争,要将那银链子摔在周洁身上,揭穿她算计她的真相。 可她想起了乔安的牛角弓,想起了他为她跪的祠堂挨的打,想起她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等他! 乔安,我坏了名声,你不要嫌弃我! 不管叶氏和福婶怎么劝,周洁都不肯撒手。她死死的攥着杨桃,滂沱着眼泪苦苦哀求:“杨桃,这里是佛门重地,菩萨都看着呢!一条银链子值不上什么,求求你告诉我究竟在哪里啊!” “你当真要这样血口喷人?”叶氏喝骂了周洁,又转身质问周嫂子:“她这样胡搅蛮缠、攀诬陷害,你这个当娘的就不管?” “娘,杨桃真的知道,她肯定知道。我发现银链子不见之后就回去找过了,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后山僻静,人迹罕至,若不是杨桃,绝不会……啊……娘!” 周洁捂着被周嫂子打偏的脸,绝望的看着她娘亲:“娘,那是李家给我的信物,是李家祖上传下来的,丟不得!” “既然丢不得,你做什么戴出来招摇?” 周嫂子一把打开周洁拉着杨桃的手,瞪圆了眼珠子警告她:“滚回禅房思过,等想明白了过来给杨桃磕头道歉。” 周洁哪里肯依? 为了这出戏,她豁出了信仰搭上了珍贵的银链子,可杨桃还好生生的,她甚至还得给她磕头? “杨桃,当着菩萨的面,你这样亏不亏心?” 她突然扑了过来,扯下杨桃的荷包就翻:“肯定是你藏起来了,你求我送给你我拒绝了,所以你趁着拉扯的功夫抢了我的,肯定是。” 白色的黄葛兰倒了一地,花香四溢唯独不见银链子。 周嫂子又扇了周洁一巴掌,虎着脸将她往回拖:“你个孽障东西,你个孽障东西。” 叶氏的脸也黑了个透,她走过来拉住了杨桃的手,坚定的道:“别怕,有娘亲在呢,谁也别想冤枉了你。” 杨桃委屈的看着她娘,悄声问她:“娘,这样的人家,你真舍得我嫁过去?” “哪样的人家?” 叶氏白了杨桃一眼:“丢了夫家信物,她一时心急也情有可原,你们先前不是也处得很好?再说周嫂子不是打她了吗?做长辈的明事理,家里才不会乱。” 杨桃咬住了下唇,她低着头,将袖袋里的银链子攥进了手里。 恰好周洁挣开了她娘,发了狠往杨桃身边冲,伸手就要扯她衣服:“你藏到哪里了,快还给我,还给我。” 握着银链子,杨桃整个人都在发抖。  走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再也回不了头。 她眼睛一闭,趁着和周洁推搡的时候将银链子塞了过去。然后等着周洁的谴责,周婶的痛骂以及叶氏的惊呼并围观众人的指点辱骂。 她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她的腿面条般发软,她的眼睛又酸又胀,泪珠儿快要不受控制。 她几乎要绝望了,却突然被人护在了身后。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乔安不算高大却挺拔坚毅的背影。 她笑了,眼泪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你不该来的乔安! “姑娘可是在找这条链子?” 乔安摊开手,手心里正是周洁要找的银链子:“路过后山时偶然所得,若是你的便拿回去吧。” 福婶认得乔安,她几乎你可就猜到了真相。她想张嘴,乔安一个狠瞪她便缩了脖子。 “你怎么可能捡到?”周洁震惊的看着乔安,明明放在杨桃容易看到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没捡? 乔安冷冰冰的看她,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冷了几分:“既然是你不小心丢了,那谁不能捡?难不成姑娘这链子根本就没丢,是你故意塞在了谁身上?” “怎么会?公子说笑了!”周洁悻悻的拿回手链,不甘心的看了杨桃一眼。 周嫂子厉声冲她喝道:“看你丢人现眼的样儿,还不快向你杨桃姐道歉。” 事已至此,周洁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做小伏低。 名声保住了,杨桃的心情却很复杂,她偷偷打量了娘亲的脸色,果然比料想的还要黑。 哎,乔安…… 叶氏一把将杨桃拖了过来,拉着她就往回走。杨桃不敢和乔安说话,只得偷偷的冲他眨眼。 乔安立在,抿唇看着她逐渐远去,眉头又微微皱起。 “二哥别急,我先去看看情况。”杨春晓拍了乔安的肩膀,追着叶氏去了。他抽空朝周嫂子母女瞪了一眼,拳头捏得嘎吱响。 刚进禅房,叶氏甩手就扇了杨桃一巴掌,她怒瞪着她,气得胸口起伏、气喘不均。 杨桃的右脸立马红肿起来,可她只低着头,没吭一声也没拿手捂脸。她知道她骗不过娘亲,她知道她做得不对,可她该怎么办呢?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叶氏喘了好半天气,心口犹自堵得发疼,她失望的看着杨桃,几乎绝望的问她:“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偷人家的银链子?” 她看得清楚,那银链子是从杨桃手里出来的。乔安不过是来得巧,借着身手利落将东西劫了过去。 可乔安怎么会赶过来?她和乔安是不是早就不清不楚? 叶氏捂着胸口,眼泪都掉了下来:“你说话啊!你个孽障东西,你说啊,你回答我!” 杨桃眼窝儿又酸胀起来,她不敢抬头看她娘亲,更不敢说胡话气发了娘的心疾。所以,她只能低着头,呆呆的望着脚尖,默默的盼着娘亲消气。 “你怎么就那么傻?” 叶氏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在杨桃背上,杨桃也只生受着,泪珠儿一颗连一颗滴在脚面上。 “我告诉你杨桃,没用!你怎么作都没用。乔家看不上你,我也绝不许你去攀附乔家。今儿这亲,你答应也得定不答应也得定。我一会儿就去和周嫂子说,只要她同意,明儿个就回家下聘。” 杨桃蓦然抬头,震惊的看着她娘。 “为了那个小子,你连东西都敢偷了,长此以往你还要做出什么事?” “娘!”杨桃咚一声跪在了叶氏面前,泪珠儿大滴大滴的下。 敲门声响起,杨春晓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娘,我进来了啊!” 话音才落,杨春晓就近了跟前。他没管跪在地上的杨桃,对着叶氏开门见山:“我姐不能和周孝伟定亲。” 叶氏转头瞪他,前所未有的凶。 “我去临县打听过周家了,十里八乡有名的人口复杂、争斗凶残。那个周孝伟原不是周嫂子亲生,是从三房抱养过来的养子。 他亲爹烂酒又好赌成性,亲娘好吃懒做又好穿戴攀比,两个亲弟弟全学了爹娘的脾性。周孝伟念着血亲,时不时接济三房,最近还筹谋着想认亲娘。 养母一手将他拉扯大,哪肯鸡飞蛋打?于是三方人马斗智斗勇,家里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叶氏吃惊的看着杨春晓,她不敢相信儿子的话。 “娘要是不信,自己去临县走一遭不就是了?”杨春晓将盖了手印的信笺拿给叶氏看:“这些都是村民的口述,他们按了手印的。你拿着信纸去对口供看我有没有骗你。” 叶氏神情复杂起来,她咬着下唇看着杨桃,眼中泪光闪闪。 “周家那六亩地也不过才买的,周嫂子答应让杨桃尽快过门,乔叔便给了十五两银子做谢礼;周孝伟答应不作妖,好生待我姐一辈子,乔叔便接他去了药铺,答应教他本事往后再帮他支个摊子。” 叶氏嗤笑一声:“乔家倒是大方!” 杨桃将头埋得更低,她知道乔叔不喜欢她,却没料到他能做到这一步。 “你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乔家,将你嫌弃至此的乔家!杨桃,你若还是我女儿,就给我离乔家远远的,离他家宝贝儿子远远的!” 妙书屋 第二十九章:小胜 “干嘛要离得远远的?”杨春晓不服气,鼻孔朝天哼了好几声:“乔家越是这样,我姐越该勤着往药铺去。他们不是不喜欢吗?我偏生要学他家本事,花他家银子,掌他家家业。有乔二哥撑着呢,咱们怕啥?” “你就那么喜欢攀权附贵?你就没有点脸面尊严,就没有点志气骨气?” 叶氏数落完杨春晓,又转头去问杨桃:“你也是那样想的,要豁出脸皮折弯脊梁去缠着乔家?要霸占人家家业、勾搭人家儿子?” “我再不去乔家,再不去乔家药铺!” “那乔安呢?还来往吗?” 靠在门外墙上的乔安紧抿了唇,他等着杨桃回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桃终于抬头看她娘亲,她泪眼婆娑双目红肿,她说:“我故意拿了周洁的手链,故意等她闹起来,故意要让她人赃并获。娘,我故意要担小偷的名声,为的是有机会等他,我答应了要等他。” 叶氏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她怔楞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心里又酸又疼又堵,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 杨桃一个响头磕下去,额角都见了血:“娘,你从小教我们,言必行行必果。我既然已经许诺便没有中途变更的道理,您成全我好不好?女儿求你成全!” “为了他你这样奋不顾身,可他呢?他能为你做到哪一步?若你今天真的坏了名声,他可容得下你?” “能,他肯定能!”若对乔安没有这样的信心,她也没勇气将银链子塞出去。 靠着墙壁的乔安心下一震,而后感动和温暖铺天盖地而来。 他推门进去,端正的跪在叶氏面前,认真的磕了头之后才庄严道:“婶子,我对杨桃真的是认真的。今生我乔安若有负杨桃,必山穷水尽、不得好死!” 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孩子,叶氏心里多少苦楚。可她是母亲,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拿后半辈子的幸福犯糊涂。 所以,她严肃的看着乔安,语重心长:“誓言有什么用?倘若我的桃桃往后过得不好,你便是山穷水尽、不得好死又能有什么用?” 乔安要说话,叶氏抬手阻止了他:“别急着反驳,决心也不是几句空话就能说清。” “乔安,你是读书人,该懂礼教规矩,更该懂冲破礼教和规矩要付出怎样沉痛的代价。你若是真心对杨桃,就该为她着想,就该爱她护她。” “你这样算什么?暗通款曲还是私定终身?你是小伙子,有才有貌家里还有钱有地。若真事发,旁人最多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可我家桃桃呢?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你想过吗?” “我想过,认认真真的想过。”乔安再次朝叶氏磕头,态度空前的虔诚:“你给我两年时间婶儿,若两年中我不能将杨桃明媒正娶,我乔安一定不会再出现在杨桃面前。” 叶氏咬着唇不肯回答,乔安又一个头磕了下去:“不是我不肯为杨桃放手,而是我自信再没有人比我对杨桃更好。婶儿,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证明我所说一切都不是空话的机会!”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舔跪地跪父母。 杨桃看着乔安为她弯下的膝盖,突然就有了争下去闯下去的力量。 她膝行向前和乔安并肩而立,她重重的向娘亲磕头肃穆认真:“娘,我们就要两年的时间。若两年都没办法让长辈们改变心意,我和乔安会认命。我今生再不见他,听从你们的安排,绝不再有二话。” 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力量和决心,而后心中慰藉,幸福油然而生。 杨春晓也跟着跪了下来:“你就答应了吧娘!乔二哥为了帮我们,熬夜帮我抄书,得空了就写字画拿去集上卖,这一个多月我身上分文没有,全靠着和二哥分食一份饭过日子。娘,这样的好人,你打着灯笼都不好找了。” 叶氏复杂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徘徊,好半晌之后才终于点了头:“两年时间可以,但你们绝不能私下来往,不许坏了杨桃的闺誉。” 几人如闻天籁,欢喜得想要跳起来。 杨桃直接冲过去搂住了娘亲的脖子,欢喜的眼泪流了她娘一脸:“娘,谢谢你,真的真的谢谢你。” 杨春晓兴奋得抓紧了乔安的手臂,引得乔安狠狠的倒抽了口凉气。 “抓到你伤口了是不是?”杨春晓伸手去撸乔安的衣袖,乔安敏捷的躲过去,悄悄给杨春晓递了个眼色:说好不让杨桃知道的,你这是做什么? 杨春晓反应过来,想转移话题敷衍过去,可惜已经晚了。 “怎么回事?如何还受了伤?”杨桃紧张的发问,叶氏的目光也追了过来。 眼看着瞒不了,乔安便大事化小的说了经过:“去周家打听消息时出了点事,没什么要紧。” “哪里是没什么要紧?”既然都瞒不住了,杨春晓也不愿意乔安付出被这么轻描淡写:“乔家不过是想为我姐找个如意郎君,家世要过得去,后生要踏实上进、人品端正。 福婶知道后就举荐了周孝伟,可周孝伟那样的家庭根本就不符合条件。为了得到乔家的好处,他们买通了知情人,不许将他们内里事情说出去。 我先前去打听了很久半点都没发现问题,虽知道周孝伟是抱养却觉得他们家庭和睦,人品端正。 要不是乔二哥……” “别说了春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怎么不光彩了?为了探听到消息,你给人喂猪掏粪、帮人打猎下地,最后被周家的人发现,还让人拿铁锹、锄头追着打。若不是你,消息肯定探听不出来,我娘肯定会被蒙骗,将我姐许到那么污秽的人家去。” 叶氏几乎不敢置信:“周家当真那么不堪?” 杨春晓果断点头:“若不是乔二哥,二姐已经掉进火坑了,娘你亲手将她推下去的。” 当天下午,叶氏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福婶不解的拉着叶氏,殷勤的劝:“洁丫头不过是情急失态,我嫂子已经教训过她,命她一会儿给杨桃磕头……” “不关周洁的事。”叶氏已经很努力了,可语气依旧僵硬得很:“我家里还有事,必须得回转。” 福婶还要劝,叶氏又补充道:“我家老爷子不习惯外人捏腿,往后就不麻烦孝伟了。这段时间的诊金,改明儿我让人捎过去。” 叶氏说完就走,再没给福婶说话的机会。 福婶气得跺脚,回转身就踹了周嫂子的门,劈头盖脸一通骂。 得了噩耗,周嫂子气得快晕过去,她抓住周洁的头发一顿扇耳光,嘴里喝骂的言词污秽得不堪入耳。 叶氏带着儿女离开的时候,周家人正被小沙弥往外‘请’。看着她们撒泼耍赖的样子,叶氏朝乔安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下山的路上,叶氏拉着杨春晓加快了脚步,放任乔安和杨桃掉在了后头。 “你怎么能那么傻?背上了小偷的恶名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乔安侧头去看杨桃,眉目间满是心疼和后怕。 杨桃冲乔安傻笑,伸手要挽他袖子:“我看看伤得严重不?” 男女授受不亲,乔安果断将手藏在了背后。他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着杨桃的眼睛:“不许再犯傻知不知道?遇事要先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说我之前,你倒是先管好你自己! 杨桃越过乔安,信步朝前走去。发觉乔安没有跟上来,她回头去看,便看见他固执的站在原地,固执的要她一个答案。 没有人知道他发现杨桃要自毁声誉时,是多么的痛彻心扉和心惊胆战,那种后怕和无力他永远都不想再经历。 若在一起的代价是杨桃一辈子弯着脊梁过日子,那他宁愿放手! “别让人欺负你,我会心疼!” 她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软糯的声音里满带了心疼:“你也一样,保护好自己!” “赵郎中自己有药田,他得空就会去研究药物药性。你若不想再去药铺,可以去帮赵郎中照看药田。” 正为出路犯愁的杨桃眼前顿亮:“我师父还自己种药?” “不但种药,还免费给穷苦百姓看病。赵郎中虽然古板偏执了些,品行却值得人敬重。你拜他为师,终究会受益匪浅。” 出路解决了,杨桃的心情飞扬,连带着觉得阳光都灿烂了几分。 “你呢?最近怎么样?” 看着杨桃的笑靥,乔安的眼中也不自觉的带了笑意:“还不错,图谋的最后都有了想要的结果。” 他看她的目光带着桃花的粉色,带着阳光的灿烂和炽烈。杨桃不自觉的红了脸,低头嗔他:“不知羞!” 这含娇带怯的小模样,逗得乔安唇角的笑无限放大。 杨桃却被他笑得发恼,瞪他一眼,快步跑开。可舍不得离他太远,于是又悄悄慢了下来。 看着她一快三慢的步调,乔安的眼角眉梢全是藏不住的甜蜜。他喜欢她眼里全是他的影子,他喜欢看她为他娇羞。 他追上她的脚步,和她并肩而立,刚想说点什么,叶氏的声音传了过来:“杨桃你快点,牛车要走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下到了山脚下! 乔安眼睛里是浓浓的不舍,却坚定的朝她挥手:“我会来娶你,杨桃……” 杨桃眼睛里全是留恋,却也强忍着向乔安告别:“我等着你,乔安……” 他们答应了叶氏两年不来往,此时一别,重逢又在何时?两年不相见,重逢可一如当初? 妙书屋 第三十章:泼皮 乔安雕塑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姑娘越走越远,远得成了小黑点,远得再看不见。他依旧站在那里,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依依不舍。 牛车之上,杨桃无数次回头,她看着自己和乔安渐行渐远,看着他长身玉立坚毅的矗立在原地,她似乎又看见他紧抿了唇,轻皱了眉…… 她在心里默念:傻瓜,你别皱眉;傻瓜,我们这并不是分离,我们是看到了希望! 她唇角慢慢翘起,心里却默默淌开了眼泪。 “别看了,早没有了!” 叶氏掰过杨桃的头,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别怪娘,娘实在没办法看你一步步踏进火坑。” 杨桃伸手紧搂住阿娘的脖子,用额头亲昵的磨着阿娘的脸颊:“娘,你是最好的娘亲!” “你也是最好的女儿!” 叶氏反手搂紧了女儿,仰望天空的眼中有泪:再是情深也逃不过岁月无情,桃桃,从今天开始就忘了吧,两年的时光足以让很多事情面目全非! 是的,我不是在成全,我是在逼你离开。从今天开始,娘会看紧了你。 乔家,配不上这么好的你! 透过阿娘的肩膀,杨桃一直望着和乔安分别的地方,虽然被土坡树木挡了视线,她依旧看得笑了起来。 两情若久长,又何惧时光? 第二天再去乔家药铺,杨桃便穿上了女装。乔平紧皱着眉头看她一眼:“快回去换了,省得一会儿我爹见了生气。” 杨桃回他一个微笑,接着往里面走。 转过屏风,乔康成就看见了杨桃。他紧皱了眉头,张口就是呵斥:“这穿的是什么?我这药铺容不下这等花红柳绿。” 杨桃也不恼,走到他跟前端正的行了个福礼:“谢过乔叔这些时间对我的照顾,从今天,我便不来给您添麻烦了。” “不来了?” 看着杨桃,乔康成有些恍惚:难道她和周孝伟的亲事成了? “恩,不来了!”杨桃直视着乔康成的眼睛,微微一笑:“不会再缠着乔家,我的亲事乔叔也就不用再费心了。” 乔康成脑中轰然一响,老脸有些火辣辣的发烫:“我是为你好!周家……” “杨桃不才,可爹娘尚在。乔叔虽是好心,却不合礼教,失之光明。”杨桃再一福身,转身离开。 她脊梁挺得笔直,脚步坚定,一步一诗! 乔平追了出来,拦在杨桃面前:“这是做什么?离了这里你能去哪儿?哪个药铺肯要女工,哪个药局里有女郎中?杨桃,别意气用事!” 他舍不得杨桃的才华,假以时日,这个姑娘在医术上肯定大有造诣! 杨桃抬头看他,浅浅一笑:“阿姐还等着我摆摊子呢,我先走了!” 她饶过乔平大步离开,不曾回头。 乔平转身去看他爹,忍不住皱了眉头:“当真就这样让她走了?” 乔康成狠摔了衣袖,冷哼一声,转身去了后院。 杨桃没急着去帮杨翠看摊子,而是等在了赵郎中来铺子的路上。 一看见赵郎中的身影,杨桃就殷勤的迎了上去,亲昵的喊了声:“师父!” 第一次看见杨桃穿女装,赵郎中眉头皱了起来:“穿成这样,人前人后的怎么方便?来看病的多是男客,你这副样子……” “不机会照看病人了。”杨桃接过师父肩上的药箱,缓步往前走道:“我帮着师父打理药田吧!听说,你那里医书可多了,我一边种药一边跟着您学好不好?” 走在前面的赵郎中立刻停下脚步,他转身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不豫:“乔康成撵你了?” 杨桃赶忙摇头:“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去了!” “为什么?” 杨桃不敢说自己和乔安的私情,不愿说乔叔的行事欠妥,也不想去踩周孝伟,同时可怜人,谁该去断谁的路? “女儿家抛头露面到底不便,我想着还是打理药田妥当些。” 赵郎中定定的看着杨桃,看得杨桃心虚。 “我是怕了,学艺不精又名声在外。最近上门寻我针灸的病人特别多,简单易行的还好说,要再碰到个疑难杂症,我又得闯祸。师父,你就让我躲一躲,先帮着打理药田,多学些真本事嘛!” 赵郎中还是看着她,眼睛都不眨。 “师父……” 杨桃无法,拖着他的衣袖撒娇:“求你了,你就成全我吧。我不用工钱,还会洗衣做饭!” “我养不起丫鬟,更不屑懦夫!”他甩开她的手,抢过药箱大步离开。 杨桃追上去,赵郎中回身瞪她:“要滚就滚远点!”治学从来艰辛,遇到困难就退缩的懦夫,不配当他徒弟。 杨桃死皮赖脸,赖上去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 赵郎中吹胡子瞪眼睛,拿药箱打她:“滚!” 眼看快到乔家药铺,杨桃没再追上去。 她去寻了杨翠,帮着看摊子。 姐妹俩还没顾上说话,又有买家上门。杨翠笑脸迎上,拿荷叶称菜,见是张存,手上的动作又慢了下来:“你成天买五六斤,能吃得完?” 杨桃打眼一看,是那天打听杨翠的小伙儿。 她来了劲,挤到杨翠身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 “能吃完,你家的腌菜香得很,哪天要是吃不上,嘴里都发淡。”他抬眼看着杨翠,和她眼神相遇又慌忙避开,生怕她发现了他眼里的情义。 杨翠称好菜递给他,好心提醒:“好吃也不能成天吃,间或也吃点鲜蔬。” 杨桃凑过去接话:“人多事也杂嘛,鲜蔬买回去还得做,这活儿分不均家里就有矛盾,还是吃腌菜的好。” 张存听出杨桃是说他家人事繁杂不好相处,立马急了,辩驳:“我家就我和娘亲两人,没有什么矛盾也没有杂事烦心。我娘性子也好,从不立规矩,也不为难……” 又不是相媳妇,着急说这些做什么? 张存偷眼去看杨翠,生怕她察觉出来再不肯理他,恼得手心出汗。 杨桃看着他手里的一大包腌菜,挑着眉笑:“哦,只有两个人啊……” “桃桃!”杨翠拍她一掌,又转头去看张存:“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我给你捡出来一些。” 张存的脸歘的红了:“我喜欢吃。”说着就走了,跟杨翠会追过去抢一样。 他刚走,李小壮便凭空出现,伸手就抓杨翠。 “你做什么?”杨桃将杨翠护在身后,戒备的瞪着一脸凶相的李小壮。 还没走远的张存折了回来,他冷冷的看了李小壮一眼,果断挡在了他面前:“别闹事!” “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小壮只看一眼,就知道张存对杨翠有意思。他气得一拳头砸过去:“杨翠早和我订了亲,你敢胡乱勾搭,看我不打死你。” 这话骂得难听,杨翠的脸都白了。 杨桃也气得不轻,别说李小壮做了那等不要脸的腌臜事恶心阿姐,就当真还有婚约,他这个样子又算什么?杨翠是胡乱和人勾搭的人么? 好在张存看着文弱,实在还有两下子。他一把抓了李小壮的手,反手一拧便别在了背后。李小壮又伸脚踢,他一脚踢弯他膝盖,按跪在地上压着,李小壮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你放手,你个奸夫……”他扯了嗓门嚷叫,杨桃抓一把腌菜堵了他的嘴,齁辣得他直呛。 “你还有脸骂人?你自己做了什么龌蹉事你自己不知道?” 张存神情复杂的看了杨翠一眼,又转头问杨桃:“若真是杨翠的未婚夫,有事还得双方家长来说。你若走不开,我帮着去寻?” “狗屁未婚夫!” 杨桃别有用意的看了张存一眼,压低了声音:“猪狗不如的东西,都要成亲了坏我姐清白,当着全村人的面退亲,差点没要了我姐的命。他今天过来,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呢!” 杨翠过来拉她:“满大街的人,你说这些,光彩?” 知道不光彩,所以小声在张存耳边说的啊!他对你有心,得知道实情才行,不然傻傻的付出了最后又嫌弃…… 杨桃瞥张存一眼,他正愣愣的看着杨翠,神情怔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果然是接受不了么? 李小壮咳了半天,好容易缓过气来,又对着张存威风:“放开老子,她是我……啊!” 张存一膝盖顶得他上不来气,而后俯在他耳边警告:“若遇到畜生,我向来手起刀落毫不含糊。当我的面欺负弱女子,你试一试!” 李小壮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他狠狠的瞪了张存一眼,又恶狠狠的剜着杨翠。 “若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县学念书。杨翠,你害了我一辈子,你好好的给我记住!” 原本还想放些狠话,见张存虎视眈眈守在一旁,他推翻两盆腌菜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狠瞪杨翠,那目光直叫人骨缝生寒。 后来,杨桃打听出了消息:李小壮原指望着去临县接着科举,可他的户籍在这里,便是使银子买通了关系,也参加不了秋试。 然后,他又托关系在别处找了个抄写的活计,谁知被同乡认出,暴露了品性又被撵了回来。 他近来各种不得志,在家烂酒又被家人嫌弃,他气不过便来寻杨翠麻烦,说杨翠要么当他媳妇,要么就去死! 叶氏听了,气得心肝都疼又吓得五脏发颤:“这个冤孽东西,泼皮无奈!” 