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令而行 “今天,爷给你们讲讲肃王世子许不令,欺男霸女、逼良为妻的事儿……” 大玥昭鸿十年的冬至,长安城迎来了一场小雪。坊市角楼附近,勾栏赌坊接连成片,泼皮闲汉围在茶摊上,脚下放着火盆。 说书先生口吐莲花,讲着一场发生在边关的稀罕事儿: “上回书说道,我朝肃王嫡长子许不令,携一马一槊,孤身入漠北,斩首破百无伤而还,被边军将领称之为‘小阎王’,你们猜猜,许世子那年多大?” “王爷的事儿,我们这小老百姓咋晓得……” “快说快说……” 一帮子听众焦急催促,显然在等‘欺男霸女’的正戏。 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才兴致勃勃开口: “许世子单枪匹马挑着贼将人头归来那天,刚满十六!” “十六岁?” “怎么可能!” 众人哗然,皆是不信。 说书先生大冬天摇着折扇,优哉游哉的道: “此事当时可是震动朝堂,连圣上都被惊动。百官皆称许世子是将门虎子,青出于蓝,假以时日,其功业不下于开国王许烈……” “许大将军都异姓王啦,许世子比许大将军还厉害,该封啥官?” “比亲王大一级,自然就是……” 说书先生脸色一僵,连忙抬手压下聒噪:“别瞎接话,想死啊?……俗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茶客听的津津有味,这场面在长安城的市井之间并不少见。 便在众人渐入佳境之际,一阵喧哗声忽然从街道上响起: “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我打!” 茶摊中的客人转眼瞧去,却是一个带着雁翎刀的女捕快,被十几个泼皮提着棍棒追打。 长安城市井间虽然龙蛇混杂,殴打官差的事儿却不常见,引起不少人探头观望。 很快,三个御林军跑过来,为首的是个小统领,离得老远便朗声道: “京师重地严禁私斗,何人在此放肆?” 女捕快浑身狼狈:“大人,他们竟敢当街殴打官差,这家酒楼必然藏了古怪……” 统领并没有跑去质问打手,而是冷眼望向女捕快:“这不是你管的地方,若再无事生非,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典型的拉偏架,围观百姓连连摇头,大业坊赌坊勾栏背后都有靠山,这小捕快显然新来的。 女捕快满眼错愕:“殴打官差视而不见,明知酒楼中有古怪,走到门口都不去查,莫非大人与这酒楼的掌柜有交情不成?” 统领脸色阴沉:“给我拿下,让他们主官来领人。” “诺!” 三句话不对付,御林军便拿着脚链便上前拿人。 女捕快气的脸色铁青:“你敢,我是缉侦司的人,你凭什么抓我?” 说着抽刀立与身前摆出了架势。 众人见状暗道不妙,常言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捕快肯定是新来的雏鸟,在别人地头哪有动刀子的道理。 果不其然,统领见女捕快还敢反抗,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不仅抗命还刀指上官,给我拿下。” 两个御林军见势合围而上,刀背猛磕在女捕快腿弯,便把她砸跪下了。另一人直接扔出套索套在她身上,往后猛拽。 女捕快脸色通红双眸充血,怒骂道:“你这狗官,官商勾结颠倒黑白,我回去必然上报缉侦司……” “放你娘的屁。” 统领眼神阴冷,大步上前,一巴掌就冲着女捕快的脸抽了过去。势大力沉,若是抽到脸上,必然掉几颗牙。 围观的茶客皆是蹙眉,可官家办事,他们没有插手的资格。 不过这一巴掌,并没有抽到女捕快脸上。 众人转眼看去,才发现女捕快的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白衣公子。腰上不挂玉佩而挂个酒葫芦,右手提着长剑,左手抓住了统领的护腕,纹丝不动。 白衣公子剑眉如墨,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着几分贵气,细看又颇为勾人,长得如同从画里走出来一般,看起来像是多管闲事的江湖浪子。 统领见有人突然跑过来阻拦脸色微沉,怒声道: “衙门办事,闲杂人等闪开。” 白衣公子表情平淡:“都吃官家饭,为何对袍泽刀剑相向?” 统领又抽了下手,没抽开,便大声道: “大胆贼子,竟敢当街持械行凶,袭击官差……” 说着左手拔刀砍向白衣公子。 两名御林军松开绳索,同时逼近。 旁观的百姓皆是一急,寻常人和官兵起了冲突,被活活打死都是活该,这穿白衣服的娃儿也太冲动了些,带兵器不是给人家借口嘛? 女捕快满眼焦急,正想让这胆大包天的富家子别多管闲事,却不曾想眼前忽然寒光一闪。 统领一刀劈出,心中便寒气直入骨髓,想抬刀格挡却已经来不及。 擦—— 白衣公子手中长剑后发先至,在统领面前一扫而过,干净利索的收回了剑鞘。 惊鸿一瞥间,可见剑刃之上铭刻着四字: ‘不令而行’ 许不令的‘不令’。 血光飞散,在空中带出一帘血珠。 两名御林军如临大敌,察觉不妙为时已晚。 统领浑身紧绷,官刀掉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指缝间血水横流,眼珠子几乎从眼眶中凸出来,不可思议的盯着白衣公子,踉踉跄跄退出几步便倒在了地上,血水渗入青石地面的缝隙之中。 一剑封喉。 后街之上,刹那间鸦雀无声。 远处观望的泼皮闲汉,皆是脸色煞白吓得愣在了当场。 长安城的地下,帮派私斗打死人的事儿不在少数,但明面上还是得遵纪守法,敢当街杀人基本上逃不过秋后问斩,当街杀官的事儿长安城没人敢干,这可是天子脚下! 女捕快脸上飞溅了几滴血珠,瞧着抽搐几下便了无生机的御林军统领,脸色煞白,半晌没回过神。 方才白衣公子怎么拔的剑都没看清,堂堂御林军统领就这么死啦? 白衣公子收起长剑,看向旁边的两个发懵的御林军。 两名御林军骇的是肝胆俱裂,持着刀缓步后退:“你……你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敢当街杀御林军统领……” 哆哆嗦嗦,说着话便钻入了旁边的巷子,不出片刻,便有几道传讯烟火升起。 “啊——” 一声尖叫,不知从哪个勾栏传出。 后街之上刹那乱成一团,酒楼外十几个打手不知所措。 女捕快盯着那具尸体愣了许久,直到白衣公子伸出手搀扶她,她才回过神,猛地一头翻起来,又急又气: “你……你怎么能杀人?杀官等同造反,你……” 白衣公子撇了一眼尸体:“官商勾结,纵容包庇,袭击袍泽,随意一条都够他死了,更不用说对我动刀。” 女捕快已经慌了神,看着完全不认识的白衣公子,焦急道: “再大的罪,也得三司会审判罚之后才能处斩,你……你这么冲动,可怎么收场?” 白衣公子没有回答,提着剑走向了酒楼。 酒楼的打手如临大敌,对方已经杀了官,成了贼人,他们再动手杀人也是帮官府缉拿匪贼。 当下打手头目眼神一寒,袖中滑出两把短刀,一前一后袭向白衣公子胸口。 女捕快‘小心’二字尚未出口,便瞧见白衣公子踏上台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石板显出龟裂纹路,白衣公子身如饿虎扑食,几乎眨眼间,便凌空撞在了酒楼打手身上,双膝顶在胸口。 嘭—— 骨裂胸陷。 打手头目还没做出反应,胸前便出现两个凹坑,短打劲衣后背猛然撕裂。 哗啦声中,碎木横飞。 打手被撞的倒飞而出,撞烂了背后的门板,直至砸碎酒楼内的方桌才停下。 白衣公子双膝一直顶在头目胸口,左手五指如勾钳住了打手的脖子,不等其发出声响,手指微微用力,便是‘咔-’的脆响。 打手嘴中血水渗出,‘呃呃—’两声之后,抓住白衣公子胳膊的双手便无力落在了地上。 女捕快瞧见这一幕,骇的是肝胆俱裂! 方才这身手,没个几十年苦练根本熬不出来。 这白衣公子约莫不到二十岁,这是人? “杀……杀人啦——” 此时街面上才响起惊呼。 旁观的十几个泼皮早吓的魂飞魄散,慌不择路的四散而逃。 女捕快已经懵了,提着雁翎刀不知所措,快步追到酒楼中: “你……你发疯啦?你岂能如此胆大妄为,连杀两人,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天也没法善了……” 白衣公子听见这话,眼神略显桀骜: “天王老子,也得听老子的。” 话很嚣张,却名副其实。 因为这名跋扈至极的白衣公子,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小阎王’许不令,大玥朝唯一一个异性王的嫡长子,开局‘两王四个二’的穿越客。 不过,要说为什么会发生这一桩凶杀案,还得从早上说起…… --------- 新书起航,漫长的征程又开始啦,求收藏、求推荐! 第二章 树大招风 今天清晨时分,许不令坐在曲江池的小舟上钓鱼,八名军士站在水榭外守候。 许不令作为一个穿越客,跑到城外钓鱼,自然不是修生养性装文逼。 大玥朝按时间推演应该在唐宋之间,不过春秋之后这个世界的历史便乱了,许不令完全不知道未来的形势。 而许不令本身是肃王嫡子,小时候又名气太大,被称之为‘龙筋虎骨麒麟劲’,长大估计就是‘吕布、项羽、嫪毐’差不多的猛男。 年少成名也罢,许不令他爹肃王还是世袭罔替的实权藩王,坐拥西凉十二州之地,手掌二十万西凉军。 兵强马壮、功高震主。 这要是再来个战无不胜的继承人,把漠北的蛮子给平推了,龙椅上的皇帝该赏啥? 亲王上面可就是皇帝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原本的许不令按照祖训进京求学三年,在路上遭遇了一场刺杀。 濒死之际许不令穿越过来,被仅存的老仆人护送到长安城,身上还中了毒。 许不令好歹以前活了几十年,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事儿背后不简单。 到长安之后自然是明哲保身,能不见人就不见人,争取活到三年后离京。 可许不令的身份,想要窝在家里当宅男也不容易。 许不令不是起点孤儿院的新生,肃王觉得许不令年纪小又是个铁憨憨,还给他安排了个监护人。 说起监护人陆夫人,许不令是一言难尽。 陆夫人名为陆红鸾,门阀世家嫡女地位极高,和当朝太后都是姑侄女关系。 更重要的是陆夫人和肃王妃,也就是许不令他娘,是拜把子烧黄纸的姐妹。 陆夫人寡居没有子女,在家整日无事可做,对许不令这个‘天降侄子’可谓是无微不至,每天几点起床、吃的啥、去了哪儿,都得了解的清清楚楚,完全是在玩养成游戏。 许不令虽然身体十七八岁,心里面却是个正常爷们,被一个寡妇天天盯着哪里受得了,只能躲到城外来钓鱼。 只可惜,女人用捉奸般的热情盯一个人,还真不好躲。 许不令正钓着鱼怀疑人生,曲江池畔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外罩火狐披肩的宫装美妇走了过来,风韵如玉,貌美若仙,手挎雕着瑞兽的朱红食盒, 八名护卫见状微微躬身: “陆夫人!” “都下去歇歇吧。” “诺!” 许不令有些头疼,脸上却露出一抹明朗笑容: “陆姨。” 陆夫人踏上小舟,抬手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龙眼: “不令,去年你入京的时候,遭歹人暗算中了毒,可你也不能自暴自弃。龙眼能驱寒毒,比酒好使,本是给圣上准备的,我特地从太后那儿要来,你尝尝。” 许不令来的时候,被人暗算下了毒,通神武艺十不存一。只能靠喝酒才能压下寒毒,朝廷虽然一直在查这事儿,但一直没结果。 面对陆夫人的关心,许不令笑了下,张口接住了龙眼: “我没有自暴自弃。渭河遇伏,我一身武艺十不存一。还没查到凶手是谁,你让我藏拙,我总得找点事儿干不是?” 陆夫人继续拨着龙眼:“我让你藏拙,不是让你藏起来,你见过十七八的少年郎,整天坐在湖边钓鱼当隐士的嘛?” 许不令捻起一颗龙眼拨开,送到陆夫人唇边: “好啦陆姨,我明天就回国子监读书,晚上带着狗腿子出去调戏良家妇女。” 陆夫人显出几分嗔恼:“瞎说,你又不是土财主的傻儿子,调戏什么良家妇女?藏拙自污是门大学问,当纨绔子弟也得有点水准……嗯……比如没事买匹好马吃肉,买副丹青字画烧了取暖,干些焚琴煮鹤的事儿,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让别人气个半死,又拿你没办法……” 絮絮叨叨。 许不令认真点头:“好啦好啦,知道啦。” 陆夫人这才满意,又轻声道:“切记莫要自作主张乱来,老老实实当你的风流世子,你的身份,做出什么荒唐事都无所谓,但是惹来圣上猜忌,可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许不令轻轻点头,露出几分笑容。 在长安城中,陆夫人估计是唯一真心实意对许不令好的。 许不令虽然一直躲着陆夫人,但冷暖自知。 不过陆夫人让他藏拙自污,认真当个胸无大志、飞扬跋扈的败家子,说起来挺为难人。 被逼着发奋图强经历多了,被逼着当二世祖算怎么回事? 许不令身上的毒还没解,随时可能暴毙,这是首要大事,可陆夫人的话若是不听,能把人磨死。 目送陆夫人离开后,许不令钓鱼也没了兴致,便收工回到了肃王府。 魁寿街的肃王府与周边几座府邸的华灯满堂相比,显得有些萧条。 肃王府是朝廷赏给许家的府邸,许家长年呆在西凉基本上都空着,八个护卫加上许不令和老仆人,一共就十个人。 至于漂亮丫鬟,有陆夫人严防死守生怕许不令被无良少女糟蹋,煮饭的都是男人。 说起来,许不令这世子当的还有点小可怜。 冬日雪花纷飞,许不令穿廊过栋来到书房,抬眼便瞧见一个老家丁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家丁叫老萧,是许不令的护卫,去年渭河一带被刺杀,便是老萧拼死护着许不令逃出生天。 此时老萧把拐杖放在双膝,家丁小帽歪歪斜斜,舔着手指翻阅一本画册,借着月光隐隐可见《春宫玉树图》五字。 “咳咳——” “哎哟~小王爷回来啦,稀客啊!” 老家丁手掌一番,把画册塞进袖子里,杵着拐杖起身来到跟前,笑容谄媚: “我都说小王爷您躲不过去,陆夫人寡居在家无事可做,每天都盯着您的一举一动,三天不见你人,都能派御林军搜城,您还是老实呆在国子监读书吧。” “说正事。”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摊上这么个‘能干的姨’,只觉苦酒入喉心作痛。 老萧杵着拐杖跟着旁边,轻笑道:“小王爷,你中的‘锁龙蛊’,是苗疆传过来的毒蛊,朝廷早已禁绝无人知晓出处。不过前几天我听几个江湖方士说,十年前缉侦司清剿江湖世家,曾出现过‘锁龙蛊’,缉侦司可能知道些许消息……” 大玥以武兴国的缘故,习武之人很多,常言‘侠以武乱禁’,江湖人太多不服管束,自然妨碍了掌权者的统治。 十年前新帝继位,派重兵清剿江湖不服管束之辈,缉侦司便是那时候建立,专门负责这方面,顺带监察各路王侯,如狼似虎,被称之为‘狼卫’。 听闻缉侦司可能知晓‘锁龙盅’的消息,许不令皱了皱眉: “来长安一年缉侦司都没找到线索,若是刻意隐瞒,我去问也没用,可有办法混进缉侦司看看?” 老萧摇了摇头:“缉侦司权势太大,长年监察各路王侯及世家,其中就包括咱们肃王,怕是混不进去。” 许不令皱了皱眉:“培养奸细也不行?” 老萧摸着拐杖扶手:“这自然是可以……缉侦司地狗营新来了几名狼卫,其中有个小姑娘年仅十六,我盯了几天,心思单纯…… ……前几天我给那姑娘放了消息,应该会去查大业坊的福来楼,福来楼有些背景不好惹,那姑娘必然吃亏,咋们去守株待兔即可。” “福来楼背景有多硬?” “不知道,反正没小王爷你硬。” 许不令点了点头,取来佩剑便出了门。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时间,许不令虽然没去过外地,对长安城倒是了解的比较清楚。 一百零八坊皆设有坊正,除开常规御林军外,各坊会留守三名狼卫,夜间无宵禁,繁华坊市笙歌达旦很常见。 大业坊位于皇城附近,青楼、茶舍、布庄、珠宝斋等消遣之地接连成片,算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销金窟,位于状元街的龙吟阁,甚至有‘进门千金之子,出门两袖清风’的说法。 许不令纵马穿过行人摩肩接踵的大业坊,来到后街,抬眼便看到一间酒楼外的茶摊上坐了个女捕快。 身着制式黑衣,腰悬令牌,桌上放着雁翎刀,标准的狼卫打扮。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扎着头巾,看面相约莫十五六,胸脯壮观,清丽可人。 “小王爷,就是这姑娘。” 老萧杵着拐杖,打量着远处的酒肆中的女狼卫,认真嘀咕: “这几天我查了下,姓祝名满枝,汾河一带人士,出生市井,父母失踪后当的捕快,上个月被调来的京城。” 许不令打量几眼,轻轻蹙眉:“一个雏儿,得培养到什么时候才能进案牍库查阅卷宗?” 老萧稍微琢磨了下:“案牍库重地,缉侦司的人也不能随便进。三千狼卫,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支,只有天字头的狼卫能进案牍库…… ……捕快这活儿终究是用来抓贼的,功劳大本事大,很快便能破格入天字营。” “要多大功劳?” “缉侦司发榜悬赏的江湖悍勇,赏银千两以上的至少得抓几个,再给主官送点银子打点,应该就差不多啦。” 许不令点了点头,便抱着剑在茶摊附近安静等待,老萧则冒充说书先生瞎扯。 接下来,自然就是女捕快惹上麻烦、许世子英雄救美的老套戏码,顺便飞扬跋扈完成陆夫人交代的任务…… 第三章 讲道理(求收藏,求推荐!) 福满楼中,许不令宰掉两只杂鱼后,走进酒楼后院,几个力夫早已经吓得躲在了角落。 后院是个库房,里面的麻袋堆积如山,地面到处都是白色粉末。 女捕快祝满枝现在哪有心情管这些,抱着脑袋在许不令身边乱窜,语无伦次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踏踏踏…… 步履轻响,铠甲摩擦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很快环绕整个酒楼,火把的光芒出现在围墙外的巷子里,来回奔走人影密集。 显然是官兵接到传讯烟火,已经赶了过来。 祝满枝焦急难言,此时也顾不得了,跑到跟前急声劝阻: “公子,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这件事太大了,你万万莫要反抗。狼卫好手过来,必然带着手弩网绳,贸然动手被打杀,可就全完啦……” 许不令没有回答,提着剑走到库房之中,在麻袋上捅了下,白花花的盐如同沙粒般滑落在地面。 自古以来盐政都是国家命脉,管控极严,这间库房里的存货,足够掉十个脑袋了。 这些都是老萧提前探好的路,专门送给祝满枝的功劳。 祝满枝知道这是个大案子,可此时此刻哪里有心情想着升官发财。她焦急道: “公子,先别管这个了。你家中要是能摆平杀官的事儿,我和你出去乖乖束手就擒,这地方交给上面去处理。 若是不能,乘现在赶快逃,我有狼卫的牌子可以出城,这地方的东家必然是达官显贵,一般人家招惹不起。” 许不令偏头打量一眼:“你把牌子给我,就成了江湖匪寇同党,确定想好啦?” 祝满枝一急,咬了咬牙,心里又气,抬手在许不令肩膀上拍了下: “我爹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公子为了帮我才闯下大祸,我此时岂能冷眼旁观。你别磨蹭了,待会想跑都跑不了。” 许不令摇头轻笑,抬手拧着一麻袋私盐,走向酒楼外,平静道: “你在这儿等着,其他交给我即可。” ------- 随着两条人命见了阎王,后街之上所有勾栏赌坊都关了门,十余名御林军先行赶到,两队狼卫也到了酒楼外,其中一队腰上挂着狼头铜牌,天字营的狼卫。 御林军之间,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刚刚从龙吟阁内赶来,仪表堂堂,乃是都尉府的副都尉公孙禄。 公孙禄的父亲公孙明官拜京辅都尉,掌京师盗贼之事,放在京城是绝对的达官显贵。 此时公孙禄脸色阴沉,怒气冲冲走过巷子,立刻有统领跑过来,沉声道: “大人,贼子就在福满楼中,冲进去还是?” 公孙禄微微眯眼,迟疑少许,沉声道: “酒楼是一位贵人的产业,兄弟们进去必然翻的乱七八糟,围住守株待兔。” “诺。” 两句话之间,来到了福来楼外。 酒楼外躺着两具尸体,御林军统领被拖到了屋檐下,天字营三名狼卫围在跟前,按住伤口查看,沉声道: “武当的白蛇吐信,浑身无伤仅脖子上有一线剑痕,一剑封喉,这功夫没十年练不出来。” 打手的尸体摆在旁边,另一个狼卫撕开了衣衫看着胸口瘀血之处,又看向撞烂的门板和台阶的裂痕: “八极拳的起手式,用的却是膝撞,似乎是弹腿门的虎登山,扭断脖子的是鹰爪门的擒鹤手,所学十分驳杂,不像是上次那名刺客,但武艺相差无几……” 公孙禄听见这番交谈,脸上的怒容变成了谨慎。 天字营狼卫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能作出这么高的评价,酒楼里的贼人,恐怕不是他能对付的。 念及此处,公孙禄脚步慢了几分,站在了几名天子营狼卫的后方,朗声呵斥: “大胆贼子,速速束手就擒……” 御林军和狼卫都知道斤两,没人直接往进冲,而是手持兵刃,在门外严阵以待,等着弓弩手调过来。 踏踏…… 脚步声很快从酒楼内响起,外面的兵甲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时而爆出的‘啪啪’声。 酒楼中没有灯火,直到人影走到门口,才能看清贼人的长相: 一袭溅血白袍,腰间挂着酒葫芦,左手提着长剑,容貌俊逸不凡,似是那落入凡间的谪仙人。 男人长的这般祸国殃民,若是见过不可能忘记。 公孙禄微微眯眼,在京城的王公贵子之中回忆了一圈儿,却没有半点印象,便脸色微沉: “你是何人,为何当街行凶杀我御林军统领?” 许不令将手中的麻袋丢出,私盐撒在青石地砖上,如同盖上了一层白雪。 六名狼卫皆是微微眯眼,其中一人蹲下身,捻起一点打量: “是盐,不用惊慌。” 公孙禄的脸色不易察觉的变了下,负手而立,左右看了看: “拿下。” “诺!” 两名御林军好手当即持刀上前,其他人则用套索、渔网等侧面包抄。 许不令微微蹙眉,将长剑杵着地上,双手扶着剑柄,打量人群后的公孙禄: “你不问问这些盐从哪儿来的,就直接动手?” “一间酒楼,一袋盐有什么稀奇的,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公孙禄大手一挥,诸多御林军持刀逼近。 许不令点了点头,把剑靠在廊柱上,两手空空走下台阶。 御林军瞧见这架势松了口气,正准备放下刀上前绑人,后方的天字营狼卫却是脸色微变: “小心——” 话音未落。 许不令一身白袍猎猎,身如猎豹奇袭,一个大步便跨到了两名御林军身前,双肘骤然发力,砸在了御林军腰间的鱼鳞甲上。 嘭—— 甲片崩裂。 两名御林军尚来不及反应,便倒飞出去砸在后方同伴身上。 天子营三名狼卫见状如临大敌,提着兵器便栖身上前,替换了不禁打的御林军。 三名狼卫左右包抄,盾刀、钩镰枪、雁翎刀,彼此配合,直接就压了上去。 许不令击退两人后未停步,双腿微曲猛踏地面,身形便往前弹出。 嘭—— 一个膝撞,砸在了圆盾正中。 持刀盾的狼卫尚来不及用刀劈砍,便被盾牌撞在胸口,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用刀点主地面才止住退势。 旁边持枪狼卫乘机抬枪直刺取中门,却被许不令单手握住枪杆再难存进。 持枪狼卫正欲收枪,不曾想一股大力传来,直接连人带枪给拉了过去,继而便是一击迅猛至极的贴山靠撞在胸口。 八极拳的杀招‘贴山靠’,以威力巨大著称,中者非死即残。 持枪狼卫猝不及防,整个人如同沙包直接飞出两丈有余,撞入了一家妓坊的窗户,吓得里面尖叫连连。 许不令手持长枪,顺势挑开雁翎刀,点在了最后一名狼卫的咽喉上。 枪锋戛然而止。 持雁翎刀的狼卫脸色煞白,举着刀浑身僵硬。 已经预料到这贼人武艺惊人,却没想到厉害到这种地步。 天字营狼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寻常江湖客根本躲不过三人围捕。 这白衣公子赤手空拳迎战,若是持兵刃,三人恐怕已经暴死当场。 这武艺高的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狼卫低头看了看喉咙上的枪尖,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放下刀,然后退到了旁边: “好功夫。” 天子营狼卫眨眼全灭,剩下的人自不用说,小心翼翼往后退去。 公孙禄如临大敌。 许不令将钩镰枪插在地上,眼神平淡,偏头指了指地面: “后面一仓库的私盐,带人进去封了。” 公孙禄面色微凝,蹙眉盯着许不令,握刀的手时紧时而松。 三名天字营狼卫听到这个眉头一皱,贩卖私盐可是重罪,一仓库的私盐…… 狼卫对视几眼,一人便往酒楼里走。 公孙禄见状双目微沉,急声开口: “他想乘机逃遁,不要中计……” 啪—— 话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抽在了公孙禄脸上。 公孙禄察觉时抬手拔刀,不曾想被许不令一脚踢在刀柄上,官刀脱手钉入了后面的院墙。 耳光打在脸上,公孙禄一个趔趄,头上的玉簪飞出去,长发披散下来。 诸多御林军一愣,持着官刀想上前救驾,却又不敢去送死。 公孙禄脸上五个巴掌印,眼中凶光暴起,抬手便是一拳轰出,却被许不令掐住了手腕,继而又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公孙禄吐出一口血沫,脸色铁青,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嘛?家父……” 许不令又是一巴掌抽下去: “你知道我爹是谁嘛?” 三巴掌下去,公孙禄脸颊肿胀,双眸充满血丝,呼吸急促,盯着许不令的双眼,嘴角渗血,强行咽了回去,没敢再说话。 狼卫和诸多御林军,围在跟前进退两难,主官都被人擒住了,挡不住肯定没法放狠话,一时间只能围着。 局面僵持了片刻。 巷子里传来的踏踏声,公孙禄偏头看去,他爹京辅都尉公孙明,带着不少御林军持着弓弩赶到了。 公孙禄稍微松了口气,眼中显出几分傲意,冷声道: “你好大的胆子……” 啪—— 话没说完,又是一巴掌抽在脸上。 公孙禄摔在地面,闷哼了一声,眼神满是怨毒,却是再不敢说话了。 于此同时,赶过来的公孙明遥遥便怒声大呵: “大胆贼子,竟敢……敢……感谢世子殿下代为管教犬子……” 第四章 跋扈失败 大业坊后街之上,京辅都尉公孙明带着几十号御林军,快步跑到福满楼前,瞧见儿子被人抽大耳刮子,心中是怒火中烧。 只是一句话刚开口,便瞧见站在街上的白衣公子有点眼熟。 男人长这么俊朗,只要见过必然留下印象。 公孙明官拜京辅都尉,去年许不令遇伏入京,曾带着御林军远远见过一面,此时略一打量便认出来了。 公孙明知道这位小王爷为人低调很少出门,以至于京城很少人瞧见过。 但人家低调,可不意味着好得罪。 坐镇西凉的肃王许悠什么身份?大玥唯一的实权异姓王,为大玥镇守边关。当年在京城读书,和当朝天子都一起坐在金殿房顶上喝过酒,一起去青楼拼过枪…… 堂堂肃王世子,冒犯皇室的事儿或许不敢干,但在京城杀俩寻常人,你能咋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公孙明瞧见儿子被打,便暗道不妙,急急跑到跟前,俯首躬身: “下官公孙明,参见世子殿下!” 因为闹出了命案,后街上的百姓基本上都跑光了,只剩下一帮子御林军和狼卫。 听见公孙大人这句话,所有御林军都反应过来,连忙收刀躬身行礼。 虽然不清楚是哪位世子,但只有王爵嫡长子能称世子,大玥朝一共就七个,六个姓宋,一个姓许,反正不是他们这群大头兵能招惹的。 公孙禄怨毒的眼神微微一僵,叫委屈的话连同血沫一起咽了回去,爬起来躬身道: “小人有眼无珠……” 啪—— 公孙明抬手就是一巴掌,便把儿子给抽地上了,从御林军手里拔出官刀,便怒声道: “逆子!竟敢冒犯许世子,今天我便清理门户……” 许不令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抬手制止的意思。 公孙明举着刀,哪里敢真往亲儿子身上砍,见许不令连句场面话都不说,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在旁边的狼卫和御林军不是瞎子,见状急忙上前拉住公孙明: “公孙大人息怒,今日都是误会……” 公孙明自然顺势被‘夺’了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公孙禄几眼,悲声道:“犬子有眼无珠,还望许世子海涵……”说着看向躺在旁边的两句尸体: “听闻许世子中了毒蛊,一身武艺十不存一,这……” 听见这话,众人才想起这一茬。 许不令去年在渭河遇刺中了锁龙蛊,正常人中了此毒,浑身气血阻塞手脚无力,十成力气只能使出一成,连走路都困难,与废人无异。 许不令方才杀人的场面,可半点没有废人的样子。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许不令皱了皱眉头: “我以前以一挡千,现在以一挡百,有问题?” “……?” 全场默然。 解释倒是没问题,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这骆驼也太大了些! 公孙明半信半疑,不可能上去给许不令检查身体,只能转而道: “嗯……不知许世子今日如何与御林军起的冲突?天子脚下当街杀御林军,恐怕不好和圣上交代……” 许不令伸出双臂,挑了挑眉毛:“公孙大人若是为难,按律抓我回去秋后问斩即可。” 公孙明脸色一僵,他哪儿有这胆子!圣上不开口,他自作主张把肃王独子扣了,边军哗变怎么办?肃王借机造反怎么办? 公孙明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躬身道:“世子殿下,您莫要为难下官啦。杀御林军的事儿你给句话,下官也好向上面禀报不是。” 许不令这才收回双手,声音平淡:“喝多了出来逛逛,瞧见这御林军欺负姑娘,顺手杀了。” 随着死去统领过来的两名御林军,也上前禀报了原委,确实是这统领当街殴打狼卫,许不令出手阻拦,引发的冲突。 公孙明听完前因后果,脸色不太好看,想了想: “世子殿下,您报个名号即可,若是这小统领听见您的名字,肯定不敢拔刀冒犯……” 许不令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我要不是肃王世子,他今天就能拔刀把我砍杀当场?” 公孙明脸色微僵。大玥纪法森严,‘侠以武犯禁’是重罪,闹事被御林军打杀的人不在少数。按方才的情况看,若真是个寻常江湖浪子阻挠执法,确实会被御林军打杀。 可即便御林军有错,也不是您仗着身份杀人的理由啊! 当然,公孙明也没傻到和藩王世子讲道理,当下点头道: “世子所言有理,此事下官会如实禀报,圣上定会明察秋毫,公正定夺。” 许不令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后街,撂下一句:“方才我瞧见这间酒楼后面有一仓库私盐,功劳给你们啦。” 公孙明能说什么?缉侦司的狼卫都在旁边,根本遮掩不住,当下只能抬手恭送: “谢世子殿下。” 福满楼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木。 女捕快祝满枝,满眼不可思议的旁观着这一切。 她刚到京城不久,这几天一直在福满楼外的茶摊上盯梢,顺便听那满嘴荤话的说书先生讲故事,对‘许不令’这个名字很是了解。 什么‘欺男霸女’‘逼良为妻’‘好已婚妇人’云云。 许不令在她脑海中的形象,就是个无恶不作的色胚纨绔。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上许不令,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虽然嚣张狠辣了些,可在她眼里,许不令杀人杀的名正言顺。 武艺通神、风华绝代、嫉恶如仇、人狠话不多…… 年仅十六岁的祝满枝站在福满楼的门口,望着那个手持酒葫芦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个印象,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 “小王爷,这小姑娘肯定记住你了,等禁足出来,我安排好一场偶遇,你随便来两句情话,事情就成了一半……” 坊街之上,老萧走在许不令身旁,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许不令方才运动量过大,体内寒毒发作,不停的灌酒压下万蚁噬心之苦,不过与结果比起来,这点痛苦还是值得。 今天当街杀人,明天早上肯定有雪花般的弹劾折子飞到皇帝的书桌上。 皇帝肯定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儿把他怎么滴,但为了安抚御史言官,口头处罚再禁足半个月是免不了的。 想到能清净个把月,许不令松了口气,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 “祝满枝的事儿慢慢来。今天出来兴风作浪一会,得多管一段儿时间,免得陆姨又催着我出去闯祸……嗯……去请一帮子说书先生,大肆宣扬我今天当街行凶的事儿,断章取义,最好夸张一点,比如: 震惊!肃王世子竟然当街干出这事儿…… 男默女泪,长安城到底怎么了…… 勾栏妓坊半夜传来惊叫,世子殿下原来……” 所谓藏拙自污,说白了就是把自己名声搞臭,以‘见识短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形象示人,做的这点不难,难得是让人相信,让皇宫里那位相信。 老萧听见许不令口若悬河的讲解,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世子殿下果然心思缜密,这些胡编乱造传出去,过几天肯定惹来民愤,陆夫人想来也会欣慰。” “那是自然……” 说话之间,主仆二人渐行渐远。 而另一侧,大业坊一间医馆的房间之中,公孙禄躺在病榻上,脸几乎肿成了猪头,艰难开口:“爹,今天的事儿怎么办?” 公孙明脸色阴沉,背着手来回渡步: “福满楼是虎台街朱满龙的产业,朱满龙一向对为父有所孝敬,本该照拂一二。可今天他两个徒弟被杀,铺子被抄,是不巧撞上了肃王世子,只能怪他不走运,怪不得我等。” 公孙禄轻轻点头:“私盐一事牵扯甚大,今天缉侦司的狼卫在场,强行压的话,必然被缉侦司这群疯狗咬一口,该怎么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弃车保帅。” 公孙明背着手停下脚步,轻声一叹:“给朱满龙递个话,让他拿几个脑袋出来顶上,明天带人一抓,这事儿就算过去啦。” 公孙禄点了点头,又轻轻哼了一声:“若非碰巧撞上了许不令,岂会压不住……堂堂藩王世子,目无法纪当街杀人,还杀的是依律办事的御林军,爹爹若不乘机参他一本,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公孙明眉头一皱:“你恨有什么用?能把许不令咬一口?在京城做官,谁没被王侯子弟恶心过,都照你这个想法,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当街宰了。” 公孙禄听见这话,便知道今天这顿大耳刮子白挨了,有些恼火: “许不令碰巧撞上了狼卫办案,出手相助无可厚非,但隐瞒身份借机杀人的事儿也属实,如实禀报都够他喝一壶,还能为他遮掩不成?” 公孙明蹙眉渡步,思索了片刻:“为官者,不能计较一时之得失,为父如实禀报最多让许不令禁足几天,彼此却结了仇……许不令是肃王独子,日后必然继承王位,有一线香火情在,日后总能用上……” “爹爹的意思是?” “嗯……就说福满楼贩卖私盐的案子,是许世子闲逛碰巧遇见给缉侦司提供的消息,本不想出面,奈何狼卫办事不利被人刁难,才不得不现身帮狼卫解围……” “啊?!这……这么一来,破获私盐大案功劳不全成许不令的了,许不令若是不承认……” 公孙明眉头一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等名满长安的好事,许世子肯定不承认,这叫谦虚,他心里面自然会记得为父的好…… ……在京城当官,得长眼色……” 于是乎…… --------- 没签约前一更,各位大大忍耐一下,新书求点推荐票啊! 第五章 震惊!世子殿下竟然…… 震惊!肃王世子许不令,竟然信手破获私盐大案! 男默女泪!长安城到底怎么了?刑部案件,竟然需要堂堂藩王世子亲自出手! 勾栏妓坊半夜传出惊叫!原来是许世子在扫黑除恶! …… 翌日清晨,铺天盖地的赞颂之语从大业坊的勾栏酒肆之间传出。 昨夜后街上的一场命案,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在有心人的循循善诱下,把话题重点引到了御林军出了颗老鼠屎、肃王世子仗义执言之上,顺便冲淡私盐一事的热度,可谓一举三得。 许不令刚刚起床便听见护卫的汇报,满眼都是茫然。 昨天他还默默无闻,琢磨今天去国子监被夫子责问该怎么飞扬跋扈。 结果一觉醒来,给他来个‘长安有个许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 他一个父辈功高盖主的藩王世子,跑到天子脚下来秉公执法,是说当今天子眼瞎,脚底下的事儿还得肃王去管? 就算管也得光明正大的管啊,藏在背后偷偷指使狼卫去调查,是什么意思?觉得亲自出面会引起天子忌惮,才刻意藏在幕后运作,不图虚名只为还长安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年仅十八,便有此等城府与心智,真是…… 真是嫌他死的不够快! 许不令心中涌起无名之火,快步走出后宅,迎面便遇上了刚赶回来的老萧,他沉声道:“老萧,你收了黑钱还是中了美人计?这放的是什么鬼消息?” 老萧家丁小帽歪歪斜斜,杵着拐杖满眼无奈:“小王爷,这真不能怪我。昨夜我连夜派人放消息,说书先生的话本还没对好,勾栏酒肆之间的风声就起来了。动作这么快,肯定是官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根本压不住。” 许不令揉了揉额头,略微思索了下:“算了,不理会就是,只要不承认,便没法坐实我的好名声。这是谁在背后奉承我?” 老萧琢磨了下,颇为感慨:“估计是公孙明父子,不计前嫌以德报怨,这份心意实在感人肺腑。” 许不令微微一愣,继而咬牙切齿:“我确实挺感动!” 舆论已经形成,他总不能跑出去解释“我没有惩奸除恶,我是在仗势欺人”,傻子也不可能做这事儿。当下他也只能先放在一边冷处理,出门前往国子监。 老萧跟在后面,开口道:“对了,陆夫人已经听到了消息,让你过去一趟。” 陆夫人叫许不令过去,必然是问许不令装纨绔子弟为什么装成了明察秋毫的许青天。 关键私盐的消息还真是老萧为了收买祝满枝故意放的,陆夫人不许许不令私自行事,这一去,没个两天说教肯定回不来。 许不令思索了下,只能抬手道:“和陆姨解释一下,就说我昨晚真喝醉才杀的人,临近月考功课紧张,过些日子再去探望她。” 老萧领命而去。 ------ 咚—— 咚—— 浑厚钟声扩散,东方亮起晨光,巍峨长安,在寒风中如画卷般徐徐展开,高楼林立,如梦似幻。 骏马在国子监的下马碑前停下,许不令翻身下马,徒步走向国子监的大门。 穿廊过栋,国子监内楼宇林立,朗朗读书少如潮。 皇室、藩王、门阀、将相的子弟都在国子监求学,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许不令不想和这些产生太多交集,这一年大多都是独来独往与这些人划清界限。 在国子监求学的学子,对大业坊发生的事儿自然有所耳闻,瞧见许不令过来后,青石长街上的不少太学生都露出敬佩,抬手客套: “许世子不愧是将门虎子,就该制制那帮御林军的嚣张气焰……” “刚正不阿,秉公执法,实乃我辈楷模……” “是啊是啊……” 许不令想要解释几句,却又觉得不合身份,当下也只能当做没看见,直进了名为‘文曲苑’的学舍。 国子监的学生,说是天子门生彼此无有高下,实际上许不令不可能和寒门子弟一块读书,这件名为文曲苑的学舍,是专门给皇子和门阀子弟准备的,里面人不多,占地却大的出奇。 清晨时分,按照时辰应该早读。 文曲苑正中诺大的学舍中,四面通透挂有竹帘,二十张小案摆开,十几个衣着华美的王公贵子身处其中。大多昏昏欲睡,真抱着书本朗读的只有几个官家小姐。 学舍正中讲课的并非夫子,而是大祭酒的女儿松玉芙。 大祭酒松柏青是个古板文人,年事已高,不太喜欢许不令这帮‘二世祖’,很少过来讲学,大多都是让女儿过来做样子,反正也没人听。 许不令进入学舍,打眼便瞧见一个贵公子正襟危坐,抱着圣贤书,眼睛却偷偷瞄着松玉芙的身段儿,目光龌龊难言。 松玉芙今年十七,气质婉约,长发及腰,算得上美人。 在坐的无不是千金之子,寻常时候肯定不会乱看,可枯燥学舍中没其有趣之物,能瞧的也只有认真朗读诗书的女夫子,嗯……也算是坏学生偷瞄女教师吧。 许不令正为早上的事儿心烦意乱,瞧见这一幕微微眯眼。 常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现在不找机会闯个祸,等陆夫人杀过来就没法交差了。 许不令思索片刻,便走到了书舍前面,对着还在偷瞄的男子便是悍然一拳砸下…… ------ “啊——” 昭鸿十年初冬,一声惨叫,在国子监的学舍之间响起。 文曲苑的学舍之内,松玉芙拿着戒尺,惶恐不安的轻轻跳脚,企图制止许不令的暴行: “别打啦!住手!” 学舍的中央,当朝太后的侄子,淮南萧氏的嫡子萧庭,躺在地上抱着脑门哀声惨嚎,还有些茫然: “啊——许不令,你打我做甚!我招你惹你啦!啊——……” 惨呼声不断。 许不令半蹲在地上,把萧庭的胳膊拉开,对着脸落拳如雨点,模样十分凶狠。 松玉芙恼火之下,身段儿颤颤巍巍,拿着戒尺又不敢打,想跑过去拉住行凶的许不令,却被一个官家小姐挡住了,轻声劝慰: “别过去,许世子可能喝醉了,小心连你一起打。” 松玉芙犹豫了下,眼中显出几分焦急,跑出了学舍,看模样是去叫人了。 萧庭挨了一顿老拳,鼻青脸肿,眼中带着难言的悲愤: “我乃萧氏嫡子,啊—— 当朝太后侄子,啊——……” 说一句挨一拳,双押到位,节奏感很好。 一顿老拳下去,书舍外很快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松玉芙提着裙摆,脸蛋儿略显焦急,小声诉说着: “王爷,许世子喝醉打人啦,您快去拦着,别把萧公子打残了……” 松玉芙身后,是个身着文袍的儒生,面向不到四十,随和儒雅,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 学堂内诸多王公贵子,见状两名正衣冠,摆出举止有礼的做派: “见过燕王殿下。” 