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哥哥的笔 “滴答、滴答……”夏成锦跪在书房门口,默数着檐上掉下来的水滴。夏天的雨,来时轰隆隆,热热闹闹地奔涌出来,走时倒是也退得快,从一开始珠帘一般的落雨,到后来小孩子假哭挤出的泪珠,到最后雨滴也几不可闻了。只留下房檐上余出的雨水,慢慢汇聚起来,化作雨滴子砸向地面。仔细一瞧,竟砸了个小水坑出来。小水坑内也渐渐蓄了些水,新的水滴落入,砸起了一些水沫,随即小坑里的水便变得浑浊起来。 成锦跪在地上,心里有些担心哥哥成柏,成柏刚刚挨了顿板子,被王叔背回房去了。哥哥成柏也是倔强得紧,挨着板子,换做成锦,早就呼天抢地起来,哥哥只是咬紧牙关,紧握双拳,连嘴唇都咬破了,也不吭声。成锦是女孩子,就免了打板子,改成罚跪。跪到书房门口,直到诚心悔过为止。母亲心疼她,叫人送来蒲团,父亲一开始不肯,听到母亲说雨天地凉,可能落下病根,父亲这才不做声,算是默许。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成锦睡过去好几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斜趴在蒲团上,像是一只团起来的小狗。偶尔听到父亲一咳嗽,或者门里传出些响动,她就立刻挺直腰杆,跪得笔直。若是长时间没有什么动静,就松下来,或趴或团或卧。但是跑是不敢跑的,父亲只要一眼瞟过来,她就感到自己汗毛立起来了。孩子对于父母威严的认可是刻在骨子里的,而成锦的话,估计还要更多一份呢! 雨停了,成锦环顾四周,跪得着实无聊,她也没想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慢慢地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雨都是从大变小的,那么从第几滴雨开始就叫做小雨呢?就像王叔的头发,越来越稀疏。头顶越来越光,后脑处倒是不见变化。头顶就像是冬风刮过的枝条,枝条数目清晰可数。王叔老感慨人老了,秃了,那么从第几根头发开始就变秃了呢?都说物以稀为贵,下次自己偷偷揪几根,王叔估计就要恼了吧!王叔还是挺不情愿和自己玩的,因为成锦自己是在太顽皮了。该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拔头发呢?……” 成锦眼睛开始骨碌碌的转了,书房里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了。她赶紧停止调整跪姿,跪得笔直。脚步声到自己跟前停下了,成锦抬起头来,看到父亲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严肃,冷声问她:“你可知错?” 知错,必须知错!成锦虽然还是不服,但为了自己的小膝盖,低下了头:“孩儿知错!” “错在何处?” “不应随意打人,冒犯学堂!” “重新再想!” “……”成锦无言以对,她跪了这么长时间,为啥跪,她的确是没搞清楚。非要说个理由的话,为了不让父亲生气?好了,就是这个理由,她抬头:“女儿愧对父亲教导,惹父亲生气,实属不该。以后绝不再犯,还请父亲息怒。” “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继续跪着。过一个时辰我再来问你,到时若答不出,你就到祠堂里接着跪,跪到想清楚为止!”父亲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又进了书房。 成锦的头低了下去,她不得不再好好想想为什么,否则晚饭肯定没自己份了。自己确实打了小王爷,可是那是小王爷挑衅在先,成锦觉得自己有理呀!课上朱先生表扬了哥哥几句,小王爷便不高兴了。待朱先生下课,招了几个同学抢了哥哥书包,将哥哥包内文具扔来扔去,哥哥急得跳脚,里面的毛笔是他极其珍视的,连成锦都不让碰的。那是哥哥4岁时做的第一首诗,父亲大为高兴。将自己中举时所用毛笔奖给了哥哥。哥哥平时连用都舍不得用,只是放在一旁做个鼓励。今天是成锦偷偷拿来,没想到被哥哥发现,又要回到了他手里。没想到,被小王爷他们在空中丢来丢去,真的是气煞个人! 成锦感到自己血气上涌,她尝试着从中间去抢,但是担心弄坏毛笔,还真是没什么办法。正在焦急气恼的时候,眼瞅见小王爷,这个始作俑者,作壁上观,在旁边幸灾乐祸,摇手助威,成锦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扑了过去,将小王爷撞在了地上,不管不顾拳打脚踢起来,嘴里不住叫喊:“叫你欺负我哥哥,我打死你,打死你!”正在扔文具的几个同学看小王爷被打,赶紧停下,向成锦奔了过去,将成锦撞在地上,有的上去收拾成锦,另外的去地上扶小王爷。哪知这成锦一个女孩,抓打着小王爷不放手,一时间还扯不开。成柏看到妹妹被打,也顾不得捡毛笔文具,直接冲将过来,插入几人当中,护着妹妹。几人打得不可开交,桌椅散乱,文具乱飞。索性先生并未走远,只是在前面喝茶,听到周围人通报,赶忙赶了过来。现场七人撕扯不开,夏家兄妹被其余四人围攻,蓬头垢面,衣裳都给破了。小王爷还是被按在成锦身下,已经满脸是血,成锦还是嘴巴也流血了,但还是不肯停下。 先生心下一惊,赶紧叫周围人去请郎中。回头朝着混乱中的七人厉声大喝:“你们这群猢狲,都在干什么?还不快快住手!” 第一章(下)哥哥的笔 学堂里的混乱瞬间停止,小孩子们纷纷停下手来,退到一边站成一排。成柏拉着成锦从地上爬起,小王爷也被同学七手八脚扶起。因着小王爷满脸是血,看着骇人,先生仔细上前端详。细细看来,小王爷应该伤得不重,估计是鼻子被打出血了,眉骨处有被成锦抠破一块,血便流了出来。再仔细瞅那小王爷,此刻仍愤愤不平,气喘如牛,哪有一点虚弱的迹象?再仔细看了其他几个孩子,都是鼻青脸肿,也似乎都无什么大碍。先生此时也是放下了一些心。不多会,郎中急匆匆赶过来,一一给几个孩子瞧了瞧,诊了诊,给小王爷清理了创口,涂了金疮药。转头告先生道:“夫子莫急。小孩子打架,没伤着什么要紧地方,皮肉之伤而已。至于先前流血较多,乃是鼻梁和眉骨处撞击形成,倒也不打紧。孩童纷争,无甚大碍,夫子且放宽心。” 听闻郎中一言,再三确认确实无碍,先生也是长舒口气,双手作揖,行礼,唤周围仆从给郎中结诊费,送郎中出门。看着郎中渐渐走远,先生招呼了周围随从,详问情况。除成柏家里外,其余几个孩童家里都配了伴读,说来也巧,今日由于小王爷几人想要出去偷玩,明说伴读肯定不许,偷跑去玩估计回家苦的也是书童。小王爷便使唤他们去后廊内折些竹子编竹盒,美名其曰先生课业。待几人听见前厅吵嚷,赶来时先生都已经到了。先生家仆人大概告知了情况,几个孩童同时也在七嘴八舌辩驳,此时先生心里已大致明了事由。几人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争辩不止,先生阴沉着脸,扫视了这几个孩子。刚才激动争论的小孩子便一一安静,不敢再言语。 先生拿戒尺敲了敲桌子,沉声低喝:“尔等学子,本应安心上课,尊教重道。却在课上大打出手,顽劣不堪,何其不敬,实在丢了文人颜面,有何面目面对先师圣贤?今日看尔等多少都有些受伤,先各自回家。至于惩戒之事,吾将如实告诉令尊令堂,再做定夺。此事理当就此而止,如若还有滋事寻衅,纠缠不休,绝不姑息,待我看你的手可以挨多少戒尺板?”小孩子们哪还敢言语,那戒尺的威力谁没有尝过,打得手闷疼,还不敢叫喊,只能默默掉泪。此刻他们皆纷纷称是,招呼伴读收拾书盒,理理衣服,胡瞪几眼,像归巢的麻雀,各怀心事,各回各家去了。 成柏成锦刚到,看到门口着急盼望的夏夫人。夏夫人又气又恼,想将他们抓来揍一顿。却看到一个鼻青脸肿,袖子破烂,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自己;另一个发髻乱得像鸟窝,嘴角有血迹,直冲冲扑向自己,嘴里喊着:“娘亲,我好饿!”夏夫人竟然有些想笑,赶紧招呼两个丫鬟带他们两个下去,洗洗脸,去见郎中。郎中是夫人刚听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去请的,只担心留下什么后遗症,还是请人看了心安些。郎中还是跟之前学堂里的一样手段,望闻问切,告诉夫人无甚大碍,只是嘴里被牙磕破了,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招呼郎中离开之后,原想狠狠教训一通,却见夏大人随从忍冬过来相告,让少爷小姐去书房听事,不禁叹了口气,老爷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这两孩子是躲不过了。因着老爷脾气,知道世间越长越生气,只得赶忙让李妈妈到后厨端了些茶食果子,待两个急急忙忙吃喝了一些,换了衣裳,便叫两个跟着忍冬去书房给父亲回话。 饶是迟钝如成锦,此刻也有些怯懦了。她看着哥哥,不愿出去。成柏拉了成锦的袖子,带出去了。夏夫人看着两个,像两只刚满月的小狗,一个挨着一个,跟着忍冬向书房挪去。不仅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更加担心,想来想去,便急忙忙奔老太太房里去了。 成锦成柏到了书房内,只见父亲一脸怒气,大喝一声:“都给我跪下!”二人赶忙跪下,却见父亲坐在前面,却不言语了。成锦知道这是父亲气急了,书房里此时安静得可怕,成锦连呼吸都要屏住了。良久,成柏面色惭愧,小声说道:“父亲,孩儿知错。此事皆因孩儿而起,妹妹不过是想护着我,才过于莽撞,还请父亲息怒,明察详情。如若惩罚,孩儿愿一力承担。” 成锦刚想辩白,成柏拉了拉她的袖子,她便没有说话,静静跪在一旁,连头也不敢抬。良久,只听到父亲说道:“你认错固然是好,既如此,三天内,抄完十遍弟子经,出门便找王叔领二十实板子吧!”成锦知道实板子的厉害,自己三岁时点了家里的厨房,挨了五板子,屁股就要开花了。她一下子急了,扑到父亲跟前,急忙喊道:“父亲,这个是我闯下的祸。都是小王爷欺负哥哥……”还没说两句,鼻子一酸,眼泪便跟着掉了下来,她抽抽嗒嗒地继续说道:“都是小王爷扔哥哥文具,哥哥,哥哥最喜欢那支笔了,小王爷,小王爷他们扔来扔去,他们太坏了,太坏了。不怪哥哥,是我先打人的……父亲不要罚哥哥……哥哥……哥哥是无辜的……” “还敢顶嘴!若不是你是女孩,今日定要打得你劈开肉绽,还敢在这里狡辩!忍冬,你带少爷过去领二十实板子!你个泼皮砸赖,你就给我跪在门口,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吃饭!” “父亲,不是我们的错!”成锦哭着喊道:“父亲为何如此不讲理,不听孩儿辩白?要打也是我替哥哥担一半,为什么只让哥哥挨打?” “啪!”一个巴掌甩在了成锦脸上,成锦只觉得眼冒金星,她还不服,瞪着父亲。成柏此刻拉住她,悄悄说道:“你若继续争执,我恐怕要挨四十板子了。切勿忤逆尊长!” 成锦不再言语,泪水涟涟地看着成柏走去,自己也跪在了书房门口。她想不通,为什么是自己受罚,难道不是始作俑者受罚吗?他们也是被逼无奈,为何是他们做错了?这不公平,不公平!可是饶是心里再怎么想,也不敢再作声,只能规矩矩地跪在了书房门口,此时天也慢慢下雨了,成锦心想,李娜老天都在替自己哭,太冤了! 离父亲第一次出来问话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成锦此刻确实越想越气,尤其一想到小王爷他们此刻可能金贵玉食,怎么这么没有道理?父亲再出来,问她:“你可想明白错在何处?” “不该为了兄长大动干戈,抓了小王爷满脸血?” “你为维护兄长,何错之有?” 成锦真的有些不耐烦了,本来自己又没错,想了这么长时间,又不对。心里的火按耐不住,抬头说道:“想必是小王爷家世高贵,我等不应冒犯!他们欺负人是正常,我们本应老老实实受着,绝不能有所回击。哥哥的笔有什么打紧,让小王爷快活了才顺爹爹的意?” “你这混账玩意,哪里来你这么个畜生?满嘴胡言乱语,你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父亲要打便打,我下次见小王爷躲着便是。家世如此显昂,接父亲教导,我们叨扰不起。” 夏大人一下气急,他一向最恨攀龙附凤,官位亨通全靠自己斡旋周转,左右逢源,平衡各方利益冲突,才能为民谋福,为圣上尽心。自己引以为傲,从官多年,未有半次阿谀奉承之时。此刻被女儿一通抢白,气急,抬手又甩了成锦一个巴掌。 这一打不要紧,成锦晕了过去。晕的时候,成锦迷迷糊糊在想:“雨停了,地上湿,不要掉进泥里……”而后,便毫无知觉,从门前滚下,倒进泥地里。 