她紧紧的拉住杨翠的手,叮嘱道:“这些天,你别出门了。李家那些东西你见识过的,咱们惹不起,躲着总行!” 可躲,能是长久之计? 妙书屋 第三十一章:机会 杨翠和杨桃是一样的想法,她不想躲。 第二天准备好腌菜要出门的时候,叶氏担忧的看着杨翠:“真的要去?李家估计是被逼急眼了,要真疯魔起来……” “那我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啊!” 杨翠冲着阿娘和缓一笑,神情坚定得很:“这世上总还有王法,李家再混蛋难道就真敢将身家性命全豁出去?” 叶氏一张脸紧紧皱着,求助的去看杨桃。 “放心吧娘,还有我呢!” 虽说家里实在放不下心,可杨翠说的也在理。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那你们都小心些,别往僻静的小路走。遇到不对就赶紧跑,别心疼这点腌菜、铜板。跑也选着点路,别进了死胡同……” “知道了娘!” 姐妹俩背着背篓都走了好远,叶氏还立在门口望着。杨桃回头,看见她娘眉头紧锁。 路过小林子的时候,杨翠就忍不住左右张望,紧张得脸都发白。杨桃也觉得不安全,拉住她姐就跑。 等跑出来,回头再看,依旧是风平浪静,微风吹过树林,只有树叶晃动的沙沙声。 “再这样下去,李小壮没来,咱们自己先吓坏了自己。” 姐妹俩相视一笑,脚步都放松下来。 后来的路也走得平静,别说想要行凶的李小壮,就是只田鼠都没遇到过。 天大亮之后,两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等摆开摊,杨桃又犹豫起来:她不用去乔家药铺,可还得去磨赵郎中。阿娘就给了两年时间,再不找到出路,她能凭什么让乔家刮目相看?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一个人能行。” 杨桃纠结的看着阿姐,没动。 “摆摊的陆陆续续就都来了,就是有人不怀好意也最多砸了摊子。” 想着李小壮昨天离开时的目光,杨桃心里还是发毛:“我也没什么……” 事字还没出口,却见张存担着挑柴火过来了。他对着杨翠一笑,问:“这里没人吧?” 那个摊位一直是卖葱蒜的张老娘占着,杨翠正想说有人,张存却已经将柴火摆在了那个摊位上:“没人我就摆这里了,左右也没有摊位费,想来不会有人撵我。” 也是,没主的菜市街,谁先占下摊位就是谁的,杨翠也没资格撵人。 杨桃斜觑了阿姐一眼,又别有深意的对着张存笑:“张大哥是樵夫?” 张存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不自在的挠着后脑勺道:“原本在郭府当护院,近来家母身子不好便辞工出来了。一时也找不到好营生,打点柴卖挣口饭吃。” 说这么句话的时间,他偷瞄了杨翠好几眼,脸上可疑的红也一直在加深。 杨桃了然一笑,拖长尾音哦了一句,笑道:“伯母病了啊?恰巧我懂点医理,一会儿去帮着看看?” 张存的脸歘的红了,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一样。 杨翠一巴掌拍在杨桃后背上,嗔道:“你不是要去找你师父,还不去?” 有张存在,杨桃便一点也不担心了。 她对着杨翠嘻嘻一笑,又看了张存一眼,放放心心的走了。 今天再缠赵郎中,他脸色更难看了两分:“你这个丫头,怎么脸皮这么厚?老夫说过多少回了,没你这样的徒弟。” 见赵郎中是真生气了,杨桃也不敢插科打诨,她想不出来什么新奇的法子,只闷着头跟,撵她她也不走。 等赵郎中傍晚下工,一出门有看见了杨桃。 他生气的瞪杨桃:“你还有完没完?” 杨桃抬头可怜巴巴的看他,他一瞪眼,杨桃又低了头,半个字都不敢吭。 赵郎中也不想搭理她,气呼呼的朝前走了。他这辈子没收过几个正经徒弟,乔家药铺那小药童也不过顺手教教,担着师徒的名声实际没行过拜师的大礼,往后要论弟子,赵郎中绝不会承认。 杨桃不同,不光是在祖师爷面前磕过头的正经徒弟,还是他纠结挣扎好久之后,下定决心要好生栽培寄予众望的唯一女弟子。 可这才多久,才遇到了多大点事,撂挑子不干了。不仅撂挑子不干,还一个真诚的缘由都不给,这算什么? 他闷头往前走,杨桃便亦步亦趋的在后头跟,他停下脚步回头瞪她,她就站住脚步死死的压低头。 如此反复了数十回,赵郎中跨进了个篱笆门,杨桃抬步要跟,篱笆门拍一声关上,差点没拍扁杨桃的鼻子。 看着紧闭的门,杨桃摸着鼻子笑了:“家在这里,药田肯定也在附近。师父,我脸皮厚,你甩不掉我。” 杨桃趴着篱笆门缝往院里看,果然看见一个小药园。仔细辨认之后,杨桃心里更加欢喜:“都是我熟悉的中药,照看没问题。” 又绕到后院,发现了两片小药田。半边莲和板蓝根地里有好多杂草,一看就知道师父没来得及打理。 机会来了! 天快黑了,杨桃心里有了计较也便离开了。 她回集市去找阿姐,远远就看见一个老太太拉着阿姐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太太笑得一脸开怀,阿姐却红了脸。 看见杨桃,杨翠就跟见了救星一样:“等你半天了,怎么才来。” 也没等杨桃回答,背着空背篓和老太告别:“伯娘也紧着回吧,天快黑了。” 路上,杨桃问她姐:“那是谁啊?怎么还把你脸说红了?” “张存他娘,一整天又是送水又是送饭的,弄得我怪难为情。” “那张存呢?他就不是说说他娘?” “怎么没说?他难为得脸都红了。可老太太说她在家没伴,过来和我说说话心里乐意。” 这是来看儿子的心上人呢!杨桃了然的笑了笑,换着话题问她:“今天还顺利不,有人来找事没?” 杨翠紧张兮兮的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后掏出钱袋兴奋的塞给杨桃:“你数数看,全是今天挣的。” 钱袋轻飘飘的,不想有很多铜板的样子。 杨桃狐疑的看她姐一眼,打开钱袋一看,惊得差点没叫出来:“银子!” 倒进手心一数,整整三两。 “怎么这么多?” 杨翠抿着唇得意的笑:“接了个大户,背过去的八盆全要了不说还追加了一缸菜。” “一缸菜?你自己来回背了多少趟?”杨桃后怕的看着她姐:“你一个人来回跑,出点事可咋办?” 杨翠的脸红成一片,低着头咬了下唇不说话。 这娇羞的小模样! “张存帮忙了?” 杨翠不理她,杨桃就知道她猜对了,她暧昧的看着阿姐,嘿嘿嘿的怪笑,笑得杨翠的脸更红了。 路过水田的时候,杨桃无意间发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的跟踪。 她心往上一悬,靠到杨翠身边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有人跟着,一会儿我拉着你跑。跑快点,不要回头。” 杨翠直觉要回头看,杨桃赶忙捏了她的手:“别打草惊蛇,看水里。” 杨翠的腿都有些抖:“他们今天就来过了,被张存挥着拳头打跑,这时候又跟过来,可怎么办?” 白天就来过了?还真要没完没了? 杨桃气得不轻,想着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想个法子,以绝后患。 姐妹俩手拉着手正准备跑,杨翠突然往水里瞥了一眼,随后便甩开了杨桃的手,脸颊有红了起来。 杨桃狐疑:“怎么了这是?” 杨翠再看一眼水,脖子根都红了:“你看清楚点,是张存。”他肯定是不放心,又不好意思明着送他们回来,所以才偷偷跟在身后。 看清楚之后,杨桃的心也放下来了。她暧昧的看着阿姐,拿手肘去撞她腰眼:“对你挺上心哦!” 杨翠又朝水中的倒影看了一眼,笑也收了起来:“李小壮以往可殷勤多了,结果呢?” “人和人到底不同,你也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看着偷偷摸摸吊在后头的张存,杨桃就又想起了乔安。 若是乔安知道她们有危险,也一定会这样保护她。不,他不会这样,他虽有一身的功夫,但更喜欢用脑子。 那他会怎么办呢? 杨桃突然就想起他拿论语装律法,诓骗魏嫂子的事情。想着她撕开书皮时乔安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杨翠狐疑的看向杨桃,看到她一脸春光的甜蜜样儿又悻悻的回转了头。 愿她的乔安一意白头,情深不负…… 回家之后,杨桃就躲起来缝药鞋,她迫不及待想看乔安穿着这双鞋的样子。是的,她要看,她要避过阿娘的耳目,偷偷的去见乔安,哪怕就一会儿就一眼! 晚上,阿娘正在数银钱,大伯娘又过来借腌菜:“弟妹的手艺好,他大伯非催着我来要,怪不好意思的。” 杨桃躲在一旁撇嘴:大伯父最不喜欢吃腌菜、泡菜,他才不会让你来要。 看叶氏在数银子,大伯娘的眼睛都开始发直:“这是有三两多,全是今天挣的?” “统共就这些。”叶氏敷衍的笑笑,默默将银子收了起来:“家里还欠着六七两银子的外债,眼看着又要下种,春晓又得交束脩……” “瞧弟妹这苦诉的,我又不朝你借钱。”这样说着,小眼睛却不住往叶氏的钱袋瞄,一会儿翻着精光,一忽尔又闪烁起来…… 妙书屋 第三十二章:鹊桥会 不用大伯娘出招,叶氏也知道招下祸了。 她将所有银子拿出来,数了又数也只有六两半。除去二两银子买包谷种,再除去还二伯父的一两银子,剩下的不多了。 叶氏来来回回的捏着银子,最后还是拿了二两银子出来递给杨桃:“马上立夏了,买点粗布回来,也好做几身夏装。” 一匹粗布半吊钱,够做两身夏装。阿娘给这么多钱,是要做啥? “咱家挣了钱,总不能关了门捂着口袋偷笑。”叶氏摸着银子,眼里藏着无奈:“给大伙儿都做一身,也算是分分咱家的喜气。” 是想堵大伯娘的嘴,省得她在背后出花招生事吧! 杨桃其实不愿意,大伯父二伯父家底都较三房厚,哪里就差他们这一声衣裳?再说了,他们挣得多的时候,也没想着要给三房分一分啊。 “别做你那抠门样儿,还有十来坛腌菜呢,卖了都是钱。” 也是,家里和气了比什么都强。不就是二两银子吗,往后再辛苦点挣回来就是。 杨桃接了银子,第二天果然将东西买了回来。 将一整匹布给大伯娘送去的时候,大伯娘满脸都堆了笑:“咱们都跟着沾了光,看来这腌菜定然挣了大钱。” “没挣什么,不过是感念这些年大伙儿对我家的照顾,也回报一二罢了。” “哟,还得不得说。”大伯娘斜着眼睛嗔杨桃:“都是一家子,哪里就要跟防贼一样。” 看阿奶和杨老三一前一后的出来,大伯娘赶忙喊了声娘,笑问道:“三弟可发迹了,给您送银子去了吧。” 阿奶看大伯娘一眼,声音有些冷淡:“不也给你送了布匹,嫉妒什么?” “哪里就嫉妒了?”大伯娘哈哈一笑,自己给自己寻了台阶:“不过是替三弟高兴罢了。” 没人理她,杨桃也转身往回走。 大伯娘却不肯罢休,扬声对杨老三道:“腌菜的买卖好,光三弟妹做那点不够卖吧。改明儿我就去帮弟妹的忙,你和弟妹不会不乐意吧!” 什么帮忙,偷艺还差不多! 杨老三念书时受过家里接济,不好和大嫂驳斥,杨桃又是晚辈不好说话。于是大伯娘就得意的笑了起来:“都不说话,那我可当你们答应了。咱们骨肉至亲的,倒也不用太过客气。” 阿奶听不下去,冷声教训:“都是要说儿媳妇的人了,眼皮子怎的还那么浅?就为了几个铜板,亲弟弟的生意都要抢?” 左右都说破了,大伯娘也豁了出去:“娘这话可难听了点,别说我学不学得成,就是学成了也是各凭本事挣钱。再说了,天下那么多人,三弟妹一个人就将所有腌菜生意都做了?” “你还有理了不成?” 大伯娘却不和阿奶呛声,只管看着杨老三道:“改明儿我买了菜就去找弟妹啊,你要不愿意关了门别叫我进屋就是。” 都说拿人的手短,大伯娘的手可长得很! 叶氏得知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道:“罢了,教就教吧。嫂子说得也对,天下的生意多的事,谁一家子吃得完?” 大伯娘果然买了包菜过来,一来就不客气:“这菜要做出来不是一个味儿,我可不依的。咱们妯娌这些年,我可没对你藏过私。” 杨翠和杨桃对望一眼,都给对方递了个嫌恶的眼色。 杨翠要帮忙躲不过,杨桃却借着去寻赵郎中的名头跑了出去。 赶到赵郎中家的时候,篱笆门上挂着锁,赵郎中上工还没回来。杨桃搬了石头垫脚,直接从竹篱笆上翻了进去。 往下跳的时候摔了个跟头,虽说摔得膝盖骨生疼,她却拍着身上的土笑了起来。 “师父,徒儿不敬,您莫生气。” 先将满是尘土、杂物遍布的院子收拾了一番,然后又绕到后院去给药田拔草,还没八拔到一半,赵郎中回来了。 听见开门的声音,杨桃的心都快跳了出来,满手心全都是汗。 师父不会真拿扫把撵她吧?凭师父的脾气,得将她五花大绑了送去官府,告她私闯民宅吧! 有脚步声靠近,杨桃连脖子都缩了起来,满后背都是冷汗。 赵郎中在她身后停留了下来,杨桃以为他要撵她,闭了眼睛准备硬着头皮顶,身后却只有一声叹息,然后脚步渐行渐远。 杨桃长长吁出口气,唇角忍不住高高翘起。 她特别卖力的干活儿,没会儿就将草全部拔完了。然后她又去拎水浇水,半刻都不让自己闲着。 浇完后院要浇前院,杨桃却犯起愁来:药田统共就这么大,今天把活儿都做完了,明天还怎么来? 统共就这么点药田,好像也用不着特意留个人打理啊! 她一边浇水,眼神一边往屋里瞄:药田这边用不上人,乔家药铺又不能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你在做什么?” 杨桃正想得出神,头顶突然响起赵郎中的爆喝,接着手中的葫芦瓢也让人抢了过去。 看着暴怒的赵郎中,杨桃有些发懵:“浇水啊,这地都龟裂了。” “你给我背一背白芷的生长习性,再看一看脚下的地。” 什么白芷?我浇的是半边莲啊! 低头一看,再浇的果然是白芷,再看一看脚下的土,浇得都快涝了。 她脸腾地一红:“我以为我浇的还是半边莲,没注意走到了这边,也没注意到才刚浇了水。”她底气不足,又惊又怕声音小如蚊鸣。 赵郎中将瓢咣当一扔,转身就走。 杨桃赶忙追过去,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师父,徒儿往后一定用心,求你教我,求你了。” “罢了,起来吧!” “您答应了?” “卧室绝对不许踏入半步,若敢违背立马给我走人。整理药田,炮制药材全都是你的活儿,书房的医书任你看,不懂的地方任你问。若有邻里求药你可代为师出诊,但不许收诊金,若敢私收一文,别再叫我师父。” 杨桃欢喜得快蹦了起来,她一叠声的答好,一叠声的感谢。 赵郎中扔一把钥匙给她:“别翻墙了,乡亲绑了你送官我可不去领你,丢不起那人。” 杨桃拿着钥匙,就跟握着自己的命运和前程一样。 回去的路上,瞧着左右无人,她欢喜得一蹦老高:有出路了乔安,我来了乔安! 或许是太兴奋了,当天晚上杨桃怎样睡不着,她怕频繁翻身弄醒阿姐,干脆起身去偷偷做鞋。 咬断最后一针线,杨桃笑得嘴都裂了。 看着微亮的天,她欢喜的灌了自己一大杯浓茶,然后趁着娘亲没醒,揣着药鞋偷偷溜了。 她要去见乔安! 乔安从不敢想杨桃会来看他,更不想不打她会为他做鞋。 杨春晓带着他神神秘秘往外走的时候,着急看书的他还有些不耐烦,可看见娴静等在老槐树下的杨桃,乔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要沉稳,可唇角还是不听话的往上翘,他告诉自己要稳重,脚步却依旧由着性子飞转。 杨春晓在一旁吹口哨,吹得杨桃的脸都红了,乔安便反手将杨春晓往回推:“你跟着干嘛?快回去看书。” 他嬉皮笑脸:“我找我姐!” 于是杨桃又瞪他:“我不找你。” 杨春晓夸张的挤眉弄眼,用暧昧得滴水的语调道:“哦,鹊桥会啊!罪过罪过……” 杨桃羞得要打他,杨春晓借机塞一个本子在她怀里,而后飞快的跑开:“好好玩啊,不用太快回来。” 这下,乔安的脸也可疑的红了起来。 躲到小树林里,杨桃娇羞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将药鞋拿了出来:“你试试合不合脚,我瞎做的。” 鞋递过去了,头却别在一边不敢看他。 看着眼前丑丑的鞋,再看一眼连耳朵根都泛红的杨桃,乔安的心都泡进了蜜罐子里。 他接过鞋默默试了,而后拽杨桃的袖子让她看:“很合脚,我很喜欢。” 杨桃飞快的看了一眼,这双鞋穿在他脚上,真好看! “没觉得硌得慌吗?”穴位处加了药包,穿着不那么舒服吧? “不硌!”乔安用脚感受了一下,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穴位处加的中药包吧,难为你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布也用药材泡过了,都是缓解疲劳,补益气血的方子,你多穿有好处。” “你还没吃早饭吧?”乔安将旧鞋收起来,转身问杨桃:“山下有条小街,咱们去随便用点?” “昨晚上剩了杂粮窝头,我在路上已经吃过了。” 杨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昨晚上就只胡乱吃了一口。可她身上没钱,也不愿意让乔安破费。 “那你陪我走走吧,我想吃山下的酱肉包子了。” 下到山脚,乔安点了酱肉包子,硬塞了筷子在她手里让她吃:“走了那么远的路,再吃几个包子撑不着的。” 杨桃不肯,他便拿包子盖在她嘴上,而后问她:“我吃?” 杨桃的脸就烧了起来,她接了包子,小口小口的吃。乔安坐在对面傻乐,一个接一个往她面前添包子。 他一口都没吃,只看着杨桃吃得满足,他便不觉得饿了。 我的姑娘,你便是骗我,我又怎么舍得你挨饿? 妙书屋 第三十三章:一人心 吃完了早饭,乔安又非要给她买果子吃。 杨桃喜欢吃水果,山上的野果一熟,她就急着往山上跑。摘了又舍不得撒开吃,给家里留一点,更多更好的拎到集上去卖。 或许因为她名字里有个桃字,她最喜欢的水果是桃。 乔安原本不喜欢水果,认识她之后就喜欢了,喜欢有她名字的桃! 如今初夏,桃还非常稀少。乔安带着杨桃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也没有找到想要的桃。 杨桃跟在他身后傻傻的笑:“最少再有一个月才能熟透呢,现在去哪儿找?” 乔安无奈的来回张望,想找到一家漏看的摊子,想看见那摊子上有心心念念的桃。 正当他失望的时候,突然有货郎的叫卖声传来:“鲜桃嘞,卖鲜桃咧……” 乔安欢喜起来,顺着声音奔跑。 “乔安,别去了乔安……” 杨桃在后头追,她想拉住乔安,想劝住他别买。鲜果又贵又不顶饿,有那钱留着买酱肉包子多好? 乔安还是买了,三个铜板四个桃,贵得杨桃肉疼! 他将油桃一股脑塞在杨桃手里,满怀期待的看着她道:“你吃”! 杨桃咬了一口,桃很酸,心却很甜。她一口一口咬着,吃着吃着就幸福起来。 她递一个到他面前,他却笑着摇头:“后山上有桃树,我想吃的时候自己去摘。” “咱村后山也有好多桃树啊,再有一个月桃就熟……”她突然就明白过来,她的乔安,是想将她喜欢的东西,亲手送到她的面前。 她的乔安,是怕桃熟的时候,他到不了她身边! 看着杨桃的眼圈都快红了,乔安赶忙转移了话题:“你在赵郎中那里咋样了,他肯好生教你吗?” “肯的,我师父人很好。”她没和他说自己死皮赖脸缠人的经过,只满怀憧憬的望着远方:“两年内,我肯定会成为人人称道的好大夫。” “腌菜生意呢,可有出路?” 说起这个,杨桃就有些不满了。小镇统共就那么大,需求统共就那么点,以前仗着味道好生意还能做得,等大伯娘将手艺学了去,前景还不知道怎样。 “我想着将腌菜生意做大,可小镇太小没有做大的机会,往更大的县城走,又太远。”杨桃转头去看乔安,问他:“你说我去寻寻大户人家,想办法供应他们所有的腌菜如何?” “倒也是个法子,可你怎么能进得去,又去找谁谈啊?” 大户人家的采买一般都交给下人,像腌菜这种东西,掌事的直接从家里带,自己就挣了银子。杨桃想插进去,谈何容易? 乔安抿唇想了想道:“下个月初五,周家二小姐要在红袖楼举办诗会,午宴和晚宴都在楼里。你要是有办让她们尝到你家的菜,或许就有出路了。” “周家小姐?县太爷的闺女?” 乔安点头,杨桃刚要亮起来的眼神就暗淡下去了:“那样的身份背景,厨子和菜单都是提前订好的。他们出现的地方,连丫鬟都要选熟悉用惯的,等闲人哪里能挨着边?” “所以很难,你要放弃吗?” 要放弃吗?杨桃冲乔安扬眉一笑:“科考更难,你要放弃吗?” 两人相视一笑,眼眸中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便是分别。 讲学的钟声敲了两遍,乔安还依依不舍的望着杨桃。杨桃心里也有些发酸,却依旧微笑催他:“快走吧,再晚夫子该罚你了。” 乔安却依旧看着杨桃:“你先走,我看着你。” “乔安……” 乔安抿着唇站在原地,固执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爱人离开的背影太过心酸,那种滋味,我不想让你去尝。所以杨桃,你先走,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我还在原地。 钟声再次响起,乔安却依旧无动于衷。杨桃拗不过他,只得率先转身离开。 她无数次的回头,无数次看见乔安站在原地朝她招手。她怕再看眼泪会掉下来,于是回过头奔跑起来。 跑着跑着,怀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是杨春晓先前塞给她的小本子。 她蹲下身捡起来一看,是乔安的画本子。 第一页端端正正的写着乔安的名字,第二页用簪花小楷抄着卓文君的那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杨桃默念着那句诗,笑得像个傻子。 她逐页往后翻去,后面倒没有什么情深意长的诗句,却比任何伟大的诗更能融化杨桃的心。 厚厚的一本子,每一页都是杨桃的画像。托着腮沉思的,翘着唇微笑的,虎着脸生气的,亮着眼狡黠的……林林总总生动如许。 画本子泛着黄,页脚带卷,一看就是常被翻动。 杨桃来回抚摸着乔安两个字,她又笑了起来,默默念着那句诗:“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赶到赵郎中家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人,不过桌上有张纸条:“瓮中有米,橱内有菜,中饭自己打理。《名医别录》翻看一卷,若问而不知,重罚。” 她眼前就浮现出赵郎中故意板着脸唬人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又带了笑意:“根本就是又心软又宽厚的慈祥老人,偏生要装着不近人情又凶悍难处。这个师父,真别扭啊!” 杨桃将纸条收好,先将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遍,又仔细照看了药田,而后才拿着书看了起来。 她知道《名医别录》这本书,第一卷也就十来页,轻松得很:“师父果然体贴,舍不得为难人。” 等拿了书一看,惊得她眼仁都快掉出来。 正文是只有十多页,可旁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心得,书上写不下的,又另加数张附于文后。 杨桃数了数,统共二十六页,一天的时间,不仅要看完还得受住了赵郎中考,这…… 她没有时间抱怨,捧着书就啃了起来。 可她昨晚一夜没睡,又挺着神往私塾跑了一趟,现在一坐下来,困意就袭了上来,眼皮子不停打架不说,脑袋瓜还不断往下点。 打了井水拍脸不顶事,揉着太阳穴蹦高还不顶事,杨桃一急,翻了赵郎中的银针出来,照着痛穴、麻穴上狠命一扎,鼻涕眼泪全都下来了,瞌睡也吓跑了。 杨桃对着银针一笑,精神抖擞的看书,再困还扎! 等赵郎中考她,杨桃虽说磕磕巴巴答得不很流利,到底是都答上来了,并没出错。他有仔细检查了药田,没找出什么错漏才古板的点了点头:“看来没偷懒。” 等转到厨房,赵郎中眉头却皱了起来:“你没吃饭?” “一时看入了神,忘了!”她倒也没撒谎,一整天只顾着和周公打架了,哪有空去理五脏庙? 赵郎中似想说什么,沉吟片刻后递给她一堆方子:“都是今天开的,你拿回去看看,将脉案推演出来,再附一张你开的药方。” 根据用药推演病情,这并不很难,再拿出另外的治疗方案也不很费力气。可赵郎中斟酌过的药方在前,她的药方要怎样开才能让赵郎中挑不出毛病来? “怎么?写不出脉案还是开不出方子?” 杨桃赶忙伸手接了,狡黠一笑道:“师父少看不起人!” “那就回去写,明儿一早我要见到东西。” 明天?一早…… 杨桃舌头根都犯开苦了,她困啊…… “我原想着你今天或许看不完一卷,可既然能轻松完成,那明天就把两卷一起看了吧。不要求你对答如流,但十个问题你至少得答对九个。” 杨桃摸着险些被自己扎成筛子的手臂,欲哭无泪:早知如此,我先睡一觉多好。 晚上再熬灯夜战,快顶不住的时候就看一眼乔安的画本子,不消看那些画也不必看那一句诗,光看着那瘦长的乔安二字,困意就消散弥尽。 乔安,我的乔安! 她翘着唇角,一篇篇推演脉案,一张张开着药方。虽苦,虽累,虽困,却心如蜜糖,甘之如饴…… 赵郎中每天分下的任务都很重,她不熬到三更半夜休想忙完。 有时候,杨桃也顶不住,她想歇一歇的时候就看一眼画本子,看画本子都不行时候她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乔安:“乔安,乔安,好累啊乔安……” 喊着他,她眼前就会浮现他伏案读书的样子,她的乔安肯定也在努力,更加努力。 于是,苦算什么,累算什么,所有所有的负面情绪在乔安面前能算得了什么?这世上那么多人,有多少人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自己的爱情,她有机会做自己的主,再艰难也没有关系! 长久的辛苦终究得来了收获。 这天一早,赵郎中便将自己的药箱交给了杨桃:“出诊去吧!” 杨桃有些懵,她疑惑的看着赵郎中。 “死读书就读成了书呆子,出去看看具体的病症,学着去解决实际的问题去吧。”他将药箱放在杨桃面前,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不用怕,普通的病症应该难不倒你。万一遇到难事,还有师父。” 终于能出诊了吗?终于能独当一面了吗? 杨桃激动得脸都红了,她谨慎接过药箱,虔诚的朝赵郎中鞠躬致敬。 妙书屋 第三十四章:出事了 第三十四章:出事了 或许实在是太眼红三房的腌菜生意,大伯娘学手艺学得异常认真。 等学成后,她又一口气买了九百斤包菜,热火朝天的腌了起来。为了有更好的味道,秋油用了最好的,香料麻椒用了最好的,连粗盐都是用的最贵那种。 叶氏看着摇头,试探着劝:“马上就是立夏,天气一天天变热,这么多菜怕不好腌。不如,泡下一点?” 大伯娘戒备的看着叶氏,敷衍道:“真热起来还得一个来月,我多放点盐,不会有事。” 叶氏便不再劝了。 大伯娘的腌菜出缸那天,她早早就去了集市,在杨翠对面占了摊位。她见人就吆喝,价钱也比杨翠的更便宜。 这年头谁手头都紧谁不想省下俩铜板?