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春之光,故人庄 人烟稀少的村庄,普普通通的瓦房,昏黄的灯光下,有落灰的窗台、老旧的长桌和一位气质清冷的姑娘,那是正在敲打着电脑键盘的春淮南。 她的短发清爽利落,她的皮肤透着病态的白,她的手指纤细修长。一直在忙碌的她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打了个喷嚏。 初春的夜里气温有点低,淮南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针织衫,她的后背一阵阵发凉。她一边抬手揉了揉不适的鼻子,一边看向电脑屏幕,屏幕里是一份她刚拟好的招聘广告。 【急招住家阿姨】 要求:身体健康,品行端正,心地善良,有爱心,有耐心,会做家常菜,年龄适中; 待遇:管吃住,有假期,工资八千、月结、不拖欠(感兴趣可详谈); 说明:需要照顾患有孤独症的六岁小朋友,如接送小朋友,在家中看护小朋友,暖心陪伴等。需要对儿童孤独症有一定了解,若照顾得当可加薪,若心中无爱,勿扰。 四年里,这条招聘广告的内容被修改过多少次,淮南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三五十次,也许是百十来次吧。 她的记忆力并不好,自己的生日和手机号码她都记不太清楚,可她却记得天天的生日。记得天天走进她生活里的日期,记得与天天有关的一切。只因为,她心疼这个孩子,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她不能放弃他。生活再苦再难,她都要坚持下去,直到等来重逢的那天。 背后的木床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淮南转身看了过去,在那面掉皮的墙上,她看到了自己大大的身影,而那大身影的旁边还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正在睡梦中的天天,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的小天使。 望着熟睡中的天天,想到看不见出路的未来,淮南感到无限惆怅。 她将招聘广告发布出去后才发觉,她的头痛得很,她不得不伸出双手支撑着它。窗外雨潺潺,她的心田很杂很乱,那份焦虑让她无法入眠。 她的嗓子已经唱不了歌,所以她不能再去酒吧驻唱,她必须得再去找一份工作,但前提是有人能够帮她照顾着天天。如果她再找不到看护天天的阿姨,那么她就没法好好上班,而上不了班她就挣不了钱,挣不了钱的话她和天天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她已经没有太多积蓄了。 为什么? 如果有神明的话,她很想问问他们,问问老天,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给她制造无数的难题?为什么这二十五年来,她的人生路一直那么坎坷? 有很多次,在她濒临崩溃的时候,她真的很想了结此生,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陷入愁苦中的淮南,拉回现实世界来。 门外有人声,可那人在说些什么,淮南听不太清楚。她也猜不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现在的和气村里,谁敢接近她,谁敢敲她的门呢?她快步走出卧室,准备一看究竟。 她按下墙上的路灯开关,来到大门旁,拉开门栓,打开木门。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男人焦急的声音便传入淮南耳中。 “您好!” “小姐,姑、姑娘,女士,那个。。。” “您方便,方便让我们进去避一下雨吗?我们遇上点事儿,我们,我们不是坏人。” 淮南靠在木门上,隔着防盗门,她看见两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他们被雨淋湿,略显狼狈。她非常认真地听着眼前的小鲜肉说话,但眼里看得却是依靠在他肩上、低着头的另一个男人。 “那个。。。”小鲜肉有些吃力地搀扶着身旁的男人,他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道,“不方便躲雨的话,那,那您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我老。。。”他顿了下,接着道,“朋友,他受伤了,我们的车坏了,手机也没电了,您可以。。。”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声闷哼打断。 “老板,”小鲜肉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他非常担心地看着眼前的人道,“您还好吗,还撑得住吗?老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我。。。” 受伤的男人猛地抬起些头来,并朝小鲜肉看了过去,这时小鲜肉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好像暴露了老板的身份。他赶紧闭上嘴,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受伤男皱了皱眉,沉默了两秒,他一边缓缓转头看向门内的人一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打扰。。。” 四目相对的那刻,是两脸的意外与惊讶。 她的内心:江隔岸! 他的内心:春淮南! 他们一如当年,默契地对望,默契地隔着道门发了好一会儿的愣,默契地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头脑简单的鲜肉弟弟将他们的视线隔开。 鲜肉弟弟轻轻拉了拉江隔岸的衣袖,小声问:“老板,你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春淮南与江隔岸默契地移开视线,默契地瞧了小鲜肉一眼,默契地轻叹一声。接着,淮南赶紧把门打开,一把将江隔岸拉进屋里,被遗忘在门外的小鲜肉有点懵,只能在风雨中独自不美丽。他小小的脑袋上有许多大大的问号,他愣了一会儿,困惑地挠着头进屋,关好门。 淮南扶着江隔岸往桌旁的椅子走,边走边调侃:“您是在这附近拍电影吗,影帝先生?” 她虽然已经不再关注娱乐圈了,但身在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而他又是天王巨星、热搜体质,所以他得奖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为他感到高兴,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江隔岸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回来这里?” 他无力地倚靠在淮南身上,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淮南佯装没有听见他的问题,答非所问:“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江老板,你现在确实是劳模本模,霸总本霸。” 