第二章(上) 爷爷、少年、青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成锦的意识慢慢清醒,但是担心继续受罚,没有睁眼。只听到母亲在床头啜泣,祖母带着哭腔怒骂:“你这是教育孩子,还是审判俘虏?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他们到底犯了多大错误,要你就这样打死她?你是要要气死我还是气死你媳妇?你小时候比这两个顽皮多了,你父亲有这样打过你吗?有往死打你吗?”估计是太过激动,也说了太长时间,不小心呛了下,连连咳嗽起来。 夏夫人赶忙过去轻拍老太太背,替老太太顺气。夏大人连连称是,不敢有多余言语,只害怕气着老人家。老太太缓了一阵,叹了口气:“君子之爱子,爱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貌,导之以道勿用强。虽则王爷家位高权重,但是原是小孩打架,且起因并不在我们。你同王爷也算交好,往日还有较多来往,我看王爷家也是知礼明理之人。小王爷是受了伤,然则也是皮外之伤,孩子们也并未下手狠毒,后果严重。狠狠责骂,领去王爷府赔礼道歉此事倒就了了。我知道你想管教孩子,可是手段未免过于残暴,这都是小孩子,一个打了二十板子,现在连坐都不敢坐;另一个跪了半天,没吃没喝,叫你给我扇晕过去了,亏得郎中说无甚大碍,人家还专门叮嘱莫打孩儿头,万一留下些病根痴了傻了我看你悔是不悔?你年幼时,飞扬跳脱,顽皮捣蛋,上了学堂,夫子每日都来家里告状。我那时也恨不得天天揍你,但你父亲没有。时常提到,爱之必以其道,教之亦必以其道。你仔细想想,除了小时候你放火烧了村头的谷垛,毁了李家一年的生计,你父亲发狠将你吊在房梁,抽了你鞭子之外,几时还对你有过多苛责,哪次不是和你理论,讲道理来规劝你?也亏你后来开化,发奋读书,仕途因此青云直上,前途大有光明。说到底,也是你父亲没有福气,你夫妻二人得了这对双生子不到十日,你父亲便过世了。若你父亲在世,你哪敢这样教训孩子?他又怎么会许你这样管教孩子?” 祖母说着便无法说下去了,低声呜咽起来。夏夫人也是更加难受,她少时家内经商,后家道中落,嫁入夏家已算高嫁。本战战兢兢,恐婆家苛责。未曾想公婆二人待自己如亲生父母一般,未曾打骂,连半句伤人脸面的话都没说过。自己婚后,五年无子,娘家父母都已过世。此时各家各户纳妾成风,纵使心底再怎么不情愿,她也打算为夫君纳妾。没想到夫君一口回绝,她便自行找公婆商议。她此生无法忘却,待她说明来意后,婆婆掉了眼泪,将她扶起:“你这个傻孩子,难为你了!”公公在一旁说道:“所谓子嗣,原是天命。命中有时皆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们夏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夏家也不只是我们一门,你大伯他们不是也姓夏吗?夏家的兴衰岂能全压在你的肩上?如今,承蒙圣上恩典,你夫君仕途也算顺遂,你协助婆母管理后宅也井井有条,对待双亲也是恭敬孝顺,家和裕顺,切莫贪心。此事休得再提。”夏夫人是又惭愧又感动,只觉得满腔谢意无从说起,只有跪倒谢恩。没想到第二年神明眷顾,竟然有喜了,而且是双生子,一男一女。可惜公公身体愈加不好,得了肺病,每每咳嗽吐血,自己同夫君张罗求人请了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待自己产子后,因着害怕传了病给孙子孙女,公公只是远远的瞧上几眼,让他抱他都推辞。成锦成柏都是老人家起的名字,孩子出生没几天,连孩子面都没见几次,孩子都没记住自己亲爷爷,公公竟然撒手人寰了。夏夫人念及此,也不由得悲从心来,失声痛哭。 夏大人在凳子上此刻已是泣不成声,他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看到父亲仙去时沾满了血的袍子,心中痛苦,又看到老人家桌上有个方形木盒,打开看来,里面摞了厚厚的一叠纸。一张一张全是往后二十余年写给孙子孙女们的,每人一份,纸上有话有字,全是寄语。也不知道父亲花了多长时间的,怀了怎么样的心情,那阵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行动困难,估计是料到自己命不久矣,提前准备的。夏大人翻了几页,嚎啕大哭,剩余的到现在都没有细细看过,太难过连细看都没有勇气。 他记得父亲的训导,也记得父亲的鞭子。他一直记得,父亲教导自己为官要爱民如子,要忠君爱国,要不卑不亢,要执政清明,为千千万万百姓福祉死而后已。他也因此发奋图强,希望能做出一番天地给父亲看看。可是,父亲终究是没有看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岁月如洪水,无力抗争,眼见着父亲沉在时间洪流里,他想拉住,却被水流冲得越远。夏大人是不屑于男子流泪的,可是悔恨、愤怒、心痛、无力,万般情绪缠绕心头,几乎站也站不住,此时唯有眼泪,唯有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嚎啕,才能将心痛挥洒出去。 他知道,从此时起,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成锦心里难过,听到父亲难过自己更加揪心。她没有见过爷爷,只是在父亲画中看过,没法体会到父亲母亲祖母的痛苦,可是每个亲人都在给她讲爷爷的故事,她时常都在遗憾,也在期待有个爷爷该有多么好。此时听父亲难过,不忍让父亲再被祖母教训,自己也便睁开了眼。 第二章(下) 爷爷、味道、沉睡 母亲祖母看到她醒过来,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母亲急急站起身来,招呼丫鬟去打洗脸水,差点滑了一脚,随后有些羞郝,跟老夫人欠了欠身,自己亲自准备饭食去了。“醒来就好,醒来就好。”祖母过来将成锦抱在怀里,看到她还有些迷糊,眼角还挂了泪道子,心疼极了。不知道为何,成锦的眼泪倒也止不住了,罚跪她没哭,打架她没哭,此刻确实忍不住了。血缘真是非常奇妙的事物,刻在骨子里的牵动。明明上一秒还暗自生气,看到父亲母亲祖母都非常难过,自己的心不由得抽了起来,热热地做疼。她哇哇哭了起来,边抽噎边说:“祖母不要责骂父亲了,都是锦儿的错……祖母不要说父亲了……祖母也不要难过,祖母难过孙女感觉心里被刀割似的……”老太太眼泪又流了下来,摸着成锦的小脸:“不说他了,不说了,锦儿醒来就好。”转头又看了看自己儿子:“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要往死打的女儿!” 夏大人偷偷抹掉了眼泪,站起身想过来看看,但停下了,又坐了回去。女儿的抽噎听在耳里,心里突然变得暖了起来,刚才的痛涩好似消失了,忽而又添了些愧疚,唉,这孩子!他想跟成锦讲究竟错在何处,又觉得此时不合时宜,再气到老太太就更加麻烦。想了想,他清了清嗓子,起身向母亲行了礼:“母亲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既然锦儿已经醒来,郎中又说并无大碍,那就辛苦母亲照料锦儿。下朝后我带回一些文书还未处理,儿子便先告退。今日就让锦儿休息吧,学堂之事,容孩儿明日再对二人另行教导。“ 祖母摆了摆手,夏大人便出去了。 成锦只觉得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在祖母的安慰下她也哭累了,哭不出眼泪了。便紧紧抱住祖母,在祖母怀里轻轻摇,往祖母怀里钻的更深一些,撒娇:“祖母,锦儿今天挨打啦,很难过的。我今晚要和祖母一起睡。祖母身上的味道好闻,我睡得香。”祖母也笑了:“祖母老啦,都要臭了,哪里香呀?”成锦嘟了嘟小嘴:“祖母最香了,比院里的花香,比刚做的饭香,比天上的神仙都香,我最喜欢祖母啦!”祖母摸了摸成锦的脸:“你呀,脸蛋肿着,小心以后变成丑八怪。刚挨了打,小脸还疼吗?”成锦转了转眼睛:“疼,但是祖母摸摸我就不疼啦!丑八怪我可是不怕的,在祖母心里我最好看啦,更何况哥哥和我长得一样,我要是丑了,有哥哥陪着,就不怕了!”祖母哈哈大笑起来:“你个小机灵,刚才就不应该救你。罢啦罢啦,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吃完饭,祖母同你睡。” 吃完饭成锦困了,半睡半醒间被刘妈妈背着到了祖母房里,松了鞋袜、衣服便抱着祖母睡过去了。她只觉得自己在一团棉花里,舒心,自在,可劲地由着自己的心意,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竟然笑出声来。祖母被她惊动醒来,看着她肿肿的脸,轻轻拍打着她,她便又在一片香味里又沉沉睡了过去。祖母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她经常说那就是老人味,那种包容、安心是成锦一辈子再找不到的。往后一生,她都在不停怀念——祖母的味道。 夜空里早已挂满了繁星,扑朔扑朔好像婴儿的眼睛,纯净,闪耀。夜里的京城是安静的,卸去了一天的疲惫、尘土,它在急匆匆的回家声中,在孩子的呢喃中,在花瓣的张合里,慢慢闭上了眼。所有的烦恼、争吵此刻都已放下,世间万物好像都已静止,连时间都走得慢一些。有时传来打更人的声音或者几声狗叫,人们都只是皱皱眉头,又回去各自梦境里了。等到第一声鸡啼,伸个懒腰,随着太阳升起,这天地才会慢慢醒来。 很多年后,当成锦的帐篷外北风呼呼作响,战局紧张,刀光剑影,片刻不得松歇。成锦思虑整天,到夜内竟无法睡下。她便睁眼看着漆黑的一切,假装亲人们还在身边,自己刚和哥哥闹完,祖母轻轻拍打着自己,父亲和母亲说着悄悄话,邻居的狗也懒得吠叫,自己在祖母的味道里慢慢睡去。 梦里,她还年少,而他们,都未曾离去。 第三章(上) 教诲与道歉 孩子的天是灿烂的,前一秒是乌云满布,后一面便就晴空万里了。成锦赖床不想起,昨天的伤心早都忘记了,此刻她只想再赖一会儿。 “猪妹,黑妹,丑妹,快起了!” “你才丑,你丑若黑猪!”成锦气鼓鼓翻了个身。哥哥在祖母房外大声唤她,太阳照得人眼睁不开。祖母早都起了,出去散步了。可是被窝好舒服,她只想在里面打滚。 “快起了,越睡越丑。你那么丑,我以后就不要带你玩了。”成柏在房外喊道。 “要你带?我就不起,气死你!这么早,我起不来。” “快起了,父亲今早让管家早早备了早饭,让我们一同过去吃饭呢。你快起来,要不又惹父亲不快了。我可不想再挨打啦!” 成锦登时鲤鱼打挺,清醒了一大半,她也再不想跪着了。她急急爬起来,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吓了成柏一跳,忙在外面喊:“你怎么啦?” “哥哥,我的膝盖好痛。我下不来床了。” “那怎么办,我又不能进来,你先忍着,先起来穿衣,我去替你找你彩旗姐姐。此刻还不用着急,我跟佑荣讲了,饭菜端到厢房就速来禀告。”成柏转身欲跑,刚好看见彩旗端着盆过来。他连忙喊:“彩旗姐姐,你快帮妹妹梳洗打扮,父亲在厢房等我们用餐呢!” 彩旗赶忙小跑,进门为小姐梳洗打扮,成锦的膝盖像是灌了铁一样,每挪一步就要哎呀一声。门外成柏听见觉得好笑,估计成锦还得一会,自己想在廊下坐着等妹妹,刚一坐下,立刻一声惨叫弹了起来。屋里登时又传来一阵大笑:“哥哥,你的屁股还痛不痛呀!” 也没多长时间,成锦便走了出来。腿打不了弯,像踩了高跷一样,一步一挪。成柏便去搀她,自己的屁股也像裂了似的,一走一瘸。两人互相扶着,一边互相挤兑着。一个说一个像小鸡一样走路,另一个便回击她的脸像馒头一样,又胖又圆,不知道还以为是头上顶了包子一样。彩旗在身后跟着,不禁笑弯了眼。迎面刘妈妈陪着老太太散步完,正往回走,看到兄妹二人,也笑弯了腰。兄妹两看到祖母,请了安,祖母笑道:“快去你父亲那吧。”二人便又向前挪去了。 看着兄妹两得身影,祖母笑意不减。刘妈妈笑着,突然想到,便问老太太:“打人不会还要罚他们兄妹二人吧?”老太太摇了摇头:“你家大人心疼他这两孩子着呢,昨天是气急了,晚上回房就后悔自己下手怎么这样重。再加上仙慧一通气恼,今日肯定是不会了。我猜此刻他正琢磨着怎么训导孩子又不失了威严吧。” 兄妹两到了厢房,看父亲坐在桌前,母亲连招呼李妈妈端上饭食。四人用餐,皆无话,气氛有些凝重。成柏坐不下去,母亲便让人给他拿了小垫子,跪在凳子上吃饭。用完早膳,夏大人也不着急走,转头看向夫人:“前些天我们同僚断了一桩案子,案子说来也是实在惋惜。两邻居,一个卖包子的,一个卖菜的。卖包子的有个五岁男孩,调皮得紧,总是带着一帮孩童去偷邻居的菜,虽说每次偷的不多,闹着玩,但长此以往,也是恼人的很。卖包子的也是屡屡责骂自家孩子,可是你知道,这个岁数的小孩,狗都嫌烦。