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的开始(1) 于荣仔细的查看了一遍房间,水龙头的总闸已经关掉了,液化气阀门已经关紧,门窗用抹布封了封口,电闸也已经拉掉了,接下来就是把门锁好。两道门,转四圈,再拽一下,完成这些工序后,她拿起脚边的一个小包,轻轻地走过邻居的门前,快速的走下楼去。千万不要碰到认识的人,她在心里祈祷——因为向这些老邻居寒暄解释为何大包小包的出门实在是一件麻烦事——幸好,滚滚的热浪之中并没有任何的邻居对屋外产生兴趣。她的丈夫陈翼已经在她之前下楼,夫妻两个约定在地铁站碰头,不过于荣还是决定走快一些赶上去,因为陈翼提走了三个行李,丈夫已经58岁了,不比年轻小伙了。 8月的羊城,前方的地面被烈日蒸出了水汽,夫妻俩在路边抢了一番行李后,觉得赶紧躲进凉爽的地铁才是要紧,于是暂时休战,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地铁。不过直到坐到火车上,于荣也没有从陈翼手里抢到行李。 火车摇晃了一下慢慢移动起来,看着窗外的景色,于荣想到了半个月前的那个电话。 “你们看看这次的考试……她成绩不稳定……这样下去我们不保证她可以考上大学……你们自己考虑……” 这个电话是女儿的姑姑打来的,曾经是尖子生的女儿,在重点中学就读的女儿,现在有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这让于荣既着急又不知所措:“阿翼,你说悦悦的成绩为什么一下子掉下来了啊?” “这个很难讲啊。” “会不会是我们的事情影响她了?” “你又要瞎想八想了。” “我瞎想八想,你什么都不想,糊里糊涂的最好。你说我们这次过去住哪里?” “我妈还在呢,总归有地方住的。” “妈是在,但是她什么都不管的,不然这次的投资怎么说?!” “这是两回事情,你不要混在一起讲……” “她是什么都没管过!”于荣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些响,声音变得略小了些:“算了不讲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时间被无限拉长,沉默一直一直持续到了熄灯。火车上的一夜对于荣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听着隔壁陈翼的呼噜声,心中闪过一丝嫉恨。铁道两边的灯光快速的从窗上掠过,她想,这已经是退休的第六个年头了,古人云,五十之年知天命,但是她依旧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如果女儿考不上大学,他们要全家回到广州么?果然,还是不甘心啊。女儿在上一次来看她的时候已经隔阂重重,这次又该怎么相处?火车在轨道上飞驰发出规律的隆隆声,在重重思虑之中,于荣的意识渐渐模糊。 火车缓缓在这个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停下,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陈翼和于荣拿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在人群之中向前走去,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旅程,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是一次回家,这是一场新的开始。 八月骄阳似火,不过还好,作为中心城区的黄浦区,交通总是甚为便利的。站在熟悉的楼下,陈翼问于荣:“那我按门铃了?” “按吧。”于荣又上前把陈翼背着包的衣服略略拉了拉。 “嘟,嘟,嘟,嘟,滴……”对讲机很快被接起,“门开了没?” “开了开了。” 按下吉利的数字18,电梯缓缓向上运行,然后到达。 门已经留好了一道口子,透出明亮的光。拉开门,陈翼抬眼望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站在门边,一个身材圆润女人从厨房探出身来,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西边房间的民口。几道声音一起传来:“阿翼,阿荣你们来了啊。”,“阿哥,阿荣,你们好。”,“爸爸,妈妈。” “哎,妈,我们来了。宝姝,悦悦。” 和陈翼约有五分相似的妇女向前走来,指了指玄关边的墙角:“你们行李先放这里吧,时间不早了,中饭已经烧好了,佩华今天去上班了,就我们几个,先吃中饭吧。” 去饭厅的途中,老太太走到陈翼身边,捏了捏陈翼的小臂,问:“你血压还高么?阿荣身体怎么样?” “我血压好的,天天吃药,阿荣也还好。”陈翼觉得母亲的力气一如既往的大,步伐扎实,脸色也很好,想来身体依旧硬朗,这很好。厨房里,妹妹将餐桌拉开,把烧好的菜一道道放上去,渐渐放满了一桌。镜子里映出女儿正平静的跟在身后,真是女大十八变,和上一次见到相比,已经快认不出了,陈翼想,但是回家的感觉真好,一家人终于团聚了,真是太好了。 不小的厨房因为一家人的落座而略显拥挤,碗筷偶尔发出碰撞的声音。 “这只鸡我早上烧的,买的草鸡,很香的,你们吃,不要客气。”宝姝介绍道。 “嗯好,我自己来。” “阿荣,你也吃,这个虾也很灵的,这个锅烧虾都不放水的,原汁原味。” “嗯,我慢慢吃。” “饭要多少?这样够么?” “够了够了。” “我想天气太热了,就烧了个腌笃鲜,我帮你盛吧?”宝姝看陈翼饭碗渐空,又从碗橱里取出汤勺,帮忙盛汤。 “好的,少一点,半碗就够了。” 陈悦看看面前已经喝空了的碗,看着客气的父母,想了想收拾好碗筷,站起身来:“我吃饱了,先去做作业了。” “嗯,你先去吧。”宝姝看陈悦也吃了不少,便就放她回房了。 陈翼看着陈悦离开厨房,突然身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于荣又一次在吃饭时候被呛到了。 “咳咳咳咳……不……咳咳……好意思……咳咳咳咳……”于荣快速的转过身面向墙壁。 “你慢慢吃,不能急的啊。”陈翼放下碗筷,等待于荣慢慢平复。 “阿荣你吃饭还是很容易呛,唉……”宝姝有点不知所措。 “哎,我这个恢复的还可以了,这两年呛的少了,不过就是在外面人家还是听不清我讲话,太轻了。”于荣终于彻底的平复,看着大家都已经吃完,她于是也放下碗筷,“我也吃完了。” 老太太起身取过留在桌上的碗筷,“碗我来洗吧,你们去房间里聊聊。” “妈,你留着我来洗就行了。”宝姝觉得这已经到了母亲午睡的时间,“你去睡一会吧。” 老太太打开水槽的水龙头:“你妈这些还是能做的动的,做得动就做做。” 看着母亲固执的背影,宝姝也就只能将这厨房让给了老太太,带着陈翼和于荣去了书房。 “马上就是高三开学了,悦悦的事你们准备怎么办?” 第一章 新的开始(2) “马上就是高三开学了,悦悦的事你们准备怎么办?” 陈宝姝看着夫妻两,有一些头疼。“悦悦高一的时候成绩还不错,不过她选了理科之后,数学就开始有点跟不上,名次到这次期末考试你们也看到了,排名已经掉到了毛200 名。我看她自己也不是很上心,暑假时候小说书看看,悄悄打打游戏,这次开学,名次看来还要继续掉。她自己选了化学,不过成绩也不是很稳定,英语成绩也是忽上忽下勉勉强强,就一个语文还吊着,再不抓紧明年也就只能选个职校了。” “那给她找个补习班呢?”陈翼建议。 “我是她姑姑,平时家里买汰烧就我一个人,哪里有这么多时间管这些?你们也过来了,过两天开学就会开家长会,你们自己去听听,补习班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决定,总归是你们女儿。”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沉默,陈翼和于荣互相看了一眼,陈翼看向他的妹妹:“我们今天刚刚过来,房间也没来得及找,之前你说,佩华他母亲那边可以让我们过渡一下,这事情还成么?” “房间的事情,我也和佩华说好了,不过先要让他哥哥把婆婆接走,这个工作昨天才做通,今天你们先住在我家吧,等收拾出来了,再过去。阿荣身体不太好,晚上就跟我睡床,你和佩华两个人在厅里打个地铺怎么样?” “行,行,就是麻烦你了。” “你是阿哥,有什么麻烦的。” 陈翼和于荣再一次互看了一眼,陈翼停顿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宝姝,哥哥的家当都在你这边了,以后就靠这个在上海落户了……”“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陈宝姝打断了陈翼,“你相信我,所以把存折都放我这里了,你妹妹不会坑你的,我们这个投资都做了一年多了,情况你也看得见。” “那肯定是相信你的,你是我妹妹嘛。”看着妹妹的眼睛,陈翼说。 虽然已近处暑,但入夜了仍然闷热难消,下午虽然客厅中开过一会儿空调,但凉意早就消失了。陈翼和罗佩华躺在客厅靠近落地窗的一片空地上,身下的席子并不厚,能够感受到硬实的木地板。 陈翼摇着扇子,突然想到,他认识身边的人多少年了呢?30年?40年?有点算不清了,他们是初中时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起读书,然后一起工作,直到上山下乡,但是随后他们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他的妹妹,嫁给了最好的兄弟,成为了一家人。 “你们现在准备回上海了么?”他的兄弟突然开口。 “这么多年了,肯定想回来,这不是还缺一套房子么?”陈翼心里燃起一丝怒意,“要不是你六年前一声不吭把妈的房子卖了!不是说好了那个房子卖给我的么?” “我不是问过你了?” “你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你要卖房子了,让我一个月里准备10万,我手里有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时之间哪里来的10万?!” “10万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价格了,你总不会是想让我把房子送给你吧?” “我又不是不给钱,但是一下子十万哪里拿的出来?!” “你准备回上海总是手头上要做点准备的吧?再说那时候我刚买下这套房子,也正需要这笔钱,我也是没办法。” “你不要忘记,那套房子也是有我一份的!”陈翼觉得胸口的火越来越旺。 “没忘记过,和之前一样,我住的房子,总有你住的地方。” 陈翼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悦悦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对她的你看得见。这次投资,我也没忘记你。”罗佩华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们这次准备在上海呆多久?” “看悦悦吧,总不能让她去考职校。” “你们没有什么打算么?” “这个怎么打算?我都没想到悦悦成绩这半年一下子就掉成这样了,唉……” “……你们准备回上海都这么些年了,不想着在上海买房么?” “想啊,上海的房价这么贵,广州房价差的太远了,换不来。”说着陈翼摇了摇头。 “所以你们这次过来,广州的房子就空关着了,没想过租出去?” “也想过租出去的,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租出去再想拿回来就没那么方便了,而且租过的房子怎么住人?” “……”罗佩华似乎是累了“我娘那边,明天我哥就去接走我娘,不过就跟我娘说了只一个月,只能给你们过渡一下了。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睡了。” “一个月就够了,也没想长住。” 两边再无对话,高楼上连夏虫的叫声也没有,只剩下了窗外的灯光和星光。 隔壁房间里的于荣再一次失眠了,这两年她的失眠症状似乎变得越来越厉害,只要遇到一些事情就不怎么睡得着,越是想睡就越是无法入眠。小姑陈宝姝已经在身边打起了小呼噜。果然是同一个妈生的——于荣想——她怎么就没这个功能? 今天实在是很疲累,身体一年不比一年了,前面去洗漱,镜子里面的人她已经不敢细看,原本圆润的脸已经变得瘦削,曾经她只想变得瘦一点,但如今她只想把体重稳住不掉——和30斤体重一起离开的还有她的体质和体能。 她又想到了陈翼,别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到今日,不甘心每天都会在晚上浮现,如果当年嫁的不是陈翼……但是陈翼也是很好的,曾经,他们是厂里羡慕的金童玉女。而一直以来,他一直陪着她,听着她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们也就这样一路走过来了,从少年到白头,但是为什么,这么的不甘心?! 今日他们住在陈宝姝的家中,明天他们搬住到罗佩华母亲处过渡,然后他们又该住去哪里呢?广州的房子空下了,那是他们的底牌,但是上海和广州房价的差距,让“知青回沪”四个字犹如一个触之不可及的美梦。还有女儿……今天他们的对话没有超过五句,尽是些“爸爸好,妈妈好。”、“你们身体还好么?”、“我吃好了,去做作业了”,而她的回复也是“我们很好。”“你去吧。”剩下的就是沉默。 于荣睁了睁眼,看到远处楼顶的灯光穿过阳台透进来,明明灭灭,又闭上了眼睛。还是必须要睡上一会儿,明天还要搬家,没有体力可不行。 第一章 新的开始(3) 陈悦起床的时候,发现她的父母已经吃好早饭在收拾行李了。我是不是应该去帮忙?她想,但是等她洗漱完,陈翼和于荣已经拿起行李准备出门了,并没有让她参与的意思,于是她只能说:“爸爸妈妈再会,路上小心。” “嗯。悦悦,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做作业。”于荣看了看表情淡淡的女儿,觉得堵心。“妈,我和阿翼先过去了,晚点再来看你。”于荣又给老太太打了招呼。 “宝姝会带你们去的,路上小心。”老太太认真的嘱咐着。 陈宝姝的家离婆婆家并不远,当然,这房子本来就是罗佩华买给他母亲的,必然是考虑到了日常照顾的便利性。这是一幢临街的六层新公房,为了年事已高的母亲外出方便,罗佩华选择了二楼,房间是一室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佩华的阿哥早上刚刚把妈接走,房间里有点乱,东西都有的。”陈宝姝打开房门,向陈翼和于荣介绍。“这里是厨房,碗在头顶橱里,锅在下面。卫生间有点小,比较暗,要当心一点。” 于荣的目光随着陈宝姝的介绍转动,眉头渐渐皱起。 “这是饭厅,也比较暗。卧室的被子在橱里,你们可以用。衣服可以晾内阳台,天气好也可以叉出去,不过楼下是小吃店,油烟比较大。” 陈翼点点头,觉得这房间过渡用个几天不错,什么都不缺。 “这个是房门钥匙,我放这里了。你们熟悉一下,有什么问题打电话,我先去买菜了。”陈宝姝急着去菜场买菜,今天已经是晚了,好菜都要被挑走了。 房门被带上,从楼道里透过来的光线被完全阻挡,厨卫陷入了黑暗之中。 于荣走到厨房,打开灯,看着灶台上厚厚的油渍皱眉。她又从头顶拿下一只碗,觉得触感有一些粘腻,于是把它放在了水槽,却又马上把它拿了起来,因为她并没有看到应该属于金属的光亮。 “我们现在做什么?”解决完一番五谷轮回,一身轻松的陈翼站在卫生间门口问于荣,在料理家务上,他一向是听老婆的。 于荣转身走进卫生间,看着马桶和浴缸觉得一阵头疼,忍不住评论道:“这也用得太龌龊了!你看这黄……”突然想到陈翼刚刚已经使用过了,“你都不觉得脏么?!” “我刚刚又没开灯。”陈翼不欲与于荣争论这个危险的话题,难得机灵了一下。 事情总是要一点点做起来,对于厨具的刷洗,陈翼还是有着比较高的信用度。于是于荣分配道:“你把灶台洗一下吧,还有碗,油的实在用不上去。总还要用两天,还是刷一下吧。我来刷厕所间。” “好。” 刷洗这些积年的污垢花费了夫妻两整整一个上午,不过刷洗一净的灶台并没有被使用——即使是久经庖厨的陈翼也烧不了一桌无米之炊。 在楼下的“老字号”解决了一顿午饭,陈翼和于荣躺在卧室间的床上休息。日头渐西,阳光晒进室内,房间的温度变得更高。于荣已经两日没睡好,实在是疲累,意识变得模糊…… “嘟!嘟!嘟……”刺耳的喇叭声突然从窗外传来,把萦绕在空气中的睡意彻底打散,室内的鼾声停下了。 “哎!”两分钟后,于荣睁开眼睛,愤愤的叹了口气,认命的爬了起来。于是等陈翼起床的时候,房间的地板也变得干净又整洁。 高性价比的生活建立在对街区的熟悉度上,于是陈翼与于荣开始了对于这块区域的探索。事实上,他们对于这一片区域并不陌生,出了小区向前走50米则会到达一个医院,他们的女儿就在那里出生。右转50米即是一个菜场,而之前作为探亲客的他们并不会进去。 在上海,每个街区的综合市场往往起到丰富多样的作用,不只是柴米油盐,从家常服装、日常小家电,到补牙,装修,甚至于红白事都可以在这样一个市场得到解决,买卖租赁当然也不例外。 夫妻两看着这家由居民房改的小店面有点犹豫,不过门口的小黑板解救了他们。两人假装路过,眼神却看向上面的数字:30坪——1500元……46坪——1800元…… 夫妻两突然就没有了再看下去的欲望,沉默的拎着手中的菜回到了房间。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现金?”陈翼打破了持续到了晚饭的沉默。 “从前年开始才有结余,现在手头也就有一万不到。”于荣回忆了一下。“悦悦的补习班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悦悦的补习班肯定要上的,我们先看看这边,不行就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 “你之前不是说,以前的监工的地方有人希望你去做么?有希望去么?”于荣突然想到。 “他们那时候是专门来请我的,不过那时要回广州,就没去做。这不是又三年了嘛,原来的人在不在还不知道。”陈翼又看了一眼于荣,“而且你身体这样,我也不放心去工地。” “我身体!我身体不好,你不要忘记,前几年你跑工地,这两年退休在家,都是谁照顾打理的!”于荣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不想去就不想去!干什么老拿我做借口!” “我要去,马上就会有人叫的。之前的那个气站的负责人,叫了我三遍,只是我没有去而已。你看着,要是我要找,三天里面就能找到地方。” “那你倒是去找啊!” “我们现在要找房子,后面还要给悦悦找补习班,我哪里有时间去上班?” “你总归有的是理由!” “这么多事情哪能就是理由了,找我的人这么多你也知道的,不跟你讲了,我说什么都是不对的。”陈翼拿起吃好的碗筷去了厨房,结束了这场对话。 夜色浓了,但是太阳的余威依旧留在这间朝西房子里,楼下的烧烤店开起来了,油烟味从窗户飘了进来。有人聊到尽兴处肆意的大笑,伴着偶尔响起的喇叭声。即使床铺上有着她不习惯的味道,但是玉荣在两天的劳累后终于睡沉了。 明天,他们就准备去正式看房,在这闹市区,租这样一间小小的一室户就需要1500块,不知道能不能寻到一间更便宜些的。楼层,地段都不重要,他们实在是囊中羞涩,但留下来,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第二章 居无定所(1) 第二天依旧是艳阳高照,陈翼和于荣算着中介应该是差不多该开门了,准备出门开启一天的看房之旅。这时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一个干练的老太太出现在了门口,陈翼认出,那是罗佩华的母亲夏淑贞。 夏淑贞推开房门走进屋内,一直走到房间最深处的卧室,回过身来,用近乎凶狠的目光看着陈翼和于荣。 夫妻两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随着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身材保持甚好的女士,陈翼认出这是罗佩华的妹妹罗芳:“阿哥停了个车你就不见了。” “我不跑快一点,这房子都要没了!” “妈你想多了,这是阿翼啊,跟哥哥朋友这么多年了,又是宝姝的哥哥,一家人呀。前两天,刚到上海,一时间没借到房子……” 陈翼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忙称呼到:“夏阿姨好,我是阿翼……” “没借到房子去住宾馆,这里是我家!”两人的话同时被夏淑贞打断了,她看向陈翼“我不管你是阿翼还是阿飞,这里是我房间,我没有允许你住进来!” “之前不是说好了在大哥家住一个月,这天气这么热,妈你一个人住这里我们也不放心啊。”罗芳从另一个角度劝夏淑贞。 “你们就用这种理由把我哄出去,然后这房子就给他们两了对吧?”夏淑贞并不领情。 “阿姨,我们真的只是过渡住两天,你看这人生地不熟的,看房子也要两天……”陈翼觉得需要澄清一下自己。 “我活这么久了,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说是一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就这样赖着了。”夏淑贞显然并不相信,“现在我回来了,请你们从我的房间出去。” 房间里陷入了空白的静默。 “妈你看他们还有这么多东西呢,今天整理一下,明天搬怎么样?”罗芳觉得这样太过于不近情理,毕竟是一家人。 “这里是市区,多少旅店不能去住,一定要赖在我这个房子里?”夏淑贞理直气壮,“之前你们瞒着我,现在我知道,回来了,他们自己找地方去。” “阿姨,我之前和佩华说好的,过渡一下就走……”陈翼觉得明明一切都说好了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但是他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这里是我的房子,你和佩华商量了些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不同意,你们可以出去了。” “妈,你看他们东西一点都还没收呢,等哥哥过来再商量一下怎么样?” “没得商量,东西我来帮他们一起收,你们要载赖着我就报警上派出所了。”夏淑贞对于这套她名下唯一的房产异常的执着。 于荣觉得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拿过包裹开始默默的收拾。有些毛巾洗漱因为还未干,于是只能用塑料袋包一包挂在旅行箱的外侧,原本就大包小包的行李,化整为零后拆出了近十个小包。 