她边说边扶他坐到椅子上,这时她才发现,在他外套的遮盖下,是他染上红色的右手,是他正在流血的腹部。他的脸色很不好,而他的嘴唇,也失去了一些血色。不过,他的意识很清醒。 鲜肉弟弟见状赶紧上前,他拉住江隔岸的胳膊担忧地问:“老板,你流了好多血,你脸色很差,是不是要抢救一下?” 江隔岸抬头,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柔声吩咐道:“方术,你去车里把手机拿来充电,然后联系老齐,叫他立刻来接我们。” 方术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慌张,也许是被江隔岸血流不止的样子吓到了。方术呆立在那里、愣了两秒,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淮南叫住了他。 淮南从卧室门口向他走来,她将手中的雨伞和手电筒递给他,语气温和地说:“外面还在下雨,注意安全。” 方术憨笑着接过两件物品,他礼貌地向淮南说了声“谢谢”,并将她称赞了一番。淮南没有给他太多回应,只是咧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目送方术出门后,淮南便将头转了回来,她正准备走向江隔岸,却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与她对望了几秒后,江隔岸忽然皱眉,他低下头惨兮兮地说了两个字。 “好痛!” 第二章:雨夜花,你好吗 好痛! 真是奇怪! 铁打的江隔岸怎么突然变得娇气柔弱了?难道这是他的新人设吗?那么以前的那些呢?娱乐圈劳模,行走的荷尔蒙,霸道总裁,禁欲系男神,难道这些都崩了吗? 淮南一边疑惑着,一边将那表情痛苦的人仔细地品了又品,她顿时明白了。 没变,没崩,假的,都是演的!江隔岸只不过是在求安慰罢了。 看着眉头紧锁、眼里却装着期待的江隔岸,淮南有些无语了,因为他这场卖惨戏演得实在太糟糕了,这完全不是影帝的真实水平啊。这浮夸的演技,这油腻的表情,一点都不真诚,一点都不走心啊!她不仅没有被他的表演打动,还要在心里嘲笑一下他的行为: 不就是受点伤流点血嘛,至于这样吗,又不是第一次。 他们相识多年,一起成长,一起经历过许多事。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失去了她的骄傲,她现在只是一个有不堪过往的普通人;他得到了他的荣耀,他拥有了一座自己的娱乐王国。所以,她需要和他保持距离、越远越好。 所以淮南决定了,今天,不,是从今往后,她决不能再管他的事,就让时间带走他们的友情吧,她会当作从来没有和他认识过。为了彼此的明天,他们之间不该再有任何交集,不该再互相亏欠。 就算他像现在这样,在她面前示弱、装可怜、博关注,那也是完全没有用的,因为像她这种铁石心肠的坏女人,根本不吃那一套。 可是,没过几秒,淮南便被打脸了。 因为,她心软了。 在她观察了江隔岸的身体状况后,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对此时的他不管不顾。他受着伤、流着血,他的唇色越来越白,这副模样的他看起来着实可怜。 算了,就帮这一次吧,虽然脸有点疼,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吧,好歹是一起打架斗过殴、一起出道走过红的交情。 淮南边想边来到江隔岸面前,抓住他按在腹部的右手,面无表情地移开它,淡定地看着那个鲜红的、利器造成的伤口。它不长,不太深,并且血已止住。 这一幕似曾相识,十几年前,少年江隔岸也曾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她面前。不过,那次他流得血可比这次多太多了,以至于当时的她甚至提出了可以帮他操办后事的建议。 这一幕让她想到了三个字,所以她淡淡地说:“你真棒。” “什么?”江隔岸有些不解地看着淮南,但是转念想了想,他似乎又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平静地说了些矫情的话:“我受伤了,我真的受伤了。我伤得很重,非常重;我的伤口很痛,非常痛!可是你竟然。。。”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淮南也没有追问,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然后毫无感情地丢给他一句话:“你自己能处理吗?” 江隔岸捂住伤口,虚弱地说:“不能。” 她看着他,又问:“需要我帮忙吗?” 他看着她,回答:“需要。” 他的话音刚落,淮南便转头离开了,等她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一个药箱和一包湿纸巾。 淮南将纸巾递给江隔岸,并叮嘱他不准浪费,然后她把药箱放到桌上,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又道:“我只能帮你简单处理一下,你回去后尽快去看医生。” 她的言语冷冷冰冰,可是江隔岸却听得嘴角上扬。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边用纸巾擦着手上的血渍,一边目不转睛地瞧着眼前人。 她弯腰靠近他,解开他衬衫的衣扣,没有表情地给他的伤口清洗、消毒、包扎。她看似冷漠,却难掩温柔。 她仍然留着短发,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清瘦,不,看起来,她现在应该比从前更瘦了。从前她是个小话唠,但是现在,她变得沉默寡言。从前的她热情似火,而现在的她,不仅冷若冰霜,而且难以接近。 离开娱乐圈后,她过得好吗?失去联系的这四年,她发生了什么? 江隔岸认真地想着她,凝神注视着她,观察着她的手、她的发、她的专注、她的一言不发。 时间从指缝间悄悄溜走,安安静静,无人察觉。这一片屋檐下,灯闪烁着,她忙碌着,他等候着,似乎谁也没有打扰到谁,但又好像谁都被打扰到了。 江隔岸轻咳一声,他温柔地唤了她的名字然后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处理着伤口的淮南想都没想,冷冷地答:“没工作。” “那你。。。”江隔岸刚说两个字,忽见淮南眉头皱起、右手停在了半空中,他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他直起身子往淮南靠了靠,问:“怎么了?” 他有些担忧,沿着淮南的目光,他朝她右手腕看了过去。 淮南的右手腕曾经骨折过,所以遇上阴雨天,她的手腕便会又酸又痛,这是老毛病了。她握紧右手腕站直,动了动手腕后,低头回了句“没事”。 “我说,你不要总是。。。” 江隔岸的话才说一半,便被敲门声打断了。 淮南转身去开门,拎着塑料袋的方术一进屋便对淮南说:“雨下得好大,好冷,小姐姐,喝啤酒吗?” 方术说着抬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然后笑着道:“还有零食,一起吧。” 他将雨伞放到墙角,一边走向江隔岸一边道:“老板,你失血过多,吃点东西补补吧。” 方术将手里的零食袋放到桌上,他看向江隔岸,有些惊讶地说:“伤口已经包扎好啦。” “太好了!”他轻松地笑了笑,接着道,“老板,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饼干,薯片,各种零食,应有尽有。老板,你吃什么?” 江隔岸边扣纽扣边说:“你就让我吃这些补身体吗?” 