前些天,小孩又去偷人家菜,恰巧被卖菜的看着,逮了个正着。” 夫人抬起头来:“然后呢?” 夏大人看兄妹两的小耳朵都立了起来,接着说道:“卖菜的一看,你小子,又带人过来偷菜。便将小孩子一把抓了过来,也是为了吓他,便打横提起,举过头顶,嘴里说又来偷菜,我看你求饶不求饶。小孩子被吓怕了,使劲挣扎,一下子挣脱开来,掉在地上。没成想,掉下的地方刚好有个石头,而小孩子的头正正砸在了石头上。” 夫人轻呼一声:“那后面还有得治吗?” 夏大人一声轻叹:“一人高的地方掉下来砸了脑袋怎么活呢,这还是小孩子。毕竟一条人命,两家便打了官司。” 夫人追问:“那后来结果是什么呢?” 夏大人缓缓说道:“自然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了,过失杀人亦是杀人。卖菜的被抓了起来,等待秋决。” “那卖包子的太冤啦,这是意外,只不过要吓唬吓唬那个孩子!”成锦插话。 夏大人看来她一眼,又看向成柏。成柏略微思索,答道:“虽说并无恶意,但总归是人死在他手上。孩儿觉得,此案虽然可惜可怜,可是当以律例为准,再酌情而定。卖菜的毕竟已是成年,也该知道这种行为太过冒险。孩儿虽觉得不忍,但觉得判决没错。” 成锦嘟了嘟小嘴,白了哥哥一眼:“你也太无情了些。我觉得卖菜的并无恶意,只是失手。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或者罚役也未必不可行。” 成柏反问:“妹妹此言差矣,若是天下所有杀人之人都说自己并无恶意,只是失手,那可该怎么办呢?我们又不是神仙,又不可能亲眼看到事发情况,如是杀人都是失手,杀人不能偿命,恐怕这命案便是不减反增了。” 成锦一直不知如何回击,闷闷地又拿起了筷子。只听父亲说道:“你说的很好,虽无心杀人,但动手杀人。对于卖菜的讲,他大可将着孩子捆了去,或是打几板子,也比这种冒险的事情强很多。为了几颗菜,就这么一举,毁了两家人,这事怎一个叹息了得?” 成锦突然明白了,她记得自己打小王爷的时候,抓破了眉骨。当时情况,稍一失手,小王爷的眼睛……她猛地抬头,看到哥哥也在看她,两人心里都已明了,成锦轻轻说道:“父亲,我明白了。您是怪我当时下手地方太过危险,一下不慎便可能毁了小王爷眼睛,两家有可能都被此牵连,后悔终身。父亲,是女儿错了。” 成柏点了点头:“是的,父亲。孩儿当时只顾保护妹妹,却眼看着妹妹为我出头,不慎抠破小王爷眉毛处,未加阻拦,也是大大不该。此事原只是口角之争,若是当时一点差错,估计便是滔天大祸了。” 夏大人笑了下,他看着眼前一双儿女:“你二人,此事起因原不在你们,小王爷顽皮了些,若是他故意闹闹,你们只需晾着他,时候一到,他也觉乏味了;若是他反复纠缠,先生为父自会替你们做主。别人若是欺辱我们,我们自当回击,但小王爷并未有侮辱之心,哪里用得到拳脚相向。若是稍微不慎,我们拿什么去赔人家孩子呢,到时候再多笔也是不够用的。你二人既然明白,为父也该上朝了。你们今天莫去学堂,休息下,处理伤口,我已让人给先生告了假。我们下午便去王爷家告罪吧。” 二人齐齐答应:“是,父亲。” 第三章(下)教诲与道歉 正是三月花开的时节,院里的香荚蒾开得正艳。夏大人一向喜欢清淡些的花,兰菊都是最爱,可是夫人偏爱这种香起来热烈的花树,沿着廊厅种了一小排。用她的话说:“香就要香得浓浓烈烈,人好菊淡如水,我却以为,世间花草,各有所长,何必非要定一个调调,来定雅俗?到底是俗是俗,还是这定俗之人是俗?若是君子,自当不苛责人之所好。”由此,夏大人也便不多言语,只是给自己划了一小块地方,给自己栽了些菊花,摆了几盆兰花,不许夫人和花匠插手,要自己侍弄。成锦时常看到父亲赏花作词,却很少见父亲浇水施肥,都是母亲亲自打理,还不能让父亲看见。成锦有时候觉得父亲母亲都有些痴,一个自以为花自就长得这么好,另一个还以为别人不知道自己种花除草。唉,她因此有些担心哥哥遗传了父母的痴气,至于自己,哼,那是自不用担心的,哪里能找到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呢? 用完中饭,母亲坐了马车去铺子对账去了。哥哥就牵着成锦到了祖母房里。两个孩子请了安后,便都黏在老夫人身旁,嚷嚷着叫祖母讲故事。祖母笑笑:“快别闹了,讲故事什么时候不能讲呢?下午你们要去王爷家告罪,你娘亲不在,以前教了你们些规矩,因着都在自家亲戚,你们年纪又小,便未多加要求。今日去王爷府告罪,可是需要注意的,要不又得丢了咱们夏家人,丢你父亲脸面。” 成柏成锦便安分了下来,听祖母教导:“去人家里,衣着整齐,精神干净。若是成柏,面对尊长,理当抱拳行礼,行礼时要低头,深深拜下为好;成锦呢,那就要道万福,双手抱拳放在右侧腰部,同时稍稍屈膝,切记低头阖首,莫直视长辈。王爷家世高贵,自有极多礼节,一时半会也学不过来。只需记住:见人行礼,莫东张西望,莫大声喧哗,若是责问,切不可着急辩驳,只点头称错。主人家留了茶食,适当吃些就好,只称好吃,可不要馋虫作祟,吃了还要拿。此次过去是告罪,不宜神色喜悦。你们好歹是书香门第的孩子,你们若有失礼,你们父亲可是要被别人嘲笑的。” 两个孩子点头称是,又一一给祖母演练了几遍,看到祖母点头应许,便又扑到祖母身边。成柏抬头问:“祖母,我原记得京城里有两位王爷,怎么又多了一位?是不是孙儿记错啦?” 第四章(上)初见王爷王妃 王府着实气派,门口两个大石狮子,朱红色金钉正门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丝楠木黑匾,黑匾上“永王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白墙绿瓦,有树枝探出墙头,白墙望不到边,目之所及,此处并无其余人家。仅过了一小会,门子便带了管家出来迎客。管家拱手作揖,连道:“贵客久等,贵客久等!”夏大人回礼:“叨扰叨扰!”管家举手引路,引大人一行人入府。进了大门,才发现别有洞天。以大门为中,展开两道红栏游廊。游廊外侧种满花草树木,这是三月,游廊外花朵遍开,香气袭人,冬青等众多草木郁郁葱葱,春意盎然。两游廊环抱庭院,院内假山层叠,绕着假山奇花异草数不胜数,芍药、福禄考、晚香玉、万寿菊、千日红、建兰、铃兰、报岁兰、香堇、大岩桐、水仙等被打理的规规整整,树木低矮,长势怪异,倒是为院内花木添了一些野趣,抵了人为打理的刻意,整体工整却不失意趣,足可见院内花匠手艺之高。游廊分了好几个节口,分支大抵指着内宅后院去了。夏大人他们沿着游廊前行,一会便到了廊桥之上,桥上栏杆似玉,桥下流水潺潺,桥下竟汪了一方池塘,湛清湛清的池水似翡翠一般,成群的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水面上荷叶片片铺开,水雾弥漫,其中有条精巧小船隐匿其中。过了廊桥,再前行一会,便到了正厅。正厅内王爷王妃坐在厅上等候。 细看这王爷,王爷清瘦,身形挺拔,眉目深邃,嘴唇微薄,头发高高束起,鬓边有些白发。一袭深褐衣袍,衣袍倒似是麻做的。 见到夏大人他们,王爷王妃起身出迎,王爷道:“愈谦兄,方才有事务缠身,未能出迎,还请大人见谅。” 夏大人赶忙长揖,:“下官因着昨日孩童之事,引了犬子们特来告罪,叨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成柏成锦也跟在身后行礼。 王爷快步走过扶起:“愈谦兄,何必如此多礼。快上座,快上座。” 夏大人依旧不起,连声道歉:“都怪下官教子无方,冒犯了小王爷。昨日下官已加以训导,今日特带犬子请罪,任打任罚,绝无半句怨言。” 王爷后退一步,看着夏大人,长叹一口气:“想来是愈谦兄几年未见,同本王生分了。又因着本王来京,不与大人通知,大人气恼吧,才如此生分客套。本王听大人要来,喜不自胜,未曾想倒是如此境地。愈谦兄难道忘却我们往日情谊了吗?” 眼见王爷如此,夏大人起身:“王爷切莫如此,下官亦多加怀念往日种种,只是犬子惹下如此大祸,实在无脸面见王爷。” 王爷一笑:“如是如此,本王倒放心些。且上座。本王从青州来京,人事颇生,遵父皇和各位兄长教导,不打扰各位朝臣,于家修文学理,不敢懈怠。原曾想下月给愈谦兄下个帖子,登门拜访,未曾想机缘巧合,倒是愈谦兄先找我来了。” 夏大人坐下,点头道:“下官亦原想拜会王爷。但想到王爷新入府邸,必然事多烦劳,恐多加打扰。我也时常怀念过去种种,细细想来,自青州一别已经五年了。王爷同我交往约十年,原是想多加书信往来,可是京官与王爷,总担心落人口实,给王爷带来别的麻烦。” 王爷看向成锦成柏,两个孩子粉雕玉琢的,生得着实漂亮。愈谦当时夫人有孕,郎中说应该是双生子,他记得愈谦当时都飘了起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兴奋时候。这一对双生子,站在厅内有些紧张,一个青色衣袍,一个粉色小衫。细看长得一摸一样,眉目有神,就如愈谦的一样,小脸盘子,精致灵巧,实在可爱的紧。王爷笑道:“这是你的孩子们吗?当年你离开青州,我记得嫂夫人刚刚有孕,一眨眼,都这么大了。按说你孩子出生,我这个做叔父的理当给孩子们备些礼物,只是我过于心大,竟给忘记了。” 夏大人连连推辞:“这有什么打紧。王爷事务繁多,此等小事不应介怀。” 王妃在旁边轻笑:“王爷又在胡说了。自打大人告诉王爷说嫂夫人有喜,那时不知是男是女,王爷便让我准备了一对长命锁,找了些上好绸缎,就等着小孩子们出生,赶紧送过去呢。没成想,京城急发调令,大人您调往京城去了。我家王爷相送时,恰好有急事在身,一着急倒给忘了。一会给大人找出来,给两个孩子带回去吧。” 夏大人愣了一下,看向王爷:“卓山,你……你真的有心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成柏成锦,快来拜谢王爷王妃。” 成柏成锦依照父亲吩咐跪下,怯生生地低下头去。 “夏大人也是太客气了些。小孩子跪什么跪?”王妃连忙过来扶起两个孩子,成柏起身太急,牵动了昨日伤处,没忍住面露难过之色。两个孩子受着引导,乖乖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 “这是怎么了?柏儿有何不适?”王爷问道。 “卓山,实不相瞒,昨日获知孩子们打了小王爷后,我们在家也是责罚了他们。” “怎么责罚的?我看你儿子现在还有些痛苦,莫不会还有其他痛处?” “一个打了二十板子,一个让跪了半天。小女略有微词,扇了两巴掌,没成想,竟给打晕过去了。”夏大人感到有些惭愧。 “愈谦你呀,你真是心狠手辣,这脾气跟当年一摸一样,丝毫未改!男孩子教训教训也就罢了,这水做的一样地小姑娘,你也下得去手?我家女儿我可是从没打过的。”王爷转头看向王妃:“那就也将洛珏叫出来罢。”王妃点头应允,又叫管家再拿两块软垫子过来。 王爷与大人继续闲聊,没多久,小王爷便到了正厅,行了礼,按照目前吩咐站在一旁。小王爷面若冠玉,唇红齿白,身材健壮,穿了紫褂子,蹬了飞云靴。只是这走路跟成柏一摸一样,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再仔细一看,眼周红肿,估计也是哭了好久。成锦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小王爷这是怎么了?”夏大人忙问。 “我昨天得到下人禀报实情后,也赏了他二十板子。” “小王爷金贵身体,怎能受罚?真是折煞我们了!” “愈谦兄,这是没把洛珏当自家侄儿呀。昨日之事,本就是他挑事在先,理当责罚。连他娘亲都没拦着,犯错便要挨打,断没有仗势欺人的规矩!” 夏大人此时已是感激不已,他本来拿卓山就当挚友,在青州时,二人互以相称,吟诗作画,相伴踏青,走马捕猎,极是畅快自在。可长久未见,他担心故友变了模样,毕竟身份有别,因此自己也是多加注意,不敢再当从前待之。未曾想,王爷竟是如此,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第四章(下)初见王爷王妃 王妃看夏大人有些激动,便打岔:“这就是一起犯错,一起挨打,绝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只是有一事不明,我看这成锦也是小身板一个,洛珏高她接近一头,这小姑娘是怎么把洛珏打倒的?听旁人讲,连拉都拉不开呢!来,成锦过来让我瞧瞧。” 此话一出,王爷有些黑脸,低声斥道:“你这是胡说些什么,当着愈谦兄面,又要炫耀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了吗?” 王妃有些气恼,瞪了王爷一眼。厅上气氛瞬时有些凝重,成锦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正犹豫间,夏大人大笑:“也难怪王妃好奇,刚见了洛珏,我也心生疑惑。