听说低价都过去尝,味道和杨翠的差不多,于是更一窝蜂的买。 杨翠气得不轻:他家的利本来就不厚,大伯娘下的本钱更多降价了卖能挣什么?她根本就是故意抢生意! 一旁卖柴的张存气不过,跺过去质问,大伯娘忙里偷闲瞥他一眼,笑道:“你卖的是柴火吧,我的腌菜怎么卖能碍着你的事?” “做人要有良心,你这样……” 杨翠急忙将张存拉回来,压低了声音道:“到底是我大伯娘。闹起来,杨家的脸往哪里放?” “那是你和你娘的手艺,她学了也罢了,还……” “别说了!” 杨桃抬眼看着大伯娘摊位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暗淡了下来:“她来学的那一天,我和娘就料到了今天。只没想到她会降低价格打压人。” “不就是降价,谁害怕谁?” 张存将手做了喇叭状捂在嘴边,扯了嗓门就喊:“便宜了,便宜了,好吃的腌菜便宜了,买一斤送一斤了。” “你做什么?”杨翠急了,转身去瞪张存:“哪能这么做生意?” “怎么就不能了?你家的包菜没花钱买,前些日子又挣回了不少,你还怕和她比价格?” 话没说完,在对面挤着买腌菜的人全拥了过来,掏着钱往里面挤:“给我来二斤,不,来三斤。” “我也要三斤!” 张存欢欢喜喜的帮着称菜,杨翠却不动只拿眼睛死死瞪他:这么弄,会出事啊! 想法才刚转完,气白了脸的大伯娘就走了过来。她冷笑着问杨翠:“买一斤送一斤,你什么意思?” 没等杨翠回答,张存先抢了话:“你便宜卖是什么意思,我们就什么意思?” 大伯娘看一眼张存,扬手一巴掌就扇在了杨翠脸上:“让你出来卖菜,不是让你勾搭男人。你不要脸,我们老杨家……啊……” 张存将大伯娘一把推开,强势的挡在了杨翠面前。 大伯娘被推得一踉跄,站稳后又朝杨翠扑过来:“连长辈都敢打了,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张存又要推她,煞白了脸的杨翠赶忙抓住了他的手:“大伯娘,二妹今年也十四了!”她正是说婆家的年纪,你往我身上泼脏水,就不怕连累了杨家名声,连累了你女儿的婚事? 大伯娘愣住了,她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撒泼,又不肯放过杨翠,于是三两下打翻了腌菜,恶狠狠骂道:“回家再和你算账。” 腌菜撒了满地,杨翠光是看着,眼窝儿就发酸。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张存也气红了脸,他要追过去砸大伯娘的菜盆,杨翠死死拉住了他袖子摇头:“别闹了,别闹!” 张存一屁股坐在路旁的石墩上,板着脸气都喘不匀乎。 杨翠的泪也掉了下来,她在石墩上坐了很久,然后转头看像张存:“我是坏过名声的人,再听不得不知廉耻这样的话。张存,你往后能不能别悄悄跟着我回家,能不能重新找个地方卖柴?” 张存猛然抬头看她,一脸震惊受伤的表情。 杨翠见不得他挨了欺负一般的模样,起身背着空背篓逃了。张存猛然起身要追,却捏着拳头停了下来。 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就是追上去了又能如何?就算杨翠不赶他走又能如何? 杨翠匆匆跑开,却没有回家,她一个人躲在后山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等终于调节好了心情回去,才推开院门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败坏家风的狗东西,你还有脸回来?” 杨翠被打倒在地,头撞在木盆上的,血沿着脸流了下来。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梗着脖子看着盛怒的大伯父,看着他刚才扇她的手掌。 叶氏过来扶了杨翠,黑着脸看大伯父一眼:“问三不问四就打人,当真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 “就她那个样子,难道还不该教训?” “她什么样子?她……” 看家里人的脸色都变了,杨老三赶忙安慰的了杨翠一眼,然后扯了叶氏衣角道:“打都打了,先说事吧。” 叶氏瞪了杨老三一眼,到底还是收了后面的话,转身去问杨翠:“你和那个卖柴的小子,究竟怎么回事?” 挨打的时候,杨翠就猜到事情会是这样,果不其然! 她没回答阿娘的话,抬头去看高高在上的大伯娘:“是不是逼死了我你就高兴了,你希望我和张存有什么苟且?” 额上的血流了杨翠一脸,叶氏要帮她擦,杨翠抬手拒绝了。 她冷冰冰的看着大伯娘,冷冰冰的问她:“你就不亏心吗?学了我娘的手艺,却霸在我摊子对面降价卖腌菜,你怎么做得出来?” 看着杨翠那一脸血,大伯娘原本有些不忍,可杨翠将这档子事戳出来她却是再容不得。于是硬梗了脖子,装腔作势道:“血口喷谁呢?分明是我撞见你和那小子不干净,惹得那小子砸了我的摊子,到了你嘴里倒成了我不是人?” 说着话,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怜我被腌菜兜了一头一脸,还忍着没在集市上闹,为的不就是给你留脸?” 脸色原就不好的大伯父警告的瞪着杨翠:“你大伯娘什么模样回来的你爹娘可看得明白,你一头一身腌菜,她自己倒身上的不成?” 杨翠就笑了,冷冰冰看着大伯娘冷冰冰的笑:“就为了几两银子,你至于这样?” 她慢慢跪下,朝爹娘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没等大伙闹明白,她已经起身猛然撞向了门边的石柱子:“撒谎要遭报应的,大伯娘,人做的老天都看着呢!”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大伙儿反应过来的时候,杨翠已经撞破了头,沿着石墩倒在了地上。 “翠儿……” 叶氏大喊一声,一脸是泪的冲过去将杨翠抱了起来。 “娘!”杨翠躺在阿娘怀里虚弱的笑,她用尽力气紧紧拉着娘亲的手道:“你别伤心,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活着遭人嫌弃遭人唾骂做什么啊?” “没人敢嫌弃你,没人敢!”叶氏拿手紧紧捂住杨翠的伤口,朝着手忙脚乱的杨老三喊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找王婶啊,快去找王婶。” 杨翠却拉了她娘的衣摆:“别找了,让我去吧!” 眼泪划过脸颊掉进嘴里,苦得她皱了眉:“出了李家那事之后,谁都能指着我的鼻子唾骂。便是弄清楚了事情经过,我一样是被人轻贱。 媒婆介绍的不是瘸子聋子瞎子,就是让我当填房当继母。我活着就是让人作贱的吗?有个人对我好一点,就非得是不清不楚不知廉耻吗?娘,你知道被血脉至亲泼脏水是啥滋味不,不知道吗?” 她呜呜哭了起来,想就这样靠在阿娘的怀里,永远都不用再出来。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大伯娘软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就为了几句话几盆腌菜,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杨桃背着药箱哼着歌回来,一开门撞见阿姐躺在娘怀里人事不省,吓得药箱都扔在了地上。 “姐!”她身上都软了,奔过去给杨桃把脉时手都在抖。 所幸只是伤口看着吓人,没有伤到要害。 她麻利的给阿姐包好伤口,又帮着阿娘将阿姐抱回屋安置好,然后才板了脸问:“李家那畜生真动了手?” 叶氏仇恨瞪依旧软在地上的大伯娘一眼,拿鼻子哼了一声道:“若真是李家,倒也不至于这样心寒。” 阿奶当即就摔了盆,指着大伯娘鼻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伯娘却只顾着流眼泪,半个字都不肯说。 “好,你不肯说,老婆子自己去集上问。菜市口那么多小摊小贩,我就不信找不到两个知情的。” 阿奶转身就走,急得大伯娘爬过去抱住了阿奶的腿:“娘,我错了。不是翠儿不检点,不是撞破了翠儿和人私会被野小子打,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猪油蒙了心……” 阿奶一耳光将她扇翻,瞪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先前还理直气壮扇杨翠耳光的大伯父也懵了,他愣愣的看着淌在地上那一大瘫血,找来铁镐就砸了大伯娘的腌菜坛。 大伯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反复念着:至于吗?就那么句话至于吗?满村子传她身上不干净了她都没寻死,做什么因为我一句话就要死要活的?杨翠,我可没得罪过你,你别害我,别…… 大缸在她面前碎裂,瓷片击打得到处都是,大伯娘吓得心肝乱颤,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躲起来,再也不要出去。 妙书屋 第三十五章:找上门 杨翠至于吗?她至于,真至于! 就像她说的,出了事之后便一直被人轻贱,她忍着受着就靠着家人扶持才没有崩溃,才挺了过来。她挺着,笑着,没事人一样,可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呀? 旁人唾骂她看不起她也就算了,大伯娘是谁啊?是她从小就敬重着的长辈,旁人都不明目张胆戳她脊梁了,她怎么能不问因由就泼脏水? 还有大伯父,那是抱过她哄过她的大伯父啊,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扣上败坏家风的帽子? 旁人欺,亲人弃,她还活着做什么呢?不如就死了吧,死了干净! 大伯父砸完大缸就跪在了杨老三面前,血红着眼睛扇自己耳光:“老三,当哥哥的不是人,要怎么打罚你尽管下手,当哥的绝没有半句怨言!” “打?罚?” 杨老三看着亲大哥叹了口气,摇头道:“有什么用?我的翠儿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打死你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她,她坏过名声,她不会再有好出路。澄清了又如何?澄清了想编排的人也能在私下里编排,澄清了她也被人看过手臂,配不上清清白白的好人家。” “三弟……” “可你们是谁啊?你们是她的谁啊?旁人欺负她你们不护着就算了,你们凭什么轻贱她,凭什么往她身上泼脏水?” “逼得她要寻死了,说错了,说任我打骂?” 杨老三对着亲大哥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看他闺女去了,自己的闺女他自己去疼。 杨桃觉得以往对大伯娘的好都是喂了狗,前段时间送的布匹更是打了粪。 她原本是想扇大伯娘的,狠狠的扇,扇烂她的脸,撕烂她的嘴。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除了让大伯娘心里好受些还能有什么用? 杨桃漠然的看了大伯娘一眼,学着阿爹的样子冷漠走了。 阿奶追进来守着阿姐,顺道也安慰不断垂泪的叶氏两句。阿爷气愤的甩了儿子一耳光,背转了手一瘸一拐的回屋去:“掉进钱眼子的畜生,畜生……” 大伯娘两口子在院中一连跪了两天,杨老三也没过来劝他们一句。 第三天的时候大伯娘晕了过去,杨二姑娘吓丢了魂,冲进三房拖住杨桃要走:“我娘晕倒了,你快去看看啊,快看看去啊。” 杨桃将她的手甩开;“我不去!” “三妹!”二姑娘跪在了杨桃面前:“我娘是错了,可她也是被逼无奈啊!两个哥哥都等着说亲,家里统共才只有十两银子,她不豁出去脸皮钻营,怎么办?” 杨桃‘呵’一声冷笑,别过头看向窗外。 “她当时只想着薄利多销,没想过要抢你家生意。那个卖柴的逼得人没有活路,我娘气糊涂了才做了胡事。等她后来一想,也觉得自己理亏心里发虚,她怕我爹知道了骂她,所有又想出那恶人先告状的馊主意。” 杨桃还是不理她: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可做人做到这种程度…… “我娘只以为大姐挨顿说事情就能过去,她是真没想到……” “挨顿说?”杨桃挑眉冷笑,忍不住嘲讽:“和男人不检点,原来只会挨顿说!” “三妹……” 经不住二姑娘苦苦哀求,叶氏终究还是让杨桃去看了大伯娘。 不过是急怒攻心又劳累过度,喂点水休息一下就醒了过来。大伯父也不跪了,坐在杨桃对面直叹气:“桃儿……” “大伯娘的苦衷二姐都说过了!”杨桃打断大伯父,她实在不想再听什么歉意:“你们有你们的难,为了后人为了银子偶尔做点出格的事也正常。可大伯父,人不能丧良心,不能为了点银子六亲都不认!” 被个丫头片子教训,大伯父臊得抬不起头:“等你伯娘醒了,我教训她,我让她给翠儿磕头赔罪去。” 杨桃到底是晚辈,也不好真将大伯父骂得狗血淋头。阿姐毕竟没什么大事,即便碍着阿爷阿奶,他家也不可能真就和大房反目成仇。 “磕什么头,没得折我阿姐的寿。” 从大房屋里出来,杨桃心里一阵悲凉:贫贱家庭百事衰,怪不得乔家防着她,怪不得乔家怕乔安被她拖累。 去给大户人家供应腌菜的事情,杨桃原本还想着往后推一推。可经历了这事,该紧着下手,抓紧办成了。 等将事情办好,阿姐守在家专心做菜就行,不再去街上抛头露面,看谁还敢往阿姐身上乱泼脏水! 张存当时没去追杨翠,回到家却后怕得很。 他早查清楚了李小壮和杨翠的事情,也查到李家拿乔家没法子,不得志后便起了报复杨家的心。 李小壮最近已经动了不少手脚,都因有他镇着没闹到明面上来。 可他让杨翠一个人走了,她一个人,要是出点事…… 他不敢往下想,猛然起身要追,却被他娘按了下来:“名不正则言不顺,你慌里慌张的追过去,旁人看了是什么样,你想害死她不成?” 杨翠缓过来的第三天,张存他娘来拜访,碰巧是叶氏开的门。 看见院外这个白发妇人,叶氏也些懵:“请问找谁?” 他娘却一眼就认出叶氏是杨翠的娘,殷勤一笑道:“我是张存他娘,找杨翠的娘说两句私房话,不知道方不方便?” 叶氏将张嫂子让了进来,心里却忍不住敲鼓:家长都找上门来了,翠儿和那张存到底有什么纠葛? 没等奉茶,张嫂子见着左右无人,便又对着叶氏开门见山:“我今儿来,是为着我那儿子的亲事。你也别怨我莽撞,没请个媒人来探口风。咱们这样的情况,实在也不好声张。” 叶氏将刚冲好的茶放在张嫂子手边,不悦道:“什么情况?我家的闺女清清白白,难道还见不得人?” 张嫂子楞了一下,而后虚打着自己的嘴赔罪:“可不敢误会了!没说翠儿不好的意思。” 她冲叶氏赔着笑,而后又叹了口气:“存儿不到半岁他爹便去了,没过两月我婆母又走了,刚料理完婆母的后事,公爹又倒在了病床。他大伯请了个道人来看,说是存儿命硬克人。” 张嫂子瞄了叶氏一眼,端起茶碗润了下嗓又接着道:“落了个克人的名声,亲事上就格外的艰难,存儿今年也十八了,硬是没说过亲。” “所以,你们就盯上了翠儿?”觉得翠儿亲事上艰难,不会再挑,便是被克死她也会愿意? 张嫂子脸僵了一下,稍时又坦荡起来,嗤鼻一笑道:“什么克不克的,我奶他到三岁,养了他十八年,怎就没见他将我克死了?” “我一登门就说这段过往,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有诚意。你家杨翠有污点,我家存儿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俩要愿意在一处过日子,谁都说不着谁,只要不生了歪心往后还愁不和美?” 叶氏低了头没接话,她不愿意承认杨翠亲事艰难,更不喜欢命硬克人的姑爷。 张嫂子又喝了口水,兴许是叶氏泡的茶浓了,她苦得皱了皱眉。 “张家将我们孤儿寡母撵出来后,便是我一个女人家独自撑着,撑了十八年我早就累了。我盼着儿子紧着领回来个媳妇儿,到那时,家里所有事我都撒手不管,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凭他们小两口自己过日子去。” “我家不算富有,日子却也过得。我们在镇上有一处临街的房子,略改一改也能当铺面使唤。存儿有一身的武艺,不拘去当护院还是打猎砍柴,总能奔口饭吃。” “若觉着舞刀弄棍的粗鄙,做点小买卖也成,儿孙们自己的日子儿孙们自己去过。我呢,守了半辈子寡,知道女人的日子艰辛,存儿若敢苛待了他媳妇,我第一个不会依。” 叶氏默默的听着,她还是不说话。她心里不愿意,她的翠儿值得更好的,可媒人给翠儿说的亲,还敌不过这个命硬克人的。 张氏哂笑两声,起身站了起来:“我今儿说的都是真心话,叶嫂子你上着心考虑下。若是愿意了,让人给存儿捎两斤腌菜,我立马着人来提亲。若是不愿意……” 她顿了一下,而后又爽朗笑了起来:“不愿意也没啥,左右没惊动了旁人。你让翠儿往张存身上丢块石头,我们便再不会过来纠缠。” 叶氏明白了,张嫂子不是舍不得花那两个媒人钱,也不是自己脸皮有多厚真能豁得出去。说到往他儿子身上丢石头的时候,她脸上在笑,手指却在抖。她是怕被拒绝,怕再被拒绝后自己和儿子又是笑柄! 所以,她说不好宣扬,所以她不顾礼教,亲自上门说亲! 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叶氏送了她出去,再进门,杨翠一脸坚定的站到她面前,浑身都是决绝,她说:“娘,我愿意,我肯嫁给他。哪怕是被克死了,我也堂堂正正的活过一场,也强过去当继室填房,去配瘸子傻子!” 叶氏转身去收拾茶碗,她心里烦,她得再想想,再好好的想一想。她怀胎十月生的闺女,她宝贝了十六年的闺女,她怎么舍得她受苦,怎么舍得? 杨翠跪下来给她娘磕头:“娘宝贝我,觉得我哪哪都好。可出去转一圈,哪个好的又看得上我?家里破落,人又是昨日黄花,所以上门求亲的只有残废傻子、只有鳏夫、断袖。” “和这些人比,命硬克人算得了什么?娘,我累了,我真的好累好累,你让我嫁了吧。我嫁了,便是有夫之妇,便才真的能抬起头,挺直了脊梁过日子。” 妙书屋 第三十六章:冲击 杨桃今天心情很好,去邻村出诊不但治好了患者的顽疾,还在无意中知道了肖府白管家的住址。 肖家是附近数得着的大户,府上光下人就四十多个,要是做成了腌菜生意,那进项就稳定了。 杨桃活络了心眼,先打探了下白管家的情况:他寻常不住村上,只每隔五天回来看看老母亲。算着时间,明儿个白管家就该回来了。 杨桃听完又欢喜又紧张,赶忙就往家里赶:“得将腌菜准备出来,还得想法子让白管家愿意尝。” “听说白管家好酒,最喜欢的是狍子肉。有没有法子让腌菜有狍子肉味儿呢?”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绞尽脑汁想着办法,推开家中院门的时候她兴奋得脸色潮红:“娘,你说……” 话没有问完,她先听见屋里有抽泣声,接着阿娘叹了气道:“你可想好了,嫁出去便没有回头路。那个叫张存若真是命硬……” 她缓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翠儿,你别灰心,咱们再等一等再找一找。你这么好的姑娘,我就不信……” 杨翠打断了她:“再有三个月,我就整十七岁了。娘,你真相信我能找到更好的?” 叶氏沉默良久,终究叹气:“总归要试一试!那个张存没爹,又没有家族庇护,若你们遇到个好歹,却是连个能撑腰的人都没有。” 杨桃总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她推门进去,看着她娘道:“有人来给我姐说亲了?” 叶氏便将事情说了,而后满怀期望的看着杨桃:“你劝劝她,遇着点事怎么就如此自暴自弃了?” “不是自暴自弃!”杨翠虚弱一笑,缓缓叹息:“不过是看清了事实而已!咱家算得上是穷困破落户,可要是春晓娶妻,咱家愿意娶个被退了亲还坏过名声的女人吗?” 愿意吗?不愿意! 叶氏扶着桌子坐回到杌子上,看着杨翠欲言又止,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桃听着,心里也觉着堵得慌。张存对阿姐不错,可他命硬克人,他克人!若阿姐跟了他真有个好歹,那…… “姐,咱不嫁好不好?咱谁都不嫁了,咱们一家子好好的过日子。” 她奔过去拉住了杨翠的手,笑看着她的眼睛道:“还记得我说给大户人家供腌菜的事吧?我找到路子了,我肯定能做成。等做成了,你不用去集上和旁人纠葛,咱家的银钱也有了着落。 对,我还出诊了,这个月我都挣了九百个铜板了。我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们养得起你,不用你非得嫁人。” 杨翠伸手揉了揉杨桃的头发,笑道:“傻姑娘!” 杨桃转头去看她娘:“娘,我说错了吗?女孩儿一定得嫁人吗?” 女孩二十岁不出阁,即便订了婚也是遭人非议,那难听话说得和坏了名节也差不多了多少。杨翠原本就出过那样的事,再来一遍,她受得住吗? “不成家,往后谁给她养老送终?不成家,她身后埋骨何处?若觉得这些都还遥远,那族人的威逼呢?自古以来,大而不嫁都只有当姑子这一条路。族人要是闹起来……” 杨翠又笑了起来,喃喃道:“所以张存是我的良配,他对我好比什么都强。” 克人,放在不开化的偏远地区会被烧死;便是在思想最为先进正统的京都,克人也非常晦气,寻常没人愿意近他的身。 可阿姐说那是他的良人! 叶氏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既然你自己选择了,那便随了你吧。只盼你往后不要后悔。” 后来,杨桃没了心思去管腌菜,也没有按时去堵白总管。 张家很快就请了媒人过来说亲,没多久便过来交了小定,顺便将过聘礼的时间也定了下来:五天之后! 杨桃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匆忙?从说亲到交聘礼,前后还不到一个月。” “或许是张家着急吧!”叶氏整理着张家送来的布匹,吁了口气道:“张存也十八了,着急也在理。” “可过聘后就是成亲,这也太匆忙的一些。别的不说,嫁妆得置办吧,嫁衣得费时间绣吧,婚期定得这么紧,哪儿忙得过来?” 叶氏又吁出一口起来,强颜笑道:“张存命硬的名声还没传到这边来,婚事只要不大办就不会惊动了老家的人。我们想着简单举行个仪式就行,不将过往牵扯出来,你姐往后也好过日子不是?” “这意思,男方不做酒了?” “没满周岁就被撵出家门,家里就一个老娘,便是做酒又能请谁?场面闹大了,以往的街坊将他认出来,周围的人谁还敢和他来往?” 杨桃低头咬住了唇,她觉得阿姐太委屈了,太委屈了! 成亲那天,杨家这边倒办得热闹,婆家那边却冷冷清清。来迎亲的队伍稀疏得寒碜,抬嫁妆的儿郎是花银子雇的壮丁。没有酒席,拜完天地新郎都不用出来敬酒。 一直将阿姐送到婆家的杨桃哭得泣不成声,她的阿姐,她命苦的阿姐…… 叶氏将杨桃紧紧搂在怀里,使劲揉着她的头发道:“既然知道心疼你阿姐,你自己做事就该多想着些。她不过是被人设计都走到了这一步,你和那个乔安要是真让人抓到点什么,你往后怎么活?” “桃桃,娘统共就翠儿和你两个闺女,已经折进去一个了,娘承受不了再折进去一个。” 杨桃将头靠在她娘肩上,仰头看着星星。星星多亮啊,像乔安对着她笑的眼睛。 “我和乔安发乎情,止乎礼,谁敢乱嚼舌头根?便是咱们乡间,一处下地的小子闺女也不少,总不能因为我和乔安在一处走了走,就要来坏我名节吧?” “你和乔安能是这么简单?”叶氏又往杨翠出嫁的方向望了望,声音都哽咽起来:“桃儿,你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喜欢就不管我和你爹。若是你最终坏了名节,我们怎么办?你和翠儿都去受苦,我和你爹还怎么活?” “桃儿,看看你阿姐,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 杨桃劝她娘亲:“娘也别急着伤心,姐夫便是命硬也未必就克着了阿姐,这么些年张婶不也好好儿的?阿姐说得其实也没错,姐夫肯疼她便是她的福气,这世上嫁得好的不少,过得顺意的又有几个?” 那一天,杨桃看了一夜的星星,好像看见了乔安带笑的眼睛。 乔安,我们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第二天一早,杨春晓鼓着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出来,愣愣的看杨桃看了好久。 杨桃被看得不自在,拿筷子头敲他的脑袋:“看什么看?吃完饭赶紧上私塾去。” 杨春晓扯了扯她姐的衣角,引着她去了僻静处才忧郁的道:“姐,你和二哥不如就算了吧。二哥是很好,可乔家……”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却愁眉苦脸的看着杨桃:“姐,二哥的恩情我往后加倍报答好不好?我统共就两个亲姐,你是个亲姐!” 杨桃一个爆栗敲在他脑门,笑骂:“功课全都掌握了?文章做得无可挑剔了?明年的童生试准备好了?” 一连三个问题没能将杨春晓问懵,他认真的看他姐,神情逐渐坚定起来:“我不会再帮你们了,你若再偷偷来私塾找乔安,我一定会告诉阿娘。姐,我没说笑!” 这孩子,一定是被杨翠的遭遇吓到了。 可她不是杨翠,乔安更不会是李小壮! 她认真了眉眼看向李小壮,问他:“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坏了名声,乔安会怎么样?你说如果有一天他因为我耽误了前程,他会怎么样?” 杨春晓设想了一下,眉目松动了片刻,却很快又紧皱了起来:“人是会变的二姐,李小壮以前对大姐多深情你难道不知道?可结果呢?那个张存……那个场面……” “姐,你见过婆母亲自当司仪的婚礼,你见过没人观礼的拜堂,你见过冷清得只有一对红烛的洞房?大姐得多委屈啊,大姐她……” “她会好好的,一定会很好!” 杨桃严厉的打断了他:“人一辈子还能不受点挫折,遇到点事就怕了、怯了、怂了那日子怎么能过好? 大姐怎么了?不就是姐夫命硬一点,婚礼简单一点吗?妨碍过日子吗?妨碍她开开心心的活着吗?姐夫肯护她宠她,婆母肯容她护她,她哪一点又比别人差了?” 杨春晓觉得他姐不对,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于是鼓着腮帮子跺脚走了:“我说不过你,可我会帮着阿娘看好你。阿姐,你别想再偷偷去见乔安。” 看着杨春晓挺值的脊背,杨桃心情复杂得很,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叶氏。 看了大女儿的归宿,她觉得她该忘掉给乔安的许诺,抓紧为杨桃张罗一门如意的婚事。 