说完,他转头看着方术,方术无奈地笑了笑,道:“老板,虽然是我吃剩下的,但是,特殊情况,将就一下嘛。” “要不,我再帮你看看有没有营养丰富一点的,”方术边说边在袋子里翻找了起来。 “行了行了,我什么都不想吃,”江隔岸再次靠到椅背上,温柔地发号施令,“你赶紧去给手机充电,然后联系老齐吧。” 方术“哦”了一声,从袋子里拿出手机和数据线。淮南徐步来到方术身边,她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对他说:“你去卧室里充电吧,累的话还能先睡一会儿。” 也许是方术长着一张单纯无害、惹人怜爱的脸,所以淮南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便温柔了起来。一旁的江隔岸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 方术微笑着向淮南表示了感谢,然后转身走向了左手边的卧室。 淮南提起药箱正打算离开,江隔岸忽然拉住她胳膊,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她,道:“我也要被温柔对待。” “为什么你对方术那么好?我才是你的朋友,十几年的朋友,为什么你不关心我一下呢?你跟方术才刚认识,一小时都不到,怎么你。。。” “难道你。。。” 江隔岸愣在那里,他的心中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通过江隔岸奇怪的眼神,淮南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忽然来了兴致。她将药箱放回桌上,倚靠着桌子看向他,微微笑道:“我怎么了,继续说呀。” 江隔岸没有立刻回答,他往桌上看了看,然后道:“我要笔。” 淮南转身拿起桌上的笔,递给他。 接过笔,江隔岸忿忿地握住淮南的左手,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他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一朵花。一朵有着五片花瓣,两片叶子的小蓝花。 这是非常简单的儿童简笔画,可是淮南当初教他的时候可是费了很大劲儿的。自从江隔岸学会了画它之后,他就经常拿淮南的手当画纸,无论时间地点,只要他想,只要有笔,他就会旁若无人地在她的手心画上一朵。他说,她的手是他的专属画纸,只能留下他的喜怒哀乐。 淮南被这朵花逗笑了,她忍不住吐槽起来:“还玩这个,你几岁了?” 江隔岸沉默不语,他低头看着那朵小花,可看见得却不是春日和阳光。 他看到的是淮南复杂的掌纹,细又短的伤疤,还有一段黑色的旧时光。 “淮南,”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抬头看向她,认真地说:“到丽城来找我。” 淮南动了动手指,试图挣开,可是江隔岸却并没有放手。 他低下头,一边在她的掌心写着什么,一边道:“不管你有什么需要,不管你需不需要,都可以找我,我会。。。” 淮南没有听他说完便用力抽出了手,她拎起药箱,仓皇而逃。 雨没有停,夜还很黑,有一朵花在悄悄地开放。 它开在某个山谷的偏僻角落里,它在等待某一阵春风。它希望那轻轻柔柔的风能将它的芳香带到远方,带给它的有缘人。 第三章:朱砂痣,望夫石 老婆饼里边没有老婆,天鹅广场上没有天鹅。 但是天鹅广场上有白鸽,很多很多。 天鹅广场上还有一片湖泊,它叫天鹅湖,不过它只是蹭了那个经典童话的热度,它们之间其实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它是一个人工湖,每天下午四点的钟声响起后,湖中的喷泉便会打开。 今天是周一,现在的时间是。。。 坐在长椅上的淮南看了下手机,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二十分钟了。 别人的二十分钟可以做很多事、挣很多钱,而她的二十分钟,只是坐着发了会儿呆、浪费了会儿时间。 这样的对比,真是可怕! 淮南从不安中抬起头来,远处,天鹅广场的花市已经营业,爱花的人穿梭在那姹紫嫣红里,似水流年中。久违的太阳从云后露出脸来,它光芒万丈,它向人间洒下一片温暖和希望。 终于雨过天晴了,但是她的世界还在落雨。她被困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平行世界里,她向外面的人挥手、呼救,可他们看不到、听不见,所以她无法脱身,只能自救。 回到丽城已有两日,也就是说,她的招聘广告已经发出去三天了,可是这三天里,向她咨询工作的人却没有,一个也没有。明明浏览过那条招聘信息的人很多,明明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待业者,可就是无人来应聘。 这一切都在淮南的意料之中,因为她以往发出去的广告也都是这样的情况。可是即便如此,她的心里还是会感到有一些失望,对自己的失望。也许,她应该再付出多一点。 想到这里,淮南拿起手机、点开那份招聘广告,她看着屏幕里的文字,犹豫不决:工资八千合适吗,是不是低了点儿?是不是应该再把内容修改一下?如果多打几份工的话,钱的事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吧?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忽然闯进她的视线中,那是一男一女,正推搡着,追赶着。 再定睛一看,那根本不是两个身影,而是三个,因为男人的手中还拎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你要带佳佳去哪里,我要和你一起去,”女人边说边伸手去拉孩子的胳膊,但是被男人用力推开。 “滚开,”男人指着女人的脸道,“我是他爸爸,我想带他去哪里就带他去哪里,我需要告诉你吗?我告诉你洪芳,不要再跟着我,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男人说完便要带着孩子转身离开,洪芳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质问道:“李大路,你是不是想把佳佳抢走?你不能带走佳佳,佳佳是我的一切,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失去他。” 洪芳来到李大路面前,拦下他继续道:“你想要孩子,你可以让梅丽帮你生,她年轻漂亮,她可以帮你生很多孩子。而且你忘了吗,你已经把孩子给我了,抚养权你已经不要了,难道你现在要反悔吗?” “没错,我反悔了,”李大路低头看着洪芳,厉声道,“他是我儿子,就算是个哑巴他也是我儿子,我的儿子只能由我来养。他是姓李的,不是姓洪的。滚蛋!” 李大路再次推开了洪芳,这一次,她被他推倒在地。但她迅速站起,追了上去,她试图从李大路手里将孩子强抢过来。可是当她看到孩子受惊吓的表情,她下不了手,所以她只能用力拖住李大路不让他离开。 美好又惬意的天鹅广场发生了一场抢夺大战,这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人们还没有弄清楚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暂时还没有人上前去阻止,不过已经有不少人拿起手机拍摄了。 一直在场的淮南此时也坐不住了,她不想吃瓜,也不愿趟浑水,所以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管闲事,赶紧离开。 