估计是洛珏让着锦儿,否则我可得担心生个孙二娘出来了。”又示意成锦:“你王爷伯伯在逗你们呢,快去让王妃娘娘看下。” 成锦上前,抬头看着王妃,一时间竟看痴了。 王妃,王妃太美了! 此前成锦一直认为自己母亲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因为母亲可是自己母亲,世上理应不会有任何女人比自己母亲更好更美的。家里有时也会有贵妇到访,批金戴银,穿着富贵。但她没有见过一个可以比得过母亲的。此刻,看到王妃,面若银盘,黑发如云,峨眉细长,鼻子高挺,清丽绝俗,尤其是那双眼睛,勾魂慑魄,眼底满是刚毅。王妃皮肤不是很白,但看起来精神干练,英气十足。成锦第一次看到比自己母亲还要……不……跟自己母亲一样美丽的人。 王妃刚挨了王爷低斥,此刻不悦。看成锦盯着自己,便敛了怨气,摸摸成锦的头:“小锦儿,你这是怎么了?” 成锦还未回神,不由自主答道:“我在看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太美了,像画像里的女将军一样。世间怎么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我可是要多看几眼的,以后才能一样好看。” “成锦,快快闭嘴!”夏大人赶紧下去准备拉成锦,连忙找补:“我这孩子,估计是我昨天打糊涂了,王爷王妃请万不要介怀。” 哈哈哈,王爷王妃都笑了。成锦才回过神,看到父亲一脸难堪,知道自己又出了洋相,怯怯地准备退下。 王妃拉住了她。王妃不是没有听过恭维的话,相反,听得太多了。自己对于那些恭维都是付之一笑,再暗暗琢磨说话者来意。此刻看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此夸赞,心里舒畅了起来,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看到因为她父亲责备而变得惶恐不安,觉得实在可怜,便拉住了她,摸了摸她的头:“童言无忌,大人不必在意。”她拉着小姑娘的手,感到骨节分明,又抓了小姑娘的胳膊,骨骼奇巧,经脉畅通。王妃自幼习武长大,心里暗叹:好一块练武的苗子。便问成锦:“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不让我问,我偏问。王妃心里暗想。 “回王妃娘娘大人,”成锦不知该怎么称呼,“我就是先将他扑倒,感觉到小王爷哪个地方想要起身,便将他按住罢了,然后趁势再打两下。我也不知道小王爷为什么打不过我。” 闻听此言,小王爷的脸一下变得通红:“你胡说,我那是让着你。你一个女孩子家,我要打了你别人岂不笑话死我?” 王妃拍了下小王爷:“败军之将,有甚好言语的?弟弟妹妹是客,你那里有好些好玩的东西,快带弟弟妹妹们去后院玩吧。可不许怠慢了!”小王爷不太情愿,但是不敢违抗,听话带着成柏成锦出去了。 眼见着三个孩子走了出去,王妃又转向王爷:“王爷,膳房已备了些酒菜,我让端到厢房去了。您与夏大人许久未见,应是又很多话要说,厢房僻静,且由你们二人好好叙叙!” 王爷抬手:“那愈谦兄,请随我来。” 夏大人应和:“请!” 到了厢房,遣了周围仆从。二人举杯,把酒言欢,叙说往事,谈诗论辞。说起二人相识,也是因为小卓山挑逗,和小愈谦打了一架,打得难解难分,分不出胜负。二人都给打累了,还互相拽着领子。少年的打闹是随风而去的,一个人笑了出来,另一个也便松了手。躺在地上,二人累得动弹不得,便互相攀谈起来,而后成了知己。没想到,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自己子女身上。命运呀,真真是轮回的。谈笑间,王爷突然落泪了。夏大人也笑不出了,知他心里苦楚,兄弟猜疑,圣上心思未定,一举一动都有人注意,稍不留神,命可能都没有了。此次举家上京,缘由自己也能猜个七八分。自己现是三品京官,也怕给他添了麻烦,刻意不加往来。此刻见王爷流泪,自己也红了眼眶,斟了一杯酒,一口闷了下去。 我们曾是少年,恣意畅快,意气风发,可而今,都如此胆战心惊,小心翼翼。这究竟是是怎么回事?夏大人看着王爷,王爷明白他没说口的话,苦笑一声,只是不停喝酒。夏大人挡住了王爷酒杯:“卓山,你是喝醉不得的。” 是呀,喝醉都是不可的。王爷振作起来:“愈谦兄,一会去我书房下棋吧!五年时间,我可是找了好些高手过招,今日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夏大人应道:“手下败将,你哪次好好赢了我的?你可以说我诗文不行,做官不行,唯独不能讲我棋艺不行。王爷恐是许久未被我教训,忒猖狂了些!今日便要你小子好看。我们可先说好,落子无悔,你那赖皮的功夫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无悔无悔!” 二人大笑,草草吃了几口,便相携去书房下棋了。 大人有大人的娱乐,小孩子自有小孩的。这边小王爷有些尴尬,带着打了自己,又害自己被家里打了一顿的罪魁祸首们往后院走去。偏母亲命令自己不敢违抗,只得应下。此时心里正琢磨要不要捉弄两兄妹好出下心口的恶气,未曾料到,成柏停下,给他做了长揖。 “小王爷,昨日之事,我和成锦冒犯了。昨日已受父亲惩戒,今日前来特来告罪。我们兄妹二人多有得罪,险些酿成大祸,还请小王爷恕罪。” 小王爷此时感到有些内疚,他不是蛮横无理的孩子,一向吃软不吃硬,当时只是一时嫉妒,便刻意挑衅。此刻,看成柏给自己作揖,更是觉得羞愧起来。 “小成柏,你不要鞠躬了。昨日原是我挑的头,我才是始作俑者。说到赔罪,理当是我赔罪才是。” 成锦也在旁说道:“两位哥哥不要愧疚了。这件事情也有我的错处。若是我不莽撞行事,也断不会害得我们三人都受了责罚。二位哥哥都挨了板子,我也罚跪了好久,到现在,膝盖还是疼呢!” 孩子的天是纯净的,一时阴云密布,不一会却因为一句话、一颗酸枣、一个玩具而放晴,不快是短暂的,但快乐无忧却是长久的。成熟的大人们会借此教自己孩子懂理明事,奖惩分明;那些还是孩子的大人们却趁机发作,将孩子之间的鸡毛小事翻成滔天的浪花来,美名其曰心疼孩子,为孩子好,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打个头破血流。更有些父母,原是自己横生事端,遭了对方冷脸,反过来怪孩子多事胡闹。何其怪哉?可见,孩子只是孩子,大人却未必总是大人。 三人都不做声,过了会,小王爷说:”两位弟弟妹妹,此事我们三人俱已挨了打,受了罚。那就把这个事情忘掉,我们做朋友吧。你们以后也不要称我小王爷,叫我洛珏就好。” “好的,洛珏哥哥~~”成锦立刻喊了出来。 成柏却有些犹豫:“此事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身份有别……” 小王爷拽了成柏一下,拉着成柏成锦往自家后院去:“你若是还叫我小王爷,我就当你还是我仇人。那一会我们玩推枣磨、挑窝、滚铁环可都不带你了。” 成锦也在旁边笑:“我哥哥想事情老想得太多了。哥哥,我们都是小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 成柏虽然心思重,但到底也是孩子,玩性也重。挑窝和滚铁环只听别人说过好玩,自己不好意思跟父亲母亲讲。此刻听到这样,便也不再拘谨,也叫了一声洛珏哥哥。 三人嬉戏打闹,跑得飞快。到了玩耍的地方,成锦不禁瞪大了眼,这玩的地方也太大了吧。 只见方方正正一个操场,南面一小块青草密布,草地平整,上面多是些小孩玩意;其余地方平平整整地推了出来,马场、箭靶、沙袋、兵器架、兵器一应俱全,后面有个马厩,里面数十匹马,长鬃抖动,养马人再给他们上料。旁有犬舍几个,蓄了几条大狼狗。马匹、狼狗都不知适合品种,只是觉得皮毛光亮,肌肉分明,柔和健美。操场太大,成锦只觉得自己是个小蚂蚁,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完的。 成锦很是羡慕:“洛珏哥哥,你家里游场好大呀!” “这有什么?我两个伯父家比这大多了,他们专门为了个猎场,里面森林叠嶂,各种珍奇异兽,就是容易迷路。你们看,那块小草地是我平时玩耍的地方,一会我们就过去。其余的都是操练场。我母亲从小习武出身,平日这里是她和侍卫们的练武所用,我父亲不忙时也会过来。我母亲射箭可厉害呢。明后两年我也要学习骑马射箭啦,到时候我可以教你们,带你们过来玩。” “那我们提前谢谢洛珏哥哥啦,哥哥可不许反悔,我们拉勾。” “拉勾。我小王爷说的话,一向是作数的。” 这时候,仆从们拿了铁环、沙包、挑窝用的球过来了,三人开心异常,小王爷教了成柏成锦,成锦学这些很快,她一向是能玩好动的。成柏稍有些慢,也不着急,慢慢学着。三人比赛,各不相让,大呼小叫,四处跑动。不多会,几个孩子都大汗淋漓。喝了水后,躺在草地上,东拉西扯聊了起来。看着天渐渐变暗,月亮悄悄爬了上来,听到周围人呼喊,几个孩子便起身,向正厅奔去。 成锦知道该回家了,刚才玩得开心,有些依依不舍了。小王爷也是,两兄妹和自己互相比赛,他反倒觉得畅快,日常随从们或是其他小孩和自己玩耍,总是放水故意相让,自己觉得没劲透顶。此刻他也有些舍不得两兄妹了。 天色已晚,夏大人告辞。王爷王妃送至门口,将原先备的礼物送上,二人几次推让。不得已,夏大人便让两个孩子谢过王爷王妃,两孩子照吩咐行礼。小王爷和王妃留在门口,王爷送夏大人至马车跟前,夏大人让两个小孩上了车。回头对王爷低声说道:“适才心情舒畅,倒是忘记规劝王爷。若我说的不当,卓山请勿见怪。” “无妨无妨,愈谦兄请讲!” “此原是你们家事,今日你既称我为兄,我也拿一回兄长的架子。夫妻之间互尊互敬才是正理。适才你当着我这个外人和小辈的面,于堂前斥责王妃,总归是不太得当,太过伤人脸面。莫说王妃是将门之后,就算是我那不成气候的妻子,也是要气恼的。你处境艰难,夫妇二人更应同心同气,切莫让此等小事有了嫌隙,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王爷亦低声答道:“我这也是习惯了,有些事情,不提也罢。待到之后,再与兄长细细分说吧。” 夏大人心下大概明了,也不多说,拘礼拜谢,上了马车。 王爷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伫立了许久,直到小王爷唤他。 愈谦兄,你可知道,今天是五年来我最舒畅的一天了。 第五章(上)枪箭配诗文 成锦坐在车里,感觉父亲明显放松了许多。马车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急,因为夏大人特意叮嘱车走慢一点。已是临近宵禁时间,路上行人车马愈发稀少,马蹄轻踏,小道上一阵回声。成锦看着窗外,月儿挂在天上,旁边点缀着几颗星星。夜里清风徐徐,父亲让她把窗帘发下,避免着凉。马车轻晃,成锦都觉得有些困了。快到家门口大概一百步左右的距离,夏大人喊忍冬停下,看四周无人,便笑问两个孩子:“你们要不要下车,我陪你们来玩逐月令?” 成锦立马来了精神:“什么逐月令?”她瞅了哥哥一眼,哥哥也是眼睛亮了起来。 “逐月令,就是轮流说一个带月的的诗句或者词语,诗句和词语不许相同,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要轮流抢着说,后一个人都说了,前一个人还未应声,那就只能等下一轮重新开始。落在最后面的人要受惩罚。为父念诗,你们说词,为父不占你们便宜,你们说可好?”夏大人停顿了下,对着车外忍冬喊道:“忍冬,你也一起。我刚好看看让你看的书都看了没有?” 窗外人听到这,有些扭捏,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父亲,我们的惩罚是什么呀?”成锦追问。 “你们是抄写幼学琼林五遍,忍冬是本月交给我诗词文章十篇。那至于为父,为父定然是输不了的,就不定惩罚了。” “哈,父亲,这可不行,哥哥你说,要罚父亲什么呢?” 成柏眼睛骨碌碌转了下:“罚父亲在本月陪我们还有忍冬哥哥还有祖母还有母亲到兴安楼吃一顿。” “好,还是哥哥聪明。” 几人下了马车,成锦拉了忍冬过来。 “那我们开始,我最小,我第一个,哥哥第二,忍冬哥哥第三,父亲最后,然后又轮我。” “好,那就锦儿先开始!” “星月交辉!”成锦喊,往前跳了一步。 “月明风清!”成柏依次。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忍冬上前一步。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大人也上前一步。 “父亲,你这首诗太简单了。我都会呢。”成锦喊道:“风花雪月。” 四人陆续接了下去。 