许不令脸色稍微平缓,同样抬手行了个书生礼。 燕王宋玉是天子胞弟,一直在国子监教书不干涉政事,素有贤名,被赞誉为‘当代真君子’。此时燕王缓步进入学舍,瞧见萧庭鼻青脸肿坐在地上,眼中有几分无奈。 萧庭是太后的侄子,太后算是燕王宋玉的后母,硬要算辈分,萧庭把当今圣上都叫‘大表锅’。 “不令,萧庭,你们为何在学舍私斗?” 听见燕王的责问,萧庭连忙爬起来跑到跟前,指着自己的脸:“王爷,不是私斗,是他打我,我念在他是晚辈没还手。” 燕王微微蹙眉,转眼望向旁边的许不令: “不令,你为何打萧庭?” 许不令本想说‘君子不欺暗室’,可想起陆姨的教诲,他还是改口道: “喝醉了,他谁啊?” 表情桀骜不驯,口气十分嚣张,很有二世祖的风范。就是长的文雅,戾气没体现出来,反而透出几分冷俊,惹得不少王侯之女偷偷瞄了瞄。 萧庭怒火中烧,揉着猪头似的脸颊: “我萧庭,太后的侄子,陆夫人的小叔子,你伯父。” 许不令微微蹙眉,上下打量几眼:“哦,是嘛。”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 萧庭满眼错愕,抬手指着许不令,半天没说出话来。 燕王轻轻摇头,看着许不令,摆出长辈的架势: “不令,你可知‘不令’二字的含义?” 许不令轻声回答:“其身正,不令而行,身不正,虽令不从。” 燕王点头:“既然知道,我也不问方才你出手伤人的缘由,你无愧与心即可……昨晚你仗义相助惩奸除恶的事儿,做的不错,对得起‘其身正,不令而行’这句话,以后再接再厉。” 许不令皱了皱眉:“昨晚喝醉了,谁知道外面怎么传的。” 燕王满眼赞赏:“小小年纪,便懂得谦逊不争,此乃君子之风,甚好。” 许不令满脸黑线,摊开手,却又无话可说,只能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燕王向来赏罚分明,没有继续大夸特夸,转而道: “心性值得赞颂,但功过不相抵,在国子监出手伤人,坏了规矩,去钟鼓楼呆七天,抄《学记》十遍。” 许不令松了口气,在国子监躲七天也好,若是被陆夫人捉住,那真是能把人磨死。他当即便出了学舍。 萧庭莫名其妙挨一顿毒打,气的是脸色铁青嘴角直抽抽,瞧见学舍里面的王公贵子都在偷笑,冷哼了一声:“你给我等着……”然后就一挥袖子,快步出了国子监…… -------- 各位大大投几张推荐票支持一下!有意见或者建议可以加书友群:940890538,人超多哒。 第六章 芙蓉如玉 咚咚—— 鼓声如雷,响彻长安,落日沉入山峦,唤起长安城万家灯火。 许不令敲完最后一通暮鼓,在钟鼓楼的案台旁席地而坐,左手扶着袖袍下摆,缓缓研磨。 小案宣纸铺平,清田玉镇纸倒影着长安灯海,一盏青灯放在案头。 踏踏—— 轻微脚步声自钟鼓楼内的响起。 许不令耳根微动,放下墨条,微微偏头: “谁?” “……世子殿下,是我……” 檐角灯笼随风轻摇,钟楼之内,身着袄裙的松玉芙,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出来,手上还拿着戒尺,脸上表情故意做的很认真,只是眼底的几丝慌乱还是出卖了她心里的紧张。 许不令重新开始研墨: “没空。” 松玉芙闻言眸子里显出几分恼火,抿了抿嘴,走到案台附近,拿着戒尺认真道: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我是你老师……” 许不令双月微眯,偏头看向松玉芙。 松玉芙吓的一抖,戒尺放在胸前,略显紧张的开口:“我爹是国子监大祭酒,你敢打我……就下不去啦……” 许不令微微眯眼:“威胁我?” 松玉芙摇了摇头,连带着步摇轻颤:“没有,只是过来和你讲规矩……”说着小步走到案头前,如同夫子看着学生。 许不令轻轻摇头,继续研磨,声音平淡: “能和我讲规矩的人,还没生出来。” “规矩不是人讲的,本来就有……大玥立国两百年,甲子前平百越、大齐,在长安设立国子监,便定下了规矩……” 许不令剑眉轻蹙:“你可知大齐如何变成的北齐?百越如何变成的南越?” 松玉芙自幼饱读诗书,对此自然了如指掌:“文宗重军伍重用寒门将领,大兴武举,致使国力大涨,孝宗时期,大将军许烈自斥候起屡建奇功,四十岁任镇国大将军,率军一百二十万南征百越北破大齐,中原大地从此一统……” “许烈是谁?” “是你祖父。” “那你和我讲什么规矩?” 许不令抬起眼帘,看向松玉芙。 松玉芙犹豫片刻,小声道:“正是因为肃王祖上功盖千秋,为大玥打下万里疆域,你生为世子,才要遵守先辈定的规矩,不能依仗权势飞扬跋扈…… ……这口‘不忘钟’,是许大将军破长安之时派人所铸,为的便是让大玥子民和满朝文武不忘先辈忍辱负重百年之苦,罚你来敲钟,也是这个意思。” 许不令吸了口气,懒得搭理。 松玉芙见他不说话,便得寸进尺,拿着戒尺认真道: “辰时早读半个时辰是规矩,王侯世子还是寒门学生都一视同仁,你来晚了些也罢,为何要出手伤人? 学堂重地,许大将军当年进来都先解佩刀下马以视尊重,你……你这是不知礼法、放浪形骸、桀骜不驯……” 喋喋不休,一连串的贬义词。 许不令对这个评价颇为满意,想来陆姨听见也会欣慰吧。 许不令冷眼望向认真教导的女夫子: “我打人,还需要理由?” “肯定需要……不对,是不能打人。” 松玉芙用戒尺轻拍手掌,在案头前来回渡步: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若对萧公子有意见,大可据理力争说服他,靠拳头讲道理是江湖莽夫干的事儿。再说萧公子也不是打不过你,人家没还手,是敬重你的身份守规矩,你本就不占理……” 许不令喜欢安静,被吵的没法抄书,便放下了狼毫,抬起头来: “松姑娘,你是不是闲得慌?” 松玉芙抿了抿嘴,端端正正站在书案前:“常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帮爹爹带着你们早读,便算是半个老师。你抄的《学记》之中,便有一句‘严师为难,师严而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意思是要尊师重道……” 许不令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背的挺熟,正好。”走向松玉芙。 松玉芙略显莫名,戒尺放在胸口,小碎步往后退,直至退到钟楼的围墙边退无可退,才紧张道: “你不能打我,不然……不然又要让你呆七天,加上这七天,就是半个月……” “我打你做甚?” 许不令走到跟前,微微偏头:“抄十遍《学记》,不然把你丢下去。” 松玉芙回头看了眼,钟楼高三丈有余,吓得一个哆嗦,想了想,又认真摇头:“不行,让你抄《学记》是为了知错能改,我岂能帮你抄。” 许不令点了点头,抬起了右手。 松玉芙抿了抿嘴,倒是很有骨气,闭眼偏头,一副‘你打吧,打死我算啦!’的模样。只是很快,她便发觉身体一轻,睁开眼帘,发现自己被人提着后衣领,走向了小案。 “呀——” 松玉芙个字比许不令矮一个头,绣鞋在空中扑通了下,带起裙摆涟漪阵阵,衣领勒的脖颈有点难受,她抬起手中戒尺: “世子殿下,你怎么能这样,我……我打你了哈……” 许不令把她放在了小案旁,眉目微冷: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抄不抄?” 松玉芙见讲不通道理,抿嘴低头,轻轻哼了一声:“不和你这粗人一般见识……”想往出走,结果便是身体再次腾空,被直接扔出了钟鼓楼,裙摆卷起漫天飞雪。 “啊——!!” 一声尖叫。 身着袄裙的松玉芙刹那脸色煞白,手脚乱挥了几下,眼睁睁看着自己飞出了围墙。 钟鼓楼约莫三层楼的高度,下方是青石板地面,摔下去什么效果可想而知。 松玉芙吓的脑袋一片空白,手脚挥了几下,死死闭上眼睛。 只是等了许久,不见疼痛传来,她眼睛睁开一点点,发现身体悬空,下面很高,吓得又连忙闭上,颤声道: “你放开我……” 许不令松开右手。 “啊——不是,你拉我上去……呜呜……” 哭泣声响起。 许不令把松玉芙提上来,重新放在了书案旁边: “抄不抄?” 松玉芙脸蛋儿雪白,泪痕点点,拿戒尺的手依旧微微颤抖,缓了好久,才缓过来一口气,抿嘴刚想说什么,便瞧见许不令抬起手,她吓得连忙拿起狼毫,七分委屈三分惊恐的写起了《学记》,还微不可闻的嘀咕一句: “你太过分了,你这样,算什么君子……” “我不是君子,是不学无术的夸夸子弟。” “纨绔子弟……” “呵呵,知道就好……” -------- 天色尚早,皇宫内已经挂满了宫灯,萧庭快步穿过游廊,进入一间宫殿,宫女、太监在外躬身静候。 殿内放着暖炉,熏香缭绕间,一名宫装美妇侧躺在软塌上小息,暖黄宫裙外罩坎肩,头戴凤冠,身形珠圆玉润却不显丰盈,眉眼如丹杏,久居上位带着几分威严,雍容华美。 萧庭走进宫殿,便是扑到软塌前面号啕大哭,指着肿成猪头似的脸颊: “姑姑,你看,庭儿被人打啦!” 美艳妇人斜靠软榻半眯着双眸,被惊醒眉峰轻蹙,略显不悦: “萧庭,你再过两年便到及冠之龄,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萧庭一把鼻涕一把泪,趴在软塌的边沿: “许不令能打我,我为什么不能哭?姑姑又不让我打他……” 太后睁开眼帘,抬手驱开宫女,稍微坐直了几分: “许不令打的你?你没事招惹他做甚?” “啊?” 萧庭哭诉的表情一僵,旋即满是委屈:“姑姑,您怎能这般说庭儿?我老老实实在国子监朗诵诗文,渐入佳境之际,许不令忽然就冒出来,对着我一通好打……” 太后作为淮南萧氏嫡女,又久居上位,从萧庭脸色中便看出些许不对。不过毕竟是本家子侄,也没有深究,只是柔声道: “许不令去年在渭河被歹人暗算中了毒,武艺十不存一,只能酗酒压制万蚁噬心之苦。遭此大变,寻常武人早就发疯了,脾气不好也正常。不就是打你几下,又不是要你命,按辈分你还是他叔伯,和他计较做甚?” 萧庭听到这里,略显不解:“姑姑,听说中了‘锁龙蛊’的毒,再厉害的高手都会变成废人。许不令前几天杀御林军,那身手可传的是神乎其神…….” 太后淡淡哼了一声:“大玥万里疆域,本就该英杰辈出。许不令一身通天武艺早有定论,曾豪言‘可上九天斩月,可下四海擒龙’,和几个市井小卒动手都算跌了身份,你还指望他被几个小喽喽打一顿不成?” 萧庭皱了皱眉:“武艺十不存一就这么厉害,他毒要是解了,世上还有谁限制的了他?” 太后眼中带着几分失望:“匹夫一怒,血溅百步又如何?自古至今成大事者,可有一人靠的是匹夫之勇?不通谋略连兵都带不了,以一挡千也不过是个厉害点的卒子罢了。” 萧庭点了点头:“倒也是,许不令莽撞冲动整日连书都不看,诗词歌赋更是一窍不通,空有一身勇武确实难成大事。” “知道就好,我与陆红鸾打声招呼,让她管教一下许不令,你回去吧。” 萧庭揉了揉猪头似的脸,虽然心有怨恨,可太后不处罚许不令,他也没办法,只得悻悻然离去…… 第七章 世子的日常 七天后。 许不令走出国子监,吹了声口哨,一匹过肩高的雪蹄黑马自马舍小跑而出,停在青石长街的下马碑前。 马是产自漠北的‘追风雪蹄’,肃王麾下西凉军中,骑军占十万,马源全来自漠北。百匹良驹出一匹雪蹄,百匹雪蹄出一追风,价格堪比同等重量的黄金,且有钱难买,整个长安就两匹,另外一匹是天子座驾。 许不令翻身上马,朝着长乐坊魁寿街的肃王府疾驰,皇城周边住的皆是王侯将相,各家府邸外护卫森严,行人倒是不多。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穿过了魁寿街的三座八角牌坊,遥遥便瞧见肃王府外停着一辆小轿,一个仪态端庄的丫鬟持伞站在门口,恭敬等待。 是陆夫人的贴身丫鬟。 许不令一阵头疼,勒住马匹,准备折身回国子监凑合一晚,背后已经传来了脆声呼喊: “小王爷!” 许不令叹了口气,只能轻夹马腹踏过积雪长街,走到丫鬟跟前,明知故问: “月奴,你怎么跑过来啦?” 月奴如水般福了一礼,声音柔婉: “世子殿下,夫人在家等了你三天,不见你过来,以为你出了事,让婢子过来瞧一眼。” 许不令微微点头,调转马头前往陆夫人的住处。 魁寿街住的全是王侯将相,街口三座八角牌坊,便是赐给‘萧、陆、许’三家的。 淮南萧氏是大玥的门阀之一,泱泱中原改朝换代三次,萧家都屹立不倒,世代为相。金陵陆家同样是门阀世家,京城的宅子就在萧家对门。许家甲子前才裂土封王,真论三家底蕴,差别还是比较大的。 陆夫人年幼时许给了萧氏的一位年轻俊才,只可惜刚过门夫君便早逝,成了寡妇。 世家重礼仪纲常,陆夫人身为陆氏后裔,自然是恪守气节不可能改嫁,这么多年来风评极好,在京城住习惯了不想去淮南,一直住在萧府附近景华苑内。 许不令在景华苑外翻身下马,让护卫在外等候,便正衣冠轻车熟路的进入了园子,来到了湖畔的别院。 寒风簌簌,园林之中奇花异木早已经凋谢,覆盖着蒙蒙的薄雪。 雅致的院子不大,临湖而建本是夏日乘凉的地方,陆夫人喜欢清净便一直住在这里,只留有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 白色围墙上的青瓦盖着雪沫,红灯笼挂在院门外随风摇曳。 许不令缓步走到别院外,院门开着,丫鬟来回走动,手里端着水盆,在冬日严寒中冒着雪白雾气。 哗啦哗啦—— 若有若无的水花声传来。 许不令犹豫了下,转身便走向别院外的石亭,只是里面的丫鬟已经瞧见了他,脚步匆匆走过来,恭敬道: “小王爷,夫人在沐浴,您稍等片刻。” “好。” 许不令紧了紧身上的雪白狐裘,安静站在院子外等候。 只是很快,丫鬟进去通报后,不大的别院里,便传出稍显几分恼火的声音,很严肃: “不令,你进来。” “……?” 许不令双手拢袖,看着华美园林的皑皑白雪,恍若未闻。 踏踏—— 丫鬟小跑过来,表情略显古怪,偷偷瞄了俊美无双的世子殿下一眼,小声道: “小王爷,夫人叫你进去啦~” “(⊙_⊙)!” 许不令微微蹙眉,只觉得陆夫人有点儿戏,他虽然身体十七八,可心智早已成熟,而且十七八也不小了。 “快进来!连我的话也不听啦?” 陆夫人略显恼火的声音,似乎还用手拍了下水花。 许不令硬着头皮进入别院,西厢亮着昏黄的灯火,窗纸之上映出一个女人的侧面轮廓,曲线曼妙,凹凸有致,丫鬟在其中走动。 许不令眼睛望向别处,走到窗户外停步,轻笑道: “陆姨,我在外面等着就是,你先忙。” “待会你又跑啦,我让你过来,你倒好,装作没听见,嫌我啰嗦不成?” 哗啦哗啦—— 许不令揉了揉额头,背对着窗户,想了想: “陆姨多虑了,嗯……有点私事……” 屋里哗啦声不停,沉默少许,才轻叹了一声,带着几分幽怨: “算啦,我也不过问,你自己注意就好。前几天你打了萧庭……” “我知错。” “没说你错啦,打的好,萧庭整天油嘴滑舌欺软怕硬,一点都不像个男人,要不是他是我小叔子,我早就收拾他了。” “嗯……好吧,下次我继续努力。” “萧庭跑去宫里告状,太后还让我管教你,哼~我怎么舍得管教你,疼你还来不及,恨不得把你含在嘴里…… ……唉~可惜你长大了,不喜欢人管着,我也觉得自己啰嗦……” 说着说着,就带起了几分幽怨。 许不令吸了口气,心平气和,以晚辈的口气,微笑道: “怎么会,我最喜欢陆姨啦,别人根本就不搭理。” “……口是心非……” 语气总算温和了些,哗啦水声响起,似乎是从浴桶里出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叮嘱的声音响起: “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训你。京城来了个刺客,武艺很高,缉侦司主官张翔都差点被刺杀,十年前缉侦司大肆清剿江湖人,留下不少江湖余孽。你爹也发兵清剿了江湖人,有可能也会对你动手,近日小心一些。” 许不令轻轻点头:“知道啦。” “还有,私盐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许不令就知道会说这个,无奈道: “恰巧路过,顺手帮了一把而已。” “顺手帮一把,帮出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声,你是觉得自己贤名不够大?” 许不令满怀愧疚,无言以对。 “……罢了,事情已出,多说无益,我已经让御林军压下此事,以后当心点……还有,杀人沾因果,你才多大?手上百余条人命,折寿的,以后不许杀人了。” “呵呵,我知道啦。” “别光知道,要去做事,做荒唐事,不是做好事。” 西厢的房门打开,陆夫人身着薄衫,外面罩着披肩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背上,脸颊带着几分红润,风风韵韵,如同风雪之中绽放的艳丽牡丹。 冬日天气很冷,刚刚沐浴便走出暖和的屋子,寒风一吹,陆夫人便蹙起眉,微微缩了缩脖子。 许不令见状,把身上的白狐裘解开,上前披在了她的肩头。他身材比陆夫人高半头,狐裘有些大,直接就给包的严严实实。 陆夫人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温热的暖意驱散了周身的寒气,脸色好了许多。她仪态端庄了些,偏头打量只着白袍的许不令:“别着凉了,进屋吧。”转身走向了闺房。 许不令想了想,无奈摇头,跟着走进了屋里。 别院的闺房不大,琴台、画案、软榻、茶海摆在其中,珠帘后便是绣床,小巧精致,放着暖炉很暖和。 房门关上,许不令左右看了看,在茶海旁坐下,手法娴熟的泡着产自南越的龙团胜雪。 陆夫人解开了身上的狐裘,只着绿色薄裙在软榻旁坐下,旁边有铜镜、梳子、首饰,她正准备拿起梳子,忽然轻轻蹙眉,把雪白狐裘拿起来,凑近闻了闻,表情便渐渐严肃。 许不令摆弄着茶具,略显疑惑:“怎么啦陆姨?” 陆夫人抱着狐裘,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仙芝斋的‘月宫桂’,女儿家的香粉……” “……” 许不令手上动作一僵。这几天经常把松玉芙举高高扔出钟楼威胁,只是用手拎了下,这也能闻出来? 陆夫人微微抿嘴,杏眼认真盯着许不令:“月宫桂香味很淡,价格又贵,一般只有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姐会用……这姑娘是谁?” 许不令自顾自倒着茶水,略显无奈:“陆姨,你还不相信我?只是不小心和文曲苑的女学子碰了下,没有出去乱来。” “你这是什么话?” 陆夫人表情严肃,明显有些生气,坐直了几分:“你身为藩王世子,我岂会拦着你找女人?你要是想女人了,和我说一声便是,什么样的女人我都能给你找来……”说着,便转头呼唤了一声: “月奴。” “在。” 赶回来的月奴,恭敬进入房间,微微颔首。 “送世子下去歇息,今晚你陪着,以后就跟着世子。” “诺。” 月奴欠身一礼,缓步走到许不令跟前,伸手搀扶。 许不令头皮发麻,这要是再让陆夫人安插个间谍在跟前朝夕相处,往后就别想办正事了,他抬手道: “罢了罢了,我没有埋怨陆姨,真的只是不小心碰了下,没有喜欢的姑娘。” 陆夫人认真打量许久,见许不令不是说假话,才幽幽叹了口气: “不令,我不是拦着你找女人。你年纪还小,又长的祸国殃民位高权重,世上只要是女子,没有不想往你身上贴的……常言‘最毒妇人心’,为了诱惑你,外面那些女人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你阅历尚浅不小心被骗,害的可不止是自己,你以后是诸侯王,‘烽火戏诸侯’‘商纣王’的典故,你难道没听说过?。” “我知道,引以为戒。” 许不令呵呵轻笑,倒了杯茶走到跟前,递给陆夫人: “陆姨,喝茶,消消气。” 陆夫人抿了抿嘴,抬手接过茶杯,轻轻吹了下,小抿一口,侧坐着偏过头,还是有些怨念。 许不令想了想,抬手行了一礼:“嗯……大业坊的龙吟阁,今天有场棋局,我过去下个注,就不打扰陆姨了。” 陆夫人闻言放下茶杯,把狐裘拿起来,披在他背上,又绕到前面,系上衣襟前的系绳: “年轻人爱出风头理所应当,但你的位置太高,让你藏拙自污不是害你。肃王兵权太重,市井传言‘藩王图谋大统’,圣上必然有想法…… ……现在满朝文武都暗传‘圣上想要削藩’,无论是真是假,你都得谨言慎行,切不可风头太盛引来忌惮。”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我知道啦。” 陆夫人拍了拍他的衣襟:“你啊~要自污还不简单?文会的那帮老书生最爱较真,买诗、抄诗等‘剽窃’之举,最让文人不耻…… ……你去买一首好诗词,专买那种以你的阅历写不出来的,过几天龙吟诗会往上面一亮,那些个腐儒必然对你穷追猛打。你再气急败坏咬定是你自己写的,名声自然而然就黑了……” 许不令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作为一个穿越客,让他写诗肯定不行,让他抄一首他写不出来的好诗找骂,还不是手到擒来。 年仅十八,来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用下半身的脑袋想都知道是抄的。 许不令点了点头,便轻笑道:“陆姨放心,这次我绝对让他们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陆夫人哼了一声:“可别再搞砸了,你要是文武双全,恐怕没人不忌惮你。”整理好许不令的衣襟,仔细上下打量几眼,才满意点头:“去吧……别喝花酒。” 许不令自信满满,转身快步离开了别院…… -------- 大佬们顺手投个推荐票哦! 第八章 故技重施 华灯初上。 长安城一百零八座坊市华灯如海游人如潮,许不令带着老萧,驾马来到了大业坊寻找祝满枝。 坊间豪绅云集,白马雕车川流不息,除开没有各色霓虹灯,繁华不输现代半分,景色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这里,街面上基本上就很少看到带兵器的武人了,多是拿扇子的居多,偶尔两个携剑行走的书生也是当做装饰。 虽然抵达长安后很少出门,但大兴坊还是来过不少次,除开各路王侯的宴请,最主要的是买酒。 此地离国子监不算远,他身上的‘锁龙蛊’若不喝酒压住蛊毒,万蚁噬心痛不欲生,坊间的孙家铺子是间百年老店,镇店的‘断玉烧’以烈出名效果最好,天天喝这个,时间一久倒是真喜欢上了,偶尔也会自己过来。 牵着马拐入一条青石小巷,不时有酒客提着酒壶或者脸色酡红来往,大兴坊富贵人家居多,倒是没有烂醉如泥张牙舞爪的醉汉。 孙家铺子在巷子深处,发黄的酒幡子挂着个‘孙’字,铺子不大,里面就三张方桌,酒缸倒是摆了十几个。 远近闻名的缘故,三张桌子都有客人,靠里面的一张桌子坐着个江湖人,身着黑衣带着斗笠,长剑放在桌上,只能看到一个比较纤细的背影,看起来像个女人,身材挺高。 许不令瞄了一眼,便察觉那江湖人微微偏头有所警觉,当下也没再乱看,从马策取下酒葫芦,开口道: “来一壶酒。” “好嘞,三才,打一壶酒……哟,公子今天有空自己过来,稀客啊,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 “呵呵……公子还真是海量,每天一斤断玉烧雷打不动,小店这一年酿的酒,一半都进了公子的肚子……” 孙掌柜六十来岁,白发苍苍看起来很和气,酿了一辈子酒,儿子走了仕途不经常回来,平时就一个人在酒铺里。因为手艺好,来学艺的人不少,孙掌柜对此也是来者不拒,只怕祖传手艺烂在自个手上。 铺子里的学徒三才应该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看起来憨厚老实,打开酒坛认认真真灌了一壶酒,恭敬递了过来。 许不令轻笑了下,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丢给三才后,便牵着马离开酒铺,刚走出不远,后面便传来声响: “掌柜的,给多啦。” “这公子一直都是这样,给多了你就拿着,好好存起来,别再去赌,媳妇都跑了还赌,小心输干净了拿命抵……” “我有分寸……” 许不令眉头微微一皱,顿住脚步,想了想,最终还是牵着马离开巷子…… ------- 孙家铺子里,三才两眼放光的拿着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口,又小心翼翼踹进怀里。 孙掌柜端着花生米和凉菜,放到三桌酒客的面前,嘴里依旧在絮叨,时不时和桌上的酒客说上两句。 在这里喝酒的什么人都有,听说当今天子都乔装来过,只是没人证实,只当作一桩风雅趣味。 背对小巷的江湖客,此时才微微抬起斗笠,露出纤薄的双唇和下巴,肌肤胜冬雪,红唇如朱漆,仅仅半张脸便能让人感觉出其倾城之国色。她素手轻抬接过酒碗,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响起: “掌柜的,方才的是什么人?” 孙掌柜开了一辈子酒铺,绝色美人也不是没瞧见过,把花生放在桌上,呵呵笑了下: “不清楚,应当是城里某家的公子,身上那件狐裘可不便宜,非富即贵,长的是真俊俏,要小老儿看不比姑娘差半点……” 女子勾了勾嘴角:“看起来气色虚浮,恐怕是沉迷于酒色掏空了身子……” 孙掌柜一愣,想了想,摇头道:“这位公子可一点都不虚,和那些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不一样,为人也不错……” “呵呵……” 女子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的吃起了东西…… ------ 另一侧,小街的一间酒肆内,幡子已经发黄,里面嘈杂声不断,还有摇骰子的声音,不少邋遢汉子围在里面,中间燃着火盆。 女捕快祝满枝抱着比她脸还大一丢丢的酒碗,眉头紧蹙有些发愁。 父母失踪后,她入衙门当捕快,起早贪黑打拼许久才被调到长安成为了狼卫,本以为能进入案牍库看看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她完全不够格。 抓贼立功才能升迁,她倒是想抓,可长安城风调雨顺夜不闭户,哪怕是最乱的永宁坊一天也遇不见几个小贼,还要和两个队友分摊,这条路长的让她只觉未来一片昏暗。 酒桌旁,身材如铁塔的高大汉子,单脚架在凳子上,坐姿豪放,开口劝慰: “满枝,你别着急,入天字营正常都得十年磨砺,知道你想找伯父伯母的下落,我和刘猴儿,把功劳多让你几个就是啦。” 瘦高的刘猴儿一口浊酒下肚,砸吧着嘴:“对啊,上次福满楼私盐的大案,虽然功劳被御林军和咱们统领大人分了大半,到你身上也记了次大功,再记两次大功,你就平步青云进天字营了,急个啥……” 祝满枝小口抿着黄酒,哼了一声:“哪儿有这么好的运气,上次要不是碰巧撞上许世子,这案子知道也办不成。” “那倒也是……” 刘猴儿说话之间,偏头看向街道,忽然目光一凝,抬手拍了拍旁边的铁塔汉子:“王大壮,你看,有个傻子。” 祝满枝和王大壮目光投出窗外,却见街道之上,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头,步履维艰的行走,眼神昏黄无神,不时用手捶一锤老腰。 祝满枝认得这老头,经常在后街上的茶铺里说书,今天那老头腰间挂着一个钱袋子,鼓囊囊的透出银子的轮廓,一眼扫过去怕是得好几十两。 祝满枝一愣:“这老爷子,带这么多银钱出门还漏富,不是找抢嘛……” 眼神扫过街面,果然有几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往老头跟前靠,而那老头好死不死,直接走进了旁边一条巷子。 “嘿——” 祝满枝脸色微急,连忙提着雁翎刀,从窗户一跃而出稳当落在地上,两个同伴紧随其后。 快步冲入巷子,走出不过几丈,便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茅草堆旁边,瞧见让人怒火中烧的一幕。 只见三个蒙面泼皮,手上拿着短刀围在一起。 老头靠在墙角,右手手持拐杖,颤颤巍巍的挥动识图驱赶歹人,左手握着钱袋子,老泪纵横满脸悲愤: “来人啊!” “老不死的,不给你点教训,你当老子的刀是假的不成……” “住手!” 祝满枝勃然大怒,雁翎刀‘呛郎’出鞘,瘦弱身躯如同猎豹奇袭,竟是刹那间冲出两丈,到了三名抢匪的跟前。雁翎刀猛劈而下,落在一名抢匪胳膊上,不曾想抢匪带着铁护腕,爆出几点火星。 铛—— 三名抢匪反应极快,旁边的汉子见状立即还击,一双老拳砸向祝满枝。 祝满枝猝不及防,仓促抬臂格挡,被打的横飞撞向巷子墙壁,剩下一名抢匪手持短刃,已经冲到了墙壁边缘一刀递出。 武人交手,胜负基本上眨眼即分。 王大壮和刘猴儿脸色煞白,除了喊出一声“贼子尔敢!”,根本无力援救。 便在此时。 幽静小巷中寒风骤起,‘啪啪啪—’三声轻响后,只见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落在祝满枝背后,右手持剑,左手扶在祝满枝的背后止住退势。 祝满枝中了两拳闷哼一声,落地才缓过来,持着刀满眼惊恐,却见三名抢匪摇摇晃晃,似乎脑袋遭受了重击。 哐啷—— 短刀掉落,三名抢接连倒在了地上。 祝满枝身体僵硬,双手举着刀,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匪寇,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惊愕回头,却见一位白袍公子站在旁边,带着三分微笑,柔声说了一句: “姑娘,小心点。” 声音富有磁性,模样俊朗非凡,一双桃花眼,带着勾魂夺魄般的魅力。 祝满枝愣在当场,傻傻望着,稍许后,脸渐渐红了…… ----- 飞雪洒在清幽小巷,两名狼卫绑住三个匪寇。 巷口处,祝满枝安慰好哆哆嗦嗦的老萧,嘱咐其把银子藏好后才让其离开,提着刀走回巷子。抬眼瞧去,身着白衣的许世子,拿着酒葫芦站在原地,身形笔直,纹丝不动。 方才的危险处境她心里有数,若非许世子出手相救,她非死即残。 祝满枝犹豫片刻,走到跟前正想打招呼,许不令却是先抬手: “举手之劳,出门在外,叫我许公子即可。” 祝满枝回头看了看两名狼卫,便也没有透漏许不令的身份,跟着往巷子外行走: “多谢许公子啦。” 许不令抿了口酒,偏头打量几眼:“年纪轻轻,不呆在屋里绣花做女红,跑出来学男人打打杀杀。我遇见你两次,你都在被打,以后当心啦。” 祝满枝讪讪轻笑,勾了勾耳畔的一缕发丝,抬眼偷瞄了几下: “谢许公子关心……您怎么会在这儿?” 许不令轻笑了下:“龙吟阁有场棋局,本想过去看看,恰巧路过……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跑来京城当捕快?” “我叫祝满枝,桂花满枝头的意思。” 祝满枝跟在后面缓步行走,眸子里显出几分失落:“我爹给我取的名字,小时候家里种了好多桂花树,我娘喜欢…… ……前年的时候,我刚满十四那天,爹娘忽然就失踪了,报官也找不到人,我就去县衙里当了捕快到处找…… ……后来听说京城的缉侦司什么都知道,我就跑过来看看,结果发现天字营的狼卫才能进案牍库查东西……” “为了找你爹娘才当捕快?” “是啊。”祝满枝腰刀放在背后,低着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爹应该是江湖人,给我留了银子,肯定是故意丢下我跑的,缉侦司什么都知道,肯定能找到下落。” 许不令沉默片刻,轻笑道:“你想进天字头狼卫?” 祝满枝连忙点头,又叹了口气:“抓一百个小贼才能到升迁,功劳不够,十年都进不去。” “我帮你。” 祝满枝顿住脚步,略显疑惑的望向许不令:“为什么?”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没事做,看你挺可怜,不愿意就算了。”抬步走向坊门。 “诶——” 祝满枝连忙小跑跟上:“许公子,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帮上忙。只需要一句话就成啦。” 许不令摇了摇头:“缉侦司监察各路王侯,我打不了招呼。不过忙可以帮,反正也没事做,你明天去缉侦司接几件案子,辰时三刻到坊门,过时不候。” “没问题。” 祝满枝眼中露出几分惊喜,目送许不令离开,站在原地喜滋滋挥手…… 第九章 带菜鸟上分 咚——咚—— 翌日,晨钟响彻长安,读书声一如既往的在国子监各学舍内响起。 松玉芙眼圈微红,拿着书籍在文曲苑内来回渡步,念着已经滚瓜乱熟的典籍,学舍中王公贵子依旧没坐满,大半都在打瞌睡,真正跟着朗读的学子极少。 她爹大祭酒松柏青,早已经被这群朽木气得不过来讲学,饶是她婉约的脾气,也逐渐无可奈何。这几天也没能睡好,偶尔倦意上涌,也只能在腿上轻掐一下保存清醒。 想起这几天的遭遇,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恼火。 那晚去钟鼓楼,本想和许世子讲讲读书人的规矩,结果倒好,把她挂在钟鼓楼上吓得她几天都没回过神。 被逼着抄《学记》也罢,她在天寒地冻的钟鼓楼上认认真真默写完一整篇,坐在旁边喝酒的许世子才开口来了句: “字迹不对,临摹我的笔迹重写。” 这不是欺负人嘛! 她气不过扔下笔,结果又被挂在了钟鼓楼上…… 松玉芙脸上染上了几丝羞愤。 后来写到快子时,手腕发酸,许世子才肯放她离开,本想着躲的远远的,剩下的让许世子自己写,哪想到许世子又来了句: “明天晚上准时到,不然你替我抄书的事儿,整个国子监都会知道。” 唉…… 人家是异姓王的嫡子,可以不在乎这些名誉,她出生书香门第,父辈兄长皆是有名望大儒,岂能把这种事儿往出传,只能黄昏时分准时到钟鼓楼,一写就是半夜。 七天下来,她困倦不已,许世子却坐在旁边喝了七天的酒,想想便心里憋屈的慌…… 松玉芙胡思乱想,不觉之间,几个王侯之子的窃窃私语忽然传入耳中: “萧庭,你咋不盯着松姑娘背后看啦?上次看的津津有味……” 松玉芙顿时回过神,微微蹙眉,都是王公之子她不好斥责,不动声色的便想往出走。只是刚迈出脚步,便听到萧庭的说话声: “别瞎说,君子不欺暗室。” “切~你还知道‘君子不欺暗室’?你上次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要不是许不令把你打醒,你还指不定干出啥事儿……” “我萧庭岂会是哪种龌龊之人……” “得啦,在坐的没一个好东西,你装君子给谁看?今天许不令没来,想看大方点就是……” “那个酒疯子,忽然回来怎么办……” “哟~原来萧公子是怕这个……” “呸——死一边去……” “哈哈哈……” 松玉芙听见这些交谈声,拿着诗书愣在原地。 许世子……是因为萧庭目光无礼,才打的萧庭? 念及此处,松玉芙恍然大悟!原来许世子不是飞扬跋扈,而是君子不重虚名! 想起那晚跑去斥责许世子无故伤人…… 松玉芙来回渡步几次,眸子里慢慢显出几分惭愧…… ------ 冬日暖阳洒在朱雀大街上,沿街两旁车水马龙,街道旁寺庙、道馆香火鼎盛,不时有官家贵妇驾车乘轿来往,也不乏长途跋涉的商旅四处观景,泱泱一副盛世之相。 许不令驱马穿过朱雀大街,来到永宁坊外,报时的钟鼓准时在望楼之上响起。 辰时三刻,不错分毫。 “许公子!” 马匹停下脚步,祝满枝便喜气洋洋的跑过来行礼,手上拿着一个小荷包,笑眯眯的道: “昨天三个宵小是惯犯,曾经伤了不少兄弟,衙门奖了我们三十两银子,这份功劳是公子的,全部归你。” 许不令翻身下马,没有伸手去接,牵着马走向街道,偏头打量几眼: “接了什么活儿?” 祝满枝听见这个到时来了精神,麻溜的从怀里掏出‘无常薄’,翻看几页,指着上面的几行字迹: “有许公子相助,我特地挑了几件很难缠的活儿,整个地字营都没人愿意接,赏钱可高啦……” “行,走吧。” “许公子早上吃饭没?” “……” 片刻后,集市路边的摊子上,两碗水盆羊肉放在桌上,热气腾腾清香扑鼻。 祝满枝拿着筷子坐在小桌前,很豪气的开口: “我请客,双份羊肉,不够再加。” 许不令摇头轻笑,长剑放在桌上,便开始大快朵颐。 祝满枝低头小口喝汤,眼睛一直瞄着对面的许不令,或许是有些紧张,左右瞄了瞄,眼神放在了桌面的长剑之上,笑眯眯没话找话: “许公子,你这剑叫什么名字?” “照胆。” “照胆……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爹也用剑,还教过我,只可惜我爹用的不咋样,我就只会一招……” “是嘛……” 嘀嘀咕咕…… 随着日头高升,街面上逐渐熙熙攘攘。 两个空空的大碗摆在小案上,祝满枝起身拍了拍肚子,额头浮了层香汗,抬手擦了擦,瞧见许不令从马车取下酒壶灌了一口,轻笑道: “许世子,大早上喝酒伤身子。” “不喝酒要命。” “哦……许世子还是个爱喝酒的主儿,我也喜欢喝酒,最喜欢大业坊孙家铺子的断玉烧,可烈啦……” 许不令牵着缰绳绕开人来人往的街道拐入巷子,偏头有些无奈: “祝姑娘,你话有点多。” “是嘛?我……那我不说话啦……” “说正事。” “哦……西市有个‘郑三刀’,是西市的地头蛇,听说有两家赌坊都是他的,只可惜没线索,耳目很灵光一去人就跑了……” -------- “糖葫芦——” “买煤啦——” “你他娘——” 嘈嘈杂杂,长安城西市的望楼附近,一片房舍修建于此,集市上的商客、摊贩消遣经常在此消遣,赌坊、勾栏接连成片。 一间院落之中,师爷在旁边清点着昨晚收来的银钱,郑三刀坐在桌旁,用白布擦拭着手中一口刀,刀身布满岁月痕迹,闯了多久江湖便跟了他多少年。 隔壁赌坊内人声嘈杂,不时有连裤子都输干净的汉子被扔出去,骂骂咧咧的吐口唾沫离开。 “一帮子赌狗,你们若是能赢钱,老子去喝西北风不成……” 郑三刀骂了一句,擦了片刻刀,忽然有小斯跑到院里:“老大,有个狼卫进了西市,朝这边过来了。” “一个?” “还有个富家子,牵的马价格不菲,看模样不是来咱们这儿打秋风的,老大要不要先避避?” “不用避了。” 说话之间,一道阴冷嗓音自院门处响起。 郑三刀脸色骤然一变,站起身来握住刀柄看向院门,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高挑公子,手提长剑大步走了进来。 后面还有个气喘吁吁的女狼卫。 院落中的打手见状持棍棒围了过去。 郑三刀起身走下台阶,如虎双眸打量几眼,先倒持大刀拱手: “公子贸然登门,可有要事?” 许不令脚步不停,右手握住了剑柄。 “当心!” 院落中刹那之间炸锅,持棍棒的小喽啰如临大敌。 郑三刀双手持刀立与身前摆开架势,衣袍鼓荡,气势攀升凶光暴涨: “兄弟,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未落,便听‘呛啷’一声轻响,利刃出鞘,寒光一闪。 铛—— 郑三刀匆忙抬刀格挡,不曾想手中大刀直接被削成两节。 瞧见这一幕,郑三刀骇的是魂飞魄散,急急后退,却避不开刺向喉头的剑锋。 便在这生死一线之际,祝满枝飞扑而出,死死抱住了许不令的胳膊: “剑下留人!” 许不令身形顿住,剑锋指在郑三刀喉头,微微蹙眉:“祝姑娘,你什么意思?” 祝满枝气喘吁吁,抱着许不令的胳膊,脸色发苦:“许公子,他罪不至死,你直接杀人做甚?” “对啊!” 郑三刀死里逃生面无人色,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声道: “我就偷了王员外家的小妾,杀人犯法的……” “……?” 许不令无言以对,吸了口气,收起长剑转身便走。 祝满枝顿时慌了,把郑三刀拖起来,追上许不令的脚步,急声道: “许公子,你不要生气,王家员外悬赏二百两银子抓他入狱,可值钱啦……” 许不令偏过头来:“我让你接几个大案子,你浪费我一早上时间兜兜转转,过来抓个通奸泼皮,有意思?” 祝满枝脸色一苦,满眼歉意:“我……我刚来,接不到大案子……” 许不令想了想,沉声道:“你想进天字营,这些阿猫阿狗抓一辈子都不够格,得抓厉害的江湖人。” 祝满枝苦着脸,有些委屈:“厉害的江湖人,呆在长安城咱们也找不到,好抓的都被其他人抢啦,除非我们自己慢慢查,不然哪儿来的大案子……” 郑三刀心惊胆战的跟着,听见这个连忙插话:“官爷,小的倒是知晓一件秘事,绝对是大功一件,只要您高抬贵手别拉我去见官……” 许不令眼神微冷:“说。” 郑三刀张了张嘴,觉得自个好像没有谈判的资格,只得老老实实开口: “城里最近不少赌徒失踪,官府没人管,小的倒是听说和城外的白马庄有点关系……” 许不令微微蹙眉,思索了下,偏头道:“滚蛋。” “谢公子!”郑三刀脸色大喜,转身就跑。 “诶——你站住!” 祝满枝好不容易逮到个肥兔子,见状顿时焦急,跑出去追了两步,瞧了瞧旁边的许不令,声音又弱了下来: “那可是二百两赏银……我三年的俸禄……” 许不令吹了声口哨唤来马匹,翻身上马:“去查一下白马庄的事儿,还有去司中打听最近有没有江湖悍匪入城……给你七天时间,下次过来你还带着我去抓阿猫阿狗,我把你卖青楼里面,保证你有挣不完的银子。” 祝满枝一个哆嗦,弱弱回了一句:“不要这么凶嘛,我是狼卫,绑去卖了犯法的……” “我杀人都不犯法,卖个人犯什么法?”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不是天子,也不是庶民。” “哦……晓得啦。” 祝满枝弱弱低头,看着许不令驾马飞驰而去,悄悄吐了吐舌头: “架子真大……” 第十章 道歉 在西市白忙活一早上,驱马来到国子监外的下马碑前,已经日上三竿。 在下马碑前等了许久的老萧,乐呵呵笑道:“小王爷如何?可俘获了那傻姑娘的芳心?” 许不令叹了口气:“祝满枝有点傻头傻脑,能不能换一个?” 老萧摇了摇头:“案牍库存着各路王侯世家密档,乱闯视同谋逆,换成机灵点的肯定不冒险。” 许不令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径直入了国子监。按照规矩,‘旷课’要罚敲钟一天,他不喜欢和文曲苑的一帮小屁孩呆在一起,自觉的便到了钟鼓楼。 钟鼓楼下有专门给面壁思过的学子暂住的房间,屋子里只有床和书桌,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许不令在书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笔墨,便开始抄《学记》。 百余字刚写完,正前方的窗口便飘过一道倩影,正抬着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上方,脚步很轻,似乎怕被发现,双手叠在腰间,走几步又折返,然后又继续往上走。 许不令微微蹙眉,放下毛笔,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只当作没看见。 咚咚咚—— 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又在上面转了一圈,发出“咦~明明过来了……”的声音,然后又‘咚咚咚—’的下了钟鼓楼,来到窗口之外。 许不令眉头紧蹙,起身抬手,取下撑杆关上窗户。 