不是每次路见不平,都需要拔刀相助的,你首先得有刀。 而此刻的淮南,她只有一地鸡毛,她已经自身难保,已经没有能力再去管别人、心疼别人了。 广场的中央,摔倒在地的可怜洪芳抱住李大路的腿央求着,声泪俱下:“大路,你别带佳佳走,你不要带走佳佳,我求你了。你把佳佳给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要多少钱我都凑给你。”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过一个要求,我为你付出了我的全部,我天天盼着你等着你,可是我最后什么都没有等到。我不怪你,也不怨她,我现在只要我的孩子,我只要佳佳。” 围观的群众对此议论纷纷,淮南的脸色越发阴沉,眼前这个软弱又卑微的女人让她的心一阵阵地疼。她握紧拳头,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松手,把你的手给我拿开,”李大路压低声音对洪芳道,“洪芳,这么多人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要孩子是吧,行啊,我要一百万,你把钱拿来我就考虑把孩子给你。” “一百万?” 淮南说着将洪芳拉起,她果然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身体,她的大脑叫她走,可是她的腿却不受控制地回了头。她一边面无表情地向李大路走近,一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她将名片递了过去,并道:“一百万,一千万,小小目标一个亿,李大路,你配吗?” “你是哪根葱啊,多管闲事,”李大路边说边低头朝名片看了过去,“律师?” 淮南嗤笑一声,她往前凑了凑将名片塞入李大路手中,同时将孩子拉了过来。 她淡淡地说:“法律是最好的武器,公平又公正。” 李大路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凶狠地对洪芳吼道:“你这个贱货,你他妈竟然找律师对付我,你他妈想告我。” 他边说边要冲上去,但淮南及时挡在洪芳身前,将他拦了下来。 淮南不急不慢地说:“李大路先生,我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你,你刚才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屡次对洪芳女士动手,我已经全部都拍了下来。” “你不顾孩子的安危,不管孩子的想法,你冲动易怒、有暴力倾向,你对孩子的成长非常不利,所以,抚养权不可能属于你。” “什么?我是他。。。” “不用告诉我那些,”淮南没有给李大路说话的机会,她目光凌厉地看着他,平静地说:“你的不满和解释留着去法院说吧,你放心,法律很公平,我很公正,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一件也不会得到。” 李大路吞了吞口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也许是淮南的气场让他感到惧怕。他气急败坏地瞪了洪芳一眼,然后愤怒地将淮南的名片丢在了地上。 “罚款,”围观女群众一号上前几步,对李大路说:“在天鹅广场乱丢垃圾,罚款100元。” “没错,罚款,我也看到你乱丢垃圾,而且我还录了视频,”围观女群众二号道。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呼声是充满力量的,在众人的谴责声中,李大路黑着脸捡起了地上的名片。他这副又气又恼、既不甘心又无奈的模样,叫人看着怎么那么,那么爽呢。 李大路落荒而逃了,人群说散就散了,淮南也准备打道回府了。 洪芳牵着男孩的手来到淮南身旁,她带着孩子弯腰鞠躬道:“谢谢你,律师小姐。” 淮南被洪芳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连忙扶起洪芳并说:“你不用这样,还有,我不是律师。” 淮南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微笑着继续道:“我只是刚好有一张律师名片。” 洪芳有些惊讶地看着淮南,她满脸真诚地说:“你真是好人,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我。。。” 洪芳说着摸了摸衣服,可是她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要不,你到我那里吃午饭吧,虽然地方有点简陋,”她认真地看向淮南,“但我的厨艺很好,真的。” 似乎是怕淮南不信,洪芳又补充了一些自己擅长做的菜,还特别说明她为了学做菜上过烹饪课,而且她的成绩非常不错。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厨艺非常得自信。 听着洪芳温柔的声音,淮南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走近洪芳问:“芳姐,你现在有工作吗?” 洪芳摇了摇头,答:“我一直都在家当家庭主妇。” “芳姐,”淮南露出难得一见的轻松笑容,她拉住洪芳的手继续道,“你可以到我家来做饭吗?” “你可以和孩子住在我家里,我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跟一个小朋友,他有点特殊,你需要帮我照看一下他,不过他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的。我会给你工资,每个月八千,或者你觉得多少合适,你也可以跟我提。” 也许是淮南的语速有些快了,所以洪芳听得有点懵。 “这样吧芳姐,我们找个地方坐着慢慢聊吧,”淮南边说边热情地揽上洪芳的肩。 她一边带着洪芳往前走,一边柔声道:“你不需要立刻回复我,也不需要有压力,我们就像朋友那样随意地聊聊天,可以吗?” 朴实的洪芳被率直的淮南打动了,她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对淮南点了点头。 洁白的鸽子在广场上悠闲地散步,浪漫的鲜花在远处安静地绽放,阳光正灿烂,希望正在向心存善意的人走来。 真好! 第四章:惊蛰日,六便士 洪芳今年四十岁,她的老家是南方某个不知名的小城,她的学历不高、身材普通、相貌一般。 洪芳的儿子名叫李佳,他今年七岁,是个患有失语症的孩子。 十六年前的春天,二十四岁的洪芳经人介绍认识了李大路,那时的李大路老实可靠,那会儿的洪芳青春洋溢。一年后,两人领了证但是没办酒席,因为李大路家没钱。 刚结婚的那两年,他们的生活是甜蜜的。李大路对洪芳关怀备至、百依百顺,可是好景不长,李大路的体贴很快被时间冲淡,他们的婚姻开始出现问题。而最大的问题是,身体健康的洪芳迟迟怀不上孩子。 李大路的父亲思想保守、性格固执,盼着抱孙子的他时常在李大路耳边念叨,李大路被念烦了,于是他将怒气全都撒在了洪芳身上。洪芳是个性情温和的女人,她宁愿一个人在夜里默默流泪,也不愿意歇斯底里地与人争吵。她忍受着辱骂、殴打,她祈祷能够拥有一个孩子,可她的愿望一直没有被神明听到。 他们的矛盾越来越严重,问题越来越多,结婚第五年,春节刚过,洪芳和李大路便分居了。 大部分人遇到问题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便是逃避,李大路也是这样。在他们婚后的第七年,李大路外出打工了,也就是这一年,他第一次有了外遇。 