夏淑贞不停地将房间中散落的不属于她的东西摆到于荣和陈翼的面前,她对于儿子们瞒着她让外人住了她的房子非常的生气,嘴里依旧絮絮叨叨的不停:“到上海来,还想省钱,旅馆钱都不想付,算得倒是精细。” 又扯过夹在阳台的衣服走过来,“佩华被你们这样的哄一哄就心软了,他倒是会借花献佛,把我的房间就这样腾给你们了,晚点你们再哄一哄,讲不定把房子都要送给你们了。” 于荣手脚变得更加迅速,一屋子的东西,半个小时就被收拾一净。她用了毕生的涵养向夏淑贞点了点头,拉着她能拿的动的那部分行李离开了那间房间。下楼梯的转角,她看见隔壁的邻居好奇的观望,她低下头去,更快速的离开。 于荣楼下放空了一小会儿,陈翼拿着剩下的行李来到她的身边。 陈翼很生气:“之前跟她儿子都说的好好的,这怎么说变就变?做人也不能这样啊!” 于荣只想先离开这里,她觉得楼上隐隐有人在观察他们。 “你说这样一来,我们怎么去找房子?东西都放好了,就住几天过渡一下都不给,做人不能这样的啊。”陈翼平静不下来。 罗芳的身影和急速的下楼声一起出现,她勉强笑着对陈翼和于荣说:“阿翼阿荣,实在不好意思,我妈年纪大了,疑心病比较重。之前怕突然让她搬出去不同意,就只是让她去我大哥家小住一段时间。今天早上我嫂子说漏了嘴,老太太就一定闹着要回来。你们要么先回我二哥家?” 这时送老太太过来的罗家大哥佩君终于姗姗来迟,罗芳赶紧抓住了这个壮丁“大哥,你看天气这么热,阿翼和阿荣拿了这么多东西,你有车,送他们去二哥家吧?” 罗佩君看着夫妻两的大包小包,上前帮忙拿起一包“我车子停这边了。” 20分钟后,陈翼和于荣又重新坐在了陈宝姝家的沙发上。 陈悦对于父母的去而复归觉得很奇怪,站在房门口观察着大人们。但是很快,她的爸爸和姑姑都发了话:“悦悦你先去做作业。”“悦悦,我和你爸爸有点事要聊,你先去做作业,吃饭叫你。”陈悦只能关上了房门。 “这件事情是我们没安排好,但是现在佩华他妈现在这样想,我们一时之间工作也做不通。”陈宝姝先开了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们本来打算今天去中介看房子,都已经准备出门了,罗佩华他妈就来了,把我们赶出来了。”陈翼瞪向他的妹妹。 “这件事情我们也没有想到,谁能想得到他在大哥那里住着,立马就非要回来。” “那总归要给我们个时间去找房子啊。” “那今天晚上还是先住我这里?” “那你说我住哪里?” “好,晓得了。我们先吃中饭吧,已经烧好了。” 匆匆吃过午饭,陈于夫妇两便出了门。离开陈宝姝的家,陈翼有些话想对于荣说:“宝姝家我是没办法多住了,晚上睡觉打地铺,地板硬的来,一觉睡起来腰就不行了。厅里面前两天后半夜就有点冷,外面的风吹着要感冒了。” 于荣听着再也憋不住了。 “我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跟着你过日子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陈翼觉得这是躺着也中枪了:“这件事情连宝姝和罗佩华都没想到,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章 居无定所(2) 陈翼觉得今天实在是个倒霉的日子,说好的过渡落脚点没了不说,眼看晚上又要睡地板了,出门找房却还要承受妻子的怒火,明明不是他的错。 于荣却觉得,陈翼向来没办过靠谱的事情,今日奔波,明日耻辱,常是一无所获,跟着他过日子实在是日日煎熬。 两个人都堵着一口气往中介走,觉得与身边人实在是无话可说。 中介的看房结果并不乐观,门口贴出的都是最便宜的房间,大多数实际的开价还要略高一些。这里的地段过于成熟,医院、菜场、学校一个不缺,所以简单的一房少有低于1800的。既是要长期居住,有一些沿街或是合租的房子也是没有办法选择。 于荣尴尬的和中介表示他们还需要考虑,晚点答复他们,和陈翼一起离开了这个让他们深刻感受“万万不能”的地方。 菜场随着晚高峰的到来而拥挤起来,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匆匆走向目标,又带着战利品匆匆擦身而过。陈翼和于荣慢慢的向陈宝姝家走回去,陈翼想了想,觉得下午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要么我们就选那个六楼的吧?” “那间开价最低,但是是顶楼又是朝西,今天打开门就一股热气,还要1500块。”于荣显然是不满意的,“我们明天要么去远一点看看?” “就这样吧,我们明天再去董家渡那边看看,那边都是老房子。” 第二天,他们的看房很快就结束了,因为那是一片尚未改造的老房,尚处于公卫、马桶的年代,连独厨独卫都没有,两个人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条件。 陈翼和于荣坐在振鼎鸡,各点了一碗三块六毛的鸡汤面——这家老字号的口味一般,汤面基本靠胡椒提鲜,但胜在干净便宜。 “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看看么?”于荣递了一张纸巾给陈翼擦嘴。 “别的地方我们也不熟,去哪里呢?”陈翼将用完的纸放在碗边,摸出随身携带的牙签盒,取出一根,开始剔牙。 “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租顶楼的房子,悦悦的补习班钱就不知道够不够了。”昨晚睡前,于荣仔细核算了他们的钱。 “要么去浦东看看?”陈翼沉默了一会儿说。 “浦东?哪里?”浦东实在是太大了,也太新了,于荣对于浦东的印象仅停留在“东方明珠”的层次,其他一无所知。 事实上,陈翼对于浦东也没有更多的印象:“先过坐车过了南浦大桥再看吧。” 世事总是难料,就像无人能预料到昨天的那场驱赶一样,今天陈翼也没有预料到,小妹陈慧姝能将他从这场困境中解救出来。 吃过午饭,夫妇两选择了一辆去往浦东的公交就坐了上去。陈翼抓紧时间,坐在座位上打起了打瞌睡,于荣也看着窗外发起了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喂?”于荣接起了手机。 “阿哥啊,我是慧姝……你是阿荣对吧?”陈慧姝发现声音应是她嫂子的。“阿荣,你和阿哥到上海了对吧?” “是的,我们已经在上海了。” “我跟阿亮这阵子太忙了,也没顾得上,你们来了我也不知道,刚刚阿姐打电话给我才知道。听说你们在找房子?” “哎,我们还在找房子。” “你们今天下午有空么?到我这边坐坐怎么样?”陈慧姝怕她哥哥拒绝,又补充了一句:“我和阿亮现在开了个小公司,租了个房间,晚上空着也没用,你们看看合不合适。” 于荣听了心里一热,看了陈翼一眼:“那太谢谢了,我们没什么事情,就在找房子,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那你们到我这里看看呀,我们现在地方也很方便的,就在南浦大桥下面,不过是浦东这边的,好几辆公交车过桥第一站下来就是了。”陈慧姝报了几辆公交车,正巧有一辆就是陈翼和于荣坐的车。 “你们快到了给我再打电话,我出来接你们。” “好的好的,那我们等会见。”于荣挂了电话,抬头一看,车子已经开下了桥,眼看车站就在前面,赶紧跟陈翼说:“我们先下车。” 公交车将夫妻二人留烈日炎炎的路边,喷着热气走了。陈翼向于荣确认:“刚刚是慧姝的电话?” “是的,慧姝刚刚打电话来,请我们去她那里坐坐。她说她和薛亮开了个小公司,租的场地晚上可能可以给我们当住所。” “慧姝这次帮我门大忙了。” “要是能住是真的帮了我们大忙。不过这个也不能白住啊,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先过去看看。” “她说我们差不多到了给她打电话,她来接我们。那我现在给她打电话?” “嗯,现在就打吧。” 于荣拨好了号码,然后把手机递给了陈翼。 陈翼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喂——慧姝啊——” 电话里传来连接中的嘟嘟声,然后接通了,慧姝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喂?阿哥?” “哎——慧姝啊,我是陈翼——” “阿哥好,你们到车站了?” “对,我们已经到车站了。” “你们挺快的啊,我马上下来,你们等我十分钟。” “我们就在车站,慧姝你不要急,慢点走。”陈翼挂了电话,把手机交还给于荣放好。 很快,一个胖胖的身影由远而进,快到眼前了,陈翼才确认了,那确实是他的小妹陈慧姝——这不怪陈翼,因为眼前福态的中年女子和印象中的小妹区别实在是太大了——年轻时的陈慧姝对着身材有着强烈的追求,而人到中年,身材变化最大的也是她了。 陈慧姝是个风风火火的人,而在东北插队的数十年里更是将这种特质发扬光大,人未到,声先至:“阿哥,阿荣,你们好,这里太热了,我们先走吧,边走边说。” “你们来了几天了啦?我和阿亮最近忙着公司,都不知道你们已经到上海了,你们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啊姐告诉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本来是准备安顿好了跟你说的。”陈翼跟妹妹解释,“刚刚到,要做的事情比较多。” 陈翼和于荣跟着陈慧姝走进车站边的一个大型小区,里面高大的板楼鳞次栉比,房子和小区都很新,不过从阳台晾晒的衣物来看,住户并不是不多。 “就是这一幢。”陈慧姝用门禁卡打开了其中一幢的大门,带着陈翼和于荣来到了11楼。 第二章 居无定所(3) 薛亮的小办公室视野相当好,不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公司”,因为这里并不是写字楼,而薛亮也没有真的去注册一个公司,这只是一个“办公居所”。再过10年,像薛亮这样的自由执业人,队伍会变得十分壮大,有特长的人以个人名义或者组成小团队,接一些公司或者平台的任务,换取劳动报酬。不过这在十年前还是一种新颖而不靠谱的工作方式,很少有人会以此为主业。 陈翼和于荣进入房间的时候,薛亮正巧在窗边接电话。 “20块一本……材料是不贵,但是手工相当费时……18,这是最低价了……”薛亮把金丝边眼镜向上抬了一抬,脸上的书卷气渐逐渐消失,眉头越皱越紧,再开口时切换成了日语模式,陈翼和于荣就不再听得懂了。 几分钟后,薛亮完成了这次沟通,向夫妇两打招呼:“阿哥、阿嫂,你们来啦。来这边坐,我们一起聊一聊?” 陈慧姝从厨房端来一盘茶水,“没有别的饮料,这边只放了一点阿亮平时喝的茶叶,天气热,喝点茶解解暑。”放在茶几后,她也在边上坐下了。 “我今天早上接到阿姐的电话,说你们在找房子,才知道阿哥你到上海了。”陈慧姝再一次向夫妇两表达了她接到电话时的惊讶。“阿哥你也不早点说,有什么困难我也是可以一起帮忙的嘛。” “这次过来,我和宝姝都说好了,先在她婆婆那边过渡几天,本来准备等找到房子弄定当了就跟你们说,大家一起吃顿饭,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陈翼一听到这事情就觉得很来气。 听到这里,薛亮觉得需要先把这份怒气打断一下:“你们怎么想到这个时候回上海?” “上个学期结束,悦悦的期末考成绩不大好。还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宝姝跟我们说,她有些事情不好管,这一年她担不了这个责任了。我们也着急的,考虑了下就过来了。” “这倒是,她毕竟只是姑妈,有些事情只有你们能做决定,比如说晚点还要填志愿什么的。” “阿荣最近身体怎么样?”陈慧姝知道她这个大嫂身体一向不太好。 于荣其实每次被问及身体的问题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最近还行,还是老样子。” “胃还是不太好?” “这个没办法,老毛病了,平时就自己注意一些。” “养胃的东西多吃一点,胃不好还是要靠食补,老是吃药不行的。” 于荣笑着附和:“是的是的。”心里却想,难受的时候不吃药怎么行呢,胃不疼的人不明白的。 “阿哥你没啥问题吧?” “我没啥问题,吃的好睡得好。”对于这一点,陈翼是很自得的。“慧姝你的血压怎么样了?” “血压还是高,不过我有按时吃药的。”陈慧姝的高血压是老毛病了,最高的时候常飞到200多。 “你这个身材也要控制一下,年纪大了,太胖不好。” 陈慧姝不怎么高兴,应付道:“知道知道,有在控制的。” 寒暄到位,四人终于准备直击主题,薛亮首先开口:“你们这次过来准备呆多久?” 这其实是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因为陈翼和于荣也确定不了。 “先呆一年,看看悦悦高考成绩怎么样吧。”陈翼说出了他的打算。 “你们在这边又要租房,又要上补习班,还要开销,钱够么?” “……确实是不宽裕的……不过现在还够,后面我们再想办法。” 薛亮决定开诚布公:“别呢我的也不说了,我现在在做一点小生意,这个房子是租来当工作室用的,你看那个房间里都是准备的材料。白天我会在这里处理一些事情,有时候会接待一些朋友什么的,晚上也就空着了。这次正好接了个单子,时间比较紧,你们要是方便,就过来帮帮我。你们看怎么样?” 陈翼想,这还真是柳暗花明了。不由的感叹:“阿亮你这真的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一定会记得的!”间杂物比较多,剩下那间,你们收拾一下用吧。” 于荣对这件事的感觉有一些复杂,但是终究是感动胜过了其他:“阿亮、慧姝,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 “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呀,谢什么谢,这么客气。”陈慧姝笑眯眯的。 要事谈定,氛围轻松了不少,但是需要解决的事情仍然有很多。 “你们现在是准备怎么抓悦悦学习呢?你们打听过哪里的补习班比较好么?” 陈慧姝看薛亮对于出谋划策兴致勃***身离开客厅,决定吧主场交给丈夫。 “我们和悦悦有五年没有在一起了,也不知道怎么和她沟通,也不知道她还听不听我们的。” “阿姐有没有说悦悦为什么成绩下降了?” “听下来好像主要还是不够用功。” “那倒是需要报个补习班,把强度提上去应该可以有改善。” 陈翼看了看于荣:“我也希望报了补习班就能把成绩稳住。” 于荣对于补习班还有个担心:“选了补习班,我还担心逼着她读书到时候对我们反感了。” “这个没办法的,悦悦今年也快满18岁了,这点事情应该要理解的。而且,现在也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于荣表示明白,但是依旧愁苦。 “悦悦现在要补些什么?” “根据宝姝说的,数学,英语,化学可能都要补。” “……,你们的目标是让她上什么学校?” “这个还要看悦悦这一年能读成什么样了。” “……,你们觉得悦悦对读书天赋怎么样?喜欢读书么?” “喜不喜欢读书,大学总是要考上的,没有这块敲门砖,以后怎么找工作?” 薛亮觉得有点聊不下去了,只得说:“还好马上快开学了,开家长会的时候你们问问老师,看看他们对悦悦的评价吧。” 陈翼觉得这个很有道理,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总是了解的。 陈翼和于荣就在薛亮的工作室住了下来,一边帮薛亮制作他的手工,一边等待陈悦的开学,生活渐渐稳定下来。虽然小妹家的帮助让陈翼夫妇省下了一大笔租房金,但是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宽裕,沪粤两地的生活水平相差很大,夫妻两的退休金加起来仅有4000多,在购买了生活必需品之后,所剩无几,但是,他们终究实在上海住下来了。每周,他们蹭着大卖场的免费班车去往浦西看望女儿,再算着时刻表返回,几番来回后,高三开学了。 第三章 最陌生的心头肉(1) 站在学校的门口,陈翼和于荣有一些忐忑,于荣问陈翼:“我这样穿不显老哦?看起来还行么?” “蛮好的,你看起来不老。”陈翼有点无奈,“要看起来老也是我。”陈翼比于荣大了5岁,虽然身体倍棒,但头发却是基本都白了。 于荣又给陈翼拉了拉衣服,苦笑了下:“我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爷爷奶奶。” 确实是这样,周围的家长多数都在四十多,精神,干练,年轻力壮。而他们都早已年过天命,满头白发,和周围格格不入。 四点十分,下课铃声响起,家长开始入场。由于这是高三的第一场家长会,学校要求学生也同时在校,以便沟通。家长们由学生带领到自己的坐位,然后学生去另一间教室做自习,直到老师和家长交流完毕一起回家。 夫妇两又等了一会儿,陈悦终于在人流中出现。 “爸爸妈妈,你们来啦。我的教室在三楼,走这边。” 陈翼和于荣基本上没有见过学校中的女儿,要有也是在三年前的中考前,而更多的则是在更早的小学时期——那时候女儿还在身边,还没有因为各种原因随着祖母和姑母一起生活。 看着女儿在前面带路,于荣有一些感慨,还有几天,就是陈悦的18岁生日,一眨眼,小女孩就已经成人了。 来到教室,已经有不少家长已经入座。由于这次家长会的重要性,不少家庭都是双双出动,原本宽敞的教室里,塞满了椅子。 陈悦把父母带到坐位:“我的坐位就在这里了,我再去拿个凳子。”陈悦从后排拖来一张凳子放在过道,让他们坐下。 陈悦的身高随陈翼,堪堪不够一米六,在高中大伙突飞猛进的生长中,渐渐坐到了第一排。陈悦给父母介绍:“这个位置看黑板特别清楚,我都不用戴眼镜了哈哈。” 她抬起眼突然看到最好的小伙伴已经安顿好了母亲拿着书往临时自习室去了,赶紧把桌上的书收拾进书包,跟两人解释:“我今天作业蛮多的,你们坐着休息一下,我先去做作业了。” 于荣原本还想问问陈悦学校的饮食怎么样,这次开学学习的感觉怎么样,高三开始了有没有什么打算没有,但是看着陈悦一心想离开的样子,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能说:“哦,好的,我们这里坐一会儿,你去吧。” 陈悦拎起书包走出了教室,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再待下去和父母可以说些什么,她的成绩不上不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但是她也没有地方是觉得特别困难的,一定要说有什么达到了她极限的,就是数学了——放飞最后一题的执行者如此想着,但是跟他父母说了又能如何呢?他们只会着急和让自己再努力一点吧…… 高三的时间总是分秒必争,家长会很快开始。陈翼和于荣发现,陈悦的名字既没有出现在名列前茅的尖子中,当然也没有出现在倒数名单,在快速上升和下降名单中也没有出现,最后他们在以二本为目标的建议名单的尾巴,听到了陈悦的名字。 二本,夫妻两觉得抓到了第一个目标。 大集会结束后是各科老师分组对各个家庭谈心:语文老师说陈悦的成绩还不错,可以以130以上的高分为目标;数学老师说陈悦是他高一带上来的,从第一年看理解还可以,第二年开始不够努力,要回家多做题——“她要是能把这本题集认认真真的做完,不要投机取巧,成绩肯定能上来”;英语老师觉得陈悦背功不够努力,很多东西没背清楚就想混过去,但是考题不是混混就能过的;化学老师觉得陈悦是有潜力的,要抓紧,向陈翼和于荣推荐了一个补习班。 陈翼和于荣抓到了第二个目标:化学补习班。 同时挑战老师和家长体力的家长会终于结束了,夫妻两觉得事情似乎比想象的稍微轻松一点——至少老师们对女儿的评价还不算太糟糕,都觉得陈悦是个读大学的料子。 自习了两个小时的学生们终于被放出来和家长汇合,回家吃饭。陈悦也在教室找到了她的父母,看到他们的表情还好,陈悦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夫妻两和陈悦一起向学校外走去,陈翼想了一想还是说道:“老师们觉得你不是不够聪明,但是不够努力,特别是数学和英语。悦悦啊,马上就要高考了,再努力也没几个月了,要抓紧啊。考大学很重要,是块敲门砖,要是考不上大学,一辈子就毁了。” 陈悦嗯嗯应声。 “你化学老师推荐了一个补习班,你就去上上,把成绩抓一抓。” 陈悦回过头看了父亲一眼:“哦,好的呀。” 出了校门,陈翼和于荣依旧跟在陈悦身后约五步的位置慢慢向前走着,他们觉得这是个好距离,如果近了,势必要聊些什么,但是他们实在是想不出还可以说什么。而且上海的上街沿实在是太窄了,根本容不下三个人。 三个人到了车站,陈悦突然回过头,对陈翼和于荣说:“你们可以不要跟在我后面了么?” 于荣的眼睛突然睁大,难以置信的疑惑道:“啊?!” “你们一直跟在我后面,有点难受。那种感觉你们明白么?”陈悦不知道这句话哪里不对了,他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隔一个五步的距离,父母这种不近不远的距离,小心谨慎的态度,让她感觉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粘稠感。 她和父母相处的感觉依旧停留在多年前的儿时,那时父母总是在她的前面,她只需要跟着向前。而如今,他们带着怯懦,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让她隐隐的感受到了近乎无法承受的压力。 代沟和分离的时光在三人中画出难以挽回的误会,于荣难以接受从女儿身上感受到的嫌弃感,她几乎要爆发出来,但是又忍了回去。陈悦怎么能这样呢?她可爱的女儿呢?!为什么会变得这样陌生?只是因为女儿长大了么?不,不,一定不是,一定不是!一定是陈宝姝教的,一定是她说了什么,一定是林贞和陈宝姝说了什么,所以她的女儿才会变成了这样!! 第三章 最陌生的心头肉(2) 于荣和陈宝姝之间的微妙氛围其实由来已久,一方面于荣生性敏感,自尊心强。她虽出身书香门第,但由于父母在她出生前就已支内,从小就在西部长大,养成了她既傲气又自卑的心理状态,嫁进陈家后,对于出身贫寒但凭一己之力当上针织厂车间主管的小姑子既佩服其能力,又看不上她的粗鄙。 另一方面陈宝姝出身贫寒,生活自是大大咧咧,在细节上并不讲究,对于嫂子喜抠细节,好提纲上线的的日常生活早前就嗤之以鼻。现如今她久掌家中大权,加上近十年的领导生活自是养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看人的视角。曾经只是生活方式的不同,在家中财势骤增彻底压倒大哥家后,对于嫂子的轻视之情也就显而易见了。 如果她们之间没有交集,那这种鄙薄,可能也就只是埋在心里,偶尔在谈话中显现,但她们的当中,有了一个陈悦。 陈悦现今18岁,在这18年中,有一半是在父母家长大,还有9年是生活在祖母家的。