渐渐的,大概还有四十步距离。成锦感到自己没有词语了,她悄声对哥哥说:“哥哥,我不知道了,你告诉我几个吧!” 哥哥嘿嘿一笑,大声喊道:“妹妹没词啦,月落乌啼!” 忍冬偷笑,接上:“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也向前一步。 父亲更是乐不可支:“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成锦,为父也要向前一步了。” 几人如同商量好了一样,将成锦晾在一边,词语、诗句接得不亦乐乎,只留成锦一个人着急,越急越是想不出来,留在原地直跺脚。看到成锦着急,三人更是乐开了花,接龙愈发流畅,连给成锦插话的空当都没有。 不一会,哥哥、父亲、忍冬都已到了门口,哥哥先进去,又探出了头,大声笑道:“笨妹妹,要抄幼学琼林的呢!”忍冬也进去了,回头补充道:“小姐记得是五遍,可不敢忘记了。”父亲更加过分,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又强调了下:“记得,笔迹一定工整,否则为父可是不认,会打发回去让你重抄。”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成锦气鼓鼓地跟上进家,她很郁闷,这到底这是玩逐月令还是在玩她。可是,除了生气,心底还是有一些开心。这是自打开年以来,父亲陪着自己和哥哥的第一次玩耍呢。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婆婆,您终于听到我的祈祷了,是您悄悄告诉父亲了吧。如果你还能听到我的祈祷的话,那就拜托婆婆再告诉父亲,虽然父亲很凶,很忙,有时还会罚我,可是我和哥哥是最最敬重父亲的。如果婆婆你还能满足我的愿望的话,那请你让父亲的眉头松一点,我只想让父亲一直像今天这么快乐。 全天下,我和哥哥最爱父亲了。 自从上次拜见王府后,王爷和夏大人并未有过多来往。反倒是隔了段时间,王妃备了礼物过来拜会,祖母和夏夫人倍感荣幸,好好招待了一通。席间王妃提到,学堂离自己家较近,三个孩子玩得比较好,夫子申时放课在之后,可来王府呆一阵,等到大约酉时便派人送两个孩子回去。老太太和夏夫人有所疑虑,觉得打扰了王妃与王爷。王妃解释道,一则是府内新请了画师,教小王爷作画,三人学习总归更有进步一些;二则成柏性稳,小王爷性急,也希望能互相学习;三则府内有公里出来的老宫女做管事婆子,可以教教成锦。 “老夫人和嫂夫人莫要客套,也不要觉得打扰。王爷和夏大人交好,自然回把成柏成锦当作自己孩子的。而且说到底,也是我们有求于你们。成柏确实是个好性子,虽然比我家珏儿小一岁,可是性子真真是无可挑剔的。我也是希望成柏可以过去,多多影响下我家孩子呢。” 夏夫人不好回话,便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笑道:“既受王妃娘娘如此厚爱,也是成柏成锦福气。那我们也就不加推辞了,听从王妃安排。也请小王爷往后可以多来家里坐坐,家里虽不富贵,但是仙慧也就是我这儿媳可有一手好手艺,管让小王爷尝尝鲜。” 王妃亦不推辞。几个妇人相谈甚欢,十分投机。临了送王妃出门,夏夫人按祖母叮嘱,特意备了一大包礼物,派人拿到车前,王妃赶忙推让。夏夫人给王妃行礼:“王妃娘娘,饶是大人和王爷关系再好,也是不能占便宜的。备了薄礼,权当王府家帮忙培育孩儿谢礼,可没有白吃白拿的规矩的。王妃若是推辞,我便不能安心让两个孩子到府上打扰了。” 听到夏夫人如此说,王妃也便不再坚持,随身丫头差人将礼物收下,扶王妃上了马车。夏夫人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渐渐离开,很奇异地,心里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像被别人抢了孩子似的。回去也未同老太太讲,但是多念叨了几句儿大不中留,就被老太太发现了她的心思,将她一顿嘲笑:“你这傻姑娘,天天想些什么?孩子们不过是去多学些知识,长些见识罢了。也就一个时辰,瞧瞧你纠结的样子。难不成你还希望他们两还是小婴儿模样?你看看你,为人母亲,心眼里能装下一根针不?”夏夫人一想也是,只觉得不好意思,便不再提及此事。 第五章(下)枪箭配诗文 往后的日子里,下了学堂,成柏成锦会跟着小王爷回到王府,在那里,简单吃些吃食,便跟着画师学画。画师名叫袁凤华,生得玉树临风,师从四大家之一张春仪,颇善工笔,人物、山水、花鸟都是信手拈来,一副“宝山秋色图”震惊京城,自此一画千金。此人恃才傲物,生平唯二所好,一画一酒,画必尽其意,酒必得其欢,然酒品欠佳,酒后胡言乱语,四处生事,虽惹人厌烦,但倒无大害。一日在兴安楼醉酒,醉酒后上楼正好遇见了裴相爷家的儿子,嘴里便说了些浑话。裴相爷家历代为官,堪称天下第一大世家。其家光丞相出了三个,其余大小品级官员比比皆是,京城里因此有言:玉带者五,中裴有三。这样人家的孩子,自然是未受过什么气的,更何况是当朝裴相的嫡子。只见这裴二公子微微一笑:“这位兄台刚才说什么?”袁凤华此时醉酒,哪里知道自己面前是什么人,嘴里依旧胡言乱语:“不长眼的东西,不要挡道。”话未说完,便挨了几巴掌,后腿遭人一蹬,直愣愣跪了下来,跪在了裴二公子面前。此时袁凤华已经酒醒了一些,赶紧赔罪。这裴二公子倒是一笑:“无妨无妨,无非是酒醉了而已。”袁凤华刚舒一口气,却未料到,头上冷冷飘过一句:“我只是好奇,刚才说的不长眼的东西是哪位?”袁凤华连连磕头谢罪:“是小人不长眼,冒犯了公子。”“既如此,你自称不长眼,想必眼睛也是无用的了。我看这双眼睛实在好看,不如挖了喂我家狗吃?”袁凤华连连磕头求饶,却硬被裴二公子小厮架开,袁凤华使劲挣扎,连喊救命,却发现周围好像没人看见自己似的,大家行走,喝酒,无人理会一个画家的惨叫。他的头被人从后拉住,眼皮被人撑开,他使劲摇摆,但被箍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一道利刃直冲自己而来。 “且慢!”只听一声大喝。随即自己眼前的刀被弹开,盯咣掉在地上。 裴二公子怒气横生,正欲向来人问罪。却看到来人腰牌,脸上瞬时堆起恭敬谦谨来,长鞠一躬:“臣裴得尚拜见永王殿下,惊扰殿下,殿下恕罪。” 永王缓缓走过来,扶起裴二公子,呵呵一笑:“父皇最近看到宝山秋色图,赞不绝口。本王正欲寻袁画师为父皇做画,以舒父皇国事劳顿。怎料竟在此种情形下相遇?我寻此人已经颇多时日,不得已打扰了裴公子,裴公子且莫怪。” “殿下万勿折损臣下,臣实不敢当!”裴二公子连忙又弓下身去:“臣等只是吓唬吓唬这位画师,岂敢当着王爷面伤人呢?” “我寻此人时日颇多,一直未曾见到。今日也是劳烦裴公子,倒是帮我找到了。我在楼上刚好有桌宴席,为表谢意,要不裴公子过来喝一杯?”永王又扶起了裴得尚。 “王爷莫怪,臣适才喝了好些酒,酒品不好,正欲归家。今日贵客同席,若是坏了王爷席面,也是罪该万死。改日臣登门拜访,好好谢罪。” “既是如此,本王也不多留。改日饮酒言欢,裴公子慢行。”永王转头又吩咐手下:“且先送这位画师归家,可莫要让本王再找不着人了。这画师实在难找,出去采风,多日未归,费了本王好些时日。”而后看着裴公子鞠躬行礼,转头上楼去了。 裴二公子也不再停留,看都未看滩在地上的画师一眼,扬长而去。 画师此时重获新生,竟无力气言语,更无气力爬起。永王随从将他架起,喂了些水,拍了拍背,才让他慢慢缓了过来。 周围吃饭的人此刻好像慢了起来,吵杂声、谈笑生慢慢变大了,袁凤华不禁苦笑:瞧,你自以为才华横溢,名满京城,刚才时刻,还不是差点丢了一双眼睛!与权贵相比,你同路上的狗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要打就打,要杀就杀?继而又想起,刚才王爷所说,要为天子作画,便告知了王爷左右随从,在楼下等着,好一报救命之恩。 永王待客下来已是深夜,送了贵客远去,上了马车。左右随从报告了之后,便引着袁凤华到了王爷马车旁边。袁凤华扑通下跪,使劲磕头:“多谢王爷相救,不才愿为王爷作画,以报救命之恩。” 马车内发出一声长叹:“万祸口中出,为了一时酒瘾,险些丢了性命,浪费了一双巧夺天工的手,实在可惜。今日只是找了由头而已,不必挂怀。”袁凤华亦是倔强之人:“今日得王爷相救,小人的命已经是王爷的了。若王爷不答应,小人绝不肯起。”左右正欲将其拉开,马车里人又说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若是先生不忙,可到府上教我孩儿作画,我们将以私师礼待之,不知道先生可否乐意?” 袁凤华一口答应,让开马车,跪在旁边,目送马车离开。次日便到了府上,教小王爷作画。而后成柏成锦也跟着听课起来。 且说这作画,确实是需要一些天分的。成锦看着袁先生的手在纸上挥舞,小鱼、小鸭子便由墨汁变成了栩栩如生的活物来,内心赞叹。可是自己的手实在跟不上。先生讲,笔立形质,墨分阴阳,十分功夫须得“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若是字不成,那画定然也是看不得的。然而成锦的书法也是实在不怎么样,气势喷薄,然形体不收,容易潦草失了工整。袁先生奇怪,一般女子都是字迹工整,但少了气势,独成锦偏偏不同,便叮嘱她在一旁练字,拿出了朝元仙仗图供哥哥和小王爷临摹勾画,成锦眼看小王爷和哥哥在一旁兴致勃勃,自己也不禁心痒,缠了袁先生允了自己学画,没想到自己手指如棒槌,一点不听使唤,也不由得兴致缺缺。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还是练字,学些画的基础技法,勉强能画个型出来,已是不易。成锦记得自己第一次画了像样的葡萄图时,袁先生都要激动坏了。成锦可只有一点点高兴,她知道老师的意思是:铁棒终于磨成铁杆了。 成锦也失落过一阵,好几天上课都是默不作声的。袁先生和哥哥都察觉到了。一次习作交完,袁先生指了成锦的画:“你的画虽然拙劣,但是却极有张力,富有生气。人各有所长,你往后不靠这些为生,不打紧。”成柏也在路上安慰她:“你看,哥哥我反应就不及你敏捷呀,妹妹不要伤心,妹妹是天下最聪明的妹妹了。你看,虽然哥哥我诗文比你好些,作画比你好些,背书比你快些,但是妹妹你最聪明,而且力气比我大好多呢!”成锦听到,不仅没笑,反倒哭了起来。留着成柏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头雾水。 后来成锦也想明白了,自己不是小仙女,不可能什么都会的,而且袁先生也夸自己书法写得越来越好了,因此上课时也不再纠结,认真学习便是。一日先生家有事,早下了书画课后,见离酉时还有小半个时辰,几个孩子便奔去操场玩耍。成锦到了操场之后,看到那里侍卫们骑马射箭,场中间王妃正在舞剑,剑如白龙飞舞,抓破长空,又如凤凰在天,随意游走,忽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忽而迅如闪电,风雨飘摇。王妃一袭红衣,红衣随风而动.剑光随着挥舞在夕阳下形成光圈,王妃在这些光圈里被照耀着,自有一股飒爽清冽的劲,像是天边的女神仙一般,迅捷,美丽,机敏。 成锦又一次看呆了。 第六章(上)拳术与袖箭 已是初秋时节,树梢上的叶子开始泛黄,雨也多了起来。下雨的时候,秋雨淅淅沥沥,将青石板洗刷得干干净净。不下雨的时候,秋风裹着凉意在花朵的凋零与朝霞夕阳间慢慢弥散。成柏成锦都比较有长进,成柏自不必说,先生满口夸赞,甚至连成锦都夸奖过几次。夏夫人这些日子觉得比较舒心,寻思着该给孩子们准备秋装了。还有这成锦今日有些黑了,虽说自己的女儿怎么看都好看,但是毕竟要让外人看的,万一有些多嘴的婆子说自己女儿跟黑炭似的,会不会影响姻缘不可知,但总归是令人不快的。她去花容胭脂铺找了些胭脂,掌柜的讲小女孩才五岁,不宜多加修饰,也只好作罢。这几日夏府接到凌阳县远方堂亲家的书信,说是过段时间来京办事,需要借住些时日。凌阳县远方堂亲是夏大人的大伯家的堂哥的儿子,名叫夏知著。夏堂兄在凌阳县有些田产药铺,医术尚可,又有经商头脑,凌阳离京城不远,京都物贵,想着在京城找个铺面,作为分店。夏大人得知来信之后,和夫人商量,将家中好好清扫一番,整理了几间客房出来,以待夏堂兄和其随从入住。 眼见着里夏堂兄来还有一月左右,夏夫人便已开始张罗,她总是时不时叮嘱成柏成锦,长辈过来家里做客,就要有待客的规矩。家里有外人在时不比往常,该说的该做的,都得有一份思虑,不可太过放肆。成柏成锦是见过那位夏伯伯的。夏伯伯比较胖,身高跟目前差不多,比目前稍高一点,远看像个桶子。这都好些年过去了,成柏成锦都记不得长相了。只是听了母亲吩咐,拿了目前让交给王府的学费礼物,便上学去了。 