淮南的二十五岁生日刚过,但是今年依旧没有人给她庆祝,没有人给她送礼物。因为她没有朋友,她也不喜欢过生日。 天天今年六岁,他出生在春天,因为出生那日天气晴好,所以淮南便给他起名叫天好。春天好,这是一个非常好听又有意义的名字,虽然这个名字的主人并不是淮南所生,但是淮南非常非常地爱他。 十六年前,九岁的淮南在学校打架被罚跑操场的那天,她的母亲苏玉洗打电话到派出所报了案,因为她杀了人。 苏玉洗将编织针扎进了王强的眼睛和胸口,并用菜刀在他的身上砍了几十下,当警察赶到王强家中的时候,王强早已倒在血泊中没有了呼吸。苏玉洗坐在房间的一角,她抱着自己的身体,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她在笑那个强暴她的男人,她在笑那个用她的身体挣钱的男人,她笑着笑着忽然湿了眼,因为她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淮南。 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深远,每一段不幸的童年经历都会成为日后的心理阴影。所以现在的淮南讨厌红色,她害怕红色,也憎恨红色。 听了洪芳的故事后,淮南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也许因为她们都是女人,也许因为她们都带着孩子,也许因为她们都有着不太幸运的人生。 所以,当洪芳带着孩子离开以后,淮南一个人在餐馆里又坐了很久很久,她想起了许多人许多事。若不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电话号码打来,她也许会在回忆中继续沉沦。 淮南接通电话,无力地“喂”了一声。 “淮南啊,我是V哥啊,最近好吗?”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V哥! 这个势利的男人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这次突然找她是为了什么呢? 淮南边想边将手机拿到眼前,她认真地看了看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确实,这几个数字她看着非常眼熟。 电话里的人久久听不到回应,所以他加大音量道:“淮南,你在忙吗,你有听吗?” 淮南将手机放到左耳旁,冷漠地答:“不忙,在听。”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老V顿了下,咳嗽一声继续说:“那个淮南,你可以帮V哥一个忙吗?我这里有个活儿,缺人,你可以来吗?” “是这样的,后天有个珠宝发布会,我需要一位气质出众、碾压全场的女明星压轴。我考虑了很久,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真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 淮南简直难以置信,把她从公司踢走的老V居然主动打电话给她了,而且说要给她提供工作。他,没事吧?她,没听错吧? 淮南一边疑惑着一边说:“哥,四年前,我已经退出娱乐圈了,您忘了吗?” “是,淮南,你现在是已经退出娱乐圈了,可是你这么有才华、有天分的人,你就是为娱乐圈而生的你知道吗?那些没你漂亮,没你优秀的人都火了,你真的甘心吗?” 想了想,老V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起来:“小南,你是我带出道的,你的能力怎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这么多年,我没有再遇到第二个春淮南,现在娱乐圈的那些新人演得那能叫戏吗?就那瞪眼、说数字的演技,那演出来的剧能看吗?” “小南,你该复出了,你还有孩子要养,你需要用钱是不是?v哥不会害你的,我都是为你好,你信我,这一次就是你复出的最好机会。” “那个,走个秀,出场费一万。虽然不是太多,但是淮南,这次的发布会邀请了多家媒体,而且还会在网络上直播。只要你出现,你绝对是全场最佳,而且是立马就会上微博热搜的那种。小南,你考虑一下好吗?” 老V讲了很大一段话来说服淮南,可是,事情真的像他说得那么好吗? 娱乐圈的水有多深,淮南不是不清楚,当年正当红的她,为什么会突然被丑闻缠身、被封杀、被逼到宣布退出?因为她被人算计了,直到今天,她仍然不知道那个算计她、给她下套的人是谁。 可是,娱乐圈能够挣到钱,而且非常多,这是事实。对一个需要用钱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金钱的诱惑力更大的了。淮南自认为自己没有高贵的灵魂,她是一个非常俗气、很需要钱的穷人,所以她要扑在钱上,就像那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 眼下有一个挣钱的好机会摆在这里,她如果不抓住的话,也未免太愚蠢了点儿。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她得先接下这个一万大洋的活儿。至于要不要复出,那已经是后话了。 淮南考虑得很清楚,她对老v说了这通电话的最后一句话:“地址时间要求发过来,我会准时到场。” 手机里的老V大声地“哎”了一声,并且非常开心地道:“我马上给你发过去。” 电话被挂断了,淮南抬起头。 窗外阳光明媚,她好像看到了一堆发光的金币,它们正在向她飞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所以,为了让金钱雨来得更猛烈些,淮南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一个选择:她,决定复出! 第五章:带我走,好朋友(一)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青蛙蹦蹦跳跳踩过荷叶。没有风,天上的骄阳似火,将大地晒得滚烫。 远处的桥上走来一个身影,那是十六岁的江隔岸。他穿着白色t恤、卡其色短裤,他留着清爽的短发,他的手中拎着一个纸盒。 他沿着河边的石子路一直往前走,在一栋坐北朝南、东西各有一扇窗的红瓦房旁,转身。 红瓦房的门窗紧闭,江隔岸停在西边的窗户前,他敲了敲玻璃,对屋内的人喊道:“淮南,快点开门,我给你带了东西。” 屋内无人应答,但是不一会儿,红瓦房的木门打开了一些。睡眼惺忪的淮南从防盗门后露出脸来,她抬起头,瞧着眼前高出自己很多的江隔岸,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东西?” 江隔岸抬起手中的纸盒,可怜兮兮地说:“你让我进去再说可以吗,我已经快晒成干了。” 淮南揉了揉眼刚打开防盗门,江隔岸便快速地钻进了屋里。 室内的温度也很高,但比起室外肯定要舒适许多。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旋转着,江隔岸在风扇下停住脚步,他流了很多汗,衣服都湿透了。淮南眯着眼走到桌旁,瘫在椅子上,她还没有睡醒。 “别在风扇下面吹,”淮南好心提醒,但她并没有睁眼,“容易着凉。” 江隔岸听话地只吹了一小会儿风,然后朝淮南走了过来,他将纸盒放在桌上,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道:“你猜猜我带来的是什么?” 淮南闭着眼,答:“不知道。” “哎呀,”江隔岸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说,“天气太热了,奶油融化了。” 