所谓的祖母家,其实也就是姑母和姑父家,毕竟特别是最近的六年,祖母年事已高,陈悦实际的照顾人,也是监护人,就是陈宝姝和罗佩华。 陈悦的高中距离陈宝姝家大约有5站公交,三人在公交车上再无对话,一路沉默。陈悦感受到了他们之间奇怪的氛围,她觉得父母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多说多措。她想,既然搞不懂,就想了,下了公交,她不再缓步等待她的父母,按照自己平时的步速向前走去。三人间的距离很快被拉大,但是陈悦并没有再回头去看,她一直走到了陈宝姝的楼下,等待陈翼和于荣。 于荣见到站在楼下的女儿,脸色稍缓。 陈悦拿出门禁卡准备开门带父母上楼,但是于荣觉得今天的饭她肯定是吃不下的,所以阻止了陈悦的动作:“今天爸爸妈妈就不上去吃了,时间不早了,路上还要一个小时。你快上去吧,不早了,帮我们和你姑妈说一声,跟奶奶说我们晚点来看她。” “好的,晓得了。……你们路上小心。”陈悦转身进了大楼。 看着陈悦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转角,于荣对陈翼说:“悦悦为什么对我们说那句话?” “哎呀你不要多想,悦悦就是随口说一说。”陈翼一听到这种问题就头大。 “她讲的这么认真怎么就是随便说一说?!你说她说那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们不要跟在她后面?!” 陈翼其实也没听明白,也很惊讶,并有一些伤心。但是他也有一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把不想让他们跟着的原因问个清楚,虽然情况似乎已经很清楚了。但是现在妻子提出的这些问题,如果他一个回答不好,很可能怒火就要烧到他的身上。 “悦悦这个年纪可能还有些叛逆,不喜欢爸爸妈妈跟在后面吧?”陈翼尽力平复于荣的怒火。 “那她想我们怎么做?!” “这个我又不是她,我也不知道啊。” “肯定是陈宝姝在她面前说了什么,所以她才会对我们这么讨厌!” “你不要自己瞎想八想,宝姝能说什么呀,是我们和悦悦分开太久了,她不习惯我们。” “要不是陈宝姝一直在背后说些有的没的,悦悦会这么嫌弃我们么?!” “悦悦没有嫌弃我们,只是不想让我们跟着……” “不是嫌弃讨厌我们会连我们走在她后面都不让么?!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对我们可以这么反感,走在后面都不可以了。” “你这样想晚上要睡不着的,别想了,晚点去问清楚就可以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她自己都说出来了——不想让我们跟在她后面。” 陈翼对于于荣的理解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怎么平复于荣的怒火,,也不知道怎么去让于荣接受他对于这句话的认识,更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女儿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陈翼知道,今天晚上的对话,会向曾经很多个晚上的一样,往难以收场的方向滑过去,坠落在一个让他,和于荣都十分难受的局面,然后持续数日,接着恢复正常,直到下一次……这样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于荣愤怒于女儿对她的反感,她试图找到这种反感产生的理由。“悦悦是不是都不希望是我们给她去开家长会?是不是陈宝姝去就没那么反感了?她的爸爸妈妈这么落魄,看上去一点都不体面。” “你越想越远了……”离陈翼害怕的局面越来越近了。 “哪里想远了,要我有这么寒酸的爹妈也不想拿出来。再加上……我知道陈宝姝在家里一直给悦悦说什么的,什么:爸爸妈妈以后就要靠你啦、你以后还要给爸爸妈妈养老啊、叫你爸爸妈妈不要太省,要舍得花一点啊。你说听着这种,她能没有压力,能喜欢我们么?!” 陈翼再一次沉默以对,从妹妹楼下到公交车再到公寓楼下,快到住处了,但是他只想找一个没有妻子声音的地方静一静。 但是于荣已经停不下来了:“我前两年就有点后悔把悦悦放他们家,我已经退休6年了,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完全可以到上海来照顾悦悦的!” “放在妈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悦悦已经被他们养的这么讨厌我了!我有什么不放心!” “不会的,悦悦总归是你女儿,怎么会讨厌你呢?今天她讲这个肯定有她的原因,下次去问清楚就好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想这么多,想到晚上睡不着,有什么用呢?!”陈翼实在是无法理解于荣的思考方式。 但是于荣显然只接收到了后半句,今夜的话题彻底失控。 “我想的多!你是糊里糊涂一辈子什么都不想的,现在过成了这个样子,房子房子没有,近60的人了,住在别人的办公室!”但于荣最大的心结并不是这个,而是:“自己什么都不懂,女儿生的这么晚,跟着你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陈翼在心中闭了闭眼,他看了一眼于荣,妻子是他一眼相中,一心追求来的,他扪心自问已经做到了最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妻子越发觉得,跟着他是一种不幸?为什么,他做了自己所有的努力,依旧没有给妻子想要的生活。而现在这样的生活,又何曾是他想要的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第四章 青葱岁月(1)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大喇叭里,***的最新指示正在卢湾区的里弄里回荡,陈翼和罗佩华结束了一天的实习,走在回家的路上。年关将近,阴冷的空气透过棉衣渗入皮肤,一阵风吹过,陈翼不由得缩了缩肩膀。罗佩华也冷的不行,脚下越走越快,希望用运动产热。还剩一个路口的时候,陈翼和罗佩华停下了脚步,互看一眼然后拔腿就跑,最终陈翼凭着一厘米的身高优势,抢先一步拍到了路口的灯柱。 “今天是我赢了,明天中午的值班就归你了。”拍了拍罗佩华的肩膀,陈翼露出了一口白牙。 “行行行,知道了,你可以滚回去吃饭了。”罗佩华喘着气,觉得鼻涕快下来了。 “那明天见,还是粢饭?” “嗯,替我谢谢你妈。” “有啥好谢的,我看她看你千好万好。”陈翼还有一句没准备说出来——连带着他妹妹也眼看着快被拐走一半了。不过这丫头还没开窍,他也不准备帮忙,宝姝还小呢,而且真哥们也要靠实力不是? 回到家,母亲林贞正在将炒好的青椒肉丝上桌,辣椒的香味顿时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阿翼你回来啦?” “哎,妈我回来了,宝姝回来没?”陈翼到水斗边冲了冲手上的灰尘。 “还没呢,她学校不是比你工厂远一点嘛。” 小妹陈慧姝从厨房里探出头:“阿哥你怎么只问姐姐?” “怎么会,慧姝在帮妈烧饭么?真懂事。” “今天的菜都是我洗的,哥哥你看干净不干净?” 陈翼看着放上桌的辣椒和篮子里的茄子:“……嗯,洗的很干净。” 陈慧姝收到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缩了回去,开始冲洗豆腐。 “妈,我回来了。”陈宝姝也出现在了家门口,一家人凑齐了。 吃过晚饭,陈翼跟随母亲来到厨房,林贞递给陈翼一个铜壶,陈翼把它装满水放在煤炉上。 “妈,爸最近有来信么?” “没有收到,这两年来往实在是不容易,收了一封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封。” 林贞的丈夫陈贤麟祖籍潮汕,和许许多多潮汕人一样,是个生意人。唯一特别的是,他做的是粤港生意,解放后,他将自己3儿2女以及年轻的妻子都留在了内陆,而自己却选择在香港打拼。林贞其实是续弦,陈贤麟离开时,元妻所生的长子和次子早已成年,而她的小女儿当时尚在襁褓,而如今,虽然林贞青春不再,但她已将两个孩子拉扯到了可以自力更生。 在这十多年间,她和丈夫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一封封长短不一的家书和偶尔寄回来的一些日用物资了。 “妈,今天我们技校的分配名单下来了,过完年我就去正式的单位上班,等毕业就可以正式拿工资了。” “是之前说的锅炉厂么?” “是的,就在锅炉厂。” “听说没分配的都准备下乡去了,有工作就好。宝姝现在读的纺织中专,再晚几年也不担心分配,现在就是慧姝,她原来成绩这么好,现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能恢复。” “学校总归会恢复的,慧姝是好学生,以后还能比我和宝姝更好点。” “你之前不是说锅炉厂噪音太响么?正式做没问题么?” “实在不行找点棉花塞一塞,锅炉厂工资高。” “唉……分也分配好了,你问老师傅取取经吧。” “嗯,妈,不用担心。” 水烧开了,林贞给每个孩子和自己都灌了汤婆子,塞到被子里先捂起被子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过了初一是十五,桃花盛放,陈翼却收到了分配作废的通知——“一片红”最终覆盖了他们这些虽然分配了,却还没有正式入职的毕业生。 放在陈翼面前有三种选择:下乡村,去农场,入兵团。下乡村意味着他要离开母亲和妹妹们,随机的被分派到各地的乡野农村;去农场倒是会近一些,但是听说农场特别的辛苦;入兵团可能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地点也是随机的,但是条件会好很多。 不过到刚才只剩下了两种,入兵团的报告被打回来的,原因是政审未通过——有海外关系。 陈翼准备去找他的兄弟参考一下。 半个小时后,陈翼离开了罗佩华家,他的兄弟走了第四条路:参军。这是他这样身份的人更加不可能达成的路线。 “下乡吧。”林贞在晚饭时一锤定音,“农场太苦了。” 于是在海棠落尽的4月,陈翼坐上了去往甘肃的火车。不过选择了下乡的陈翼依旧没有逃过农场的改造,在政策的安排下,从上海来到甘肃这一万技工大队依旧被安排在了农场进行了一年的“改造”,等他正式进入厂房,已经是70年的夏天了。 “吱——吱——吱——铛——铛——”车间里回荡着金属被切割组合的叮当声,工人们正热火朝天的挥洒着汗水。陈翼看着师傅把两个拗好的零件片组装到一起,“陈翼你看明白没?”王正宝问着前两天分配给他的便宜徒弟。 “嗯,明白了。” “明白了你今天下午先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两个片拗出来。” “好的,师傅。” “时间差不多了,先去吃饭吧,晚了肉就没有了。” “谢谢师傅。”陈翼站了一上午,觉得饥肠辘辘,得令三步并作两步往食堂快步走去。 “……”王正宝望着徒弟的背影,再看看随手被徒弟放在桌边的零件和操作台边的成品框……唔,这徒弟学习是挺认真,不过别的可能大概是真的缺根筋吧? 食堂里的争夺大赛从抢排队开始,好菜总是僧多粥少,所以欲饱口腹之欲,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师傅放的早;地利——找到最短的队;人和——分菜速度比较快(本队没了还能在隔壁盆挖一勺)。 今天陈翼的运气很好,分得一勺红烧肉,虽然多是一坨坨的肥油,但即使只是猪油拌饭也足矣让周围人羡煞。捧着饭盒寻了个桌子坐下,陈翼正准备开吃,忽然听到旁边桌人小声说道:“来了来了,铣工班最漂亮的女生,没有之一。上一次去帮师傅给铣工班送东西,她正好给她师傅去接水,打了个照面。不然我都不知道咱们厂还有这么漂亮的女生!” “最漂亮的女生?”陈翼顿时有些好奇,这是能有多漂亮能被这样形容?他转过头去,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高挑的女生,扎着马尾辫,鹅蛋脸,有着一双大眼睛,嘴唇抿得有一些紧,表情淡淡的拿着饭盒走进了食堂,和她一起的还有个短发圆脸的女生,个子稍矮。很快她们面对面在远处坐下了,视线被人群阻断,不再看得见。一天后,陈翼打听到,那个扎马尾的女生叫做于荣,短发的叫卢金梅。 第四章 青葱岁月(2) 于荣今天来食堂有一点晚,食堂里的红烧肉光在别人碗里见到了,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点了个土豆肉丝。于荣翻了翻面前的土豆丝,心想这菜不如叫肉汤土豆——根本没丝嘛。 对面的卢金梅边吃边对于荣说:“上次来我们这边送东西的男生又在看你。” 于荣皱了皱眉,她对那个男生没什么好感,看上去只是个学徒,第一次到一个新车间,见到老师傅却并不礼貌尊敬,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更别说后来又知道他这短短的一趟,老师傅的脸都不一定记得住,却将铣工队里有几个女生点了个清楚,完全是没个正经人的样子。 “我们别理他,要再有什么事情,告诉师傅去。”于荣心里有些烦躁。 车间里今年来了大批城里的插队毕业生,再加上他们厂房是这两年新建的,除了一批招来的老师傅,基本都是20不到的青年男女。虽然城里人和当地人各成团体,但是城乡的隔阂挡不住青年男女之间的躁动,短短两个月,隐隐的已经组出了好几对。 于荣对这些人的行为很是看不上:太轻浮,不自重。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学习技术的好时光,工作不好好做,却在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流连,很是不妥。放在男生身上这是不正经,如果是作为女生,更是太过于羞耻了。这是她的父母在她上班之前再三叮嘱的,入厂应以业务为先,不管是有男生来主动接触,还是她有看中的男生,务必先和家里交待,等做过详细打探后再考虑是否交往。 关于交往的对象,于荣并没有什么设想。一来,于荣所读的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寄宿制的,而等小学毕业已是65年了,随后的初中,倒多是在家中度过。二来,于荣的父母是上海到内地支内留下的,母亲俞明芳将旧时闺阁小姐的一套灌输给于荣,父亲于顺光也对此管教甚为严格,从不让女儿在这方面多想。最后,作为作为曾经的资本主义小开和小姐,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他们秉持中庸之道,严以律己,对于子女也很害怕踏错一步会招来风言风语,就更加严格的对作风提出了要求。 结束午休回到铣工车间,于荣给师傅接好一杯水凉在工作台边,将师傅的工具清点好,码放整齐,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开工。一点缺一分钟,吴秀准时出现在车间,看到于荣的准备,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开始工作。 看时间还剩一小时就要下班了,吴秀吧于荣叫过来:“于荣,你今天来试试做这个多边形的。”这个月开始,吴秀开始让于荣开始做正式的产品,根据要求,明年开始,于荣就要独立上手了,只剩半年不到的时间,需要学习练习的还有很多。 吴秀将位置让开,开始看徒弟怎么处理制作这个零件,看着于荣熟练地标线、裁剪、制作、打磨、抛光,很是满意。 下班的铃声响起,下班后于荣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今天是难得的双休周末,她会回家和父母弟弟小聚。 于荣将换下来的鞋子码好在鞋柜,然后向书房走去,父亲正在书房看书,“爸爸,我回来了。”于顺光抬头看了于荣一眼,视线又重新回到书本:“嗯,好,去帮帮你妈吧。” 于荣去房间换了居家衣服,走出房间,隔壁的房间房门也开了,劲瘦的少年笑着向她打招呼:“姐姐你回来了?厂里有什么好玩的事没有?” 看到弟弟,于荣不由得露出笑容,想了想:“倒是有不少好玩的事,我去厨房帮忙,吃好晚饭我们慢慢说。” “那我们一起去吧,我等不及了。”于瑛和要拉着于荣一起去厨房,又被于荣推回了房里,你就安心待房里看书吧,爸爸看到你在厨房又要生气了。 于瑛和无奈的回到房里,只能将期待留到晚上。 厨房里俞明芳正在炖鸡,今天是难得的全家团圆,总是要做两道好菜,鸡是早上从老乡那里买的,这种土鸡,最是鲜美。 “妈妈,我回来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于荣挽好袖子,走到母亲身边。 “哦,阿妹回了啦。没什么事情了,这个星期厂里怎么样?” 于荣顺手将台面上母亲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案板洗干净晾起:“厂里还是老样子,这个礼拜师傅让我开始做新零件了。” “很好,你要好好学,学会了技术就不愁吃饭了。唉,本来你爸爸很早之前是想介绍你去银行做的……”俞明芳停了一下“……女孩子在厂里做还是太累了。” “妈妈,我不累的,大家都是这样工作的。***说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是一样。妈妈,现在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是啊,现在解放了,时代不一样了。像现在这样,男女老少都在一个工厂上班,妈妈以前想都不要想。”俞明芳话头一转“不过男的女的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你自己在外面住宿舍,一定要当心。” 这句话俞明芳叮嘱了千百遍,于荣觉得有点烦,“晓得了——妈妈——”她拖长了声音回答。 于家在饭桌上一贯实行食不言,一家人沉默的用完了晚饭,于顺光在于瑛和回房前叫了一句:“瑛和,到我房间来一下。” 于瑛和苦着脸给了于荣一个眼神,跟着父亲走了。 于荣忍者笑继续和母亲一起收拾饭桌。于父出身浙江世家,不能忍受儿子如此荒废学业,所以就在家里开起了小灶,亲自上阵,每月考察,今天是一个月的考核日,本来于瑛和以为父亲会因为姐姐回家忘记这件事情,显然他低估了父亲对他的在意度。 一个小时后,于瑛和一脸疲惫的出现在于荣的房间:“姐姐,我现在只等你的故事来给我一点安慰了。” 于荣没忍住又笑了笑,对于瑛和说:“我这种时候就嫉妒不来你不用做家务哈哈哈。” “姐姐——”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于荣正了正脸色,回忆了一下,决定从周三两个隔壁车间的工友,因为烂糊面疙瘩太好吃,连打三份,把自己吃进了医务室的故事开始说。 “我们隔壁冲压车间的张三和王五……” 姐弟两个房间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直到俞明芳过来敲门才暗了下去。 第四章 青葱岁月(3) 在之后的近两年间,陈翼对于荣的了解日渐加深,他知道于荣是女铣工,师傅是吴秀,并且很的师傅关心;他知道于荣的工作能力很强,甚至不下于男生;他知道于荣每逢双休都会回家,家里条件还不错;他甚至还知道玉荣有一个弟弟,在读初中……但是即使有了这么多的了解,也并没有用,因为于荣不认识他——陈翼始终没有找到一种正大光明的方式和机会去接近于荣。 其实于荣也是知道这个叫“陈翼”的上海知青的,陈翼凭借认真的学习和扎实的操作能力,在车间的总结大会曾获得过上台表扬,上台的陈翼凭借优秀外表和三等身高之间的反差,获得了台下女工的大量点评。不过彼时于荣不不觉得自己会和台上的男生有什么交集,所以在向台上投去羡慕与坚定之后,就再无其他了。 陈翼一边焦急于自己的毫无进境,一边又偷偷庆幸于于荣身边的清爽,由此又对于荣隐约可见的高要求隐隐担心……这样纠结的僵局一直持续到了72年的春天。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厂里的女工间渐渐有了一则传言,车间里出现了一个喜好偷窥的变态!先是有人在洗澡时,看到窗户上有晃动的阴影,而后有一天有人洗澡时一回头从窗缝里对上了一双眼睛!而等有人追出去后,只找到了窗边的泥地上被踩踏的痕迹。厂里在私底下开始了悄悄的摸查,但是至今依旧没有抓到嫌疑犯。 于荣昨天加工的是大型零件,把钢板从切割台上搬上搬下累出了她一身汗,晚饭时又和朋友多聊了两句,等她拿上东西赶到浴室,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出于对安全的考虑,于荣选择回寝室将就着打水擦了一下,准备白天了再去解决个人卫生问题。 于是今天中午,于荣赶着快速的解决午饭,拿上洗漱用品,去浴室处理卫生问题。刚放好东西准备开始脱衣服,就听到外面大喊:“你在干什么?!别跑!” 于荣吓得赶紧又把外套套好,走到浴室门后,听到人声渐远,悄悄地拉开门,只看到了一个小个子飞奔远去的身影。然后她不敢在浴室多待,挑小路走,又把洗漱工具放回了寝室。 隔天厂区公告栏出了公式,组装车间一名员工被开除。而小道消息中,抓住这个偷窥狂的,就是总结大会上台的上海知青陈翼。其实在出了偷窥事件后,除了私底下的摸排,单位还悄悄组织了可靠的员工进行轮流的巡逻,而昨天中午刚好排到的就是陈翼。 陈翼并不知道他实施了一次“英雄救美”,但是“英雄救美”还是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终于使“陈翼”这个名字真正进入了于荣的视野。慢慢的,于荣知道这个陈翼工作及其认真仔细,师傅可以很放心的让他独当一面;知道陈翼和他的上海老乡以及现在的当地同事关系都不错,周末偶尔会一起去踢球;知道陈翼的家世条件一般,家中还有两个妹妹。但是这些并不会让她上前主动去接触陈翼,因为作为一个女生,主动去接近一个男生,太轻浮。 日子转眼就到了秋天,陈翼和于荣之间依旧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眼看一年又近尾声,陈翼终于按奈不住这僵持不下的境地,开始从师傅这边下手。 这天陈翼又和师傅一起,完成了一个很有难度的零件。王正宝很开心,他觉得这徒弟明年差不多可以出师了,一个有能力的搭档可以使工作事半功倍。 收起工具,陈翼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师傅你认识铣工车间的吴秀师傅么?” “吴秀?”王正宝回忆了一下“认识,不过不太熟,怎么了?” “……我想把我自己推荐给她的徒弟于荣!”