松玉芙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秀发飞散一圈,眸子里露出几分惊喜,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是‘嘭—’的一声轻响,窗户关上了。 松玉芙愣了下,想了想,走到房门外,抬手轻敲。 咚咚—— “没人。” “世子殿下,我……我能进来吗?” “……” “……那我进来了哈……” 吱呀—— 房门推开。 松玉芙走进屋里,端庄有礼,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走到书桌旁,微微福了一礼: “许世子,上次……” “随手关门。” “嗯?” 松玉芙眨了眨眼睛,见许不令认真抄书没有抬眼,柔柔一笑,回身把房门关好。 只是回头之时,忽然就发现许不令已经到了背后,手撑在房门上,离的很近,把她堵在了房门上。 壁咚。 “呀——” 松玉芙吓的不轻,双手蜷在胸前,后背贴着门板,仰望着眉头紧蹙的许不令,颤声道: “许世子,你做甚?” “我还想问你做甚?” 许不令居高临下,审视着不请自来的松玉芙,淡淡幽香扑鼻,稍微凑近了几分: “一个女儿家,孤零零跑来找男人,想当王妃?” “我……” 松玉芙抿了抿嘴,眸子里带着几分恼火,轻声道:“许世子怎么口无遮拦……我……我是过来道歉,上次你打萧庭,是我误会你了。” 许不令听见这个,眉头微蹙: “误会什么?” 松玉芙很是认真:“我本以为许世子脾气暴虐,却没想到您是个不图虚名的真君子,上次你因为萧庭目光无礼才出手教训萧庭,还有上上次你破私盐案……” 许不令脸色一沉,这话被陆姨听到,估计又得唠叨他“连藏拙自污都不会”。 “我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单纯的喝醉了才打的萧庭。” 松玉芙哪里肯信,认真道:“就是,许世子明明就是君子,为何要蒙受不白之冤?我待会儿就去找我爹给你正名,让整个国子监都知道你不是脾气不好,只是年少老成不图虚名,不屑于解释……” “……” 许不令深深吸了口气:“松姑娘,你不要自作多情。” 松玉芙表情严肃:“君子蒙冤、小人得志的事情,我岂能坐视不理?” 许不令见道理讲不通,便表情一凶:“过来道歉得有诚意,抄三篇《学记》,你我彼此两清。” 松玉芙娥眉轻蹙,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帮你抄啦,上次已经帮你抄过了,再者,即便萧庭有背君子之风,你也不该与小人动手,那样岂不是也成了粗人。所以你打人还是不对,不过我还是谢谢你……” 絮絮叨叨。 许不令手撑着门板,微微凑近几分,表情桀骜:“你说再多都没用,今天不抄,你出不了这道门。” 松玉芙微微后仰,本想把许不令推开,可又觉得不合适,便收回了手,认真道: “我不会帮你抄的,大不了不出去。” 许不令点了点头,冷冷盯着她。 松玉芙很有骨气的抬头挺胸,有恃无恐。一副‘你是正人君子,所以你不会打我’的模样。 局面僵持下来。 日月流转,眨眼便从中午到了黄昏。 松玉芙身体柔弱,硬站了几个时辰有些吃不消,双腿不动声色的变幻重心,依旧倔倔的盯着。 许不令半点不着急。 咕咕— 肚子饿了,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松玉芙脸猛的一红,霎那间眼中便水雾蒙蒙,转身想打开门,却拉不动。 许不令淡淡哼了一声:“你当我的话是开玩笑?” 松玉芙跺了跺绣鞋,有些着急了:“许世子,我不能帮你抄。” “那你就别出去。” “不出去就是了,一天不吃饭又饿不死。” 许不令淡淡哼了一声,抬手提溜着松玉芙的后衣领,打开房门往钟鼓楼上走。 看模样又要去钟鼓楼上玩‘蹦极’。 松玉芙脸儿一慌,在空中摇摇晃晃,挣扎了两下,反而把自个勒的有些难受,便焦急道:“许世子,你怎能如此,快放我下来。” “抄不抄?” 松玉芙抿了抿嘴,犹豫许久:“……最后一次啦。” “不可能,以后抄书的事儿都归你。” 松玉芙顿时不乐意,眼中有几分委屈:“凭什么?” 许不令把她提会屋里,平淡道: “凭你给我抄书,我替你保密。” 松玉芙抿了抿嘴,憋了许久,才是小声说了句: “你不讲理。” “知道就好,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许不令在床边坐下,正襟危坐,认真盯着。 松玉芙无可奈何,走到书桌边,拿起毛笔,很不情愿在宣纸上继续写着《学记》…… ----- 皇城外的缉侦司衙门,带刀狼卫三人一队来回进出,各自领命前往大玥国的天南地北追查各种大案。 暮色时分,祝满枝没精打采的回到衙门里。 缉侦司作为天子耳目权职很大,十年前朝廷横扫天下杀的江湖人闻风丧胆,史称‘铁鹰猎鹿’,缉侦司也借此趁势而起,其上达天听下震绿野,没有不能管的事儿,京官见了都得绕道走,不过这份殊荣只限于天字头狼卫。 地字头的也就比寻常捕快高一等,而‘地狗营’这种七十二地煞吊车尾,在缉侦司基本上没有地位可言,要么是新来的,要么是养老的。 巡城房的大院之内,大多都是老头或者青瓜蛋子,王大壮和刘猴儿早已经回来,蹲在巡城所的大院里和几个同僚唠嗑。瞧见祝满枝回来,刘猴儿笑眯眯的开口: “满枝,咋愁眉苦脸的?” “巡街没事干,无聊的。” 祝满枝解开头上包裹的黑巾,挽好头发,从怀里取了根荆钗插在头上,跑到接满雨水的水缸前当镜子照了照,轻声询问: “最近衙门里有没有大案子?” 刘猴儿想了想:“大案子多的是,归缉捕房管,咱们巡城房管不了……嗯……前些日子东城那边出了点事儿,有人潜入咱们指挥使张大人的私宅,被暗哨发现打了起来,天威营去了十二个只回来八个,贼人遁走,大人让我们注意着点,有消息立刻发传讯烟火。” 祝满枝听到这个,心中微惊。天威营在天字营中排第八,三十狼卫随便拿出去一个都能在江湖上横着走,出去四队十二个都能灭寻常江湖势力了,只回来八个还没抓到人,这得是多猛的贼人?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要是我抓到了,能不能进天字营?” 王大壮磕着瓜子:“进是能进,不过现在天字营都如临大敌,你小心把命搭进去,老老实实找些安稳差事,别瞎想。” 祝满枝轻轻点头,转而询问:“城外白马庄的东家是谁,你们知道不?” 刘猴儿想了下:“白马庄好像是富家子游玩的地方,普通人不许进,恐怕和某位大人有关系,你打听这做甚?” 祝满枝想起那句“把你卖青楼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苦叹一声:“就是问问……”重新包上头巾,没精打采的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我的天呐~ 翌日清晨,小雪洒在千街百坊之间,巍峨长安如雌伏在雪域之上的巨兽,通往五湖四海的道路便是巨兽身上的毛发,连接着万里疆域的角角落落。 离年关还有个把月,松玉芙走出文曲苑,手中抱着一摞书籍,抬头看了看天空落下的雪花。 马上就要年关了,过几天的龙吟诗会,她爹松柏青免不得走过场。只是她爹觉得‘文人诗词如武夫花拳绣腿,观之可养性,却难以安邦’,向来看不上诗会上争破头的才子,这些琐事小事都交给她打理。 松玉芙一介女流,日后又无法做官,自然不在乎什么‘诗词小才、治世大才’的说法,能瞧见几首赏心悦目的诗词便知足了。 只是这几天,她却提不起兴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世子的原因。 许世子来长安城一年了,在国子监呆的时间很少,来了也独自呆在钟鼓楼,往日她最多擦肩而过,并没有多少交涉。 可前几天,许世子给狼卫出头、教训目光无礼的萧庭,让她对这个高高在上的番外世子有点好奇。 明明是个很沉稳明事理的君子,为什么总是以飞扬跋扈的面貌示人……逼着她抄书,把她扔来扔去吓唬她,可能是自己话太多把许世子烦到了,接触几天,许世子其实也不是很凶…… 松玉芙胡思乱想着,伸出小手接住了几片雪花,袄裙领子的容貌扫过脖颈,似乎心也跟着痒痒。 松玉芙转眼看向立在国子监正中的钟鼓楼,犹豫片刻,便步履盈盈的走了过去,虽然明知道过去了许世子肯定让她抄书,可她还是好奇许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抄书就抄书吧…… 钟鼓楼是很庄严肃穆的地方,上面的‘不忘钟’代表着大玥在弹丸之地忍辱百年的艰辛,平时没有人过来,很安静。 松玉芙有些犹豫,所以脚步很轻,走到钟鼓楼下的房间附近,正迟疑要不要打招呼,该怎么打招呼,便听见一阵交谈声传来: “……你这买的是什么烂诗?过几天龙吟诗会……” “……小王爷,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 松玉芙一愣,连忙站在原地,眼中露出几分错愕。 王公贵子买诗去文会上附庸风雅是常事,文曲苑中不学无术的千金之子大半都干过。这种行为说不上罪大恶极,但正统文人向来瞧不起这种人。 她没想到位高权重一向不染烟尘的许世子,也会干这种事。许世子是肃王嫡长子,本就是天之骄子,根本不需要这点文人的名声,干嘛要做这种附庸风雅的荒唐事? 松玉芙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失望,想了想,也不好去劝阻,准备转身默默离开,只是屋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了当场...... ------- 钟鼓楼下的小房间门窗紧闭。 许不令在书案前正襟危坐,手中拿着一叠诗稿。 老萧杵着拐杖站在跟前当参谋,不停的摇头: “小王爷,文人都傲气,卖诗词挣银子也为人不耻,敢卖诗的才子总共就那么几个,而且不是熟人不卖,老萧我也是打听好半天才问到门路,花了不少银子。” 许不令皱着眉头,看着厚厚一沓诗稿,有些发愁。 富家子弟买诗是为了装逼,不是为了出丑。而卖诗的才子很了解消费者的心里,写的诗句都是中规中矩,说不上糟粕也称不得佳作,反正甩出去能看,而真正的文人也没心思计较这种转眼就忘的诗词是不是买的。 许不令想要自黑背上‘窃诗’的名声,首先这诗词就不能太差,不然就没热度,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是不是他写的,就算知道是他买的,也不会因为这种‘鸡肋诗’较真。 想起陆夫人交代的任务,许不令有些头疼,将诗稿扔到了一边: “买不到好的了?一词盖长安那种?” 老萧摩挲着拐杖,翻了个白眼:“小王爷,别说一词盖长安,有本事把国子监盖住,人家就不会卖诗挣银子,要不您自己写两首?” 许不令稍微琢磨了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老萧去年把他从尸山血海里背出来,没有什么好提防的,便提笔研磨,在宣纸上写了几句。 老萧知道许不令大病之后脑子好使了,不过写诗词还没见过,此时伸长脖子,跟着笔迹慢慢念叨: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不行不行……” 许不令一愣,偏过头:“为什么不行?我今年十八,明显写不出这首诗。” 诗词可不是堆砌辞藻那么简单,没有看尽人生百态的阅历,根本写不出这种沧桑大气之感。 许不令要让别人看出他在‘窃诗’,自然是写这种和年龄段不相符的。在他看来,这首词完全没问题。 可老萧却是摇头,认真道:“小王爷,许老将军戎马一生,你写这几句,可以是缅怀先祖,那帮子文人若是想到这一点,就会认为此诗确实是你写的。” 许不令皱了皱眉,倒是忘记了这一茬,他想了想,又提笔写了起来: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许不令写完,挑了挑眉毛:“这没问题了吧?我堂堂藩王世子,不可能有这般凄惨的境遇。” 老萧蹙眉打量几眼,露出几分感慨:“去年渭河中伏,我背着世子殿下躲躲藏藏逃到长安,路上的场景,和这诗还挺像……” 许不令眉头紧蹙,第一次发现抄诗词也这么难。 诗词他也不记得多少,寻思了一圈儿,只能提笔重写写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老萧认真看着宣纸上工整的字迹,眼中显出几分萧索,抬手轻轻拍了拍许不令的肩膀: “王妃十年前因‘铁鹰猎鹿’一事郁郁而终,王爷一直放不下,没想到小王爷您都看在眼里……” 啪—— 许不令将毛笔拍在桌上,摊开手十分无奈:“这不是我写的,我抄的,连你都骗不过去,怎么骗那帮子文人?” 老萧长声一叹,望着许不令的目光,带着几分欣慰,便如同看着一个小屁孩,终于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男人。 许不令无话可说,坐在书案前苦思良久,才重新提笔,写下了: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老萧眼前一亮,凑在跟前仔细打量几眼:“嗯……这词不像是男人写的,一听就是个饱经风霜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寻常人写不出来……” “那就这首,我就不信他们这都看不出来是我抄的……” …… ———— 房间外。 松玉芙杏眼瞪得圆圆的,死死捂住嘴巴,如同发现了一块宝藏,满眼都是震撼。 我的天呐~ 信手成词、风格诡辩。 沙场老将、落魄游子、伤感文人、深闺怨妇…… 种种角色转换的天衣无缝,就像真的亲自经历过一般,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诗词功底,非人哉! 松玉芙睫毛不停的颤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看看那些诗词。 可念头刚起,她又打住了。 从许世子方才的话来看,他不想出名,而且还想背上‘窃诗’的坏名声。 虽然不明白这么做的意图,但许世子是不是窃诗,她能不知道吗? 松玉芙出生书香门第,父兄皆是大儒,岂能坐视有真才学的人名誉扫地。 现在进去,许世子知道她偷听,肯定就不去诗会了。 那…… 松玉芙微微眯眼,亮晶晶的眸子里,显出了几分狡黠…… ------- 无情求票机器人! 第十二章 龙吟诗会 翌日傍晚,华灯初上,龙吟阁外车马如龙,文人骚客在管事的殷勤招待下进入囊括半条街的高楼,‘公子、兄台’之声不绝于耳。 龙吟阁占地极大,东西南北中五楼相望,虽然也有清倌儿在其中卖艺却算不上青楼,书画琴棋、酒茶戏曲等等种类繁多,里里外外只求一个‘雅’字。 马上年关佳节,古代没啥娱乐活动,武馆比武、文人斗诗,便成了长安城中最大的亮点。 龙吟阁是大业坊最出名的销金窑,顺应时事办场诗会,自然不能小家子气,不仅请了长安城数位大儒当评审,还拿出了一把宝剑当彩头,剑名‘伤春’,大玥以武兴国,武人和兵器密不可分,而剑是兵中君子,无论文人武人都会挂把佩剑,和‘君子玉不离身’是一个道理。 ‘伤春’这把剑算是江湖上的名剑,上个主子是一位蜀地女侠,十年前被缉侦司斩杀,宝剑入了国库,最后官卖被富商购得,几经辗转落入龙吟阁,今天才重新显世。 暮色时分,许不令乘坐马车抵达龙吟阁,楼外雪花纷飞,不乏武人打扮的江湖客进出。因为来的贵人比较多,缉侦司派了天寿、天剑两营六十名狼卫在周边巡视,狼卫一般三人一队,这么大阵仗在长安城已经很夸张了。 许不令走下马车,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披肩,八名王府护卫驱开拥挤的人群。 龙吟阁外有管事迎客,抬眼瞧见许不令,虽然没见过,但瞧见马车上肃王府的牌子,便猜出了身份。连忙缓步上前,抬手一礼:“许世子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快请进。” 熙熙攘攘的人群听见这话,都回头查看,道路让开,不少小姐夫人窃窃私语响起: “这位就是肃王世子许不令?” “是啊!长这么俊俏,长安城找不出第二个,怪不得都说见过许世子的人,根本就忘不掉...” “……眼睛长的真好看,比女儿家都漂亮……” 许不令微微蹙眉,感觉被人当猴儿打量,只能快步进入了龙吟阁。 “哟~世子殿下还害羞……” “许世子极少出门,风评又好,和那些个纨绔子弟不一样……就是脾气大了点……” “……男人就该脾气大点,你瞧瞧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算个什么男人……” 大玥以武兴国,女子大多泼辣。许不令的身份摆在这里,总不能停下来和这些小姐夫人聊骚,当下只能当做没听见。 而人群之中,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看着有过一面之缘的许不令进入龙吟阁,双眸中显出几分意外。 女子扫了扫在龙吟阁外的狼卫之后,又悄然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 琉璃灯的光芒洒在楼宇飞檐之下,龙吟阁主楼中的大厅,数十张书案摆成一圈儿,身着文袍的儒生坐在上首,燕王宋玉、大祭酒松柏青都在其中。松玉芙站在父亲背后,垫着脚尖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直到许不令的身影走进大厅,才暗暗松了口气,眼中有几分迫不及待。 厅中学子林立,不时有人把手中诗稿交给小斯递上去,若出了佳作便会由某位大儒当场念出来。 许不令进入大厅,并没有刻意引起注意,把诗稿递给小斯后,便自顾自走到了大厅的座位喝茶等待。 不过许不令少有的到了场,来打招呼的人可少不了。 刚刚坐下没多久,被毒打过一顿的萧庭,便大冬天摇着扇子,晃晃悠悠走到跟前坐下,轻笑道: “哟~不令,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萧庭的兄长是陆夫人的亡夫,直接以长辈口吻自居倒也没问题。 许不令修长手指旋转着茶杯,微微眯眼: “找打?” 萧庭摇着扇子,有恃无恐:“今天龙吟诗会,是风雅之地,动手太粗鲁……” 嚓—— 话没说完,许不令便轻拍手边小案,茶杯的瓷盖弹起,左手轻拍,瓷盖便带着破风声飞旋而出。 萧庭手中的白玉扇骨应声而断,杯盖余势不减,飞出半个大厅,砸向了正与人交谈的公孙禄后脑勺。 公孙禄身旁是个带刀中年人,双目精光内敛,耳根微动没有回头,便双指夹住了来势迅猛的瓷盖,没发出半点声响。 带刀中年人回头看了眼,见出手的是许不令后,微微颔首示意,屈指轻弹,瓷盖无声无息穿过了拥挤人群之间的空隙,落在了许不令手边的茶杯之上,严丝合缝。 许不令眉头紧蹙,看了看手边完好无损的茶杯,询问道: “那个带刀的中年人,是什么人?” 萧庭摇着光秃秃的扇骨,抬头打量一眼:“缉侦司指挥使张翔,绰号‘万人屠’。” 许不令略显意外,他这一年很少出门,连王侯子弟都很少见,更别说大小官吏。不过‘万人屠’这个名字,倒是如雷贯耳。 十年前缉侦司清缴江湖势力,明面上的领头人便是张翔。当时那场江湖浩劫,几乎牵扯了大玥朝的所有势力,连肃王妃郁郁而终都与此事有关。 当时参与捕杀的高手肯定不止张翔一个,但张翔能作为明面上的领头人,地位和武艺都绝对超然与世,其爱刀如痴,在十年前便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八卦刀’的明传天下。 许不令打量张翔几眼,看不出什么特殊,便也没了兴致,把目光转向了大厅上方,等待‘正戏’的开始。 萧庭上次在学舍被毒打一顿,场子还没找不回来,见许不令询问张翔,便开始阴阳怪气: “许不令,这诗会上都是文人,你若是闲着无聊,我去和张大人说一声,你们俩在这里比一场?” 意思自然暗指许不令是个四肢发达的粗人。 许不令听见这番嘲讽,微微蹙眉:“我就不能过来作诗当文人?“ 萧庭一愣,倒是颇为意外。他左右打量几眼,无人注意,忽然凑近几分: “不令,你今天也买了诗过来凑热闹?” 许不令眼神平淡:“怎么?不行?” 萧庭一脸同道中人的模样,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不好这口,不错,有你这句话,你这侄子我认啦……” 嘭—— 嘈嘈杂杂的大厅中,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传出。 不少人蹙眉偏头,打量一眼后,又当做无事发生。 许不令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萧庭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揉着脑门,抬手点了点许不令,满眼的怒火中烧:“算你狠!”说着一挥袖子,坐在旁边不说话了…… 第十三章 许夫人? 仕女巧笑嫣然,才子意气风发。 龙吟阁大厅中,熙熙攘攘数百文人出口成章,三句话必引经据典,旁人不管听不听的懂,都得颔首微笑一副‘同道中人’的模样。 上首一排太师椅上,头发花白的松柏靑端着茶杯,眼中略显不耐。身为国子监大祭酒,从国子监出去的学生,基本上都得称他一声‘先生’,其中为官入仕者遍布大玥,可谓桃李满天下,对于这追名逐利的把戏,实在看不上。 但大玥武人地位太高,文人已经压不住,当今圣上重视文人,若是不搞这些,长安城恐怕到处都是比武论剑的戏码,打打杀杀实在有损中原王朝的体面。 所以这种场合,松柏青还是得来,遇上几个才气过人的文人,还得开口褒扬几句。而当今天子也会关注,甚至对诗词一道颇有研究。 不过诗词这东西,读过书学过格律的都会写,能传世的几年几十年都出不了一首。一场诗会千首诗词,估计也就一两首能看,剩下的全是糟粕。 因此审稿这些事情,都交给了乖女儿松玉芙。 此时诸多大儒就坐的案台旁,燕王宋玉和松柏青商量着来年春闱的事儿,松玉芙认认真真的看着诗稿,不时向旁边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叟请教几句。 老叟名为齐星涵,年少时一篇《长安赋》被先帝看重,名满京城入仕,担任御史言官,博学多才在京城颇负盛名。 当然齐星涵更大的名气是头铁,先帝在位二十余载,齐星涵死谏二十多次,硬生生把先帝气得开口直斥‘齐老匹夫’。而当今天子执政十年,整饬吏治、平息匪患、重视寒门,怎么看都当得起中兴之君,只因有次和人下棋忘了时辰,朝会来晚了半刻钟,便被齐星涵追着咬,至今还有事没事挂嘴边上,叮嘱当今天子不要玩物丧志。以至于当今天子被烦的连狩猎、踏春之类的娱乐活动都免了。 齐星涵光脚不怕穿鞋的,那是真舍得一身剐,连同为文人的不少大儒都绝对矫枉过正,却说不过齐星涵,可见这厮的能耐。 不过齐星涵虽然爱较真,诗词一道的造诣还是有目共睹,此时拿着一沓乱七八糟的诗稿逐字逐句的看,做出来的评价也很中肯,基本上没人不认。 眼看着诗会过半,其间也出了几首不错的诗词,只是谈不上传世佳作。 松玉芙有些急不可耐,只是一直没找到在国子监听到了那首词,只能不停的瞄向其他人的桌案。 松柏青正与燕王交流,见自家闺女左顾右盼没半点礼数,略显不悦的开口: “玉芙,你看什么?” 松玉芙连忙缩了缩脖子,规规矩矩做好,柔声回应:“爹爹,我没看什么。” 燕王随和儒雅,见松柏青对女儿这般严厉,微笑开口:“玉芙年级不大,喜欢诗词歌赋很正常。佳作几年不出一首,糟粕却遍地皆是,恐怕也是看的累了。” 松柏青点了点头,看向下发意气风发的俊男靓女:“诗词乃有感而发,年纪轻轻故作伤春悲秋之态,能写出什么好文章……” 说话之间,坐在旁边的齐星涵,却是摇头接话:“这可不一定,长安城百万户,通文墨者甚多,总有几个天资卓绝之辈,比如这首: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话音一出,七八个愁眉不展的老儒生,都是偏过了头。 看了半晚上‘一条大河百丈宽,里面鱼儿嫩又鲜’之类的打油诗,忽然冒出一句‘风住尘香花已尽’,那感觉就像是洗耳朵,不注意都难。 燕王和松柏青也是微微挑眉,稍微认真了几分,偏头看向了齐星涵。 齐星涵年过甲子,岁数太大,念了两句觉得自个这模样不合适,便把诗稿递给了小厮,传给了在旁边抚琴的歌姬。 在场数百才子佳人,瞧见这场面便知道有人要出风头了,都是停下话语偏头查看。 身着盛装的青楼歌姬,本就靠这个提升名气,接过诗稿后便站起身,认真先看一遍,才轻声开口: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娇喉婉转,又垫着点点哀伤之意,把‘繁华落尽、物是人非’的伤感体现的淋漓尽致。仅仅几句话,便能让人想象出一个女子历尽人生风雨的疲惫与凄苦。 松柏青眼前一亮,少有的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燕王表情不变,只是手中轻敲桌案,缓缓点头。 在场诸多才子佳人更不用说,光是上阙短短两句,便能看出‘此女’词句的非凡功力。其意境更是望尘莫及。 不少官家小姐和夫人,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名歌姬。 歌姬表情认真,继续道: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全词一出,场上安静了许久。 松柏青摸着胡须,蹙眉缓缓点头,酝酿许久,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做评价。 此词上阙将一个饱经风霜的女子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下阙则描写了女子经历风雨之后,生活还得继续,听说双溪那边的春光尚好,也许可以去那里散散心。但一叶孤舟,恐怕承载不了内心的愁怨。 无论是字句还是手法,都是精妙绝伦,词中的悲痛情感,更是感人至深。全词婉转哀啼,令人读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当得起千古绝唱四字。 在场的名士大儒,自认没功底写出来,哪里敢贸然做出评价。 燕王宋玉蹙眉思索许久,倒是笑了下,转眼望向下面的才子佳人: “没想到诗会之中,还藏了这等奇女子,默默无闻实在屈才啦。” “是啊!” 齐星涵摸着下巴,眼中有几分唏嘘:“单凭这首词,老夫都能去求圣上给这位夫人赐个衣食无忧的安置。我大玥重视寒门,不分文武,不分男女,岂能让有这等真才学的人,满心愁怨连个散心的地方都没有。” 松柏青虽然不觉得会写诗词就能当好父母官,但诗词能写这么好,才学必然不差。当下也是轻轻点头: “此言有理,是哪位夫人写的这首词?” 大厅中的才子佳人左顾右盼,显然也在寻找词中那名‘半老之龄、满腔哀怨’的温婉妇人。 歌姬看了看诗稿署名,迟疑了许久,才不太确定的道: “许不令……许夫人?” (稍等还有更新……) 第十四章 没错,正是在下! “许夫人……” 随着歌姬报出名字,龙吟阁的大厅中稍微安静了下,才子大儒都是微微蹙眉,显然没听过这号‘奇女子’。 松柏青眨了眨眼睛,狐疑望向远处的歌姬,确定她没念错后,才略显茫然,把目光重新投向了下方的诸多才女: “不令而行……这名字……倒是和肃王世子同名了,嗯……这位不令夫人,是谁?” 众人听见这话,都是眼神古怪的望向侧面,同名这种事不算罕见,但男人与女子同名,也算是一桩趣闻。 只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坐在大厅旁边喝茶的许世子,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眼神倨傲,透着发自心底的得意: “没错,正是在下!” “噗——” 坐在许不令身旁的萧庭,闻言一口茶喷了出来。拍着胸口,憋的有些难受: “许不令,你……你这……笑死我啦……哈哈哈……” 全场只有萧庭在笑,其他人都鸦雀无声,满眼都是错愕和不解。 萧庭之内的富家子弟,钱多人可不傻,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清楚,卖诗词也不可能买这种千古名篇。 就算想出风头,至少也买个男人的诗词,稍微能搪塞过去的。 这明显是饱经风霜的女子写的诗,从堂堂藩王世子笔下冒出来,还‘日晚倦梳头、也拟泛轻舟’? 这等娘炮之举,是藩王之子干的事儿? 松柏青等人知晓许不令武艺过人,但不善文墨,却没想到许不令连抄诗都不会抄,这和国子监大考,把考卷上的名字一块儿抄了有啥区别? 全场鸦雀无声许久,若不是许不令的身份摆在这儿,不少才子佳人都开始冷嘲热讽了。 诗会是文雅之地,王侯子弟买诗本就为人所不耻,以前小打小闹蹭名气也罢,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燕王宋玉揉了揉额头,酝酿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松柏青身为国子监大祭酒,又是许不令的授业恩师,饶是孤傲的性子,此时也臊的老脸通红,一排桌子: “许不令!你身为肃王世子,当把心思放在朝政、军伍之上,跑来诗会凑什么热闹?” 这话是让许不令赶快滚,别丢人,算是给个台阶。 可许不令今天过来,就是找骂的。 许不令做出不知悔改的模样,走到大厅中央,摊开手环视一圈儿: “诗会人人可入,我写了首好词,凭什么不能过来?” 你写了首好词? 全场才子佳人差点被这句话憋死,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骂出声。 在场几百号人,又不是瞎子。 谁看不出这词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落魄女词人’写的? 你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一代天骄,和‘饱经风霜的落魄女词人’沾边的,估计就一个‘的’字。 你要买诗抄诗,至少抄个靠谱的啊?这模样肯定是被那女词人阴了还不自知。 买诗被当庭指认出来,可是遗臭万年的下场,许不令死不承认非说自己写的也在情理之中。 可松柏青给了台阶不走,非要跳出来当靶子,可就太不识抬举了。 真以为是肃王嫡长子,在场就没人敢说话? 案头之后,脾气一向爆的齐星涵直接就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声道: “胡言乱语,你当在坐的都是大字不识的三岁小儿?这首词若是你写的,难不成你还女扮男装这么多年?” “哈哈哈……” 在场嗤笑声不断,不少官家小姐偷偷瞄着身着狐裘的许不令,暗暗嘀咕:“长的比女人都漂亮,女扮男装也说不定……” 齐星涵一句话出口,脸色便是一僵,仔细打量许不令几眼,似乎在确定是男是女。 燕王宋玉脸色十分古怪,抬了抬手:“不令是男儿身,这词……嗯……” 嗯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说才不伤感情。 大厅中嬉笑声不断。 许不令见火候差不多,按照预订的方向发展,自然是摆出面红耳赤的做派,倔强的开口: “这诗就是本世子写的,你们都不许笑!都给我闭嘴!” 齐星涵还没见过这么不知悔改的太学生,一拍桌子怒声道: “你说是你写的,何人能证明?” 许不令一时语塞,做出哑口无言的模样,眼睛望向别处,一副就是不承认抄诗的做派。 齐星涵看见这模样便怒火中烧,又是一拍桌子: “何人能证明!” 许不令依旧无言以对。 便在众人看笑话的时候,一道正义凛然的声音,忽然在高台上响起: “我能证明!” 大厅中倏然一静。 许不令死不悔改的脸色一僵。 华灯满堂,熙熙攘攘的龙吟阁大厅内,随着这道包涵正义的微弱声音响起,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把目光移到大儒们就坐的高台上,却见一个婉柔女子端端正正的站在原地,眼中还有几分气愤,显然是觉得在场的文人不该辱人家清白。 松柏青皱了皱眉:“玉芙,你证明什么?” 松玉芙仪态端正的福了一礼,面向诸多瞩目的才子佳人: “这词本就是许世子写的,只是不图虚名懒得和你们争辩,你们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场的才子佳人左顾右盼,不知该怎么和这位姑娘解释,恐怕是个被许世子的花容月貌迷昏了头的小姐,不看情况就瞎起哄。 许不令是不是抄的,他们能不明白? 而此次事件的主人公许不令,则心惊胆战的望着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恨不得上去灭口。 好不容易才背上‘窃诗’的名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你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齐星涵见松玉芙提出异议,便蹙眉开口: “纵容包庇,可坏了一身清名,你如何替他证明?” 松玉芙有恃无恐,正想把许不令的老底都抖出来,证明许不令不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而是个‘文武双全、年少老成、城府极深、前途不可限量的’大才子。 不过许不令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厉害,瞧松玉芙的模样,便晓得她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当机立断,上前开口道: “罢了!松姑娘仗义执言,许某感激在心,但这首词确实是我抄的,不敢连累姑娘一身清誉。” 第十五章 你有完没完! “哗——” 许不令话音一出,满场都是错愕之声。 抄诗死不改口,众人其实也没办法,当场承认可就坐实了‘窃诗’的骂名。 不过众人虽然不耻,但许不令敢作敢当,大大方方承认,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人家肃王嫡长子,买首诗过来玩玩,被揭穿当场承认,也算拿得起放得下,人家又不靠这个吃饭,没必要揪着不放。 松柏靑、齐星涵等大儒,见许不令干净利落的承认错误,都是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齐星涵正准备来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却不曾想旁边的松姑娘又开口了。 松玉芙满脸的气愤与不解,一双杏眼瞪的圆圆的: “许世子!这词本就是你写的,为何不承认,还要背上‘窃诗’的骂名?” 因为我不想英年早逝啊! 许不令心里咬牙切齿,脸色还得做出惭愧模样,摇头轻笑: “这首词有目共睹,我写不出来,确实是抄的。” 松玉芙双眸一瞪: “你抄谁的?” “我……” 许不令心里‘咯噔’一下,僵在当场。 完了! 我抄谁的? 我抄李清照的。 这地方没有李清照啊! 许不令脸色微沉,心中急转:“嗯……让下人出去买的。” 只是这句话,已经没人听了。 松玉芙一句“你抄谁的”的冒出来,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对啊! 许不令的文采可以是假的,词可是真的。 这首必然能成为千古绝唱的好词,就算是许不令买的,也得有真本事的人写吧? 买卖,有卖才有买。 方才光谴责许不令‘窃诗’,倒是忘记了这茬! 向来较真的齐星涵,此时眉头紧蹙,摸着下巴道: “许世子,你既然说这首词是买的,那请问是问谁买的?” 许不令吸了口气:“让下人出去买的,不知道是谁。” “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 “好!” 齐星涵点了点头,高台上的诸位大儒,可不是腐儒,谁不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 听到这几句话,所有人都露出古怪的表情。 齐星涵面带笑容,走下高台来到大厅,背着手如同夫子般,围着许不令转了两圈: “前几天……也就是说这首词,是在长安城附近买的,对否。” 许不令眉头紧蹙:“算是吧。” “呵呵……” 齐星涵打量许不令几眼:“长安城百万人口,念过私塾的占一半,其中通文墨的只剩下三成,懂诗词的恐怕不到一成,对否?” 在场诸多才子皆是点头,长安城是国都,进京赶考的举着如过江之鲫,能吟诗作对的很多,但放在央央长安,也只是个小圈子。 齐星涵轻笑了下:“这部分人,八成是举子、士人,剩下的则是浪荡才子、江湖游侠,其中女子有多少,各位应当清楚。” 众人连连点头,女子不能入仕为官,通文墨诗词的很多,但造诣高的没几个。整个长安能当得起‘才女’二字的也不过一手之数。 齐星涵围着许不令转了一圈: “方才这首词,按照意境来看。是个年级稍长的女子,经过过一番挫折……物是人非事事休……嗯,可能是寡居在家……而这首词的造诣有目共睹,有这般才气,不可能默默无闻。老夫想了一遍,整个长安城,有这番遭遇还有这般才气的女子,根本没有!” “是啊!” “长安城确实没有这样的女人,有的话早就出名啦……” 满场窃窃私语,也是疑惑起来。 许不令环视一圈儿,摊开手无奈道: “我是个男人,年仅十八,位高权重,更不可能写出这首词。” 齐星涵勾了勾嘴角,露出几分欣慰: “年纪轻轻,却自谦不图虚名,这份心气实属不易。方才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 许不令莫名其妙:“找不到其他人,你就认为是我写的?凭什么?” 齐星涵呵呵一笑:“许世子没有这番遭遇,但陆夫人寡居在家,一直看护着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有感而发,写出这首词,不足为奇。” “哗——” 满场哗然,在场王公贵子很多,知道这件事的不在少数,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 许不令满眼错愕,没想到这老匹夫想象力这么丰富。他抬手道: “这首词写的不是陆夫人,是我买的,先生莫要乱猜。” 齐星涵背着手,带着几分欣慰:“年轻人不争是好事,但许世子不该藏的这么深。你既然说是买的,那你说说这首词是问谁买的?” 许不令张了张嘴:“都说了是下人去买的,匿名购得,不知道卖家是谁。” 齐星涵叹了口气:“许世子不承认也罢,公道自在人心,在场都是读书人,是什么情况都清楚……” “对啊对啊……” “齐先生所言有理……” 完了,越抹越白。 许不令百口莫辩,只得摊开手:“你们爱信不信。”说着转身准备溜之大吉。 高台上,松玉芙见许不令要走,急匆匆的往前跑出几步: “等等!我还没证明完,我这里还有许世子写的其他诗词,醉里挑灯看剑……” “你有完没完!” 许不令勃然大怒,身形拔地而起如同猎鹰,狐裘绒毛猎猎,直接落到了高台上,抬手捂住了松玉芙的嘴,提溜着急不可耐的松姑娘,三个大步冲出了窗口,消失在了大厅中。 全场骇然。 不少官家小姐瞧见这神乎其神的身手,眼睛里都快冒星星了。 “许世子文武双全,还长这么俊朗,实在不给其他男人活路……” “是啊,这么懂女人的男子,真是少见……” “我要是陆夫人,恐怕心都化了……” 与诸多花痴的含情脉脉想必,高台上几位大儒则皆是左右四顾,眼神中带着几分错愕。 完全没料到以‘暴虐冲动’出名的肃王世子,竟然还有这么好的文采。 燕王宋玉手指轻敲桌案,思索少许,轻笑了下: “醉里挑灯看剑……不令这娃儿,藏的有点深……” 松柏青眉头紧蹙,思索片刻,摇头道: “老齐说到倒是有理有据,但许不令年仅十八,文采再好,也难以写下这首词,而且没必要不承认,可能另有隐情。未做定论之前,还是不要瞎传的好。” 这算是以‘存疑’的方式收尾。 可在场这么多人都长了脑袋耳朵,几人相信几人不信,谁也不知道…… 感谢三位盟主及各位大佬的打赏! 各位大佬的支持,实在让关关受宠若惊,打赏的大佬太多,开个单章感谢一下吧。 本来盟主十更,不过新书期就20万字,只能留着上架还了,各位大大理解一下。 多谢【肉真好吃啊】【天堂小门】【晚霞山风】三位大大的盟主打赏。 多谢【爱慕深藏在腹】【名字字珠玑】【幽兰君zth】【o星河欲转千帆舞o】【勿念经安】【三七真的比你长】六位大大的万赏。 多谢以下大大的打赏: 是我如你 把风拉进怀里 逍景遥天 大扇子丶 书荒中可怜一下吧 此间来过的少年 MMarco 云压轻雷殷地声 幽门君 银河以北吾彦最美1 我在哪里我是谁 惜雨落叶 东吴孤船 悠悠小调 爱潜水的鳄鱼 今昔不诺 灰太郎ヅ 梅孑草 情诗未尽 问道红尘xu EVAlbl 伊吹是我老婆 月冷油灯尽 新书期间数据比较重要,还是希望各位大大能追读投推荐票支持一下! 书友群:940890538,群内十分和谐,欢迎各位大大进来闲聊吹水。 第十六章 算账 夜。 潇潇雪花落在龙吟阁外廊台亭榭之间,檐角的灯笼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少许没有进入阁楼的文人小姐,在枯叶落尽的枫树下闲谈,街道上的嘈杂车马声传来,更显得阁楼外的宁静。 巍峨高楼的窗户下发,临街的院墙墙角。 身着毛茸茸袄裙的松玉芙,背靠着围墙角落,双手放在胸口,个儿不算矮,但把她堵在墙角的男人身材高挑,以至于只能仰着小脸儿,那双杏眼中带着几分紧张,但更多的是‘我没错’的不服气。 许不令身上的狐裘绒毛落上了几点飞雪,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恼火: “你有毛病?我招你惹你了?” 许不令发火理所当然,他按照陆夫人的叮嘱,过来‘买诗自污’,绞尽脑汁把李清照的诗都抬了出来,结果被松玉芙搅黄了,能不气嘛?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楼中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为陆夫人写了‘风住尘香花已尽,他被怼的哑口无言,还没法解释。 明天早上指不定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 而他‘妇女之友’的名声恐怕也坐实了。 这么了解女儿家心思的温柔才子到哪里去找第二个? 这事儿明天传到陆夫人耳朵里,许不令已经能想象到下场——哀其不幸,恨其不争,连装猪都能装成柔情才子,你还有个什么用? 可松玉芙明显不知道这些,作为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子,从来都是把名誉看的比命重要,没错就是没错,脑袋不要也不会低下头,这叫文人风骨。 松玉芙面对冷着脸的许不令,没有半点畏惧,反而认真道: “许世子,你凭什么凶我?有真才实学,却不愿意和那些人多费口舌解释。常言‘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你不解释,时间越久便成了真的。我帮你正名,你该感谢我才是……” “呵—感谢?”许不令抬起手来作势欲打。 