淮南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江隔岸,他正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盒子,神情悲伤。 淮南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江隔岸,我饿得很,不管什么吃的我都要。” 江隔岸满脸的遗憾,但是这份遗憾没有维持太久,几秒钟后,他拿出盒子里的蛋糕,笑道:“虽然融化了,不过味道还是很好的。” 他边说边用勺子挖了一块,递到淮南面前说:“尝尝吧。” 淮南接过勺子,送入口中,没来得及细品便将蛋糕吞了下去。 江隔岸期待地看着她,问:“怎么样,好吃吗?” 淮南非常不走心地答了一句“好吃”,倒不是她态度敷衍,而是她此刻确实有点饿了,而且她对食物的味道实在是没什么要求,在她心目中,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好吃。 江隔岸看着淮南轻叹一声,他将她手里的勺子夺了过去,佯装生气道:“我顶着那么大的太阳给你送蛋糕,你不仅没有一句感谢,而且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看来,今天我是不该来这里的。” 淮南按了按额头,拉住江隔岸的胳膊,将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然后道:“生气啦?” 她一边观察着江隔岸的表情,一边真诚地说:“别啊,我这不是没睡醒,头有点疼嘛。你别生气啊,对不起啊!” 江隔岸阴沉着脸转头看向淮南,说:“那你多吃点,我就不生气了。” 淮南一边点头一边示意他将蛋糕给她,她吃着蛋糕听着他说话。 江隔岸问:“你知道这种蛋糕的名字吗?” 淮南看了看手里的蛋糕,疑惑地说:“这不就是一块巧克力蛋糕吗?” 江隔岸答:“你说得没错,它是一种巧克力蛋糕,但它有个名字,有个故事,还有一个特殊的意思。” 淮南靠到椅背上,吃了一口蛋糕道:“说来听听啊。” 江隔岸倚在桌子上,温柔地说:“它叫提拉米苏,它的意思是。。。” “姑娘,姑娘。。。” 低沉的声音传入淮南耳中,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所以,她刚才做梦了,她梦到了过去的自己,还梦到了从前的江隔岸。 她怎么会大白天梦到江隔岸呢,而且梦到的那些都是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这可真是诡异啊! “姑娘,丽华宫到了,”司机师傅转头看向车后座的淮南,又道,“你跟她们一样,都是来看明星的吧,这叫什么来着,应。。。应援?” 淮南将帽沿往上抬了抬,她往车窗外看去,丽华宫门前的广场上聚集着许多年轻男女,此外,不远处的大树下还有一群人,他们的手中拿着各种应援物。 司机师傅看向那群年轻人,笑着感叹道:“年轻真好啊,有热情有活力有时间。” 淮南收回目光,问:“师傅,这是哪个门啊?” “南门,”司机师傅将头转过来,看着淮南说,“一般人都来南门,东门那是职工通道。” 淮南靠到椅背上,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说:“师傅,麻烦你送我去东门。” 今天是星期三,时间是中午十一点,距离今天下午的珠宝发布会还有三个小时。 今天的气温很高,艳阳高照,但是这些小粉丝们却一点都不在意,他们早早地来这里等待,只为了能多看偶像一眼。这样的事,淮南曾经也经历过。毕竟,谁都年轻过,谁都曾是追星族,也都疯狂过。 “东门到啦,”司机师傅的声音再次传来,淮南礼貌地道了谢、付了钱、迅速下车。 淮南正准备拿出手机,老V的电话便打过来了。老V在电话里让她站着别动,他一分钟便到。果然,一分钟后,西装革履的老V出现了。 他先是表情浮夸地将淮南称赞了一番,然后满脸谄媚地关心了她一遍。接着,他异常热情地将淮南带进了丽华宫,他一边走一边将今天的流程又向淮南复述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流程,就是化好妆、打扮得像女神一样,然后上台展示一下珠宝首饰,就是这样而已,和寻常的走秀没什么分别。只不过,她是压轴出场,她要展示的那款项链是今天全场最贵的、最耀眼的、最特别的。 “淮南,这款项链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老V满眼羡慕地看向淮南。 这话一说出来,老V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额,那个,我、我这么说的意思,意思是。。。” 他想了一下,又道:“我是说,我是说除了你,没有人能够、能够hold住它。” “对了淮南,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老V转移了话题,从他这古怪的言行,淮南看得出来,这场珠宝发布会,肯定不寻常。 所以淮南没有给他答复,她跟在他身旁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边走边思考着。忽然间,她开始不安起来。 这一切,会不会是圈套呢? 淮南正想着,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她的帽沿被人抬起,她的眼前出现一张脸,那张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那笑容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江隔岸,他温柔地看着她,道:“这么巧啊,又见面了。” 第六章:带我走,好朋友(二) 丽华宫文化中心位于富丽市南洋区逢春江的右岸,它以“梅花”为原型建造,四周绿树环绕,它是丽城的新地标建筑。 “梅花”的正南方是丽华宫的正门,正门东侧的“花瓣”是剧院,正门西侧的“花瓣”是酒店,而另外的三个花瓣则是展厅。今天的珠宝发布会将在剧院旁边的“花瓣”中举行,也就是丽华宫的一号大厅。 今年是丽华宫投入使用的第三年,大大小小的秀在这里举办了好几十场,所以它经常上微博热搜。但是淮南却对丽华宫一无所有,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来过丽华宫,她甚至都不知道有它的存在。 繁华都市,日新月异,每一天都有许多新事物诞生,网络热词也是层出不穷,但只要这些新鲜玩意儿与淮南的生活没有太多关系,她就不会浪费时间去了解它们。她宁愿多打一份工,多挣一些钱,也不愿意抱着手机、在网上冲浪。 事实上,淮南已经很久没来过南洋区了。自从她离开风时娱乐、搬到西都区以后,她就被困在了西都。她的生活被天天填满,她所想的、所念的、所看到的、所关心的只有天天,再容不下其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天,为了让他有更好的生活,为了让他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幸福成长,她可以不顾一切。 天天很乖很安静,是个非常容易相处的孩子,因为他永远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不会打扰任何人。但是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一边兼职一边照顾小朋友是非常辛苦的,在淮南请到阿姨帮忙的时候,睡不好、吃不饱就是她的常态。 