小年轻嘛,能有多深的情感纠葛,等各自成家各自为人父、母,心也就收了,日子也就过美满了。 桃桃哪怕是现在怨,往后也应该会明白!不过是一个乔安,还真敌得过骨肉亲情? 妙书屋 第三十七章:英雄 杨翠出嫁的第二天傍晚,杨桃背着药箱回家,手才刚搭在远门上就让人从背后捂住了嘴,狠命往僻静处拖。 杨桃猛烈挣扎起来,扯着嗓子要喊,身后却抢先有了声音:“三姐是我,别喊!” 杨畔的声音? “你别出声,悄悄和我走,有事求你!”他警惕的看着四周,慢慢将杨桃放开:“别让家里发现了,不然就麻烦了。” “你又惹了什么事?”杨桃心里不爽利,原本想骂他两句,一转头嗓子眼的话却半句都说不出来。 寻常最爱臭美,头发乱了都不肯出门的杨畔狼狈得跟个叫花子一样。蓬头垢面都不说,衣裳裤子被扯得稀烂也不计较,那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能看见的皮肤不是青紫就是血污是怎么回事? 没等杨桃张口问事情始末,杨畔已经拉着她往远处的林子跑去:“你都能出诊了,身上肯定有药,肯定会包扎伤口吧?” 杨桃板着脸冷冰冰打量杨畔,看得他后脖颈直发凉:“不是我,是春晓。他小腿伤得重,血止不住的流,吓人得很。” 杨桃急得狠狠瞪他,加快了脚步跟着杨畔跑。 等看见杨春晓,杨桃气得都想在他猪头脸上再补两拳,他却咧着白牙欢喜的朝杨桃笑:“姐,我这条小命可全指望你了。” 他伤得真的很重,擦伤红肿都不算,光小腿上就有两条三寸多长的伤皮肉外翻,血流不止。他身下的草地早就殷红一片,也不知道这血到底流了多久。 人都伤成这样了,杨桃也顾不上问事情,赶忙翻出药箱处理伤口。 烈酒倒在伤口上消毒,疼得杨春晓咬破了舌头。杨桃瞪他一眼,没好气道:“现在知道疼了,知道疼你就该安分一点。” 杨春晓皱着眉忍痛,等痛劲过去,又咧出大白牙对着杨桃笑:“有二姐在呢,疼点怕啥?” 杨畔也高扬了脑袋,拍着胸脯摆英雄姿态:“这点伤算个啥?来日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那才是男儿本色,酣畅痛快!” 杨桃一巴掌按在他最重的伤处上,疼得一蹦三尺高,扯着嗓子吱哇乱叫。怕引来人,才叫了一声,自己又赶忙拿手死命捂住了嘴。 好容易缓过了疼,他努着嘴冲杨桃挥拳头:“你真是我三姐,要不然我打不死你。” 杨桃在杨家行三,在三房行二,所以春晓叫她二姐,杨畔却叫她三姐。 “遇事就知道挥拳头,你这样粗鲁,往后要讨不到媳妇!” “谁稀罕要媳妇了?没眼界没气度的小女子,跟着也是累赘。我是要征战沙场的大英雄,拖个油瓶做什么?” 杨桃只当他是故意抬杠,也不往心里去。很久很久以后,她后悔得不能自已。她总在想,若她当时对他用一点心,若她当时肯板着脸劝他几句,若她照实将事情告诉了二伯娘,或许杨畔就走不上那条路,不会落一个那样的结局…… 可是没有如果,人生本就是一场没有彩排不容更改的戏;命运之所以强大,也不过是因为它站在起点却早就设定好终点和结局。 处理好两个人的伤口,杨桃才问因由:“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两个大小伙子搞成了这副德行?” 杨畔梗着脖子,轻蔑的看向杨桃:“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手!” 杨桃果断拧了他耳朵,瞪着眼睛看他:“闯了祸还不让问,是想让我告诉二伯娘?” 一提他娘,杨畔立马怂了:“可不能说,我娘知道了能打断我狗腿!” 他表情夸张,逗得杨桃噗嗤笑了,杨畔趁机救出了耳朵,不停的和杨春晓交换眼色。 权衡了好半天,杨春晓还是决定坦白。没有二姐掩护,他和杨畔都躲不过被家里责难。 “我俩去堵李小壮了!” 杨桃蹭一声站起来,狠狠地等着杨春晓:“去招他做什么?他家那样的人,跗骨之蛆一样甩都甩不掉,你去招惹,是嫌最近的日子太太平了?” “怕他做什么?”杨畔不屑的横了杨桃一眼:“就是你们太软弱了,大姐才会被逼着嫁给那克人的张存。要是早些将李小壮治服帖了,张家那小子哪有机会在大姐面前献殷勤?没他献殷勤的机会,大姐肯看他一眼?” 说起杨翠,杨桃心口到底是堵。那冷清的婚礼对她的冲击到底不小。 况且不该堵也堵了,不该打也打了,再怎么骂这俩小子又有什么用? “两个打一个还成了这副德行,有脸在我面前逞英雄?” 杨畔拿大拇指擦了鼻子,神气活现的对杨桃显摆:“论打架,那小子能讨到好?麻袋往他头上一套,打他就跟打个沙包一样。凭他,连我俩的汗毛都别想碰到。” 杨桃拿眼神直勾勾的看他们身上的伤,笑得那是一个嘲讽。 这眼神太侮辱了,杨畔一看就来了气,挺着胸脯豪气道:“要不是抓猴子,我能受伤?要不是突然遭遇了野猪,我能护不住春晓让他受伤?” 尽量两人都四肢齐全的在自己跟前,听见野猪这两字时,杨桃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没事你抓猴子做啥啊?野猪都在深山,你们活腻歪了往深山里钻?” 杨畔不住的瘪嘴,他顶看不上杨桃那胆小怕事儿的样儿。 他不答话了,杨春晓就只得顶上。他其实挺怕这个二姐,回答的时候不仅结巴眼神还跟着躲闪,看得杨畔那个恼啊,真着急! “孬样儿!” 他利落的打断了杨桃,一鼓作气道:“李家不是有片果园吗?桃子要熟了,总得抓几只猴儿帮着摘!还有那包谷地,苗儿长得真新鲜,野猪不帮着他拱拱怎么对得起李家做下的那些事?” “他家能有那么多花花心思,能出那么多幺蛾子,不就是太嫌了吗?有猴儿野猪陪着他们玩儿,这该没心思打别人的主意了吧!” 这理直气壮的样儿…… 杨桃急得跳脚,忍不住狠狠的拧杨春晓的耳朵:“逮猴子也就罢了,左右要不了你小命。可野猪是什么?遇到成年的野猪,老虎都只有逃命的份,你们活够了敢去招惹?” 杨畔也不去救春晓,鼻孔朝天的冷哼:“说得那么厉害,还不是被我们赶下了山?” 杨春晓受不住二姐的目光,小声道:“没有故意去找野猪,抓猴子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不大一百斤都不到的样子,或许它是走迷了路。 我们起初也没敢招惹它,后来发现周围有不少捕兽夹和陷阱,五哥才想着引一引试试。能将它引到李家的苞谷地最好,要是引不去也能将他引进陷阱,我们就是受点伤,总不会伤了性命。” “怎么引?” 杨春晓抿了唇不敢说,杨畔不耐烦道:“这时候能下到山腰的野猪,十成十都是饿极了。要引它,那还不简单得很?我们在前面跑,它在后面追呗,只要跑得够快,那不就行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杨桃却听得胆战心惊。 这俩人,莫不是疯了? “五哥聪明,引着野猪拱了李家的包谷地,又将它引去了李家放羊的土坡。野猪没怎么伤到我们,我是摔进了陷阱,让长镰割了腿。” 杨桃狠狠瞪了李春晓一眼,点着他的脑门道:“真要出了事,你让爹娘怎么办?”说着又瞪向杨畔:“二伯娘要知道这事,还不得吓晕过去?你要真有个好歹,她还活不活了?” 听得二伯娘的名号,杨畔终于是缩了缩脖子:“不让她知道不行了?女人就是麻烦!” 杨春晓狼狈的躲着二姐的手指,傻笑着讨好道:“姐,你回去帮我们拿一身衣裳呗!我换好了回私塾,只说在路上摔坏了腿,有乔二哥帮着肯定出不了事。” “伤口那么深,还敢回私塾?伤口恶化了怎么办,你这条腿不打算要了?” “乔二哥医术虽然不精,护理伤口到底也会,有他在不会有事。再说了,我这个样子回家,爹娘着急都不说,修理李家的事情只怕要瞒不住。” 他偷偷瞥杨桃一眼,底气有些不足:“他家又不是吃亏的人,要知道是我们祸害了他家,那还得了?” “你还知道不得了?”杨桃恨恨的瞪他一眼,皱眉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帮他们。 按家里人的脾气,知道这事之后春晓少不了一顿好打。杨畔就更不消说,挨打都是轻的,不将他关在柴房十天半个月,二伯娘铁定消不了气。 毕竟是因为替大姐抱不平,她不能得了便宜还不仗义。再说了,家里好不容易安生下来,这是闹出来,二伯娘和三房生分不说,不定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这样前后一想,杨桃便妥协了,她虎着个脸装威严,喝道:“再有下次,我亲手打断你们的腿。” 杨桃偷偷摸摸的拿了两套衣服出来,杨春晓换好之后就要走,杨桃不放心塞了五十个铜板给他:“坐车去吧,伤口那么深,走到私塾腿也不用要了。” 杨畔很有义气,坚持将杨春晓送上车才又回来。 杨桃还是担心,问他:“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就没有人看见?若让李家知道了……” “野猪野猴祸害了他家的地,他们怨得了谁?”杨畔闷着头往里面走,不满杨桃对他的不信任:“我做事还能给他留下尾巴,你放心吧,不会出事。” 杨桃的心咚咚直跳:“桃园和田地你都祸害了,又让野猪去拱了山羊。这样一来,李家可怎么过日子?” “那大姐怎么过日子?嫁个连族亲都没有的独门独户,还命硬克人,她往后怎么过日子?” 妙书屋 第三十八章:此路不通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杨桃都过不踏实。 好在李家人真的没有找过来,他们先去魏家闹了一通,别打出来之后又去找了猎户张家。在他们看来,除了猎户,谁也没有本事将猴子、野猪驱赶到他家地里去。 听人说杨畔还差点被野猪拱死,李家便拎了四色点心来探口风:“你当时去那边做什么?可在山上撞见过猎人?野猪这种东西了不会无缘无故下山,若真有人使坏,咱们可不能轻饶了他,得叫他赔,狠狠的赔。” 杨畔歪在竹椅子上,神秘兮兮的朝李满才勾手指。等李满才俯过耳朵去,他突然大声吼道:“天收缺德鬼,你家丧良心,天老爷派了猪神和猴神来收拾你。” 这一声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李满才狠狠瞪他一眼,抬手要打。 二伯父往儿子身边一站,冷冷的看李满才一眼,李满才便泄了气。他狠狠的瞪着,杨畔,拿食指遥点着他的鼻尖道:“你个小兔崽子,你……” “你个老兔崽子,你给我从杨家滚出去!”杨畔将四色点心全砸进他怀里,飞起一脚要踹他,吓得李满才扭身就跑,礼盒都来不及捡。 后来,听说李满才带着三个儿子上了山,他不敢惹野猪,就拿着猴子撒气。一连三天上山,打死了三四十只野猴子不算,还往山上放了药,扬言要药死所有野兽,让这些天杀的猎户再没有活路。 一直忍着的猎户们却再不干了,上山扔了李家放的毒,又围着李家的院子痛骂了一顿。 那一天,闹得有点不可收拾,惊动了里正过来说理。 再后来,李小壮收拾好包袱李家出走,李家也彻底安生了下来。 杨桃觉得愧对猴子,遇到了总会给些吃的,若见到有猴子受伤,也会带回来精心照看。 杨翠走了,家里的腌菜也卖得差不多了。 大伯娘没再打腌菜的主意,杨桃便问娘亲:“黄瓜和豆角马上就下来了,咱们还买些来做腌菜?” 叶氏有些犹豫:“你大姐不在,我这个身子又没法子背了去卖……” “先做吧,手里有了东西,还怕没有出路?” “这回和先前可不一样了。”叶氏担忧的看着杨桃,算计着银子道:“先前是自己的东西,投入也不大。现在再做的话,十缸菜少说得六两银子,这么多钱,咱家可亏不起。” “这不还有我吗?如今我能出诊,一个月也能有差不多一两银子的收成。加上地里的出产,生活总不会太过艰难。” “手里有点本钱就先闯一闯吧,闯岔了不过是回到起点,也没什么好怕的。” 叶氏垂头合计了一下,也觉得可以去闯一闯:“可,总得有人去卖才行。” 春晓要上学,阿爹要下地,她自己要出诊要学医,娘的身子不好背不动重物……杨桃皱眉想了一下,还是不想扔了这条路。 “娘只管做好菜就行,别的有我呢,你不用太担心。” 她要去卖腌菜?她不学医,不当大夫不开药铺了? 叶氏吃惊的看了杨桃两眼,想问又忍了回去:不学了也好,她就指着当名医开铺子好和配得起乔安呢。如今肯回来卖菜,她也就不用太为她操心。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没多久,黄瓜、豆角、白菜,满满的腌了二十多缸。 趁着出诊的机会,杨桃去看了阿姐,见她面色红润心情开朗她也放下了心。 她旁敲侧击的问了杨翠和张存近来的情况,见阿姐无事,姐夫也只是打柴卖柴,不由得起了心思。 她问阿姐:“你左右无事,不如还帮着阿娘卖腌菜?扣了成本,赚下的钱咱们两家对半分,你看如何?” 恰好张嫂子路过,听见杨桃的话便进来笑着搭腔:“我看成!翠儿是新媳妇不好露面,婆子我却能成。只要亲家母不嫌弃,咱们两家子就能配着干。” 哪儿光是卖一卖那么简单?菜在杨家,还得想法子背到集上来呢! 杨桃笑笑没说话,杨翠给她婆母解释了情况。 “让张存去背,我帮他看着柴火摊子,他将菜背回来我们正好卖。” 杨桃便也笑了:“那成,后儿个菜就能出缸,您让姐夫早点过去。” 尽管有人卖菜了,可总在镇上,糊口还行想要靠它发家,几乎就不可能。还是得找大户人家! 再去大庙村出诊的,杨桃就有留意起了白管家。 她往他家里递了好几回帖子,都没收到回信。再去,开门的小童便将杨桃往外面哄:“去去去,我伯父没在家,在家也不会见你,你赶紧走别再来了。背着个药箱,晦气!” 杨桃也不生气,赔着笑将手里的一小罐腌菜往童子手里塞:“麻烦小哥了,我也没什么谢礼,这罐腌菜你留着下饭,挺爽口的。” 只要腌菜上了白管家的桌,就不怕没机会。 小童却不要,推搡间罐子掉到地上,砰一声碎了一地。杨桃心疼的看着,傲慢的童子先声夺人:“一罐子破菜罢了,谁稀罕?你存着歪心想利用我,我摔你的也是活该。你再来,我还摔!” 杨桃想解释,那童子已经折身回去,砰一声关了房门。 这条路,估计是走不通了? 杨桃不信邪,她算着日子就去赌白管家,非要让他尝尝自家的腌菜。这些日子,她吃的腌菜也不少,可有自家味道好的,还真没遇到过。 这天,白管家还真被堵了个正着。可还没见腌菜罐子递过去,白管家已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什么个泼皮东西,再来我家门口转悠,信不信我绑了你见官,拿你当贼人办了?” 杨桃还是笑,将罐子递过去:“您尝尝这腌菜,若是……” 白管家伸手要拂开,罐子脱手要掉,杨桃赶忙去救。 罐子在杨桃手里颠了两颠还是有下落的趋势,杨桃上上下下的接手忙脚乱。白管家看猴戏一样看她救罐子,嘴角噙了笑意:“讨吃鬼东西。” 正转身要走,小童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伯父,阿奶摔了,你快去看看。” 杨桃被小童一撞,罐子便掉在了地上,吧唧一声摔成了渣。她没闲情怪白管家无礼,也来不及心疼罐子,拉住小童就道:“摔倒后可不能扶,乱动病人后果很严重的。” 也顾不上等小童回答,一脸担忧的杨桃就紧着步子冲进了白家。 白老太摔了脚腕,正疼得叫唤。杨桃一边柔声安慰着她,一边把脉看伤口。等确定了是脱臼,她就引着老太说话,等老太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她手上一出劲,一转一扭骨头就接上了。 她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拿夹板固定伤处一边柔声叮嘱:“养一养就好了,别担心。我给的留点跌打丸化水喝,婆婆可不要怕苦……” 白管家见过的脱臼不少,骨头复位的时候患者大多鬼哭狼嚎痛苦不堪。像她娘这样只喊一声就能缓过来的,的确少见。 他不由得多看了杨桃两眼,又扯了小童去一旁细问:“这个人究竟是谁?她在何处行医,师承何人?” 小童想了想回道:“好像叫什么杨桃,渔家村赵郎中的徒弟。最近这段时间走家串户的行医,没听说医术多厉害,倒是仁义。诊金要得不多,遇到实在穷的,也赠草赠药。” “赵郎中?”白管家念着这几个字想了片刻,而后身子一震,看杨桃的眼神都变了:“你是杨桃,救了郭家老祖宗性命那个杨桃?” 杨桃也已经叮嘱完,恰巧转头朝白管家看过来。 听见他这样问,杨桃反倒不怎么好回答:首先她不认为是她救了郭老太的命,若不是她师父在后面扛着,郭老太吐出了痰或许也活不成。 然后,即便是她救了郭老太,她也不觉得这是件值得到处炫耀的事情。她是大夫,能治安别人的伤,救了别人的命那不是本分么?为着你的本分,病人给了诊金还不够,还得记你一辈子的恩德,供立做牌坊? 她微皱眉头看他,好半天才回道:“家慈年纪大了,寻常该多看护才是。这回的诊金是十个铜板,白管家若是方便的话,现在请结一下。” 白总管笑着給了杨桃银钱,又道:“你先前给我腌菜,是想荐了厨娘进夏府?” 说到腌菜,杨桃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先前态度倨傲得扎人,如今又主动提起,为了什么?是感念她治好了白老太,还是想利用她和郭家的渊源,从中做一些文章? 杨桃没有吱声,看白总管的眼神有一些戒备:她就是个平头老百姓,惹不起大商户夏家,更不敢攀扯有官在朝的郭家。 或许是猜到了杨桃的心思,白管家哂然一笑,直言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家二小姐病了,满城的大夫请了个遍也没见成效。大夫人说寻你瞧一瞧,却遍寻你不见,问你师父,他也只是摇头,说不知道你的去处。” 师父不想她去给夏家小姐看病?是了,师父都没法子,那病定然棘手,她去只怕也讨不了好。 杨桃正要回绝,白管家又道:“不管你是要往府上荐人还是干嘛,我一个下人到底做不了主。你若进府给小姐瞧病,只要能瞧好,便是多难的事情夫人也断然肯答应。” 眼看着白管家这条路走不通,想进夏家仿佛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若是治不好呢?疑难杂症多行险招,师父都没敢下手的病,她…… 妙书屋 第三十九章:乔家 若是只为生计,杨桃断然不会去趟这浑水。可现在要解决的不仅仅是生计问题! 大姐的婚事给家里的打击太大了,阿娘这两天看她的眼神又变了。她甚至偷偷翻她的东西,还悄悄跟着她出了好几次门。 这样不行,她得让阿娘忙起来,忙得顾不上她。她也得赶紧让家里好起来,让王婶再不怕杨家拖累。 只有这样,她和乔安才有一线机会! 杨桃迟疑了片刻,试探着问白管家:“你家小姐有什么症状,去为她的看病的大夫都下的什么诊断,可说了她得的什么病?” “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能知道这些?杨大夫有心,不如跟在下去府上看一看,治不治得了的,总要把了脉才好下决断!” 这话也在理! 杨桃没有再多问,只说明天会去拜访就离开了。 等着她师父下工回来,她饶了些寻常事之后,便试探着打听夏二小姐的病情:“小小的年纪,能得什么大病呢?真的连师父你都没有办法治好吗?” 白芷能收了,赵郎中小心翼翼的挖着,生怕损了根。听见杨桃问这个,倒是停了手中动作,转头看她:“你动了心思?” 杨桃也停了动作,转头认真的看着他师父:“既然说到了我面前,成不成的总得去尽一份力。” 想了想,又觉得瞒着师父不好,于是又道:“我家的腌菜师父您尝过吧,我想将它们卖到大户人家去。直接找采买的下人太难了,我想着若是治好了夏小姐的病,或许能是个机会?” “携恩……”他原想说携恩生利,可想着杨家的腌菜,这话到底说不出来:“你家那腌菜味儿是好。” 杨桃咧嘴一笑,执着的问:“那夏家小姐打底如何?真的不能治了吗?” 赵郎中就哼了一声,又低头干活:“你看了就知道了,她的病啊只有神仙才医得好!” 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杨桃心里咯噔一声,晚上回去就开始查医书,专挑疑难杂症研究,只盼着夏小姐正是得了其中一种。如此,她便是治不好,也能将病情稳住,能争取到时间让夏家去寻更高明的大夫。 她几乎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见到夏小姐的时候,还是吓得不轻。 明明是个十五岁的妙龄姑娘,看上去却像个迟暮老人。她死气沉沉的歪在太师椅上,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 杨桃给她把脉,她也只乖乖将手伸了出来,都懒得掀开眼皮看杨桃一眼,更不像别的病人一样,急着和大夫说自己的症状,急着问大夫自己的病情。 她就那样无精打采的歪着,生死不关情的模样。 杨桃想看她舌苔,柔着嗓子让她张嘴,夏二姑娘却理都不理。如此喊了三四回,对方只当没听见一样。 一旁的丫鬟也跟着劝了她两回,没用! “不如就不看舌头了吧!”丫鬟可怜巴巴的看向杨桃:“我们小姐也没大的毛病,就是不肯说话不肯吃饭,成天就这样坐着,谁来了都不理。” 刚才把脉,发现这姑娘除了有些血亏兼心火旺盛之外,也没别的毛病啊。听丫鬟的话,最多也就开些开胃健脾的药,没别的毛病啊! “你家小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从脉象上,看不出有什么大病啊!” 丫鬟却是摇头:“出事之前,小姐也就去了一趟善缘寺上香。我跟着小姐去的,没出什么事情。” “可回来后,小姐突然就这样了。也不光只是这样,还吐血。也不咳嗽也不如何,一口血突然就喷出来了,开始的时候一天只吐一两回,这些天却愈发严重。光今天一早,小姐就吐了两回。” 怪不得脸色这样苍白吓人,一天吐好几回血,又不肯进补,壮牛也受不住啊! 杨桃又仔细给她把了脉,而后终于明白了赵郎中那一叹的意思:夏小姐是心里不痛快,她根本就没病。再高明的大夫,也治不了心病! “杨大夫,我家小姐没事吧,你肯定能治好她是吧?” 面对丫鬟充满了殷切希望的目光,杨桃为难得苦了脸:“你家小姐的病,并非药石能医。你若真想让她好,该先弄明白她心里装了什么事,而后再仔细开解。让若能将她说通了,她的病便能不药而愈,若是说不通……” 杨桃朝那丫鬟作了个揖,而后背着要走。 大户人家的事可掺和不得,若真牵扯出点辛密,那可就麻烦了。 丫鬟眼看着杨桃离开,半晌后却咬着牙追了出去。她死死的拉住杨桃的袖子,鼓了半天勇气才道:“来了这么多大夫,也就你肯说小姐是心里有事受了刺激。我信你,我带你去个地方。” 杨桃不想去,她挣扎着让丫鬟放手:“我便是知道了也帮不上忙,你放开我,我还有旁的事。” 丫鬟却不撒手,等将杨桃拖到了僻静处,她‘咚’一声就跪在了杨桃面前:“只有你能救我家小姐了,你是赵大夫的徒弟,你能去乔家药铺,你能见到乔家大爷。杨大夫,你是个好人,我求你了,救救我家小姐吧。没有你带着抓药,我出不去府。” 杨桃愕然看向丫鬟:“这事和乔平有关?” 丫鬟却是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觉得和乔家大爷脱不开关系。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肯定知道原因。” 一说到乔家,杨桃便想到了乔安。 理智让她抽身事外,大户人家的事情她掺和不起。可她心里就是放不下乔安,她害怕真的是乔平做了错事,她害怕乔家惹上麻烦。 以前逃着躲着的时候,也没觉得对乔安有多深的感情,可这一豁出去要在一起了,乔安就成了她的心头血,只要事情里带着一个乔字,她便再也放不开,再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最终,她还是跟着丫鬟去了。 她没想到丫鬟带她去的正是乔安所在的私塾,要让她的见的,正是乔安。 丫鬟指着缓步走来的乔安,义愤道:“就是他,他给了我家小姐一封信,小姐看完后就吐了血。然后就成了如今的样子,多少药灌下去都不见好。” 顺着挑开车窗,杨桃便看见了乔安。 他穿着她为他做的药鞋,皱着眉头朝马车的方向张望。他脸色不是很好,眼下的青黑又严重了一些。这些天,他肯定没有睡好。 “我下去问他,他今天要不说出个道道来,我便闹到先生那里去。”丫鬟要下马车,又转头看向杨桃:“我若被人捉了,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杨大夫您帮我看着姓乔那小子,他要有良心,你该能问出实情。” 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吓到了杨桃,她一把将丫鬟拉住,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先别急着闹,也别在门口问。你带他到后面的小树林去,我保证帮你问出来。” 丫鬟或许看懂了杨桃对乔安的维护,再看她的眼神就带了怀疑和不信任。 “我若是问不出来,你再闹也不迟。”杨桃看一眼逐渐走近的乔安,要真在这里闹起来,乔平要真做了什么伤颜面的事情,那他往后怎么见先生、同窗,怎样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 “你信我一次,我保证将事情管到底,保证尽我的全力去开导你家小姐。若是我做不到,随你处置!” 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丫鬟也只能点头:“若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也都活不成了。杨大夫,你可不能昧良心。” 所有丫鬟都活不成了?这中间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杨桃的心又往下沉了两分,涉及到那么多人命,她真的该往里面掺和,真的能掺和得了? 不管理智上该怎么样,杨桃都将话说了出去:“你放心,我若不尽力,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丫鬟信了她,果真将乔安带去了后面小树林。 杨桃随后过去的时候,乔安一看见她就皱了眉头,薄薄的唇紧紧抿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他看看夏家小姐的丫鬟,又转头去看杨桃,目光中尽是担忧:“夏家的事不是你能掺和的,赶紧回去。” 他越是撵她,她越能觉出事情非同小可:“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逼得夏家二小姐一心求死?” “求死?”乔安的神情瞬间崩裂,他转头瞪着丫鬟,张了半天嘴也没问一个字来。 杨桃伸手拉住他袖子,满眼期盼道:“夏家二小姐成天吐血,不吃不喝,再熬上三五天只怕就油尽灯枯了。乔安,这可是人命!” 乔安的唇抿得更紧了,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道出了实情:“夏家二小姐和我大哥原有婚约,因为种种原因却拖到现在都还没有过门。 