陈翼的脑中在一瞬间划过了诸多的借口,诸如有技术上的问题需要请教,之前捡到了她徒弟的水壶想要返还等,但是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就变成了那句话。 陈翼的心突然就忐忑了起来,怎么就说了大实话,师傅会怎么看?会帮自己忙么? 王正宝直视陈翼看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想了想:“于荣?那个女孩子不错,就是难度不小。你看上了她什么?” “她能力很强……” 王正宝打断了陈翼:“是看她很好看吧?” 陈翼突然卡了壳,因为第一眼时,他确实是被于荣的容貌吸引的,但是后来他就发现了于荣越来越多的闪光点:她认真努力,为人和善,看上去虽然文静,但是工作却不输半分,这些都让他越陷越深。 “……不只是,于荣很多地方都很好,不只是好看!”陈翼肯定道。 “行,不止能看到脸就行,师傅给你做这个媒。” “谢谢师傅!如果成了你就是我的恩人!”陈翼对顺利的程度喜出望外。 王正宝等了等也没等到下一步,徒弟还在对着他傻笑,只能提醒道:“照片呢?” 陈翼突然清醒,从准备好的证件夹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师傅。 王正宝看了一眼,嘴里唔噜了一句“这照片倒真是人模狗样的,挺精神。”放进了自己的饭票夹中。 这天于荣刚把金属片裁剪好,就已经四点半了,吴秀看了看时间,让徒弟收拾工作台。于荣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师傅吩咐了,她还是很快的把工作台收拾好了。 “于荣你过来,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这个零件我们是做不好了,我们聊聊。” 看着徒弟在椅子上坐下,吴秀开口道:“钣金那边的陈翼你知道么?就总结会上上过台的那个。” 于荣心里一跳,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实话实说:“知道,但是不认识。” “那你说说对这个人是个什么印象吧?” “额,工作能力不错,业务好。”于荣心想:其实还有正义感强,运动能力不错的,但是这不合适说出来。 吴秀知道再想问更具体的只能说明缘由了:“我呢今天是来当媒人的,不过现在是新时代了,也要看当事人的主观想法。”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里面翻出一张照片递给于荣“这个呢就是那个陈翼的照片,你既然对他有印象,对他是怎么看的呢?” 照片里的陈翼很英俊,短短的头发被三七开再向两边撸起一些,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青年人的朝气蓬勃而出,于荣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 “师傅,之前我没想过……我能带回去问问爸爸妈妈么?”于荣想到了即使她有所心动依旧需要家人的同意。 听到这句,吴秀知道本人的这一关,陈翼已经过了,这媒已经成功了一半。 “当然可以。”吴秀忍不住打趣道“成了不要忘记师傅哦。” 于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腼腆的一笑。 第四章 青葱岁月(4) “陈翼,中午去把自己收拾一下,下班跟师傅去隔壁车间走一趟。”午休前,王正宝拍了拍陈翼跟他说道。 “?……!”陈翼疑惑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又紧张起来。 随意地解决了午饭,陈翼跑回了宿舍,开始翻找衣服:汗衫肯定不行,必须是要衬衫了。这一件领子太平了,不精神,不行;这一件扣子上有带一圈金边,太骚气,不行;这一件……柜子里有的几件衣服被挑来拣去都不太满意,最后拎出了一件颈子略略立起的白衬衫。 说到这里就必须提一下陈翼的着装和审美,陈翼花花千色只爱白,拉开衣柜,入眼都是米色和白色——白色的衬衫,米色的汗衫或翻领衫。原本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衣服布料甚是紧张,但是林贞心疼在远方插队的儿子,所以家中的白布就多是顺着家信捎给了陈翼。 房间的门从外面被打开,马振华关上房门就看到换了一身行头的陈翼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梳妆打扮”,用水把头发分成三七,又向上捋了捋……然后回头问他:“你看我这个发型去上班会不会太夸张?” “……有点。”马振华心想:何止发型夸张,全身上下都很夸张,你这样还能上班么? 陈翼又看了一会儿自己,把发型又撸了回去,走到房里,把衣服换了回去,将选出来的白衬衫和最终加上的卡其色线衫背心整齐的码放在了床上。 马振华摇着椅子看了陈翼一会儿,突然停下:“于姑娘?!守得云开见明月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陈翼努力收好嘴边的笑容,严肃的说。 “挺突然的,你怎么突破的啊?” “我一冲动,就让师父傅牵了个线。”陈翼觉得那天的勇气就是神来之笔。 “啧啧啧,我也要让师父给我牵线。” “!”陈翼扭头看向马振华“你看中了哪个?” “哎呀我就说说,嫉妒你不行啊!”马振华摆了摆手。 整一个下午,陈翼上班都有点心不在焉,已经被师父瞪了两次,在下班前收获了第三次,王正宝终于决定放徒弟去“卫生间整理一下”。陈翼迅速回宿舍换了衣服,在铃声响起前跑了回来,跟着师父向铣工组走去。 等师徒两人到达铣工组时候,铃声将将响起,王正宝向擦身而过的熟人打着招呼:“林工你好啊。”……“有点事。”……“秦工好久不见。”……“对,这是我徒弟。” 终于来到吴秀的位置,于荣站在吴秀的身后,穿了一件带了小碎花的白底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整个人显得秀气而文静。王正宝向吴秀打招呼:“吴工,好久不见。这就是小于吧?你们师徒两个的业务能力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 “王工好。”,“王师傅好。” 吴秀笑着回答:“***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当然能做到嘛。这是小陈吧?” “吴师傅好。”陈翼赶紧上前打招呼。 “走走走,厂也下班了,我们去厂门口饭店去聊?”王正宝觉得四人站在下班的厂房聊天实在怪异,开口建议道。 锻压厂门口的饭店很大众,就叫“大众饭店”,大众饭店的菜也很大众,几人点了些呱呱和杂烩,围桌坐下。王正宝和吴秀聊了些业务上的事情,又给各自的徒弟贴了些金,一番风卷残云后,王正宝抢先结了账,和吴秀一起离开了大众饭店,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饭台间的空气突然安静,陈翼和于荣一时相顾无言,最终还是陈翼抓起了话语权:“最近要做好几台冲压床,铣工组的任务好像很重。” “嗯,下个月要交工,所以这个礼拜周日我们整个组要加班劳动。” 陈翼眼睛一亮:“我们组这个星期没有任务,我过来帮忙吧!” 于荣对于这样突然的贴近很不习惯:“不用了,我们铣工的制作你也帮不了忙。” 陈翼一想,也是,但是他突然又想到:“别的我不会,但是我可以帮你切割,这次的钢板是五毫米的,很重。” 听到这里于荣心动了,抗板子确实是她的弱项,于是点了点头:“那谢谢你。” “不客气,力气活,男生帮女生应该的。”殷勤有了奉献之处,陈翼很高兴。 两人间的氛围变得融洽起来,于荣知道了陈翼其实不太能吃辣,都是下了乡养起来的;陈翼知道了于荣不吃内脏,因为形状实在是不能接受;于荣知道了陈翼的跑步速度都是在“野生”足球队里练就的;陈翼听于荣点评了大众饭店的面食,并表示她可以做出更好吃的。而更多的,陈翼被于荣的笑容晃花了眼,都没听清。 太阳沉入地平线下,陈翼将于荣送回到女生宿舍楼下,两人再次约定了周末见面的时间,陈翼目送于荣进入楼里,转身慢慢向男生楼飘过去。 于荣回到宿舍,卢金梅已经在房里等着了,她一开门,卢金梅就凑了上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人啊,长相我们都见过了,那别的呢,谈吐,言行你们聊得来么?” “今天才认识,能聊什么呀,就和师父一起吃了个饭。” 卢金梅失望的转回了自己桌边。 “不过他周末应该会来我们车间帮忙。” 卢金梅眼睛突然又亮了:“你让他来帮忙他都答应了?!” “不是我叫他,他自己提的。他听说周末加班就说帮我来做切割。” “可以嘛,不用叫就知道主动。”卢金梅想了想“你看沈建不叫从来不知道过来帮忙。” 看着卢金梅变臭的脸,于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沈建又不是我们厂里的人,怎么过来帮忙?” “但是他可以下班来看我啊,一周只有一天的休息,贡献给社会主义建设了,晚上也不来安慰我。” 沈建明明是怕你天天上班太累才不敢打扰你……“这个还是你自己和对象讨论吧。”玉荣不再搭理恋爱中小女人的无理取闹——她会有100个理由,你永远说不过。她换了个话题“你和沈建什么时候结婚啊?” “顺利的话,明年春节前后就会去开证明了。” “都准备好了还不告诉我,少了你的礼物不怪我啊。”于荣觉得这变化来得突然。 “我们两家也是刚商量好嘛,这早了也没个准数的嘛。”卢金梅怕于荣生气了,摇了摇于荣的手“不过现在谈定啦,你可以开始准备礼物了。” 于荣把手收了回来,看了她一眼:“你这真是……那我就准备好东西等着喝喜酒啦。” 卢金梅笑的一脸灿烂:“你的位置早留好了。” 于荣也笑了起来,转念想到另一个问题笑容又淡了下去:“不知道你搬走以后,会是谁搬进来。” 卢金梅也停下笑想了一想:“这倒是……”没想出结果,抬头认真的对于荣说:“那你也快点努力从单身宿舍搬走吧!” 于荣用力的锤了卢金梅一下。 入夜于荣躺在床上,觉得今天一天过得有些迷幻,其实从上周陈翼的照片递到她手里开始就很迷幻,一周过去,她突然有了一个相处的对象! 上周回家,于荣和家里交待了吴秀向她介绍陈翼这件事,周六母亲俞明芳就托人向厂里打听陈翼的情况,了解下来,陈翼在厂中口碑不错,积极努力,上海中专毕业,他们这一批都是已经分配了工作的,又投放到甘肃。家事方面,只打听到了家中还有母亲和两个妹妹,父亲的情况并不清楚,不过看来厂两年多并没有“特别关照”,应该也没有什么原则问题。父亲松了口,认为陈翼可以接触,不过他们还不清楚陈翼的家庭情况,还是需要很有分寸。此后的一天半,母亲俞明芳就“分寸”问题和于荣进行了多次提点和讨论,周日的晚上于荣落荒而逃。 于荣想着想着,红气终于蔓上了脸,所以她这是要处对象了?***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所以她这是奔着和陈翼结婚为目的的处对象?于荣觉得她的脸要烧起来了。 周末的劳动按时到来,于荣用两天时间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心情,不在陈翼面前失态。陈翼用良好的体力和精准快速的切割在于荣心里增加了10分。此后的几个月中,陈翼像斗鸡一般展示着自己美丽的尾巴,并将羽毛献到于荣手中,终于迷倒了于荣。 不过事情并不会这样的顺利,于顺光和俞明芳终于托着关系将陈翼的家世打听了清楚,于顺光觉得,陈翼的家庭情况与他们家并不合适。 第四章 青葱岁月(5) “堂姐的信来了,顺光你看一下。”俞明芳把手中的信递给于顺光。 于顺光接过拆开,视线从上而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俞明芳看着丈夫的表情,脸部也变得紧绷起来:“顺光,堂姐是说了小陈有什么不妥的么?” 于顺光把信放在书桌上,捏了捏眉:“嗯,这个陈翼有海外关系,他的父亲在香港。” “这倒真的不太合适了。” “我早前了解到他在厂里的表现就有些疑惑,他就剩了母亲和小妹在家,又是正经的中专毕业,怎么就没入兵团,倒插到了这犄角旮旯的乡下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唉,我们这两年就已经过得小心谨慎,上海那边要不是这次小陈我们都不会联系。”俞明芳想到了自己处境尴尬的堂姐和丈夫的堂兄,有些难过。 “不能让阿妹再和陈翼相处了,长痛不如短痛,他们才相处了几个月,早点断了吧。”于顺光下垂定音。 锻压厂里,陈翼正在帮于荣提钢板,从深秋到初春的小半年间,只要陈翼完成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就会过来帮忙。今天又到了大周末,陈翼在下班后还准备把于荣送回家。 “我们按这边这个线,往这边,然后转这里。”于荣指着板上划好的线和陈翼说。 “好,没问题。” “嗒”切割机的开关被打开,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陈翼按着于荣所说的步骤开始切割。 “对,从这边……再过来一点……哎对……当心……”于荣在边上看着陈翼移动着钢板,口中不由得跟着陈翼的动作说着。 很快,一块块零件就粗粗成型了。 陈翼的帮助让于荣的工作轻松了不少,而这样的贴心也让于荣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不错,工作中有助力,业余有人相伴,回家还有父母可以依靠,真是幸福的时光。 春天日照的时间渐渐拉长,下班的路上天色依旧很亮,陈翼和于荣放弃了公交车,选择慢慢的走回家。他们并没有牵手,但是走的却很靠近。 “你看,那个阿婆又出来卖鸡蛋了。” “嗯,出正月了,天气变暖和了。” “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有樱桃了。” “希望今年夏天可以不要太热吧。” “这里的夏天已经很舒服了吧,上海听说会有黄梅,会很闷。” “对,这里干燥,上海黄梅天会很潮湿。” “我快到了,你就送到这里吧,我们下周再见。” “下周见……阿荣,我年前已经写信给妈说了我们的事情,前两天我收到回信,她很开心,下一次我可以寄一张你的照片回去么?” “……这种事情你决定吧,我,我先进去了。” “那我就去写回信了啊,下周见!”陈翼笑着目送于荣进了小区。 这算是见家长了么?还不算吧?但是已经要让陈翼的母亲看到了么?于荣心续乱糟糟的回到了家,自从开始和陈翼处对象,隔三差五就会有这种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情况出现,偶尔她也会找“过来”的已婚人士卢金梅咨询,但是更多的突发状况也就像刚刚那样糊里糊涂的就过去了,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处理对。 打开房门,于荣发现父亲和母亲今天已经都在客厅。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阿妹,快来吃饭吧,都烧好了。” 于荣略感怪异,但依言快速的整理好了自己,坐到了饭桌前。饭间于荣悄悄的观察了一下父母和弟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晚饭结束,她在弟弟惊讶的目光中被父亲叫到了书房。 “阿妹,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让你结束和陈翼的恋爱关系。”于顺光开门见山。 “?!”于荣狠狠的吃了一惊“爸爸,为什么?!”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爸爸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于顺光对于女儿近乎质问的语气很是不悦,“陈翼对于自己的家庭成分一直没说实话,这样的要紧事都有所隐瞒,说明他不可靠。” 家庭成分?于荣回忆了一下,陈翼经常提到他的母亲也会提到他的妹妹们,母亲和大妹都是普通的工人,小妹在他下乡的第二年为了争当优秀,插队去了漠河林场,意志坚定,陈翼说当时连发三封家书,但毫无用处。但是……陈翼好像并没有提到他的父亲……于荣看向于顺光。 “他的父亲在香港,应该是个生意人。这样直系的海外关系,他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跟你说么?” 于荣既惊讶,又混杂着生气与难过。但是父亲的话还在继续。 “他自己一直都清楚为什么会插队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但是却隐瞒不说,抱的是怎样的心思我不知道。但是你们就不合适了,我们于家好不容易熬过了前两年,现在是没有人翻旧账,大家都太太平平。不过你们一旦要结婚,组织审查,两家人的底被翻上来一露,会有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爸爸不能让你,也不能让我们家冒这个险。” 于顺光的话太过于实际,没有从人品,表现这样的地方入手,分析的却是身份与利弊,没有给于荣留下任何辩驳的余地,即使于荣对于陈翼再有好感,她也不能抛下父母和弟弟去冒这样的风险。 而内心更深处,于荣是愤怒的,陈翼一直对她有着这样大的隐瞒!这份隐瞒让她获得了今日突如其来的打击,毫无防守之力,她听见了梦破碎的声音。 她听到自己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她走出房门,听见母亲在安慰她,说已经物色好了更优秀的男生,听见弟弟对于她的状态有一些担心,但是她回答“我没事。”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头埋在枕头里,泪水渐渐洇湿了枕头。 周一的下午,陈翼准时在下班铃声响起的五分钟后出现在了于荣的车间门口。于荣面无表情的走出车间,和陈翼一起向食堂走去,半路上她对陈翼说:“我们分开吧。” 陈翼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太合适,分开吧。” “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说是为什么?!你有海外关系为什么一直不说?你的爸爸在香港你怎么不说?我爸爸现在知道了,有海外关系,我们不太合适。”于荣压低了声音向陈翼吼道。 陈翼的表情卡住了,然后突然着急起来:“我不是故意不说的,这个问题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现在我爸爸已经知道了,你也不用担心了。你有海外关系,我们不合适,我们分开吧。”于荣说完,快速的跑进了宿舍。 第四章 青葱岁月(6) 陈翼在这四个月犹如做了一个场美梦,现在梦终于醒了。他知道海外关系对他造成的影响一直存在,但是影响的全面性让他难以接受:出身和父母又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为什么他这样的努力,依旧没有换来肯定?!陈翼有一些愤怒,他是没有说出父亲的情况,但是这是他想为这段关系再加上一些筹码,如果他先说了,所有人先看到的,就只会是“海外关系”家庭,而没有“陈翼”了。 于是在73年的春天,陈翼和于荣又恢复了单身的状态,他们的关系比陌生人更加遥远——陌生人之间有100种可能,而留给他们的只剩下了不可能。 为了减少陈翼给于荣带来的影响,俞明芳开始给于荣介绍相亲,于荣认真的完成着母亲的任务,但是这样带着强烈目标的结识和相处又怎么抵得过经年累积的熟悉与好感?即使真正的情侣相处只有数月。所以于荣对于“任务”仅能以礼相待,她忍不住的去比较,能获得的结果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而已。 另一边,陈翼先是彻底的沉默了,家庭成分是一个过不去的坎,他无法得到于荣家里的认同,他也就没有理由继续追求和接近于荣。但是看着其他的男人可以走在于荣的身边让他嫉妒的快发疯,所以当再一次看到一个男人把于荣送到厂门口后,陈翼终于忍不住行动了起来。 陈翼行动的方向依旧是——师父。 他先是向王正宝吐露了他的实情,以及他和于荣的现况,恳请师父帮忙。王正宝沉默了许久,但是看着优秀的徒弟——一个人的出身真的这样重要么?结婚不是应该以个人本身作为衡量的标准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数年以后社会变迁,一如数年以前的突如其来,那么现在的标准真的是对的么?——王正宝决定帮这个忙。 有了师傅的帮助后,陈翼接下了两个车间之间所有的跑腿。 得到经常串门的机会后,陈翼开始频繁的送礼,于是于荣的桌上时常会出现一些食堂她没打到的好吃的,有时候是新款的点心,七夕节时她获得了一小袋大白兔奶糖——那是陈翼花代价托人从上海带来的,到了入秋时节,她收到了一只保温杯。 这些东西,吃的她多是和师父或者室友分食了,而保温杯,含义太过于明显,她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觉得烫手,就把它留在桌上,下班了。 快回到宿舍的时候,她听见后面有人叫她:“于荣,你东西掉了。” 她没有转身,继续向前。 “于荣你等一等!”声音由远而近。 于荣停下脚步转过身去面向陈翼:“这不是我的杯子。” “这是你的,这在你的桌上。” “你这样有意思么?” “你先把你的杯子拿上。” 于荣不想在宿舍门口被围观,向旁边的小路走了几步。 “我们已经结束半年了,你一直这样纠缠不清有意思么?” “是你说要分开,我没有同意。” “但是我们在一起是不合适的。” “我有海外关系就这么重要么?对你好不好就不重要了么?” “海外关系当然重要(跟重要的是你选择对我隐瞒它!),我也会选对我好的人。” “但是他们都不会有我对你这么好!我已经喜欢你快4年了,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不要只因为我的成分就做决定。” 于荣沉默了,但是陈翼知道于荣还需要给父母一个交代:“虽然我有海外关系,但是我也是从上海出来的,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总有一天是要回上海的。到那时,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回上海了。” 于荣头一下子抬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么?但是我爸爸妈妈就这样留下了呀。” “他们是支内,是过来支援建设工作的。我们是下乡,接受工农改造的,改造完,我们还会回到城市里去。”陈翼确定的说。 于荣心动了,但是她不能给陈翼任何肯定的答复,她后退一步,拉开了和陈翼的距离:“这个杯子不是我的,奶糖味道不错,我先回去了。”