成柏最近读了五经,他认字很快,读书过目不忘,先生称奇,成柏必竟年纪尚小,虽能认字,但对其中内容大多不得其解。夏大人也是十分高兴。他知道这些典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因此叮嘱成柏不宜心急,自己也会在晚上抽些时间教导成柏。成锦也结结实实地扎了三月马步,最近王妃教她骑马、击剑、射箭,成锦觉得自己时间不够用了,便偷偷央了哥哥和王妃,书画课自己听个半截,便急匆匆出来练武。 王妃为成锦找了小马驹,供她学习,成锦欣喜无比。为此小王爷有些吃醋,觉得自己母亲对成锦太过上心,王妃觉得好笑,便安抚自己儿子:“你先上书画课,待明后两年,母亲自会为你找更好的马匹供你练习。成锦本就不好书画。让她先学学吧。”小王爷一想也是。便不再提起。只是安心和成柏一道读书作画。 人各有所长。成锦在背书作画掌握较慢,但是武术这里倒是进展颇快。王妃让她初试了骑马、击剑、射箭,她都能有模有样,但是王妃娘娘只是让她试了试,说这些得再等等,等到明年再开始学起,现在需要学骑马和基础拳术,成锦有些不太乐意,她觉得打拳实在太丑了。王妃娘娘给她教的拳法是猿展拳,是专门为成锦选择的。往日出街时有看到练武人在街头卖艺,也见过有武术班在门口操练,他们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自己练的猿展拳,成锦总觉得像街上卖艺的猴子,实在是不太雅观。她当然没有抱怨过,也未曾有所懈怠,但是小女孩的心思都是摆在脸上的,明眼人一看便知。久而久之,自不然也有些不乐意。一日练功时,王妃不让成锦练习,反倒让她看侍卫们演习。 一声令响,鼓声骤起,场上两人互相行礼开始比拼,其余侍卫纷纷助阵。只见其中一人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舞剑若飞龙游凤,游走自如,名叫李枫;而另一人面容清冷,神色严峻,体型颀长,身形较前者有些单薄,唤作许卿山。李峰剑法如满天繁星,密集扑来,场上剑光飞舞,让人心惊胆颤;许卿山却不紧不慢,一招一式都是抵挡,寻隙挡剑,看上去被对方紧逼。场上能听见宝剑划破空中的声音。成锦只觉得紧张到了极点,只要被那剑光一闪,登时是要溅出血花的。场上的人全神贯注,周围观看的也不禁摒住呼吸,偌大的操练场,剑与剑相撞擦出剑花,伴随着风声,二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李枫一向眼高,他自小随父练武,剑术颇为灵动,自己目之所及者没有比过自己的,平时难免有些傲气,在王爷府是侍卫领队,习惯了对侍卫指手画脚。这许卿山刚来不久,据说和王妃家以前认识,对自己也算恭敬,可是就是没有别人的一味顺从。许卿山为人冷淡,不多言语,但是卫队内侍卫都对他赞不绝口。李枫有些嫉妒,老想借机杀杀他的威风,这不例行比武,便将他拉上来了。 场上李枫可是使了吃奶的力气,说实话,有几次比试他感觉自己都收不住,幸而许卿山躲开。他来不及细想,便接着往前逼近,许卿山迂回绕出。时间稍长,自己感到体力不支,但对方似乎还是游刃有余,神色不改,李枫心内更急,步法有些凌乱,急急冲上,直刺胸膛。却没想到,许卿山侧身躲过,脚步急转,瞬间绕到李枫身后,随即李枫的颈部感到一丝凉意。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动。场外侍卫也是一阵惊呼,那速度与反应令人叹为观止。王妃娘娘轻声道:“就这一个不稳,便叫人寻了机会。”成锦亦目瞪口呆,先前她看时,只觉得那个眼睛大的占尽上风,剑法让自己眼花缭乱,只想拍手叫好。却不想未费多长时间,局势竟然被扭转过来,她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场上许卿山将剑收回,抱拳施礼,环顾四周,嘴里连道承让。那李枫虽说心高气傲,但此时已被这副,也恭敬回礼,二人各自归队。 侍卫们接着比赛,成锦却沉浸在刚才景象里走不出来。王妃娘娘转头看她,微微笑道:“小锦儿,怎么又犯傻了?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成锦想了想:“只觉得两侍卫都很厉害,但是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我看李侍卫明明武艺更高一些,但是最后却是许侍卫赢了。我还没想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王妃道:“小锦儿,你说人练武是为了什么?” 成锦歪头想了一下:“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别人。” 王妃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目的,其实练武目的分为三重,一则强身健体,二来行侠仗义,三则保家卫国。可是归根结底,武术就是用来伤人杀人的。战斗中几人相遇,哪怕失之毫厘,都有可能溃败一地。战场可不是武侠小说内的描写,胳膊是会被割掉的,命也是会被丢掉的。战场上的人命不是人命,你能看到一道剑光一个生命就消失了。同情与悲悯在那时是最可笑的事情,战场是最不需要美丽的地方,人再漂亮,武功多好看,在那时通通是不作数的。” 成锦盯着王妃,听她讲话,神色也愈发认真起来。 王妃看她并不害怕,边接着说道:“小锦儿,我不愿你和其他人一样,花拳绣腿,只图一个好看。这些博人一笑便也罢了,但是实际上派不上什么用场。这天下所有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实用。我教你武术,就是希望你掌握这些,有一天遇到事情,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两兵相遇,强者取胜。若要功夫深,铁杵磨作针。你现在练的拳法,你一定要不得松懈,加紧练习。等你的胳膊,你的眼睛,你的腿自己都记住如何取胜,自然你不会输了。我们女子本就比男子体弱力小,我替你选这套猿展拳,便是看中它不靠蛮力,修练可使内功深厚,拳法舒展灵活,你可要好好练习呀,不能胡思乱想。” “内功深厚,拳法舒展灵活?”成锦又听不明白了。 “是呀,内功就是你的体力,你的肢干配合。这套拳法不单纯靠体力胜人,更多靠技巧取胜。你看你的手指,往内握拳是不是很容易,但是向外翻呢?倘若我抓住你的手指,使劲外翻,是不是你会痛苦很多?但若是你体力不支,想必你是连手指都抓不住的,侥幸抓住也是会被甩开。倘若你和别人打斗,你未抓住,下一刻便会被按倒在地。来,你起来跟我试试。” 成锦和王妃互相比试,一次次被摔倒在地。她一点气馁都没有,反倒一次次又摆起了架势。王妃更是开怀,二人欢声笑语,直到成柏过来叫成锦回家,王妃看着成锦讲道:“给你一月时间,你若是能将这套拳法学会,马步能扎两刻钟,我便给你奖一只袖箭。” 袖箭,那可是成锦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成锦听王叔讲故事,一直神往于袖箭的威力。她眼珠转了下,贼兮兮地看向王妃:“王妃娘娘,若是那时,可以多奖我一支吗?我想给我哥哥。” 王妃点头应允,成锦开心得跳了起来,忽而又觉得不好意思,她低头轻声说:“谢谢王妃娘娘!” 待成柏成锦走后,王妃身旁的贴身丫鬟水莲轻轻说道:“娘娘对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宠爱了,难怪小王爷要吃醋呢!” 王妃叹了口气:“我只当是当年的我,看她高兴,我也高兴。可惜那样的年岁,我再也回不去了。” 水莲还想说些什么,看到王妃一脸落寞,便不再吱声。是呀,一样通红的脸,一样倔强的性格,一样热忱的眼光,一样放肆的笑容,王妃想要爱护的不仅是面前这个小姑娘,更是怀念曾经的自己。 那是,再也找不见也不敢找到的自己呀。 第六章(下)拳术与袖箭 成锦心心念念着袖箭,对于练功也是越发上心。成柏每次过去叫妹妹回家的时候,看到她屏气凝神,一改往日偷奸耍滑的模样,心底暗暗高兴。他的这个傻妹妹,原本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可是仅仅憋了半天就忍不住,告诉他王妃娘娘要奖励她袖箭,她特意为成柏要了一只。成柏不心动肯定是假的,王叔给他们俩讲故事的时候,总是提到袖箭威力无比,自己也是心向往之。虽然他趁机又揶揄了妹妹,但是心里十分温暖,想着是不是不让妹妹替自己抄书了。可是成锦不争气,每天抄十五遍书,可是前两天在课堂里背书还是出了差错,被先生一通挤兑,想了想,书还是接着抄吧,但是小零嘴儿,成柏就决心用自己这月的零用钱全部买给妹妹了。有一点他一直想不明白:他这个妹妹每日和自己吃差不多的饭,却总还能吃更多的零食蜜枣?有一次他问妹妹,成锦很认真告诉他:哥哥,你看我的肚子分了好几块,这块是放饭的,这块是放零食的,还有一块是放以后的好吃的的。成柏哭笑不得,但愈发觉得成锦练武还是好事,要不他可就真有个胖嘟嘟的猪妹了。 成锦心系着袖箭,王妃自然也不会忘记。府内卫队莽汉较多,担心办事不利,这袖箭万一用不好,可是惹出大麻烦的。思来想去,叫人传了许卿林。让他找两个威力小些的,箭头换成盾头,引子开关也弄得顿涩一些,这样孩子们才不易随便伤人伤己,若想发射,也是需要费好大力气的。 许卿林缓缓应下,抱拳告退,他家里是走镖的,这种东西随手就有,再稍微调试下就好。卿林和王妃以前是认识的,王妃约十岁时同父亲随队出行,一行人被流匪所伤,寡不敌众,幸而得到许伯父相助。由于王妃父亲伤势较重,便在许伯父家借住了些时日,彼时许伯父的镖局刚刚起步,张将军还只是一个小队头头,二人相识于微末,聊得投机,便互相拜了把子,叫之灵拜了干爹,卿林之灵互称兄妹。卿林比之灵大三岁,之灵也一直记得这个大哥哥,当时大哥哥带她玩了好多地方,还见识了好多兵器。后来随着将军不断升迁,许伯父生意越做越大,加上自己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便再没有同这位哥哥见面。去年王妃回家省亲时,父亲提及,许伯父想让卿林在府里做个侍卫。王妃听到之后觉得不可思议,许兄长文武双全,无论是继承家业,还是考个功名,都是大有前途,何必要来王府做一个小侍卫。张将军也是不解,但是许老兄专门拜托,说是这孩子过于憨直,想在王府做个小侍卫,历练历练,受受别人的气,才好放心让他继承家业。张将军将许老弟的话同王妃讲了之后,父女二人一合计,此事也没甚不妥之处,便应了下来。许卿林便正式进府做了侍卫。虽说王妃自己和卿林兄之前相识,可自己已为人妇,往日里刻意避嫌,只当普通侍卫相待。许卿林也深明礼数,在府内也从未和人讲过过往,除了日常请示,再无其他言语。想来这竟然是自进府之后,二人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王妃心里有些唏嘘,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随它去了。 成锦最近练拳十分用力,晚上回房抄完作业后也要偷练一阵子。练功一会就汗流浃背,但她贪凉,不顾彩旗劝阻,穿着单薄。秋意渐浓,果不其然染了伤风。刚开始感觉嗓内有些异物,到晚上便嗓子生疼,不住想要咳嗽。为了不惹起母亲疑心,着急请安了之后,借口要抄书,径直归房睡觉。她想着睡一觉就好,可是嗓子越来越痛,只好多喝了好多水,便硬撑着睡觉去了。好容易睡着,却被彩旗摇醒,彩旗给她端了一碗汤,悄悄说道:“小锦儿,快喝了药吧,我都晾好了,再不喝就凉了。不喝药,明天你会更难受,伤风也会越来越严重。”成锦一下子惊醒,差点喊出来:“彩旗姐姐,你给母亲说了吗?母亲请郎中来了吗?”彩旗摇摇头:“我自己给你开了单子,给你熬了桑菊汤。厨房妈妈问我,我只说是我自己有些伤风。”成锦吐了吐舌头,却又禁不住咳嗽起来。彩旗忙将药汤向前推了推,让成锦喝药。成锦不咳嗽了,却咬着嘴唇贼溜溜地看着彩旗:“彩旗姐姐,我有点不敢喝。母亲说了,是药三分毒。”彩旗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个贼机灵,放心喝吧。我父亲之前是郎中,我跟他学过好些时间,说起来,我也算半个郎中呢。”成锦嘿嘿笑了起来,接过碗来,咕嘟嘟喝了干净。药汤略有些苦意,留在齿间,慢慢淡了。她想问彩旗姐姐为什么不当医女了,转念一想,却只谢了姐姐。饶是年幼如她,也知道从医女到侍女是个很不好的事情,彩旗姐姐一定也经历了很多艰难的事情,就不要多问白白惹她伤心了。 喝了药,成锦感到嗓子稍微舒服了一些,彩旗让她躺下,给她掖好被子。成锦闭上眼睛,觉得彩旗姐姐好厉害,她突然想起每天早上彩旗姐姐都起很早,在屋檐下翻小册子。