前段时日,安知府家三公子撞见了夏二小姐,想将她纳为良妾。夏家家主动了心,上门想要退亲,夏二小姐求到我这里,让我给大哥带信,说她宁死不为人妾,说她非我大哥不嫁。” “这种事情,我大哥也根本做不了主。夏家既然都求上了门,我爹娘又没有要强求的意思,我哥实在也……”说到这里,乔安飞快的看了杨桃一眼,见她隐有怒色,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他不想让杨桃看见这样的乔家,他能不能将杨桃的眼睛耳朵全都捂起来? 妙书屋 第四十章:别看 看着眼角带着怯意的乔安,杨桃也当真觉出了一种悲凉。 “他到底是没有办法还是不愿意想办法?”杨桃固执的看着乔安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质问:“乔家手里拿着订婚凭证,只要乔平不想,只要乔家不答应,他安知远就是知府的儿子又能如何?他还能强抢了不成?” 打从杨翠出了那样的事情,杨桃心里就始终过不去一个坎,她听不得旁人婚姻不幸福,更见不得有女人被旁人欺负。 她不知道夏二小姐和乔平有怎样的纠葛,可不管怎样,既然都许了人家终生,又怎么能把人往火坑里推?又怎么能逼着人家去死? 杨桃气得心口起伏,看着乔安的眼睛慢慢都湿润起来:“你们乔家,你们乔家也是这样为人的吗?这样的乔家,和李小壮所在的李家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乔安身子一震,抿唇看了杨桃好久,好久…… 她怎么能拿他们和李家比呢?在她眼里乔家就那么不堪,他们兄弟的人品就那么底下吗? 大家都没有说话,丫鬟一个人跪在乔安面前哭个不停。她想开口求乔安,想给他磕头,可她答应过杨桃,答应过将所有事情都交给杨桃,于是她便是哭也带着压抑,不敢大声。 “杨桃……” 乔安终究叹出口气,求和般扯了扯杨桃的衣角:“你知道乔家不地道,又哪里知道乔家的苦?” “不过是怕得罪权贵,不过是怕丟了生意财源,除外还有什么苦衷?”杨桃退开两步,躲开了乔安的手。 她明明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她明明知道乔安也左右不了爹娘的决定,可她就是忍不住!她的乔安,他最好的乔安,怎么能站在欺负人那一边呢?怎么能那么冷漠的说对夏二小姐爱莫能助呢? 乔安拉她的手落空,薄唇又紧紧抿到了一处。 他眉头紧紧拧起,瞪着杨桃看了好久:“乔家是怕得罪权贵,是怕丢了买卖失了财源。可谁不怕?你杨桃不怕吗?被衙役绑到郭府的时候你不怕,郭老太病情危急的时候你不怕?” “财源?财源是财那么简单吗?一家老小勒着裤带等米下锅的滋味你受过的吧。因为一文钱急得团团转的滋味你受过的吧?” “你真的不怕?不怕祸及全家,不怕再无出路?” 因为激动,乔安的语气很急。他一步一步前进,杨桃一步一步后退。等她后背撞在了树上,他也停在了她面前一步之遥:“我们都看不上权贵的飞扬跋扈、欺人太甚,可夏小姐到底是姓夏,夏家要退婚,夏家要将她另外许人,我们乔家再是不依又能如何?” 阳光照来,乔安的影子压在杨桃身上,压得她心里泛酸。 “杨桃,你其实知道,你知道乔家手里的一纸婚书定不了大用。本朝并没有女方不能退亲的习俗,夏家想退亲,乔家同意是退;乔家不同意,闹到官府也一样是退!” 是啊,杨桃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就是明白,她才会觉得那么可悲,那么无力! 她阿姐因被人看了手臂,便受尽了欺凌;夏家小姐因让人惦记了容貌,便要退了婚约做妾;那她呢,她杨桃呢?私自和男人约定终生,如此伤风败俗,如此惊世骇俗,她的结局又在哪里? 杨桃低着头,一张脸煞白。 “杨桃,你别多想。我们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便是心里再难受,她也不想将乔安逼得这般手足无措。她缓缓抬起头来,尽量掩藏自己心中的情绪,尽量让语气平稳:“那现在这怎么办呢?总不能的看着夏小姐就这么等死吧!” 乔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去掺和,更不想让杨桃去掺和。 夏家是将买卖做到了州府的大户,安知府家那小子更是飞扬跋扈的二世祖,他们这种平民百姓一头扎进去,铁定会让人嚼得连渣渣都不剩。 尤其他们还占不住理,人夏家的姑娘要许给谁,人安家的小子要纳谁为妾,关你乔家什么事,关你杨桃什么事? 可看着杨桃的眼睛,看着她用尽力气隐藏也藏不住兔死狐悲,乔安的心就刀割一般的疼。 “和我说说夏小姐的情况吧,不管怎么说,也得让她先好起来。” 杨桃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她就知道,她的乔安绝不会冷漠无情,绝不会坐视不理! 丫鬟说了所有症状,完了又抽着鼻子道:“小姐先前没将退婚的事情当一回事,她总觉得她是许了人家的人,她说她不怕她有未婚夫,安公子再跋扈总不能强抢民女。 就是看了乔公子给的信她才坏了,吐了一口血之后就不行了,如何劝都没用,什么药灌下去都不见好。” 心病,药草如何能医? “知道乔平和她说什么了吗?” 乔安摇头:“他不肯帮她,这便是致命一击,说的方式是直接是委婉其实都不要紧。” 杨桃不解:“蝼蚁尚且贪生,她怎么会因为乔平拒绝就一心求死?乔平的难处,她也该能想到才是。” “我哥曾救过她的命!四年前,她探亲回家遭了山匪,我哥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衣衫不整。夏家要脸面,当即给了夏小姐两条路,鸩酒或者白绫。” 乔安的眉头又紧紧皱起,说话的语气也显得烦躁难受:“我哥又救了他,他愿意娶她为妻。恰好那帮山匪也被官府剿了,再不会有人知道那段过往,于是夏小姐活了下来。” 杨桃突然就明白了夏小姐,曾经要逼她去死的家人或许不算什么,给了她希望和新生的乔平才是她的全部,她的念想。 如今他抛弃了她,他不再要她不再护她,她可不就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他当时能护她救她,这回怎么就不肯再救一回呢?”杨桃看着乔安,眼睛里全是希冀:“只要他肯给她鼓励,只要他肯有点人情味儿,只要她还有一点希望,她也肯活下来吧。” 乔安又想到了杜鹃,那个他哥心心念念又懦弱放手的女人。他爱的他没有勇气去争取,他的妻,他也没有心思去维护。他这样究竟算什么?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乔安突然就生起气来,气他大哥没勇气,没担当!他若是肯早点娶夏家小姐过门,哪里有今天的波折? “我知道了!” 乔安的眼神坚定起来,他必须要救夏家姑娘。若是不救,他的姑娘会和他渐行渐远,他的大哥会躲在伤痛和悲哀里一辈子出不来。 杨桃勾着唇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笑。看见乔安认真了眉眼说知道了,她的心就轻松起来,她就忍不住高兴,忍不住想笑。 “那我们怎么办?现在就去找你大哥?” “先稳住夏家小姐吧,我大哥那里,随后再说。”没等杨桃问法子,乔安已经重新开口:“我仿着大哥的笔迹写封信,你们给夏小姐带回去。” 杨桃一点头,乔安便回去写信了。没一会儿带着信笺过来,板着脸将信封递给杨桃:“去吧,往后三天一封,你们记得来取。” 杨桃接过信要看,乔安的脸刷的红了。按住信道:“别看。” “看看怕什么了?”她漫不经心的抬头,看见他脸上明显的红,眼神就忍不住揶揄起来。 “用我大哥的口吻,他们又是未婚夫妻,总得……”他想解释,又说不下去,恼怒的瞪了杨桃一眼:“反正你别看。” 杨桃‘噗’一声笑了出来,罢了要拆信的动作,问他:“这法子能顶得了一时,却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若有一天事发,那夏家小姐还不定要做出多么惨烈的事情来。” “我也不指望这法子能长久。”乔安的脸又可疑的红了起来,转头头去不敢看杨桃的眼睛:“长此以往,我也是的受不住的。所以你放心,我定会尽快说服我哥,让他拿出未婚夫该有的担当来。” 一旁的丫鬟闻言大喜,不断头的给乔安磕响头:“乔公子大恩,奴婢一定铭记在心。” “谁要你记什么恩德了。”乔安看杨桃一眼,颇有些酸意的道:“有些人莫操着心思瞎想,把我们一家子都当了禽兽败类就好。” 杨桃的脸也有些红,她白乔安一眼:“当时不是着急了吗?人命关天,我哪儿能想那么多?” 其实我原本很理智的,可见了你眼眶就由不得发胀,心窝子就忍不住发酸,再看你摆了个冷脸,我自然就千般委屈,万般难受了。 回夏家的路上,杨桃还是忍不住拆了信看。当看见里面你侬我侬、相依相偎的浓情蜜时,她唇角都忍不住挂了笑意:这个呆子,装得还挺像,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乔平对夏姑娘有多情深义重,难舍难分。 再往下读,便看见有一处划去了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聊了,她竟研究起那两个字来。后面跟着的是夏小姐的芳名‘娜娜’,他总不至于将夏家小姐的芳名写错,那划掉的会是两个什么字呢? 翻来覆去的看,透着光仔细琢磨,突然就拼凑出了一个桃字。桃?杨桃! 杨桃的脸轰一声就红了,他写这信的时候心里在想啥?这个乔安,这个羞人的乔安! 丫鬟不明所以的看杨桃一眼,懵懂的问她:“杨大夫你发烧了吗?怎么连脖子都红成了这样?” 妙书屋 第四十一章:情深义重 杨桃脸红了一路,到了夏府才好了一点。 再见到夏娜,她依旧保持着她们离开时的样子,身上的衣裳却是换过了,想来是又吐了血。 丫鬟小心的走过去叫她:“小姐还没用午膳吗?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红参鸽子汤,你喝一口好不好?” 她去端暖在桌上的鸽子汤,却发现汤早就凉了,再看炉子,里面的碳早就化做了灰烬。 “算了先别吃了,她这个样子,估计也没吃东西的兴致。” 杨桃阻止了要去忙碌的丫鬟小翠,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不许旁人进来,我有话要和你家小姐说。” 小翠也明白那信不能让旁人知道,乖乖点头退了出去。 杨桃关好门窗,自己端了个绣凳坐到夏娜身边,看着她道:“你这样折腾自己,就不怕乔平心疼?就算他当时将信写得很绝情,你也该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心。” 夏娜空洞的眼神依旧没有焦距,对杨桃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我知道你在听,我也知道你盼望再听见乔平的消息。我手里就拿着他写给你的信,你若想看,我现在就给你。” 听见还有信来,她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惨淡:“你拿走,我不要看,再也不要看。” 说着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是怕了,怕再次看见乔平的绝情,怕再次见识心上人的冰冷。她原本就没有了再活下去的力气,又何必再逼她,让她到死都找不到借口温暖自己? “不是你想的那样,乔平的信绝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杨桃把住她的肩膀,硬将信递到她面前:“你看一看,看一看你就明白了。上次给你写信是当着爹娘的面,当着他们的面,他能和你说什么?他又敢和你说什么?” 长久没有吃饭,夏娜身上根本就没有力气。她被杨桃把着挣扎不得,却用尽了力气摇头。用尽了力气拒绝。 她和乔平订婚四年,他心里若真有她,早就娶了她过门。 杨桃怕她激动,不敢太过勉强于她。她放开夏娜,复又坐回了绣凳。 “你既不想费力气看,我读给你听便是。中间多少冒昧,还望海涵。” 她展信便读,哪怕夏娜捂住了耳朵她也继续。 “娜娜,见信如唔。闻听你受苦,我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上次的回信,字字非我真心,家慈……” 杨桃一边念着一边观察夏娜的神色,她捂着耳朵的手越来越松,越来越松。听见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夏娜的眼泪流了下来。 杨桃接着读,读字里行间的深情,读话里话外的无奈,读到‘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时,她鼻子都跟着发酸;再读‘万般方寸,只饮恨,脉脉同谁语’,杨桃的泪珠儿也滚了下来。 她说:“万般方寸,他哪一点能不顾忌?得罪了知府,他当如何;惹恼了夏家,他有该怎样?还有乔家父母,生他养他,他难道能毫不顾忌?” “不过是一封信,一封被父母撞见后,不得不照着旁人的意落笔的信,你就那么当真那么上心?你这般折腾自己轻贱自己,乔平得知后要如何自处?” 夏娜嘤嘤的哭了起来,她没有力气,哭声呜呜咽咽直扎人心。 “相处四年,你对他该有信任的。他若是那种心硬血冷的人,当初又怎么肯救你,怎么肯许诺娶你?” 杨桃心疼的看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给自己一个机会,给乔平一个机会。倘若你真的就这么油尽灯枯,他在心里牵挂着一条人命,往后的日子又怎么安心的过?” 夏娜用尽了力气哭喊,她扑进了杨桃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哭着,喊着。她想要哭尽她的委屈,喊完她的压抑。 好久之后,她再没有力气哭泣,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看看这信!” 她从杨桃手里接过信笺,看着上面当真是的乔平的笔迹,她便将信死死的按在胸口,泪水又滂沱起来。 “能在临死前知道他心里有我,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她将信往胸口按了又按:“谢谢你!” 杨桃摇了摇头:“你的身子也没到坏了的程度,只要肯好好进补好好吃饭,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起来。” 夏娜虚弱一笑,淡淡摇头道:“惹上了安知远那个混蛋,我哪里还有活路?乔平绝情的时候我都不忍心拖累了他,他对我有情有义,我又如何能将他拖入泥潭?” “安家是势大,可也不见得就没有一点法子。”杨桃拉住了她的手,掏心掏肺的劝:“只要乔平肯坚持,乔家总不至于……” “你不懂!” “我懂!”杨桃强势打断,严肃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怕乔家惹上安知府,你怕乔平因为你受难。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指望乔平能救你,你给他写信,不过是想寻求一点温暖,不过是想证明你也有人在乎有人维护。” “你连死都不敢干干脆脆的去死,不就是怕安知远迁怒乔平吗?你一口一口的吐血,拖拖拉拉的死去,说出去就是肺痨,安知远再不服气也怪不到乔家头上去。” 夏娜愕然看她,满脸惊骇。 杨桃叹一口气,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别轻易就想着死,抗争一下,等待一下,说不定明天就有转机。” 夏娜依旧看着杨桃,目光中有一点期许更多的却是绝望和无奈。 “我知道你不愿意当妾,便是当妾也不愿意伺候安知远那个无赖。可即便要死,也不该是现在。到了真的无望的时候,真的要伺候他的时候再死不成吗?发簪扎进心窝就活不成了,要死不是随时都可以吗?” 她眼中的期许又重了几分,怯生生的看着杨桃迟疑的问:“乔平,他心里真的有我吗?” 杨桃点头:“他给你的信你不是看了吗?字里行间的情义,你该比我更加明白。” 说这话的时候,杨桃没敢看夏娜的眼睛,心也扑通扑通想跳出来。 好在夏娜也没盯着她看,说到信的时候,她又全神贯注的去看手里的信,看得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甜甜的笑。 再次将信放下的时候,夏娜的眼睛亮得吓人,她说:“杨桃,我听你的。不管结果如何,我总得去闯一闯,争一争。倘若最后真不成,我便去伺候那畜生,只要得到了我,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了乔平。” 伺候,那畜生…… 想着信的来历,杨桃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乔平,你若辜负了如此情深义重的女子,你肯定会后悔,肯定会后悔的。 夏娜叫了小翠进来:“将饭热一热,我要吃饭。” 小翠欢喜得眼泪都下来了,感激的看了杨桃一眼,端着饭菜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等她吃过饭,杨桃又仔仔细细的给她把了脉:“保持心情舒畅,仔细进补,不消多长时间就能好起来了。” “我不想那么快好!”夏娜祈求的看向杨桃:“就因为我病着,安知远才没忙着抬我进府。若是知道我好了,只怕要等不及。” 杨桃仔细想了片刻,斟酌好方子后道:“明白了,等你想好的时候,你的肺痨才会好。” 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席话,而后对她轻轻一笑:“只要你做得隐秘,绝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夏娜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感激的看了杨桃一眼,想了片刻后又道:“我想请你给乔平带封信去,可以吗?” 给乔平带过去,那几乎是不可能,让乔安先帮着回一封倒是可以。 杨桃硬着头皮点头:“好,你尽管写。” 信很快写好,夏娜将信递给杨桃的时候深深鞠了一躬:“请你务必带到,务必让他亲启。这里面装的,是我的命!” 杨桃伸手捏了捏,没捏出什么特别。 等她将信交到乔安手里,让乔安尽快回信,才知道她带过来的是特大的难题。 信笺中裹着半片时代久远的银杏树叶,信笺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你若当真心悦于我,定然保存好了另一半树叶。若只是可怜于我,不想误了我性命,那便放手不要再来打扰。 我如今唯一能做主的,便只有这条贱命。唯一能保住的,便是仅剩的一点尊严。别为了留我一条贱命,害我去伺候那畜生。真到了那天我也活不成,便是死,也死不瞑目。” 乔安将信连同干树叶递给杨桃,眉间有浓浓的为难:“明天就得回信,时间也太仓促了些。” 杨桃看完也长叹了一声:“夏姑娘也算是玲珑心肝,你哥他……” 她没有再说指责乔平的话,她知道乔安的难处,乔平的难处。一晚上的时间,能不能说服乔平都不一定,更别说去评估得罪安、夏两家的风险。 杨桃眼巴巴的看着乔安,希望他能有个两全的法子。 或许现在抽身就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事不关乔安,更不关杨桃。可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心怀怜悯,有底线有原则么?若能冷漠的看着旁人屈死,那和畜生还有什么分别? 妙书屋 第四十二章:生死契阔 看着等自己拿主意的杨桃,乔安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 他忍了又忍还是问道:“倘若我们因此万劫不复,倘若乔家因此家破人亡,你会后悔决定帮助夏娜吗?” 没等杨桃回答,他又道:“其实我哥对她没有半点感情,当初从山匪手里救她,不过是为人的本能。后来,答应娶她,也不过因为万念俱灰。那时候他心爱的人刚和别人成亲,他觉得娶不了她,娶谁都是一样。” “所以,别以为我哥多超脱,多不在乎女子名节;更别以为他多深情,能豁出名声去护着自己的心上人。” 他认真的看杨桃的眼睛,认真的问:“就算是这样,你还准备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吗?即便是救过来,即便她完好无损的跟了我哥,你觉得她往后的日子能幸福吗?” 杨桃定定的看着乔安,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本能的觉得人命最大,不管怎样那么年轻的她都不该绝望着死去。 可乔平对她没有感情,便是逼着乔平豁出一切将人救了出来,于夏姑娘而言算是很好的结局吗?让她亲自去发现心上人有多么绝情,难道就不残忍? 她蹲下身子,捡着根树枝在地上乱画,心和画出的东西一样,没有章法,杂乱如麻。 乔安也蹲了下来,他认真的看着杨桃的眼睛:“我想告诉你,你姐的婚姻算不得悲剧,夏二小姐的经历也算不得真正的悲剧。” “真正可悲的是我哥,他有心爱的人,他们曾经彼此相爱。可他没敢坚持,他漠然放手,将心爱的人交给了一个屠夫。他也没有担当,他既然和夏家姑娘订了亲,那夏家姑娘就是他的妻子。可他放不下心上人,拖着不肯娶她,遇到事情又轻易的抛弃了她。” “倘若夏家姑娘真的死了,你说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么拉拉杂杂的一大堆,毫无章法,杨桃却奇异的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只要能遵从自己的心意勇敢过,那不管落得什么结局都算不得悲惨。想做而不敢做,想放又放不掉的懦夫才是最大的悲剧。 比如乔平,他虽然活得安稳,却是害了旁人又害了自己,他是懦夫,是悲惨的撰写者。 “所以杨桃,我们不要拿别人的故事别人的经历来折磨自己好不好?”乔安的神色又认真了几分,认真去看的话,能发现他眼中有些许忐忑。 “我知道你大姐的事对你家冲击很大,我也知道夏家小姐的事情让你对乔家越发失望。可是杨桃,那不是我们。若你真要从别人的故事里看出点什么,我希望你看我大哥。 就因为他没有勇敢的抓住他心爱的人,落得了什么结局,又害惨了多少人!” 不是在说夏二小姐的是吗?怎么又绕到了他们身上来? “你觉得人命重要,人命的确也重要,可若是苟且偷生那还不如死了痛快呢。你觉得家人重要,前程重要,是那的确重要。可若活成了我大哥这个样子,家人难道就好过?” “看着他无心娶妻,看着他冷漠得没有一点人情味儿,看着他在痛苦里挣扎,家里人是啥滋味?” 杨桃明白了,他在害怕。 他不仅仅怕她在这段感情里退却,还怕她走了他大哥的老路。他想告诉她勇敢一点,只要勇敢了,努力了,争取了,便是处境艰难,也绝不悲惨! 杨桃抬头看他,她突然想摸一摸他的脑袋。 她伸出手,却停在了离他半寸远的眉间,碍于礼教,止步不前。 乔安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捏在手心,不肯放开。杨桃身上一抖,终究没有挣扎,只低了头看着地上的涂鸦,脸红了一片。 乔安紧蹙的眉舒展开来,紧抿的唇勾成了笑,他在她耳边甜蜜低喃:“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杨桃的脸红成一片,心也跟着火热。 她阿姐或许不顺意,但说不上惨;夏姑娘目前或许很惨,可说不上悲。这世上总有千难万难,可惨比悲好,难比困好。 惨是身上的,受得住受不住挺一挺就过去了;悲却是心上的,命还在悲就延续,躲不掉逃不了。 难也比困好,乔安和杨桃现在就难,可有难克难,心里还有奔头;夏姑娘却是被困,她若想要脱困,要么付出生命去逃,要么等着乔平不顾一切去救。 想着这些,杨桃突然就幸福起来:难怕什么?只要自己坚定了信心不放手,难道就走不出一条路来? 她回握着乔安的手,就着月光对他轻笑,顺理成章的接了乔安的后半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夜色很好,就只这样看着你也很好。 乔安唇角高高翘起,拉着杨桃的手紧了又紧。杨桃转头看着他的眉眼,眼睛都笑了起来。 “走,我们去找大哥!” 杨桃不解:“听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觉得夏姑娘跟着你大哥也是可悲吗?既然可悲,又何必让两家都为此付出代价?” 乔安屈指弹了杨桃额头,摇了头道:“既然已经插手,又如何能轻易抽身?我哥醒不来,我们便帮他一把,结局如何,只看他们自己的命!” 杨桃被弹得生疼,拿眼睛狠狠瞪他:“很疼。” 乔安呵呵笑了起来,握着杨桃的手,捏得更紧。 他的手很热,捏着杨桃的手心犯潮,杨桃却没甩开,她任他牵着,觉得今晚月色真好,若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也真好。 城门早就关了,乔安废了好大的力气证明身份,又花了不少的银子才让人将偏门开了道缝,他们贴着墙壁挤进去,鼻子都差点被刮下来。 乔安摸进铺子寻乔平,却又很快回来:“不在铺子,说是下午就出去了,不知所踪。” “莫不是回家了?”要真这样,那可就难了。现在要出城就几乎是不可能,再要寻到家去当着他爹娘的面劝,这…… 乔安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下吧,这么晚了,想回家也是不成。” 先前只顾着甜蜜,只顾着着急,还真就没想过过夜的事。如今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他也没等她的回答,自然的拉起她的手,揣着就走。 到了一家客栈,杨桃没好意思和他一起进去。乔安看她两眼,笑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两间房!” 杨桃还是不肯进:“你去定上,我一会儿再进。” 没法子,乔安便进去了,没多大会儿出来,牵着杨桃就走:“满客了,换一家吧。” 杨桃偷眼看他,发现他耳朵根有可疑的红晕。 又换了两家,都是杨桃在外面等,乔安先进去问。可无一不是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耳朵根也越来越红,到后来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到底怎么了?” 