松玉芙把脸蛋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微微侧脸,嘴上依旧言辞犀利: “你是君子,打女人有背君子之风,所以你不会打我,就是吓唬我,我早看出来了……” “……” 这不明摆着‘我弱我有理’? 许不令点了点头,从旁边的灌木丛里折了根树枝,走到松玉芙的面前: “把手伸出来。” 松玉芙连忙把手藏到后腰,靠在墙角很倔强: “你不能打我,戒尺是纠正错误,我没错,你不能无故打人……就算要打我,你也得先告诉我错哪儿了,不然我不会改,我下次还敢……” 以松玉芙的文人脾气,估计还真能为了给他‘正名’,到处宣扬他是大才子的事儿。 许不令眼神微冷:“我的事儿,以后你少插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把我爹叫先生,我就得管……这也是为了我爹的名誉……” 松玉芙靠在墙角,就是不低头。 许不令轻轻蹙眉,略微思索,冷声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松玉芙点了点头。 “我是肃王嫡长子,封地十二个州,手握二十万铁骑,自幼天赋异禀武艺通神,算不上木秀于林?” 松玉芙想了想,慢慢回过味来,眼前一亮: “许世子是想藏拙?” 许不令松了口气,板着脸:“现在知道你错哪儿没有?” 松玉芙弱弱点头,不过很快又蹙起眉毛,小声嘀咕: “藏拙哪有你这样的,买诗自污,重点在买诗,你自己写一首词装做是买的……” “不是我写的。” 许不令抬起手中小树枝,沉声道:“我又不是寡妇,怎么写这种词?” 松玉芙‘哦~’了一声,微微眯眼:“原来真是给陆夫人写的,世子殿下倒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许不令眼神一寒,抬手拉住松玉芙的袖子,把她拉出来一些,手中小树枝就抽在臀儿上: “我让你死犟……欠抽是吧你……” 松玉芙一声惊叫,冬天穿的很厚倒是不疼,可女儿家那有被男人打屁股的道理,她都十六了。 松玉芙眸子里带着几分羞恼,又不敢打回去,慌慌忙忙伸出手: “那里不行……打……打手……” 许不令用小树枝在她小手上抽了下,力道不是很大。 松玉芙蹙着眉毛没躲,显然小时候经常被大人打手板,都习惯了。 许不令象征性的打了两下,便将小树枝扔到一边: “知错就好,以后别到处宣扬我是君子才子,让我听到半点风声,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松玉芙把手儿缩进袖子里,脸色有点发红,小手嘀咕: “可以和我爹说不……” “不行。” “那整个长安城,岂不是只有我知道,你是个‘文武双全,城府极深,年少老成……” 松玉芙说着说着,便发现许不令目光渐冷,她连忙闭嘴,想了想: “我替你保密。” 许不令眯眼上下打量,不确定这姑娘会不会转头就把他卖了,为了以防万一,抬手把她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 发簪白玉质地,无过多雕饰,只刻着‘明月照松,芙蓉如玉’八字,字迹如金钩铁划,绝对出自名家之手。 松玉芙一惊,急急忙忙就要抬手去抢:“许世子,你把我簪子还给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簪子。” 许不令手掌微翻,玉簪便落入袖子里:“等我离京的时候,自会还你,若是你出去乱说……哼。” 松玉芙有些焦急,抬手想把簪子拿回来,可又不敢把手伸进男人衣服里乱摸,急的原地垫了垫脚尖: “不行,女儿家的簪子,不能给人的……我保证不乱说……” 许不令淡淡哼了一声:“知道着急就好,我不差一根簪子,守口如瓶,自会还你。” 松玉芙莫得办法,只得放弃了抢回来的打算,犹豫片刻,又小声道: “我保证不乱说,你别把簪子弄丢了……” “还有,诗词是从王府的一本孤本诗集上看到的,不是我写的。” 松玉芙连忙点头,做出心领神会的模样: “我懂!” 许不令做出很凶的模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给我惹麻烦,把你脱光了吊起来打。” 松玉芙脸色一红,抿了抿嘴:“许世子,你乃王侯之子,千金之躯,岂能说这种登徒子才会说的言语……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说话之间,远处的街道上忽然传出一阵骚乱的声音: “有刺客!” “是上次那人,快抓住她——” 官刀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龙吟阁附近的楼宇之上,瞬息之间出现了几十名狼卫,朝着东南方向追去。 松玉芙心中一惊,她知道上次缉侦司指挥使张翔被刺杀的消息,没想到这刺客又冒了出来。 松玉芙连忙回头,想拉着许不令赶快躲到护卫的跟前,转眼看清,却见围墙边的雪地上只剩下两个浅浅的脚印,早就没了人影。 “咦?人呢……” 第十七章 软柿子殿下 第十六章 龙吟阁背靠两坊之间的小街,雪花飘摇没有月光,街面上昏暗无光。 许不令飞身越过坊墙,落在街面之上,抬眼便瞧见远处刀光剑影。 一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人,手持暗蓝长剑,与六名天子营狼卫缠斗在一起,围墙、屋顶时而垮塌,引起不少居民的惊声尖叫。 老萧杵着拐杖,在坊墙上几个起落,便稳稳落在了许不令跟前,眉头紧蹙: “此人武艺很高,看剑法像是唐家剑,却有其形而无其意,似是偷学而来,恐怕是过来报仇的江湖人。” 许不令轻轻点头,对京城出现刺客倒不是很意外。 十年前先帝病故,皇子宋暨继承大统。 因大玥以武兴国,两百年下来,催生了无数江湖世家和门派,就连帝都长安城也是武馆扎堆。香火传承、恩怨义气,将各个势力连成了一张大网,其影响不亚于曾经掌控朝政的士族门阀。 习武之人太多,必然出现铤而走险之辈,烧杀劫掠、以武犯禁之事层出不穷,偏远州县,甚至成了某些世家门派的私有领地,一副国中之国的做派。 宋暨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肃清江湖势力,强令江湖上的几个大世家听命与缉侦司,各自派遣门中高手清扫不服管束之辈,史称‘铁鹰猎鹿’。 ‘铁鹰猎鹿’的初衷明显是好的,扶持成体系的世家大族,打压江湖上各为其主的小势力,引导武人朝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约莫就是‘习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的意思。 可朝廷明显算错了江湖人的反应。 武人和文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心中有刀’。 匹夫一怒,无非血溅五步,遭遇朝廷打压,反抗者甚多。 而各个大小势力几百年下来,必然牵扯着理不清的恩恩怨怨,服从朝廷的世家大族讨伐江湖势力,有的不好下手,有的公报私仇。 短短一年时间,事情便演变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甚至出现了起义造反的苗头。 天子一怒的下场,可想而知。 七王很快接到了御令,调遣兵马八十余万横扫大玥朝,几乎打断了武人的脊梁骨。 肃王妃出生于东海陆氏,和金陵陆氏千年前同出一脉,一文一武皆是中原王朝传承久远的大门阀。 东海陆氏当时出了分歧,觉得朝廷举止过激不听调令,结果引来了西凉铁骑的围剿。 一场大战过后,当时的陆家家主死了。肃王妃郁郁而终,肃王至今不续弦,都与这件事有关。 连坐拥十二州之地的异姓王都被殃及至此,当时的江湖有多惨烈,可想而知。 十年时间过去,进京复仇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每年都有百余人无声无息死在狼卫的刀下。 许不令打量片刻,分不出这黑衣女子走的那一派,只知道身手不凡,轻声询问: “张翔死了?” 老萧摇了摇头:“张翔执掌缉侦司,没这么容易死,方才企图暗杀被张翔察觉,中了一掌,恐怕逃不掉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他要进案牍库打探消息,而案牍库是张翔亲自坐镇,他正在思索这名刺客能不能派上用场,远处忽然传来呼喊: “快闪开!” “世子殿下当心!” 许不令一愣,抬眼瞧去,发现那名黑衣刺客,竟然提着剑朝他冲了过来。 老萧微微眯眼,啧啧有声的来了句: “这娃儿好没眼力,把世子殿下当软柿子殿下了……” 老萧说着便准备上前,许不令却是轻轻抬手制止,然后做出满眼惊恐的神色: “护驾!” ------ 寒风呼啸。 黑衣刺客手持长剑,在钩镰枪与雁翎刀的夹击之下节节败退,方才暗杀不成,后背中了张翔一掌,纤薄嘴唇呈现乌青之色,步伐逐渐不稳。 眼看围过来的狼卫越来越多,再拖下去便成了必死之局,黑衣刺客双眸中显出几分决然,正想拼死冲回龙吟阁,却不曾龙吟阁外的墙角下,一个身着狐裘的绝美公子和老家丁,正凑在一起观望。 她曾在孙家铺子见过这位贵公子一次,气色虚浮中了毒,所以印象比较深。方才从路人口中听说是王爷的儿子,地位超然。 换在平时,她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公贵子,可此时身陷绝境,看到这么大个人质摆在眼前,她还能怎么选? 黑衣刺客没有半点犹豫,绣鞋猛踏长街路面,几乎震碎青石地砖,身形在风雪中拔地而起,眨眼之间冲出十余丈的距离,来到了俊美公子眼前。 “护驾!” 年轻公子满眼惊恐,慌不择路的想要逃跑。 年迈的老家丁大惊失色,丢下拐杖掉头就跑,完全不搭理身旁的主子。 黑衣刺客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一把抓住年轻公子的肩膀把他拉进怀里,手中长剑架在脖子上,面向追过来的狼卫。 “住手!” 狼卫的百户骇的是魂飞魄散,急急制止还在往前冲的属下。他们知道许不令武艺不错,但中了锁龙盅,不可能是这名刺客的对手。若是肃王世子死在刺客手上,恐怕从指挥使张翔到在场的狼卫都得给这位小王爷陪葬。 百户此时只能持刀在三丈外停步,急声道: “大胆贼子,放开世子殿下!” 黑衣刺客个字比许不令矮一点儿,一手抓住许不令的肩膀,一手把剑夹在脖子上,姿势有点困难。她呼吸起伏不定,扫视围过来的狼卫: “都给我让开。” 声音带着几分轻灵空旷,只闻起声便能感觉出那份清冷气质。 呼吸吹拂耳畔,带着幽兰暗香。 许不令表情紧张,举着双手,示意狼卫别冲动: “都让开,别冲动……” “别说话!” 黑衣刺客冷冷说了一句,便抱着许不令的腰,强行跃上了围墙,朝着大业坊外疾驰: “敢追上来,我现在就杀了他!” 诸多狼卫脸色煞白,想追又不敢追,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刺客挟持着肃王世子,哪里敢光明正大的追,若是把刺客逼急了鱼死网破,在场的狼卫都得死,当下只能硬着头皮跑去封锁道路,避免贼人逃出长安城…… 第十八章 姑娘,醒了?(盟主加更) 多谢【阿白你站住】大佬的盟主打赏,目前欠债。 -------- 夜色已深,长安城千街百坊灯火寂寂,街上已经没了行人,只余下满城风雪。 许不令被黑衣刺客抱着在楼宇之间起落飞速穿行,离开大业坊后,脖子上的长剑便移开了。 许不令身材高挑,又穿着厚实的白狐裘,被女人抱着说实话有点奇怪,背后软绵绵的两团儿触感不是很明显,规模倒是挺大。 在房舍之间穿行了一段距离,后面的追兵已经消失,许不令酝酿了下,开口道: “女侠,你不会杀我吧?我向来安分守己……” 黑衣刺客显然受了伤,步伐飘忽,抱着许不令的腰奔逃之间,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不会杀你,勿要惊慌,我逃出去自会放你离开。” 许不令故作惊慌:“你不要骗我。” 黑衣刺客显然平时话很少,应该是不想说话,又怕许不令反抗,沉默片刻,才轻声道: “上次在孙家铺子,你给了那店小二一锭银子,听掌柜说你为人不错,不会杀你。” 许不令‘如释重负’,呵呵笑了下: “是嘛……姑娘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黑衣刺客带着许不令在长安城内穿行,时间不久,便有些支撑不住眼前浑浑噩噩,跨越一条巷子时,脚下一软直接摔了下去。 黑衣刺客猛然惊醒,强行稳住身形,轻飘飘落在幽深巷子之间,一把推开了许不令: “走吧!” 说着捂着胸口,手提长剑快步朝着巷子深处跑去,步伐踉踉跄跄。 许不令站在原地,拍了拍肩头,狐裘的绒毛上沾染了些许血迹,他望着黑衣刺客跑开的背影,转入巷子拐角不久,便传来一声‘噗通’的轻响。 许不令稍等了片刻,才在风雪中走到了巷子深处。 身着黑衣的女刺客倒在地上,手中任然握着长剑,双眉细长,嘴角纤薄,一张脸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只是脸颊惨白遮掩的原本的绝色,看起来惨兮兮的。 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老萧杵着拐杖走到许不令跟前,蹙眉打量几眼: “没看出来,还是个少有的美人,和小王爷不相上下了。” 许不令轻轻皱眉,摸了摸脸颊: “别把我和女人比。” “嘿嘿……” 许不令蹲下身,在黑衣刺客的腰腹之间摸索了一圈儿,找到了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阴阳鱼,背后有‘长青’二字。 “长青观的牌子。” 老萧蹲下身,仔细打量几眼:“看这姑娘的年级和长相,应当是宁清夜,长青观孤秋真人的徒弟。” 许不令不太了解江湖上,听得似懂非懂:“很厉害?” 老萧常年泡在三教九流之间,说起这些江湖女侠的事迹,那是如数家珍: “据江湖传闻,宁清夜的父母在十年前受到铁鹰猎鹿的波及流落江湖,后被武当山附近的长青观收留,十三岁便崭露头角,长的是倾国倾城。不过宁清夜极少下山,真见过的为数不多,这说法还是从武当一个见多识广的臭牛鼻子嘴里传出来的。 宁清夜的师父孤秋真人出自开封唐家,宣和年间也是名传南北的美人,后来出家当了道姑,这姑娘会唐家剑却不得其意,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许不令自然搞不清江湖上乱七八糟的关系,蹲下身打量几眼: “怪不得挡住脸,若是被张翔认出来,长青观的麻烦不小。” 老萧点了点头:“敢入京行刺,和张翔必然有血仇。交给狼卫,可以让祝满枝直接进天子营,不过张翔常年呆在案牍库,祝满枝进去探秘很容易被发现,小王爷你看怎么安排?” 许不令轻笑了下:“你的意思是,用她来调虎离山,让祝满枝趁机进去找锁龙蛊的消息?” 老萧摩挲着拐杖,嘿嘿一笑:“主要是我这把老骨头,看不得辣手摧花的事儿。江湖上的花儿,都需要咱们这等好色之徒用心呵护……” “打住!” 许不令无奈摇头,从身形解开白狐裘,盖在了宁清夜的身上,横抱起来走向巷子里一件无人的院落。 越过老旧院墙,院子里满是落叶,房屋的窗户千疮百孔。 老萧推开院门扫了一圈儿,确定没啥问题后,便走到水井旁打了桶水。 许不令把宁清夜放到床板上,以狐裘做被褥盖住全身,坐在床边,将宁清夜的手腕拿出来,修长手指扣在手腕上,稍微探查了下脉搏: “受了内伤,短时间恐怕醒不过来,带伤药没有?” 老萧将水桶放在旁边,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得给许不令。 许不令倒出一粒药丸,掰开宁青夜乌青的嘴唇塞进去。 宁清夜冰冷的脸颊显出几分痛苦神色,眉头紧蹙,不过半刻钟,额头便浮现汗珠,脸色逐渐发红显出血色。 老萧打量几眼后,转身走出房门: “陆夫人恐怕已经知道小王爷被绑的消息,天亮之前得回去,免得闹得满城风雨。” “好的。” 许不令轻笑了下,起身关上了房门,左右看了看,一掌拍碎了老旧的木桌,拿起碎木板,开始修补破破烂烂的窗户…… ------ 寒风扫过老旧的院落,上了岁月的窗户木架摇摇晃晃。 “呜——” 似有似无的呢喃在昏暗的小屋里响起。 宁清夜睁开困乏的双眸,浑浑噩噩之间,觉得周身暖烘烘的,就是躺的地方比较硬,浑身酸痛说不出的难受。 稍许,宁清夜回过了身,修长的眸子猛然凌厉,一头翻起来抓住身旁的佩剑,湛蓝长剑呛啷出鞘,剑锋指向窗口。 咚咚咚—— 床头立着一个火折子,灯火如豆,照亮了身前几尺的距离。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可以瞧见窗户旁站了个身材挺高的男子,身着白色长袍,正拿着破木板在窗户上敲敲打打,天气太冷穿的单薄,时而搓搓手。 男子看起来年级并不大,十七八岁,长得十分俊朗,明显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根本不会干这种杂活儿,窗户堵得歪歪扭扭,袍子上也沾了不少灰尘。 宁清夜平举长剑只维持了片刻,便觉头痛欲裂,重新倒在了床板上。低头看了下,身上盖着雪白的华美狐裘,衣衫完整,就是狐裘太暖和出了些细汗,领口解开了一点点,不知是别人动的手,还是昏迷时自己解开的。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无力躺在床上,手中长剑滑落到了地面。 许不令修补着窗户,察觉到床边的响动,偏过头来,露出个亲和笑容: “姑娘,醒了?” ------- 第十九章 清灯夜语 夜色清幽,小屋寂静。 宁清夜眼中带着几分戒备,但更多的是疑惑,抿了抿嘴缓解喉咙的不适,才虚弱开口: “你怎么没走?” 许不令修补着窗户,随意道:“方才走出不远,便瞧见你倒在地上。天气这么冷,挨到明天早上肯定得冻伤,便把你抱过来了……这间院子应该没人住,生火怕房东跑过来,也没柴火……” 声音平缓,富有磁性,便如同和多年未见的老友交谈一般,不带半点寻常富家子的倨傲。 宁清夜闭目凝神片刻,脸色逐渐恢复,气顺了少许,头脑才逐渐清明。偏头看着自言自语的许不令,沉默半晌: “为什么要救我?”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略显好笑:“遇见人快要死了,总不能放着不管,嗯……方才你说我是个好人不杀人,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女侠,讲道义哪种……” 宁清夜艰难坐起身,握着身上毛茸茸的狐裘,还是有几分戒备: “你报官抓我可是大功一件……救我的话,缉侦司的索命无常,定然会找你的麻烦……” 许不令听见这话,摇头笑了下: “我是肃王许悠的嫡长子,你胆大包天把我掳走,我回头不找缉侦司麻烦就是好的,能有什么麻烦?” 宁清夜一愣,才想起许不令的身份有多超然,一个缉侦司哪里敢找异姓王许家的麻烦。她想了想: “许老将军的威名我早有听闻,今日是迫不得已,得罪公子了……我叫宁清夜,欠你一份人情,日后必会报答……” 许不令摇了摇头,从腰上取下酒葫芦,递给宁清夜: “杀官等同造反,我救你是不想看着人活活冻死,你要是反贼的话最好和我撇清关系,就当今晚上的事儿没发生过。” 宁清夜接过酒葫芦,微微颔首:“我刺杀张翔只是为了报私仇,十年前张翔害死了我娘,江湖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不是造反……”说着拿起酒壶准备凑到嘴边,想起是许不令的酒葫芦,便仰头搁着倒了一口,手腕不稳的缘故明显倒多了,断玉烧很烈,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喝难免有些受不了,被呛的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气。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姑娘长的真漂亮。” “……” 或许是没见过这么直男的撩妹手段,宁清夜眉梢轻挑带着几分莫名。换做往日,定然还以颜色,不过对方有恩与她,此时也只是抿嘴一笑,岔开了话题: “你叫许不令?” “是啊,姑娘听说过我的名字?” 宁清夜回想了下,轻轻点头:“以前倒是听江湖上的高人,说西凉那边出了个天才,好像是什么‘龙筋虎骨麒麟劲’,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好多江湖人想去收徒,只可惜那人地位太高,瞧不上混江湖的,把人都撵了出去……说的就是你吧?” 许不令点了点头,以前的他目中无人,确实把不少江湖大佬撵出了门。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若是现在那些江湖前辈再登门……” “你会拜师?” “会给点路费,让他们走的不是那么尴尬。” “……”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一笑。气质天生清冷,这一笑,到真有几分雪莲初放的冷艳之感。 宁清夜稍微缓了片刻,力气恢复了大半,将狐裘掀开在木板床边坐下,捡起了地上的长剑,看向站在旁边的许不令: “你中毒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姑娘好眼力。” 宁清夜琢磨了下,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许不令的手腕,稍微感受了下。 许不令倒也没反抗,只是面带轻笑。 宁清夜号脉感觉了片刻,眉宇之间便露出几分慎重,仔细重新打量几眼: “上次在孙家铺子,我见你气色虚浮,又长年喝烈酒,便有所猜测,没想到真中的是‘锁龙盅’……” 许不令收回手:“姑娘有解毒的法子?” 宁清夜摇了摇头:“锁龙蛊这种奇毒,中者武艺十不存一,一旦强行动气非死即残,老实躺着也大多活不过三年,没听说过化解的法子……你能行动自如,以前的武艺恐怕很高。” 许不令笑容亲和:“以前也就比姑娘差一点,也算是大侠,现在和废人区别不大了。” 武人没了一身本事,等同于豪绅倾家荡产,这种打击没几个江湖人受得了。 宁清夜眼中显出几分唏嘘,往旁边移了少许,拍了拍床板示意许不令坐下: “平时很难受吧?听说中了锁龙蛊会日夜受万蚁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许不令在床边和宁清夜并排而坐:“喝烈酒能暂时压下蛊毒,其实也没啥。” “是谁害的你?” “嗯……” 许不令蹙眉想了想,轻轻摇头: “不知道,正在暗中追查。若是江湖人报仇还好说,若是……” 许不令说道这里便停下了话语,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如他所想,是皇帝为了让肃王一脉绝后或者削藩在背后动的手脚,他可能没命活着走出长安城了。 宁清夜感觉到了许不令情绪中的那抹担忧,犹豫稍许: “你家室这么好,解毒应当不成问题,病由心生,放宽心说不定能多活两天。” 显然,宁清夜平时不怎么会安慰人。 许不令点头轻笑,目光转向二人之间的青锋长剑。 剑长三尺二,剑柄缠绕青绳,剑鞘当是新配得,有点不合适。 许不令以前好武成痴,对兵器的了解远比诗书多,打量几眼后拿起长剑,手指轻弹剑出三寸,在火折子的微光下显出一道寒芒。 许不令手指在剑锋之上摩挲而过: “好剑……这是伤春?” 宁清夜瞧着细长剑刃,双眸中露出几分伤感: “我娘的剑,十年前死在张翔手上,剑被朝廷拿走了,今天才抢回来。” 许不令把剑收回剑鞘,想了想,却也无话可说。 宁清夜明显话少,而许不令同样话不多,屋子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宁清夜抬起手,勾了勾耳畔的发丝,又拿着酒葫芦小口抿着驱寒解渴,或许是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古怪,不知如何与这位位高权重的亲王之子交流。 折腾半晚,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许不令没有久留,拿起酒葫芦站起了身:“先告辞了,御林军为了找我,很快就会搜城。我给御林军打个招呼,就说你已经潜逃出城,这几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方才昏迷的时候没祸害宁清夜,宁清夜自然是信这话的,犹豫少许,轻声询问: “为什么帮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嘛,都这德行。” 许不令随口说了一句,便出去关上了房门。 宁清夜愣了下,少许才反应过来,清冷面容显出几分恼火,若有若无训了声“登徒子”后,便躺下了。 只是很快,她便发现身旁还放着毛茸茸的狐裘,想起许不令中毒身体虚寒的事情,她又连忙坐起来,身受重伤脚步不稳,踉跄走到门口:“诶~等等……” 打开房门,外面风雪潇潇,落叶之上的雪面,只剩下一串脚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抱着华美的狐裘站了一会儿,最终也只是摇头笑了下,或许是觉得这小王爷涉世不深,有点太傻了…… 第二十章 哦豁~ 天蒙蒙亮。 青石小巷间,许不令在小雪纷飞之中行走,脱了狐裘便只穿着一身白袍,在冬日凌晨的寒风中,周身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凉。体内中了锁龙蛊导致身体虚寒,此时受环境影响,胸腹间隐隐作痛确实不太好受。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摇了摇,本就所剩不多,方才全都送进了宁清夜的嘴里,一滴都不剩。 “还真是不客气……” 许不令把葫芦挂回腰间,走到了巷子深处的孙家铺子外,不曾想只看到成就的酒幡子在寒风中摇摇晃晃,铺子的门却是关着的。 许不令有些意外。市井间的手艺人,无论大小都很讲究,哪个时辰开门,哪个时辰打样,基本上一辈子都不会变,这是对客人的尊重。 而孙家铺子这种名气颇大的老店自不用说,孙掌柜可能这辈子都没晚起过一天,也没早走过半个时辰。 如果开门的时间不规律,就会出现他现在这样,急需要酒的时候跑过来,却吃了闭门羹,除了站在外面等,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许不令双手拢袖,站在酒幡子下面安静等待,按理说孙掌柜这样的老人,不会耽搁太久时间。 可惜,许不令等到天色大亮,脸色已经发青,巷子里来了几波酒客,又走了几波酒客,孙掌柜依旧没来。 许不令轻轻蹙眉,也只能暗暗说一句:可能是家里出事儿了。 之后,许不令走出了巷子,在酒肆中打了壶寻常酒水,和满街巡查的御林军打过招呼后,便返回了燕王府…… ----- 另一侧,天色刚蒙蒙亮。 文曲苑的一间书房内,松玉芙顶着黑眼圈,整理着一堆宣纸。 松玉芙每天帮着父亲代课早读,虽然明知那些王公贵子不会提问,可每天朗诵的内容还是得提前仔细琢磨,免得到时候有人问答不出来。 放在平时松玉芙早就起来了,可昨晚一场龙吟诗会让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得知许世子被贼人掳走,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倦意天便亮了。 虽然担忧许世子的安危,可事儿还是得做,今天除了准备讲课,还得整理昨晚诗会上比较出名的诗稿,由人送进宫里供天子赏阅。 当今天子重文人,为了表现出对学子的重视,闲暇之余也会长安年轻才俊写的诗词,偶尔也会从宫里传出来两句夸奖,写诗的文人自然也就成名了,说起来长安城的才子还很重视这事儿。 本来这些事儿是国子监几个老夫子做的,可她爹不喜欢这些追名逐利的东西,自然也交给她了。说起来她这当闺女的还挺可怜。 送给天子的诗稿,自然不能随便挑几分,若是出现‘藏头诗’‘含沙射影’之内的,可是杀头的大事儿。 松玉芙借着油灯认真对比,只是有些诗实在不堪入目,比如萧庭这首《我的宰相爹爹》,写的乱七八糟还不能说坏话。 松玉芙看了片刻便心烦意乱,只能从桌子旁边拿起一张诗稿打量,用来洗洗眼。 没有署名的诗稿上面,写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等。据传当今天子也是个痴情人,皇后病故后一直没有再立后,若是看到这首词想来也会感慨颇深。 只可惜许世子警告在先,松玉芙肯定是不敢把这几首词送上去的,到时候天子龙颜大悦问是谁写的,可就惹大麻烦了。 松玉芙拿起来看了会儿,怎么看都觉得这几首诗词,不可能是别人代笔。大玥朝就没有文采这么好的人,而她与许世子接触这么久,倒是觉得许世子藏了好多东西,写出这些诗词也不是没可能。 只是许世子硬说是抄的,松玉芙也没办法,也只能独自欣赏了。 从灯火寂寂,一直坐到天色微明。 松玉芙一宿没睡,渐渐的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的钟声。 咚咚—— 松玉芙猛然惊醒,一瞬间吓的脸色煞白。 晨钟响起应该是早读开始的时候,大部分学子都到了国子监,她迷迷糊糊的,明显是迟到了。 夫子为人师表,迟到可不是小事,若是被她爹发现,还不知把她骂成什么样。 “糟了糟了……” 松玉芙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便朝着文曲苑的学舍中跑,此时也只能指望爹爹没发现。那些个王公贵子从来不在乎早读,想来也不会多说…… 很快,不远处的书舍中便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许久过后,本是给夫子休息的书房,又传来的咚咚的脚步声, 松柏青背着手快步走过游廊进入书房,后面还跟着个小太监,擦着额头的汗水,公鸭嗓一直催促: “松夫子,再过个把时辰早朝就该散了,按理说半刻钟前就该把送进宫的东西拿到国子监门口。我这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若是待会圣上来了兴致想看两眼,我非得挨板子……” 松柏青眉头紧蹙:“知道了……这个丫头,越大越没规矩……”说话间走进书房,环视一眼,屋里没人,书桌上乱七八糟。 松柏青走到跟前,在两堆诗稿上打量一眼,便把质量高的一沓诗稿收拢在一起,递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是当今皇帝的身边人,接过诗稿后,想了想又询问道: “圣上平时不出宫,也就看看这些东西解闷,我刚在外面等候,听太学生说昨天龙吟诗会出了首好词,还是肃王世子写的,可有此事?” 松柏青眉头微皱:“尚未定论,学生瞎猜罢了。昨夜龙吟阁出了刺客,许世子被掳走下落不明,缉侦司压着消息正在寻找,先别惊动圣上。” 小太监想想也是,便没有再多问,抱着一沓诗稿,快步出了国子监…… —— 新的一周开始啦,求点推荐票~ 多谢以下大佬的打赏: 大扇子丶 书友20200501113901816 小羅羅 hongxzhang 余生N 点半先生 苏泽奕 点半先生 马小帅帅帅 今天也出货了 我透了起个名真难 勿念经安 书友20180827101840539 文明恶棍i 一劫更比六劫强 幽兰君zth 名字字珠玑 名别太长这样就行 俺不一样 毛绒绒的松狮 加贺爱 后宫全收 云压轻雷殷地声 半岛铁盒_a123 为亡人 思念我所留戀 晚风渐凉 曾经后悔过吗 我路霸贼溜 比基尼海滩章鱼哥 余De天空 书荒中可怜一下吧 独上高楼赏明月 伊吹是我老婆 好像太长了,以后一个星期开一次单张感谢吧! 第二十一章 我是你姨! 天色大亮,许不令昨夜一宿没睡,国子监显然是去不成了。 本来‘抄诗’是为了自污,结果被半路杀出来的松玉芙强行扭转局势,差点名满长安,后来又被宁清夜‘掳走’,这要是被陆夫人知晓,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模样。 许不令想想便有些头疼。 回到王府,八名贴身护卫出去寻找他的下落,可能还没赶回来,老萧‘护主失职’,也不知躲在那个勾栏妓坊里面喝小酒,诺大王府静悄悄的没有人。 许不令准备补个觉,直接回后宅推开了卧房的门。 卧房比较简洁,除开屏风、桌榻等物,便只剩下两架雕虎兰錡,虎口衔一刀一剑,左侧刀锋如银线,右侧剑气寒三尺。 以前的许不令好武成痴,常言‘穷文富武’,所用的兵器自然是来历不凡,刀名‘黑潮’,剑名‘照胆’,皆是江湖上的名刀名剑。 许不令关上房门,把袍子扔在一边,便掀开幔帐准备跳上去。哪想到藕色幔帐掀开,里面却躺着个人。 雕花木床上铺着厚实被褥,陆夫人蜷在被褥上,头戴发簪衣裙并未离身,仅用被子盖住了腰腹,绣着花纹的鞋子伸出床沿,手上拿着一张宣纸,紧紧攥在手里。看起来应当是在这里等着,时间一久撑不住睡着了。 许不令摇头轻笑,想了想,轻手轻脚的蹲下身,握着陆夫人的绣鞋准备取下来,让她可以睡的舒服一些,避免天气太冷受了凉。 只是手刚握住陆夫人的脚踝,绣鞋还没动,陆夫人便轻轻“呜—”了一声。 继而…… “啊——” 一声尖叫,响彻诺大的肃王府。 还好府上没人,若是让下人听到,还不知联想到哪里去。 绕是如此,也把许不令吓的够呛,差点起身把陆夫人的嘴捂住。 也不怪陆夫人这么大反应,一个寡居在家的妇人,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发现脚被人碰了下,睁眼便瞧见一个男人在面前,是个女人都会吓傻。 陆夫人一头翻起来,清醒过来发现身旁的是许不令,尖叫又戛然而止,似是怕外人听到。满眼都是错愕、难以置信,嗫嚅嘴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不令满脸尴尬:“陆姨,你醒了,我……” “我是你姨!” 陆夫人短暂的懵圈儿后,眸子里便涌现出羞愤与怒火,她打死都没想到视如己出的乖侄子,竟然…… 陆夫人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便拿起枕头想砸人: “你给我出去。” 许不令起身把袍子披在背上,有些无力的解释:“这是我的房间,方才见你睡着了,本不想打扰……嗯……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先出去了……” 陆夫人用被褥把自己紧紧裹住,稍微坐了会儿,才想起她昨晚上跑过来久等不归的事儿。 陆夫人左右打量几眼,这里确实是许不令的房间,脸上的羞愤化为了尴尬,稍微平缓情绪,又连忙开口: “不令,等等。” 许不令顿住脚步,又走了回来,在床边的凳子上正襟危坐,含笑道: “怎么了?” 陆夫人轻咬薄唇,有意无意打量了许不令几眼,见许不令眼中没什么作贼心虚的情绪,才暗暗放心下来,柔声道:“我……我错怪你了,以后……嗯……男人头女人脚,摸不得……虽说我们没有血缘,但毕竟你把我叫姨,王侯之家本来就乱,若是风声传出去……” 许不令越听越不对劲,抬了抬手: “清者自清,是我莽撞了。” 陆夫人侧坐在床上,觉得姿势不雅观,便把腿伸出了被褥,整理裙子双手叠在腰间,端端正正的坐着:“对了,你昨晚上去哪儿了?我听说你被人掳走,御林军满城都找不到……” 许不令呵呵一笑:“我虽然中了毒,自保还是没问题,昨天有惊无险,陆姨不用担心。” 陆夫人前前后后仔细检查,确定许不令没有受伤后,才稍微松了口气,眸子里显出几分恼火: “你啊你,明知自己身份特殊,还大晚上往出跑,多危险啊……” 许不令对于这个,自然是反驳了一句:“我又不是姑娘家,总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龙吟阁也是按照您的吩咐……” 陆夫人双眸微凝,脸色严肃起来:“你还好意思说?让你去龙吟阁抄诗自污,你干了些啥事儿?” 许不令顿时语塞,酝酿片刻:“嗯……我抄了……” “你抄什么了?一词盖全场,现在都快传遍长安城了,昨夜不知多少女子为你这首词落泪,风声压都压不住,过几天那些个官家小姐都该找上门求见了……” 许不令心中有愧:“陆姨,你相信我,我真是抄的。” “你抄谁的?” “……” 许不令无话可说。 陆夫人满眼‘恨铁不成钢’,把手中的宣纸摊开,看了几眼,嘴唇轻抿,又幽声一叹: “不令,我知道你才气过人、文武双全,让你藏拙,也是为了你好。年轻人爱出风头理所应当,但也要分时候……” 许不令摊开手:“陆姨,你还不相信我?” “我信你什么?让你抄诗、买诗,你非要自己写诗!写就写吧,还被人当堂指认出来是你写的……” “这次是意外,下次绝对不会出岔子!” “还下次?短短半个月,又是‘许青天’又是‘许才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名声。你还是回曲江池钓鱼吧,省得我提心吊胆……” 陆夫人不停说教,许不令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中有愧也不好还嘴。 过了很久,直到晨曦洒在窗纸上,陆夫人才停下话语,把目光重新投向宣纸,看着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想了想,声音才稍微柔婉了几分: “不令,你……这首词是给为我写的?” 第二十二章 言出必行 “真是我抄的。” “不承认也罢……” 陆夫人淡淡“哼~”了一声,抚摸着宣纸上娟秀的字迹,风韵如玉的脸颊上显出几分感慨: “你没来长安之前,我从你娘的书信中,得知你以前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娃儿,经常把你爹气个半死。后来你娘……唉~……肃王让我代为照顾你,我还担心来着,要是管不住怎么办……却没想到不令早就长大了,不仅文武双全,还知道心疼人……我还没看透你,你倒是先把我看透了……”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这次倒是没有反驳,毕竟他不是十七八的小孩子,早经历过了世间人情冷暖。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其实,只要你安安稳稳的,我那有什么愁怨……” 陆夫人声若幽兰,不知是唏嘘还是感动。 许不令侧目注视片刻,见陆夫人目不转睛盯着宣纸,无奈轻笑: “陆姨喜欢就好,我以后不抄诗了,也不闯祸,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 陆夫人娥眉轻蹙,嗔了许不令一眼:“什么夹起尾巴做人,你堂堂藩王世子,要嚣张……当然,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具体什么分寸,你自己把握就好…… ……唉,你爹当年在京城读书,那才叫标准的不学无术,先帝踏春的时候跑去曲江池野游,喝醉酒了爬到金殿上睡觉,把自己挂在魁寿街的大牌牌坊上……” 许不令听的满头冷汗,摸了摸下巴: “嗯……这也太拼了些,要不我表演个‘铁锅炖自己’?” 陆夫人稍微琢磨了下:“算了,太傻了些……你以后不要乱来即可,若再冒出什么好名声让我听到……” 许不令认真点头:“放心,我如果再有半点好名声传到圣上耳朵里,就用铁锅把自己炖了。” 陆夫人略显恼火,抬手掩住许不令的嘴,左右看了下: “声音小点,当心隔墙有耳,圣上可从未亏待过你们父子,这些毕竟只是你我猜测,自己知道就好。” 冰凉的手儿触及脸颊,许不令自然是本能往后躲了下,露出几分笑容: “我耳目通达,周围没人。” 陆夫人点了点头,自然而然的收回手,站起身来:“昨晚没睡吧?早点休息,你身上的毒还没化解,可不能再染了风寒,我先回去了。”说着便步履缓缓出了门。 许不令无奈摇头,翻身躺下抱着后脑勺,被褥里面还带着些许余温,幽兰暗香若有若无。 不知为何,方才还涌上头的睡意,此时反而没了…… ------ 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睡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许不令迷迷糊糊睁开眼,稍微适应片刻才彻底清醒,转眼看去,窗外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小王爷,大门外有个姑娘来来回回,看模样是来找您的,已经转了半天,长的挺不错,要不要叫进来坐坐?” 老萧带着三分调侃的话语传来。 许不令翻身而起,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有些疑惑——难不成还真有女粉丝上门? 许不令穿好衣袍打开房门,老萧杵着拐杖站在门外,呵呵轻笑:“好像是松大祭酒的闺女,犹犹豫豫想登门又不敢,瞧着模样就是看上小王爷了。” 许不令在旁边洗漱过后,把长剑挂在腰间,便快步出了门。 ---- 天色渐暗,街坊之间又飘下了点点白雪,街道上已经亮起灯火,肃王府外的两尊石狮子之间,松玉芙披着红色斗篷,在风雪中来回渡步,手儿放在腰间,时不时想转身离开,又想进入王府,来回几次,便垫了垫脚尖,幽幽叹上一声。 今天晨读结束后,松玉芙才想起送诗稿进宫的事儿,回到书房之中,便瞧见爹爹站在书桌前描丹青,原本桌上乱七八糟的诗稿已经消失不见。 松玉芙本来松了口气,可忽然又发现偷偷抄下来的几首诗词也不见了。当时询问爹爹,回答说有用的送去了宫里,没用的糟粕拿去生火了,省的占地方。 她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也不知那张诗稿被爹爹塞进了哪一堆,旁敲侧击问了一句,爹爹却说是没印象。 这可出大麻烦了,被拿去生火倒还好,大不了重写一份儿,若是被送进了宫里,当今圣上瞧见上面的诗词必然惊喜,到时候几句夸奖传出去,想见见这位才气通天的大才子…… “再给我闯祸,把你脱光了吊起来打!” 想起这句话,松玉芙缩了缩脖子,又急得跺了跺脚。 诗稿已经送进宫里,不可能追回来,许世子知道必然生气。她听闻许世子安然无恙回来,急忙忙跑到肃王府,却又不知该怎么道歉。 若是诗稿已经被烧了就好了,谁都不知道这事儿…… 松玉芙咬了咬牙,自幼出生书香门第,觉得不该心存侥幸,还是得提前打个招呼。只是她还没下定决心,背后就传来了清冷的嗓音: “松姑娘,找我有事儿?” 松玉芙一个哆嗦,急急忙忙转身,便瞧见许不令站在台阶上,略显疑惑的望着她。 “世子殿下。”松玉芙盈盈如水般的福了一礼,走到台阶下方,欲言又止。 许不令莫名其妙,吹了声口哨唤来马匹,牵着缰绳:“我还有事,直说吧。” 松玉芙勾了勾耳畔的发丝,纠结片刻,还是没敢直接开口,而是先探探口风: “许世子,你说话算话嘛?” 许不令眉头紧蹙,上下打量几眼,以为是过来要簪子的,便点了点头: “我向来言出必行,从不骗人,也没必要。” “啊~~” 松玉芙脸色一苦,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眸子里显出几分柔弱。 