然后跑回了宿舍。 陈翼觉得停滞了半年的时光再一次流动了起来。 于荣回家和父亲细谈了知青的情况,于顺光对于女儿和陈翼牵扯不清非常的不满意,言辞严厉的批评了于荣。但是对于回沪这一情况却是听进去了,对于陈翼和于荣的交往网开了一面。因为即使于顺光夫妇选择了支内,但是依旧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回到上海生活,特别是家中大女儿已经在上海扎住脚跟的情况下,慢慢将孩子们送回上海是他们的期望。 虽然交往已经放开,但是“知青改造”却是遥遥无期,年复一年。 75年的夏天,陈翼先后收到家中和好友的来信,家信中说,大妹对于部队复员回家的罗佩华一见钟情;而好友则来信征询是否可以追求他的妹妹。陈翼心中却知道这哪里是一见钟情,分明是开花结果,妹妹恋爱,哥哥却远在千里之外不能为之把关的状况让陈翼很是心痒,但是还是为对象是信得过的好友而感到高兴。 76年对于当年乃至现在所有的人来说都是特别的一年,天气特别的冷,大事特别的多。夏天的地震带走了24万生命,春秋两季伟人的接连离去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一个团队的粉碎意味着国运的改变,陈翼和于荣的婚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婚礼准备的有一些急,因为“四人帮”粉碎的突然,也因为妹妹陈宝姝和好友罗佩华也是到了需要结婚的年龄了,但是在老人家的眼里哥哥还没结婚,妹妹就出嫁总是不好。陈贤麟写信让林贞把家中的红木大橱传给了陈翼,但是由于山高路远,整体橱柜不好运输,而陈翼也许很快就会回上海,就暂时放在上海不运过去了。于荣家陪嫁了全套的锅碗瓢盆、床单被褥以及一台收音机,而陈翼和于荣自己去买了一对手表。在1977年的5月18号,陈翼和于荣终于跑完了5年的爱情长跑,结为夫妻。 第五章 掌中宝(1) 小说中王子和公主结婚从此过上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幸福生活,但是现实中陈翼和于荣结婚后拥有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 今日煤球炉没生起来,明天的面条下糊了,后天家中的水管似乎有一些漏水。脱离了工作,陈翼的能力似乎在直线下降,于荣难以置信的发现,原来陈翼除了工作简直是一窍不通——其实这是必然的,少年时期,陈翼和母亲以及两个妹妹一起生活,几乎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除了一些家中的力气活,只负责读书和美了。 生活的琐碎让于荣从娇柔的小姐向老妈子变身,每天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向陈翼说明各种事情的做法:面条下水要漂两次凉水才能捞出来,洗樱桃要放一些盐泡一会儿才能更干净,厨房的抹布每隔半个月最好煮一煮,上厕所时一定要把马桶盖翻上去!!!! 好在爱情可以使人一叶障目,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是于荣的唠叨还是陈翼的“生活低能”,在感情的包装下都是可爱的,陈翼/于荣不由得想:老婆教我的样子好认真,真可爱!/老公之前太可怜了,居然连一碗好面都吃不到么?那就交给我了! 爆发了(情人)滤镜和(母爱)光环的陈于夫妇依旧过得很甜蜜,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孩子。 在那个年代,没有孩子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在亲戚朋友间也会抬不起头来。当生孩子是一件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的时候,你没有一个孩子,那就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而“不能”,显然就会造出很多的事情了。 这样的状况在82年大妹陈宝姝的女儿罗彬以及小妹的儿子薛陈浩诞生后达到巅峰,有人悄悄的给林贞说媒,陈翼现今也不过30出头,男人40一枝花,虽然已经结婚,但是膝下无子,松松土依旧是一个王老五,对于大龄回沪女青年很有市场。林贞觉得,儿子和儿媳感情甚好,为了孩子毁人姻缘并不妥当,但是孙子却也是她很想的,纠结不下就写了一封信试探口风,被陈翼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也就放下了这份心思,只认真的打听是否有哪里看生育比较好。 有人悄悄给俞明芳介绍偏方:城东的小王10年没生孩子,就吃了这个方子,第二个月就怀上了。还有这件衣服,已经有五个娃娃穿过了,让你女儿带着,带娃娃旧衣最灵了。 而陈翼和于荣开始一趟一趟的跑医院,他们去了省会兰州的医院,他们去过西安的医院,他们去过上海的医院,他们去过北京的医院,医院查处了一些问题,但是很多有同样问题的夫妻也怀孕生子了。于荣开始吃中药,陈翼也一起吃中药,于荣做过B超,甚至去刮过宫,医生也给了陈翼一些建议,这些手段就如石沉大海,最后医生只能建议他们两个放松一些,因为从硬件条件来说他们本不应该不孕,也许某一天就成了。 但是10年过去了,于荣和陈翼依旧没有孩子。俞明芳和于顺光看着陈翼对待于荣一如既往,终于彻底认同了这个女婿。他们也很担心女儿女婿以后的生活,于是想联系给他们抱一个孩子过来领养。俞明芳悄悄的联系了福利院的朋友,拜托她留意一下若是有合适的孩子,来知会她一声。 87年盛夏的一个周末,已经通过自学会计转到财务科的于荣和已经转到制图部的陈翼照例到娘家拜访。 “爸爸,妈妈,瑛和,小梅。”夫妻两一一打着招呼。于荣看了看抱着宝宝的傻爸爸于瑛和,当年绕着她讲故事的阳光少年已娶得一位惊艳四座的妻子,胖胖的奶娃娃在他怀中睡得正香。 “阿荣,小陈,你们来一下。”吃过午饭,俞明芳召唤夫妻两个去书房。 于荣和陈翼互看了一眼,跟了过去。 “你们这么多年没有孩子,考虑过领养一个么?”俞明芳直接了当。 “这个……”于荣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即使心中不甘,但是还是和陈翼提过,不过陈翼果断拒绝了,她也就没有继续。 “……”陈翼并不想养除了他和于荣以外任何人的孩子,他甚至觉得,就这样两个人挺好的,但是看着丈母娘殷切的表情,陈翼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总是会老的,你们以后也会老的,等年纪大了,没人照顾怎么办?”俞明芳看着于荣“妈妈对这个很不放心,总是一桩心事。” 俞明芳换了个坐姿:“妈妈前一阵子让福利院的刘妈妈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孩子,前两天她打电话过来,说福利院刚刚收到了一个新宝宝,是个女孩子,检查过了,没有病,都好的,你们要不要领养过来?”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俞明芳看夫妻两个都没反应,继续说道:“虽然亲家只有小陈一个男孩子,但是陈家还有两个大哥。福利院的男孩子多是有些病的,养起来不容易,女孩子贴心,老了也是可以叫的动,有个照应。” 说完这些,俞明芳留下一句“你们这两天考虑一下吧。”便出去了,留下夫妻两人自己讨论。 “阿翼你怎么看?” “这个事情我们已经讨论过了,阿荣,我只想要我们的孩子。” 于荣有些感动,但是:“妈妈说的也对,如果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 难道我们自己不能照顾好自己么?陈翼想。他回答道:“我们才30多岁,再试试吧。40,到你40岁,我们还没有孩子,我们再考虑。”那时候可能于荣也会打消领养的念头吧。 于是他们一起回复俞明芳,他们还想试试,到于荣40再讨论领养的问题。俞明芳想,孩子还是自己生的好,到40岁等于荣真的不合适生孩子了再说吧。 1988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工作的调动终于逐渐变得平常起来,陈翼终于托到关系,可以将自己从大西北调动出来,不过不是上海,而是父亲的老家广东。陈翼的二哥陈旭钊终于在一家公司当上了主管,给弟弟谋了封推荐信。当年陈翼从上海出发,接受中下贫农的再教育,他没有想到,在那里他可以遇到相伴一生的于荣,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教育进行了20年,更没有想到出上海只花了两天一夜,回上海却花了40年。在扎根大西北近20年后,陈翼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沿海,回到了儿时居住的地方——广州。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工作,陈翼和于荣忙的不可开交,从88-89年,他们经历了认知以来最长久的分别——陈翼公派去江西南昌大学学习了一年。 学习归来,夫妻两的相处愈发的让单身狗不忍直视,同于荣一个科室的财务科科长曾委婉的提过建议:“小于啊,男人有时候不用照顾的这么精细的,一张床能吃饱就行了。”对此于荣表示:“这个我也知道,但是舍不得啊。”科长受到人妻于十万点的暴击,退散开来,到一边捂着被亮瞎的双眼(科长结婚多年显然不是“狗眼”)暗搓搓嫉妒去了。 90年的春节夫妇两决定去于于荣娘家过,于荣第一次离开父母这么久,去年因为陈翼去进修并没有回家探望。 回到久违的大西北,两人都有些感慨,想着以后都不太会有机会再来了,夫妇两人决定再去麦积山看一看。春节的大餐让于荣有一些反胃,歇了两天之后,初六一大早,陈翼和于荣前往麦积山。 一路上路况还是不错,上了山,除了路边有一些遗留的积雪,路面并不难走,身后是座座笑而不语的佛像,远处是顶着皑皑白雪的山峰,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人在春节时分跑到这大山之中寻找记忆。和广州相比,这里是那样的宁静,悠闲和质朴;却也是这样的破败,贫穷和落后。他们放弃了这里的安逸于清贫,希望可以在改革的先锋,搏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回到家中之后,于荣的肠胃不适愈演愈烈,陈翼决定带着于荣去挂急诊,俞明芳不放心也一起跟了去。他们坐在医院走廊的坐位等待结果,俞明芳在认真思索自己做了什么菜,是否有什么不妥当,但是全家人吃了也没什么事呀。 “你好,请问于荣的报告出来没有?” “喏,出来了。” 陈翼又带着报告去找了医生,医生皱了皱眉,这报告没什么问题。医生又看了于荣和陈翼一眼,突然想到了:“你这两个月月事正常么?” 于荣突然有点激动,上个月她确实少见的姨妈只略略意思了一下就结束了,而这个月时间还没到她也没往这个想:“上个月是有点不正常。” “恶心的情况在不吃发时候没有?” “对,不吃饭感觉都没什么。” “那你再去做个B超。” 这时候陈翼也紧张了起来,夫妻两个神色严肃的出了诊室,把俞明芳吓了一跳,差一点准备去诊室再问个清楚,但是于荣拉住了母亲,说需要再做个B超才能够确认,于是三人又一脸严肃的去了B超室。 B超医生一脸严肃的给于荣做完检查抬头看着三人笑了:“你们大过年这么严肃我以为生了什么病呢,原来是怀孕了啊,恭喜呀。” 俞明芳看着于荣一会儿,突然抱着于荣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 第五章 掌中宝(2) 于荣受孕受的辛苦,怀孕倒是比较省心,除了三个月时候略有孕吐,往后饮食喜好又改变了些,其他的倒是一切照旧。陈翼在于荣怀孕之后,日常“奴化”愈发严重,然而并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他早已习惯按部就班,若不是于荣的指挥,他其实并不知道需要做什么。 怀孕八月的于荣下班了,在挪去公司班车的路上,同事纷纷给她让路,因为她的肚子实在是有一点大。于荣一度以为自己怀了双胞胎,但是上一次B超的医生也不死心的反复确认后,遗憾的告诉她这确实只有一个,只是可能她和孩子都比较会吸收。 班车开启前两分钟,陈翼终于急急忙忙的从大楼向班车跑来,在发车前赶上了车。 “阿荣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今天脚肿得更厉害了。”于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有些静脉曲张的左腿,随着预产期的临近,一些怀孕后期的症状终于还是影响到了生活,夜晚的尿频,下肢的肿胀,让她觉得对日常工作有一些力不从心。 陈翼有一些心疼的看着于荣:“等会儿你先直接回家吧,我去买菜。” “嗯。” 车子开了起来,盛夏的暑期配着机车的油气还有人体的汗味在车厢中混合出了难闻的味道,但是于荣很累,在晚高峰时开时停的车子中,困意还是席卷而来。陈翼帮于荣稍稍关了一点窗,让她靠着自己眯一会儿。 车上的一盹让于荣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回家后于荣准备把厨房先准备起来,等陈翼回来可以尽快开工。推开房门,“嗒”房间依旧是一片黑暗,于荣皱了皱眉,“嗒”房间依旧一片黑暗。“……”于荣只能先去了房里,打开灯,找出了手电筒和一只新灯泡。 陈翼飞快的在菜场选了点菜就回了家,一进房门,发现客厅昏暗,灯光从卧室传了过来,客厅的灯坏了。他将菜放在了厨房,走了过来,在饭桌上又搭了个椅子爬了上去。 换下了旧灯泡后,于荣拿手电筒一照,果然,钨丝断了。她将一只新灯泡递给陈翼,陈翼将它拧了上去,于荣按了按开关“嗒”,房间依旧一片黑暗。 陈翼说:“大概线路有了什么问题吧,我周末白天再检查。” 于荣看了看手中的灯泡觉得不太可能:“阿翼你再拧一下,这个灯泡的钨丝断了,我们昨天用还好的,线路没那么容易坏吧?” 就着手电的灯光,陈翼又上去把灯泡拧了拧,于荣眯了眯眼睛,她觉得陈翼拧的灯泡有一点歪,一开开关果然依旧没有亮。 陈翼一边下来,一边准备把凳子放好,于荣按住了他:“等一下,我去看看,你的灯泡好像拧歪了。” “你疯了么?这么高!” “你在下面帮我扶好,今天才礼拜二,我们要一个礼拜都这样黑秋秋的么?” 于荣拉开陈翼,顶着大肚子踩着椅子爬上了桌子,然后又爬上了桌子上的椅子,摸到灯泡的时候她确认,果然是陈翼拧歪了灯泡,她将灯泡拧下来,又调好角度拧了回去,陈翼再去开了一次灯,果然亮了。 于荣慢慢的爬了下来,陈翼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然后开始烧饭。 于荣坐在沙发上有一些不开心:“你说你该怎么办,没有我你连一只灯泡都拧不好,我怀孕快九个月了,还要帮你爬上去拧灯泡。” 陈翼心想,我没有让你上去拧啊,这么暗,我看不清也很正常,等周末再调不行么?我还没怪你顶着大肚子也不注意自己嘞。他回头看了看缩在沙发里的于荣,终究什么也没说。 90年的9月,陈翼依依不舍的把顶着惊人大小肚子的于荣送上了去往上海的火车,他的母亲和妹妹会去火车站把于荣接到家里待产,而只有3天陪产假的他即使用上下一轮的探亲假也只有十来天的休假,只能用在钢刃上。 转眼就到了九月下旬,预产期已到,陈翼也到了上海,假期一天天过去,而于荣的肚子毫无动静,陈翼对这个赖在妈妈肚子里的小家伙很无奈,只能每天如和尚念经一般摸着于荣的肚子念上半个小时:“宝贝啊,你快出来吧,不然爸爸就没有机会第一眼看到你了。” 假期还剩三天,看着于荣依旧没有什么反应,陈翼和陪罗佩华一起去附近修理一下家中的电视机。回去路上,迎面碰到了小跑过来的邻居:“陈家阿哥你快去医院吧,你老婆突然要生,等着你去签字呢!” 陈翼拔腿就往医院跑,等陈翼跑到医院,妹妹在产房门口等他:“是个女儿,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我们家的人,人都好着,你快去签字吧。” 什么?已经生完了么?!陈翼迷迷糊糊的去了办公室签字,等出了办公室,他突然意识到,他有了一个女儿……他有女儿了!他和于荣有了一个女儿! 事后陈翼才知道这个女儿生的凶险,他前脚出门,于荣后脚羊水就破了,幸好距离医院也就5分钟的路程,陈宝姝来不及通知陈翼,赶紧先把于荣送进了医院。医生一看于荣的情况已经来不合适顺产了,又马上转到了剖腹产。陈翼迟迟没有出现,但是于荣的情况却已经等不及了,最后看于荣状态还很清醒,陈宝姝对于情况也比较了解,又一再保证陈翼很快就会到场,主刀医生拍板,先把孩子剖出来。 被主刀医生结结实实的批评了一顿,在若干严重的状况下签上自己的名字后,陈翼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他甚至于庆幸自己是在一切结束后过来签的字,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签下去。 然后陈宝姝准备回去拿东西,陈翼赶去了病房。于荣躺在病床上,有一些憔悴,但是脸色还不错。宝宝被放在旁边的车里。新生的宝宝大约都不是很好看,这个小家伙红的发黑,鼻梁塌在脸盘里面,长了一头浓密的胎毛,她非常的壮实,作为一个女娃娃,她的体重达到了7斤半——这意味着即使不是突然发动,这孩子最好也是剖腹产才更安全。 “阿荣你辛苦了。”坐到床边握了握于荣的手。 “这姑娘一点也不好看。”于荣又看了看身边的肉团,很是嫌弃:“怎么这么难看?一点也不像我。” ……所以像我就是难看?难看就是像我? “你说她长长会长开好看一点的吧?要是姑娘长成这样真的就发愁了。”于荣和陈翼说。 “长长会长开的,女大十八变嘛。”——陈翼其实也觉得这姑娘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看,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于荣的女儿,健康平安就好了。 这个肉团,在两天后被远在广东的大伯赋予了陈悦这个名字,因为全家人都对她的到来感到很开心,同时也希望她的一生都可以开开心心。陈翼觉得这个名字起到了他的心坎上,美滋滋的去派出所做了登记。 于荣的产假只有90天,而陈翼在陪伴了于荣和陈悦三天后就赶回了公司上班,之后陈悦被寄放在了奶奶身边。陈悦是林贞所带的第9个婴孩,经验丰富的林贞将陈悦养的白白胖胖。由于担心夫妇两因为经验不足而带不好小孩,在陈悦必须返回广州读幼儿园的时候,林贞还一起跟到了广州住了半年。 如果说陈翼之前的生活是于荣>工作>自己,那么现在则是女儿>于荣+工作+自己。至于于荣,她则是用女儿取代了工作和自己的位置,生活中只剩下了女儿和丈夫。 国企的效益在90年代逐年下降,原本尚宽裕的生活随着时代的变迁日渐紧张,92年陈家就装起了家庭固定电话,但是五年后夫妻两已经舍不得更换他们已经塌陷得需要垫两条棉花胎才能勉强垫平的棕绷床了——毕竟留下的钱可以给陈悦再报一年的书法和舞蹈班,看了女儿的书法证书和舞蹈汇报演出,陈翼和于荣一直认为女儿的才艺更为重要。 随着陈悦进入小学,暑假变成了夫妇两的一件头疼事,在朋友家托管了一个暑假后,第二年,算着手头的余钱,他们决定将陈悦送到林贞那里,用飞机的方式。 去上海的好处有许多,首先当然是安全问题,把一个10岁还不到的孩子放在家中两个月显然是无法让人放心的,每一天,于荣在单位都要每隔两个小时给家里打一个电话,而两个电话之间的时间都是煎熬。特别是有一天回家,看到垃圾桶里多了两个零食袋,一问陈悦居然说是赶在两个电话之间跑出去买的,为了赶上时间,她跑的可快了……看着女儿一脸求表扬的样子,于荣握紧了拳头去了厨房,而陈翼看了陈悦一会儿心想:跑的倒是挺快的,蛮好……好个屁啊!不行,要忍住,女儿还小,女儿还小,亲生的,亲生的…… 其次,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拆家能力是很强的——陈悦已经有过了前科,寒假的时候她趁家中没人,把小伙伴带来家里滑轮滑,把新做的家具蹭掉了不少漆皮,把于荣气的用衣架追着边哭边打。陈翼在一边看着,不知道是心疼掉了漆的电视柜和沙发好,还是心疼被气哭的老婆好,被吓的四处逃窜的女儿看起来也很可怜…… 最后就是学业问题,90年代虽然没有电脑和手机,但是却已经有了电视机。每天回家,于荣第一件事情就是贴在门上先听一下房间里有没有电视机的声音,然后陈悦学会了不开声音看电视;然后于荣用了温度探知法,回家首先先摸电视机的屁股,看看热不热,然后陈悦学会了精准控制电视机温度——五点之后不看电视,要看也等凉透了再开;最后于荣使出了绝招,出门拔走电视机的卫星线,陈悦终于无计可施,但是卫星线由于反复的插拔,一个寒假就坏了一根,看得于荣很是暴躁。 最终,夫妻两用一个季度收入的代价,把陈祖宗打包送去了祖母家,在听说女儿仅花了半个月就把表姐气哭了之后一边庆幸,一边只能苦笑着送上赔礼。而这样的暑期打包托管,一直持续到了陈悦小学5年级。 第五章 掌中宝(3) 时间来到了陈悦6年级,即将升入初中。对于陈悦的成绩,陈翼一直很是骄傲,因为每一次考试,陈悦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三好学生的奖状从不缺席,虽然每个学年末班里都会有10来个三好学生,但是每年都能有的却着实不多。 不过由于陈翼太过于诚实,朋友们都不太愿意跟他聊这个话题。当一个得意又诚实的女儿奴跟你谈女儿,这简直太让人心塞了,试想一下,陈父与你在菜场相遇,你向他抱怨儿子昨晚作业又鸡飞狗跳的做到了11点,想寻求共同语言,陈父笑眯眯的回答你,我家悦悦很乖,九点就做完作业去睡觉了,你顿时一时语塞;随后你向他表达对于一个月后期末考试的担忧,陈父笑眯眯的回答你,我家悦悦每次考试都是100分,她自己有数的,不担心,你可能会想打人,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嘛!女儿省心也不用这样秀啊,谦虚两句不行么? 对于即将到来的小升初考试,陈翼并不担心,但是广州当时在执行一个奇葩的升学政策,摇号升学。据说是为了保证义务教育的公平性,不考虑考试成绩,对辖区内的毕业生进行统一摇号,随机进入各个中学,至于升学考的成绩,将作为入学后分班的参考。 陈家所在的辖区,一共有4所中学,有一所有着90%升学率的市重点,两所60%升学率的区重点,还有着一所混混扎堆的普通初中。陈翼凑着放学去踩了踩点,看着混混中学中走出的披头散发的非主流们,眉头皱的前所未有的紧。 那个周末,他和于荣又去跑了几家重点中学,市重点不收择校生,也就是说除了摇号,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进去。有一所区重点倒是收择校生,但是择校费是5万。