乔安红着脸不看她,支支吾吾的搪塞。杨桃却非要刨根问底:“你不说我就去问掌柜的,不给住店就不给住,做什么要欺辱人?你脖子都气红了,他得有多过分!” 她说着就要过去,急得乔安一把将她拖住,红了脸小声道:“都把我们当野|合的了。” 杨桃先还没反映过来,等想明白,整个人‘轰’一声烧了起来。 她这娇羞的窘迫样看得乔安心情大好:我的姑娘,在为我娇羞,真好! “野|合犯法,掌柜的断不敢收留,今晚……” 杨桃转身就跑,她再脸皮厚也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哪能跟个男人讨论野|合,哪能跟个男人寻摸着单独过夜? 乔安眼睛笑成了月牙,没等杨桃跑远就追了上去,躲在她耳畔调笑:“早晚是我的人。” 浑身红成虾米的杨桃追着他打。 闹得累了,乔安也正了脸色:“不然你去你大姐家歇一晚吧,不能住店,咱们也不能总在街上晃荡啊。” “那你呢?你去哪里?” 铺子是断不能回去的,他爹撞见他管乔平闲事,还不得打断他的腿? “我一个大男人,哪儿都能窝一夜。你别管了。” “不然,你回铺子吧。”杨桃眼巴巴的看他:“你大哥若真回了家,想避开乔叔和王婶劝他就不可能了。左右要摊牌,你又何苦……” “让我爹娘知道,这事儿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乔安伸手揉了揉杨桃的刘海,灿然一笑道:“我哥得有我哥的担当,他担当不起,我帮他,可要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却是再也不能了。” 杨桃还想说什么,乔安已经牵了她的手往杨翠家走:“不要担心太多,好好的睡一觉,等明天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也好!”没她跟着,乔安要住店应该不难。 眼见着到了杨翠家,两人依依不舍了好久,乔安还是替杨桃敲了杨翠的家门,然后躲在暗处,恋恋不舍的看着她进屋。 他站在原地,看着杨翠家的灯亮了再熄了,他抿着唇想了一下,而后神情更加坚定。 从杨翠这边离开,乔安没有去住店更没有回铺子,他拎了一坛子酒,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城隍庙。他知道乔平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杜鹃出嫁的时候,他就浑浑噩噩的买醉,然后去城隍庙和叫花子挤在一起。 若他当真在城隍庙,若他真如上次一样烂醉如泥,那是不是能证明他也很疼?倘若他真的很疼,那他是不是也会愿意搏一搏? 乔安拎着酒站在庙门口,冷眼看着乔平和叫花子争地盘,看着他被叫花子围着打,看着他粗着脖子仰天大叫…… 乔平也看见了乔安,他停止了挣扎,任由叫花子打他。他粗红了脖子,血红了眼睛冲乔安大喊:“去他娘的爱情,狗娘养的老天,狗娘养的老天……” 老天?乔安抬头看了看天,而后放了酒坛,脱了外衣朝那堆乞丐扑去:“哥,我来救你!”救你的身,救你的心…… 妙书屋 第四十三章:破釜沉舟 乞丐虽多,却大多身体虚弱,只会乱踢乱打。 他们不是乔安的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被打得七倒八歪,惨淡落败。 有人不服气,朝着乔安吐口水,指天指地、带爹带娘的胡骂。那凶悍的样子,就跟要生喝了乔安的血,生吃了乔安的肉一样。 “好好的大少爷不当,欺负我们这群没有活路的可怜人有意思?”有人接腔,拿痛恨的眼神瞪乔安:“你今日欺我,来日定也有人欺你,老天看着呢,饶不得你。” 又是老天? 乔安觉得好笑:老天能做什么?他若能主持公道,天下早没了冤假错案;他若能济世活人,又哪来的改朝换代、横尸他乡?他若能扶危济困,这满地的乞丐也早就不再是乞丐。 人,这天地间,人才是根本! 乔安看一眼醉得不成样子,还指着老天跳脚大骂的乔平,拎起门口的一桶水照头泼了上去:“和流浪汉抢草堆,和乞丐争地盘,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来?贼老天?你那么看不上老天,你起来和他干一仗啊,成了你逍逍遥遥的活,输了你轰轰烈烈的去死。” “若真那样,我还能敬你是条汉子。如今这样不人不鬼的拖着一条命,还真就连啥都不如。说出去你是我大哥,我乔安都嫌丢人。” 冷水兜头而下,乔平被浇得身上一抖。 他好似清醒了一点,抬头怔楞的看着乔安,震碎了灵魂一般。可他也不过就那样看着他,没有别什么决定更没什么语言。 乔安暗叹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了,轻轻地叹:“放着夏二小姐不管,看着她一步步往死路上挪,你心里也难受吧?” “现在就难受得恨不能出走,那往后呢?她若真死在了你面前,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 乔平耐着性子劝他大哥,拉拉杂杂一大堆还没说完,乔平已经倒在他腿上,呼呼扯着鼾。 乔安想将他推醒,可一个喝醉的人,便是醒了又能如何? 罢了,等他醒了酒再说吧。 有叫花子虎视眈眈的盯着,乔安也没将乔平挪进庙里。兄弟俩在庙门口将就了一夜。 等乔平清醒过来,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他揉着惺忪睡眼起身,看见乔安的时候愣了半晌,不消片刻就变了脸色:“你怎么还没走?” 乔安也不含糊,直接问他:“夏姑娘的事情究竟怎么办,你想好了没有?” 乔平起身就走:“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你读好自己书就行。” 他要走,乔安哪里又肯?他一拳砸在乔平脸上,冷声骂道:“你打算在那乌龟壳里躲一辈子?当一辈子的懦夫,再让你的孩子继承你的懦弱?” 乔安这一拳用了大力,又正好打在他伤口上。乔平疼得龇牙咧嘴,火气也上来了:“我能如何?杜鹃连孩子都生了俩了,我就是能豁出去又能如何?乔家不可能容她,她也不可能撇下孩子和我走。” “又说夏二小姐?我舍得下如何,舍不下又如何?这个世道是我们一个平民百姓能做主的么?不舍了她,用我们整个乔家去陪葬?” 他怒红了眼睛,看着乔安粗喘着大气:“你有闲心来说我,都不如去想想你以后的路。就说你那心头好,就她那模样身份,能进了乔家的门?” “若她入不了乔家的门,那我也不必再进乔家的门了。” 乔平震惊的看他:“就为了个女人,你连爹娘,连家都不要了?” 乔安抿了抿唇,好半晌后才道:“家和她,我都要!你不是觉得我也没什么希望吗,从现在起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的瞧着,我和她肯定会在一起,咱爹娘会欢欢喜喜迎她过门。” “呵!”乔平冷哼一声,不以为然:“曾经,我也这样认为过。” 乔安不想和他辩驳,也没心情和他扯虚无缥缈的以后。他粗略说了他模仿他笔迹给夏二姑娘写信的事情说了,然后将夏二姑娘的回信递到乔平面前。 “为了你不被姓安的畜生惦记,她连死都要死得憋屈。如今她这条命就在你手里,要她生还是死,你看着办吧。” 初听乔安插手,乔平恨不得一巴掌扇乔安脸上;再听夏二姑娘对他的心,他瞬间没了脾气,臊得一张脸青青绿绿。等看完了那只有两行字的信,乔平整个人无助起来。 “真心,我哪里还有真心?我连对自己的都没有心,又拿什么来温暖你?” 喃喃自语了片刻,他拿起那半片树叶就要揉,可手指捏到一半,终究是停了下来。 “捏啊,捏碎啊。捏碎了,夏姑娘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乔安冷眼看他,拉着他的手使劲往下捏:“又怂了,不敢捏了?不就是一条人命吗,捏死啊,为了个条人命,难道要拿整个乔家陪葬?” 乔安越是这样,乔平越是下不了手。他疯狂挣扎起来,终于挣脱乔安钳制的时候大大的松出了一口气。 “不肯捏碎,你难道还能拿出另一半树叶来?”乔平的语气说不出的讽刺,他看着乔平,眼睛里都是嘲讽:“你不过是……” “我能拿出来。”乔平大喝出来:“你不是就想逼着我豁出去吗?我遂了你的意,往后乔家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你乔安逼的。” 乔安就笑了:“恩,我逼的。” 乔平的胸口起伏不平,情绪很有些激动:“我豁出去,我这就去找夏家。我乔平不退婚,我乔平的未婚妻不去给权贵当玩物当妾。” 他甩袖子要走,乔安却又将他拉了回来:“先把另一半树叶找出来,夏姑娘还等着看呢。” 乔平伸手去怀里抹,什么都没摸到。他脸都有些白了,紧张的摸遍全身,却依旧什么都没摸到。 “怎么可能呢?出来的时候分明放身上了啊。”这是当初杜鹃给他的信物,他珍若生命。尽管后来阴差阳错给了夏娜一半,他也只当是给了杜鹃,这剩下的一半是他所有的感情寄托。 他慌了,奔到庙里去找,昨晚上打架,别不是掉出来揉碎了。 果然,在稻草堆里找到了树叶,可真的已经碎的不成样子。 乔平颓然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完了,一切都完了。” “还没完!”乔安一把将他拎起来:“你若亲自前去,比什么树叶都有效。” 他几乎是被乔安押着去的夏家,有丫鬟接应,又有杨桃掩护,乔安兄弟俩进内院还算顺利。 夏娜才刚见到乔平的衣角便站了起来,他前脚刚跨进来她就迎了上来。等看见乔平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她眼泪就流了下来:“谁把你达成了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乔平也在心疼夏娜:原本鲜妍明媚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枯槁模样? 夏娜忙着让杨桃为乔平处理伤口,满心内疚的乔平却拒绝了,惭愧道:“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你受了委屈……” 话还没说完,激动的夏娜便掩面哭了起来,她问他:“你昨天在信上说的,是真的吗?你,你对我当真有真情?” 乔平狠狠的瞪了乔安一眼,可却依旧点了点头:“是真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夏娜已经激动的扑过来搂住了乔平的脖子,她嘤嘤的哭,流的是欢喜的泪:“乔平,乔平……” 乔安给杨桃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悄退了出来。丫鬟轻手轻脚的关了门窗,端着绣蓝守在了门口。 再次和乔安独处,杨桃有些不自在,她不想让乔安看出来,于是率先开口:“乔平既然肯来,定然是准备担当这事了,可事情复杂,后面如何进行,你可有了主意?” 乔安将她的局促和娇羞看在眼里,他冲着她微微一笑,老实的回道:“事出突然,主意还真没有呢。” 眼看着杨桃要垮脸,他赶忙接道:“最好的法子是让夏家不同意嫁闺女,夏娜和我大哥早有婚约,只要夏家不乐意退婚,安家就是再厉害也没有法子。” “可夏家不是愿意吗?”杨桃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道:“今天一早安知远登门,夏老爷亲自在大门外迎,那姿态低得跟迎接自家祖宗似的。” “安知远来做什么?”乔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总觉得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杨桃的眉头皱得更紧:“据说是来下聘!” “他今天见过夏姑娘了?就她现在的样子,安知远还看得上?” 杨桃又是一叹:“姓安满脸酒色相,一进门就先钻夏二小姐的闺房。说是来探病,见了夏姑娘却只有讽刺和讥诮。末了还放了狠话,说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她要是敢死在娘家,他便要她娘家死绝。” 她偷瞄了乔安一眼,小声的补充道:“他还知道了夏二小姐对你大哥的心意,威胁说只要她敢死,他便送了整个乔家去给她陪葬。” 乔安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红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乔安,我这次是不是闯祸了啊?”杨桃心里直敲鼓,惹上了这样轻视人命的东西,往后得有多少麻烦,多少危险? 乔安安抚的看了杨桃一眼,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他怎样让夏家死绝,让乔家陪葬!” 呵,权贵! 妙书屋 第四十四章:你敢 杨桃和乔安没说多久的话,小翠便来请他们进屋。 乔安扫了他大哥一眼,见他眉眼间多了几分坚定神色,唇角满意的抿了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还是出去再商量吧。” “来不及了,安知远今天已经下聘,夏家连聘礼都收了,说是三天后就抬娜娜过门,便是死的,他也一定要抬过去。” 乔平双手紧握成拳,认真的看着乔安的眼睛:“你向来聪明,可能有什么法子阻止?便是先妥些时日也成!” 便是死人他也要抬,那装病肯定是不成了。 乔安的眉头紧皱成山,拳头也攥了起来:“官府的解婚文书还没下来,他这是要强抢不成?” 杨桃也是生气:“既然婚还没有退成,夏小姐就不能另许人家。安知远猖狂,夏老爷也同意?” 夏娜坐在一旁垂泪:“我爹同意了,他巴不得能攀上门贵人,好帮着他看顾州府的生意。何况安知远还带来了盐引。” 有了盐引就能做食盐生意,怪不得夏家那么积极的想要退婚。 “他不仁,就怪不得旁人不义了。”杨桃轻挑了下眉,转头去看乔平:“你跪到夏家大门口去求,求夏老爷别拿你的未婚妻去攀附权贵。” 乔安也点头赞许:“咱们将事情闹大,即便不能逼着夏家履行婚约,也能阻止了他三天后抬夏娜过门。有了时间,或许就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他敛眉想了片刻,又补充道:“我回去拖住爹娘,不让他们将婚书还给夏家。只要婚书还在手里,闹到哪里,咱们也不理亏。” “那就这么办。”乔平转身捏了夏娜的手,坚定了眉眼道:“你信我,我绝不会让你给那畜生当妾。” 夏娜深情款款的点头,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担忧:“可你这样一闹,就真将姓安的给得罪透了。他要是报复起来……” “别怕!”乔平把住她的肩膀,用坚定的语气给她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真到了没有回转的余地,大不了鱼死网破。” 当天下午,乔平就跪在了夏家门前,谁劝都不起来,围观的百姓裹了一圈又一圈,气得夏老爷直接黑了脸。 “退婚是早就说好的,你现在来闹是什么意思?” 乔平便冲他重重磕了个响头:“婚书还在手里,旁人就要来抬我未婚妻,我乔家丢不起这个脸。您便是急着要送闺女去伺候知府家公子,也该再等些日子不是?” 夏老爷觑了眼围观百姓,脸色青了又紫:“简直是胡说八道。” 说着又吩咐护院:“将这个满嘴胡话,污蔑夏家的畜生撵远些。他若再敢来闹,打断他的腿给乔家送回去。” “你敢!” 护院拎着棍棒出来撵人,急得乔平扯着嗓门大吼:“你若敢动我一下,我铁定拿了婚书去官府告状。县里不行就去州府,州府不行就是省城,省城不行就告御状。有能耐你现在就弄死我,若是不然,你休想将我未婚妻送与旁人为妾。” 围观百姓开始窃窃私语,偶尔还会对着夏老爷指指点点。 护院停在原地没敢动,铁青了一张脸的夏老爷恼羞成怒:“这等胡说八道的畜生还不撵走,是等老爷我亲自动手?” 七八个护院一哄而上,抬着乔平往远处扔去。 夏老爷铁青着脸看了看围观百姓,猛一摔袖子吩咐道:“套了车去乔家,退了亲他儿子还来胡闹诽谤,不给我夏某人一个交代,今天这事铁定过不去。” 他说得硬气,一转弯却先擦了额上冷汗。婚书没拿到手,到底心虚。 离开大伙儿的视线后,夏老爷亲自备了份厚礼给乔家送去,寒暄两句后就开门见山:“乔兄该明白我家的处境,安家我得罪不起,他就是现在要抬了我闺女,我也不敢言语不是? 乔平重情重义固然很好,可那般行事,终究会招来祸端,引来灾难。说我卖女求荣不打紧,说他和我闺女还有婚约在身,这不是在说安家强抢人妻?这事要传出去,安家能善罢甘休?” “出了什么事这么严重?”乔康成放了手中茶盏,皱眉朝夏老爷看去:“乔平向来稳重,不是能做出格事的性子,这当中会不会有误会?” 夏老爷便把先前的事情说了,而后拱手一叹:“为防生出事端,乔兄不如现在就将婚书还我?衙门的留底文书求安公子出面去要,想来这两天也该下来了。” 乔康成气怒交加,他做梦都想不到乔平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只为了个女人,他这样去闹,还要不要脸? “让夏老弟看笑话了,犬子胡闹,等他回来我一定好生教训他。”说着又吩咐王婶:“去将婚书取来交给夏老弟。” 王婶也气得发懵,可更懵的还在后头。 她去立柜里拿婚书,却根本就没见到婚书的影子。仔仔细细的将所有箱柜都翻了个遍,依旧没见婚书的踪影。 乔康成等不及自己来拿,一进门见家里跟遭了贼一样,气更不打一处来:“这是要拆房子不成?” “婚书不见了!”王婶急得满头是汗:“我明明锁在立柜里面,可到处都找不到。” 乔康成立马就想到了乔安。 “你是不是让乔安进了你的屋?”他怒声一喝,气得头晕:“肯定是那兔崽子偷了,他心来不憋着坏,能那么乖巧的哄你开心?” 王婶也反应过来了,脸色刹那一白,一巴掌拍床上:“他想干嘛?想干嘛?” “不管他想做什么,婚书都必须赶忙拿回来。三天后安家纳妾,绝不能出一丁点意外。” 乔康成寻着借口打发了夏老爷,套了车就朝私塾追去。 可到了私塾,根本就没找见乔安。他满书院的打听,也没问出来乔安去了哪里。 “这个天杀的畜生,若惹出什么祸端,看我不打死你。” 骂了一阵,乔康成又去寻乔平。 他只要将乔平关起来,只要他和王婶承认已经退婚,他乔安就是拿着婚书又能如何? 可他连乔平都找不到,他几乎将整个小镇都翻了个遍,却连那兄弟俩的影子都没摸着。 于是,他有了强烈的预感: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他腆着脸去找杨桃,避着人的时候对杨桃软了语气:“乔叔没亏待过你吧,虽然以前有些事做得不妥当,可没有要害你的心吧!眼见着乔家要有大难,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 杨桃一脸无辜,满脸真诚的看着乔康成道:“我真不知道乔安在哪里。” “你可不能不说,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我不能由着他胡闹。杨桃,你要真是为乔安好,该拦着他才对。” “我也想拦,可我是真的找不到他啊。”看着乔叔,杨桃很无奈:“要不然我发誓,若我是故意不告诉你,就让我天……” “算了!”乔康成颓然打断,转身走了。 杨桃看着他突然苍老憔悴下来的背影,心被揪了一下。 后来,她问乔安:“真的要那么做吗?这么惨烈的摊牌,会不会连累了你家人?” 乔安抿唇想了半天,还是坚定的点了头:“安家难道就真的能只手遮天?” 三天很快,转眼便过。 这一天,夏娜出嫁。 杨桃作为指定的大夫,早早就住在了夏府,以备不时之需。 她手里捧着药箱,背心里却全是冷汗。 躲在窗户后头,她看见梳妆婆子被撵了出来,看见小丫鬟们被撵了出来,又看见喜婆也被撵了出来…… 没一会儿,夏老爷和夏夫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来的怎么是他们?”杨桃的心揪成一团,转头去看扮着药童跟过来的乔安:“只怕要坏事。” 乔安脸色也有些白发,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夏娜的房间,盯着夏老爷和夏夫人的身影。 夏老爷拂开丫鬟抬脚要踹房门的时候,乔安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杨桃抱着药箱冲了出去,慌慌张张的挡在了夏老爷面前:“夏小姐可能在药浴,老爷您不能进去。” “今天,药浴?”夏老爷一耳光扇在杨桃脸上,厉声呵斥:“敢在我夏府弄幺蛾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姐真的在药浴,她身子不好,不提前做了准备只怕受不住安公子的恩宠。老爷现在生闯进去,若撞见小姐……” 杨桃话还没有说完,有小厮欢天喜地的来回禀:“禀老爷,二姑爷接亲来了。” 小二的话才刚落地,一身大红喜袍的安知远已经快步过来,朝夏老爷吊儿郎当的行了个礼:“本公子来接新妾,我的小美人可穿戴妥当了?” 安知远从来就没将夏老爷放在眼里,自然无心留意他的脸色。敷衍的一礼之后,他便猴急的踹了夏娜房门:“小美人,你男人来接你来了,快上轿回府,咱们生儿子去。” 话才刚刚说完,他脸就黑了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你个贱人,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偷男人……” 夏老爷和夫人对望一眼,软着腿冲了进去。 这个时候让安知远抓了奸,可怎么收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平安收场? 妙书屋 第四十五章:不破不立 安知远凶悍的将夏娜从床上扯下来,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上:“你要真做出这样的事,看本少爷怎么收拾你。” 他扬着脖子朝身后喊道:“来人,给我验身!” 有婆子匆忙进来,扯着地上的夏娜要往屏风后去。乔平起身要护,安知远一拳头砸在他脸上:“老子的女人你都敢动,嫌命太长了?” 两人扭打起来,屋里顿时乱成一片。 夏老爷明的是帮着拉架,实际却只拉乔平一个人,困住他手脚,由着安知远甩着膀子打。乔安冲进来后,才终于将几人拉开。 看着只穿了中衣的乔平,再看迅速就赶过来了的乔安,夏老爷的脸黑了又黑。 “私闯民宅,你们兄弟简直胆大包天。” 接着又吩咐护院:“将这两个贼人绑了,押到衙门去报官。” 乔安将他大哥护在身后,抿唇冷冷的看着夏老爷:“一女二嫁,你还有脸见官?” 打发人完人去乔家报信,杨桃也匆匆赶了进来。 她好似没觉出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走到乔安面前扯了他衣角,又懵懂的看着夏老爷问:“发生什么事了,我的药童惹到你了吗?” “药童,谁?”夏老爷瞥一眼乔安,而后死死的瞪着的杨桃:“他?乔安,你的药童?” 杨桃用力点头:“对啊,我带过来的药童,有什么问题吗?” 夏老爷抬手就要扇杨桃,乔安抢步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夏老爷疼得龇牙咧嘴,夏夫人急得喊人。 眼看着场面要更乱,屏风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 乔平不管不顾要往里面冲,被护院拦了下来。夏夫人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只站在那里一个劲的揩泪。 没一会儿,屏风后转出来个婆子,朝安知远点了点头:“禀少爷,破了!” 安知远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乔平一眼:“你有种,真有种!” 乔平没心情搭理他,他一门心思往里面冲,想看看夏娜怎么样了。 她近来身体本就不好,昨晚又初经人事,再要有点旁的,她哪里能受得住? 他被护院一次次拦回来,乔安被惹急了眼,豁出去和护院打成一片,乔平寻到间隙冲到了屏风后面。 杨桃看着乔安被人围着打,左冲右突也摆脱不了包围圈。她好言说尽,也不见有人罢手,一气抱了个大花瓶往地上狠狠摔去。 “真想玉石俱焚是不是?”她粗喘着气,扬手往屏风后面一指:“他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若不是你想拿女儿攀龙附凤,他们何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要闹就尽管闹,最好是的闹出人命,我看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们谁能跑得了?” 这气势太恢弘,大伙儿都愣在了当场。 安知远率先反应过来,鼻孔朝天的轻嗤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蹬鼻子上脸教训到老子跟前来了?” “我知道你是知府家的公子,你家老子有能耐,可再有能耐也不是用来欺负老百姓的。不行你今天就闹,可了劲闹,我们豁出去四条命,看能不能摘掉了你老子的官帽子。” 她挺直了脊梁看他,目光遭遇他射过来的凶光也毫不退缩:“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就不信没人等着抓你安家的小辫子。你要耍横尽管过来,我们舍命陪你。” 乔安不动声色的站到杨桃身侧,保护的姿势。 安知远冷眼看着,脸色越来越黑。他爹早就警告过他,玩儿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玩儿老爷子的官帽子。若真玩到老爹的官帽子上头,不用别人出手,他爹得先要了他命。 眼看着情况不好,夏老爷赶忙过来巴结:“公子放心,我们夏家和乔家的婚约早就已经解除。你若不嫌弃,一会儿带了夏娜回去当个洗脚丫鬟,若是嫌她肮脏恶心,打死了泄愤也可以。 我夏家不止她一个闺女,比她漂亮的姐姐妹妹也多的是,公子您千万别因着她气着了自己。” 正说着话,乔康成和王婶赶过来了。 一进门,夏老爷便先给了个下马威:“姓乔的,你看你教的好儿子。今天敢私闯民宅侵犯我女儿,改明儿个他是不是还要杀人越货,入山当匪?” 