看着她疲惫的眼睛,江隔岸微微皱眉,他一点都不认同她的这种牺牲,从小到大,他从未认同过一次。 他很想大声地批评她的愚蠢,可是见她这副惹人心疼的模样他又狠不下心,所以他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陪我吃饭,好不好?” 淮南还没有回答,一旁的老V便满脸堆笑地替她回应道:“好好好,能陪江老板吃饭,那是我们的荣幸,是不是淮南?” 老V边说边用胳膊碰了碰淮南,但是她却有些不在状态,因为她的后脑勺很痛。她努力睁开眼,她似乎是想告诉眼前的人,她很认真地在听他们说话。只是,她的耳朵听不进去而已,她很累,她好想睡觉。 江隔岸的经纪人罗倪咳嗽两声来到老V身旁,他搭上老V的肩膀道:“V哥,咱俩喝两杯去呗,走走走。” 罗倪说着便将老V拖走了,安静的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孤男寡女,沉默不语。 瞧着距离自己如此近的淮南,江隔岸的眼里笑意明显,只要见到她,他的心情就会格外得好。只要有她在,哪怕她什么话都不说,他也会觉得非常开心。哪怕她一直这么冷漠地对待他,他也不会在意,因为他相信,她从来不是狠心的人,她不会丢掉他们的兄弟情、友情。 她曾经是火,融化了他的坚冰。而现在,如果她变成了冰,那么他就会成为火,他会温暖她。 江隔岸正痴痴地望着淮南,淮南忽然捂住嘴巴,她打了个哈欠。 “我好困。” 她耷拉着脑袋,头昏昏沉沉,声音懒懒洋洋,她整个人已经不太清醒。她抬起手,轻轻拉住江隔岸的胳膊,虚弱地问:“我能不能,睡一会儿先?” 十分钟后,丽华宫酒店某客房的门被打开,江隔岸推着淮南的肩膀将她送进了房间,一见到沙发,淮南便直奔它而去。她将肩上的包扔到一边,然后无力地扑倒在沙发上。 沙发好软,就像躺在云朵上一样舒适、轻松,淮南感觉自己好像被温暖的阳光包围了,那份温暖让她感到非常安心。 江隔岸关上门,缓步走向沙发,他在她身旁蹲下。她的后脑勺对着他,他看到一根发白的头发,在那抹咖啡色中,它格外得显眼。他的眼里满满的怜惜,他想要抚摸她的发,可是伸出去的左手却在半空停了下来。他犹豫了几秒,收回了手。 他皱了皱眉,垂下眼去,柔声问道:“你为什么让自己那么累,你为什么。。。” 江隔岸的话未说完,淮南便抬起左手盖在了他的脸上,她转过头将脸对着他,但眼睛没有睁开,她声音低沉地说:“别说话老江,让我睡一会儿,好吗?” 江隔岸怔住了,这熟悉的举动让他错愕,他认识的春淮南似乎又回来了,那个没大没小爱叫他“老江”、爱对他动手动脚的春淮南好像又出现了。他握住淮南的左手,将它缓缓地从自己脸上移开。 别人家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她的十指从小就泡在水里,所以她的手掌粗糙。她的手上有淡淡的橘子香味,她喜欢柑橘味的东西,她说橘子的味道能让她感觉到希望。她的手指纤细,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不幸的事,也许她能成为一个很有想法又骄傲的画家。 江隔岸边想边握紧淮南的手,他安静地看着眼前熟睡的人,思绪万千。 不知道过了多久,淮南被手机铃声叫醒了。江隔岸将手机放到她的手心,她接通了电话,按下了免提,将手机放到了一边。 “亲爱的,”老V的声音传来,他试探着问,“我没,没打扰到你们吧?” “那个,抱歉了啊,我也不想扫你们的兴,只是,我确认一下哈,”老V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小南啊,发布会,你还参加吗?” 还没睡醒的淮南听得有些懵,她皱着眉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打扰,什么扫兴?” “啊?这个,这个,”老V吞吞吐吐地说,“淮南啊,你们还没睡醒呢是吧,那你们继续,我挂了啊。” 老V匆忙挂断了电话,淮南听得一头雾水。她摸索着拿起手机,眯眼看了下时间:十三点十五分。 珠宝发布会,十四点。 淮南猛地从沙发上坐起,一转头,她便看到了江隔岸,他正温柔地对她微笑。 她愣在那里,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疯狂回忆着睡着前的事情,她生怕自己因为头脑不清醒对江隔岸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 她低下头去,仔细地回想着,可是越想,她便越觉得不安。在江隔岸炽热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上升。 什么鬼? 淮南赶紧握住手机,拿起背包,对江隔岸说了一句“拜拜”起身便走。 淮南没有回头,所以她没有见到江隔岸装满失落的眼睛,所以她不知道,江隔岸在这里守了她一个多小时,他蹲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的呼吸、想着她的未来和过去。 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兴致勃勃的江隔岸正要跟淮南解释提拉米苏的意思,屋外的敲门声将他的话打断了。 是收养淮南的花姨回来了,她拎着一桶刚从河里掉上来鱼和江隔岸打了个招呼。 淮南放下手中的蛋糕向花姨走了过去,她一边接过花姨手中的水桶,一边担心地说:“花姨,这么热的天你别出去了,你胳膊都晒红了。” 江隔岸默默地站在一旁,吃着蛋糕,安静地待着。 以至于,他忘记了告诉她:提拉米苏的意思是带我走。 第七章:天上心,海底冰 在沧海的深处,那里深不可测,那里海水冰冷,那里有许多古怪的生物。其中,年纪最大的生物是一颗若树,它已经九万多岁了。 它的叶子像火,染红了整片海水;它的树干挺拔,枝繁叶茂,独木可以成林。它不需要阳光,它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它的身体里有古老的精灵,它是太阳和月亮的栖息之处。 每当太阳坠落,月亮便会被驾着马车的女神送上夜空,这位身披月光的女神便是月神。 月神住在遥不可及的天宫,她美丽却无情,她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因为她曾经被深深地伤害过。 她流干了最后的一滴泪,为一个负心的凡人。 那滴悲痛欲绝的眼泪落在花花世界,从此下落不明。 听说,因为绝望,所以它化成了一颗晶莹的、坚硬的、冰冷的石头, 这是一个在丽城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而此刻,那颗故事中的石头就在淮南的手中。 “好大!” 坐在镜前化妆的淮南刚将首饰盒打开,一旁的老V便发出了夸张的惊叹声。 老V往盒子凑了凑、羡慕地说:“天哪,这可是无价之宝,淮南,你太幸运了,你现在就是锦鲤本鲤啊。” 锦鲤,是吗? 淮南低头看着盒子里的项链,表情镇定,内心平静。不,她的内心并不平静,她很悲伤,甚至想哭。 她手握无价之宝,这件宝贝看得到、摸得着、佩戴得了,可就是不能被带回家,因为它并不属于她,这叫幸运吗?这应该叫悲伤吧。 等她上完台,走完秀,展示过后,这件无价之宝就会被还给主办方,她和它短暂的相遇、相识、相配,然后永远的分离,这是幸运吗?这明明是悲伤,非常悲伤。 淮南看着手中的项链感慨着,如果她拥有这样的无价之宝,那她就不用为生活发愁了。如果把它卖出去,卖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高价,那么她大概几辈子都不用努力奋斗了吧。 淮南正幻想着,身后的造型师小姐姐忽然开口道:“这就是那颗,月神之心吗?” 