许不令吸了口气:“别来这套,我软硬不吃,只要你守口如瓶,我自会把簪子还你。若是再给我闯祸,说脱光了吊起来打,就脱光了吊起来打,我可不在乎什么名声。” 松玉芙顿时语塞,方才不敢说,现在更不敢说了,犹犹豫豫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要是犯了错,你可以骂我啊,岂能用这种方式羞辱女子……” 许不令可没心思听这些大道理,翻身上马,偏头看了一眼:“别抱有侥幸心理乱来,到时候你说什么都没用。明天有事不去国子监,你给夫子打个招呼,再会。” 话落轻夹马腹,朝大业坊小跑而去。 松玉芙往前走出两步,鼓起极大的勇气,还是没敢叫住许不令。在原地转了两圈儿,也只能抱着几丝侥幸,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魁寿街…… 第二十三章 青石巷酒客(盟主加更) 多谢【大扇子丶】大佬的盟主打赏,目前欠债(2/58)(>﹏ --------- 许不令纵马疾驰,来到大业坊内,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长街上雪花纷飞,行人皆踏上归途,沿街勾栏酒肆内欢笑声不停,时而能听见几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许世子真是个柔情万种的男人,听说长得还貌比天仙……” “许世子不承认这是他写的……” “唉~这叫君子气度,不爱出名罢了,和那些个世俗文人不一样……” 看模样,昨晚龙吟阁的事儿已经传开了。 许不令无话可说,在巷口下马,走向孙家酒铺,准备打一壶断玉烧再去找祝满枝。 牵着追风马穿过狭长的青石小巷,遥遥便瞧见酒铺昏黄的灯笼下,酒幡子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天色不算太晚,铺子里的三张桌子少见的没有客人。 孙掌柜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已经开了几十年的酒铺门口,手中拿着一个酒壶却没有喝,眼神混浊没什么精气神,只是望着青石小巷的尽头。 许不令牵着马走近,‘踏踏—’的马蹄声在风雪中很清脆。 孙老掌柜尚未转头,脸上的愁绪便已经收起,换上了一如既往的和气笑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公子来啦,还是老规矩?” “嗯,打一壶酒。” 许不令取下酒葫芦,递给已经走到酒缸后面的孙老掌柜,左右打量铺子几眼。板凳都倒着放在桌子上,原本装下酒菜的碟子也空空如也,明显是没开门。他略显疑惑: “孙掌柜,今天没做生意?” 孙掌柜脸色依旧带着笑容,用酒勺在酒香浓郁的大缸中打着酒,轻叹了一声:“家里出了点事儿,本来今天不做生意……经常在铺子里打酒的老钱是个老酒虫,跑上门问缘由,顺带说起公子早上的时候,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唉~是小老儿粗心忘了这茬,实在对不住公子。” 许不令轻轻蹙眉,想清楚缘由后,笑了一声: “所以孙掌柜就跑过来,在这里干巴巴等了我一天?” “呵呵……”孙掌柜笑了下,认真打着酒水:“做生意讲个诚信,公子每天一壶断玉烧雷打不动,不是自己过来就让下人过来。能在门口等小老儿一个时辰,是看得上小老儿这点手艺,我又岂能让公子白等一场。” “酒铺不止一家,换做寻常人白等一个时辰,肯定就不来了,孙伯怎么知道我还会过来?” 孙掌柜摇了摇头:“我开了一辈子酒铺,江湖上的豪侠、朝堂上的大人、市井间的泼皮都见得多了,甚至先帝和当今圣上,都见过几次。人活的久了自然就看得清人,公子是讲规矩的人,早上失望而归,晚上肯定会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儿。小老儿岂能再让公子白跑一趟。”说话间,孙掌柜装满了一壶酒,递给许不令。 许不令接过酒壶,想了想,第一次走进了酒铺,把长凳翻下来放好,在靠着巷子的酒桌旁坐下:“孙伯也是个讲规矩的人,天色尚早,一个人喝酒没意思,要不坐下来喝两碗?” 孙掌柜拿白毛巾擦了擦手,看了许不令一眼,倒也没有拒绝,走进里屋装了盘花生米,又取了两个酒碗,放在了酒桌上。 长路无灯,风雪飘摇。 孙掌柜在围栏旁的酒桌旁坐下,一如既往的客套: “公子喝酒,应该是有其他用途吧?您这样执着的酒客,老头我卖了几十年的酒,也是头一回遇见。” “生了点小病,得用酒做药引子。”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倒了两碗酒,其中一碗放到了孙掌柜面前。酒桌上不论身份,年长的为兄,年幼的为弟,三教九流通用的规矩。 孙掌柜接过酒碗,仔细打量许不令几眼:“小老儿在巷子里卖酒这么多年,以前倒是遇见过一个和公子长的有几分相似的人,是个姑娘,听说是东海陆家的闺女,同样是风华绝代,所以记得比较清楚。那姑娘后来被一个王爷的儿子给拐走了,去了西凉那边。” “那是我娘。” 许不令略显意外,想了想:“几年前生了病,没能治好……小时候对我很好。” 孙掌柜露出几分唏嘘,刚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最后又端起来,和许不令碰了下,才叹了一声:“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人之常事,都得经历一次。公子能看开便好。” 许不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是啊。孙伯年长晓得这个道理,又有什么看不开的?” 孙掌柜端着酒碗同样一饮而尽,擦了擦嘴,无奈笑了下: “公子好眼力……唉,小老儿活了一辈子,本以为能看透人,却不曾想老来,还是被鹰啄了眼,养了匹白眼狼……” 许不令既然天天来这里打酒,铺子背景自然是查清了的。孙掌柜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做官几年不回来一次,身边除了学徒便没别人。 念及此处,许不令微微蹙眉: “上次听闻三才好赌,出事了?” 孙掌柜用筷子夹了颗花生米,点了点头: “三才住在我家对门,小时候好吃懒做又染上的赌瘾,每次输的精光,赌坊的人过来要债,都是老两口给清的。三才这娃儿,次次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却又屡教不改…… ……后来,房子田产都没了,媳妇也跑了,老两口先后病故,他娘临死前是拉着三才的手,求着他不要再赌了…… ……从那之后,三才算是改了,当车夫力夫干苦活累活。都是街坊邻居,我便让他到铺子来帮忙打酒端菜学个手艺,倒也勤快……” “生活安定下来,有了闲钱,又忍不住了?” “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些天不知干什么去了,回来之后便跪在我面前哭,问我借银子……我自是不能借他,还劝了他几句,他便走了。本以为三才生了气,只当作没收这个徒弟,却不曾想晚上回去……唉~罢了……跑了就跑了。” 许不令眉头紧蹙:“三才偷了你的积蓄?” 孙掌柜手指轻敲桌案,一碗酒下肚,布满褶子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沉默片刻,长声一叹: “二百两银子,也不算太多,小老儿我留着也用不上,只要三才这娃儿别再拿去赌了就成……唉,估计不可能……” “狗改不了吃屎。” 许不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我去和官府打声招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孙掌柜抬了抬手:“小老儿我对公子说这些,不过是借着酒劲说几句心里话。若是麻烦到公子,这酒也就没味道了……三才是我看着长大,报官的话,按律得流放充军,算了……” 说话之间,酒铺里走过来一个半老妇人,过来打酒。 孙老头恢复了往日的和煦笑容,佝偻着腰起身认真的打酒,还客套寒暄了几句: “张师傅腰上的老毛病又犯啦?” “唉~别说了,从小教人拳脚功夫,老来全是病……” 老妇人看穿着挺贵气,头上戴着一只雀尾花簪,想来是年轻时情郎送的定情信物。老妇人态度十分亲和,拿着酒壶说了几句闲话,才慢悠悠离去。 孙老头重新坐会酒桌前,摇头苦笑道: “这个老妹的男人是个武馆师傅,儿子前些年惹事儿被狼卫打死了,就剩下老两口,张师傅的脾气变得不太好,这老妹儿子没了心疼的要死,还得劝男人想开点,唉!和她比起来,老头我过得算是神仙日子,人还是得往好的地方看。” 许不令沉默片刻,没有再多说,将酒钱放在桌上后,便出门翻身上马,消失在了巷子里…… 第二十四章 打听消息 小街的灯笼在雪夜中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酒肆茶铺中客人渐少,勾栏赌坊中喧闹声嘈嘈杂杂,不时有人红光满面进去、灰头土脸出来。 祝满枝按着腰刀,在雪花纷飞的小街上来回巡视,黑色锦袍的胸口位置落了些雪花却浑然不觉,尚且稚嫩的脸颊满是愁容。 上次和许世子一别,给了她七天时间调查白马庄的底细。她白天要巡街不能擅离职守,只能晚上骑马跑到长安城外打探消息。 只可惜长安城内卧虎藏龙,随便一个小铺子后面都可能站着朝堂上的庞然大物,不归她管辖的地方,根本打探不到半点消息,至今连白马庄是谁的产业都没问清楚。 想起那句‘把你卖青楼里去’,祝满枝便有点发愁,许世子可能不会真把她卖到青楼里,可若是以为她偷懒不办事不再搭理她,便丧失了进天字营的机会。她其实很努力的,每天过了子时才回来,天没亮就得起床巡街…… 胡思乱想间,时间越来越晚,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超了一些。 祝满枝从小街的另一头往回走,不停的四处查看,暗暗嘀咕:“不会不来了吧……”刚刚走出没几步,‘踏踏—’的马蹄声便从后方传来。 祝满枝眼前一亮,连忙回头,便瞧见身着白袍的许不令,驱马小跑到了跟前。脸色比较冷,似乎有点儿心事。 祝满枝连忙小跑上前,仰着小脸抬手行了一礼: “许公子,你来啦!” 许不令翻身下马:“抱歉,路上有点儿事儿耽误,来晚了。” “不晚的。”祝满枝打起精神来,嘻嘻笑了下,然后又有些愧疚,小声嘀咕:“许公子,上次你让我查白马庄的事儿……” 许不令看她这模样,就知道什么都没查到,随口道: “白马庄的事儿放一边,先帮我查一件盗窃案子。” 祝满枝一愣,旋即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没问题,我就是干这个的,谁丢了东西?”把上面的雪花都给抖落了。 许不令轻轻蹙眉打量一眼,祝满枝才察觉不对,脸唰的红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规规矩矩的站直。 “方才在孙家铺子,听说铺子伙计偷了掌柜的银子……二百两,估计是掌柜一辈子的积蓄……” 许不令牵着马行走,把刚才的见闻说了一边。 祝满枝认真聆听,小脸儿逐渐严肃起来。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长安城一斗米才三钱银子,哪怕她是待遇颇高的狼卫,有各种拿赏银的路子,用命去拼也得存三年。 “这个三才真不是东西,忘恩负义……”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在大业坊巡街,可认识道上消息灵通的人?” 长安城百万人口,三教九流混杂其中,地下的势力盘根错节。在诺大的长安城中找一个赌鬼,官府的眼线自然比不上市井间的泼皮混混。 祝满枝蹙眉想了下:“嗯……我刚来不久,只听说长乐街的陈四爷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不过……我是官府中人,上了门人家也不会搭理我……” “带路吧,我来问!” 祝满枝点了点头,殷勤的接过缰绳,带着许不令前往不远处的长乐街。 前几天龙吟阁出了刺客,许不令被绑走的消息祝满枝自然是听说了,只是级别太低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此时和许不令并肩行走,她犹豫了下: “许公子,前几天你被贼人绑走,没事吧?” “你觉得了?” “看起来没事儿,听说那贼子是个女人,许公子你长这么俊朗,有没有对你……” 许不令无言以对,用剑鞘直接就在祝满枝的臀儿上拍了下。 祝满枝一个哆嗦,连忙闭嘴不说话了,眸子里有几分淡淡的恼火,却又不敢发作…… ------- 长乐街在隔壁的永宁坊,虽然比不上寸土寸金的大业坊,但也算长安城的繁华地段,里面住的多是豪商巨绅,青楼连绵成片,娱乐行业十分发达,有长安‘不夜坊’之称。 陈四爷是长乐街一家酒楼的东家,年轻时闯过江湖,南来北往黑白两道基本上都认识,手底下眼线极多,算是江湖上的消息贩子,至于背地里有没有和官府搭上线自然无从得知,不过能在长安城呆这么久,想来是有的。 祝满枝牵着比她还高的追风来到长乐街的一条巷子里,街上的酒楼外站着四五个打手,江湖人进进出出,举止到还算规矩,都在门口放下兵刃。 许不令从腰间取下长剑递给祝满枝,便独自进入了酒楼。 雪花纷飞,寒风瑟瑟。 祝满枝站在小巷子里无事可做,旁边的高头大马十分的乖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很均匀,黑亮的眼睛还有些好奇的盯着她。 祝满枝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灵性的马,抬手在马脖子上摸了摸,可惜追风有些嫌弃,‘踏踏—’的移开了两步。 “切—” 祝满枝嘟了嘟嘴,又拿起手上的剑查看。 剑长三尺六,剑鞘用的什么木材没瞧出来,只透着几分古朴庄重。剑出三寸,可见上面铭刻的‘不令而行’四个小字,细小的雪花轻飘飘落在剑刃上,便在无声中一分为二。 祝满枝眼前一亮,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的宝剑,光握着便觉得爱不释手,本想拔出来试试,不曾想背后远处忽然传来了动静。 嘭嘭—— “啊——” 拳拳到肉的打击声,继而是几个人的惨叫。 祝满枝心中一惊,转眼看去,便瞧见酒楼外的几个打手从暗处拔出刀,急匆匆的跑了进去。 祝满枝顿时急了,没想到许不令进去问消息会发生冲突,连忙牵着马往过跑想去帮忙。 只是还没做出几步,酒楼二层便传来‘哗啦—’的声音。 酒楼二层的窗户猛然破裂,碎木在落雪中横飞。 身材高大的陈四爷倒着从窗户中撞了出来,直接摔在了青石路面上,发出一声闷哼。 一袭白袍的许不令,紧跟着从窗户冲出,凌空便是一脚悍然劈下。 折身跑出来的打手,皆是如临大敌的退开几步,连上前阻挡的机会都没有。 命悬一线之际,摔在地上的陈四爷还是清醒了过来,连闷哼的压了下去,惊恐抬手: “少侠饶命!” 嘭— 凌空一脚还是踩在了胸口,不过明显收了力。 陈四爷脊背砸在地上,双手抓着许不令的靴子,闷声咳嗽。 许不令眉头紧蹙,低头看着脚下的市井泼皮: “跟我讲江湖规矩,你配?” “我不配……咳咳……” 陈四爷连声咳嗽,抬手让跑过来的打手退开,强行露出几分笑容: “我只是个卖消息的,当不起江湖人,有问必答,留小的一命即可……” 巷子中的祝满枝,眸中全是震惊,完全没想到许不令这么问消息,这也太霸道了些,连她一个捕快都看不下去了。不过想起许不令的身份,她还是默默退了回去。 许不令松开了靴子,低头看着陈四爷:“可认识一个叫三才的,是个赌棍,前几天忽然一夜暴富,肯定在周边的赌坊出现过。” 陈四爷半天没爬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回想片刻,又看向如临大敌的打手:“去查查,有没有这个人。” 几个打手不敢怠慢,连忙跑了出去打听消息。 许不令见不少江湖人在旁边观望,蹙眉扫了一眼,酒楼附近便恢复如初进进出出,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约莫两刻钟后,一个打手跑了回来,沉声道: “四爷,老赵的赌档前几天是来了个客人,很肥,半晚上就输干净了,还倒欠了五百多两银子,说是第二天给又拿不出来……” 陈四爷眉头一皱,略微琢磨了下,从地上爬起来,微微欠身:“少侠,你听到了,在赌坊输干净,银子肯定找不回来了。” 许不令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人去哪儿了?” 陈四爷稍微犹豫了下,眼前便出现了一双老拳,整个人被砸的撞入了酒楼的窗户,里面观望的人吓的连忙躲开。 这一拳并不重,却是吓破了陈四爷的胆儿,急急忙忙翻起来,抬起手:“少侠别冲动,我说……欠了赌坊的银子,肯定是要还的。那三才若是弄不来银子,肯定被朱家带走了……” “带去那儿?” “这个少侠得去问虎台街的朱满龙,他老人家辈分比我高。” 许不令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丢给了陈四爷,便转身走向巷子: “今天的事儿守口如瓶,传出去你第一个死。” 陈四爷略显意外的拿起银票,旋即显出几分错愕,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 “少侠,你早都给银子不就完了,我又没得罪您,干嘛平白无故把我打一顿?” “直接给银子,你说假话怎么办?” “……” 陈四爷愣了半天,还真没话说…… 第二十五章 踢馆 大玥朝以武兴国,数百年的传承下来,习武之风盛行于市井之间。 虽然此举让大玥国力大涨直至横扫天下一统中原,可带来的副作用同样不小。 常言‘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人手中握的是笔,又大多是聪明人,除开背后含沙射影骂几句,对掌权者形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而武人手中握的可是刀,而且大半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莽夫,一个不顺心杀官造反都是常事儿。 当今天子继位后,大玥朝已经游侠之气成风,传承几百年的江湖世家,甚至到了藐视王权的地步。 彼此之间的冲突最终引发了几乎摧毁一代江湖人的‘铁鹰猎鹿’,武人才有所收敛,稍微安分守己了些。 不过习武之风已经传承了几百年,大玥以武立国将门世家众多,也不可能直接扭转,最终也只能筹建了缉侦司监察江湖绿林,彼此保持着默契与平衡。 习武不是说自个在家里打一套王八拳就算武人,就如同现代的‘咏春、太极’一样,派别划分比文人的流派还要多,其中大半是师传徒、父传子,每家的打法都不一样。 豪门子弟有名师教授,比如说许不令,可以搜罗各种密不外传的拳谱、刀谱,而寒门子弟自然没这个本事,拜入名家也没那个天资,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武馆学艺。 长安城作为大玥国都,因为以前满大街都是游侠儿,私斗太过频繁有损国威,朝廷便把所有的武馆规划到了长乐坊的虎台街。 武馆肯定比不上传承有序的江湖世家,大多是各家名师的记名徒弟,地位不怎么高。但敢在京城开武馆教徒弟的,身手绝对不差。 虎台街十二家武馆的坐馆,皆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从甲子前开国至今都没变过,来一家走一家,能在虎台街站稳了才有资格开武馆。 想站稳,就得把其他武馆干趴下一半,这就是江湖人的规矩。 冬夜寒风刺骨,虎台街上人影稀疏,只有各家的门生带着刀四处巡视。 武人都脾气大,文官那一套学不来,管束太严也削去了锐气,因此这条街上是没有捕快官兵的,只要不随便杀人,朝廷基本上不会过问。 长街尾端的一间大宅里,公孙禄走出客房,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这次是我爹照顾不周,朱兄莫要往心里去,日后绝不会发生这类事情……” 公孙禄的身旁,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双臂极长手指满是老茧,身着一声黑色长袍,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霾,是铁爪门坐馆朱满龙的长子朱承烈。 听见公孙禄的话,朱承烈叹了口气:“无妄之灾,权当这次不走运。可怜我那几个师弟,尚未出师,便就此夭折……” 公孙禄点了点头,却也不好在多说。半个月前福满楼私盐的案子总算压了下来,代价就是朱满龙交出了几个徒弟背黑锅,进了缉侦司的地牢等候发落。 朱满龙的本事公孙禄是知道的,十几年前孤身一人来长安,凭借一手鹰爪打趴下六家武馆的坐馆在虎台街站稳,到今天门生已经遍布长安,连狼卫中都有不少人是朱满龙的徒弟,在大业坊周边的势力很大。 朱承烈是朱满龙的长子,得了一身真传,为人也十分活络,和公孙禄算是好友。拿了这么多年银子,这次没帮上忙,公孙禄也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公孙禄客套几句后,便告辞出了武馆。 朱承烈送公孙禄出了府门,站在烫金招牌下方目送,直至公孙禄的马匹消失在街道尽头,脸色才渐渐阴沉下来,淡淡哼了一声: “光吃不干事,白养了这么多年。” 诺大的武馆内,两个武师走出来,抱着胳膊带着几分轻蔑: “当官的都这样,穿了身虎皮便把自己当个人物,真放在江湖上,给老子擦鞋都不配。” “是啊,长安城的官家中人,除开缉侦司那几个前辈和宫里的贾公公,其他都是群窝囊废,也就一张嘴厉害。” 朱承烈听见这话,抬了抬手:“别这么狂,朝廷藏了多少高手,十年前就看出来了,连武当山、龙虎山都被打的关了山门,咱们这道行还不够。” 说话间进入武馆,两个武师紧随其后,其中一人蹙眉道: “福满楼出了岔子,折损大笔收益,馆主气的不轻。公孙父子俩靠不住,一时半会还不敢把货运过来,公子看怎么安排?” 朱承烈背着手行走,略微思索了下:“先把货运来,魁寿街的李公子和我交情不错,我过几日去与李公子打声招呼即可。” 武师听到这个,皆是点头,放心了不少——魁寿街住的全是王侯将相,光王府就有七个。早朝会不站在前三排的人,进魁寿街都不敢骑马乘车,能住在魁寿街的人物,自然是靠得住。 武馆面积颇大,夜色已深又大雪纷飞,弟子门生早已经睡下,正中的演武台落了层薄雪,几个灯笼挂在飞檐下摇摇晃晃,视线不是很清楚。 朱承烈正准备回房,眼角余光却发现几丝不对劲,抬起手制止武师的脚步,转眼看去,却见武馆正中的演武台上坐了个人。 身着白衣,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坐在演武台边缘,姿势略显懒散,肩膀上靠着把剑,手中拿着酒葫芦。 朱承烈和两名武师脸色一沉,眼中显出几分戒备。 虎台街上全是武夫,各家的高手云集各自提防,无异议天罗地网,想要无声无息进来可不简单。 朱承烈打量几眼后,走下台阶,来到落雪纷飞的大院之中,看着演武台上的男子: “阁下是何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演武台上的男子放下酒葫芦,修长手指挑了挑斗笠,露出下巴,声音清冷: “你管的着嘛?” ———— 多谢各位大大的推荐票支持,多谢各位打赏的大大。 第二十六章 就这? 稍早之前,许不令回到长乐街的巷子。 祝满枝把长剑抱在怀里,满眼都是小星星,跑到跟前打量几眼: “许公子,你真厉害。陈四爷可是这条街上的人物,一身横练功夫出了名……” “他这样的,三拳都扛不住,算个什么横练功夫。” 许不令接过长剑挂在腰间,带着祝满枝前往虎台街。 祝满枝依旧牵着马,稍微琢磨了下,又开口道:“许公子,听说你中了毒,不能大动手脚……” “我这是活动筋骨,不是大动手脚。” “……”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觉得彼此好像不在一条线上,便也放弃了联络感情的客套话,转而道:“其实……我有点想不通,公子明明报个名字就能办事情办成,为什么硬要动手?”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报名字人家只是表面服气,打趴下人家才会心里服气。” 祝满枝‘哦’了一声,跟着走了一截,又询问道: “公子武艺这么高,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吧?学武最折腾人了,我小时候每天都哭,我爹硬要教我,我娘就一直护这我,结果罪受了不少,功夫还没学好……” 许不令回想了下小时候模糊不清的记忆,认真点头: “确实受了不少苦,每天辰时就要起床,吃好多东西,然后围着王府跑一圈儿,回来继续吃东西,晚上还要看乱七八糟的武功秘籍,有时候会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 祝满枝认真聆听,等了片刻,见许不令不说了,抬起小脸: “然后了?” 许不令仔细回忆了下:“哦,对了,偶尔还得举石锁,我娘说长的五大三粗不好看,为了能练好武艺,我都是背地里偷偷举。” “……” 祝满枝顿住脚步,望着许不令一眼,表情五味杂陈,似乎是想骂人又不好开口,憋了很久,才冒出一句: “就这?” 许不令点了点头:“不然呢?” 祝满枝吸了口气,又很快泄气:“许世子,你不要耍我,习武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天资勤奋缺一不可。你在福满楼外的身手已经世间罕见,若是锁龙蛊的毒解开,还有谁打得过你,都能当开宗立派的宗师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这说不准,大玥万里疆域奇人辈出,总有几个比我厉害的。而且当得起‘宗师’二字的人,不光功夫要厉害,更重要的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顶多算个后继者,还谈不上开创者,没当不起宗师二字。” 祝满枝对这个倒是赞同:“即便当不起宗师,也差不远了。我觉得你的武艺来的太容易了些,不够扎实。” “我是王爷的儿子,武艺再高也轮不到我亲自出手,打谁都是掉份儿,不掉份儿的又不能下重手。一身武艺除了强身健体,其实没什么用。” 祝满枝仔细琢磨了下:“倒也是,上位者当居于幕后运筹帷幄,提着把刀出去打打杀杀像个什么话……可惜啦,许公子要是江湖游侠就好了,肯定能名满天下。” 许不令谦虚一笑:“算啦,别说这些没用的。虎台街的朱满龙,你知道多少?” 祝满枝按着腰刀走在跟前,稍微回想片刻: “朱满龙是虎台街铁爪门的当家,在长安城有些名望,据衙门里的兄弟所说,师承关中的鹰爪门,我们主官张大人评价其‘手上功夫不错,腿脚差点’,算得上很高的评价了。嗯……他儿子朱承烈也厉害,天份好年少成名,是虎台街年轻一辈的领头羊……好像就这些。” “手上功夫不错,腿脚差点……呵呵……瘸腿鹰。” “嗤—” 听到这个评价,祝满枝直接笑出了声:“许公子的评价更毒辣,若是朱满龙听见肯定得气死。好歹跟我一样是‘满’字辈的,厉害着了,我们张大人的独门八卦刀,十几年前就打遍天下豪杰,自然是瞧不上一个武馆教头,您可莫要掉以轻心……”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没有回答。 沿着街道行走,很快来到了虎台街,这里人多眼杂埋着不少势力的眼线,许不令在街边寻了个斗笠遮住脸才和祝满枝进入了人烟稀少的街道,刚来到朱家武馆附近,便瞧见公孙禄从武馆里走出来。 祝满枝正认真的嘀嘀咕咕,忽然就被一把拉住胳膊钻进了巷子,她吓了一跳,惊呼声还没传出,便一只大手捂住了小嘴,只能瞪着大眼睛,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许不凝。 距离太近的缘故,淡淡清香扑面而来,没有寻常男人的哪种汗味,反而很好闻。 祝满枝抬起小手,本想把许不令推开,可又不敢动手,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踏踏—— 马蹄声从街面经过,公孙禄的身影从巷口一闪而逝。 祝满枝瞧见公孙禄,茫然了少许。她在福来楼蹲了三天,被杀的那个打手曾报过朱满龙的名号,联想到后来出现的御林军和公孙父子…… 祝满枝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福满楼这么放肆,私盐的案子几天就结了,原来是中尉府在背后当靠山! 捂住嘴的手松开,祝满枝急急慌慌就要说话,却见许不令三个大步就跃上了墙头,起落间消失在了围墙之后。 “诶!等等我啊~” 祝满枝一急,连忙跟上,可围墙估计有她两个高,没带飞爪肯定爬不上去,只能把马迁过来,叮嘱一句:“乖马儿,别乱动,把我摔死你家小王爷把你宰了吃肉。” 追风马喷了口鼻息,很明显不满,不过依旧很听话的老老实实站在围墙下面。 祝满枝用手绢垫在马鞍上,小心翼翼爬上去站在上面,在围墙露出半个脑袋,刚好就瞧见许不令已经坐在了远处了演武台上,摆了个很侠气的姿势…… 第二十七章 鹰指散人 灯笼随风摇曳,大院落雪纷飞。 演武台的边沿,许不令微微抬头,看着前方的朱承烈和两个武师。 一句“你管的着吗?”,显然激怒了朱承烈等人,敢在虎台街开武馆教武艺,前来踢馆的人每天都有。但按规矩都得先递名帖定时间应战,这么不讲规矩上门的人还是第一次。 朱承烈撩起长袍系在腰间,看了看许不令手中的剑: “寻仇还是踢馆?” 许不令把剑放在台子上,手指勾了勾,算是回应。 “好狂的小子!” 朱承烈脸色一沉,脚步猛踏雪地,在雪面留下两个脚印,身影已经如脱弦利箭扑出,双手一前一后五指似铁钩,如猎鹰扑兔般袭向坐在台上的许不令。 常言‘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在围墙上露出半个脑袋的祝满枝顿时紧张起来,光这架势就绝非街头泼皮可比,这是内行与外行的区别。 两名武师见许不令托大坐着接招,眼中露出几分轻蔑。 朱家的鹰爪手师承鹰爪门,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功夫,以灵巧迅猛著称,佼佼者手劲儿足以开山裂石。 武夫力从地起,坐着难以发力,如何挡住悍然爆发的朱承烈? 只是两名武师没想到的是,坐在台上的斗笠男子,在朱承烈跻身三步外的时候,靴子轻踩石台的边缘,身体便已经跃起,自然而然不急不缓,却又快的出奇。 两名武师瞧见这一幕便瞳孔微缩,‘小心’二字尚未出口,便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许不令面对迎面抓过来的两只铁爪,同样五指如勾,却不似朱承烈那般刚猛,胳膊如同游蛇般探出,贴着朱承烈的胳膊缠绕而上,直接袭向了朱承烈的脖子。 朱承烈顿时错愕,自知轻敌,匆忙变招转攻为守,后仰抬起胳膊扫开抓向喉咙的手指。 擦—— 衣袖撕裂的声音响起。 朱承烈急步‘腾腾腾—’后退,拉开丈余远的距离,停步之时,左臂的衣袖已经破开一个大口子,肌肉虬结的小臂上出现四条血痕,如同被猛虎抓了一爪子。 两名武师眼中尽是错愕,脸上再无轻蔑的表情。 方才若不是朱承烈反应够快,这一爪子下去,喉咙已经断了。 “擒鹤手!?” 朱承烈胳膊血流不止,握了握拳头缓解疼痛,死死盯着许不令: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鹰爪门的功夫?” 鹰爪门顾名思义,练的便是手上功夫,‘鹰爪、擒鹤’皆是其绝学,一刚一柔,其中擒鹤手要更高明一些,以柔克刚用的全是巧劲儿,算是鹰爪门撑门面的东西,从不外传,连朱满龙都没学到。 眼前这斗笠男子‘擒鹤手’用的炉火纯青,自然让朱承烈疑惑其来历。 许不令挑了挑斗笠,没有回答,双脚猛踏地面便腾空而起,一记迅猛至极的边腿便扫向了朱承烈,白袍卷起满天飞雪。 朱承烈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后仰躲避,左手撑在身后雪地之上,右手抓向许不令的裤裆。 许不令眼神略显轻蔑,凌空收腿落在了地上,躲开了掏裆的阴招。 朱承烈一招落空,后翻尚未站稳,许不令便算双拳收与腰间,继而如同两枚铁锤般轰出,直接砸向了朱承烈的胸口。 朱承烈应接不暇,只能抬起血淋淋的手臂格挡。 嘭—— 衣袖猎猎被扯出爆响,朱承烈正中两拳,胳膊砸在胸口,整个人便往后飞了出去。 许不令一拳轰出,身形没有半分停顿,紧跟着便冲了出去,一把抓住朱承烈的小腿把他给拉了回来,继而变拳为掌,双手合拢,一式标准的老猿挂印,袭向腾空的朱承烈。 “留手!” 两名武师脸色煞白,老猿挂印是形意拳的杀招,这一下若是中了非死即残,他们急急扑出去想要拦下,却没那么快的速度冲到跟前。 嘭—— 刚刚跑出几步,朱承烈便正中两掌一膝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飞了出去,砸在雪地上滚出老远,停下之时已经满口是血,沙哑咳嗽声不断。 两名武师勃然大怒,却没敢直接上前,而是怒目而视:“少侠,你好不讲规矩,切磋岂能下死手!”说着跑到朱承烈跟前搀扶。 朱承烈趴在地上闷声咳嗽,手在雪地青砖上抓了好几次也没爬起来,双目充满血丝望着许不令: “弹腿门的龙摆尾,通背拳的金龙合口,形意拳的老猿挂印……你到底是什么人?” “鹰指散人,许闪闪。” 许不令收拳站定,从台子上取来酒壶灌了一口,眼神平淡:“留你一条命,是有话要问你。三才你可认识?前几天输了二百两银子的那个赌棍。” 朱承烈在武师的搀扶下站起身,嘴角全是血渍,咬牙盯着许不令: “他是你什么人?” 许不令提起长剑,靴子踏过雪面,声音平淡:“我问,你答,开赌场、贩私盐的货色,在我眼里不算人。” 朱承烈咬了咬牙,看着许不令手中的长剑,憋了许久,才是沉声道: “欠了我的银子,送去白马庄抵债了。” 许不令眉头一皱:“白马庄是什么地方?谁的产业?” 朱承烈冷哼了一声:“你惹不起……” 话没说完,许不令手中长剑‘呛啷’出鞘,如白蛇吐信般一触即收。 朱承烈身旁的一名武师只觉得胸口一凉,刺痛刚刚传来,惨叫尚未出声,一只手便掐住了武师的脖子,变成了‘呃呃——’的闷哼,胸口一条血线,慢慢浸透了衣袍。 “不止血医治,最多半柱香他就得死这儿,你想好。” 许不令单手掐着武师的脖子,斗笠露出下巴,不带半点情绪。 朱承烈话语戛然而止,看着面色狰狞不停抽搐的武师,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愕,显没遇见过这般心狠手辣的人。他持续片刻,还是沉声道: “白马庄是魁寿街李天戮李公子的庄子,经常要些把命都输出去的赌鬼,我也不知用途……” 许不令眉头微蹙,他听郑三刀说起过长安城经常有赌鬼消失,和城外的白马庄有关,没想到饶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至于李天戮,许不令倒是知道,忠勇候李宝义的次子,就住在街尾,祖上没什么大功,也就为了救孝宗皇帝被乱刀分尸才受封功勋,几代人下来,也算是长安城顶流的家族了。 念及此处,许不令松开了武师:“该怎么进去?” “李公子只认熟人,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熟人……” 许不令思索了一圈,轻轻点头,转身便跃上围墙离开了武馆。 朱承烈松了口气,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 武师扶着受伤的兄弟,望着许不令离去的方向: “这人不简单,能有这身武艺,非富即贵,不过‘鹰指散人’的混号没听说过,当是随口报的,该怎么办?” 朱承烈不是傻子,一身过人武艺还敢在长安城横冲直撞,不是天字营狼卫就是某个势力的门客,无论那个都不好惹,当下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看他的意思,是要去查李公子,先给爹说一声,静观其变……” -------- 巷子之中,祝满枝旁观全程,见识过好多次许不令的狠辣作风后,都已经不惊奇了。瞧见许不令从围墙里翻出来取下斗笠,连忙奉承道: “许公子,你方才的身手好厉害,特别是那句‘我问,你答’,老霸气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别拍马屁。” “嘻嘻……”祝满枝背着手跟着行走,想了想:“公子为什么自称‘许闪闪’?” “bulingbuling……算了,你听不懂。” “哦……那‘鹰指散人’又是什么?” “加藤鹰……你还小,以后再跟你解释。” 许不令看了看天色:“已经过子时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给缉侦司告一天假,换身寻常衣裳,中午在大业坊的房门等我,去白马庄看看。” 祝满枝‘嗯’了一声,想了想,便按着腰刀往外走,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天黑路滑,许公子一路小心!” 许不令抬手告别后,便驱马飞驰而去…… 第二十八章 话不投机 东方发白,连夜的大雪在街面上积了厚厚一层,街巷的百姓拿着扫帚清扫着门前的积雪。 无人的院落中,宁清夜裹着雪白狐裘走出房门,看着北风中夹杂的鹅毛大雪,轻轻呼了口雪白的雾气。进京来寻仇,看起来是没机会了,缉侦司的张翔无愧宗师之名,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不过能把娘亲的剑拿回来,也算一种收获…… 宁清夜低头看向狐裘下面的佩剑,冷风透了进来,身体有伤尚未恢复,又很快合拢了狐裘。摸着毛茸茸的狐裘,不觉间又想起那个傻公子。长的倒是俊俏非凡,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哪有被人绑了,反过来救绑匪的……或许这就是君子和江湖人的区别吧…… 江湖人重情义,讲究个滴水之恩两肋插刀。 拿回了剑,本该就此回长青观继续陪着师父,不过欠对方一个人情,总得想办法还了才是…… 念及此处,宁清夜偏头看了看院门。她本以为许不令会再过来,毕竟那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带着几分目的性,按理说还会跑过来献殷勤,她还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藏身。结果等了一天一夜,人家根本就没再来的意思,看来那句话也只是玩笑,这倒是让她产生了几分古怪,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不知为何会想起这句话,宁清夜自嘲的笑了下,从屋里取出披风替代了狐裘,带着斗笠出了院门,前往大业坊的孙家铺子。 欠了人情,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 她知道许不令中了锁龙蛊,需要喝酒压制寒毒,每天都会打一壶断玉烧,在孙家铺子应该能再遇上。 穿街过巷,抵达青石小巷的酒肆外,已经天色大亮,孙家铺子的客人少了些,只有几个大户的家丁在门口排队给主人家打酒。 宁清夜裹着披风进入酒铺,在空着的桌子旁坐下,偏头打量几眼后: “孙掌柜,今天就你一个人?” “是啊,徒弟跑了。” 孙掌柜端着小菜和暖好的酒壶走过来,依旧是笑容热络,将酒菜放在桌上: “姑娘今天倒是来的早,再晚点小老儿就忙不来了。” 宁清夜微微颔首,拿起筷子小口吃着酒菜,刚等了没多久,忽然听见酒客的交谈声: “三才真不是个东西,白眼狼……” “老孙给他口饭吃,反手就偷了老孙半辈子的积蓄,二百两……” “赌棍哪来的好人,我早知道三才这孙子会反咬一口……” “算啦算啦,事儿都过去了,说这些啥用……”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自是听出了事情的缘由。偏头打量一眼,孙掌柜倒是看得开。商人丟了钱,不亚于官吏丢了官、武人成了废人、文人没了名声。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态度倒是颇为让人佩服。 宁清夜坐在酒桌旁,等到了日上三竿,许不令始终没有过来。酒肆时常有客人进来,瞧见没了位置便离开,占着座位虽然没人催,她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从腰间的荷包之中取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用酒碗压着,拿桌上的长剑出了酒铺。 江湖人嘛,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才能称之为‘侠’。 只是宁清夜刚刚走出不远,后方的酒肆便传来了呼唤声:“姑娘,等等……”回过头,却见孙掌柜肩膀上搭着毛巾,拿着银票小跑过来,眼中还有几分恼火: “你这姑娘,老头我开了一辈子酒铺,酒喝好了多赏几钱银子是客气,拿着也舒心。你一次给这么多,是想把酒肆盘下来不成?” 宁清夜停下脚步,在风雪中亭亭玉立,稍微酝酿了一下:“方才听说,铺子里的伙计偷了老伯的积蓄……我父辈以前在京城闯荡,也喜欢到您的铺子来,曾经穷困潦倒之际,还在你这儿暂住了半个月,这个人情,我帮他还。” 孙掌柜听到这个皱了皱眉,偏头回想了片刻:“住了半个月……看你年纪,约莫十七八岁……你爹是个秀才吧?我倒是记得以前有个落魄秀才,科举考了三年不中,最后连吃饭都是问题……” 宁清夜听见父辈的事儿,脸色不带半点表情,只是缓缓点头:“是他。” 孙老头露出几分唏嘘:“那酸秀才整天好高骛远的,倒是生了个好闺女……这银子你拿回去吧,当年他住我这儿,每天擦桌子打酒,人情早都还了。” 宁清夜看了看银票:“我不差银子。老伯年纪大了,一生积蓄被宵小偷走……” 孙老头听到这话,抬手摆了摆:“姑娘,看你是个江湖人,咋这么不懂规矩,这不是差不差银子的问题。客人到铺子里喝酒,说些家长里短,开心也罢唏嘘也好,这都是下酒的故事。觉得小老儿可怜,你劝个两句多来两杯酒,小老儿自然舒心了,没了积蓄又不会饿死。 你抬手就甩二百两银子,你心里是舒坦了,觉得做了件大善事,可小老儿凭白欠你个大人情,心里记一辈子还没法还,这酒喝着便没了意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宁清夜迟疑了下:“我没指望老伯记我的人情……” “那我不跟三才一样,成了白眼狼?” 