杨桃刚已经将事情详详细细的送了过去,乔康成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和危险性,压着性子和夏老爷交锋:“夏老弟说话可要有根据,我乔某人的儿子何时闯过你的宅门,又如何侵犯了你的闺女?” 夏老爷不断给乔康成使眼色,示意安知远还在,他们得罪不起,可乔康成就跟没看见一样,由着性子将话全部说完。 “夏娜原本就是我乔家未过门的媳妇,你背着我们要将她送给旁人为妾,孩子们被逼得没办法走了这一步也在情理之中。你要觉得自己有理,也可以去官府说话。” 义正言辞的驳完夏老爷,乔康成眼风一瞟,好似这才看见安知远。 他立马做了一副惶恐表情迎了上去:“这便是安公子吧!” 他一揖到底,情真意切的道:“头两天夏家老爷过来退婚,说是要送我家未婚媳妇去安家当妾。我想着安家是诗书传家怎么可能强抢人家儿媳,于是坚决没有同意。您难道是被他蒙蔽了,所以才会前来接亲?” 都这样了,他安知远能说不是被蒙蔽吗? 夏老爷一张脸气得发紫,冲上前要捏乔康成领口:“乔康成,当着安公子的面你敢血口喷……” 安知远毒蛇般的目光从屋中众人脸上划过,最后凶悍的落到了夏老爷脸上,冷哼一声,背转身就走。 夏老爷也顾不上和乔康成算账,抬腿就追了出去:“安公子你听我说,安公子……” 趁着夏老爷不在,夏夫人紧着步子去了屏风后面。 她先是甩了夏娜一耳光,而后又紧紧的抱着她哭:“你这是作的什么?今天将你爹的脸丢了个干净,你让他怎么容得下你?” 夏娜也哭:“娘,我便是死,也绝不会嫁给旁人为妾。娘,你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正说着话,夏老爷怒气冲冲的回来了。 他一脚踹开屏风,拖着夏娜就往外走:“你给我到安府去,便是死你也给我死在安府。” 夏娜不从,被拖着扯翻了一溜家具。夏夫人跪下来求:“她都是乔家的人了,你把她拖到俺家去又能如何?她到底是你的亲闺女,你……” 她挡了路,夏老爷一脚将她踹翻:“将个女儿教成这样,你的账我回头再和你算。” 夏娜眼睁睁看着亲娘被踹得吐血,气得也少了理智,一口咬在了夏老爷的户口上,疼的他赶紧将她甩开。 乔平奔过去将她护在身后,杨桃也站在了夏娜身侧。 “夏老弟倒是情愿将嫡亲的女儿送给人家当玩物,可人家还领情还愿意要吗?”乔康成站在他对面,直击他的灵魂:“得罪透了安家,夏老弟还想搞臭自己的名声?” 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似笑非笑道:“事情既然都闹成这样了,我乔家就得要个说法。夏娜要有个好歹,损了个乔家脸面。我们便只有拿着婚书公堂上见了。” 上了公堂,所有事情都摊开了说,夏家能讨到好? 夏老爷狠狠的瞪着夏娜,要吃了肉喝她血一般凶残:“是不是乔家那畜生非礼了你?你大胆的说,但凡你是受了委屈,爹一定给你讨回公道。倘若你娘真将你教得不要脸,我必让她付出代价。” 这便是威胁夏娜的意思,她要敢说自己不是被欺负,她娘就要吃苦。 夏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跪在一旁嘤嘤的哭。 王婶一把将夏娜扯了起来,替她擦着泪,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夏老爷:“威胁着女儿诬告未婚夫,你可真是个能人。你愿意闹得天下皆知就尽管去闹,我乔家有婚书在手,便是到了官府,县太爷也不能判他强占民女。” 说着又狠狠的瞪了乔安一眼,过去拉住乔平就走:“聘礼早就交过了,改明儿我请了媒人过来送婚期,夏家愿意欢欢喜喜的嫁闺女咱们就欢欢喜喜的娶媳妇。他家要是不愿意,我们便去打官司。 把安知府牵扯进来,我倒要看看大员们是什么嘴脸。” 夏老爷肥硕的身子一抖,牵扯安家的名声,借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 眼看着王婶扯着乔平要走出门了,夏老爷恨恨的开口:“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可闹?” 王婶停下步子,夏老爷长叹着气道:“今天就将那不孝女抬走吧,都摆开了喜堂,发下了喜帖,婚事今天办了,彼此的脸上也好看一些。” 乔康成有些吃惊:“今天,我家里可没有准备!” “用准备什么?”夏老爷又转头去瞪夏娜:“要抬就今天抬走,不想抬我今天就绑了她沉塘。我夏家丢不起这个人!” “我娶!” 乔平跪到爹娘面前,神色肃穆道:“儿子不孝给您二老丢人了,可她是我乔平的妻,便是丢尽脸面,我也要娶她过门。” 二老又暗自瞪他,可看着夏老爷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也只得点头:“那就今天!” 乔安和杨桃交换了神色,两人先溜出去准备成亲要的东西。便是没有宾客,没有酒席,拜堂还是得有,喜堂怎么都得好好布置。 与此同时,安知远在家摔打东西:他安知远要的玩物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今天被人扯了脸面扔在地上踩,实在是可恨! 他眼前清晰的浮现出杨桃的脸:豁出性命来陪老子玩儿?要挑我爹的官帽子?你个贱人,你给我等着…… 妙书屋 第四十六章:现实 夏娜和乔平的婚礼特别简单,简单得让人心酸。 事出突然,宾客酒席全都没有,婚房也来不及收拾,就连喜堂都是杨桃和乔安匆匆布置下的。 偏生两个人都没有经验,也来不及打听,只照着自己的想法买了红绸、红烛,勉勉强强让大堂有了喜气。 夏娜和乔平拜堂,乔安就是司仪,而后送入洞房,乔平就被王婶叫了出去。 杨桃不忍心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床头,留下来陪她。 起初谁都没开口说话,杨桃有心安慰她两句,可想着经过再想着杨翠出嫁时的场景,便觉得心酸,觉得再好的语句都空洞无力。 盖着盖头的夏娜却兀自轻笑出声。 隔着红盖头,杨桃狐疑的看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开心!”夏娜将盖头掀开一半搭在头顶,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盛满了蜜:“自从遇上了安知远,我做梦都不敢想能有今天。可今天就是来了,乔平他心甘情愿的娶我,是心甘情愿的杨桃。” 她身子依旧很虚,厚重的粉也遮不住脸色的蜡黄。杨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委屈吗?家里人那样对你,乔家不声不响就将你抬进了门,一辈子才一次的婚姻,这么就敷衍了事了,不委屈吗?” “不委屈!”夏娜的脸上有娇羞的红晕,更多的却是知足和坚定:“我长到十七岁,锦衣玉食,奴婢环伺,靠的不就是阿爹的辛劳和血汗?他如今想收回点本,我不愿意,我拼死抗争可却不敢有怨气,若不是父精母血,这世间哪有我夏娜这么个人? 再说婚礼,多少人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入府,却落一个独守空房、凄凄惨惨的结局?夫妻同心比什么都强,过好以后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眼睛异常的的明亮,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甜蜜真诚,杨桃知道她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 杨桃放开了自己的担心,冲着夏娜微微一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夏娜正想接话,乔锦过来请杨桃入席。夏娜便将盖头拉下来盖好,摆手让杨桃自去。 一路上,乔绣紧紧挽着杨桃的胳膊叽叽喳喳,一会儿说说二丫怎么的不地道,一会儿又说说她学了什么新本事,绕了半晌绕到她身上来,小心翼翼的问她:“我大哥都成亲了,你什么时候才肯给我当嫂子啊?” 杨桃险些被口水呛到,低了头不敢看乔绣的眼睛。 看她这模样,乔绣嘻嘻一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和我二哥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没有我掩护,你当他一个人就能偷了祠堂的牛角弓?” 杨桃小脸红了一片,拿手肘怼她:“既然你都知道,还打趣我做啥?婚姻这样的大事,是我说了能算的?” “害羞了!”杨桃伸手去挠乔绣的痒痒肉,笑得她眼泪都出来了,赶忙求饶。 到了饭堂,人都已经坐齐了。 事出突然,喜宴上并没有什么好菜。乔康成倒启了瓶好酒,给几个儿子一人分了一杯:“大喜的日子,都喝一点。” 说着又看了眼杨桃,想说什么,到底也没有说出口。 一家子简简单单的吃了饭,乔康成却没让大伙儿散了。他在首位上坐下,半阖着眼睛,右手又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王婶撵了乔锦和乔绣出去,而后才凌厉了眼神扫视站在下面的乔平,乔安以及杨桃。 几人悄悄的交换了眼神,彼此都知道灾难即将来临。 乔安悄悄移动了身子,以保护的姿态将杨桃藏在身后。 王婶将几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杨桃,我扪心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吧?就算上次周家的事你乔叔做得不得体,到底也没伤着你什么,对吧!” 面对王婶,杨桃总觉得心虚。 她缩着脖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安已经站了出去:“杨桃是被我们兄弟俩逼的,娘你不要为难她。” 乔康成睁开眼睛看了乔安一眼,那眼神冷得人骨缝生寒。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护着?” 乔安梗着脖子,坚定的站在杨桃前面,杨桃想出来,乔安固执的将她塞了回去:“乔家自己闯了祸事,父亲还要怪罪旁人不成?” “你也知道是祸事?那安知远是谁,安家是怎样的门第,你们……” 眼看着乔康成要压不住火,王婶赶忙截过话头:“不能做也做了,不该得罪也得罪了,再说这些能有什么用?” “乔安去祠堂跪着,若不是你撺掇,你哥干不出这事儿来。” 杨桃还站在这里,乔安便是被他爹的眼刀子扎成了马蜂窝也不肯走。 王婶无奈,只好当着他的面说杨桃:“我乔家的事情与你无关,往后你要是再来掺和,被怪当婶子的去杨家说话。倒是后撕破了脸,只怕你杨家往后的日子要不好过。” 看杨桃没吱声,王婶又缓缓的加了一句:“一个杨翠就够了,你再走她的老路,你爹娘可还有脸活?” 杨桃猛然抬头看她,王婶的眼神猛烈地扑过来:“你有什么好不服气?杨翠是遭了人算计,可有人算计了你?我好好的一个儿子,让你带得什么出格事都做得出来,我宣扬出去那都是轻饶了你。” “娘……” “你闭嘴!”王婶一个眼刀扎在乔安身上:“再多为她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捉了她去里正家里,我倒要让官老爷帮着问问,她是怎样将乔平带进了夏府,又是怎样拐着你当了她的药童?” 杨桃一张脸涨得紫红,她朝王婶行下一礼,而后匆匆跑了出去。 乔安要追,乔康成从后面死死揪住他的脖领:“别逼着我丧良心,去毁了那姑娘的一辈子。” “别以为我真就不知道你和那姑娘有啥猫腻,你再敢和她私下见面,我先打断了你们的腿再将她交给里正。一个闺女做出这等事情,若不送去姑子庙清修,我看谁能服气!” 在回去的路上,杨桃一个人想了很多,越想她的心就越疼。 她去找了阿姐,看着她阿姐越发红润的脸色,越发真心的笑意,她禁不住问她:“阿姐,你说名声重要吗?坏了名节的女人,也还有机会得着幸福吧?” 阿姐正在收拾剩下的腌菜,闻言便停了手中的动作。 她看杨桃厌厌的没有精神,就猜到了她问这话的原因:“和乔安的事情不顺利,乔家也给你难堪了吧。” 杨桃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道:“我这两天做了件出格事儿,我自己都闹不清是积了德还是闯了货。” 她将夏娜和乔平的事情说了,完了满怀希望的去看阿姐的眼睛:“她说形式不重要,苦难更不足挂齿,只要两个人最终能走到一起,只要两个人心连着心,往后肯定能奔上好日子。 阿姐,你觉得她是不是说得很对?不管你以前多苦,如今不也过得挺滋润?” 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甜食,杨翠化了碗糖开水放她面前:“我要是你,我就不抱着希望。趁现在来得及收手,断清了对谁都好。 不管是我还是夏娜,我们的婚姻父母都不是最大的阻碍。你不同,乔家人死活不同意,你能如何?私奔?” 杨桃端着粗瓷碗要喝,闻言又将水放了回去,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她姐道:“只要我足够好了,乔家应该就不会反对了吧。” “足够好?”杨翠伸手揉了揉二妹的刘海,无奈的摇头笑道:“怎样才能算足够好呢?有些人喜欢吃白菜,萝卜就是炖山珍他也未必会喜欢。就算喜欢了,也只是因为山珍,倘若有一天没了山珍,萝卜依旧会被嫌弃。” 杨桃端了碗喝糖水,一大口一大口的猛喝,可心里怎么还是那么苦呢? “姐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难受一会儿比难受一辈子强。要真将乔家逼急了坏你名节,你往后的日子怎么过?爹娘又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桃儿,咱们当子女的,不能太自私。你拿着自己的前途命运去赌,那可以不怕输。可如今不是,你的名节关系着杨家家教,关系着阖族闺女择婿,更关系着咱爹娘的后半辈子。你忍心拿着这么多人的命运去赌,去输?” 杨桃一口气喝光了糖水,而后又将碗递了过去:“姐,还要!” 杨翠将糖罐子给她搬到手边,拿了筷子让她挑着吃:“姐还是那句话,乔安要是真心疼你,就不该让你这样胡闹。” “你和他之间的问题在于他家,他要有本事便先说服了家里,让媒人上门提亲。他要是没那本事,你们便注定了没有结果,你就是豁出所有也只你一人万劫不复。” 杨桃吃了好几筷子躺,齁得嗓子难受。她伸手去倒水,阿姐已经提壶倒满了她面前的碗:“上赶着不是买卖,你自己回去想一想吧,你那么聪明,该明白阿姐没有害你的心。” 回家的路上,杨桃反复想着王婶的话,想着阿姐的话,而后自嘲起来。 王婶不是不讲理的人,可她一来就拿自己开刀,那说明什么?说明她知道是因为她,乔安才掺和夏家的事,因为她乔家才会得罪了安家,得罪了夏家。 也是,乔二叔便是私塾的先生,私塾里多少事能瞒过他的眼睛?可笑她和乔安还曾想瞒天过海…… 想着王婶前所未有的凌厉表情,杨桃突然就害怕起来! 妙书屋 第四十七章:一人计短 当天的晚上,杨桃躺在床上烙大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天快大亮的时候,累极了的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得正香,乔绣又过来寻她。 杨桃慌忙起身穿衣裳的时候,乔绣已经推门进来。 “杨桃姐……”这一声刚喊出来,乔绣的声音就变了调。她急忙止住,低了头坐到床边。 眼下有明显黑青的杨桃心一下就悬了起来,她顾不上穿衣裳,紧张的问她:“出什么事情了?可是和乔安有关?” 乔绣使劲点头,没一会儿又使劲摇头。 “究竟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真是要急死人了。” 乔绣从袖袋里掏出封信递给杨桃,挺着哭红了的大眼睛看着杨桃道:“二哥昨晚上就没吃饭,今早上将饭菜端进去又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他那么难过,这封信上写的肯定都不是真心的。” 看到信的时候,杨桃的心就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听了王婶的话,再看乔绣的表情,她便是不看,也能猜到里面的内容。 她沉默着将信接了过来,犹豫半晌还是剪开了信封。 乔安的字迹照以往的潦草,笔画拖沓无力,墨汁浓淡不一,  连信笺也不似寻常的干净整洁,中间好几处涂抹,好几处滴了墨汁。 “二哥现在还跪在祠堂,阿爹说他给你写了信就放他出来。可他写了信,却死活都不肯出来。我知道我哥是心里难受,阿娘要是不威胁你,阿爹要是不威胁他,他断不会写信和你决裂。” 杨桃将信通篇看完,字字决裂,句句无情,最狠处甚至还骂了她不知廉耻,和男子私相授受。 杨桃看着看着,唇角却翘了起来。 “杨桃姐!” “我没事!”杨桃将信就着油灯点了,笑着揉了揉乔绣的头发道:“连你都知道你哥的不得已,我又如何能将他的话当真?” 乔绣猛然抬头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了满满的希望:“你不怪我二哥,不会真的不再理他?” “不怪!”他若不是怕毁了她名声,又如何会如此恶言伤她?可他逼着她怪他、气他、恨他,不就是想恪守礼节,不再留给人诟病的把柄! 乔绣正要欢喜,杨桃抢先对她摇了摇头:“绣儿,你得明白你哥的心了,也该知道我们的处境。家里那么反对的情况下,我们再联络再见面,对彼此都不好。” 乔绣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苦哈哈的皱了起来:“可是……” “没有可是!” 杨桃接着穿衣服,扣着盘扣的动作一丝不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绣儿,我能做的是尽量拖着亲事等他,可若他不来,我也得继续我的生活。” 阿姐说得很对,只自己一个人的前程性命,她能豁出去赌;可连累着家人族人,她有什么资格去输? 杨桃在心里叹了口气,默念着‘又岂在朝朝暮暮?又岂在朝朝暮暮?” 乔安,我会加倍努力,若你对我真有真情,你便来娶我! 乔绣放空了目光在床边坐了好久,等杨桃都穿好了衣裳,她才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来:“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那样咬着,逼着,你实在也没有法子。可是杨桃姐,我实在觉得可惜……” 说着话,乔绣又红了眼圈,她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又平稳了情绪:“你说得对,两情若在久长时,不在于朝朝暮暮。我爹娘该由我二哥来说服,他那么聪明,肯定会有法子。” 或许是想到了乔安寻常的智慧机敏,红肿着眼睛的乔绣又笑了起来:“杨桃姐,你说话得算数,得等着我哥。至少也要等他两年。” “好!” “对了,你大哥大嫂还好吧?”想着夏娜,杨桃到底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她现在身子虚得很,不太能经住事,你可得让她先顾好了自己。” “我大哥有分寸的,他好歹也懂点医术。” 是啊,她的医术还是在乔家学的呢。杨桃心口发苦,却冲着乔绣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准备出去洗漱,乔绣却拉住她袖子,眨巴着大眼睛问她:“听我大嫂说,你曾经去找过他家的管家,三番五次的想给他塞腌菜?” 这事没什么好瞒的,杨桃坦坦荡荡的承认了:“原本想将我家的腌菜卖到夏家去,可经了这样的事情,别说往夏家卖腌菜,就是从夏家门口过兴许都要让人唾一顿。” “我二哥也是这样说的。”乔绣给她一个‘还是我二哥了解你的眼神’,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的道:“后天县里有个大讲学,听说是白鹿书院来的名师。讲学之后有午餐,下午是学子论学。能参加大讲学的人多数是大户人家,或许这也是个机会?” 杨桃有些心动,上次的诗会她就错过了,这次的讲学,她不想再错过。 “可我一个姑娘家,怎样才能混进全是男丁的讲学啊?”杨桃有些犯难,她偏着脑袋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解决的办法,倒是想到了新难点:“就算进去了,又怎么能让他们吃上我家的腌菜呢?” 乔绣高深的一笑,朝杨桃伸开了手掌心:“把你家的腌菜给我一大罐呗,我要最好吃的那一缸。” “你想做什么?”杨桃狐疑的看着乔绣,问她:“你有进去的路子,还有让他们尝腌菜的法子?”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东西给我就好了啊!”看杨桃还没动,她装模作样的虎了脸:“你不会连一罐子腌菜都舍不得给我吧,好歹我也叫了你五六年姐!” “给你!” 杨桃出去给乔绣拿了腌菜,也没追问她究竟有什么用处,只问了她大讲学的详细地址就让她回去了。 乔绣走后,她将乔安那本画本子收进了箱底,而后坐在杌子上看着箱子愣了半晌。 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匆匆洗漱后便背着药箱出门了。 一晚上没睡,她精神不济也不敢去给人看病,于是就去了赵郎中那里。 恰巧赵郎中休沐,师徒俩也能在一处讨论讨论医术。 赵郎中照例先考教了她功课,结果还算满意之后,他才点了点头道:“有些日子没来了,说说看遇到了什么病患,你从中有什么得失吧。” 师父是个老古板,她不敢和他说夏娜和乔安的事情,只好冲着他苦涩一笑道:“也没遇上特别的病患!” 为着夏家的事情,乔家这两天都没开铺子,赵郎中还是乔康成的拜把子兄弟,他能不知道夏娜的事? 赵郎中原本想教训她几句,抬眼一看见她憔悴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也还是咽了下去。 “看你神色不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赵郎中将一把陈艾交给她,让她制艾条:“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若遇到了事给为师说说,兴许为师能帮着出点主意。” 杨桃接了艾草,按步骤仔细的搓着艾条。等一根都搓完了,她才和赵郎中细细的说了大讲学的事情,而后问他:“我想将腌菜卖到大户人家去,这是个机会,可我既进不去,也没法子让他尝到我家的菜。” 正切板蓝根的赵郎中一顿,继而就板了脸:“你是做腌菜的,是一门心思做买卖的?你要没心思往医药里面钻,趁早就给我滚蛋。眼睛里只有银子,不配当我赵某人的徒弟。” 这疾言厉色的样子,和当初不许杨桃来他家当药童的时候真像。 看着他鼓圆了眼睛,杨桃缩着脖子在心里笑:“这么凶做什么?再凶不也认了我当女弟子,还被我磨得没了脾气。” 想着当初她磨赵郎中的经历,杨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是啊,大门不让进还有偏门,偏门不让进还有窗户,窗户要是也不能爬,那不是还有狗洞吗?大礼堂又不是皇宫,要想进总能有法子。 杨桃心里一喜,便也腆着笑脸哄赵郎中:“师父就别生气了,医药上的事情我不是也没落下吗?不信你随便考,我肯定都能回答上来。” 刚才都考过了,还要怎么考?赵郎中狠狠的白了她一眼,搬了药剪转身回屋。 杨桃扁着嘴巴缩脖子,笑眯眯的接着搓艾条。 等晚上该回去的时候,赵郎中在杨桃耳边嘟囔了一句:“生长在潮湿地区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风湿疼痛,那病症去不了根,发作起来可难受得紧。” “那病是不好治,可若能坚持热敷和针灸,对病情还是很有帮助。” 赵郎中又看了杨桃一眼,拿着书走开了。 杨桃便有些云里雾里,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回答得不对,或者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回去的路上,她翻来覆去的想赵郎中的话,始终没想明白他那句话以及他最后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大讲学的日子。 这一天,杨桃早早就赶到县里,按着自己踩好的点,顺着狗洞往里面爬。为着保险起见,在爬之前她往里面扔了好几块石头,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小心翼翼的爬进去。 谁知她才刚探了个头,后脖领就被人死死的揪在了手里:“小小年纪做什么不好,偏生学那鸡鸣狗盗,扒手山匪……” 妙书屋 第四十八章:机会 杨桃被人拔萝卜一样拔出来,腰身腿脚被墙面划得生疼也不敢吱声。 一出来,她率先打量拔她的人,只见对方是个十一二岁的童子,满脸的书卷气。杨桃松开了口气,腆着小脸讨好:“小哥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小偷更没那本事抢东西。” 小童不屑的扫了眼狗洞,又鄙夷的看着杨桃:“不是小偷土匪,难道还是学子、丫鬟不成?” “小小年纪满口胡话,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他很有些不耐烦,扬声就要喊人。 杨桃一急,抢不上去就捂了他的嘴:“小哥别喊,我真不是贼!” 她用空着的一只手翻了腌菜出来,言简意赅的说了这次进来的目的:“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过是寻个能卖出去腌菜的机会。小哥你行行好,别喊人成不?” 杨桃年纪虽小,常年干活手劲却大。她用力的捂着小童的嘴,小童饶是男子也挣脱不开。 他七岁跟着夫子,早就养成了古板老成的脾性。如今杨桃软软嫩嫩的小手盖在他脸上、嘴上,羞窘得他浑身着火,支吾着嗓子含混不清的喊着:“男女授受不亲,你个淫女给我将手拿开。” 杨桃实在没听清他喊的是啥,不过那不重要。 她谨慎的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你不喊人我就放开你,你不许骗人。” 小童鼓着大眼睛恼恨的瞪她,杨桃被这小包子样儿逗得一乐,伸手弹了他的额头:“我阿弟不服气的时候也好这样瞪我,弹他两个爆栗他就老实了。” 