5万,陈家前两年买下的单位福利房也就10万块,这笔择校费妥妥可以给一套市区新建的一室户付个首付。 陈翼和于荣无奈打消了择校的念头,75%的概率,工薪阶层的陈家只能赌一把了。 6月,陈悦进入了考场,考试很顺利,7月成绩出来果然是不错,取得了年级前三的好成绩,全家人开心的出去好好喝了个早茶。 然而陈悦的抽签运也许是“太好了”,她抽中了那25%的普通高中。 陈翼在回家路上买了一包烟,他有一段时间烟瘾很重,是在监工工地上养成的。但是女儿从上海回到身边读幼儿园的前两年经常扁桃体发炎咳嗽,后来他听说吸烟对孩子心肺不好之后就戒烟了,而女儿在他戒烟之后扁桃体发炎和咳嗽的症状少了很多,他也就再也没有复吸过,但是现在他想抽一根。 陈翼握着烟盒走回了家,在上楼之前把烟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晚上陈翼和于荣都平躺在床上干瞪眼,陈翼对于荣说:“我们让悦悦去上海吧。” “你还没退休,我们在上海又没房,怎么去?” “先放我妈那里,让她帮我们看两年,等我们退休就过去。” “让悦悦一个人去上海么?” “悦悦之前暑假就都在上海,不管是悦悦还是我妈还是宝姝对这样的状况都比较熟悉。” “但是之前都是临时管两个月,这和一直带着完全不一样啊。” “但是与其借五万块让悦悦在这边上个区重点,还不如我们出钱直接把她送回上海读书。” “不是这个问题,你愿意送,人家还不愿意接。” “……他会愿意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罗佩华把房子卖掉了。” “啊?” “他把九院边上的房子卖掉了,换了新房子。” “……所以?” “那个房子已经不是妈的了,现在房子是他的了。” “他怎么能一声不吭把房子卖了?!这是妈的房子啊!” “妈同意了,他说为了改善条件需要把房子卖了换一间大的,跟妈说以后我们去还可以住,妈又不懂,就同意卖掉了。” 于荣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样做也太缺德了!这样我们不就回不去了嘛。” “你冷静一下先听我说。”陈翼拉了拉于荣“所以这最近我是准备去上海一次的,之前看报纸,上海今年对于退休知青回沪出了新政策,不管有没有房产,只要有地方同意落户,满5年就可以拿到上海户口了。” “嗯,这个你之前说过。” “我之前跟罗佩华说好,他总有一天会需要改善住房把那个房子卖掉的,到时候就卖给我,房价就市场价抵掉妈愿意分给我的那一部分,没想到他上个月突然给我来电话,说他要卖房子了,新房子已经看中,让我准备好10万。” “这就是不想卖给我们呀。” “对的,我猜他那个时候已经把房子卖掉了,但是又跟我不好交代,就来了这么一出。我在电话里和他吵了一通,气得我挂了电话。” 于荣拍了拍陈翼。 “后来过了两天,宝姝打电话来说,说房子卖掉了,卖了10万,妈那份不要连同我的一共是4万,晚点打到我们账户。” “但是上海的房价,4万块根本买不到房子啊。” “对,所以我本来就准备想尽快去上海一趟,电话里有一些事情讲不清楚。” “因为他这次占了个大便宜,所以你觉得他会接下悦悦?” “嗯,我想这次过去,把你的户口和悦悦的户口也一起迁回去。妈现在还好好地,我们落个户口又不住他们家他肯定没话说的。” “悦悦住在他们家啊。” “悦悦才不住他们家呢,住的是‘祖母’家。” “呲……”于荣嗔怪的看了陈翼一眼,没反驳。 “不过其实你也不肯定他们会不会同意吧。” “……就我对罗佩华的了解,他应该会同意的。”陈翼想了想说。“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啊,总不见得让悦悦去读那混混中学吧?” “我们即使借上那五万块也不能让悦悦进那学校,进去悦悦就完蛋了。”对于这个方面,陈于夫妇两很是统一肯定。 敲定了大方针之后,一切的准备就紧锣密鼓的展开了:陈翼开始反复的给陈宝姝家打电话,和不同的人聊,聊不再属于林贞的房子,聊罗佩华曾经的承诺,聊当年的插队,以及一直没能回到上海的现状;陈翼还和陈宝姝聊陈悦,聊她优秀的成绩,聊混混学校的差劲,聊陈悦的未来,也聊他们家的现况和未来。 在经过近半个月的沟通后,陈宝姝和罗佩华终于松了口,基本上同意了陈悦到他们家读书长住,也同意了于荣通过他们家在上海逐渐落户,只剩一些细节,等他们来上海之后一起商讨。 7月16日,陈翼、于荣和陈悦一起乘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到达上海后,他们依旧乘坐以前的公交前往陈宝姝家。不过小区已经变了,从曾经的6层公房,换成了20多层的商品房;房间的大小也变了,从拥挤的50多平米,换成了100多平米宽敞的的两室两厅。 坐着电梯一路向上,陈翼心里是愤怒的,罗佩华的两通操作,第一通将林贞的私房换成了他,宝姝以及林贞名下共有的产权房,第二通将这公房彻底的换成了他的房子。但这原本应该有我的一份,这原本是我妈的房子呀,为什么30年后我却有家难回?!每次看望母亲,却好像是去别人家! 电梯一路向上,于荣心里是嫉妒的,陈家的大妹子已经住上了漂亮的商品房,而她却因为拿不出择校费即将和女儿分离,一样是陈家……一样是陈家……为什么?! 下午,陈宝姝将陈悦带出去“熟悉周边”,陈于夫妇和罗佩华开始商讨有关陈悦在上海读书以及于荣落户的具体事宜。最终罗佩华有条件的同意了这些,为了避免日后的纷争,罗佩华江约定的一切落在了纸面上: 1.罗佩华提供于荣及陈悦用于落户的户口,但此户口仅用于落户,不占有其中任何的产权以及居住权份额。 2.陈翼、于荣及陈悦来沪期间,罗佩华应在居所提供其居住使用权。 3.陈宝姝将作为陈悦来沪读书期间的监护人。 4.陈翼正常支付陈悦在沪读书期间的一应开销。 5.罗佩华一次性给予陈翼卖房应得收益4万元。 6.陈宝姝一次性给予陈翼卖橱所得2000元。 7.此约定完成后,陈翼不得再就旧房产权问题再作追究。、 陈翼沉默的看着这些约定,面无表情的签下了名,罗佩华也在纸上签下了名,两人各自将纸张收好,站起身来,一对兄弟彻底破镜难圆。 4万的卖房费,陈翼最终只拿走了1万。由于到上海的时间太晚,公办的学校都已经完成了应届的招生录取,陈悦只能进入民办学校就读,而这由于时间问题,也需要通路子。这一通,花了罗佩华的两个下午,和陈翼所有自己份额的卖房费。 顾及到夫妇两人即将和女儿长久的分开,陈宝姝自己去女儿房间打了个地铺,又让丈夫和陈翼在客厅打了个地铺,把大床让给了于荣和陈悦。 这一夜于荣没睡着,陈翼眯了一会,也许是隐约感受到了从今以后即将开始的不同,陈悦也失眠了。当第4天的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他们告别了女儿踏上归途。陈翼和于荣没有想到,时间将会将他们划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陈悦跨不过去,他们跨不过来。 第六章 适距陪考(1) 陈翼和于荣两人的相处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热吵不过夜。就是说不管两个人在前一天吵得多么不可开交,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两个人又可以焕然新生,宛若失忆。 不管女儿对他们有着怎么样的不满与不喜,这总是他们的女儿,千呼万唤,十月怀胎。而且毕竟血浓于水,等再住到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于如何重新获得女儿的认同,夫妻两个有着不同的见解: 陈翼觉得要获得一个人的喜欢,就是要对她好,她想要什么,就满足什么。别的他不清楚,不过零花钱陈悦肯定是想要的,因为未成年和寄住在祖母和姑母家,陈悦的财政长期时没有隐私和自由的,零花钱对于一个人感官的重要性,他懂!所以陈翼开走上了用金钱买通女儿的道路,一有机会就一掷50让陈悦去买报纸。 于荣觉得,要获得一个人的好感,就是在她之前想她之所想,所以于荣开始了疯狂的猜猜猜和无限的脑补。听说陈悦这一次考试成绩稍微有一点小下降——唔,她这时候应该是很心烦的,应该不想见到父母家长,那我们这周就只去送点东西不在她面前晃了吧;听说陈悦最近作业都做到超过12点——唔,她最近应该很累吧,给她带点牛奶,蛋白粉、酱肘子去;听说陈悦需要一个新的收音机——唔,赶紧给她买好送过去,白天就放过去,晚上她还要做作业,就不打扰了。于荣化身风吹草动的侦察兵。 陈悦开始了每周五晚上和周六上午的补课生活,而周日,她一般会和父母有一次简短的会面,有时她会为这一天有一点苦恼,因为她是一个休息日爱睡懒觉的人,而现在周日也成为了她唯一能放飞自我作息的一天,但是由于陈翼和于荣会来看她,所以她必须有一个“人样子”的早点起来,虽然这个“早”一般已经是接近十点了。 这周的周六,陈悦由于觉得晚上状态很好,于是挑灯夜战到半夜两点才睡,周日的起床时间自然是走远了。她在睡梦之中隐约听到了客厅的对话声……是爸爸妈妈的声音……他们来了么……他们来了! 陈悦从床上猛地爬起来,揉揉眼睛赶紧出去打招呼:“爸爸妈妈好。” “悦悦你刚起来么?” “嗯,昨天睡得晚了一点。” “读书也要注意身体啊。”于荣很担心陈悦在这个强度能不能坚持到明年。 “嗯,晓得了。” 陈悦去卫生间洗漱完,去了厨房,陈宝姝从锅里盛出一碗绿豆粥放在台面,又将早上炸的春卷放进了微波炉。陈悦拉开橱柜,拿出一双筷子和一个勺子,在桌边坐下了。 早饭很快被消灭,陈悦将碗放进水槽,和姑妈说了一声:“我吃好了。”就离开了厨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继续开始奋战。 于荣拎着带来的一箱牛奶跟进了房间,放在了陈悦手边的飘窗:“悦悦,你最近很辛苦,多喝点牛奶。” 陈悦很喜欢喝牛奶,欣喜的拿起了它,走到客厅的零食柜,放了进去:“嗯,妈妈。我牛奶喝的很多的。”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们定牛奶的,我每天晚上都喝。” 陈翼和于荣又略略待了一会儿,简单的用过午饭之后,看着超市的班车时间已经差不多,就准备离开:“妈,宝姝,悦悦我们还要去趟超市,先回去了,下周再来看你们。” “爸爸妈妈路上小心。”陈悦一如之前,把他们送到门口。 电梯行至楼下,夫妇两脸上的笑容开始放下。 “天气已经凉了,悦悦怎么吃的还是绿豆粥?” “悦悦之前不是说她内火很重,容易便秘嘛,大概是因为那个吧。” “那也不能霜降了还在吃绿豆啊,太寒了不好。”于荣对于寒性物质的影响很清楚,因为她自己经常因为便秘和扁桃体炎在吃清火药,每次吃下去,这胃就会很不舒服。 “那你要么晚点和宝姝说说?” “嗯,我下次跟她说,刚刚一下子没想起来。” 停了一会儿于荣又说:“悦悦这么晚睡觉,他们也不看着点啊。”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周日吧,可以休息。” “那也不能时辰颠倒啊,老法里讲了‘一夜不睡,十日不醒’,熬夜多伤人啊。” “高三很多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啊,作业多,做不完嘛。” “那她要盯一盯提醒一下的呀。” “那我们也下次跟她说说?” “嗯,这件事情也要说。” 又过了一会儿,于荣感叹道:“小孩放别人那里还是不放心啊,要在我身边,我肯定可以照顾的更好。” “这是暂时的,他们条件好点嘛,悦悦在宝姝那里也可以过得更舒服一点。” “哎……” 其实今天最刺眼的是陈宝姝和陈悦之间的默契与熟悉。这是必然的——于荣想——都已经5年多了,住在一起5年多自然是不会再客气了,自然是熟知各种东西放哪里,也不再需要事事都去询问主人。 5年前离开的时候,于荣觉得是她把女儿丢下了,而今天离开的时候,于荣觉得是陈悦将她送了出去。5年的时间,陈悦似乎从陈家的一份子,变成了罗家的一份子。她突然有一种危机,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女儿就彻底的变成了别人的了。 于是这一趟之后,陈翼和于荣除了争取陈悦的好感之外,又多了一项任务——和陈宝姝争夺陈悦心目之中的地位,他们要重新获得陈悦心中那个最亲近的位置。 于是他们变得更加的紧贴而谨慎,密切的了解,三思而行动。高三第二次的月考,陈悦的成绩终于稳定住了,数学虽然依旧只有100 出头,但似乎终于稳定在了及格线之上;英语成绩略有下降,但名次却提升了;化学的补习小有成效,语文依旧是最稳定的。 陈翼和于荣暗暗的欣喜着,虽然不敢在女儿面前有所表现,但是陈翼去买了两只8块的大闸蟹和一瓶米酒,夫妻两个在水泥毛坯的房子里小小的庆祝了一下。 陈翼喝了一口米酒,问于荣:“阿荣,你说明年给悦悦报什么专业好?” “会计吧,女生做这个轻松一点……或者老师?” “工程类的其实也不错,女生在办公室绘绘图。” “总是要下工地的,和一群男人在一起,不好,不好。” “那就跟你一样,学个会计。” “其实会计也很累,一直不停地要学习。” “干活总是吃力的,没有哪行轻松的。” “考哪里的学校?” “悦悦北大清华什么的是不可能了,接下来就读上海的大学吧,不出去。” “广州的也不去?” “广州的……她要填就填吧……最多就广州了!出去容易,回来难啊……”陈翼一口喝完了手中的酒。 深秋的风已经有点凉了,但是这是陈翼和于荣回到上海后第一个可以用“享受”来形容的夜晚,诸事渐定,未来可期。 年关将近,陈悦进行了第四次月考,这既是高三上的期末考试,也是第二次统一模拟考。陈悦保持了之前的势头,成绩稳重略有小进步,全家人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陈翼和于荣原本想时隔多年,在小家团圆一把,但是摸了摸口袋之后,决定还是暂时放下这个念头——他们既不想因为自己的经济能力降低了陈悦的伙食,也不愿意让陈悦发现父母的囊中羞涩,更不希望陈悦会因为自己和陈宝姝家的差异而而将他们轻视。 进入寒假的陈悦并没有变得轻松,高三这场马拉松才刚刚过半,不能坚持到底,就会被淘汰在半路。在迎接了肯定完不成的分量的作业之后,陈悦开始了短暂的蹲家。她发现姑妈陈宝姝的电话突然多了起来,而且每次她都会把门关起来再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她觉得很奇怪。于是借着上厕所的关头,陈悦在房门口稍作了停留。 “投资人现在我们也联系不到了……他跑了……我手头也没有钱……车子的钱我会慢慢还……” 这是林贞从厨房走了出来,陈悦只好继续进了厕所,等她出来,电话已经结束了。陈悦带着震惊回到了房间。她想,这件事要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 金婚夫妻战雌雄剧场(1)——一件衣服应该夹几个夹子 陈翼:为了保险,应该在肩膀的两边夹上夹子,裤子还应该把两腿夹在一起,以免擦灰。 于荣:应该分场合夹夹子——在无风的室内可以只夹一个或者不夹; ——在无风的室外可以夹一个避免意外; ——在有风的室外可以按阿翼的方法来; ——风很大不应该晾出去。 陈翼:……都夹不就行了么。 于荣:所以说你做事不动脑子,跟机器人一样。 陈翼:还人身攻击了。 于荣:我说错了么? 陈翼:没有没有,老婆大人说得对,老婆大人说得好(鼓掌)。 第一回合:于荣胜 第六章 适距陪考(2) 大年夜,陈宝姝家极其的热闹,陈家依旧保留了在家吃年夜饭的习惯,十一个陈家人齐聚一堂,陈宝姝在厨房热的满头大汗,罗佩华也在厨房帮忙摆切冷盘。客厅里林贞的三个子女和孙辈悉数到场,林贞看着这一屋子她拉扯大的孩子们笑眯眯的,十分开心。 因为都是极熟悉的家人,话语间并没有什么寒暄,而是更加的深入而贴切。大家在对彼此美好的祝愿中开始了大快朵颐,宾主尽欢,然后各自回家守岁。陈悦借着过节把父母送到了楼下。 “悦悦你快上去吧,天太冷了,别着凉。” “我这个羽绒服很暖的,我不冷。”陈悦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爸爸,我前两天听到了姑姑在打电话,好像提到了投资的事情。” 陈悦看到父亲认真的看着她,就继续往下说:“我听到了她在说投资人跑了,她欠了很多钱。” “!”陈翼和于荣心中都是一惊。 “她还说她要慢慢凑钱还。” “……” 于荣更快的反应了过来:“悦悦,我们知道了,你快上去吧,会着凉的。” “对,爸爸晓得了,这事情你别管了,好好读书。”陈翼担心陈悦会关注这件事情,赶紧交待。 “嗯,我不管,我就跟你们说一下。我听见了,就跟你们说一下。” 大年夜当然是没有超市班车了,夫妇两坐了公交车回去,投资可能打了水漂的事给了他们重重的一击,年夜饭的温暖与愉悦已经荡然无存。 所谓的投资,是罗佩华参与的一个P2P理财,一个人购买一辆到多辆车或者也可以多个人合买一辆车,然后通过专业的运营使这些车辆产生效益与回报,整个分红的队伍里有不同的层级,介绍越多的人进来的,回报率越高。他和陈宝姝已经参与这项投资两年多了,作为较大的上线之一的他们得到了及其丰厚的回报,但是这一切随着发起人的携款潜逃戛然而止。 一起被卷走的,除了罗佩华的收益之外,还有他手底各个下家的本金,其中就有陈翼家所有的流动资金。 “我们在里面放了多少钱?”陈翼问于荣。 于荣想了一想:“前前后后加上年底刚放进去的有八万了。” “我们现在手头还有多少钱?” “最近刚把钱放进去,就剩了这两个月的退休金。” “我们要赶紧问宝姝把钱拿回来。” “怎么问?” “就说我们看中了房子,要交定金吧。” “这一听就是假的。” “不管是真的是假的,先试试,看她怎么回答。” “也只能这样了。那她不给怎么办?” 是的,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陈宝姝手里也没有钱,她根本没办法把钱还给他们。 “那就先把存在里面的利息先拿回来。” “对,我们还有利息……应该也有两万块了。” “那我们就先说最近手头紧张,需要拿利息开销。” 两人定下方针后,稍稍轻松了些。 但是事情并没有向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可能是陈宝姝真的已经用完了所有可用的钱去还债;也可能是她觉得一家人间,应该给与她更多的宽容;又或者是,她只是觉得陈翼拿她没有办法,不管怎么说,陈宝姝并没有归还陈翼利息的意思,包括在此之前已经产生的利息。 事实上,投资的利息从去年开学后不久就再也没有存进账户里去,陈宝姝对此的解释是她想把利息攒一攒,晚点帮陈翼再投资一些,毕竟陈翼需要买房的话,缺的不是一星半点。但是陈翼觉得,这就是没有按原来说好的方式办事。但是,陈翼和于荣也并没有办法,女儿正值高考前夕,他们不仅不能大张旗鼓的去讨钱,而且要主动的减小事情的影响,让女儿可以安心学习。 时间进入了3月,在又一次模拟考中,陈悦取得了两位数的年级排名,全家人都很高兴,连陈翼和陈宝姝之间的关系都缓和了些,大家开始讨论志愿填报的事情。陈悦的成绩其实偏文,但是她偏偏选了理科,正统的文学以及语言学专业并不招收理科生,而理工科的好专业陈悦却又不太行。最后几个人大致凑出了会计、教师,陈翼和罗佩华难得的又站到了一起,默默的硬把工程给加上了。 其实09年的高考志愿并不难填,主要是平行志愿已经开始实行,曾经的第一志愿够不上就没学校要这种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其次,出于各种原因考虑,上海那一年执行了提前志愿填报,学生根据自己几次模拟考的成绩,5月就将高考志愿填好了,最后的时光可以心无旁骛的进行冲刺与巩固。 不管陈翼、于荣、罗佩华、陈宝姝如何打算,高考的志愿却总是要问一问陈悦自己的想法的,于是周末的午后,几个人齐齐围坐在茶几旁。 “悦悦你想好准备报什么专业了吗?”陈翼悄悄希望女儿并没有想法,他就可以推销自己的建议了。 “我想学医。” 在座一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是有些失望,陈悦已经有了想法,而且和自己的并不相同。 “哦,学医,学医也很好,为什么会想到学医呢?”陈翼还想努力一下,看看有没有推销的余地。 “医学的分数都很高。”罗佩华列出了理由。 “我看过了,七年八年的分数很高,五年的分数还可以。”陈悦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我想学医是因为对这个很感兴趣,而且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懂一点会比较好。 陈悦没有说出来的是,她觉得学医找工作好找,专业对口比较强,但是她知道父母和姑父推荐的专业,工作也不难找,于是这显然就不是一个好理由。 “那除了学医呢?别的填什么?”于荣决定先把第二选择抓住。 “别的我还没想过。” “填个会计吧,女生做会计,呆在办公室,朝南坐,蛮好的。” 陈悦尴尬的笑了笑:“妈妈,我有点害怕算账的,真的算不清……” “……会计不只是算账,现在都是电子化了算不清也没关系。”于荣只能这样回答。 “那剩下的就你们填把,我主要就是想学医。”陈悦阐述了底线。 家庭会议因为陈悦出人意料的选择和周全的考虑简短的结束了,留下了需要重新准备的志愿填报单。 陈翼和于荣回到住处,翻开已经变软了的志愿填报手册,开始物色合适的学校。 “悦悦竟然是想学医,我一点也没有想到。” “医学院,听听就很神秘,还有点吓人。”于荣显然联想到了什么。 “但是她讲的也很有道理,以后老了,医院里有悦悦也会方便不少。” ”而且医学院是不是还包分配啊?以后找工作也不愁。”于荣的误解为陈悦实现想法给了一个好助攻。 “嗯,我们两个都没什么关系,要是学校包分配,那就最好了。” “那就听悦悦的?” “还是先看看分数吧。” 填报手册一如陈悦所说,本硕或者本硕博连读的医学志愿分数都很高,但是如果只是5年制的普通医学专业,分数倒是在陈悦的能力范围内。夫妻两按着陈悦的喜好,把能填的本地医学专业都填上,看了看又放了个广州的,最后陈翼绕不过于荣,再添了个上海不错的会计专业,一张全新的志愿单完成了。 四月底的模拟考,陈悦发挥的不太好,名次又回到了100多,陈翼又调整了下志愿给陈悦看。陈悦对于这张基于她心愿产出的志愿表非常满意,而陈翼看见陈悦没有任何的异议也觉得很开心:他还是抓得到女儿的心的! 最终的志愿里,从零志愿到前四志愿都是医学,5、7依旧是两个医学类的,6、8补充了一个会计和一个工程类的,以录取分数由高至低排列。志愿由学生去学校机房自行录入,然后把填报的志愿打印,回家签名后交回作最终的确认,保障了最大限度满足学生的意愿和家长的知情权。 备考进入了最后两周,全家人的活动都变得轻缓起来。陈宝姝准备的饭菜越发的丰盛,以至于陈悦觉得每天都在过春节。陈翼和于荣却不好更多的打扰,以免给陈悦带来更多的压力,只能强压住冲动,等着陪考再出现。 考试前三天,陈悦的准考证发了下来,开始在家待考。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 金婚夫妻战雌雄剧场(2)——水槽里的储水盆 水槽里有一只装了水的水盆,陈翼和于荣站在槽边 陈翼:节约用水是优良美德。 