孙掌柜摇了摇头,把银票递给了宁清夜:“老头儿我在巷子里开了一辈子酒铺,天下间有名的人物基本上都见过,你爹虽然不成器,却比你会办事儿……” 宁清夜眉头微蹙,抬手接过了银票:“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他也不是个东西,和我没法比,告辞!” 话落,便裹紧了披风,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 看起来,是有点生气了。 孙掌柜目送宁清夜离开,思索片刻,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多好的女娃,入什么江湖。江湖上横死街头是善终,妻离子散是常事……可怜这姑娘了,遇上了个心比天高的爹,唉……” 第二十九章 工具人 大雪压城,巍峨皇城盖上了一层雪被,朱红高墙之间的甬道,陆夫人与太后并肩而立,同样披着火狐披肩,便如两团在皑皑白雪见含苞怒放的牡丹。太后久居高位,眉宇间多了几分贵气,而陆夫人则要温婉一些。 “红鸾,让你管教许不令,你好像没放在心上,前几天龙吟诗会又把萧庭打了,萧庭好歹是许不令的长辈,岂能如此不讲情面?” 太后语调严肃,不过年纪与陆夫人相仿的缘故,看起来更像是抱怨不听劝的姐妹。 萧庭跟在后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我一忍再忍,忍了又继续忍,可不是怕他……” “你闭嘴。”太后杏眼微沉,瞪了这个怂包侄子一眼。 陆夫人完全不想正眼看萧庭,只是一如既往的轻轻颔首:“回去定会管教不令,姑姑放心便是。”不过看陆夫人的表情,明显是没放在心上。 太后说了几句,见陆夫人没放在心上,也只得作罢。她十年前被长兄萧楚杨送入宫当皇后,结果刚戴上凤冠先帝便驾崩成了太后,叫她‘母后’的天子都比她大十来岁,根本就管不住人。 稍微敲打做做姿态过后,太后便带着宫女离去。陆夫人欠身恭送,待太后的风韵身影消失在宫墙之内,脸上的表情才沉了下来,蹙眉看向萧庭。 萧庭穿的单薄,双手笼袖冻的哆哆嗦嗦,瞧见陆夫人的目光,顿时无辜起来: “嫂子,我是被打的。” 陆夫人淡淡哼了一声,转身往宫外走去:“不令是你晚辈,打你一顿怎么了?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 “……” 萧庭满眼错愕,小跑着跟在后面:“许不令还比我大个把月,他是小孩子,我……” “你是长辈,当老成持重,整天嘻嘻哈哈游手好闲,算个什么萧家男儿?” 陆夫人一副‘我就是偏袒许不令’的模样,半点不怕人瞧出来。 萧庭早就知道陆夫人的脾气,颇为受伤的叹了口气:“我进宫也不是专程来告状……” 陆夫人眼中带着几分轻蔑:“那你进宫来做什么?你还有其他正事儿?” 萧庭松松肩膀:“我堂堂萧家嫡子,岂会是那种小人。今天进宫是想找贾公公打个招呼,上次龙吟诗会我不是写了两手佳作嘛,松祭酒都夸我写得好,肯定点名夸我……” 陆夫人微微眯眼:“松柏青都夸你?你还去买诗了?” 萧庭脸色一僵,旋即露出几分不服气:“大嫂,我好歹出生书香世家,写两手词还不是手到擒来。再者怎么能说买?我又没花银子,读书人的事儿能叫买嘛?那叫借鉴……” 陆夫人吸了几口寒气,最终只是哼了一声:“要是不令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 萧庭眼前一亮,满眼的不可思议:“大嫂,您竟然会开口夸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早就觉得许不令不如我,除了有把子力气,论长相、论文采、论品性……” “云泥之别。” “对啦……还是大嫂您会说话。” 萧庭长这么大,可能是第一次被如此‘夸奖’,整个人有点飘飘然,在腰上摸了摸,可惜没带扇子,只能悻悻然拍了拍手。 陆夫人两天没见许不令,心中想念的紧,没时间搭理这二货,转而道: “方才听太后说,朝臣最近都在忙川蜀大旱的事儿,圣上品鉴诗词必然被言官说玩物丧志,你现在打招呼没用,回去老实呆着。”说着便带着丫鬟上了马车。 萧庭依旧有点飘飘然,虽然明知道这几天圣上不会品鉴诗词,还是跑去和大内总管打了个招呼,免得下次诗会的诗稿送上去把这次的诗稿给挤掉了。 只要圣上看到他那首《我的宰相爹爹》,肯定会顺嘴夸两句,毕竟连松大祭酒都说写的不错,那可是长安有名的大儒…… 萧庭自顾自琢磨着,刚刚走出宫门,家丁还没把马车牵过来,就听到‘踏踏—”马蹄踩过白玉石道路,朝着他疾驰而来。 萧庭一愣,暗道:谁这么大胆子,皇城奔马,圣上出来了不成? 抬眼看去,便瞧见一袭白袍的许不令,骑着追风雪蹄踏过白玉石大道,白袍猎猎和将领单骑冲阵似的,皇城外的御林军连忙避让,连挡的的都没有。 “我滴个娘诶!” 萧庭脸色骤变,以为许不令知道他来告状的事儿,要过来当街砍人,吓得的魂飞魄散,急急忙忙想去追陆夫人早已远去的马车。 只可惜萧庭还没跑出几步,便觉得身体一轻,被人向鸡仔一样拎着架在了马背上,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萧庭吓的脸色煞白,大声吼叫:“许不令!你疯了不成!我乃当朝太后侄子,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 许不令抬手就在萧庭脑门上揪了几根头发: “你能咋滴?” “我……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萧庭被颠簸的胸腹翻江倒海,见许不令不是要杀人,心里稍微放心了些:“你又喝醉了不成?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忽然把我带着做甚?” 许不令纵马狂奔,很快就离开了宫城周边,平淡道:“你在长安城长大,可认识李天戮?” “李天戮?” 萧庭皱了皱眉:“街尾忠勇侯李家的儿子,整天打打杀杀,和你一样是个莽夫,我和他认识倒是认识,交情不多,也就偶尔大家一起喝喝花酒……” 许不令点了点头:“白马庄是什么地方?” 萧庭趴在马背上,稍微回想片刻:“白马庄……那是孝宗皇帝赏给李家的农庄,李天戮经常邀请京城的高门子弟过去玩,以前还邀请过我一次,我嫌那是庄稼汉呆的地方没去。怎么?你准备过去给李天戮当长工?” “回去换身衣裳,我陪你去趟白马庄。” “我不想去。” “给你当车夫。” “嘶——没问题……一言为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第三十章 严阵以待 晌午时分,许不令架着马车穿过车马如龙的朱雀大街。身着护卫常见的武服,腰间的宝剑换成了一把四尺长刀挂在背上用黑布包裹,头上戴着斗笠,脖子上还挂着黑巾可以蒙面。 车厢之中,萧庭正襟危坐,颇为享受的嘀嘀咕咕: “不令,当年我祖父给你祖父牵马,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你给我驾车,这叫什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许不令随口回了一句。 萧庭眼前一亮,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嗯……不错不错,年纪轻轻便有这种感悟,孺子可教也……” 许不令懒得搭理这工具人,略微琢磨,转头叮嘱: “今天我去白马庄的事儿,别让陆夫人知道了。” 萧庭轻轻一笑:“小意思,只要本公子玩开心了,自会替你保密……” 许不令架着马车在大业坊的坊门处停下,冲着四处观望的祝满枝招了招手。 祝满枝按照许不令的安排,也换上了便装,暖白点缀桃花瓣的上衣,红底白花的裙子,梳着双平髻,耳垂还挂着翠绿的两个耳坠,二八之龄的缘故,看起来如同邻家小姑娘,很是青涩,就是胸口鼓囊囊的和年纪不太相符。 瞧见马车后,祝满枝眼前一亮,提着裙摆跑过来,很远便嬉笑道: “许公子,这身打扮可以吧?” “可以。” 许不令往旁边坐了些,祝满枝便干净利落的跳上了马车,在外沿坐下,抬手去接马鞭: “这种事儿我来就行啦,您千金之躯驾车不合适……” 萧庭听见声音,掀开车帘露出脑袋:“怎么就不合适?给我驾车是他的福报……” 偏头瞧见祝满枝,萧庭一愣,上下打量几眼,表情浑然一变,做出翩翩佳公子的做派: “是我冒昧!小生萧庭,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祝满枝没想到马车里还有人,回头瞧了眼,微微蹙眉: “许公子,这厮谁啊?” “萧相的次子,当朝太后的侄子,淮南萧氏的嫡系。” “……” 祝满枝脸色一变,淮南萧氏可是顶流门阀,硬说起来,眼前这傻子身份和许不令相差无几。 祝满枝坐姿端正了些:“原来是萧大公子,久闻不如一见,果真长的玉树临风、气质出尘。” 萧庭一副谦虚模样,勾了勾额前垂下了一缕发丝:“过奖,都是朋友瞎吹的,本公子最是平易近人……对了,许不令,方才陆夫人说我和你是‘云泥之别’。” “那是自然!”祝满枝诚恳点头:“萧公子和许公子,自然是云泥之别。” “是吗?我还以为陆夫人骗我……” 许不令表情怪异,抬手把车帘拉上,才解救了不知该怎么接话的祝满枝…… ------ 白马庄位于长安城北郊,良田千亩皆是李家的产业。忠勇候李家因为誓死护主封侯,祖上没什么战功,将门世家没战功傍身,再受恩宠其他将门也不认,所以一直没能担当重任。 李家也没想和大玥几个军阀世家争抢,老老实实呆在长安发展人脉,现如今家主李宝义官拜从三品云麾将军,在武人地位较高的大玥,也算是朝堂大员。 李家的长子如今在南越镇守边关,次子李天戮按照世家的规矩,负责打理家族产业和魁寿街的豪门子弟攀交情,作用倒是和萧庭差不多。 白马庄说是农庄,经过李家多年的修建,如今已经和园林无异,因为是私园不对游人开放,只有拿了请帖才能进去。 下午时分。 白马庄内的建筑群安静祥和,扛着锄头的佃户在田野小道上来回走动,正中的大道时常有车架、骏马飞驰而过。 庄子的牌坊外,持刀的护卫来回巡视,暗处也不乏盯梢的高手,有客人过来,在庄口等待的管事便会上前热情迎接。 不过,看似宁静的农庄,今天的气氛却有些古怪。 白马庄正厅内,两人在侧面太师椅上就坐,鹰爪门的朱承烈站在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身后,面向七八分相似,不过老者手指关节粗大,浑身肌肉比朱承烈还扎实,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正是有‘擒龙手’美誉的朱满龙。 对面的则是虎台街通背门的坐馆张潮。张潮打的是通背拳,以‘两臂相通,冷弹脆快’闻名江湖,师承幽州祁家。与朱满龙的孤身闯长安不同,张潮是幽州祁家专门派过来教拳的师傅,算是正儿八经的武林名门出身。 正厅雕梁画栋装饰奢华,上首的主位坐的是名年轻男子,坐姿闲散,眼神桀骜,手中拿着酒杯轻轻晃荡,聆听着二人的对话: “朱门主,你确定昨日那人,用了通背拳中的‘金龙合口’?” 说话的自然是张潮。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世家也好门派也罢,武学的传承都不是小事,父传子师传徒,德高望重的名家宗师,若是觉得徒弟儿子心性不正,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教出去害人。 而各门之中基本上都有几手绝学,不是光看别人打一遍就会的,没有师父言传身教,一辈子都是花拳绣腿。 通背拳中的‘金龙合口’,便是其中之一。 朱满龙端着茶杯,偏头示意。 脸色依旧病态苍白的朱承烈,走到大厅中央解开了身上的武服,浑身腱子肉在寒冷的空气中展现,可见后背、胸口、胳膊皆有淤青伤痕。 张潮放下茶杯,起身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伤势,眉头紧蹙: “确实是金龙合口,没有十年苦练,用不出这火候。” 朱承烈合上衣衫,看向上首:“那人在追一个赌鬼,询问了白马庄的事儿,李公子您看……” 晃荡酒杯的李天戮,轻轻哼了一声: “可能是被赌鬼骗了银子的江湖人……听你们说武艺很高,以防万一,两位门主在这里呆上几天,他只要敢闯进来,就不用出去了。” 朱满龙和张潮轻轻点头:“李公子放心即可。” 朱承烈稍微犹豫了下:“此人所学驳杂,来历恐怕不简单,若是官府的人……” “在长安城,只要不是魁寿街三座八角牌坊后面的人,都得给本公子几分薄面。” 李天戮眼神桀骜,轻轻哼了一声,起身走向大厅外面:“两位放心出手,不用瞻前顾后,出了事本公子替你们兜着。” “恭送李公子!” 朱满龙和张潮皆是点头…… 第三十一章 恶护卫和乖丫鬟 黄昏时分,许不令架着马车抵达雪原间的白马庄外,遥遥即可瞧见接连成片的建筑群,大牌坊下四个灯笼在寒风中摇摆,飞檐青瓦间灯火如昼,不时有身着贵气的人乘车驾马进入其中。 祝满枝坐在旁边,抬目眺望远方:“许公子,周围有御林军,会不会是白马庄已经有所警觉?” 许不令拉了拉斗笠,声音平淡:“都一样。” 祝满枝似懂非懂,轻轻点头,又转眼看向车帘,手在车厢上敲了敲: “萧公子,到地方了。” “……嗯……是嘛……哎哟~” 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车厢里发出‘扑通’声响,听起来是从软榻上掉下来了。 祝满枝‘嗤—’的一笑,又连忙捂住嘴。 少许,睡眼惺忪的萧庭从车厢里露出脑袋,抬眼瞧向远处的庄子,便是眼前一亮: “哟呵~这地方整的还挺漂亮,怪不得那些纨绔子弟经常聊这儿。不令,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要是好玩,今晚本公子请客……” 许不令偏头撇了一眼:“今天我有私事,进去后你玩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透漏我身份。” “行行行,你可别乱闯祸把我连累了。” 萧庭悻悻然坐了回去,开始苦口婆心的劝导: “不令,你不要老和伪君子一样假正经,知道你从小脑子不好使,和才子佳人呆一块儿觉得自卑。你要看开点,肃王世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大大方方过去吃喝玩乐,放个屁他们都觉得香,还敢有人说你的不是不成……” 祝满枝听到这番话,表情十分别扭,想笑不敢笑。 许不令蹙着眉头,按着他的脾气非得把萧庭揍个半死,可今天留着萧庭有用,也只能当做没听见这份‘劝导’。 马车行至白马庄口,在牌坊下等待的管事迎了上来,看了看马车上挂着的‘萧’字木牌后,脸色骤然一变,恭恭敬敬的站在马车下面安静等待。 许不令跳下马车,斗笠把脸遮的严严实实,抬手掀开了车帘子。 马车内,气质浑然一变的萧庭,手持折扇慢条斯理的弯身走了出来。 萧庭出生世家门阀,长相自然不差,仪态举止也从小受到培养,严肃起来也算仪表堂堂。 管事打量一眼,顿时诚惶诚恐:“哎哟~原来是萧公子,小的有失远迎……”说着回头招手:“快,叫表少爷出来迎客,萧相的公子过来了。” 萧庭对此见怪不怪,站在马车上酝酿了片刻,看模样是想做首诗摆谱,可惜憋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又轻咳一声下了马车。 不出片刻,庄子里出来了一个年轻男子,身着华服笑容和煦,乃是李天戮的堂弟李天玉,平时便负责白马庄的产业。 萧庭作为淮南萧氏的嫡子,李天戮在这都得躬身相迎,更不用说李天玉这种旁系子弟。此时李天玉满脸笑容,上前便是抬手一礼: “天玉见过萧公子,家兄邀请公子多次,今天萧公子肯赏脸,实在让寒舍蓬荜生辉……” 萧庭背着手折扇放在身后,一副领导视察的做派,自觉的就走在了最前面: “家父一直体恤民情,恰巧今天没事,我过来看看庄稼的收成……” “……” 和许不令并肩行走跟着进去的祝满枝,闻言瞪大眼睛,看了看天空的鹅毛大雪。 大冬天来看收成? 这要是能看出来就见鬼了。 许不令倒是见怪不怪,毕竟以萧庭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社会地位,秋天来照样看不出什么。 李天玉和管事听见这话,脸上没露出丝毫尴尬,顺其自然便接话道: “萧公子实在有心了,年纪轻轻便爱民如子,未来入朝拜相,我大玥子民便有福啦……” “过奖……嗯,这庄子修的不错,都说李将军是儒将,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哪里哪里……” …… 花花轿子人抬人,互相吹捧之间,李天玉领着萧庭前往了庄子内部。 许不令牵着马车,祝满枝一副小土妞打扮,自然是被当成了车夫和丫鬟,走到一半,后面的管事便客气的指了庄子里停放马车的地方,示意下人去那边等待。 许不令自然就顺势带着祝满枝,脱离了队伍。 祝满枝随着许不令走向马舍,偏头看着渐行渐远的萧庭:“许公子,方才我见那个姓李的给管事使眼色,好像不太对劲,萧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许不令把马拴在了马桩上,摇头笑了下:“李家要是敢弄死淮南萧氏的嫡子,全家都得跟着陪葬,安全的很。” 祝满枝点了点头,市井出生,对门阀世家的事情自然不了解,有些好奇的询问: “常听人说‘萧陆崔王李’,萧家有多厉害?” 许不令想了想:“大齐占据中原三百余年,拜相者三成姓萧,剩下被其他四家分了,寒门宰相屈指可数,到了我朝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你说有多厉害?” “萧家这么厉害,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傻个儿子?” “……嗯……傻人有傻福……” 许不令没有在工具人身上多费口舌,背着长刀左右看了几眼——马舍附近停着不少骏马和车架,车夫、护卫都围坐火盆周围唠嗑,看情况经常遇见已经很熟了。李家的护卫按着刀在四周巡视,时不时往这边撇一眼。 许不令自然没有真的当车夫的意思,稍微琢磨了下,便拉着祝满枝的手腕,走向了马舍后方的拐角。 祝满枝正左右打量不对劲的地方,忽然手腕被拉住,脸儿猛的一红,表情扭捏了几分: “许…许公子……你做什么?” “别说话。” 许不令微笑回应了一句,拉着祝满枝来到围墙与马舍之间的夹道中,确定外人看不到这里后,挑了挑下巴: “转过去,趴在墙上。” 祝满枝一愣,满眼不解的转过身,乖乖的趴在了围墙上。 然后祝满枝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疑惑回头,却见许大世子竟然在解腰带。 “呀——” 祝满枝总算明白过来,心里又气又羞,刚想说话,便被按在了院墙上。 便在此时,一个带刀护卫走到了夹道外面,蹙眉打量。 许不令把祝满枝按在墙上,一只手正在解开裤腰带,瞧见有人过来,便停下动作,怒声道:“看什么看?” 一副恶护卫和乖丫鬟偷情的模样。 祝满枝也反应过来,急忙捂住脸,做出羞答答的样子。 带刀护卫略显尴尬,摸了摸鼻子,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又离开了。 许不令这才松开手,取下斗笠用黑巾蒙住脸: “走吧,进去看看。” 祝满枝脸依旧是红的,跟着许不令走向庄子伸出,小声嘀咕了一句: “许公子,你……坏主意挺多的,这法子都能想出来……” “得罪了。” “不得罪……许世子抓姑娘的手法挺熟练的……” “……” -------- 第三十二章 血染白马庄(上) 白马庄是李家的私产,多年修建改造下来,已经不靠务农为主,反而类似与现代的农家乐,专门给长安城的富贵豪绅消遣的地方。 勾栏赌坊长安城多的是,要从这些富可敌国的人物身上捞银子,自然得搞些别的地方看不到的花样。 萧庭贸然登门,又是第一次来,李天玉虽然知道这位爷脑子配不上身份,但该提防的还是得提防,只是把萧庭带去了主宅,里面美人美酒作陪,和寻常消遣之地区别不大,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而白马庄深处的一间园子里,奇石修建而成的假山颇为秀丽,假山周围有多名带刀护卫来回走动,气势内敛,比庄口的护卫强上许多。 假山下方有一个洞口,不时有身着华服的人进去,隐隐可以听见若有若无的喧哗声,却是从地下传来…… ---- “爹,你说那鹰指散人,今天会不会过来?” 假山下方的诺大地宫之内,不少人坐在周边的隔间厢房之内,正中是个演武场,周边有粗大的栏杆,看起来宛若一座巨大牢笼。 朱承烈脸色惨白,坐在巨大牢笼的外面,不停左右张望。 朱满龙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旁边则是张潮。身着护卫衣衫的打手布满地宫各处。 听见儿子的询问,朱满龙淡淡哼了一声:“有为父和张师傅在这儿,十成把握让他有来无回。” 朱承烈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不安,可能和‘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关吧,做了亏心事,自然就有些疑神疑鬼。 朱承烈面前的巨大牢笼中,兽吼时而传出,一只黄纹虎在诺大的牢笼靠墙的铁栏杆内咆哮,猩红的瞳孔包涵饥饿带来的兽性,扫视着牢笼外发出呼喊的诸多声音来源。 周边隔间之内就坐的人看不到是谁,朱承烈却听出了几人的声音,都是长安城中的豪绅巨富,此时带着几分兴奋,把金银元宝丢入管事的托盘之中,叫嚷着: “快点快点……” 快点干什么,朱承烈虽然第一次来,却已经猜出来了。 朱家开的是武馆,给不少豪门大族提供护卫,也给那些豪门干过脏活儿,抢田产、打闷棍之类。去年一次酒会之上,他和李天戮碰上,结交几次后,李天戮便给了他一个肥差——抓些无关紧要的人给白马庄送过去,要哪种官府不会查的。 白马庄是农庄,朱承烈以为是地主家找黑工种地,自然是欣然答应。朱家给城内不少赌坊撑腰,每天都有那种输的倾家荡产还倒欠的赌棍,和家里人都反目成仇,根本没人在乎。 欠了赌坊银子还不起的,朱承烈自然就就带人一绑,送来白马庄,一年多下来,连个报官的人都没有。 朱承烈从这上面捞了不少银子,还一直奇怪李家干嘛不直接给银子招长工,直到今天才明白,他送来的这些人,都去见了阎王。 这个地宫,算是个地下赌坊,人搏兽,压输赢。 牢笼中那只饿虎不算大,二百来斤的小老虎,可再小也是老虎。朱承烈自认没本事单挑,那些个输的饭都吃不饱的赌棍,怎么搏? 牢笼中尚未准备好,朱承烈却实在坐不住了,毕竟人是他抓的。 可打手有打手的规矩,金主干什么事儿,朱家收了钱就得办好,没有干涉的权利。 “嗷——” 震耳欲聋的虎吼在笼子里响起,黄纹虎暴躁的在铁栅栏后面跳动,带起阵阵沙尘。 铁链哗啦的响动从牢笼靠墙一侧的闸门传出。 四周隔间里就坐的人顿时叫嚷起来,几个大腹便便的员外郎甚至站在了隔间的窗口,挑开珠帘观看。 咔—— 机括的声音响起,墙边的一道闸门打开,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直接扔了出来,其中便有孙家铺子的伙计三才。 “放我出去——” “救命啊——” 哭爹喊娘的声音响起,两个男子从沙土地上爬起来,便掉头往回跑,可惜栅栏已经关上了,只能扑在上面哭吼,根本不敢望向旁边的铁栏杆。 或许是为了增加两个人的胜算,栅栏后面扔出了一把刀和一根长矛。 牢笼外面,管事拿着铜锣‘铛——’的敲了下: “开始!” 哗啦哗啦—— 铁栏杆缓缓吊起,里面饿了三天的黄纹虎口中满是唾液,焦躁愤怒的扒着铁栏杆想要挤出去。 “他娘的,把刀捡起来啊!” “宰了这爬虫,老子赏你一千两!” 呼喊声如海潮,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 牢笼中两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先是瘫软到地上爬着四处寻找出口,眼见黄纹虎的头颅已经从铁栏杆下方钻了出来,人绝境的求生欲还是占据了上方,两个面如死灰的人,连滚带爬捡起了刀枪,战战兢兢的靠在牢笼的边缘。 “一起上啊!” “分开怎么打!一起上去,杀猪一样,绕后找机会一刀就捅死了……” 四方看客趴在栏杆上,焦急兴奋的催促吼叫,那模样恨不得换自己上去。 “嗷——” 随着一声响彻地宫的虎吼,黄纹虎从牢笼中挣脱出来,虎掌踏过沙土带起灰尘与闷响,一跃近丈,眨眼就冲到了笼子边缘。 “啊——” 惨叫声当即响起。 两个汉子方才还鼓起的一点悍勇,在瞧见饿虎的凶悍之后已经荡然无存,只顾着四散奔逃。跑的慢的一个汉子,被巨大虎爪在背上撕开四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只来得及发出绝望惨叫,脖子便落入虎口,声音戛然而止。 剩下的三才早已吓得没了三魂七魄,连刀都扔在了地上,只顾着朝离大虎远的地方奔逃。 饿虎扑杀一人后,并没有停下来挨刀的意思,穷追不舍扑向了三才。 “龟孙儿跑什么!拿刀砍啦!” “窝囊废,老子压你们一百两银子……” 呵骂声四起。 在市井底层混迹的赌棍,大多是好吃懒做之辈,连正常壮年男子都跑不过,更不用说跑赢老虎。 三才抗了半年的麻袋,孙家铺子的伙食又不错,此时反而跑的很快。只是杀不死黄纹虎,也不过是多活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 朱承烈本就心中有鬼,此时实在看不下去:“爹,让管事停下,这哪是人搏虎,这就是拿人命取乐,太损阴德。” 朱满龙端着茶杯,没有说话。 旁边的张潮眼神淡然:“生死由命,自作孽,怪得了谁?” “救命啊——” 牢笼之中,三才疯狂的哭吼,双腿都跑出残影,识图离背后越来越近的猛虎离远一点。 徒劳无功。 周围的看客已经骂骂咧咧起身,显然对这场大戏很不满意。 就在黄纹虎飞扑而出,沾满血水的巨口咬向三才后颈之时,地宫内忽然响起一声爆呵: “死畜牲!” 声若炸雷,几乎盖过了全场的喧哗,在地宫中回荡。 朱满龙手上的茶杯微微一颤,一双鹰目猛然凝神,望向了地宫的石道入口…… 第三十三章 血染白马庄(中) 白马庄的假山外,许不令打晕几名护卫之后,带着祝满枝快步进入通往地下的石道。 石道很宽阔,沿路插着火把,前方的大门开着,遥遥便能看见地宫中央的牢笼。 祝满枝遥遥看去,正好瞧见老虎咬死人的场面,惊的是花容失色,差点尖叫出声。 身为朝廷的捕快,虽然才当了半年,祝满枝的性格却是异常的刚正,否则也不会跑去独自查福满楼,面对御林军统领都不服软。 在她心里,大玥纪法严明,朝廷体恤百姓,虽然藏了些老鼠屎,但更多的还是许世子这样分得清是非对错的人。 祝满枝做梦都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干这种以人饲虎的恶心事。 “住手……” 祝满枝提着裙子想跑过去制止,可老虎又听不懂人话,那里制止的了。 许不令抬眼瞧见这一幕,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靴子猛踏地面,一跃近丈,抬手卸下了背后的长刀。 包裹的黑布散落,露出了漆黑如墨的刀身。 刀如黑潮,锋似银线。 许不令双手拖刀,在地面的石板上擦出一条白线,刺耳‘擦擦——’声中,一声爆呵响起: “死畜牲!” 身着黑色紧衣蒙着脸的许不令,三个大步跃上了牢笼围栏的上方,脚上在围栏顶端借力高高跃起跳入牢笼,双手持刀,以开山之势悍然劈下。 黄纹虎本能的危机感让它停下了脚步,低沉的兽吼自喉咙中响起,猩红瞳孔望向声音来源之时,刀锋已经到了眼前。 擦—— 刀锋快若黑雷,在空中劈出一道半月,自黄纹虎脖颈斜切而过,血光飞溅之间,刀锋劈入地面三寸。 力道太过巨大,许不令胳膊脊背的黑色劲衣骤然撕裂,露出下面结实而高高隆起的肌肉。 饿虎甚至还没做出反应,头颅便离开了身躯砸在了地上,诺大的身躯往前栽倒,血水自断口喷涌而出,刹那间染红的沙土地面。 一刀斩虎! “哗——” 地宫内喧哗声四起,无数准备离去的巨富豪绅,都是爆出喝彩声。 牢笼外侧,张潮和朱满龙都是站起身。 李家的管事和打手见有人坏了笼中大戏,错愕了片刻后,便暴怒呵斥: “好大的胆子!” “你是什么人……” 许不令胸口起伏,眼中怒意没有办法收敛,冷眼望向周边的众人。 浑身虎血的三才已经快吓傻,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后退,退出几步发现老虎被斩杀后,又如同见到了救星,跪着朝许不令爬过去: “英雄!英雄救我!” 许不令偏过头,眼神一冷。 三才的求救声戛然而止,瞳孔微缩显出难以言喻的惊恐。 因为面前这双人的眼睛,比方才那只充满兽性的饿虎还要可怕! 擦—— 手起刀落。 三才尚来不及开口求饶,刀锋便在眼前一扫而过。 头颅高高飞起,血柱喷涌,无头尸体倒在了地上。 “……” 方才的喧哗声戛然而止,朱满龙等人眼神莫名其妙,甚至不可思议。 祝满枝睁着大眼睛,红润小嘴一张一合,也是愣在了当场。 方才拼尽全力冲过去救人,为何把人救下来后,又一刀杀了,这不多此一举嘛! 许不令自然不是多此一举,他提着滴血的四尺长刀,在场地中环视四周,声音冰冷: “一群杂碎!以观他人之苦取乐,也配称之为人?” 李家的一个管事怒火中烧,隔着围栏怒斥道: “这些人欠了银子,都签了生死状……” 擦—— 管事话音未落,许不令便用靴尖踢中地面的一把刀上,刀锋带着破风声疾驰而出,直接把开口的管事钉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满场哗然。 对于在场的人来说,笼子里本就是死人,杀了也就杀了,若是跑出来搅局的好手,无非事后赔个银子的事情,诸多看客方才看的爽,说不定还能说句好话。这杀李家的人,可就不是能善了的了。 朱满龙和张潮站起身来,齐声怒喝: “你大胆!” 许不令提着刀走向围栏边缘,根本没搭理朱满龙等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些人该死,也该朝廷来杀,朝廷杀不了我来杀!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用这种方式代朝廷杀人?!” “好狂的小子!” “敢在白马庄闹事!” 周围的护卫管事怒火中烧,管事打开了牢笼的锁链,七八名持刀护卫便冲了进来。 祝满枝顿时急了,想也不想便见缝插针的钻进了牢笼,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跑到了许不令身前,从怀里取出狼卫的牌子,朗声道: “大胆!我是狼卫的人,你们知道他是……” 话说一半,许不令便把穿着袄裙的祝满枝拉到了背后,单手提着长刀,眼神轻蔑: “就凭你们几个?” 祝满枝愣了下,见许不令不想暴露身份,便也没有再说。 祝满枝手腕被拉住,藏在许不令的身后,她个子比许不令矮,仰头看着持刀而立面对众敌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猛的跳了下…… 而冲进来的七八个持刀打手,瞧见狼卫的令牌,一时间有些迟疑。 请来看场的朱满龙也进入了牢笼之中,旁边的张潮满脸怒意,准备上前率先动手,朱满龙急忙抬手挡住: “张师傅,稍安勿躁。” 朱满龙知晓张潮的独子当街闹事被狼卫打杀的事儿,和狼卫有血仇却只能吃哑巴亏,此时找到机会一解心头之恨,自然是想动手。 可在李家的白马庄,若是寻常横插一脚的江湖人,打杀也就打杀了,事后塞个私闯民宅的罪名即可。 狼卫直接听命当今圣上,职在监察各路王侯和江湖势力,忠勇候李家也在监察的范围内。 若是狼卫受命来查白马庄,他们把狼卫宰了可就没法收场,得看主人家怎么安排。 地宫中的骚动刚刚发生,便有人去报消息,等张潮等人冲入牢笼,李天玉已经怒火中烧大步跑了过来,听见管事急声诉说情况后,呵斥道: “他们是冒充狼卫的江湖贼子,给我杀!” 第三十四章 血染白马庄(下)(3/59) 忠勇候李家在京城扎根已久,对皇室的忠贞有目共睹,缉侦司不可能自作主张查李家。圣上若是对李家不满,直接就是御林军过来抄家了,岂会派个小狼卫过来砸场。 也正是因此,李天玉听闻‘两个’狼卫过来砸场后,直接就让护卫下杀手。 白马庄的地下角斗场肯定是不能闹到台面上,而杀了两个狼卫即便时候被缉侦司追究,也无非是上门赔礼道歉的事儿,孰轻孰重李天玉分的清楚,处置很是雷厉风行。 朱满龙听到李家人开了口,自然没有再多说。他和张潮是李家请来的打手,出了事儿也是李家扛着,他们只管办事即可。 头发花白的张潮已经怒发冲关。前几年张潮的独子在勾栏中喝酒,与一个江湖客起了冲突招来了狼卫,年轻气盛又是喝了点酒,稍微冲撞了狼卫便被打杀当场。 大玥朝‘以武犯禁’是重罪,张潮空有一身武艺却只能把这口气往肚子里咽,火气早已憋了几年,此时再无顾及,持单手刀两步便冲到了最前。 通背拳与通背刀想通,张潮练了一辈子拳,称不上宗师但绝对是行家,一口老刀虎虎生风,不过眨眼已经来到许不令面门。 许不令言辞傲慢,心里可半点不大意,单手持四尺宝刀,靴子重踏地面,整个人便如被撞了出去,刀锋在后而身体在前,弯身躲过张潮一刀,黑色刀锋已经无声出现在了张潮胸前。 高手过招基本都是三两下的事儿,孰强孰弱一触便知。 朱满龙瞧见许不令的起手式便暗道不妙——八卦刀的夜战八方式。 这是缉侦司主官张翔独创的招式,十年前专门为破幽州祁家的通背刀而创立,他本以为只有张翔会,没想到这个蒙面年轻人也耍的炉火纯青。 张潮怒上心头不假,武夫的警觉却让他没有大意,手中刀出去便知上了当,想也不想便弃刀改掌,双手合拢一式‘金龙合口’平推,躲刀的同时撞向许不令面门。 “小心!” 朱满龙脸色大变,明知对方会的招式还用出来,基本上是往刀口上撞。江湖各派互相克制,没有能必赢的套路,此子既然能破通臂刀,本来就会的金龙合口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满龙脚步如飞如雄鹰展翅跃起,想要搭救入套的张潮,却已经来不及。 不过眨眼的时间,张潮弃刀变掌的同时,许不令收刀屈膝,身形拔地而起,在张潮两掌打到胸口之前,一式力道刚猛至极的虎登山踢出,膝盖狠狠砸在了俯身的张潮胸口。 嘭—— 骨头折断的脆响。 张潮再想变招已经来不及,双手稍微压了下许不令的腿,便被膝撞正中胸口,整个身体直接腾空离地三尺有余,脸色刹那间涨红。 许不令乘着张潮腾空避无可避,反手就是一刀自下而上劈出。 擦—— 血光飞散。 两人交手不过瞬息,周边的护卫甚至没看清动作,张潮便从持刀飞扑变成了跌落在地面,脖子一个大刀口,血水喷涌落地已经没了动静。 这一幕看的持刀护卫急急停住脚步,周边诸多看客更是脸色煞白,完全没想到虎台街的坐馆,这么快就死了。 这得是多厉害的人物! 而能看出门道的朱满龙,虽然惊愕这蒙面人的武艺之高,但也察觉了几丝不对。 武夫交手一时不慎,本就是生死立判。眼前这蒙面年轻人所学驳杂不假,但破招拆招都用的是巧劲,方才那式走刚猛路数的虎登山,明显能看出动作的束手束脚。 作为浸淫武学一辈子的行家,朱满龙知道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表现,要么身上有伤难以用全力,要么就是其他原因限制了行动。 看出这一点,朱满龙双眼微眯,毫不犹豫便放弃了练了一辈子的鹰爪手,直接挥着一双老拳袭向许不令,没有任何套路,也不瞅着要害打,单纯的攻其必守,凭借一身蛮力让对方不的不接。 许不令斩杀张潮后,回手一刀被朱满龙躲开,想也不想便是右腿横扫,踢向朱满龙下盘。 嘭—— 朱满龙拳头正中胸口,许不令身体被巨力砸的后仰,右腿却踢中朱满龙左腿,直接把下盘不稳的朱满龙,抽的横着转了半圈摔在地上。 祝满枝一直在紧张观望,瞧见许不令中拳失去平衡,连忙扑过去从后面撑住了许不令的后背。 许不令顺势起身,一个大踏步抽身而起,双手持刀对着落地的朱满龙悍然劈下。 只可惜落地有借力的地方可以躲,朱满龙早料到会有后手,手掌猛拍地面,便在地面滚了几圈,拉开了距离。 在场的护卫皆是满眼震撼,完全没想到在虎台街成名已久的两名老师傅,连三招都没走过去。 连张潮和朱满龙都吃了亏,他们这些武馆出身的护卫,那里敢上前接刀,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许不令中了一拳,又连续剧烈运动,胸口剧痛已经压不住,再打下去得不偿失。 击退两名高手后,许不令没有恋战,乘着持刀护卫被震住的间隙,回首抱住祝满枝便往出跑。 李天玉不会武艺,那里看得清其中门道,见两个‘绣花枕头’风吹即倒,一帮子护卫又不拦着,气得是脸色铁青,站在门口怒声道: “都愣着做甚?杀了他!杀了他!” 许不令脸色微冷,手中的长刀直接就往前丢了出去。 刀锋飞旋如同风车,带着骇人破风声劈向了李天玉。 李天玉瞳孔骤然放大,只来得及抬起双手遮挡,整个人别被四十来斤的大刀劈到了墙上,惨叫都没来的及发出。 满场鸦雀无声,完全没想到这厮连李家的表少爷都说杀就杀。 起身的朱满龙一时间连追都不敢,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所有人都被这谁挡杀谁的戾气吓的脸色煞白,那里还敢挡路。 许不令抱着祝满枝,路过堆放彩头的桌案旁,不忘拿起一盘银子递给祝满枝,然后才跑到李天玉的尸体旁,拔出插在墙上的长刀冲出了石道…… ----- 试水推了,一推定生死啊,各位大大来起点加书架投点推荐票支持一下吧,拜谢啦! 第三十五章 背锅侠 尖叫、呵斥、嘶吼…… 乱七八糟的声音从地宫之中传出。 白马庄的假山外,公孙禄骑乘大马,带着一队的御林军冲入了庄子,迅速接近发生骚乱的假山。 昨天李天戮得知有人对白马庄‘感兴趣’后,为了以防万一,连夜就请来了虎台街的两名坐馆,外面则调来了手持弓弩的御林军随时待命。 对于这种拍马屁的事儿,公孙父子向来是首当其冲,公孙禄亲自带着御林军就过来了。 听闻庄子里真的发生了骚乱,公孙禄为了向李家邀功,迫不及待的就赶到了假山外,让御林军拔剑张弩,他则朗声道: “大胆贼子,速速束手就擒……” “别放箭,我是缉侦司的人!” 假山的石洞之内,女子的呼唤声传出。 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黑衣蒙面的许不令,抱着祝满枝从假山里面冲了出来,在洞口顿住脚步。 祝满枝怀里抱着包裹,手上则举着令牌晃荡,生怕出门御林军就来个万箭齐发。 而后方的石洞里,持刀护卫遥遥就大喊出声: “大人,快抓住这两个贼子,他们杀了李天玉李公子!想要夺路而逃!” 公孙禄心中一惊,没想到李家的表少爷被杀了,这可是大事。稍微琢磨了下他便抬手道: “给我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诺!” 御林军持着火把官刀,便准备上前拿人。 祝满枝满眼错愕,她自然认得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孙禄,或许是觉得场景似曾相识,半晌不知道该说啥。 许不令眼中充满血丝,胸口毒发额头已经青紫。暴露身份的话,祝满枝必然被缉侦司注意,后续的计划也泡汤了。他稍作迟疑,便准备提刀硬杀出去。 好在庄子里的骚乱比较大,已经惊动了不少人。 正在花天酒地的萧庭一听外面死人啦,就知道肯定是许不令在兴风作浪,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 萧庭老远瞧见许不令浑身是血,吓得是魂飞魄散,这要是和许不令一起出来,许不令死球子了,他估计得回淮南面壁思过一辈子,心里岂能不怕。 萧庭急匆匆跑到假山附近,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抽在公孙禄后脑勺上。 啪—— 力道不重,却把毫无防备的公孙禄给抽懵了,手按腰刀恼火转头: “谁他娘这么……玉树临风……原来是萧公子,失敬失敬。” 公孙禄表情浑然一变,诚惶诚恐的抬手。 萧庭看着拔剑张弩的御林军,怒骂道: “都反了不成!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许不令心中一沉,连忙掐了祝满枝腰儿一下。 祝满枝一个激灵,连忙接话:“萧公子,我按照您的吩咐过来调查白马庄,下面果然藏着一件震动朝野的大案子。” 萧庭一愣,才想起了许不令叮嘱不能让陆夫人知道的事儿,咳嗽一声,冷着脸道: “他是本公子的护卫,我早就怀疑这白马庄藏污纳垢,今日带着狼卫过来查探,果然不出我所料……”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没想到萧庭还挺机灵,这官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公孙禄自然知道白马庄藏污纳垢,和淮南萧氏比起来,李家连小指头都算不上,当下哪里敢在偏袒,接话道:“原来如此,萧公子果然明察秋毫。”说着便转身怒斥御林军:“还不快带人进去,看看发生啥事儿。” 御林军领命,迅速冲进了假山下的地宫。 许不令凑到祝满枝脸侧耳语了几句,便提着她怀里的包裹,转身走向了白马庄外。 有萧庭罩着,公孙禄自然不敢把这蒙面护卫拦下来查问,只当作没瞧见,在萧庭旁边躬身道: “萧公子,白马庄是李家的产业,卑职领命行事,所有事情都和我无关……” 萧庭背着手一副宰相做派,蹙眉打量着假山下的石洞: “这下面藏的什么东西?” 公孙禄自然是诚恳摇头:“听说只是一小产业,卑职也不清楚。嗯……魁寿街的李公子对这地方很上心,您今天过来直接杀了李天戮的表弟,恐怕……” 祝满枝听见这话,连忙小跑到跟前,恭敬抬手:“萧公子,李家在白马庄内行‘以人饲虎’之举,为天理所不容,圣上爱民如子,知晓必然震怒。今天若不是您带着卑职过来探查,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惨遭横祸。” 当今圣上都抬了出来,公孙禄自然是不敢再乱说话。他撇了祝满枝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只是祝满枝穿着寻常女儿家的袄裙,一时间还没认出来。 萧庭听见‘以虎饲人’,表情是真的严肃起来,皱眉道: “拿活人喂老虎?李家买不起肉吗?” 祝满枝怒然点头:“公子下去一看便知。” 萧庭见许不令浑身是血,便晓得下面肯定尸横遍野,哪里肯下去。 稍微等了片刻,御林军的头领脸色苍白的跑出来,躬身几欲作呕,缓了好久才开口禀报: “大人,下方有个地宫,不少豪绅被吓瘫在里面。方才应该发生过冲突,地上有五具尸体,皆不完整,其中一具尸体被猛虎撕烂……场面惨绝人寰……” 萧庭虽然脑回路有点问题,但绝对不是分不清是非。在天子脚下干这种事儿,若是传出去必然震动朝野。许不令把这么大的名声塞到他手上,他自然得接下。 听完御林军的汇报,萧庭便怒火中烧,一挥袖子: “果然不出本公子所料,天子脚下竟敢行这种伤天害理之举,李家真是无法无天。来人,把白马庄给我封了。” 李天玉被杀,庄子里连个拿事儿的人都没有,自然没人跑上来请求通融。 