造型师小姐姐看着淮南手里的盒子,打趣道:“有生之年系列啊,我竟然亲眼见到了本世纪最神秘的宝石,这一刻应该要被载入史册吧。” 她一边往淮南编好的头发上撒些蓝色闪粉,一边又道:“听说过它的传说吗?” “传说?”老V边说边走到淮南面前,他倚靠在化妆台上,想了下说,“是不是那个,月亮女神爱上人类男人的悲惨故事?” “你说得对,不过。。。” 造型师的话刚说一半,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她。 “我知道,我听说过,”身穿白色礼服裙,妆容干净,举止得体的年轻女孩站在化妆间的门口,问,“我可以,进来吗?” 淮南看向镜子里的女孩,柔声答:“进来吧。” 女孩来到淮南身旁,她的视线无法离开那颗石头,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月神之心。 她发出一声赞叹,看着那盒子里的项链深情地说:“月神的眼泪冰冷刺骨,只有真爱,才能温暖它。” “姐姐,”她转头看向造型师,继续道,“你说的传说,是不是指这个?” 造型师看了女孩一眼,点点头道:“没错,据说,这才是月神之心价值连城的原因,因为它有神秘的力量。” 听完造型师的话,老V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有人信吗?这种传说,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无知少女。哪有什么真爱,只是营销手段。” 这一点,淮南倒是和老V的看法一致,传说就是传说,只有人傻钱多的土豪才会把它当真。 淮南边想边向月神之心伸出手去,这时,一旁的女孩忽然柔声问:“那个,我可以,摸一下它吗?” 淮南毫不犹豫地将首饰盒递给了女孩,她没有多想,因为她认为,不过是摸一下而已,这么多只眼睛看着,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女孩伸出手刚要接住盒子,却被老V拦了下来。 “不合适,”老V上前一步,他将首饰盒往淮南推了推,看着女孩说,“小妹妹,你也是模特吗?我好像没见过你,这里可是私人化妆间。” 女孩微微低头,怯生生地答:“我只是个小模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看一看。。。” 老V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的相貌身材都不出众,她的服装首饰也都是主办方提供的普通款式,她不太自信,目光闪躲,看起来确实像是刚入圈的新人。只是,她一直盯着月神之心看,这让老V觉得很奇怪,很可疑。 老V挡在女孩面前,一脸严肃地教育起她:“小妹妹,不要对一切都那么好奇,你只管拿钱,做你该做的事就行。不该留意的别留意,不该摸的别摸,不该惦记的也别惦记。” 女孩抬头看了老V一眼,眼神纯真无辜,她低下头去,轻声回答:“知道了,对不起,打扰了。” 老V已经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他很清楚,世间最看不透、最多变的便是人心,为了自己,为了利益,他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 老V目送着女孩离开,直到女孩走出房间,他才将目光收回。 淮南非常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老V,她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年暴躁冲动的老V。这四年里,老V一定经历了许多人情冷暖,所以现在的他更加圆滑世故,更加小心谨慎了。 老V低下头看着淮南,语重心长地说:“淮南,小心驶得万年船。而且,主办方可是特别交待了,月神之心,除了你,谁都不能碰。” “好吧,”淮南边说边将盒子关上,她转头看着镜子里花里胡哨的自己继续道,“你放心,我只管拿钱,做我该做的事,不该管的我不会管。” 此时,造型师小姐姐已经帮淮南化好了妆,她满意地看了看淮南,然后离开了化妆间。 老V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他上前半步,看着淮南道:“小南啊,你想好了吗,打算复出吗?” 淮南按着额头,默不作声。 “以前,是我做得不好,”老V无比诚恳地道歉,“其实你离开风时以后,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老V的目光黯淡下去,他微低着头继续说:“这几年我培养的那些新人,一个个不温不火,因为风时根本不看重我,我根本拿不到什么资源。” 淮南看着镜子里的老V,听着他继续卖惨:“我现在外面还欠着钱,我离四十岁不远了,我有父母,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真的很难。” 淮南靠到椅背上,她有些不太明白老V说这些话的意思。 老V又往淮南靠近了一些,低声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跟江隔岸。。。” 他停顿了一下,与淮南对视一眼继续道:“我是,我是说江老板,原来你们的关系。。。”他看着淮南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就是想,想说,我、我还能,还能继续,做你的经纪人吗?” 原来,这便是老V的用意。 淮南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些想笑。 她笑这纸醉金迷的娱乐圈,她笑这个荒诞又现实的世界,她笑追名逐利的自己。在这世上,爱慕虚荣的人非常多,落井下石的人常有,见风使舵的人也不少,只有义无反顾的真朋友是极稀有、极可贵的。 而江隔岸,他算是真朋友吗? 如果他是,那么她希望他们之间的情意一如当年,纯真无暇。 淮南微微低头看向地面,淡淡地道:“不能。” 她平静地看着老V,语气温和地说:“我很感谢你,但我不再信任你。” 老V低下头去,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了一句“好吧”,然后起身离开。 下午两点,珠宝发布会准时开始,气质清冷的淮南穿着黑色长裙,戴着月神之心,惊艳出场。 她看到了台下的江隔岸,他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子上,注视着她。她向他走近,他对她微笑。 台下还有许多媒体,他们对着她疯狂地拍照,低声谈论着她。 他们说:“这个模特是谁啊,从来没见过呀?” 他们说:“她戴着月神之心,一定大有来头,说不定有金主要捧她,快点拍下来。” 他们说:“她好像有点眼熟,她很像一个人。” 他们似乎忘记了她,似乎又想起了她。 舞台中间的屏幕上播放着一张图片,上面是关于月神之心的介绍,不过认真营业的淮南无暇顾及其它,她专注着自己的工作,她向所有的人展示着月神之心摄人心魄的美。 舞台下忽然一阵骚动,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月神之心。 淮南没有理会,全程厌世脸。 直到她转身离场,她才看到屏幕上的那几行字: 月神之心,只有真爱,才能温暖它。 你的心,我会一直守护它。 月神之心,送给最爱、珍爱的你。 我的心,送给谁呢? 我的心,送给你可以吗? 请别再不辞而别,若你想要离开,请把我也带走。 —设计师老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