于荣:你占用了公用部位。 陈翼:节约用水可以节省开支。 于荣:用你的习惯,让别人无槽可用对吧。 陈翼:节约用水不会妨碍任何人的生活。 于荣:我!说!把!盆!拿!掉!你听不懂啊?! 陈翼:老婆大人说的对,老婆大人说的好,小的这就拿走。 第七章 完成高考 这场对于全家人的考试终于进入了尾声,陈悦即将进入考场。于荣十分的紧张,紧张到她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但是由于天降大雨,考场附近全是积水,她带着陈悦站在及腰深的水里过不去,然后就被惊醒了。 醒来的于荣想到,对呀,万一下大雨怎么办?虽然她和陈翼已经对考场进行了踩点,也将陈悦需要带的重要物品列了清单准备在出门前逐一提醒,但若是天公不作美怎么办?!怀着忐忑的心情,于荣迷迷糊糊的睡到了七点,赶紧打开收音机,听一听新闻。天气预报并没有提示任何关于会有强对流天气的情况,于荣略略放下了心。 六月初的上海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黄梅天,分外的闷热难耐。天气一如预报的那样温吞,太阳不阴不阳的露着从云层中透着热量。 陈翼、于荣和陈悦走在去考场的路上,一年的各种考试已经让陈悦麻木,最后到来的高考不仅勾不起紧张的感觉,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解脱感。陈悦正在放空,将注意力发散出去,以便于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中可以更好的集中。 到达考场时距离可以进入考场还有15分钟,“悦悦,你再看一下东西有没有都带齐,现在还来得及回去拿。”虽然陈翼这么说着,但是他知道应该是不会有遗漏的东西了,因为出门时候已经查过了。 陈悦也是这么想,不过她还是把包背到身前,将需要的东西一一摸了一遍。 “都到进考场了,就不要紧张了,题目看仔细,把平时的水平发挥出来就行。” 并不紧张的陈悦点点头。 考场的入场铃声响起,考生开始入场,陈于夫妇和门口其他家长一样,目送女儿进入考场。 陈悦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陈翼和于荣准备就近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等待考试结束。 陈悦考试的学校位于一片老城区,原本应该是陈翼和于荣非常熟悉的地方,不过夫妻两稍转了一圈后发现,附近已然大变样。除了曾经的庙宇让他们还能看到昔日的模样,道路和房屋已经不复南市市井的凌乱熙攘——整齐的市容让人舒适,但是时过境迁的感觉却也是让人惆怅。 “我阿姐以前就住这里。”于荣指着一片漂亮的商品房,“02年拆掉了,现在新房子都造好了,漂亮多了。” 陈翼好好看了一会儿那一片:“变化太大了,都不认识了。” “是的呀。老早的店都没有了,我们去哪里坐?” “……我也不知道了,要么往西边走走?那边以前有不少店,全泰也在那边,我们去看看。” 夫妻两往那边走去,全泰商场是一家主打中老年服饰的商场,曾经是他们给父母采买的必逛之地。于荣走在前面,审视着周围的衣服,这也太老气了一点——她看着一件香云纱的上衣想着,虽然她也已经接近60岁,但是这些又红又花的衣服显然还是不适合她的。 于荣又上了二楼,去看看有什么可以给陈翼添置的。男装倒是没那么老气,但是价格却高的让人却步。 “这么难看的夹克衫也要300块,送我我都不要。”于荣嫌弃的放下了一个价牌,回头和陈翼抱怨。 他们又继续上楼去了特卖场,不过夫妻两个略略看了一眼就下楼了——这些衣服一看就是款式是在卖不出去的,他们没钱,不过还是有审美的。 09年,线上销售悄然兴起,某宝,麦某林,某客齐头并进,开始以低廉的价格,多样的款式冲击实体商场,全泰这样的老大商场显现出后继乏力的征兆——显然即使是中老年人也觉得他们的款式过时了。 在商场的旁边,陈翼和于荣终于还是找到了老字号富贵酒楼,两人点了一份排骨年糕,陈翼觉得端上来的排骨没有以前大了,年糕有点粘牙,不如以前好吃。感叹了一下曾经3毛一块的大排骨后,陈翼吃下了最后一块年糕,擦擦嘴,和于荣一起向学校走去。 陈悦在铃声响起不久后出现,她觉得自己语文的考试还是很顺利的。女儿第一场考试顺利完成,陈翼和于荣松了一口气,既然已经进入状态,后面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意外发生了。 高考一共分为五场,语、数、外、加一和综合分了三天进行,最后一门是英语,当在校门口看到陈悦的时候,于荣觉得自己也感受到了一种解脱感。陈悦说感觉还好,不过成绩出来还需要一个月的等待,担心无用,逍遥当下。于是在考完的当天,陈悦已经约好了和小伙伴同游西湖,陈翼和于荣并不准备同去,万种理由,最重要的是囊中羞涩——不然他们定会再带着女儿一起去游玩个十天半个月。 考试的完成,意味着陈悦接下来的去处被提上了日程。让女儿再住在陈宝姝家是不合适的,不管是两家人现在已经有了经济纠纷,还是女儿对于姑母的亲近似乎已经超越了对于父母的依赖,而且陈翼的目标是日后在上海养老,那么适应在上海的生活,势在必行。 于是他们时隔一年之后,又需要开始寻觅落脚之地,不过这次他们不像一年前那样的紧急,而心情也已经踏实了很多。接下来还有一件最难的事情,讨回在陈宝姝处投资的本金。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见掺了人情之后,很多事情就很难再去掰个一清二楚。趁着陈悦出门去杭州了,陈翼和于荣来到陈宝姝家,准备将这些事情了结一下。 “宝姝,我这次过来主要就是想把投资的钱拿回来,你能告诉我这笔钱什么时候能给我么?” “我现在手头真的没有钱,你现在这么急着用钱?” “悦悦高考都结束了,我们也回上海了,再住在你这里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这么多年都住下来了,彬彬也嫁出去了,地方空着,她继续住没问题。” “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现在我终于退休了,想接她回来一起住。” “一起住么你们要另外借房子了,你们不是手头紧吗?” “所以想问你把本金拿回来。” “我现在手里没有钱呀。我手里的下线又不只有你们一家,慧姝这边也欠着没还,我先把别人家的还了一些,已经没有钱了。” “那你先给我一些租房子用。” “……你要多少?” “两万块。” “你总共本金也就5万块,你租房……” 陈宝姝的话被陈翼急切的打断了:“怎么就只有5万块了?!” “怎么就不是5万块?你一开始给我2万,去年来的时候又给了我3万,加起来不就是5万嘛。” “一开始我给你的2万,到8月你跟我说,已经翻到了5万,然后我给了你3万,凑了个整车,要是你把利息都放进去,现在按你说的回报,应该已经又要翻倍了,怎么就本金只有5万块了?!” “本金当然是只能算你给我的钱。” “但是这些应该都是你应该已经放到我银行卡的!” “这不是还想给你滚一下嘛。” “滚一下你至少要问我一下,直接把我的钱挪走了,还不跟我说,你说这是什么?” “你们在忙悦悦啊,去年下半年她成绩刚稳定,我想你们很忙的。” “你都是理由,我忙了连听你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你有四个月没有把利息给我,不把我的钱给我还说是为了我好,最后连上半年滚的钱都不想给,这个钱是八月已经进去的,怎么可以不算在本金里面!” “本金不是你这么算的……” “难不成还像你这样算么?!宝姝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事情我做不了主的,等佩华回来,我要和他商量一下才能给你答复。” “那你们商量,但是我现在要把悦悦接走是真的需要这笔钱。” “悦悦不用急着接走,我这边可以住。” “悦悦总归要回爸爸妈妈身边住的。” “但是你们不是手头紧嘛,我现在也手头紧,等这一段过去了你们再接不行么?” (我是一秒都不想让她在你们这里呆了,于荣心想) “但是她正好要上大学了,就趁这机会一起搬出来吧。” “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卡在这个时间搬。” 显然,这一次的谈话,双方都没有收到满意的结果,各执一词,僵持不下,不欢而散。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 金婚夫妻战雌雄剧场(3)——汤里该放多少食材 陈翼:今天我们烧山药排骨汤,里面有山药和排骨。 于荣:不放点芡实么? 陈翼:今天烧冬瓜番茄豆瓣汤,里面有冬瓜,番茄和豆瓣 于荣:又是冬瓜又是番茄的,乱糟糟的。 陈翼:今天烧马蹄番茄卷心菜汤,里面有番茄,马蹄,卷心菜 于荣:马蹄放几个? 陈翼:放一个 于荣:……一个是给谁吃! 陈翼:放三个? 于荣:可,准了! 第八章 囊中羞涩 陈翼觉得,不管陈宝姝是将他当成了家里的“冤大头”,还是真的资金紧张,他都需要把这一笔钱讨回来。陈宝姝在他这边已经渐渐失去了信用度,而他也实在是需要这笔钱来开启新的阶段。 为了讨回这笔投资钱,于荣建议陈翼去找他母亲林贞,由她来督促陈宝姝。林贞在听过夫妇两的需求之后,表示会帮忙,并让他们放心,大家都是一家人,钱一定是不会少的。而且陈翼是她的儿子,有困难也是一定会帮忙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陈于夫妇在家等待半月,投资款依旧毫无音信。 6月28号,高考放榜。晚上十点半,陈悦用冰凉的手开始拨打查询电话,在漫长的等待音后,考分揭晓了——448 分,差了一本线8分,落出一本线的罪魁祸首是数学——89分,堪堪没能及格。不过这个总分也算是在计划之内,围坐在电话机旁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陈悦有些失望,因为这个分数注定了她不能成为一名医生,但一切已成定局。不过她依旧将成为一名医大学生,学习的专业叫做“康复”。 对照志愿书,陈悦将进入上海的一所中医院校进行学习,说起来,这也是一所有着近60年历史的老院校了,这几年随着扩招,市中心的老校区面积捉襟见肘,于是在张江买下一块新地,安了新校区,将本科生全部发配去了郊区。 有了目标,陈翼和于荣开始了找房新征程。 7月的太阳晒不透厚厚的水汽,整个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陈翼和于荣在学校的周边寻觅中介,一般来说,每片小区的周围都会有1家或以上的房产中介,果然在校园后面的小区边上,他们找到了一家。 靠近店面,还没等于荣看上10秒小黑板,中介里面就有一个穿西装的小哥向她询问:“你们是想要租房子么?” “是的,我们看看。”于荣想先了解一下行情,并不想马上和中介交谈。 “那你想租多大的房子?”中介小哥嗅到了业绩的味道,更加的热情起来。 “两房的大概多少钱?” “两房这边的面积比较大,大概在2000块左右。” 于荣吓了一跳:“这边也要2000 块?!” “这边靠近地铁口嘛,你看离二号线这么近,才一点几公里,走走就到了,去市区很方便的。这边附近两房面积也比较大,基本都要70-80平,所以价格就高点。你们要觉得贵也可以看看一房的,有的一房也可以改两房。” “那一房一般是多少钱?” “你们进来看吧,外面也热,我来帮你们找一下。” 于荣和陈翼终究还是坐进了中介的店面。 “你们想要哪边的房子呢?” “离学校近一点的。” “那就只有这个和这个小区了。”中介将电脑屏幕转向两人,指着上面的地图向他们介绍。 “这小区一房房价是多少呢?” “我来帮你们看看……现在挂牌在租的是有三家,一家1500,还有两家是1600。你们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在距离市中心一个半小时的地方,一房租房价居然要1500块,于荣对此很心累,并不想评论,而陈翼已经在把于荣往外拉,然后对中介说:“我们再看看,谢谢哦。” 中介一看业绩无望,也不想再从位置上起来,只是口头说着:“不要紧,不客气的。”便目送两人出了店。 张江的房价居然没比市区低多少,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让夫妻两很头疼,以两人的退休工资,一月1500块的租金是绝对承受不起的,那要搬去哪里才能承受的起呢? 张江往南是大片的农田,是上海的蔬菜园南汇。夫妇两坐上往南的公交车,想探探是否有合适的地方,但是看着沿途经过的大片田野,夫妇两都没有了在南汇寻找房子的心——这和住到了另一个城市有什么区别?他们想回的是“上海”,而不是依旧像个外城人的住在去一趟市区都要三个小时的周边。更何况,从这边去学校也需要花上一个多小时了,对于陈悦,也是不方便的。 当找房再一次即将陷入僵局的时候,薛亮再一次找上了陈于夫妇。 这一年时间,夫妻两人住在薛亮的工作室,平时也就帮薛亮做一些零工。工作室的运营不好不坏,虽然生意基本没有断过,却也不是很红火,但是时隔一年,房租却是涨了许许多多,于是薛亮决定换地点了,问夫妇两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新的落脚点还没找到,陈翼和于荣不想走也得走。 薛亮的新工作室距离他家不远,位于浦东新三林地区的一片新小区。房子的大小和南浦大桥边上的相当,但是租金却便宜了近三分之一,小区环境也不错。陈翼觉得这边交通还算便利,虽然从市区过来花了一个半小时,但胜在一车到底,小区的不远处就是两辆公交的终点站。看着小区的周边还有不少房子,陈翼和于荣的心思活泛起来。 中介向他们推荐了小区里的一居室,1200一个月,于荣觉得这个价位还是太高了;于是中介又向他们推荐了不远处的动迁安置房,一居室1000一个月,于荣盘算着家里的存款依旧犹豫;最终中介甩出了杀手锏,一套毛坯房,一个月只要800块,两厢终于握手成交。 接过房东手里的钥匙,于荣和陈翼站在水泥色的客厅,知了在窗外拼命的叫唤。房间位于5楼,房型是全明的一居室,南北通,采光不错,还有个外阳台。唯一头疼的是,房间里只有空荡荡的水泥墙,什么家具都没有。 想要入住的第一件事情,至少还是要给客厅和卧室粉刷一下,地面也要铺上胶垫。于是陈翼和于荣去建材市场买来了两桶乳胶漆,亲自上阵,刷好了两个房间。厨房里没有灶台,陈翼在小区边晃了两天,淘来了一块大木板和一些木条,拼拼凑凑组出了一个大灶台。房间里面没有家具,夫妇两人又去了二手家具市场,买了一张桌子和两个大柜子,陈慧姝将她前两年家里换下来的一套床柜组合送给了两人,最后陈翼和于荣去家具市场给陈悦填了一张新的简易单人床。 这个充斥着二手货的毛坯房成为了陈翼和于荣在上海的第二个居所。 房间布置的七七八八,两人决定带女儿过来先看看,如果女儿不能接受这边的条件,他们可能还要另想办法。 新粉刷的房间里还有些淡淡的乳胶漆味,被搁置了一年的藤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时隔一年,两人终于又睡上了铺着藤席的席梦思,住上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是租的),再也不用担心房子的主人今天会不会加班,明天会不会早来。 “你说悦悦会不会看不上这个房子?”于荣对于自己可以在半个月里搞定房子的卫生和布置有些自豪,但是两边的落差依旧让她担忧。 “总会有点不习惯吧。” “两边的条件是……她之前就不喜欢我们,她明天过来看到这边条件这么差,会不会就不过来了?” “这个不会的,总归是我们女儿嘛。”在这种问题上,陈翼总是很自信。 “这边条件跟那边比是差了点……没办法比。” “以后有什么再慢慢添。” 陈翼的安慰并没有打消于荣的顾虑,她抱着被女儿嫌弃的忧虑迷迷糊糊的入睡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女儿让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忧虑嫌不嫌弃的问题了——她对陈悦的做法很嫌弃。 陈悦是穿着高跟鞋来的,但是到达的时候,脚已经肿了——她因为穿着高跟鞋追赶公交车摔了一跤。对此,于荣从车站看清陈悦并无大碍开始,嘴就忍不住了。 “这么远的路,第一次来,你就一定要穿个高跟鞋?!给谁看呢?” “这双鞋子我穿了很久了,很稳的。我就是追了个公交车……”(当然是给你们看啊,出远门过来,我也想穿的好看一点啊。) “穿着高跟鞋还追公交车!不摔你摔谁?” “晓得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追公交了。”(看着它就差50米它就准备进站了当然想追一下啊,如果穿运动鞋我一定追得上!) 于荣心疼的看着陈悦的脚:“你的脚还能爬楼梯么?” “应该,还行吧……”陈悦又踩了踩左脚,“还行,能走。”便率先上了楼。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 金婚夫妻战雌雄剧场(4)——关于选菜 陈翼:现在国家每个月发我这些养老金完全够用,买什么菜买不起? 于荣:看着菜场今天什么新鲜,什么想吃来买。 ----------菜场中---------- 于荣:这鲫鱼今天看起来不错。 摊主:阿姨你真有眼光,这是千岛湖的野生鲫鱼,特别鲜,只要40一条。 陈翼:走走走,我们看看别的去。 于荣:今天买什么蔬菜? 陈翼:青菜吧。 于荣:……我们已经吃了一个礼拜青菜了。 于荣:这是什么? 摊主:这是羊角蜜。 陈翼:没听过,我们走吧。 于荣:…… 第九章 手心手背(1) 陈悦的倔强持续到了终止在了午饭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扭伤的组织周围的渗出越来越多,脚踝逐渐肿起,等吃完午饭,陈悦已经不能保持正常的走路姿势了。如果再过两年,陈悦会知道,她现在的倔强保持会让脚踝的不适延长数周,并且留下一定的后遗症,不过现在她只想用尽量正常的姿势,堵住老妈的唠叨。 “悦悦,你酸奶吃么?”天气炎热,冰镇食物最是解暑,冰淇淋显然是垃圾食品,但是酸奶却是益处多多。 “吃!” 吃着酸奶,午饭时的燥热渐渐消去,陈悦看着装修简陋的房间,想,她终于要重新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了么? “悦悦你以后就睡这里怎么样?” “可以呀。” “床有点小。” “不要紧,现在我也是和奶奶睡的,以前的地铺也没有比这个床大了。” “这个书桌二手的,不过妈妈已经擦干净了。” “好,不过我应该还是住学校多吧。” “反正书桌还是要有的。衣服的话就是这个柜子,没有买衣橱。” “没关系,我现在也都是放抽屉的,而且这里也放不下吧?” “你看还有什么不够的么?” “这边还是拉个帘子隔一下吧,进门就能看见了。” “哦,肯定会有帘子的,晚点你爸爸会敲两个钉子,穿上铁丝就能把帘子挂上了,我帘子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这块。” “那就行吧,都有了。” 陈悦的屁股粘在凳子上不敢移动,于荣也没有继续揪着不放,看到陈翼已经洗完了碗,跟陈悦解释:“你爸爸现在中午都要睡一觉的,等他睡完,送你回去。你也休息一下吧。” “嗯,我也躺一会。” 陈悦看着于荣进到里间,听到拖鞋声停下,她用一条腿把自己从椅子上撑起来,尽量轻的移动到床边,坐下,把扭伤的左腿举起。脚踝已经明显的红肿了,她按了按,胀胀的,但是并不很疼。她又按了按内侧,嘶,有个点疼的有点厉害,转了转脚踝,都能动,还蛮灵活的,应该问题不大,她放下心来,拿出手机看起了小说。 陈悦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被于荣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她爬起来踩了踩地,觉得疼痛没有加剧,于荣看陈悦的动作还是比较灵活自然,但还是不太放心:“以要爸爸送你回去么?” “不用了,送到车站就可以了。” “那他送你到车站就回来了哦,你到家发个消息过来。” “晓得了。” 陈氏父女慢慢的走在去车站的路上,陈悦其实觉得路上太热了,想走快点,但是今天的硬件脚实在是跟不上,只能生无可恋的晒着太阳,陈翼也觉得今天女儿走的太慢了,问道:“悦悦你脚这样,自己回家行么?” “可以的,就扭了一下,又没怎么样,你送我也要自己走的,上了车一部头就到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那你到家发个消息给我们。”又从口袋摸出一个证件夹,翻过不透明的那一边,从夹层挖出一张50,递给陈悦,“悦悦,你自己买点吃的。”完了又补了一句:“别告诉你妈。” 陈悦一言难尽的接过钱,点点头,把钱放好了。 车子终于在陈悦的脚站不住之前到了,看到女儿安全上车坐好,陈翼也转身向家里走去。 于是陈翼和于荣的重点又转移回了讨回投资款上。 “现在悦悦考试考完了,也准备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这个月我们总是要把钱讨回来的。” “对的,我们是要讨回来的。” “他们现在摆明了是不给,我们怎么办?” “我明天再去找妈说一说吧。” “你上次已经去说过了,一点用也没有啊。” “我再去说,妈不会不管我们的。” “她现在住在他们家,能帮我们什么呢?” “她总归是我们妈,宝姝还是听妈的话的。” “之前那么多事情,她哪件事情帮上了忙? ”这次不一样,我们家这么多的存款在里面,宝姝不能不还。” (从换房子到卖房子再到红木橱的处理,妈又何尝说上话了呢,于荣想,就算是工作调动,也没靠了林贞这边。) “你不要老是哄我,把我骗过去就行。你看你骗了我多少,结婚前说会回上海,结果在西北这么多年,最后去了广州;说上海总归会有地方住,我们已经流浪了一年了;连结婚你爸给你的红木橱我一天也是没有用过就被他们给卖了。” “你不要把以前的事情一起拉出来说。” “这不只是以前的事情,这是一直在发生的事情!这一次你要是再哄着我,我们的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钱都在陈宝姝和罗佩华手里呢,你的妹妹和你的老同学把我们的钱都拿走了,你想想悦悦回来这一年怎么过吧!” “晓得啦!我明天就打电话跟宝姝确认时间,过去跟他们把钱讨回来。” “这日子真的是没办法过了,等悦悦的学费一交,我看你每天吃什么!这就是你的好妹妹和好朋友!” “你说你烦不烦?我都说要去拿了,你反复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拿回来啊!他们这么不讲道理的,没出事时候,钱就敢不放进去,现在一口咬定没钱你怎么办?下个月就要交学费了,你说急不急!” 