公孙禄怕背上纵容包庇的罪名,只得义正言辞的痛斥几句李家丧尽天良,然后带着一堆御林军把假山的洞口封的严严实实,不准任何人出来。 地宫中也有不少王公贵子,无不是家室显赫,可再显赫也显赫不过淮南萧氏,谁出来求情都没用。 萧庭好歹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这么大的事儿捅出去,他刚正不阿得一身贤名,若存私心放走一两个,不仅他染上一辈子的污点,被政敌抓住把柄,借机把他爹从宰相位置上扯下来都有可能,肯定是不敢徇私的。 御林军就这样围着,等长安城接到消息,大队天字营狼卫和大理寺的主官赶到,白马庄的事儿,即便当今天子在场也不可能压住了…… 第三十六章 一壶温酒 大雪潇潇,东方发白,天快要亮了。 大业坊的青石小巷中,身着血衣的许不令,托着四尺长刀踉踉跄跄行走,刀锋摩擦青石地面发出‘嚓嚓—’的声响,凌晨时分巷中无人,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昨夜在白马庄的地宫之中,斩虎杀人消耗极大,最后硬碰硬接了朱满龙一记老拳,身体硬朗没有受伤,但体内寒毒压不住了。 ‘锁龙蛊’是苗疆毒蛊,蛊虫遇烈酒会被压制,不然时时刻刻都在产生寒毒侵蚀四肢百骸,不管不顾全力以赴的话,便是血管爆裂七窍流血而亡的下场。 葫芦中的断玉烧已经喝完了,难以言喻的刺痛虽然缓解了不少,但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许不令脚步不稳,在冬日严寒之中呼出阵阵雾气,缓步走向了孙家铺子…… ----- 寒风猎猎,卷起巷子里的枯草雪沫。 孙家铺子亮着昏黄的灯火,老掌柜正从桌上把板凳放下来,整整齐齐的摆好。 嚓嚓—— 拖刀的声音由远及近。 孙掌柜皱了皱眉,用毛巾擦着手,走到酒肆的幡子下蹙眉查看,却见一个身着黑衣的俊美男子,托着把四尺长刀走了过来。面如冠玉,却挂着血水。 孙掌柜在巷子里开了一辈子酒铺,酒好的缘故,来京城的豪侠都喜欢在这里喝上一碗,什么人什么事都见过。像这样晚上杀的浑身是血,凌晨踉踉跄跄走过来喝一碗酒,然后安然合眼的江湖客都出现过几次。 孙掌柜正准备回身温酒,抬眼仔细一瞧,却发现这满身血迹的男子,竟是许不令。 “哎哟!公子,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孙掌柜一急,连忙小跑上前,准备扶住许不令。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抬手拒绝了搀扶,托着滴血的长刀走进酒铺,在靠巷子的酒桌旁坐下,长长松了口气: “掌柜的,来壶酒。” 酒铺中挂着灯笼,孙掌柜借着火光打量几眼,见许不令身上没有外伤,才稍稍松了口气。回身在火炉旁取来温好的酒壶走到跟前: “公子,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您千金之躯,怎么会亲自动手杀人……” 许不令抬手接过酒壶,仰头便猛灌,烈酒自嘴角溢出,冲掉了下巴上的血迹,也打湿了衣襟。 咕噜咕噜…… 二两小壶,不过转瞬便见了底。 许不令长长吐了口浊气,总算是缓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嘴,把拴在腰间的小包裹解下来,扔到了桌子上,发出‘咚’一身闷响,还有银子碰撞的‘哗啦’声。 “三才偷了掌柜的银子,我昨晚办事,顺手给你拿回来了。” “……这……” 孙掌柜愣在当场,偏头看了看桌上带血的包裹,又看了看浑身杀伐之气的许不令,昏黄双眼渐渐焦急,猛地一拍膝盖: “哎哟!许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小老儿我上次就是顺嘴一提,何须您费这么大力气把银子找回来?这人情小老儿可怎么还,这酒喝着也变味了……” 说着便小跑到火炉旁,又是倒热水又是找毛巾。 许不令坐在凳子上稍微缓了缓,心腹间的阴寒刺痛随着烈酒下肚逐渐消散,脸色也好转起来,把长刀靠在酒桌上,轻笑了下: “我办私事,顺手罢了。孙掌柜不用这般客套,真要还人情,一壶酒足够了。” 孙掌柜端着热水盆过来,放在了酒桌上: “话是这么说,可情还是得记。江湖人讲究个快意恩仇,可小老儿我又不是江湖人,唉~小老儿也没别的,以后公子过来,酒管够……” 许不令颔首致谢,用热水洗了洗冻僵的脸颊,轻笑道:“喝酒若是不收银子,以后便不好意思来了。” 孙掌柜张了张嘴,和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知道和这种身怀侠骨的年轻人说再多也没用,当下只得苦笑点头,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小老儿开酒铺这么多年,公子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遇见,比那些个满嘴‘仁义’的江湖豪侠爽快的多。”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那是因为我杀人不犯法,寻常人爽不起来。” 孙掌柜摇了摇头,倒也无话可接。 在酒铺中歇息了片刻,许不令便用布抱住了染血长刀,起身往魁寿街走去。 孙掌柜走到酒铺外,目送至背影消失,才摇头笑了下,把桌上的包裹收了起来,如同往日一样,继续在不大的酒铺中兜兜转转…… —— 青石巷远处的拐角,披着狐裘的宁清夜,素手扶着青墙石砖,目不转睛的看着酒肆中发生的一幕幕。 昨天从酒肆离开后,她还是想等着那个文弱的傻世子过来,但孙掌柜不收她的银子,还说她不如那个抛妻弃女的男人,心里有几分火气,不愿在去酒铺了。 今天铺子刚开门,宁清夜就过来了在这巷子拐角等着。如她所料,那个傻世子果然每天都会过来打一壶酒,可她没想到的是,许不令竟然浑身浴血,托着长刀踉踉跄跄走了过来。 她知道许不令中了锁龙蛊,若是动气会受到多大的痛苦,还以为许不令昨晚遇到了什么事。 直到听见许不令和孙掌柜的对话,她才明白缘由。 许不令也听说了酒铺伙计气死爹娘、偷恩人钱财的事儿,跑去把丢的银子拿了回来。 二百两银子对藩王世子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费这么大力气,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 可宁清夜看到这一幕,却明白孙掌柜为何说她不如她那早已不知所踪的父亲了。 江湖人讲究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瞧见穷苦人家受难,拔刀相助夺回银钱分文不取,这叫侠气。 瞧见穷客人家受难,自掏腰包补上亏空,这叫施舍。 都是善意,受人敬仰,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施舍。 便如同孙掌柜,有手艺饿不死,也不受嗟来之食,所以不会收她的银子。 但本就是孙掌柜的银子,许不令拿回来,要了一壶酒做报偿。孙掌柜收的合情合理,心里也舒坦。 说白了,就是她不通人情世故,武艺再高也是个有点善心的姑娘罢了,和真正的江湖客没法比。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清冷双眸若有所悟,目送许不令离开后,便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缓步回了无人的院子…… 致谢! 多谢姬叉大神给的章推! 强推鸡大的《问道红尘》,估计各位都看过了,后宫扛鼎之作,剧情人设都是超一流的水准,如果没看过一定不要错过。 多谢各位大大给的推荐票,上本书半年攒的推荐票和收藏,都没有各位大大这两个星期给的多,实在是受宠若惊,拜谢啦。 多谢‘名字字珠玑’‘书友20190612122521121’大大的万赏,多谢以下大佬的打赏: 天气天气天气天气 书荒中可怜一下吧 后宫全收 书友20191214193110728 橘子没熟 沐晨浴风 EV蕈 Karlog 倚纸对月 书友20171005191100345 哭喪着脸的骑士 更阑月坠星河转 EVAlbl 天书飞一 蛋蛋子f jz老司机 冰冻非寒99 我路霸贼溜 凌舞丿 沉沦深渊半边月 freyahxx AgFox_lin 陆轻盈 梦醒飘渺 xlink 锦棉布 书友150706232937671 小羅羅 梦绪酱 书友20200504190511753 深嗅蔷薇 德芙洛伊 是我如你 艾诺迪亚上校 花都督 雄图霸夜夜笙歌 比基尼海滩章鱼哥 恰那时刻 书友20200325020314244 MMarco 暗黑琉璃猫 人间如你不值得 我透了起个名真难 伊吹是我老婆 试水推啦,希望各位大大多多支持! (*^_^*) 第三十七章 王侯将相 咚咚—— 晨钟响彻长安,巍峨皇城宫门大开,身着各色朝服的大官小吏,整整齐齐走过白石御道,进入整个王朝正中的太极金殿。 金瓜武士站在鹅毛飞雪之中,让雕梁画栋的金殿看起来庄严而肃穆。 寻常时候,站在金殿中的文武朝臣,应当屏息凝气等待天子从侧殿中出来,最多彼此眼神交汇商量待会要禀报的事物。 可今天早上,太极殿中的气氛却截然不同,甚至有些嘈杂。 “丧尽天良!你李家满门都不是个东西,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破口大骂声响彻金殿,怒不可遏,盖过了百官的窃窃私语。 直接开骂的自然是言官齐星涵,齐星涵本是文弱书生,此时却撸起了袖子,想要冲上去用手中笏板殴打站在武官队伍中的忠勇侯李宝义。 旁边的言官都是拉着劝慰,当然,劝慰的话语同样是臭骂李家不是东西。 敢当言官,就没一个是孬种,而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敢骂,更何况是一个小侯爷。 而金殿前方,丞相萧楚杨闭目凝神,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萧楚杨剑眉鹰钩鼻,眉宇颇具威严,是淮南萧氏的主心骨,也是大玥朝堂的主心骨,年仅四十有五,拜相二十载,平生除开生了个萧庭有损形象,其他的都无可挑剔。 萧楚杨的旁边,太尉刘平阳、治粟内史陆承安等人,也都是冷眼旁观不做回应。 李宝义脸色涨红,垂着头被一帮子言官呵骂,理亏也不敢还嘴,大冬天的却满头汗水,不时用袖子擦一擦。 踏踏—— 脚步声从金殿后方响起,金殿肃然一静,皆是躬身。 掌印太监贾公公,持着拂尘公鸭嗓音响起: “升朝!” 声音并不尖锐,甚至极为浑厚,远在宫门外等待召见的小官吏都能听见。 侧殿的门内,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宋暨,快步走过金殿上方的台阶,轻挥龙袍下摆,坐在了龙椅之上,眉头紧蹙神色带着几分不悦。 宋暨年仅四十,是燕王宋玉的同胞兄长,和大玥历代君主比起来算是比较勤奋的,几年前皇后病故后没有再立后,甚至连宫门都不出,日夜忙于政务,政绩手腕都压的住一帮子藩王门阀,威望很高。 “参见圣上!” 百官手持笏板齐齐躬身俯首,金殿中针落可闻,光滑地砖上能显出模糊的倒影。 哒哒—— 汗水滴在地砖上,李宝义纹丝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安静持续了片刻,宋暨才抬了抬手: “白马庄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的白马庄的血案已经传回了长安城,半夜时分就通过缉侦司传到了天子的耳中。 凌晨时分,参加赌局的几十个豪绅和官家子弟,都被御林军给押了回来。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三十多具不完整的骸骨和五具尸体,以及装在铁笼中的虎熊猛兽。 央央长安百万人口,每天武夫私斗死的人不在少数,但这种龌龊事儿还是头一回发生。若是让市井百姓知晓住在魁寿街的王侯,竟然让穷苦百姓和老虎搏杀来取乐,站在金殿上的诸多官吏恐怕会被唾沫淹死。 皇帝开了口,萧楚杨便上前一步,躬身开口: “禀圣上,昨日犬子听闻白马庄有些古怪,便带着缉侦司一名狼卫前往查看,结果发现白马庄下暗建地室,其内开设赌坊,让人与兽相搏……” 说的事情基本上都知道了,萧楚杨只是重复一遍。 李宝义等宰相说完话后,才走出来扑通跪下,哀声道: “圣上,罪臣教子无方,辜负圣上厚爱,罪该万死,还请圣上责罚!” “责罚?” 宋暨眉头紧蹙,轻拍龙椅扶手:“近四十条人命,朕诛你九族都够了!” 话说的有点重,直接把李宝义吓的脸色煞白,以头触地颤声道: “圣上息怒……白马庄之事,罪臣难逃其咎,但……但那些人都是赌鬼,已经签了生死状……” “你放屁,人都被你抓了,还不是你写什么他们签什么……” 齐星涵的暴脾气,当即就开骂了。 之后文武百官就开始争论起来,李家难逃其咎不假,但还算有点分寸,弄死的人都是底子不干净的市井蛀虫,生死状也是朝廷默许的东西。真按照四十条人命来判把祖上护主有功的李家给灭了,显然也不太合适。 宋暨话说的重,是表明没有徇私庇护李家的意思,之后便不怎么开口了。 和李家交情不错的官员也不在少数,李家长子还在镇守边关,判罚过重也不好。 一番言辞灼灼的争论后,最终还是保了李家一手,只罚了李宝义三年俸禄,收回白马庄田地,其子犯下大错但年少无知,服徭役三年终身不可入仕,出主意的谋士门客斩首示众以安民心,此事就算这么了解。 李宝义能把儿子的命保住已经谢天谢地,哪里敢多说半句,老老实实的就受了罚。 而此次‘一鸣惊人’的萧庭,倒是让不少官吏侧目,在朝堂上大加赞赏,私下里却都有些疑惑。 萧庭在长安城的名声人尽皆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才能基本没有,而且怂包爱跑到太后跟前哭鼻子的事儿,魁寿街的高门大户基本上都知道。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忽然跑去白马庄声张正义,有点太突兀。 早上萧庭和御林军、狼卫一块回来,连萧家人都以为萧庭捅了大篓子,怕萧楚杨不管,直接派人去宫里找太后求情。最后了解前因后果,所有人都不太相信这事儿是萧庭干的。 毕竟杀伐太果断,不像萧庭的行事风格,一刀斩虎的门客萧家多的是,可门客死士,也得听家主命令才会动手,按照萧庭的性子,若是知晓白马庄的事儿,应该跑去太后那里邀功才对。 不过事已至此,朝臣也不可能去质疑萧庭,只能暗中怀疑是萧楚杨授意萧庭干这么一件大事儿,洗白‘不学无术’的名声。 而萧家自然知晓自家傻少爷有几斤几两,不可能做出此等壮举,昨天也没有门客跟着萧庭出去,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帮忙。 不过这个高人是谁,萧家一时半会还真没想出来…… 第三十八章 你又不是姑娘家! 雪花洒在宫阁的飞檐之上,陆夫人和太后端端正正坐在华美客厅的椅子上,表情都带着几分古怪,打量着得意洋洋坐在对面的萧庭。 今早上出了事,陆夫人以为是萧庭闯了大祸,萧庭她娘不好出面,便让她这个儿媳妇进宫找太后说情,免得萧楚杨怒急之下,直接一巴掌把萧庭拍死。 陆夫人虽然看不上萧庭,但毕竟是夫家的小叔子,平时不学无术不假,倒也没犯过大错,还是急匆匆跑进宫来找太后。 结果倒好。 扫黑除恶‘萧青天’! 比许不令上次破获私盐大案都夸张。 现在的王侯子弟,都不兴飞扬跋扈,改见义勇为了? 太后很了解萧庭的性子,根本不相信萧庭能干出这种不畏强权为民做主的大事儿。此时端着茶杯,绝美双眸带着几分审视: “萧庭,老实交代,谁给你出的主意?” 萧庭满脸正气,好不容易被文武百官称赞一次‘刚正不阿,不辱家门’,还没过瘾,岂能把功劳再推出去。而且他昨晚深入虎穴打掩护,本就该拿头功,此时哪里肯如实交代,很是委屈的道: “姑姑!我可是你的亲侄子,我干件好事怎么了?我为民除害怎么了?……” 陆夫人和太后都是满眼无奈,还真不好说啥,毕竟萧庭昨天确实在白马庄,干的也是万人称赞的好事,总不能反过来把萧庭骂一顿。 陆夫人稍微琢磨了下,开口询问: “你昨夜带的那个蒙面刀客是谁?听御林军说武艺高强能单人搏虎,还让虎台街两名武师一死一伤,家中的门客,有这身手的也就十来个,昨晚皆没有随你出去。” 萧庭昨晚受到许不令的叮嘱,也知道陆夫人不喜欢许不令杀人,此时看在白送他一个大功的份儿上,倒是很讲义气: “认识的江湖朋友,无名小卒罢了。” 陆夫人皱了皱眉,她知道许不令有把好刀,其实很怀疑许不令在背后出主意,但这事儿点破的话,必然又让许不令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当下也不再多说,起身出宫寻找许不令当面询问…… ---- 另一侧,早朝会散去后,群臣带着些许疑惑相继出了朱雀门。 天子宋暨回到御书房,宫女太监全部退下,只留了贾公公一人。 御书房内熏香缭绕,墙上挂着一副丹青画,上面是个身着宫装的女子。 御案上放满了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前几天送上来的诗稿则放在书架的角落,第一张宣纸便是那首《我的宰相爹爹》。 宋暨撇了一眼,连拿起来的兴致都提不起。今年蜀地大旱,又刚发生有损朝廷脸面的丑事,宋暨也不好在此时品鉴诗词,转而在窗畔的棋盘前坐下,上面有一局没下完的残棋。 贾公公姿态谦卑,在棋盘对面坐下,认认真真陪着宋暨下棋。 贾公公看起来瘦骨嶙峋,如同垂暮之年的老头,不过能贴身伺候宋暨,身份绝不简单。贾公公从年少入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甲子,随着孝宗入长安,看着许烈封王,服侍先帝一辈子,再到伺候宋暨,一直都是大内的守护神。 大玥的武人英杰辈出,北齐、南越甚至是各地藩王门阀,没少派死士潜入宫城刺杀天子,若没有寸步不离的贾公公,大玥天子都不知死多少回了。 宋暨手持白子在指尖把玩,迟迟没有落子,有些心不在焉。 贾公公轻轻笑了下,态度恭敬: “圣上已经落子,为何又有所犹豫?” 宋杰稍微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昨晚的事儿不是萧庭办的,看不透局势,自然有所犹豫……罢了,事起必有所图,静观其变即可。” 贾公公缓缓点头,棋子扣在玉盘上,不再说话…… ---- 时过正午,奢华马车在肃王府外停下,月奴伸出手搀扶,陆夫人下了马车,抬步进入王府大门。 肃王府没什么人,八名王府护卫站在大门外充门面,此时认真抬手躬身: “陆夫人。” “你们在外面等着。” 陆夫人让随从停下,从月奴手里接过朱红食盒,秀美宫靴踏上石阶,余光却瞧见一个人影。偏头看去,是个黑衣女狼卫在王府远处的拐角张望,瞧见她的眼神后,连忙转身消失在了街道上。 陆夫人微微蹙眉,缉侦司监察王侯是常事,倒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的走进了清幽空旷的王府大宅。 年关将近,魁首街的其他门户都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过年,肃王府却没有半点喜庆模样,连花园的奇花异木都无人修剪长的乱七八糟,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陆夫人穿廊过栋来到后宅的主院,老萧在书房门口烧了个火盆,拐杖放在双膝之上烤火,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瞧见陆夫人后,老萧嘿嘿笑了下,起身离开了。 卧房的门关着,显然还没起床。 陆夫人眉头一皱,她可是晓得许不令极为自律,若是早上起不来,肯定是昨晚出去办什么事儿了。 念及此处,陆夫人脸色沉了几分,直接推开了房门进入卧室,转眼便瞧见幔帐之间,许不令躺在床上闭目熟睡,酒壶随手放在床头的凳子上,靴子倒了一只,明显是倒头就睡的模样。 随着房门开启的‘吱呀—’声传出,沉睡的许不令睁开了双眸,片刻后恢复清明,转头看了一眼,便迅速坐起身: “陆姨,你怎么来了?不小心睡过头了……” 许不令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嬉笑,还打了个哈切,似乎真是睡过头刚惊醒。 陆夫人娥眉轻蹙,手上挎着食盒走到跟前,在床边坐下,认真打量许不令: “你昨晚出去了?” “……嗯……出去逛了逛,回来的比较晚……” “去白马庄了?” “……” 面对陆夫人审视的目光,许不令略显无奈:“私事儿,不好开口。” “你能有什么私事儿?” 陆夫人目光严肃,把食盒放在了旁边的小案上,纤手伸到许不令的衣襟处,想要解开贴身的白衣。 许不令抓住陆夫人的手腕,讪讪一笑: “陆姨,我十八了。” “你又不是姑娘家,看一下怎么了?” 第三十九章 为官之道(4/63) 陆夫人蹙眉认真的瞪了一眼,风韵脸颊升起了几分不满,玉手轻抬,强行解开了许不令的上衣。 许不令无可奈何,老老实实摊开手。 胸口结实的肌肉线条分明,肋骨处有一块明显的乌青,是朱满龙一记猛拳砸出来的,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身体中毒比较虚弱,短时间肯定没法恢复。 巴掌大的乌青伤痕,便如在洁白宣纸让染了一团墨迹。 陆夫人凶凶的表情顿时变成了心疼,双眸中又气又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抬手想打许不令几下,又不舍得下手,转而想喊人叫御医过来。 许不令连忙抬手制止:“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不用兴师动众。” 陆夫人自幼出生门阀望族,连杀鸡都没见过,瞧见恨不得含在嘴里的宝贝受这么重的伤,哪里受得了: “胸口都青了还小伤,你本来就中了毒不能动气,都答应你去曲江池钓鱼了还不安分,跑去白马庄杀的血流成河,你当你是江湖浪子不成?” 陆夫人话说的严厉,脸上却满是紧张,小心翼翼扶着许不令躺下,从柜子里取出了常备的药酒,在许不令胸口伤处轻柔涂抹。 许不令老老实实躺着,看着俯身凑在上方的成熟脸颊,风润如暖玉,红唇似朱漆,淡淡呼吸吹拂在胸口的皮肤上,酥酥麻麻有些痒痒。他轻咳一声,含笑道: “我老实着,昨晚上不是办的挺好,名声让萧庭扛着,我光为民除害不留名……” 陆夫人恼火的在他胳膊上掐了下:“即便李家罪无可恕,你和衙门打声招呼即可,或者告诉我,我去打招呼也行,犯得着亲自过去冒险?还一刀斩虎,你若是强行动气伤了肺腑,是个什么下场你自己不知道?” 面对陆夫人的责备,许不令轻笑着点头: “知道啦知道啦,我有分寸。” 陆夫人淡淡哼一声:“次次都这么说,事后又不当回事,哪天把我气死了,我就天天晚上站在旁边盯着你,看你害不害怕……” 许不令微微蹙眉:“这说的什么话,陆姨年轻漂亮又贤慧,性子柔婉体贴……” 正儿八经的一连串甜言蜜语。 陆夫人没好气的嗔了一眼,倒也舍不得再说教了,从旁边拿起食盒打开,里面装着一盘龙眼。 陆夫人纤指拨开龙眼,露出白润如玉的果肉:“刚去太后那儿了,一起教训萧庭来着……哼~太后看起来严肃,其实心里肯定很得意,觉得萧庭会干正事儿了……”说着双指捻起,送到许不令嘴边。 许不令满眼无奈,坐起身张口接住了龙眼。 “我当时就知道是你在背后动手脚,萧庭那德行,给他一百个胆子也干不出白马庄的事儿。我是不好揭穿罢了……” 碎碎念念,说着些家长里短。 陆夫人寡居在家没有儿女,地位高却没法干政,身边能说话的就一个许不令,难免有些粘人。 许不令虽然老躲着,但真被逮住了从不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很认真的和陆夫人聊这些琐碎家常:“萧庭就是缺根筋罢了,人倒也不坏,他是太后的亲侄子,太后自然是偏袒他一些……” 说话之间,许不令坐起身来,抬手按着陆夫人的肩膀,轻揉慢捻。 陆夫人腰背挺了下,手中的龙眼差点掉在地上,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初,偏头瞄了眼,确定许不令目光中没有什么歪念头后,才颇为满意的接受了这份献殷勤: “对了,腊月初一的时候,宫里的妃子去曲江池赏雪,魁寿街的几个诰命夫人免不了跟着,我也得去。我和她们说不来话,你陪着我走一趟……” “一帮子妇人家,我凑着过去做甚,那些官家小姐和花痴一样……” “不乐意?” 陆夫人转过头来,脸对着脸,离得有点近,又稍微分开了些,露出几分不满。 许不令能说什么,点了点头:“陆姨的话,我肯定听……” “哼~” 陆夫人这才收回了不满的表情。 絮絮叨叨,直到一盒龙眼被两个人吃完,陆夫人才意犹未尽的止住话语,起身叮嘱: “好好休息,不许再出门乱来了,要是让我听到你的好名声……” “再听到我的好名声,我就用铁锅把自己炖了!” 许不令认真点头。 陆夫人抿了抿红唇,收起食盒:“可不许再骗我了。”缓步走了出去。 许不令松了口气,抱着脑袋重新躺下,却没什么睡意。 心猿意马了片刻,许不令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手把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毛轻挑: “仙芝斋的‘月宫桂’……怎么和姓松的用同款香粉,难不成最近流行这个?……” ---- 魁寿街尾,忠勇候李家的大宅外,大队御林军把两个‘自作主张’的门客抓进囚车。李天戮身着布衣脸色阴沉,自己走进了一辆囚车里,前往城外的采石场服徭役。 街面上的高门大户倒也没有落井下石,能在魁寿街上住的人家,哪怕李家这种垫底的也绝非一推就到,指不定哪天就一飞冲天了,为了口舌之快得罪人是大忌。 公孙禄和公孙明两父子,昨天晚上没能帮上李家的忙,今天肯定得亲自过来押送,顺便和李家道个歉免得把仇恨拉到自己头上。 公孙禄昨晚上自作主张跑去给李天戮当马前卒,结果惹了一身骚,可是把公孙明气的不轻,此时还小声喋喋不休的责骂: “你这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早听说白马庄不对劲,你还腆着脸往上贴。上次吃得亏还不够?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是吃干饭的?非要自己露面……” 公孙禄眼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躬身道:“孩儿知错……李家向来四方结交行事低调,我以为是个清闲差事,便自个过去了,哪想到李家一脑袋撞在萧相的膝盖上,而且李家还这么丧尽天良……” 公孙明摸着胡子琢磨了下:“昨晚不像是萧相的作风,萧家根本瞧不上李家,若是因为知晓白马庄的事儿让萧相动怒,大可让萧公子带着兵马过去搜查,没必要深入虎穴……” 公孙禄也觉得昨晚上萧庭的出现有些奇怪:“萧公子在京城,一向是啥事都干,就是不干正事儿,昨晚上太雷厉风行,若不是萧相在背后指点……那会是谁?” 公孙明背着手来回渡步:“你说昨晚上,有一个萧家门客,还有个狼卫的女捕快?” “没错,那女捕快上次在大业坊恰巧撞上许世子,破获了私盐的案子……嘶——”公孙禄想到了什么,满眼的错愕: “昨天那个刀客,莫非是许世子?这太牵强了些,许世子比萧公子还不干正事儿,上次为民除害还是爹您硬塞给他的名声。再说许世子中了毒,不能大动手脚,收拾个李家完全没必要用这么大代价……” 公孙明摇了摇头:“蠢货,在京城当官,得长脑子。” 公孙禄略显不解,凑近了几分。 公孙明仔细思考片刻,便开始认真推演起来:“咱们先假设,昨晚的是许世子。许家和萧家,根本不在乎一个李家。昨晚萧庭和许不令合谋,不借助家里跑去端了白马庄,目的是什么?” “是什么?” “名声。” 公孙明摇了摇头:“世家门阀子弟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许不令和萧庭皆是京城的纨绔子弟,年幼也罢,如今马上及冠之龄,若是再顶着‘纨绔子弟’的名声,日后如何执政入仕?相爷肯定是要找机会让他们洗白的。” 公孙禄摸了摸下巴,若有似悟:“有些道理……若真是如此,为什么昨晚许世子不现身?” “唉!” 公孙明满脸恨铁不成钢:“物尽其用,今天满朝都在赞叹萧公子刚正不阿,这是萧公子的名声。 等过些日子,再找机会把许世子拉出来,除开为民除害的名声,还能多一个‘心有城府、不重虚名’的大名声,一举两得。若是许世子昨晚就跳出来,便没萧公子的事儿了。” 公孙禄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如果昨晚那名刀客,不是许世子?” “娃儿,你还是太年轻。” 公孙明摸着胡须轻笑了下:“若真的只是萧家的门客,昨天没露面,那以后也不会露面,更不可能和许世子去争那点名声。 只要风声传出去,这事儿不是许世子干的,也得是许世子干的。” “要是许世子不承认?” “这等好事,许世子肯定不承认,越是不承认,越是‘不重虚名’。萧家和肃王有些渊源,能坐享其成自然也会默认。” 公孙禄仔细琢磨后,惊为天人:“爹爹果然心思缜密……那我们该怎么办?” “让消息先飞一会儿。” 公孙明背着手仰望天空,长声一叹:“等时机差不多的时候,咱们抢先把这消息一放!许世子和萧相瞧见为父如此会办事,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记得为父的好,这就叫为官之道。” “哦……孩儿明白了……” ------------ 多谢‘肉真好吃啊’‘爱慕深藏在腹’两位大大的万赏,各位大大顺手投个推荐票哦! 第四十章 宁清夜 接下来几天,许不令都呆在王府,养伤的同时,等待白马庄血案的风声过去。 根据传来的消息,白马庄的大案了结,有罚自然有赏,当今天子亲口夸赞了萧庭几句,而在白马庄立功的狼卫祝满枝,则被缉侦司嘉奖晋升为天字营狼卫吊车尾。 忙活半个月,最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接下来就是让祝满枝借着查案的由头进入案牍库,从守卫森严的缉侦司老巢找到锁龙蛊的线索。 腊月初八,天气放晴,长安城千街百坊间的积雪尚未融化,从窗口看出去略微有些刺眼。 许不令走到窗口伸了个懒腰,便瞧见老萧杵着拐杖走过游廊,遥遥便呵呵笑道: “小王爷,今儿个太阳不错,该出来透透气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从书房取来长剑挂在腰间,带着老萧往外行走:“中一拳躺了三天,这锁龙蛊再不解,以后便没法办事了。” 老萧杵着拐杖跟着:“男人可不能说自己不行……” 许不令脸色一黑。 “嘿嘿……”老萧口花花一句后,便说起了正事儿:“案牍库存放着开国两百年以来的各种卷宗。缉侦司中除开张翔,暗地里还有两名首领,一个行走天下震慑江湖,一个藏在暗中监察王侯,张翔则长年坐镇案牍库,只要张翔在,没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乱翻卷宗。” “得找个机会把张翔引出来。” “张翔成名近二十载,长安城中能胜过他的不过一手之数,小王爷勿要掉以轻心才是。” 许不令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前往大业坊…… ---- 冬日暖阳洒在青墙白雪之上,孙家铺子的客人比往日多了些,孙掌柜只说是银子找回来了,青石巷子恢复如初,三才无人再提。 踏踏—— 马蹄铁踩在青石路面上,许不令来到酒铺门口: “来一壶酒。” “好嘞……哟~公子来了,几天没见,气色好了不少,老头我可是担心了好几天……” 孙掌柜接过朱红色的酒葫芦,熟练的用酒勺装酒。 许不令牵着缰绳站在铺子护栏外安静等待。 清亮的酒液落入葫芦,发出哗啦声响,一壶酒尚未装满,巷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 “公子!” 娇喉轻灵,声音如三月暖阳,将不化冰雪藏在了十里春风之下。 酒铺中的几个酒客,闻声都是停下了话语,侧目看了一眼,微微一呆,男人的本性让他们坐直了几分。 许不令偏过头,却见宁清夜站在了铺子不远处,含笑望着他。 宁清夜换掉了前两次见面所穿的江湖装束,一袭胜雪白裙,黑发如墨披在背上,气质清净淡雅,脸上不施粉黛,如同身在荷塘之间的白莲。 身材纤长的缘故,青锋长剑没有像男子那样挂在腰间,而是斜着背在背上,让本来的几丝纤弱平添了侠气,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很难想象出她打打杀杀的模样了,或许用仙气形容要更合适一些。 孙掌柜抬头瞄了一眼,摇头打趣:“本以为这姑娘和公子平分秋色,现在看来,确实是姑娘家要好看些。” 许不令接过酒葫芦,牵着马走到跟前,轻笑道: “宁姑娘,你怎么还没走?” 宁清夜身材刚到许不令眉尖,在女子中算是比较高的了,缓步并肩行走,直至到了巷子里僻静的地方,才开口回应: “世子殿下对我有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愿以身相许?” “……” 宁清夜绣鞋一顿,把青石地砖踩出‘咔’的一声轻响,抿了抿嘴,当是在想怎么回应这没脸没皮的登徒子。 “呵呵……”许不令抬了抬手:“顺口罢了,开个玩笑,姑娘不要当真。” 宁清夜微微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行走,只是彼此的距离故意拉开了半步,算是跟在许不令的后面。 “公子若有难处,大可告知与我,朝堂上的事儿帮不上忙,但江湖事我还是能搭上手。若是果没有的话,算我欠你个人情,日后送个消息给长青观,我自会过来找你。” “江湖人讲究个快意恩仇,姑娘真想和我两清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清夜停下脚步,正眼望向许不令:“我不喜欢欠人情罢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牵着马缓步行走,沉默了片刻,才入了正题: “姑娘想帮忙的话,我最近确实有点小麻烦。” “直说即可。” “呵呵……我身上中的锁龙蛊,在十几年前便已经禁绝,江湖上没有这东西。我暗中查了一年没有丝毫线索,直到前些日子,才从江湖方士口中听说,十年前铁鹰猎鹿出现过锁龙盅,缉侦司中可能有记载……” 宁清夜听见这个,略显疑惑的偏头: “你是肃王世子,地位比缉侦司高得多,直接去问不就行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我来了一年,朝廷都让缉侦司在追查渭河遇伏的线索,一无所获。若是缉侦司真藏着锁龙蛊的消息……” 宁清夜并不傻,听见这话顿时明白过来:“有可能是朝廷对你下的手?” “最是无情帝王家,手足相残都是常事,更何况我一个异姓王的儿子。若缉侦司真藏着锁龙蛊的消息故意不说,那肯定是朝廷在后面动手脚……我到希望不是真的,若在缉侦司找到了锁龙盅的消息,我恐怕没法活着走出长安城了。” 宁清夜眉头微蹙:“你前几天在白马庄干的事我知道,武艺很不错,明知有危险一走了之即可。” “我又不是江湖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者锁龙蛊不解,回了西凉照样是个死。” “我能帮你什么?” “你不是和张翔有仇嘛,我找机会把他引出来给你报仇的机会。” 宁清夜脚步一顿,眸子里显出几分意外:“真的?” 许不令认真点头:“互惠互利,答应的话事情就定下来了。” “一言为定。” 宁清夜没有丝毫犹豫:“准备好了,到上次那个小院通知我即可。” 许不令轻笑了下,抬手做出击掌的手势。 宁清夜眉宇间露出几分古怪,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击掌,一甩秀发飘然而去: “对了,你的狐裘还在我这里,我洗了下,晾干后还给你。” “送你了。” 许不令悻悻然收回手,目送宁清夜直至消失在巷子拐角…… 第四十一章 人有悲欢离合 日上三竿,孙掌柜肩膀上搭着抹布,收拾着桌上的酒碗菜碟,时而探头看上一眼,身着白衣的许不令和宁清夜,牵着一匹黑马,在青石小巷的暖阳中渐行渐远。 孙掌柜摇头露出几分笑容,又略显唏嘘的叹了口气。 转眼又是一代人,朝堂也好,江湖也罢,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连这条巷子里的寻常百姓也一样。 孙掌柜在巷子里开了一辈子酒铺,看多了人情冷暖,至于外面这样偶然间相逢、相遇的俊男靓女,更是见过的太多了。 以孙掌柜的经验来看,江湖浪子遇上豪门千金,结局多半是悲剧。门不当户不对,半数都是私奔没了下落,和进京赶考的书生遇到豪门千金差不多。 而反过来江湖女侠遇到世家子弟,则大多能终成眷属。江湖上的女子大半都很凶,而世家子弟自幼受到的教养却是温文儒雅,女强男弱的情况下,想要始乱终弃都得掂量掂量身上的三条腿。 眼前这对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看起来倒是般配。 不过以两个人的品性来看,男人心思要深太多,若是心术不正,那姑娘怕是要吃大亏。 但那男人的心性怎么样,孙掌柜倒是看清楚了: 酒桌上闻不平事,一言不发仗剑而去。 刀山血海走上遭,只为手中这碗浊酒喝的舒坦些。 在士子之间这叫君子,江湖上叫侠客,而在街坊邻居之中,就他娘的叫好人。 孙掌柜抬眼瞧去,两个人已经消失在巷子深处,又轻轻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世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 爱恨情仇这东西,永远都串在一起,入了江湖都逃不开。 以前那个在酒铺里借宿的落魄书生,同样是个老好人,满脑子都是‘学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每天在酒铺里吃了几碗饭都得记清楚,走之前跑去卖字也要把赊的帐还清。 就这么一个人,最终还是倒在了世道面前,郁郁不得志入了江湖,媳妇死了,这么好个闺女也反目成仇,可惜可叹,只能怪老天爷不长眼…… 孙掌柜思索之间,酒铺外又来了客人。 头戴鹊尾花簪的老妇人,提着个竹篮,浑浑噩噩的走到酒铺外,没了往日的哪份亲和,双眼只剩下空洞。 孙掌柜一愣:“老妹,你这是咋啦?跟失了魂一样……” 老妇人回过神来,满是皱纹的眼角挂着泪痕,犹豫许久,才失魂落魄的道: “老张走了,过来给他买壶酒,他这辈子最好这口……” “哎哟!” 孙老头一急,用毛巾擦着手走出来:“张师傅身体这么好,怎么会……唉……快进来,坐下说……” 老妇人提着篮子在铺子里坐下,双目无神的道:“前几天,老张接了个活儿,好像是去白马庄帮人看家护院,哪想到……唉……早和他说,江湖人迟早得死外面,让他退下来把武馆让给徒弟,他不听,这下好了……呜呜……” 孙老头眉头一皱,前两天白马庄的事儿他自然知道,三才没有家眷,尸体还是他找人安葬的,却没想到…… “唉……” 孙展柜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沉默良久,却也无话可说。 老妇人是长安人士,张师傅是从幽州那边过来的,同样在他铺子里喝了几十年的酒。 来长安城混武行的人很多,初来之时无不是壮志满怀,想靠一双拳头在长安城打出一番名声。 可长安城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有本事的人,天纵奇才也能在城里找到两个差不多的。而一个江湖人想要在天子脚下站稳,光凭一身功夫显然不够,该巴结的得巴结,该市侩的也得市侩,都有妻儿老小,哪来的快意恩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最终被人宰了,也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不过,要是他最初不收留三才,许世子不多赏那一锭银子,他不让三才把银子攒着,或许就没这么多事。 可事发之前谁知道? 这世道再烂,也不能把错怪在做善事的好人头上。 孙掌柜等着老妇人哭完,思索很久,回到后屋取出了一包银子,给了无依无靠的老妇人。 现在,除了死人,应该都舒坦些了。 孙掌柜送老妇人出门后,摇头一叹,重新开始收拾起了酒桌…… ------- 中午时分,许不令驱马来到了大业坊的角楼附近。 勾栏赌坊还未开门,冬日的太阳很暖和,不少泼皮闲汉围聚在茶摊的火盆前,听着说书先生说着天南海北的奇闻异事。 大玥的尚武情节深入民心,在没有广播电视等传媒渠道的情况下,最受欢迎的自然是各地江湖大侠的故事,为民除害、以一当百,听的人是热血沸腾。可实际上的江湖根本没说书先生嘴里那么风光,在许不令看来,无非是站着的功成名就,躺下的一无所有,仅此而已。 许不令牵着马来到一间茶摊前,抬眼便瞧见换了身新衣服的祝满枝站在一间茶摊旁驻足观望。腰间的牌子换成了天字营的铜牌,亮闪闪和金子似的颇为耀眼,路过的官兵也好、武夫也罢,都眼神恭敬。 以前祝满枝听评书都是坐在茶摊上撑着下巴,现在成了地位超然的天字营狼卫,享七品武职俸禄,自然不能再吊了郎当没个正形,身形笔直站着手按腰刀,看起来还真有点英姿飒爽的味道。 “祝姑娘。” 许不令走到跟前呼唤了一声。 祝满枝眼前一亮,方才的严肃表情一扫而空,急匆匆转身跑过来,大眼睛上下打量几眼: “许公子,你可算来了。你上次没事吧?我见你中了一拳,本想去看看你的,可王府太大,我不敢进去……” 许不令笑容平和:“我能有什么事?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 祝满枝点了点头,麻溜的从许不令手上接过缰绳跟着行走,又从腰间解下铜牌晃了晃: “上次白马庄的大案,功劳分了我大半,直接提拔进了天威营,在天字营排第八,可厉害了。地字营的兄弟混到天字营至少得十年,我刚来不久就进了天字营,他们都说我走了狗……大运,哼~运气好也是本事,许世子你说是吧?” 第四十二章 总有几个不长眼的(5/63) “那是自然。” 许不令点了点头:“不过你可别把我抖出去,有事就往萧庭头上扣高帽子,反正他们也不敢去宰相府上查证……” 祝满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把铜牌挂回腰间,嘻嘻一笑: “进了天字营,就能去案牍库查阅卷宗,等找到我爹的下落,我就不当捕快了,专门给许公子当护卫。”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祝姑娘,你确定是给我当护卫,不是给自己找个靠山?” 