有次彩旗在外面等她,成锦有心吓一吓,悄悄走了过去,听到她在念:夫人之常数,太阳常多血少气,少阳常少血多气,阳明常多气多血……发现成锦在她身后,便不好意思笑了笑,蹲下给成锦整理衣服。是不是彩旗姐姐那时候也是在看书背诵呢?有心学习自是好事,成锦睁开眼睛,看着彩旗:“我明早跟母亲请示下,给彩旗姐姐一些便利,到时候家里也能出个医女,想来也是很好呢!”彩旗笑了笑:“小锦儿,你可不要给我添乱了。我自会找些时间,若你专门请了夫人,夫人想必不会说什么,但底下的人可就未必。到时候估计要天天戳我脊梁骨,说我奴才做主子梦,说不定我会被赶出去呢!”“哼!”成锦不屑,“若谁敢在背后嚼舌根,我就跟母亲讲,让母亲和李妈妈教训他们。”彩旗无奈笑笑:“小傻子,人的口舌可是堵不住的。闲言碎语就像狗身上的跳蚤,说是无碍,但总让人心里不快。更何况,我现在已是奴籍,是万万没有不干活偷去看书的道理的。说出去,笑话我不要紧,估计外面的婆子又会传夏夫人管家不严,坏了夏家名声。”成锦无言以对,她看着面前这个十三岁的姑娘,姑娘脸上稚气未脱,却是心思细密,将坚强沉沉藏入眼底,举手投足皆是恭顺,唯有在自己跟前才放开了些。成锦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说道:“那我以后尽量不麻烦姐姐,给你留些时间。”彩旗俯下身来,抱住了她:“我的小姑娘,我知道你为我好,你只要不要生病,照顾好自己,便是给我最大的帮忙了。” 药有安神的作用,不一会成锦沉沉睡去,彩旗给她将被子再掖了掖,看她裹得像毛虫一样,吹了灯火,悄悄掩门出去。抬头一望,今夜月色明亮,她从怀里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就着月光,轻声念了起来。 同样的月下,王妃披衣下床,摆摆手让丫鬟们不要打扰。秋夜凉如水,水莲还是过来给她披了厚衣服,便不再跟随,只留王妃一个人出了房。月如银盘,在黛色的的夜空里显得清澈透亮,若是月上真有嫦娥,她是否也觉着清冷呢?自从来京后,永王只来过两次自己房里,其余要么是外面书房睡,要么是找那几房小妾,甚至好多天夜不归宿。自己和王爷大多都在白天相见,倒成了陌生人一样。以往在青州,夫妻二人柔情蜜意,出入相随,那几房妾室都是人家硬塞来的。可是如今,王爷看向自己愈加疏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知道王爷喜欢张春仪的画,便四处托人买了好几副真迹,带给王爷。可王爷看到,只是随口道谢,连打开都未打开,就叫人收到一边。她想找机会嗔怪他几句,却发现对方连独处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她有意靠近,却看到他皱着眉,像俯视路边乞讨的乞丐,将自己的衣袖躲开,借口事务繁多匆忙逃走,只留自己一人在原地手足无措,尴尬无比。 “兴许是进京事务太多了吧,毕竟两个哥哥对王爷虎视眈眈,王爷也是不得已,也不要多心。”王妃暗自安慰自己。进京已有好些时日,虽然她不好结交应酬,但有意往来的权贵家眷还是很多。自己还是要有意谋划,才能给王爷多谢筹码。竹影轻斜,月光皎洁,地面反倒折出了白光,她一时来了兴致,便喊道:“取剑来!” 水莲将剑举了过去,接过王妃披的衣服,站在房下看王妃舞剑。水莲一向是看不懂剑的,总觉得打打杀杀粗野了些,奈何小姐喜欢,自己也就不好多说。此刻她也突然觉得有些看头了。月光下的小姐好似发光一般,身着白色亵衣,头发如瀑布垂在两边,宝剑在她手里上下翩飞,四处游走,剑光、月光、黑发、女人,如诗如画,水莲也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小姐舞剑,也替她高兴了一些,舞剑过后,估计她也能好好睡一宿了。想到这,便转头叫周围丫鬟备些热水,给王妃一会擦汗用。 王妃一夜好梦,早上用过早膳,接许卿林禀报,说袖箭已经备好。王妃有些不放心,便到前院查看。只见许卿林手捧四个盒子,王妃一一打开,自试了试,颇为满意,像前三个这种使用起来确实得费好些力气,等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却发现箭头尖利,袖箭是三连发,她沉下脸准备责问,却在那个袖箭尾部看到一个“灵”。 她想起来了,小时候快离开许伯父家的前几天,她看到卿林哥哥有把袖箭,便央着卿林哥哥也给她一支。卿林哥哥答应了,说找人给自己重新做个。离别的时候突然提前,卿林刚好外出,也便就没有后话了。 没想到你还记得?王妃看向卿林,用眼神探究。卿林哥哥只是低头,将四个盒子放下,抱拳退下。 成锦的训练颇有些成绩,这小丫头片子学得着实快,打拳打得有模有样,马步也是越来越稳当了。王妃便依诺将袖箭给了成锦,自己给成锦教了如何使用。成锦按照教导费了好大劲朝地面射箭,看到地上出现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不禁激动地跳了起来。王妃让她再试试,她耐住性子试了几次,便急匆匆向王妃行礼:“王妃师傅,我想让我哥哥也看下,我能不能先过去找哥哥?”王妃看着成锦激动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抬手让她走了。成锦欢呼一声,一溜烟向哥哥奔去。王妃看着她的背影,将水莲叫过来,让水莲代为传达许卿林今晚陪两个孩子回去,务必在路上教会两孩子使用,同时叮嘱孩子们注意安全。 此时成锦已经奔向成柏,一向沉稳的小哥哥也兴奋地转了个圈,小王爷在身后也很是高兴,毕竟母亲也答应给自己一把。几个孩童互相传看,嬉戏打闹,好不欢快。 孩子的快乐是非常简单的,一个奖励,一句夸赞,足可以让他们高兴好一阵子。成人是不易快乐的,究竟是因为快乐太多而感觉不到快乐还是因为本来就匮乏所以不快,这总是个难解的问题。 成锦自然是想不了这么多的,她和哥哥正因为得了传说中的袖箭兴奋了好几天,两个人互相比试了一回,但这袖箭实在太难用,又因着王妃娘娘的叮嘱,二人后来只是偷偷绑在手臂上,装作敌我双方互相口头放箭,仅仅如此,两人都兴致高高,在伙伴面前觉得神气了不少。可是她很快便高兴不起来了,因为那个低矮如墩的夏伯父过两天要借住家里了。 第七章(上)可怜的伯父 成柏最近老听到妹妹抱怨,说是一点都不想让夏伯父过来家里,他搞不懂为什么,他见夏伯父只有几次,夏伯父慈眉善目,和蔼可亲,钻研医药,久而久之,身上都带有药味。虽然人长得矮了些,但是谈吐做事都颇有分寸,对小辈也是很好,甚至对成锦还有些偏爱,成柏好几次见伯父想要给成锦小零嘴呢。 成柏问了妹妹缘由,但是妹妹只说讨厌,却也说不出别的理由了。虽然不理解,但是人都有喜好,成柏只是叮嘱了成锦,夏伯父有要事在身,估计不会多见几次,在长辈面前不要多说,只是恭敬就好。成锦只是闷闷答应下,便不再说话。 这日兄妹两回到家中,被门口告知夏伯父已经到家,大人夫人正在设宴款待。两个孩子便去了正厅,在那里拜见了伯父。成柏成锦一一行礼,夏伯父让两个孩子过去,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连声感叹:“堂弟家生了一对好儿女呀,两年不见,竟长得如此快了。” 夏大人举杯:“两个毛孩罢了,堂兄家也是子孙满堂呀,家里有三个儿子,也是人人称羡!” 夏伯父让两个孩子入席吃饭,也举杯回敬,一饮而尽,他惆怅道:“人人都说男儿好,我却只当女儿宝。你看那小女孩,又贴心又粉嫩,真是让人心都化了。可是我家里这一胎又一胎,嘿,还全都是小子。别人都只当我是炫耀,我却是着实喜欢女孩。我在县里经常听说溺死女婴的事情,心中实为感慨这是作孽!” 夏大人大为讶异:“没想到堂兄也是如此想法,照我说,这生儿生女都一样,既有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有那有胆有才的女子。男女各有所长,同样为人,为何非要分个主次呢?” 夏伯父说:“我原以为应是农家习俗,农户劳作费力,男子自是比女子力气强些,想来也能理解。可是我走了这些地方,无论官宦、商贾、农夫,倒都是一样的。女子在家随父,出家随夫,倒好象女子就是个稍微爱惜的物件一样。” 夏夫人在旁为夫君和堂兄倒了酒,也为自己斟了一杯:“也是夫君和母亲抬爱,按有些地方习俗,我是不能和男子同桌吃饭的,甚至儿子都不行。我时常在想,都是从女子肚子里出来的,为什么生为女子就低人一等呢?若是这女子低人一等,又何必要大费周章给儿子娶妻呢?” 夏伯父道:“医者眼里,众生平等。这女子出嫁,夫家要出彩礼,说是为女儿谋一个好婆家,考量对方诚意。可是这原应配上后一段,女子出嫁,若是真为女儿着想,女子家中也应配以适合嫁妆,才不致让女子嫁人后失了地位。可我见许多父母,娶媳时彩礼丰厚,便是那一根头发丝都想榨出油水来,好给人添作厚礼;等到嫁女时,往往受了彩礼只给陪嫁几床被子,甚至还要在被子里四处搜罗,只担心多放了一丝棉花,便宜了男方家里。若有一百两黄金,只会分给儿子,女儿连问一嘴都是要骂痴心妄想的。可到临老,却抱怨女儿伺候不周,实在是奇怪。” 夏家夫妇点头称是,酒半醉时,最是自在,几人谈得更加起劲,夏夫人变得有些激动:“要我说,这天下无非是有势的欺负无权的,却换了一套说辞,只叫那父亲欺负孩子,男子欺负女子。都是那朱老贼人,定一个三纲五常的规矩,不提伦理道义,只要是人就往这个套子里塞,无论那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非得要给你削了骨、抽了筋、重新塑了型,变成一个又一个模子推到世上。只管叫上层人看着顺了心意,哪管底下人死活痛苦?” 夏夫人还想继续说下去,夏大人立刻制止:“夫人,你醉了,不宜胡说。你带两个孩子回房吧,我同堂兄再喝几杯。” 夏夫人知道自己说多了,便让两个孩子过来给伯父告退,夏伯父拉起成锦的手,十分认真看向她:“好孩子,我们只是随便谈天,你可不要多想。”此刻成锦感到自己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恶心涌上心头,令她作呕。她想悄悄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夏伯父抓着,她只感到自己的手在被肥肉捻着,肥肉在中药里泡过,那肥硕的肉粒似乎要溢出沾满自己的手心,她登时将手抽回,好像看到夏伯父面上漏出一丝不悦,但转瞬即逝。 母亲带着兄妹两回房,成锦问母亲夏伯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母亲说道:“我们家同你这个伯父来往不多,也说不好,只是看他谈吐气度,是有识之士。这天下,能为女子说话的并不多,想来也是个心肠慈悲的。你们也可以多多学习呢。” 成柏成锦点头称是,成锦心里十分惭愧,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老是对这个夏伯父怀有敌意,一旦靠近夏伯父身边,总是有说不清的难受,只想离他远一点。成锦为自己的排斥感到惭愧。 回房躺下,成锦暗想:“哈,我还真是奇怪!无缘无故的厌恶总是不合道理的,我不应对伯父如此不敬,我才不要做一个无礼的孩子呢!” 第七章(中)可怜的伯父 女儿的心思怎么会逃过母亲的眼睛呢?夏夫人知道成锦不喜夏伯父,为此和老太太商量。老太太抿了口茶,悠悠道:“这有什么打紧,难道天下所有的人都非得喜欢吗?我们本来和知著他们家就是远房亲戚,以前来往不多。知著昨日过来拜会,也并无多少寒暄。成锦生分也是正常。” 夏夫人站起到老太太跟前:“母亲,我也只是为着锦儿着想。我这心里也觉得无甚要紧,可总是担心那帮长舌妇乱说,坏了我们锦儿名声,再万一坏了我们锦儿好姻缘,就更担心了。这世道女子要求颇严,稍有点行差不慎,便就落了坏名声。我是得上苍眷顾,能遇上像您这样的婆婆,可是锦儿可就未必。我就只希望人人都讲锦儿好,母亲,您说我这是不是操心太多了?” 老太太乐了:“你这小嘴,总知道哄我。我活了这一辈子,没见过总是顺遂人意的。为人父母,这是心疼女儿为女儿做打算,可是锦儿才不到六岁,着实有些早了。等她十二之后再担心也不迟。” 夏夫人又忧心道:“我得好好跟锦儿说说。就算心里再不喜欢伯父,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到位的。要不可就真的让人笑掉大牙了。” 老太太笑着斜了自己儿媳一眼:“之容呀,你这个天生劳碌命,我孙女也没出啥差错,你又何必专门去讲呢?依我看,待她犯错,你再指教也来的及。再说了,这孩子必定有她缘由,若是礼数没出问题,长辈连这点都不能包容,那这个长辈不要也罢。” 夏夫人一想也是,过去抱住老夫人:“好母亲呀,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要一关乎这对儿女。