陈翼不再接话,他知道这对话再继续下去,于荣可以讲上一个晚上了。于荣似乎在这些年里逐渐有了一种情绪障碍的状态,一旦情绪进入状态,就很难抽离,一直要正向发泄到体力不支,很难克制。这种情绪的障碍,随着几次手术之后就日渐严重。 不过即使没有陈翼做对手,被不安支配的于荣依然宣泄到了午夜两点才消停下来,倦极睡去。 隔日,将陈悦打发出门后,陈翼和陈宝姝兄妹两再一次分坐在了茶几的两侧。 “你说投资的10万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 “哪里就10万了,你说你给过我几万?” “出事前最后一笔利息我也就不算了,但是你再早之前的利息本来应该已经放到我的储蓄卡里面的,这个当然是要算的。” “我现在连还你本金的钱也没有,现在我手头没有钱。” “那你让我怎么过日子呢?” “你们住阿亮那边,悦悦住我这边有什么不能过的呢?我又不是不还你们钱了,等我资金周转过来,会还给你们的呀,到时候你们再租房子就不会这么困难了呀。” “你拿着我的钱不肯还,还不想让我女儿回父母身边,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现在没有钱给你,你也没有钱租房子,悦悦住我这里,你住阿亮那里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你怎么可能没有钱,这两年你投资赚了多少我们都看得见。” “我一出事就都先还给下家了呀。” “那我的那一部分呢?” “你是我啊哥呀,家里人我都没有还,我们一家人,总归要先把外人的债先清了。” “你怎么不想想你哥家里也要过日子的!”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你我的十万还我!然后我把悦悦接走。” “我已经说过了我现在没,有,钱。” 陈宝姝这样油盐不进的状态彻底惹怒了陈翼,他拿起水果盆里的水果刀,往茶几上一拍,大声斥到:“陈宝姝,你这是在逼我!!” 陈宝姝不甘示弱:“你准备干什么?!我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来拿呀!” “你真是疯了,连哥哥的钱都要贪!为了这些钱,还要拿悦悦做文章!” 两人谈话的声音太大,将午睡的林贞从房间里吵了起来,她走出房门就看到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她赶紧把拍在桌上的水果刀收走,拉了把椅子坐在茶几的一角:“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一家人,不允许吵架,阿翼你怎么能对着宝姝拍刀子呢?” “妈,她现在就卡着我的钱不肯给我,在上海租房子开销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到上海都一年了,悦悦还住在这边,我和阿荣住在阿亮那里,成什么样子!” “对啊,阿翼的钱你怎么能不还呢?” “妈,我现在也没有钱啊,赚钱的时候都来找我想挤进去,一出事都急着找我把钱要回去,我手头哪里有这么多?” “阿翼你也要体谅宝姝一下,有妈在,她不会不还的。” “她不会不还?!你问问她今年下半年的利息给我放进去了多少?!没事情说的花好稻好,一出事情,之前说的全部都不作数了,想把之前应该放的利息全部抹掉!” “妈,我也是想把利息再给阿哥他再转进去做投资啊。” “谁知道你拿去做什么了!” 听到这里,林贞大致听明白了事情的轮廓。但是当务之急是让这两兄妹分开冷静一下。 “阿翼,你先不要急,钱我会盯着宝姝的,时间也不早了,你家里肯定还有很多事,先回去吧。” “妈我现在实在是需要这笔钱过日子,不然也不会这么急。” “我知道了,你让阿荣也不要急,都是一家人,不会少了你们的钱的。” 陈翼见母亲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继续再继续和陈宝姝僵持下去,便顺坡下来,和母亲以及妹妹道别回家了。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 金婚夫妻战雌雄剧场(5)——关于揉面 于荣:北方的面粉比较劲道,揉多了比较硬,南方的面粉比较软,水加多了会溏。 陈翼:和面加水要分三次,揉面醒面再揉面,每次要揉300下。 于荣:(……怪不得最近面条都硬的擀不动)最近的面条太硬了。 陈翼:?面粉不好? 于荣:你少揉几下。 陈翼:微信上说了,面要揉300下才劲道。 于荣:微信还说每天搓500下手心呢。 陈翼:欸?你也知道啊,我每天早上都搓。 于荣:……最近面太硬了,我吃了不消化。 陈翼:那我帮你多煮一会儿吧。 于荣:…… 第九章 手心手背(2) 陈翼的谈判结果显然没有办法消除于荣心中的不安,陈宝姝在极力拒绝把钱还给他们,虽然不能确认是不是只是一时之间,但是家务事才是更让清官难断不是么?想着家中的积蓄都在陈宝姝处,又想到她的一贯强势,于荣觉得她的10万块已经飞了。 于荣怀着对钱的不安翻来覆去半夜之后,终于没忍住摇醒了陈翼。 “你说我们再隔几天去找他们?” “我已经跟妈说过了,等他们电话吧。” “你又要坐着等他们,样样都是等着天上掉下来。你看他们这个样子是像要自己把钱还给我们的样子么?” “妈已经说过会管这件事情了,就等一等,你这么急也没用啊。” “是啊,就我急,你是不急的,反正那是你家,真的没钱过日子了,你也可以回去住,所以你不急。” “我怎么就不急了呢?我只是说,刚刚跟妈讲过,而且宝姝也说了,她是最近手头紧张,等她转开了会还我们的。” “会还我们的,她大橱还我们了么?等了30年,最后她是把橱卖了,把爸留给你的大橱,用到最后,卖了!” “这不是一件事情,你不要混到一起讲。” “怎么就不是一件事情?从这件事情当中,你就可以看出她是怎样的人!已经卖掉了我们的一个大橱,你怎么就能肯定她一定会还钱?!” “但是你这样跟我吵也没用啊,总归要睡醒了再去解决这件事情咯。” “你每次都是这样,跟你都没关系,没责任的。” “是宝姝的上家卷了钱跑了,我有什么责任?”陈翼被于荣带起了火气。 “这是你妹妹找的项目。” “是她没有把钱放进账户。” “对对对,都是别人的错,你百分之一百是对的。”于荣一口气有点上不来,“我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一个人?!” 陈翼拒绝接这一句话。 于荣换了一口气继续:“房子被卖掉是罗佩华做的,大橱是妈同意卖掉的,投资出事是陈宝姝的问题,广州的高工(高级工程师)是我帮你去申请的,申请不下来你也没责任,所有有责任的事都是别人的,你最对了,没有错的!” “让你先睡一觉你讲了这么多,这些事情跟这次钱的事情有关系么?想这么多怪不得晚上睡不着了。” “你这个话什么意思?!啊,陈翼,结婚这么多年,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心居然这么黑,还要咒我睡不着觉!” “我哪里咒你睡不着觉了?”大帽盖顶的陈翼觉得他实在是奇冤,因果关系居然还能这样反转,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看这几十年,你哪样事情做好了?!小孩生的这么晚,都已经要60了还在外面漂泊。从大橱到房子,现在连钱还被你妹妹骗走了,你们一家都是骗子,骗子!” “我到底骗过你什么了?!” “从从家庭成分,到房子的承诺,到那一口大橱,还有孩子的问题,哪个不是骗?!现在你妹妹把这些钱再都骗走,你也去他们家,我于荣就被你榨干骗完了!” 陈翼还没有想好反驳的词,于荣继续接着说:“悦悦在他们家养了这么多年,也不亲我了,反正都是林家的人,呆哪里都一样,你们一家人去过好日子吧!你看我跟你结婚的时候多健康,现在呢?现在呢?!你们这一家人真是喝人的血吃人的肉,连孩子也要抢,把人都榨干了!”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是没什么好说的,我说的这些,你一句都反驳不了,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这日子真的没办法过,我还不如到深山老林里去。” “你倒是去啊。” 陈翼不再说话,于荣一个人坐在床边久久不能平息,把几十年的老黄历从煮面到在上海生活的不如意数了个遍,期间呛咳了数次,去厨房吐了一场,直到天色大亮才渐渐停息下来。 这场大怒让于荣萎靡了两天,连原本的便秘情况都变得严重起来,她翻出了番泻叶和大黄,合用才将五谷轮回调整了正常。 陈悦在七月中旬收到了T大的录取通知书,接下去住在哪里成为了迫在眉睫需要敲定的问题。于是趁着陈悦去了漫展,陈翼和于荣再一次来到陈宝姝家商议投资款和陈悦的去留,林贞给他们倒了一杯茶水嘱咐陈翼有什么话一定要好好说,而这一次,罗佩华也终于在场。 “你们什么时候能把钱还给我们,现在悦悦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她也在你们这边住了这么久,我们准备把她接回来了。” “那你接走好了。” “我们现在租房子开销太大了,需要把钱拿回来。” “我之前说过两次了,现在手头没有现金,都拿来还外债了。” “那你让我怎么过日子?” “所以我之前不是提议了吗,悦悦先在我这边继续暂住一段时间,等我把钱兜开,就把钱给你们,不就可以了么?” “你说的还给我是说多少钱?”,“悦悦不方便在这边继续住着。”陈翼和于荣的声音同时响起。 陈宝姝看了于荣一眼,回答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么,5万块呀。” “谁跟你说好了,我一直跟你说的都是本金加之前你没给我的利息,有10万块。” “你这个帐怎么算出来的,当然是你给我多少,我还给你多少了。” “那你前面半年没放进去的利息都不用算了么?!” “没出事我当然会给你的啊,但是老板跑了,我也没办法啊。” “你什么时候能把钱给我?” “最近我没有钱。” “没有钱你让我怎么带悦悦过?” “所以暂时再放一段时间嘛。” “不行,悦悦我们这一次一定要带走的。”于荣再一次插入对话。 “你这么急着把悦悦接走做什么呢?我这个做姑姑的又没有亏待她,也是你们最近困难所以我再带一段时间。” “我们的钱你拿的走,悦悦你拿不走的。” “我拿悦悦做什么?悦悦是你的女儿,谁能拿走?!”陈宝姝觉得这个猜测很荒谬,声音突然拔高。 “那你为什么要把留下悦悦和不能把钱给我们联系到一起?” “是你们觉得现在的情况带悦悦困难呀。悦悦在这里条件都很好的,我们都是在为她着想。” (谁跟你“我们”!)“你为她着想应该把钱给我们,让她回父母身边,因为你没钱还我们,所以把人留在”姑姑“身边么?” “你这个想法真的是很奇怪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我只是看到你们情况想帮忙而已。” “对,我们这次就是想把悦悦接回家,钱我们是一定要拿回来的,你这次再不给我也只能天天来讨了。”陈翼接过妻子的观点,附和道。 “那你天天来好了,我是没钱呀,又不是故意不给你。” “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罗佩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兄妹两人的争执,终于说话了,“看来你们是一定要在这个时间来讨这笔钱了。” “我只是来要我们应得的钱。” “你刚刚说一共有10万。” “算到出事前的最后一笔利息,刚好是10万。” “你是算到了什么时候?” “一月份。” “警察查了老板的行程记录,他在11月底开始就在转移资金,而且人已经在国外了,后面两次一直是在境外跟我们联系的。所以应该说,11月底就已经出事了,利息只能结算到11月中旬那一次结息。”罗佩华继续说,“在那之前的,整个理财周转都是正常的,我还是结算给你们,但是这个之后的,其实老板已经在转移资产了,整个理财已经没有在正常运转了,我就不能算给你们了。” “……”陈翼的思路被打断了,“这样算是有多少钱?” “我们来算一下。”罗佩华拿过纸笔和计算器。 一番计算后,按罗佩华的算法,夫妇两人能拿到的钱款是78000多。但是看着已经变成具体数值的钱款,陈翼的脑内在交战,虽然少了20000多,但是若是能一举拿到…… “你什么时候能把钱给我?” “这个月不行,下个月底之前我在别的地方有一笔理财能出来,就给你。” 陈翼和于荣对视一眼,同意了这个计算方法。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陈悦接走?”罗佩华着手处理另一个问题。 “我们那边的租房已经准备好了,这个月就可以过去。” “那你们准备好了,随时过来接人。不过她回你们那边了,如果要过来看我们,不要为难她,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把小孩子掺进来,毕竟她的祖母也在这里。”罗佩华面色沉静的说完这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红花茶。 “我不会拦着悦悦过来看祖母的。”陈翼皱了皱眉头。 “那我们把今天商量好的东西写下来吧。” 陈翼和罗佩华之间落下了第二纸合约: 1.罗佩华于2009年8月31日前向陈翼结清投资本金及利息共计78000元。 2.在款项结清后,陈翼不得再就投资事宜追究罗佩华和陈宝姝的其他相关责任。 3.陈翼在8月31日之前完成陈悦的迁离。 4.陈翼和于荣不得以任何理由阻碍陈悦探视祖母,不得阻拦陈悦和陈宝姝、罗佩华的正常往来。 于荣看着这短短的四行字,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陈翼沉默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母亲告别,带着于荣离开了陈宝姝家,再也没有给过罗佩华一个眼神。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 金婚夫妻战雌雄剧场(6)——找路 于荣:明天去怎么去公园? 陈翼:那边我知道,你跟我走就行了。 ... 第二天 ... 于荣:还有多久能到? 陈翼:还有两条大马路就到了。 十分钟后 于荣:怎么还没到? 陈翼:我记得地图上还有一条就到了。 于荣:我走不动了。 陈翼:马上就到了,你看就是那片绿的,已经能看见了。 于荣:…… (后来,于荣在公园门口发现一个公交车站,一天没有理会陈翼) 第十章 团团圆圆(1) 家务事总是清官难断,陈翼和陈宝姝这对兄妹到底是为什么走到了这形同陌路的一步实在是难以说清。陈宝姝和罗佩华用一句“只要我们有房子,总有你们住的地方”拿走了陈翼原本名正言顺的居住权;为了减少麻烦,罗佩华先斩后奏卖掉了公房,一步一步,罗佩华花了30年时间,机关算尽,终于彻底的当家做主,不用再受到任何人的左右。在这期间,陈翼每一次到来,陈宝姝和罗佩华都尽心招待,陈悦寄住的数年间他们也尽心照料,毫无苛待。陈宝姝和罗佩华看不起陈翼和于荣,陈翼始终是陈宝姝的哥哥。从毫无犹疑的托付,到形同陌路的怨仇,感情越深,痛的也越真。 于荣正在出租房里转圈圈。 “哎呀,陈宝姝和罗佩华的心思实在是太毒了!你说说这都是什么话!不得阻碍陈悦探视祖母!我们竟然是会阻碍她探视祖母的人!” “阿荣,你不要气了,你这么气正好顺了他们的意啊,他们写这个就是要气我们啊。” “我怎么能不气,拿孩子做文章!阻碍陈悦去看他们,我阻碍的了么,腿可是长在陈悦自己身上,她要去我拦得住么?!” “阿荣!” “你别不让我说,我之前还不能确认,她要和我们抢女儿,你看!这都敢写下来了,挑拨我们和悦悦的关系!我们什么时候不让她去看他们了,还要陈宝姝和罗佩华提醒么?!” “悦悦不会被抢掉的,不是已经准备回来了么?” “这几天还不知道他们会跟悦悦说什么,总归是不会有好话的。之前就总是说些什么‘让你妈妈爸爸不要省,钱赚来都是花的’,‘悦悦你爸爸妈妈以后都是要靠你了’,‘叫你爸爸妈妈平时不要吵架’这样的话,悦悦对我们印象能好么?!” “他们也不会有空讲那么多的,你别瞎想。” “不是我瞎想,有一次我听见了,而且你听到悦悦有时候劝我们的话么?除了是陈宝姝说的,还能有谁能让她跟我们说这个?” “你不要再继续想这个,想想悦悦过来我们怎么过。” “我以前还总觉得陈宝姝比我强,人又好,到现在我是看清了,哪里好了!” 于荣再一次沉浸到了个人情绪之中,她总是觉得,已经发生的事情很重要,分析记忆吸取教训,日后才能不再踩坑。所以她时常会反刍已经发生的事件。但是人对于快乐的记忆是一带而过,而痛苦却总是印的很深。慢慢的,于荣反刍的,就都是痛苦于不快了。 事实上,于荣的所作,只是让她停留在了痛苦的回忆中无法自拔罢了,并没有任何她想要的意义。 陈悦一周就将东西都收拾了个干净,打包整齐,准备搬家。 陈宝姝看着这个曾经可以把姐姐气哭的孩子变得文静有礼,如今她也和女儿一样即将离开这间屋子,曾经热闹的5个人,马上就只剩下3个都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忍不住道:“悦悦,你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姑姑家和你家是一样的,啊。” “嗯,好的,有时间我会来看你们的。”彼时的陈悦还看不清母亲和姑母之间的波涛汹涌,只是在答应姑母罢了,但是于荣却是又被扎心了。 于荣眯了眯眼睛,终究还是忍住了,一派祥和的从陈宝姝家把陈悦带了回去。 陈悦从陈宝姝家离开带走的东西很简单,除了衣物之外,便只有书籍。毕竟她只是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衣食无忧的地方而已。仅花了一个下午,陈悦便在新家整理好了东西,扎下了根。 于荣满意的看着陈悦毫不客气的熟悉样,她的女儿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傍晚,桌子上放的满满当当的放着陈翼烧好的菜,还有一瓶昨天才从超市买来的葡萄酒,一家人围坐在台子边。 “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到一起了,祝我们身体健康,祝我们悦悦接下去学业有成,顺顺利利。” “嗯,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三个纸杯无声的碰到了一起,时隔近七年,一家人终于再度团圆。 出租房的生活条件确实是不如陈宝姝的公寓房,自己刷的墙偶尔会掉粉,胶垫的地板不再适合在地上活动了,单薄的大门让于荣很是没有安全感,而吸收在厨房水泥墙上无法清除的油烟房间里的烟火气。 医学院校的开学时间总是在高校中遥遥领先,在中小学开学的第三天,陈悦也开学了。随着罗佩华履行了他的承诺,陈翼和于荣的经济压力终于小了一些,夫妻两给女儿添置了一台笔记本电脑。陈悦的寝室被分配在了6楼,陈翼对于女儿每天又要消耗体力往返数次有一些心疼,于是扛起了最重的两个行李包一马当先上了楼。陈悦无奈的跟了上去,放下包之后,赶紧抢过抹布爬上了床铺占据了工作位开始收拾。午饭之后,陈悦终于将依依不舍的夫妻俩“驱逐”回家休息。 上海的秋天近年变得越来越奇怪,一直热到国庆都凉不下来,但是水分却是已经变得往常一样稀少,于是于荣又便秘了。 一直以来,上火便秘、胃病和咽喉炎都纠缠着于荣,久而久之,于荣有着一套自己解决这些“小问题”的方法。关于便秘,她总是大量的灌疏泄寒凉的中药来解决,如大黄,决明子,番泻叶什么的。今年的便秘比往年更厉害,于荣连续灌了三天都没能正常,于是她变得非常的急躁。 其实,由于每个人体质的不同,五谷轮回从每日两次到没两天一次都是正常,而且,紧张情绪很容易影响到参与肠道蠕动的植物神经,所以于荣的紧张给她的顽症更是雪上加霜。经过了5天的艰苦战斗,于荣的五谷轮回终于打通,她放松了下来,等这一轮的便秘终于过去已经是深秋了。 深秋的上海是淅淅沥沥的,秋雨潇潇,伴随着下一场凉一场的雨水,罗佩华的母亲夏淑贞以92岁的高龄寿终正寝。 陈翼作为媳妇的娘家人也被提醒去参加这场白喜事,而作为熟悉的小辈,陈悦也被提及。殡仪馆告别厅的场面很沉闷,事实上陈翼的感觉很复杂,毕竟一年前正是台上躺着的老太太将他的计划全盘推翻。 仪式结束后,一群人向宴会厅移动。林贞来到陈翼身边:“阿翼啊,最近你和阿荣最近好么?” “我们都好,阿荣还是老样子,悦悦开学了嘛,我们在家就忙点买汰烧。” “这就好。”林贞顿了顿,“我昨天听到宝姝和佩华聊天,说亲家现在去了,这房子就空下来了,晚点等这事情都过去了,房子还是留给你们的。你们在上海一直没有房子,要是可以把这个房子买下来,也是有个屋子了。” “妈,这房子之前借给我们住住都出了这么多的事,卖给我们罗佩华的哥哥和妹妹怎么可能同意。再说,这个房间他母亲就是在里面过世的,也不敢住啊。而且我现在手头也没有余钱,我只有之前拿回来投资的那笔钱,最近悦悦开学还花掉一部分,实在是没钱买房子,最近不考虑这个了。” “但是你们在上海总是要有个房子的,不想住这个还可以再换,亲家的房子是个机会,我都听到宝姝和佩华的安排了,你们到时候一定要抓住啊。” 陈翼一听,有些心动,对啊,买下来,还可以再置换的,所以这个房子的情况,也不是太重要了。他想:陈宝姝终究还是想到他的,在坑了他一把后,终究是有些不安了吧?罗佩华难道也是因为上次的投资事件觉得有些不妥? 不过这种事情终究是不好在葬礼上去确认,所以饭桌上大家只是谈论了些你好我好无关痛痒的事。 回到家的陈翼有些小小的兴奋:“阿荣,妈说听到宝姝和罗佩华讨论,可能会把他母亲的房子卖给我们。” “啊?他们准备卖多少钱?” “这个我没问,今天怎么方便问这个?” 于荣停顿了一会儿:“我觉得没这么好的事情,之前投资钱都不准备还我们,现在又准备把房子便宜卖给我们?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总归是一家人。而且他要卖房子,直接卖周围邻居都知道老太太是在房间里走的,怎么卖得出去?” “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我们再看吧,要卖也要看出多少价。” 我是正文的分割线———————————————————————— 金婚夫妻战雌雄剧场(7)——零食 陈翼喜欢吃零食,蛋糕饼干花生桃酥无一不爱。这点小癖好原本于荣并不在意,直到陈翼的体重直奔150斤(陈翼身高只有165)。 陈翼:阿荣,上周我在超市买的饼干呢? 于荣:我怎么知道,东西不都是你放的嘛。 陈翼:阿荣,我昨天开的花生呢? 于荣:你昨天吃完了呀。 陈翼:上次悦悦带回来的桃酥呢? 于荣:我昨天看过期,扔掉了。(陈翼痛心疾首中) 于荣打开冰箱:?昨天悦悦放在这里的蛋糕呢? 陈翼:悦悦说那个是给我吃的呀,刚吃掉了。 于荣:(……居然还有冰箱要防,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