想着杨春晓,杨桃眼中全是宠溺和温暖,看得小童心里都跟着一暖。 可再暖和,额头也疼啊! 小童无奈的看杨桃,求饶:“你放开我,我不喊人就是。” “当真?” 小童使劲点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杨桃含含糊糊的听清楚几个字,大概拼凑出了他的啥意思,于是试探着放开了手:“你再喊,我还会再捂。你要是硬要和我作对,我就将你绑在这树林里。” 她虎了脸吓唬人,小童一脸翻了无数个白眼:傻女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要是失踪,夫子还不得报官? “你走吧,我只当没看见你。”小童指了指狗洞,意思是让她原路爬出去。 杨桃从口袋里拿出腌菜罐子递到小童面前,撅着嘴装可怜:“你先尝尝我的腌菜,真的好吃。我也不做别的,就绕去厨房求管事的给每桌上一小碟,办完了我就走。” “不行,夫子最套讨厌商人身上的铜臭气儿,你敢在他的讲学场做生意,他铁定生气。若知道我还纵容了你,铁定会扒了我的皮。” “你装着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可我知道,我抓住了你。难道你还想撺掇我欺师灭祖?” 杨桃差点被口水呛着肺:欺师灭祖,有这么严重吗? “你快点走,再不走我真的要喊人了。别以为你捂住我嘴有用,夫子遣我出来办事,到了时间我没回去,他肯定会着人来寻。” 杨桃垂头丧气的往狗洞边上挪,想着等他一会儿走了,她再从狗洞爬进来。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可那死小童好像和她杠上了,就守在狗洞边上不走,她一露头他就将她扒了出来。 如此反复几次,杨桃都带了火气:“你就没事要忙,非得和我过不去?” 小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揉着被杨桃砸中的额头,他狠狠的瞪她几眼,语气中全是无奈:“我也是为着你好,夫子原本就讨厌商人,今天的心情又格外不好。你要是撞到他手里,会吃苦头。若不是看你穷苦出生,我才懒得管你。” 杨桃坐到他对面的石头上,托着腮帮看他:“看你垮着个脸,是不是夫子为难你了?马上就是早膳时间,他是不是要了让你为难的早膳?” 小童又白了她一眼:“瞎猜什么,夫子人很好。” 有他守着,杨桃哪里也别想去,于是耐着性子和他闲聊,看能不能探听点消息,想出点别的办法。 “我看你们夫子就是个没有胸襟的老古板,要不然,怎么会看不起商人?” 小童直接朝杨桃飞了眼刀子:“士农工商,商人本来就在最下等。你们这些人,为了几个铜板连尊严人性都不顾,难道还值得高看?” 杨桃怒目而视,硬生生看得小童心虚:“我家夫子重伦理、纲常,不过是不许他的讲学沾上铜臭气儿,这有什么错。” “没错!”杨桃叹气,耐着性子道:“你快去忙你的吧,你家夫子那么好,你不去好生伺候着,怎么能表达你的敬重?” 小童看杨桃两眼,耷拉了脑袋道:“夫子腿疼有不许我声张,我想给他找些青风藤可怎么都找不到。” “去药房买啊!” “都说了不许声张!”小童看傻子一样看杨桃:“一会儿就要讲学了,现在去买药熬药哪里来得及?可他疼得脸都白了,讲学一讲又是一上午,偶尔还得站立走动……” 青风藤是治风湿的药物,难道夫子有比较严重的风湿疼痛? 再结合那天赵郎中的话一想,杨桃心里就明吧白了八九分:白鹿书院地处江西,那里的气候比较潮湿,夫子上了年纪估计会有些风湿。再加上这几天蜀州变天,夫子的老寒腿只怕发作了。 “我倒有法子缓解老寒腿的疼痛,不如你让我去试试。” 小童用很不信任的眼神看她,其中的鄙视浓烈得直扎人心。 杨桃便从怀里掏了银针和艾条给他看:“不是趁机接近夫子,你只管带我过去,夫子见不见我全由这他。” 小童打量着她手里的银针,皱了眉头就不说话。 “你只管将我的来历说清楚,夫子要怎么发落我,我都认。这总行了吧。” 想着夫子疼得冷汗直流,小童还是将杨桃带了过去:“我可告诉你,这里可守着十几个衙役,你要敢耍坏心眼,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杨桃也学着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就看个病,至于吗? 到了门口,小童进去禀报,没多久便有人来领杨桃进去。 “你就是爬狗洞进来卖腌菜,后头又说能治老夫腿疼的杨桃?”夫子手里拿本书,掀着眼皮懒懒的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倒不像杨桃想的那么凌厉,而是学者独有的安静和深沉。 杨桃坦坦荡荡的点头,坦诚道:“知道夫子不喜欢商人,所以我们现在不谈腌菜。我先给你瞧腿,等你的腿松快了,要许我去厨房还是要撵我走,都由着夫子你的心意。” 夫子从书本里抬起了头,杨桃这才发现夫子不老,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 她有些吃惊,这么年轻的夫子,怎么就得了老寒腿? 夫子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轻轻一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你穿了男装也依旧是个女儿家呢。你要怎么给我看腿?” 杨桃收起震惊,看着他的眼睛道:“在病情和生命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男女授受。夫子的腿疼,我看的便只是腿,和男女无关。” 夫子摇了摇头,从新埋头看书。 “那丫鬟呢?”杨桃心下不服,固执的看着夫子:“那些当丫鬟的女子,要伺候男主子洁面净手,要伺候着沐浴更衣。他们之间是男女吧,也授受不亲不吗?” “那怎么能一样?丫鬟本身就是伺候人的。” 杨桃便轻笑着看他,目光中又得胜的狡黠:“大夫本身就是看病了,又怎么不一样了?” 夫子一愣,继而笑开:“如此说来,还是我着相了。” 杨桃便铺好针囊,示意夫子过来瞧腿。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杨桃说服了,夫子还真的做了过来,并很配合的伸出手腕任杨桃把脉。 “你既是济世的大夫,怎么又一门心思去钻营生意?” 杨桃专心把脉,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等确定了病情,杨桃便吩咐小童打烫水给夫子敷关节。等敷好了腿,她才又开始着手准备艾灸。 “时间紧迫,煎药已经来不及了,咱们只艾灸和针灸吧,虽然断不了根,可要免了你今天的煎熬还是能做到。” 夫子疼得有些厉害,半闭了眼睛点头:“我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动作快点。” “足够了。” 杨桃的阿爷也是老寒腿,她一回家就要抽出时间给阿爷瞧腿,艾灸针灸早就麻利得很了。 只用了半个时辰,夫子的治疗就结束了。杨桃拔了银针擦拭,同时问他:“疼痛可减轻了一些?” 夫子活动了下腿脚,虽还有疼感,可已经减轻了不少,不刻意去感觉已经不会觉得很疼了。 他朝杨桃点头,问她:“诊金多少?” 他以为杨桃会借着这个人情,提出让厨子往菜单上加她家腌菜的要求。事实上杨桃也真的想这么做,可她携恩索利,太不厚道。 “五十个铜板,算不得贵。” “很公道。”夫子的眼中有明显的赞赏,他让小童付了诊金,又让他亲自送杨桃出去:“这里是学问场,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还是不行吗?杨桃转头看了夫子一眼,眼神中有淡淡的哀求。 “不问自取视为偷,你强闯入宅已是小人行径,我着人送你出府,已经算得上胸襟宽阔,以礼待人了。” 杨桃无话可说,跟着小童离开。 快走出门口的时候,夫子的声音却又在身后响起:“今天的讲学,我缺个研磨、传书的丫鬟。你若肯来,一会儿换了衣裳,堂堂正正的进来。” 杨桃低落的心一下子欢欣起来,天果然无绝人之路。 可当她跟在小童身后去了礼堂,当她看见坐在首排当中的安知远,当她的身上笼罩了他阴霾又尖锐的目光,她才知道什么是造化弄人! 妙书屋 第四十九章:哟,美人儿 秦夫子虽然年纪不大,可名气却不小。十一岁中秀才,十四岁中举人,十七岁得中进士。之后却不为官,回到老家当夫子。 这些年经他手的学生,最艰难的也都考上了举子。如此一来,名声大盛,各地的学院都盼着他能过来讲学,各地的学子也都盼着能听他讲讲科举。 如此一来,慕名来听他讲学的人就多了。 官方没有法子,只得限制入场人数,学子们对劵入场。 杨桃一进礼堂,眼神就不自觉的四处张望,寻找乔安的身影。他是一心要走科举路的人,来听一听秦夫子讲学,定有好处。 “哟,这不是乔家药铺那个小美人吗?今儿个是陪着情郎过来呢,还是来找情郎啊?” 杨桃厌恶的皱起眉头,看清楚说话的是安知远,她头皮有些发麻,扭身就走。 “哟,又给爷甩开脸子了?” 安知远起身赌了杨桃去路,伸手就要挑她下巴:“敢给爷甩脸子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呢!” 杨桃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往相反的方向退去。 惹不起,咱躲还不行吗? 不行,真不行! 安知远看着她躲,只一个眼神,自然有人接着去堵杨桃的路。杨桃尝试了好几回,始终躲不过安知远的包围圈。 “安公子拦着我是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秦夫子的讲学堂。”杨桃压着火气,尽量平心静气的和他打商量:“多少学子看着,安公子多少也顾忌点安家名声?” 安知远周围的公子哥哈哈大笑起来,有人暧昧的怼安知远肩膀,阴阳怪气的道:“瞧瞧,这就为你安家考虑上了,贤妻良母啊!” “妾,记住了是妾!”安知远和那酒色徒怪腔怪调的调侃,恶心得杨桃想一巴掌忽他脸上。 “你怎么不说话?” 看杨桃只顾着低头看地板,安知远很不满意的扯了杨桃胳膊:“说你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是牙尖嘴利得很吗,怎么就没声了?” 杨桃被扯了一踉跄,稳住脚步后使劲挣开了他的钳制,按着火气道:“安公子说够了没有?你要是说够了还请将路让开,秦夫子还等着我分书呢。” “又搭上秦夫子了,头前不还和姓乔那小子卿卿我我、生死缠绵的么?女人啊,就是个水性杨花。” 杨桃的手痒了又痒,在她实在要忍不住扇人的时候,正忙着在左面分书的小童往这边看了一眼。没一会儿,他便捧着摞书走了过来。 “给安公子问安。” 小童恭恭敬敬的给一众公子哥行了礼,而后才虎着脸训杨桃:“让你分完书就去研磨,没成想你竟在这里躲懒!还不快进去,惹得夫子生了气,今天这学还怎么讲?” 而后又给众公子陪了笑:“小子不才,研墨跑腿也还使得,公子们若不嫌弃,让小童伺候着可好?” 他悄悄给杨桃使眼色,让她赶紧溜。安知远却依旧挡着路,怀疑的看着小童问:“她不是女大夫么,几时又成了秦夫子的丫鬟?” “今儿个刚聘下的,也不常用,就讲学这几天临时使唤下。安公子若和她有旧,挨过了这几天你们尽管说话。” 安知远掂量了下秦夫子的分量,终究还是让开了路。 不过杨桃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却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强抢了老子一个美妾,就得拿了你自己个儿来赔。你要能耐,你就再拿命来赌,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你的命结实,还是我爹的官帽子结实。” 这下,杨桃的牙根都跟着痒了。 能不能咬死你个畜生,能不能? 不管心里怎么愤怒挣扎,理智也告诉杨桃不能闹。没凭没据的,和个官家子弟闹起来,讨不到好。 她低着头匆匆走了,身后传来安知远得意的笑:“等你哦!” 才转到后院,迎面就撞上了秦夫子。 “这么快就将书发完了?”秦夫子以为她躲懒,想要训斥她两句,可看见她努力掩藏也没藏住的怒气和恐惧,又变了语气:“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 杨桃冲着夫子感激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让个公子训了两句,没什么要紧。” 人和人之间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而言深’,何况乔家和夏家的事不是喜事,属于隐私,她到处说道实在不好。 秦夫子显然没信,但他也没强求,只点了点头道:“那你跟在我身边吧,一会儿的讲学少不得要现场写些心得让学子们传阅,你负责伺候笔墨吧。” 跟在夫子身边,倒也没再出什么事情。安知远坐在第一排中间,虽然总是朝着杨桃做下流嘴脸,可杨桃不看不理,也生不出什么事端。 她想着终于能安稳的度过这天,却没想到能遇见乔安,更没想到还有面能生出那么多事情。 中间休息的时候,秦夫子许她随意走动,他知道是默许推荐自家的腌菜,感激得道了好几回谢。在路上遇到小童,又硬塞了两罐子腌菜给他:“再不值钱也是我的心意,你若不要扔了便是。” 小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怕你破费吗?” 为了表示自己不嫌弃,他当着杨桃的面便打开罐子捻了块腌菜吃。也不知道是真合了口味还是给杨桃面子,他吃过一口之后便朝杨桃竖了大拇指:“好吃,配着这菜我能多吃两碗白米饭。” 再好吃也不过是腌菜,杨桃哪能相信他这么夸张的说法。不过得了夸赞,心里到底也高兴:“你要喜欢,我明天再给你带一点。” 后来去了厨房,大师傅却看都不肯看她。即便知道她是秦夫子身边的丫鬟,却也是半点面子都不肯给。 杨桃好话说尽,厚着脸皮将菜罐子往他面前推,他却是不阴不阳的讽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今儿个的午膳是谁家列的菜单,又是谁家掏的银子吗?就你这破烂小腌菜,你让我往桌子上摆,你这是看不上谁?” 那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样儿,真是揪了杨桃的心。 可挣钱,哪有那么简单? 杨桃悄悄给他塞了银子,赔着笑讨好:“不敢劳动大哥往菜单上加,只在上粥的时候当个配头就好了。” 看大厨收了银子,杨桃心里一松:“若真有大户定我家的菜,我封一成利给您当谢礼。” “还挺上道。” 大厨收了腌菜,对杨桃摆手:“出去吧,不该声张的不好声张,咱们都是穷苦人,相互帮衬着也是应该。” 他的姿态摆得很高,杨桃总觉得不得劲。可人在屋檐下,不靠他又能走谁的门路? 等到中午吃饭,杨桃所在的那一桌倒是摆上了腌菜,可除了这一桌别的都没有。 杨桃一看就来了气:拿了钱不办事,他算个什么东西? 她气难平,起身去找那大厨要个说法。刚走到后院,就看见树荫下围着一圈人,那大厨正坐在中间吹牛。 “爷今儿个可碰见了乐子。秦夫子身边那啥丫鬟贿赂我,让我给公子哥儿们上腌菜,还说菜卖出去了,封给我一成利钱当谢礼。” 有人来了兴趣,捅着他的肩膀道:“那可是安公子定的菜单,出的银子。你在他的席面上摆腌菜,可不是活生生打他老人家的脸?” “所以啊,我能为了那么点小利去的得罪安公子?” “可你收了人家的银子……” “切,就那点边角料,半吊钱都不值,谁看得上眼?我不过是耍她一耍,回头咱哥几个喝酒去。” 看着他那得意的嘴脸,杨桃气得头顶升烟。都是穷苦人家,何苦这样耍人? 她要冲上前去理论,却有人扯住了她衣袖:“你别去,讨不到好。” 乔安的声音。 这一瞬间,她眼中氤氲了雾气,却又强行压了下来。再见乔安,被人嘲笑不重要了,白给了银子也不重要了,甚至于今天的腌菜推广都不再那么重要。 她转头,微笑着去看他的眼睛:“家里都还好吗?你,还好吗?” 乔安想说不好,打从他让乔绣送出去那封信,他就再也不好了。 可他抿了下唇,而后也弯着眉眼勾出个淡淡的笑:“都还好,就是……”他突然停了下来,将那句想你咽回了肚子:“就是要准备童生考了,有些累,也有些忙不过来。” “杨桃……” 杨桃抬头看他,眼中的含义复杂得无法表达。 乔安看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别过了头:“也没什么事,你自己多护着点自己。大户人家的买卖不好做,人更不好相处。” 看杨桃点头,他便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回吧,说不定夫子一会儿就会找你。” 乔安走了,一路走着再没回头。只要他自己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强忍着没冲回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杨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看尽了大厨的丑恶嘴脸,最后也只捏着拳头回身走了。 乔安的说得对,讨不了好。别的都先不说,只说事情牵涉了安知远,她杨桃就休想全身而退。况且,不管在哪里,使银子都不是能放在台面上说事。 她忍气退了回去,换来的却不是海阔天空。 她才刚走,安知远便从隔壁大树探出了头来。 “这情深深、意浓浓的样儿,有意思!”他拖长了尾音阴阳怪气,看着乔安和杨桃消失的方向更是意味深长。 “卖腌菜么?”他将食指放在唇上一亲一甩,啵的一声拖得老长…… 妙书屋 第五十章:骑虎难下 再次回到膳房,坐在最角落的杨桃下意识的往乔安的方向看了看。 他那一桌的位置虽然偏僻,可看入席人的衣着,也知道并非是苦寒学子。想来也是,这场讲学凭票入内,能弄到票的,要么权贵,要么财主,像乔安这样的家世,恐怕都是托了乔二叔的福才得以进来。 怕被人察觉,杨桃暗叹一声,紧着要收回目光。 可就在她目光快要撤退的时候,她看见乔安从包袱里拿出个小罐子,一本正经的将罐子里的腌菜分于同桌的人吃。 “这是从邻居家买来的腌菜,我吃着倒还爽口。你们若不嫌弃,也尝一尝?” 安公子的席面,满桌子都是大鱼大肉,谁看得上点腌菜啊? 有人看乔安的眼神变得微妙,有人直接就带了鄙夷:“放着满桌子的鸡鸭鱼肉不吃,反倒要分吃腌菜?乔公子是寻常吃惯了,一顿不吃就难受得紧吧。” 乔安自己夹了筷子腌菜吃了,露出很是美味很是享受的表情:“清粥小菜有清粥小菜的风情,吃多了油腻的东西,用腌菜清清口也还不错。” 说着话,他将腌菜夹了些放在桌子正中的空餐盘里,笑道:“喜欢就尝尝,不喜欢也便罢了。” 乔二叔瞪了乔安两眼,见他依旧故我,又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可乔安依旧无动于衷,只夹了腌菜配清粥吃。 先前鄙视乔安那人更加轻蔑的扁了扁嘴,小声嘟囔道:“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乔二叔听得真切,心里就有了火气。乔安在这场合分吃腌菜是挺跌份,可你至于这样看不起人? 他也夹了筷子腌菜,就着小粥吃了一口,故意夸张了语气道:“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腌菜,怪不得你随身带着,吃着席面都忘不了它。” 乔安领情,叔侄俩一唱一和,搞得旁人都疑惑起来:不过是盘腌菜,真那么好吃? 有人顶不住好奇,试着夹了一筷子就饭。没一会儿又默默的夹了第二筷子,第三筷子,于是,旁人也心痒起来,专捡了腌菜吃。 倒不是这腌菜真有多神奇,比大厨精心烹制的肉食还要出彩。主要一桌子荤腥,嘴里油腻重,遇到点清淡的就忍不住多吃两口。尤其今天天热,主食是粥,腌菜和粥原本就般配得很。 这边的动静虽然不大,可也算不得多小。先前那人讽刺乔安,声量也没故意压小,一直注意着乔安的安知远,早就盯上了他们。 安知远身边的人看戏不怕事大,怼着他的肩膀调侃:“你安公子精心安排的席面,竟然还比不过人家从乡下带来的一罐子腌菜。啧啧,敢这么不给安家人面儿,真有胆儿。” “听人喊他乔安,该不会是抢了你妾室那个乔家的人吧?” 安知远‘砰’一声拍了筷子,黑了一张脸扫视了满桌子的人:“有胆儿,你们再给老子说一句?谁抢了老子的妾室,谁敢撕老子的脸面?” 先前怼人那绿衣公子赶忙赔不是,一桌子人小意劝着,大气都不敢喘。 秦夫子和蜀州各大学院的夫子们在一桌吃饭,小童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秦夫子抬眼朝杨桃的方向扫了眼,又转头看了看乔安。而后淡定的问小童:“有上好的腌菜没有,夹一点端上来。” 小童立马伸出了藏在背后的手,笑着给秦夫子布菜:“这是杨桃家自做的,味道还算勉强,夫子您尝一尝。” 秦夫子原本只想做做样子,谁知一口下去果真爽口,于是又连吃了两口。 一桌子的夫子在心里嘲笑:不就是点腌菜吗,能比山珍海味还好吃?果然没见过世面,简直是丢人现眼。 可人家毕竟是大学问家,讨好他将他留在自家学院才是要务。于是一个个都做了羡慕表情,纷纷腆着脸要菜:“秦夫子可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好歹分大伙儿一口。” 秦夫子便吩咐小童往桌上上了一盘儿,而后又吩咐道:“给其它学子也分一些,便是不和口味,也都尝一尝,算是个忆苦思甜的意思。” 小童站着没动,看着手里的菜坛子有些为难。 “不够了就去找杨桃想办法,她家出产腌菜,她身上应该带了不少。” 小童欢欢喜喜的去了,很快便去厨房将杨桃的腌菜取了过来,每桌一小盘的将腌菜上了。 知道这腌菜是秦夫子让上的,各家夫子对这丑不拉几的小菜也赞不绝口,一时间这腌菜反倒成了热门菜品,比水晶蹄膀都受欢迎。 先前讽刺乔安那人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心小意的试探道:“乔兄和秦夫子的喜好倒是一致,你们是旧交?” 乔安敷衍着否定了,余光却忍不住往杨桃身上瞟:秦夫子最见不得铜臭气儿,他怎么肯在这样的场合帮着杨桃推销腌菜? 安知远也吃了口腌菜,而后似笑非笑的盯着杨桃,突然就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这腌菜味儿就是好,比京城的六必居都更胜一筹。你等要是喜欢,一会儿就去找杨桃定,多多益善。” 分明是在为她吆喝,杨桃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同时,秦夫子的眉头也逐渐隆成了小山。 安知远这话,明摆着说他秦子墨借机陇商,这不坏他清远的声誉么? 尊师重道,这个安知远守了哪一条? 好在秦夫子是个有气度的人,也不和他计较,只顾着小口用膳。 小童却受不得,鼓着腮帮子道:“安公子少血口喷人,我家夫子如此行事,都是在的帮你赎罪做人。” 他省下杨桃行贿一节将大厨做的事说了出来,继而气道:“就因为是你安公子的席面,腌菜就上不得桌?就因为不能得罪了你安公子,旁人就得被当成猴子耍,这是什么道理?” “你自己的手下人不像话,还明里暗里讽刺夫子,真真是恶……” “小童!” 秦夫子打断了他:“不得无礼!” 当着众学子的面,安知远原本就黑得透凉的脸色更加黑了起来。他想抢步上去扇歪小童的嘴,为着声誉却只能硬憋着气。 “真有此事?那膳房的厨子竟打着本公子的旗号如此欺人?” 他装腔作势了一回,紧着让人去处置那厨子:“打他十板子撵出府去,这种品行的人,我安知远见一个收拾一个,绝不轻饶。” 发落完人,他又装模作样去给杨桃作揖:“下面的人没眼色,冒犯姑娘了。” 杨桃不想和他打交道,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太失礼。于是,她端正的还了一礼,笑道:“不妨事!” “你家的腌菜实在不错,往后每天往安府送上十斤可好?” 不好,我家的腌菜就是全扔了也不给你吃。 杨桃心里很是反感,她想干脆利落的拒绝,却又骑虎难下。 好不容易将自家的腌菜推出来了,订单很可能就接踵而至。她能用什么理由既拒绝安知远,又不影响后面的生意? “杨姑娘很为难?你家一天出产不了十斤腌菜?”安知远步步紧逼:“也是,这么好吃的腌菜,肯定得用心做,一次哪能出产这么多。这样吧,你家有多少便送来多……” “我家有菜,一天出个一二百斤都不成问题,品质也绝对保证。” “哦,那从明儿个就开始给我送,别忘了。” 到了这个地步,杨桃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应承了下来。 安知远一起头,别的要定菜的人就源源不断。秦夫子皱了皱眉,放了筷子回屋。 他受不得这叮当响的铜臭气。 乔安看一眼秦夫子空出来的席位,再看一眼忙着记各家地址的杨桃,心里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乔二叔叹着气拍了拍乔安的肩,叹道:“命里无时莫强求,离了你,人家活得更好。” 下午的论学,秦夫子出的论题是律法。 他主讲了当朝一篇刑罚,而后便出了考题:继母要毒杀养子,将药下在了给养子的鸡汤里。可养子孝顺,心疼阿爹,便将鸡汤奉于了父亲。父亲一口气喝完,毒发身亡。养子痛心疾首,当即着人查明了真相,一怒之下将继母失手打死。 问,这个案子该怎么判? 按照当朝律法,继母投毒谋害子嗣,该流放三千里;子嗣犯上杀母,却该五马分尸。可若真将案中的养子五马分尸了,只怕也不妥当。 论题一出,大堂里就炸开了锅。有人说继母属于误杀丈夫,该以谋害子嗣论,罪不至死。养子弑母,便不五马分尸也该斩首示众。 有人却又摇头:“人间至怒,不过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继母害了生父,罪该万死,养子杀母不该处以极刑。” “按你这种论断,我朝律法便是摆设,不必依照了?” 两派人马争论得不可开交,安知远却将目光瞄到了乔安身上:“据说你是碧山私塾有名的才子,你倒是说说看这案子要如何判?” 没等乔安说话,他又幽深着眸子加了一句的:“你的答案可别让大伙儿笑话,县学可没脸收一个只会写文章的书呆子。” 这是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你要是答得不好,便是文章锦绣本公子也有能耐让你考不上功名。 妙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