祝满枝也算混的比较熟了,笑眯眯道:“公子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总得报答不是,公子十二个州的家产,又不稀罕银子,只能当个护卫,你别嫌弃就行啦……” 许不令摇头轻笑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进案牍库没有?” 祝满枝稍微认真了几分,有些失落:“进去了,案牍库特别大,里面盛放卷宗的书架有几丈高,好几百个书架堆在一起……我爹娘是去年把我抛下离家出走的,当时汾河一带好像出过乱子,几个帮派的首领被人杀了,我在案牍库找到了案底,可惜案子到现在都没破,根本找不到凶手是谁……” 许不令皱了皱眉:“那不是白忙活了?” 祝满枝没精打采的点头:“这个法子行不通,就只能找和我爹年纪相仿的武人。我不知道我爹有多厉害,案牍库记载姓祝的高手有上百个,也不知得翻到什么时候。” “不要着急,缉侦司监察江湖,基本上大玥各地出名的人物都逃不过缉侦司的眼线,慢慢查总会查到的。” 许不令安慰了几句。 祝满枝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对了许公子,我还特地跑去找锁龙蛊的消息,只是锁龙蛊十几年前就消失了,案牍库只有案例的记载,没有出处和解法……” 许不令眉毛轻挑,带着几分意外:“你倒是有心……确定都看过了?” 祝满枝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案牍库存放着王侯世家的一些秘辛,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看的。案牍库里面还有个小书库,专门用来存放重要的案卷,几位主官长年呆在里面坐镇。若是案子涉及到了里面的东西,张大人会带着人进去查看,不允许人单独进去。” 许不令略微思索了下:“偷偷溜进去?” 祝满枝背着手踢着地面的小石子,有些没精打采: “我自然是想溜进去看看,可是张大人在里面,偷偷跑进去被抓住,可就出大事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这个简单,我把张翔叫出来拖住,你找机会进去查看卷宗,顺便看看有没有锁龙蛊的记载。” 祝满枝抿了抿嘴,稍微犹豫了下:“许公子,乱闯案牍库是大罪,有可能掉脑袋的……我……我胆子小……” 许不令摇了摇头:“我堂堂肃王嫡长子,要是真的东窗事发,你就说和我关系很好,只是为了寻找父亲下来才莽撞乱闯,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祝满枝琢磨了下,便嘻嘻一笑:“好,我相信许公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另一侧,长安城外的采石场。 长安城巍峨楼宇接连成片,石材消耗必然巨大,大玥可没有铁路运输线,商船运石头也过于奢侈,一般都就地取材。 没有炸药等相助,采石可不是个轻松活儿,寒冬腊月,无数徭役穿着单衣在露天的山壁下方,用铁钎锤子破开巨大的原石,徭役大多瘦骨嶙峋,稍微偷懒便有监工持着鞭子呵骂。 而采石场外围的一栋小屋之中,刚刚改造成书房的屋子,尚且残留着漆料的味道。 雕花软榻搁在窗口之下,转眼便能看到外面忙碌的徭役。 李天戮身着布衣,坐在榻上把玩着手中的一把纸刀,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恼火与阴霾,仆人都是噤若寒蝉的呆在外面, 说是罚李天戮过来做徭役,但李家在长安城地位绝对不差,老老实实坐着囚车过来无非是做个样子,免得惹恼了朝臣和天子。可真要他堂堂李家嫡子跑去和一群徭役同吃同,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来了这里两天,房屋已经被采石场的小吏收拾的整整齐齐。 李天戮在软塌上等待了片刻,一辆马车便在采石场内停下,御林军开道,身着常服的忠勇侯李宝义快步进入了房间,转手便带上了房门。 “爹!” 李天戮站起身来,稍微收敛的脸上的怒意,轻声询问: “爹,我什么时候能回长安城?” 李宝义背着手走到跟前,淡然道: “这两个月就不要想了,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被人抓住把柄可就撞到了刀口上。” 李天戮知晓这个道理,只能等着风声过去朝臣和百姓把这事儿忘了,才有机会偷偷摸摸回去继续当他的李家公子。 堂堂魁首街道李家,好不容易才在白马庄搞了个日进斗金的产业,如今被官方封杀,李天戮自然心中有气: “这个萧庭,往日我待他如同兄长,却不曾想他如此不识抬举……” 李宝义摇了摇头:“淮南萧氏咱们得罪不起,不过那个女捕头绝不能放过。狼卫没有事前打招呼,必然是那女捕头自作主张,或者受了萧家的蛊惑,才敢太岁头上动土。” 李天戮眼中显出几分寒意:“现在就派人……” “诶!”李宝义抬手制止了李天戮的话语:“稍安勿躁,白马庄刚出事,若那女捕快现在死了,傻子都能想到是我李家做的手脚。先安排好人手,过几天白马庄的风声压下去,做的干净些以防后患。” 李天戮心中火气难以压下,却也知道此时报复太过显眼,也只得哼了一声: “杀了太便宜她,若是落在我手上……” “哼……和我李家作对之时,她便已经是死人了……” 第四十三章 踏雪游曲江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初一,接近年关的缘故,长安城里越发忙碌了。 大玥甲子前破长安便是腊月初一,当时与大齐破釜沉舟的一战,双方战死过十万人,打的长安城外郊野尽是识途老马,却不见一个活人。 孝宗皇帝入长安后,天下已定,特地在曲江池旁挖了个英烈冢,双方将士遗骸全部安葬在了其中,宣告持续百年的三国鼎立之局就此终结,以后都是大玥子民。 无数在家中等待盼望夫君归来的妻子,在久等不归失去音讯后,每年都有人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投曲江池自尽殉情的有,在英烈冢前活活哭死的有,一直持续了十余年,弄得孝宗皇帝不得不派了好多官吏在英烈冢旁等待,安抚这些失去一切的民妇,又特地让皇后每年到英烈冢前祭拜一番。 如今时过境迁,甲子前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不过每年腊月初一到曲江池来上柱香的习惯倒是没有更改,但已经演变为以赏雪景游玩为主,就如同端午祭屈原一样,算是应运而生的一个节日吧。 不过当今天子在皇后病逝后一直没有再立后,带着诰命夫人过来的任务便落到了当朝太后的头上。 陆夫人作为萧家的儿媳,嫁人后便守了寡,碍于名节的缘故不怎么走动,和魁寿街上的其他豪门夫人不熟,为了能在曲江池有人陪着说说话,她自然就把许不令带上了。 而许不令跟着陆夫人来曲江池,除了散心之外,也有些其他的安排。 太后带着一帮子豪门夫人出城赏景,安保工作自然不能出岔子。 许不令暗中让宁清夜在曲江池周边做出踩点的架势,刻意留下了些许痕迹。 缉侦司发现了宁清夜的痕迹后,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腊月初一派了百余名狼卫在周边警戒,近千御林军提前把曲江池周边清场,除了些知根知底的命妇乡贤不允许任何可疑之人入内,指挥使张翔更是亲自带刀出门,护卫在太后附近。 张翔被引蛇出洞,祝满枝自然顺势借着查阅案卷的理由进入案牍库,不过案牍库驻守的人必然不止一个张翔,这就需要继续在缉侦司制造一点小混乱了…… ———— 腊月初一的清晨。 诺大的肃王府在陆夫人的要求下稍微整理了一番,八名王府护卫本是死士,许不令平时也用不上,便让他们当了勤劳的小园丁,为年关做准备。 天色刚刚发白,不大不小的雪花洒在庭院之间,许不令在铜镜前整理着装,因为名义还是去祭祀英烈,其中还有不少他祖父许烈手底下的将士,着装比较正式,不过尚未及冠不用穿冕服,只是比较庄重的锦袍玉带。 老萧杵着拐杖站在跟前,说着今天的安排: “曲江池附近有个竹林,进出都得经过,里面提前布置的陷阱,宁清夜肯定杀不掉张翔,到时候引起点混乱,能不能退走就看她本事了。 祝满枝在正午时分进案牍库,时辰正好是吃饭的点儿,巡视的狼卫大减,我想办法弄出点乱子引开狼卫,约莫有半刻钟的时间进去查阅卷宗……” 许不令认真聆听,确定安排没有问题后,轻轻点头:“把八名护卫带着以防万一,你要是折在里面,我可就成孤家寡人了。” 老萧呵呵一笑:“小王爷放心便是,老萧我别的本事没有,保命功夫一流,按照目前情况来看,小王爷若是毒没解,说不定能先送您走。” “……” 许不令还真没法反驳,轻笑了下,从雕虎兰锜上取来佩剑挂在腰间,便出了王府大门。 向来庄严肃穆的魁寿街少见的多了些喧哗声,几十辆马车从各家王侯将相的府邸出来,仆役丫鬟前呼后拥,女眷占了大多数。 作为长安城顶流家族扎堆的地方,哪怕平时再目中无人的贵妇,此时也都老老实实的按照规矩走在自己该占的位置,这个先后的顺序不用刻意指挥,都是明争暗斗几代人熬出来的。 萧家的车架走在前面,萧楚杨的夫人崔氏已经带着丫鬟先行离开,陆夫人则把马车停在的王府的石狮子前等待。 小雪潇潇而下,许不令牵着追风踏雪走出王府大门,抬眼便瞧见一身暗蓝诰命服的陆夫人斜靠在马车窗口张望,脸颊不施粉黛,翠绿耳坠纹丝不动,看起来是在发呆。 月奴撑着白色油纸伞遮挡落雪,缓步上前盈盈一礼:“小王爷,雪大当心着凉,上车吧。”说着抬手接过缰绳。 都被堵门了,许不令也没有做无谓的挣扎,把马交给月奴后,便轻点街面跃上马车,进入了暖和华美的车厢。 陆夫人关上了车厢的窗户,臀儿在软榻上稍微移了下,轻拍身旁的位置: “不令,坐这儿来。” 车厢宽大,旁边其实有客人坐的位置,许不令本来已经坐下了,见此只能起身坐在了陆夫人旁边,把佩剑解下来放在了旁边的小案上: “陆姨,方才怎么在发呆?有心事不成?” 陆夫人懒洋洋的靠着软榻,眸子一直盯着许不令打量:“我能有什么心事?满脑子都是你,总觉得你最近有什么事瞒着我……” 许不令脸色微僵,摇头笑了下:“男人总得有点私事,我有分寸。” 陆夫人蹙着眉梢,想了想,稍微凑近几分,在许不令衣袍上闻了闻。 许不令坦然受之,这几天他和女子接触,回家都先把皮都搓掉一层,这若是能闻出来,他就没话说了。 陆夫人没有察觉到女人味,眼神总算是精神了几分,幽然道:“那个松姑娘是怎么回事?我听下人说,这几天松祭酒的闺女经常到王府附近转悠,似乎还想上门,哼……我还去国子监打听了下,听说你在钟鼓楼抄书,那姑娘天天晚上都往过跑……” 这幽怨的口气,许不令听的是头皮发麻,却又不能乱说免得陆夫人更幽怨,只得摇头轻笑:“不想抄书让她帮忙抄罢了,松大祭酒为人师表向来家教严苛,松姑娘又岂会做有辱门风的事情。” 这解释倒是很有说服力,陆夫人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说了,从旁边的拿出棋盘两篓棋子,一边说着家长里短,一边前往曲江池…… 第四十四章 男朋友! 缉侦司位于皇城东侧的崇仁坊内,宫里贵人出城的缘故,衙门中大半的人手都已经出街待命,横贯整条街的衙门显得有些空旷。 衙门后方的案牍库占地很大,正中一座高楼有狼卫日夜巡守,需要天字营狼卫手持铜牌外加主官批条才能进入。 清晨时分,祝满枝从主官那里接了差事,前往案牍库。她从巡城房调到了缉捕房,隶属天威营,不过上次宁清夜杀了四个天威营狼卫导致人手空缺,她目前还没有队友,依旧和两个老搭档凑在一起。 刘猴儿和王大壮巡了半辈子街都没能爬进天字营,本就属于缉侦司中的混子,此时有条大腿在跟前肯定得巴结。两人如同跟班似的走在祝满枝后面,苦口婆心的道: “满枝,你刚入天字营,可莫要太得意。狼卫干的是刀口舔血的活儿,我倆打拼多年经验老道,有很多可以教你的东西。就凭咱们的关系,肯定知无不言、有问必答……” 祝满枝手按腰刀走向案牍库,淡淡哼了一声:“把银子还我,我就继续把你们当兄弟。” 以前祝满枝巡街为了攒功劳,把衙门赏银全分给了两个老油条才把人头算在她身上,此时很想把银子拿回来。 刘猴儿听见这话满脸伤感:“满枝,谈银子多伤感情,你来长安若没有我们俩照应,哪里会这般顺风顺水的进天字营……” 闲谈之间,祝满枝来到了案牍库的大门之外,两名主薄在案前喝茶闲聊。 祝满枝从衙门里接了个盗窃御马的旧案,一直没有侦破,此时拿着批条和铜牌交给主薄勘验后,便解下传讯烟火、火折子等物品,孤身进入了案牍库。 今天主力调出城的缘故,案牍库外驻守的狼卫不多。 祝满枝表情平静的进入了案牍库,成排的高大书架放置在宽阔厅堂中,窗户封死,不能见明火的缘故光线昏暗,其中有七八个狼卫在卷宗之前查看,皆是天字营中有名有姓的高手,寻常时候祝满枝连见一面都困难,此时遇见了也得颔首行礼。 案牍库内十分寂静,甚至有些压抑,中央过道的尽头是一间小书库,原本是主官办公的地方,今天张翔去了曲江池,只留着副使刘云林坐镇其中。 祝满枝随意扫了眼后,便在堆积如山的书架前翻找,同时等待着和许不令商量好的机会…… ———— 风雪潇潇,车马队伍在长安城外的雪原之上拉出一条细线。曲江池就在长安城东南角,距离并不远,抵达之时还未到午时。 太后的御辇已经抵达,前往曲江池侧面的英烈冢祭祀,妃子、诰命夫人等跟着。正式场合规矩必然繁琐,一套下来没有个把时辰肯定搞不完,陆夫人便让许不令先行在曲江池畔等待,待会游玩的时候再一起。 湖畔水榭之前,身着白狐裘的许不令,手持鱼竿垂入曲江池。 莺莺燕燕们的队伍在御林军的护送下消失在竹海之中,曲江池畔的楼阁亭榭只剩下各家的丫鬟仆人,正忙碌的准备着各种物件,以便待会主子游玩之时方便些,家业大的还拉了几艘画舫停靠在湖岸。 狼卫五步一岗,在湖畔仔细巡视,有任何可疑的动静都会上前检查盘问,守卫森严。 不过曲江池畔的这栋水榭,是许不令自己买来钓鱼的地方,他在这里,自然是没有闲杂人等敢来打扰。 约莫等了片刻,确定无人注意后,许不令在水榭的地板上轻敲了两下。 咚咚—— 身后的房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宁清夜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靠着房屋的拐角小心翼翼打量了几眼。 许不令偏头:“我只能帮到这里,已经给你留了退路,姑娘切记量力而行,莫要恋战。” 宁清夜经过短时间的修养,气色好了不少,此时提着剑微微颔首一礼:“多谢,有缘再会。”说完后没有久留,低着头便快步走出了水榭,前往离开曲江池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许不令手持鱼竿坐在水榭的露台上,居于幕后的缘故,除了等结果倒也无事可做。 时间尚早,雪花洒在曲江池畔,湖平如镜,天地无声,宛若一副水墨丹青。万千锦鲤时而跃出水面,似是想接住那从天而降的雪粒。 祭祀英烈的队伍还没回来,鱼儿也没上钩,许不令正无聊之际,后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步伐轻盈,以许不令的耳力可以听出是女子,还以为宁清夜找不到机会又跑回来了,转头看去,却见是好几天没见的松玉芙鬼鬼祟祟朝这边过来了。 大雪纷飞的缘故,松玉芙袄裙外罩着红色披风,兜帽把发髻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青涩脸颊,即便如此也冻的红扑扑的,不时把手放在嘴前哈口气。 许不令眉头一皱,说实话不太喜欢这老给他添乱的学妹,当下把脑袋转了回去,继续望着湖面: “松姑娘不请自来,可有要事?” 松玉芙轻手轻脚走到露台上,先是欠身福了一礼,心中有愧的缘故,眉宇间带着几分扭捏,小声道:“许世子,我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哦……” 松玉芙好不容易鼓起的坦白决心,刹那间被怼的一点不剩,轻咬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告辞,而是走到了露台边缘坐下。目的嘛,自然是提前和许大世子搞好关系,免得诗词的事儿东窗事发后找她算账。 许不令不晓得松玉芙的心思,忽然见她在旁边坐下,还抿着嘴傻笑,自然是想歪了。 许不令往旁边移了些保持距离,挑了挑眉毛:“松姑娘,你不会真想当王妃吧?我上次打你用的是戒尺,可没动手,你要是赖上我,我可不认。” 松玉芙眨了眨眼睛,倒是没有生气,认真道: “世子莫要说笑,上次是我误会在先给世子惹了麻烦,你打我也是应该的,嗯……我倾佩许世子的文采与品德,只是想和世子交个朋友。” 还别说,这搭讪的措辞很直男。 许不令张了张嘴,稍微琢磨了下: “男朋友?” “男朋友……嗯……这个词好奇怪……” 松玉芙踌躇片刻,认真回答:“志同道合便是知己,我与那些官家小姐聊不来,反而对许世子的才学和城府很佩服,所以把许世子当……嗯……男朋友!” “等等!” 许不令越听越不对劲,心中觉得好笑,抬了抬眉毛:“松姑娘,我可没答应,你就直接把我当男朋友?” 松玉芙微微颔首:“我把世子当知己朋友,何须世子答应。若是世子也把我当朋友,那就最好不过啦……” “我凭什么把你当女朋友?” “女朋友……” 松玉芙有些疑惑,却没管那么多,脸色一苦略显委屈: “配不上哈?” 许不令上下打量几眼,勾了勾嘴角:“只要你乖乖听话,不给我闯祸,勉为其难把你当女朋友也不是不行。” 松玉芙连忙点头:“我听话就是了,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作为男朋友,你可不能直接翻脸,要向君子一样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我向来都是以德服人,武德!” “止戈为武,以仁、义为本分才叫武德,世子理解错了……” 松玉芙大道理是一套接着一套,半天不带重样。 许不令反正无聊,倒也没有嫌弃,认真听着试图感化他的‘女朋友’絮絮叨叨…… 第四十五章 蛛丝马迹 案牍库内,祝满枝心不在焉的翻阅着陈年旧案的各种记载,眼睛一直在四周徘徊。 时间一点点过去,午时刚到,案牍库值守的狼卫开始换班去吃饭,原先站岗的狼卫只留下了四人在出口值守,有主簿提着食盒进入案牍库,副使刘云林走出书房接过食盒又进去,没有离开的意思。 缉侦司中有钟鼓报时,祝满枝暗暗算了下时间,与约定的差不多了,便放下了案卷,有意无意的把位置挪到了书架的拐角处,躲避了其他人的视线。 便在报时的铜锣响起之时,囊括整条街的缉侦司内,忽然传来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 “张翔,我干你娘!区区缉侦司也敢称‘龙潭虎穴’?爷爷我今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尔等奈我何……” 声音沙哑如同喉咙里塞着东西,不过传的很远,整个缉侦司的人几乎都听得到,明显是内力惊人的高手。 案牍库内正在翻阅案卷的数名狼卫顿时警觉,齐刷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谁在大喊大叫?” “竟敢辱骂张大人……” “他奶奶的!” 留守的副使刘云林才从书房里走出句,气的是火冒三丈。 来京城寻常的江湖贼子很多,偷偷搞暗杀破坏的更是每天都有,敢光明正大冲到缉侦司老巢捣乱的,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当狼卫三十六天罡是纸糊的不成? 刘云林脸色铁青,提着雁翎刀几个起落冲出了案牍库,怒声道: “都打上门了,还愣着做甚?给老子把他千刀万剐了……” “诺!” 第一次被人打上门的狼卫,稍许迷茫过后便回过神来,皆是气的不轻。跑到缉侦司来闹事,哪儿是太岁头上动土,这简直是挖阎王祖坟。 诺大的缉侦司刹那间炸锅,数百狼卫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房顶围墙上全是人,海潮般的向声音来源扑了过去。 案牍库很快人去楼空,祝满枝从书架后探出脑袋,稍微打量一眼确定无人之后,便飞快的跑到了小书库的门口,轻手轻脚的钻了进去。 案牍库内侧的书库同样存放着案卷,只是比外面的要小上许多,一个可以滑动的楼梯摆在架子边上,架子上是层层叠叠的柜子,如同药铺一样,柜门上有木牌,刻着各种标识文字。 房间中央是三张书桌,桌子后方是刀台,屋子很大看起来有些空旷,一眼便能看遍角角落落,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 按照原本的约定,许不令派人引开狼卫,最多能撑半刻钟的时间,祝满枝必须在狼卫回来之前把一切恢复原样走出去,时间十分紧迫。 祝满枝心碰碰的跳,年方十六的小姑娘,再大的胆子此时也有点紧张,匆匆忙忙在书架前寻找起来。 与外面的大库不同,这间屋子里记载的多是某些王侯、世家近些年的言行举止等等,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外传的秘辛,虽然比外面少许多,但四排书架至少也放着上千份卷宗。 祝满枝知道她爹会武艺,就只不知道有多高,不过当女儿的,自然是觉得自个老爹很厉害。因此在书架上寻找到了记载江湖人的书架后,直接就把梯子推过来,爬到了最上面打开了‘四方枭雄’的抽屉,里面放了很多小册子,封皮上写着《东海陆百鸣》《毒士厉寒生》等等她听都没听过的人物。 祝满枝姓‘祝’,她爹总不可能改姓,因此把小册子拿起一本本寻找,看有没有姓祝的,从有到尾翻下来,倒是真找到一个姓祝的豪雄,翻开上面却写着: ‘算子剑’祝稠山,幽州祝家家主,剑法在宣和年间力压唐陆两家,铁鹰猎鹿时期不服朝廷管束,被缉侦司、幽州唐家联手剿灭,祝稠山与祝家四十七名男丁全部除名,经查无遗漏…… 祝满枝微微蹙眉,宣和是先帝执政时期的年号,她爹才三十多年龄对不上,而且这个祝家十年前被灭门了,十年前她六岁正跟着爹爹种地,显然不像是她爹。 祝满枝时间不多,前后翻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和她爹相符的记载后,只得退而求其次寻找锁龙盅的消息。 她手脚麻利的把梯子推倒了肃王一脉的柜子前,翻看一下,关于渭河遇伏的记载与传闻中的无异。 于是祝满枝又跑到堆放天下奇毒的架子旁边,爬上去在各种记载中寻找。 只可惜江湖上邪门歪道的毒药太多,还没找到锁龙蛊的记载,外面便传来了大呵声: “区区缉侦司不过如此,爷爷先走一步!” 声音离得很远,已经出了缉侦司。 祝满枝知道这是提醒她拖不住了,当下只能咬了咬牙,把册子原封不动的放好,手脚麻利的跑出了书房…… ------- 咚咚咚—— 靴子踩过案牍库的木制地面,出去追杀的狼卫陆续返回,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这江湖瘪三是谁?吼的震天响,跑的比耗子都快……” “谁知道,竟然敢跑到缉侦司门口放肆,这若是不抓回来,被其他衙门知道非得被笑话死……” “让留守狼卫都给我出去查,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缉侦司副使刘云林满眼火气,提着雁翎刀推开小书库的房门,房间里空空荡荡,所有东西都和出门时没有差别。 不过能在卧虎藏龙的缉侦司坐到二把手,绝对没有一个是善茬。 刘云林正准备把雁翎刀放回刀台,脚步忽然一顿,蹙眉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狐疑的转了一圈儿。 内库中极为空旷,四面没有窗户密不透风,若是有人进来过,必然会留下寻常人察觉不出来的气息。 刘云林察觉有些不对,脸色沉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了火折子,走到了四周的书架之前,在一个个柜门之上仔细查看。 微弱的火光照在朱漆柜门之上,可见柜门光滑如镜面,一个个看过去,直到在‘天下奇毒’的柜门上,出现了若有若无的模糊指印。 刘云林双目微凝,接着寻找,又瞧见了陈列肃王卷宗柜门上的痕迹。 “肃王……奇毒……” 刘云林沉吟少许,便迅速掏出了手绢,擦去了柜门上所有的痕迹…… 第四十六章 夫人们的战场 曲江池南侧的英烈冢是一座形如土丘的小山,外面建有祠堂和道馆,还专门融铁器铸造了一尊铁牛,约莫是‘铸剑为犁,止戈为武’的意思,放了六十年依旧黑亮如新,每天都有人擦拭上香。 在祝满枝偷偷溜进案牍库窃密的同时,负责拉仇恨吸引火力的宁清夜,也在竹林之中埋伏许久,静等万人屠张翔出现,不过想要等到张翔却不是那么容易。 张翔过来并不是为了和宁清夜了结往日仇怨,和张翔有仇的人多的去了,作为缉侦司对外的门面,张翔没那么多闲工夫和江湖人拉拉扯扯,亲自过来只是怀疑有江湖贼子潜藏在曲江池附近,过来护卫太后的安全。 而太后自然不晓得宁清夜的存在,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也不可能祭拜完就打道回宫,从英烈冢出来后,便直接到了曲江池畔的观景台,张翔则带着狼卫在观景台周边巡视。 太后是萧家嫡女,宰相萧楚杨最小的妹妹,而魁寿街几家豪门大户的正房夫人,无外乎都出自‘萧陆崔王李’这些门阀望族,彼此自小便是认识的。 许不令他娘是东海陆氏的女儿,本来也和这些夫人是一个圈子,只可惜十年前东海陆家站错队,导致现在沦为了江湖世家,在朝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金陵陆氏当年给东海陆氏说了几句话也被牵连,陆夫人的父亲陆承安本该位列三公,却至今都在三公九卿之中垫底,话语权很弱。 当然,各大世家之间的暗里藏锋,不会体现在嫁出去的闺女身上,太后带着一群夫人出来忙完了正事儿,聊的还是寻常人家的家长里短。 曲江池畔的观景台是一座高楼,上面有不少名家留下的墨宝。三层一间大厅内,十几位仪态端庄的夫人坐在里面,不少官家小姐、公主站在后面混脸熟,丫鬟则小心翼翼的端茶倒水,气氛比上朝还严肃,谁都不想一句话说错在其他人面前出丑。 太后一袭金色华服,头戴凤冠,坐在上首的软榻上端着茶杯,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安静聆听。 能入宫为后的女子,除开出身之外,容貌也绝对是万里挑一,在场十几位风韵熟美的妇人之中,姿色差的肯定没有,但太后有气质与地位的加成,艳若牡丹,明显要压众人一截,有点孤芳独秀的意思。 陆夫人因为守寡的缘故,从不在外人面前打扮的太出众,配饰不多静如芙蓉,只是坐在后面独自喝茶,倒是不引人注意。 在场这么多豪门夫人,有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美妇,自然也有四处巴结的交际花。 魁首街的张家,家主官拜少府位列九卿,是从科举一道爬上来的,算是寒门出生。其夫人高氏是一个家族的长女,放在市井间也算高门大户,可呆在这间屋子里便有些上不得台面,因此最是热络逢人便捧。 妇人家说话免不了提起子侄辈,不知是谁提了句萧家的嫡长子有大毅力,年纪轻轻便跑到穷山恶水当知县。太后顿时开心了几分,显然对这话很满意。高氏见状连忙见缝插针,跟着吹捧起来: “萧家大朗自幼便品行出众,长安城无人不知,何须咱们评价。倒是萧家的二郎萧庭,平时不声不响,前几天却一鸣惊人,让人好生倾佩……” 诸多妇人皆是点头,跟着附和。 萧家虽是淮南的大门阀,但真正的嫡系并不多,萧楚杨入京拜相后,其兄长病逝只留了个独子,萧楚杨把这个儿子过继到自己膝下培养,不曾想还是没能活过二十岁,刚成婚便早逝。 现如今淮南萧氏只剩下萧楚杨这一脉正房嫡系,连家主都只能让太后的姐姐坐镇,可谓是青黄不接。若非如此,萧庭这样的二傻子早逐出家门了,哪里会众星捧月似的供着。 太后作为萧家的闺女,自是希望本家子侄有出息,听见这些话笑意更甚。 高氏见此更是来劲,转眼瞧见坐在后面的陆夫人,继续道: “以前国子监的那些夫子,都说萧庭和许世子不成器,我倒是觉得有陆夫人和太后管着两位公子,哪里会不成器,只是年龄没到罢了。听说前几天龙吟诗会,许世子也一鸣惊人,作了首好词……” 这算是吹完萧家吹陆家,顺带捧一捧肃王,三面讨好。 只是陆夫人却不想领这情,闻言放下茶杯,插话道: “高夫人勿要听信谣言,都是那些书生瞎传的。” 龙吟诗会许不令没有承认,在场德高望重的大儒确实不好把《风住尘香花已尽》的原作者扣在许不令头上,只能存疑收场,事情没确定传的不远。 太后久居深宫,别人不说她自然是不晓得当天发生的事儿,闻言颇为好奇的询问: “小不令写了什么诗词?” 高氏以为陆夫人是在谦虚,颇为‘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开口道: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在场皆是高门贵女,第一次听见这首千古绝唱的好词便耳目一新,此时再听也是缓缓点头满眼赞赏,后方的官家小姐更是满眼冒小星星。 太后是萧家嫡女,诗词歌赋等造诣自然不差,只是听了几句便认真起来。她刚刚入宫先帝便驾崩,日日夜夜独守深宫,听见这首把她心绪描写的淋漓尽致的词,自然有所感慨。 待高氏念完后,太后微微颔首:“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好词……这是给本宫写的?” “……” 在场的妇人都是一愣,高氏本想说是许不令写给陆夫人的,可仔细一想,这首词写给太后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许不令当天可是说了这首词写的不是陆夫人…… 所以妇人的目光都古怪起来。 陆夫人本来准备解释,听见太后这话,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便如同女儿家刚挑好的簪子被外人打包带走了,如何能忍,连忙开口道: “不是给太后写的。” “……??” 诸多夫人小姐都安静下来,气氛忽然变的很严肃…… 第四十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陆夫人一句话说完,观景台上莺莺燕燕聚集的大厅忽然就安静下来。 世家豪门中争风吃醋是家常便饭,在场的夫人都是一步步走上来的,岂会听不出陆夫人的语气有点儿不客气。 对面可是太后诶! 太后也是才想起这个侄媳妇和她遭遇差不多,同样守寡多年,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微笑道: “原来是不令给红鸾写的,是本宫想岔了……没看出来,不令的文采竟如此出众……” 陆夫人表情宁静,心里却有点慌了,想了想:“太后,这首词并非不令所写,我问过他,是抄的。” 太后轻轻蹙眉:“抄谁的?” “……” 陆夫人哑口无言。 陆夫人喜欢这首词喜欢到骨子里,太后感同身受,又何尝不是。见陆夫人前言不搭后语,太后自是想歪了,眉宇间带着几分幽怨: “晚辈写的词,本宫还能硬抢不成……不令自幼武艺过人,文采却不出众,却没想到还有颗七窍玲珑心,如此懂长辈的心思……” “呵呵……是啊。” 诸多夫人皆是点头,谁家有个这般心疼姑姨的侄子,恐怕都暖到心坎里。 高氏跟着笑了笑,又顺势接话:“按辈分,许世子该叫太后姑奶奶,听说许世子今天也到了曲江池,何不叫过来叙叙旧,若是能为太后赋诗一首……” 太后眼前一亮,显然动了心思,转眼望向了陆夫人。 陆夫人自是不肯,许不令过来作了诗词出风头,作不出诗词便丢了人,无论那样都讨不着好。她微微蹙眉,很直接的回应:“诗词只是市井误传,再者不令是肃王世子,高夫人莫要乱了长幼尊卑。” 这句话就有点重了,高氏脸色一僵,连忙停下了话语。 商周时期,太子、世子无高低之分,都是储君的称呼,后来天下一统,为尊皇权,世子才比太子低一档,可也比寻常皇子嫔妃高的多,更不用说在场的官家夫人了。 太后见陆夫人语气这么重,继续说下去必然伤了和气,便‘咯咯’轻笑了两声,放下了茶杯: “高夫人说笑罢了,在场都是女眷,哪有让不令过来作诗的道理。即便本宫真有这个意思,也该改天备个家宴,请不令进宫一叙,此事以后再说吧。” 陆夫人颔首示意,便不说话了。 经过这么一打岔,方才的闲话家常自然进行不下去。 太后没有再提诗词的事儿,稍微坐了片刻,便带着夫人们离开观景台出去散心。 陆夫人本就不喜欢和这些个满心功利的官家夫人打交道,和太后打了声招呼,说是身体疲倦得休息片刻,独自离开了队伍,前往湖畔水榭,寻找自个的宝贝旮瘩出去压马路。 只是陆夫人刚带着月奴走到水榭的不远处,抬眼瞧去,身体便猛的一僵。 只见一个穿的毛茸茸的姑娘,和许不令并肩坐在水榭露台的边缘,双腿悬空,绣鞋踢着裙摆摇摇晃晃,脸上巧笑嫣然,正和许不令交谈着什么…… _________ 雪花如柳絮洒在平如镜面的曲江池上,许不令右手鱼竿、左手酒壶,坐姿很是闲散,听着旁边的絮絮叨叨。 “我爹很疼我,只要别人敢欺负我,我爹肯定给我做主。还有我爹的学生,就是几年前‘一剑动长安’那个,功夫比许世子您还厉害,现在负笈游学周游天下去了,要是他知道我被欺负,肯定也给我做主……” 松玉芙搓着小手,天气太冷有点吃不住,悄悄往许不令后方移了些,用许不令的身子挡风,嘴上不停的说着自己背景很大,不好惹。 许不令听了半天,有些好笑的偏过头:“松姑娘,你搬了这么大一堆人物出来,到底是怕谁欺负你?” 松玉芙抿了抿嘴,自然是不好敞开了说,只是小声嘀咕: “没人欺负我呀。” “你不会在威胁我吧?” “没有……许世子知书达礼、品行端正,岂会欺负女子,即便我无心之失犯了错,你也是和我讲道理,不会像那些粗俗之人一般为难我……” “……” 许不令剑眉微蹙,稍微琢磨了会儿,本想把手伸到松玉芙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可碍于男女大防还是作罢。 寒冬腊月的,坐在湖边寒气从脚底下透上来,连许不令都得喝酒取暖,松玉芙虽然穿着袄裙外罩披肩,可明显还是很冷,自觉没和许不令搞好关系,又不想走,便在这里硬熬着。 许不令见松玉芙冻的说话都不太利索,便把手中酒葫芦递了出去: “要不要来一口?” 松玉芙看着质地精美的朱红酒葫芦,想了想,很认真的来了一句: “喝了酒,咱们是不是就算朋友了?江湖人都这样。” 许不令有些好笑:“确实有这个说法,不过一般是男人之间,一碗酒下肚,日后便是知己。” “谁说的,江湖上有好多女侠,照样重仁义为兄弟两肋插刀,不比男人差半点。” 松玉芙双手接过酒葫芦,打开塞子后,仰头凌空便来了一口,很是侠气。 只可惜,松玉芙自幼家教很严,即便喝酒也喝的是寻常的米酒、清酒,和饮料差不多。而孙家铺子秘法酿造的‘断玉烧’算是低度白酒,不会喝酒的人真扛不住。 松玉芙一口烈酒入喉,便呛的小脸儿通红,差点喷出来。自幼的教养让她没有做出那般失态的动作,硬生生忍着咽了下去,泪珠儿涌上双眸,话都说不出来,拍着胸脯连连咳嗽。 “咳咳咳——” “哈哈……” 许不令没心没肺的笑着,把酒壶拿了回来。 松玉芙眼圈通红,被许不令取笑,又难受又委屈,却没有生气,望了许不令几眼,便也跟着笑了下,然后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许不令笑了两声,也觉得欺负这傻姑娘没意思,讪讪止住笑声,持着鱼竿坐端正了些。 稍微沉默了片刻。 松玉芙脸颊发红,好不容易把酒劲儿压了下去,抬眼偷瞄了下,又开口道: “没关系,我不怪许世子。” “谁跟你道歉了?” 许不令撇了松玉芙一眼,略显莫名其妙。 “许世子方才肯定是不好意思,觉得玩笑开过火,没关系的……” “……” 许不令点了点头:“看来你不傻……”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其实也不知道在说些个什么,不过关系倒是在松玉芙孜孜不倦的攻略下,拉近了不少。 许不令慢慢也说些个笑话段子,从听讲变成了交流,正说的兴起,水榭的后方忽然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许不令!” 第四十八章 酸酸甜甜 “许不令!” 声音成熟,语气很是严肃,似乎还带着些其他意味。虽然不明白带着什么意味,但听在人耳朵里绝对很有上位者的压制力。 许不令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口气,本能的坐直了身体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便如上课开小差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样。 想想觉得不对,许不令回头看去,却见披着坎肩的陆夫人,双手叠在腰间,风韵脸颊上没有半点表情,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松玉芙听见声音吓的一个哆嗦,急急忙忙从露台的边缘站起来,坐的太久腿麻了差点掉进湖里,发出“呀—”的惊呼。 许不令连忙抬手搀扶住松玉芙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松玉芙有些不好意思,对这许不令颔首一笑。 此情此景落入陆夫人眼中,那完全就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场面。 陆夫人裙摆下的绣鞋,下意识的跺了跺。嗫嚅嘴唇似是想说话,却又强压着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盯着许不令。 松玉芙规规矩矩站直了身体,紧了紧火红披风,福了一礼: “陆夫人,我……我恰巧路过,许世子几天没去国子监,过来看看……” 陆夫人上下打量松玉芙几眼,最终也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微微点头: “麻烦松姑娘了,天寒地冻的,小心着了凉,去屋里坐着吧。” 松玉芙偷偷跑来被发现已经很窘迫,哪里敢和陆夫人聊家常,若是被误解她想当王妃可就麻烦了。当下连忙欠身一礼: “陆夫人不用这般客气,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先告辞了。” 说着,松玉芙脚步匆匆的走过了水榭的廊道,陆夫人也没有阻拦,只是微笑还礼。 许不令把鱼竿插在水榭边缘站起身来,有些奇怪的打量陆夫人几眼: “陆姨,怎么心情不太好?” “……” 陆夫人咬了咬下唇,待松玉芙的身影消失,才缓步走到许不令跟前,柔声道: “不令,松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 “同学罢了。” 许不令倒是问心无愧,也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轻笑道:“松玉芙爱多管闲事,被我逼着抄了几回书,也算认识,没有其他儿女情长,陆姨莫要想歪了。” 陆夫人听见这话,眸子里显出几分恼火,酝酿片刻:“你这是什么话?男女姻缘本就是正事,我又没拦着你,什么叫我想歪了?”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摊开手讪讪一笑: “嗯……反正就是没事,怕陆姨误会。” “我误会个什么?我又管不住你……” 陆夫人搭着披肩转过身去,面向着曲江池,看似不温不火,但那丝若有若无的幽怨实在压不住。 许不令偷偷揉了下额头,只得摆出很亲和的笑容,走到跟前扶着陆夫人的胳膊,声音温柔随和: “我知道陆姨是怕我被不怀好意的女人骗了,我一直记着。” 陆夫人左右看了下,周围没有闲杂人等,才安然让许不令扶着,并肩沿着水榭的廊道行走,比许不令矮的缘故,倒显得有些小鸟依人了。 “不令,你马上到了及冠之龄,世子妃还没个人选,萧家的小姐比你小太多,我那侄女已经许了人,几个公主年龄倒是合适,但都是嫔妃所生,做亲王正妃太抬举她们。松柏青的授业恩师来头挺大,但终究出生寒门,松玉芙这样的当个侧妃都不够格……” 许不令听的脑壳疼,摇头苦笑:“我娶媳妇,自然是娶自己喜欢的,不计较这些。” “瞎说。” 陆夫人顿时严肃起来,抬头嗔了许不令一眼:“没说不让你娶自己喜欢的,你堂堂裂土封疆的藩王,只要喜欢娶再多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但正妃只有一个,便如同皇后一样,牵扯到太多势力,你以为是市井小民,娶个媳妇光做饭生娃奶孩子?” 说道‘奶孩子’,陆夫人觉得措辞有些不对,低头瞄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用披肩遮住熟透了的身段儿。 许不令认真听着,倒也没有反驳:“知道啦,不就是个王妃嘛,陆姨说娶谁我就娶谁,一个女人罢了,我又不吃亏。” 陆夫人听见这话觉得有些怪怪的,虽然没什么不对,可还是有些不高兴,蹙眉思索少许,跟了一句: “还是要对夫人好些,女人也不容易……” 许不令认真点头,不想在这没头没脑的事儿上瞎扯,便转开了话题:“陆姨,你也喜欢仙芝斋的香粉?”说着还凑近闻了闻。 陆夫人脚步一顿,眼中闪过几丝莫名,轻轻咳了一声:“听月奴说很不错,京城的官家小姐夫人都喜欢用,便让她买了些回来……一般般吧……你觉得怎么样?” 许不令恍然,轻笑道:“香味很不错,就是太淡了些,比较适合松玉芙这样的小姑娘……” 陆夫人双眸微沉:“你觉得我年纪大,用着不合适?” “⊙_⊙!!!” 忽然面临一道送命题,许不令是措不及防,心思急转之下,摇头轻笑: “怎么会,便如花中的牡丹、百合一样,各有各的优点,陆姨便是那牡丹,雍容华贵娇艳动人,更适合香味浓一些的香粉……” 陆夫人面容重新恢复了温柔,淡淡“哼~”了一声:“油嘴滑舌,哪像是藩王世子,也不知跟谁学的……懂的还真多……” 许不令摸了摸鼻子,再也不瞎接话了。 两人在廊道之中走了一圈儿,陆夫人才想起了正事儿: “对了不令,你那首闺怨词到底是给谁写的?” “不是我写的,陆姨若是喜欢,那就是送给陆姨的。” 陆夫人点了点头,放心了许多,从怀里拿出手绢,看着绣在上面的诗词: “方才太后还以为是给她写的……哼……她又不是没侄子,萧庭最近风头这么大,找萧庭给她写啊,还想把你叫过去作词……想得美……” 这说话的调调,倒是真的很有意思。 许不令想笑又不敢笑,反正心里挺痒痒,随意道:“陆姨放心,我以后绝不和诗词沾上半点关系,谁说都不会写。” 陆夫人嗯了一声,收起手绢,左右看了几眼,才小声道: “过几天,要是太后召你进宫,聊起诗词的事儿,你就说不会写,可莫要她两句话下来你就答应了。” 许不令想了想:“陆姨,太后招惹你了不成?” 陆夫人轻轻蹙眉:“她比我高一辈儿,入宫成了太后,有事没事就因为萧庭让我管教你,我姓陆不姓萧,凭什么听她的……反正你也不许听她的……” 许不令琢磨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什么跟什么,当下只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