我的那个理智呀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您坐得定,看得准,我啥时候才能像您一样?有时候我都担心两孩子长大了嫌弃我呢。” 老夫人拍了拍她:“你呀,如此直白鲁莽,一点机灵全放在生意上了。以后可怎么做人家婆母和岳母呀?” 夏夫人一听:“母亲这是嫌我笨啦?反正有母亲在我跟前替我拿主意,我蠢笨那就蠢笨吧!但我可不懒,昨日指桃轩出了桂花酥,味道清甜不腻,模样颇为精致。我尝了尝觉得不错,又专门问了郎中,老人吃这种甜食会不会胃酸难受,郎中说无甚要紧。母亲,刚着急,都忘记给您打开了。这可是刚刚买到的,母亲刻意趁热吃。”随后招呼了李妈妈,“快,拿过来给母亲尝尝。” 老夫人打趣道:“你这做生意的忒奸猾了些,天天拿这种小玩意讨我欢心,让我替你费神谋划,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看我这辈子是被你吃定了。”说着接过李妈妈递过来的果子,招呼儿媳一同尝尝。 成锦最近没见过几次夏伯父,夏伯父忙于谈事情、考察地点,空余时间在回春堂做了义诊大夫,全交给药堂,自己分文不取。回春堂的施大夫以前是夏伯父旧识,夏伯父医术高明,回春堂长于内科的大夫最近不在,施大夫自是一口应允。夏伯父擅于内科,回春堂内有个肠病患者,几十天未出恭,那肚子胀得跟冬瓜一样,轻轻一按,能感到腹内坚硬如石,患者苦不堪言。夏伯父在其脚底几个穴位扎了几针,开了个方子,让患者先口服一小杯菜油,若是没有效果,便喝他开的方子。患者取了药回家,几日之后便带了锦旗前来告谢。自此夏伯父在京城便有了些名气。 这天成锦从王府归来,一进门,看到王叔拿了东西塞给夏伯父,连连给夏伯父作揖,夏伯父摆摆手,几番推辞,将其扶起,便出去了。成锦好奇,问王叔何故。王叔满脸感激,不住念叨:“夏医生真是大大的好医生!我家兄弟得了胃病,成日吃不下东西,瘦得跟个猴一样,到后来连站都站不起来,找了城里好些大夫,银子花了不少,各个都说没救了。可把我老娘急得,嘴上燎了几个大泡,天天哭,连眼睛都不好了。我跟夫人讲了以后,夫人找了你夏伯父帮忙看看,呔,神了,三副药下去我兄弟就想吃饭了,呀,真是太神了!” 成锦也是十分惊奇,自己总是莫名排斥伯父,没想到伯父还有此等本事。她忽而又想到了彩旗姐姐,是否可以拜托伯父给彩旗姐姐传授一二。当然想是想了下,她总觉得不合适,毕竟彩旗姐姐都不愿让自己告诉母亲呢。 近来秋雨不见下了,秋风送爽雁南归,菊花灼灼正当时。有那么几天倒热如仲夏,祖母说那是秋老虎。成锦觉得秋天和春天一样麻烦,一会热了一会冷了,总不知该穿什么好。成锦晚上被热得睡不着,经常偷偷出来走走。这天她看彩旗姐出去了,自己便披了小薄衫溜了出来。往日成锦只是在后院里随便转转,自家院子本就不大,吹一会风看一会月亮也就回去了。成锦随便走着,突然看到一只小黑猫跑了过去。成锦的眼睛登时亮了,悄悄快步跟了过去。小黑猫颇为狡猾,成锦跟着半天不能得手,不知觉间到了客房处,她自觉已经跑远,准备返回。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小锦儿,你在做什么?” 成锦听到夏伯父的声音,转身过去。夏伯父坐在台阶上,朝她招了招手。她跑过去,微微行了礼:“夏伯父好!”夏伯父身上发着酒气,应该是夜间喝了些酒,他看着成锦:“小锦儿,你怎么不睡觉呢?” 成锦说道:“晚上太热了,我就出来吹吹风。刚才有只小黑猫跑过去了,我就追它,可是找不见了。” 夏伯父拍了拍台阶,示意成锦坐在旁边:“找不到就不找了,太晚了,再跑的话容易出事。我白天也见小黑猫跑过去过,下次见到了,给你逮着。” 成锦坐在台阶上,刻意离夏伯父远了些,毕竟喝酒的人嘴都很臭的,父亲也不例外。父亲有时吃宴席回来醉醺醺的,还非要亲自己,亲一下,成锦都感觉自己要被熏晕了。她突然问道:“夏伯父,你会给猫狗看病吗?” 伯父哑然失笑:“我想可以吧。小时候倒是试过,救活了我家狗。” “啊!怎么救的?狗狗当时病得很重吗?伯父养过狗呀,养狗容易吗?”成锦好奇连连追问。 第七章(下)可怜的伯父 此时的成锦呆呆愣愣,一点顾不得外面哥哥的呼喊。她的眼睛如沾了尘土的黑葡萄一样,没了神采。她看着提剑的父亲,使劲拦着父亲的母亲,抱着双腿蜷在地上的伯父,屋里烛火通明,让人发晕,光束带着腥涩的味道,铺遍了屋里每个角落。成锦觉得有些冷,她缩了缩身子,轻轻说道:“母亲,我冷……” 夏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也顾不得发疯的丈夫了,直接扑过来抱住成锦:“我可怜的孩子,娘抱着你,就不冷了。” 夏大人心里被刀割着,难受异常。他无法控制自己不想起闯进屋时看到的那一幕:成锦懵懵懂懂,抱着衣服缩在床脚,左手只是按着右手手腕处不肯放开;夏医生躺在地上捂着腿间唉唉叫痛。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这畜生差点糟践了自己的女儿!客房门口处放了一把剑,夏大人血气上涌,直接提剑朝自己堂兄砍去。夏夫人死命拦他,听到成锦说冷,便扑过去照顾自己的女儿了。夏大人的手一抖,剑掉在了地上。 饶是心里愤恨异常,夏大人也只得由剑掉在脚边。他清楚,目前不是仅仅泄愤的时候。他短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的夫人将周围仆从遣散,不要惊扰夏老太太,差忍冬即刻去找郎中,交待忍冬务必让郎中带些镇痛的药,只在门口候着,待传唤再请郎中入屋。 后来的事情,成锦记不太清楚了。她只觉得做了一场梦,梦里全是白色的肥虫。虫子黏黏糊糊的,茎节分明,一蠕一蠕地钻进自己衣服,从前胸到后背到双腿,爬了自己全身。肥虫从伯父眼里爬出,大的小的,滚了满床,她无处闪躲。她害怕,又觉得恶心,她看着肥虫源源不断从伯父处涌出,惊慌失措,只记得右手的袖箭,慌乱中举起手臂,按了袖箭。而后一声惨叫响起,父亲母亲陆续赶到,她才看着虫子慢慢消失不见,而后昏睡了过去。 父亲母亲,你们终于来了! 夏医生离去的很是突然,第二天一大早,门口停了一架马车,夏伯父被人背上马车,随行行李绑上去之后,随行仆人不多言语,无人相送,随着青石板上的吱呀吱呀,慢慢远去了。 在这之后,夏伯父的名字不再有人提起,倒是有些慕名而来的病人,经常前来询问。门夫只说夏医生归家去了。再往后,也便少有人前来相问了。客房里的中药味也慢慢散去,被秋风吹走了痕迹,好似从未来过,什么事情也并未发生。 只是事后夏夫人愤恨难当,无处说理。她清楚夏医生没有得逞,也明白报官后会毁了自己女儿名声,以后是一辈子的污点。但是看到女儿不知觉的胆怯,想起那天孩子失去神采的眸子,她痛心不已。一则恨夏医生牲畜不如,妄图干那种泯灭人伦的勾当,二则恨自己瞎了眼睛,夏医生周围总是年幼婢女,老家那里有些风言风语,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引狼入室。这件事情,她无法向人诉说,大人不愿意听,母亲说不得,其他人更担心走漏了风声。近些天她留意着女儿一举一动,看成锦话都少了,不如以往活泼,连声音都不曾大一些,只害怕再惊着女儿。一向心直口快的她,竟将此事生生憋在心里了。时间久了,竟上火了起来,满嘴大泡。 这天正午,夏夫人带着李妈妈去客房寻些东西,刚好看到夏医生留下的布袋子,她顿时嫌恶,准备让李妈妈拿出去烧了去。转念一想,找了个由头让李妈妈出去街上给成锦扯些布料,准备冬天衣服。自己看私下无人,将门关上,对着这布袋骂了个痛痛快快。多少天的愤懑与不满,对夏医生的愤怒,对自己未能保护好女儿的愧疚,劈里啪啦全落在布袋子上。夏夫人只当这布袋子就是夏医生,激动时拿着桌上的茶盏子砸了过去。良久,直到骂得没力气了,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顿时神清气爽,寻到需要的东西,便打开门,等着李妈妈回来。 殊不知,刘妈妈恰好路过。茶盏子掉在地上的时候,她刚好听到了。以为府内进了贼,便趴门上听了下。这一听,才知道前一段时间出了大事,急匆匆禀告老太太去了。 老太太听到,气血上涌,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刘妈妈心知不妙,赶紧帮老太太顺气,同时差人去请夏夫人。夏夫人小跑赶过来,老太太已经缓了一下,不多言语,只是挥挥手示意周围人出去,留自己和儿媳留在房内。几番问询,老太太也大概明白了儿子儿媳担心自己身体,也是恨极了却无能为力。自己儿子虽然有些手段,但是投鼠忌器,加上又是自家亲戚,夏医生估计也是不能人道,只得作罢。 夏夫人泪水涟涟,站在下面。老太太沉思片刻,叫儿媳坐下。她叹了一口气,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慢慢说道:“想来也无更合适解决之道,此事你夫妇二人处理还算妥当。此事没有酿成大祸,既已过去,便不再提起。只是有一点,我这老婆子放心不下。” “母亲请讲。” “孩子太小了,我近日见小锦儿不似往常活泼,只担心孩子落了心病。为一个畜生,毁了我孙女一生可不值当!” “母亲,我也是如此想法。可这事情,我不知该如何说起。他父亲更不好说。只看着我家孩子一日比一日消沉,我这心呀,跟被人拿锥子扎着似的。” “此事不宜再拖,小孩子家心智未开,那点小心思就花在玩闹上了。更何况遭受如此大变故,成人都放不过去,更何况这么小的小姑娘呢?这样吧,我寻思寻思,过两天要去静音寺内上香,你叫上小锦儿一起,到时候我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夏夫人点头称是。 成锦这段时间很是安静,她是很胆大的孩子,平时爬树斗狗一点不在话下。可是经过这个事后,夏伯父成了她的一个梦魇,让她夜夜被惊醒,到现在看到虫子或者年龄稍大些的男子靠近都会心惊胆战一下。她能看得出父母的担心,一直假装没有什么事情,可是心里老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思来想去也想不通,可是是什么想不通呢,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小小孩子竟然有了心事,便就愈发沉默了起来。 这周祖母带着自己和母亲前去静音寺上香,平日母亲嫌自己吵闹,担心闹腾祖母,总是和自己坐一辆车。今日倒也奇怪,让自己坐祖母那车,也不像往常那么啰嗦。成锦还是有些开心的,毕竟祖母车上小零嘴儿多。吃饱喝足,成锦窝去祖母怀里,祖母揉着她的头发,笑着说:“小锦儿,别睡,你想不想听故事?” 成锦其实不太想听,她感觉自己很困,但又不想让祖母不开心,便点了点头。 马车轻轻摇晃着,祖母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海的尽头,有个小岛。岛上供奉着神仙,叫做菩音神。菩音神会听到人们心声,寻找真正希望的人们进行帮助,从而得道再修仙。你知道吗?神仙也是需要不断修仙的,享受过供奉的神仙,若是不做事情,也会被降级甚至打回原型的。” “菩音神以前是寺院里的钟,钟也会有记忆的。和尚们天天诵读经书,长此以往它也进行默念 第八章(上)梦醒如初 祖母的话,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或许是信赖,或许是将她当作一个小大人一样进行开导,亦或是祖母的真诚与殷切,成锦的抑郁慢慢消散了一些,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闷闷不乐,不做声响。隔了几天晚上做梦,梦里又爬满了咕咕哝哝的虫子,黏糊糊地从伯父身上向自己涌来。成锦无处可逃,梦里祖母的声音响起:“小锦儿,莫要害怕。你看你不是有箭吗?”是呀,我有箭。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成锦举起袖箭射了过去,箭只所到之处,一切灰飞烟灭。她突然不再担心了,反倒激起了斗志。你若敢欺我,我必胜你。成锦奋力射之,手里的箭也无穷无尽,直到最后,听到伯父一声惨叫,满世界伴随着伯父的惨叫都烟消云散,成锦才感到了舒心,好几月埋在心底的担忧、恶心、不适在一瞬间都随着惨叫不见了,她高兴地在梦里翻了好几个跟头,远处传来了哥哥的笑声,父母亲的呼唤,祖母站在远处向他招手,彩蝶也在旁边笑得眉眼弯弯。 天总会亮,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成锦明显活泼了起来,成柏也是非常高兴。兄妹连心,前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眼看着妹妹无精打采,自己手足无措。母亲特意上了王府给先生和王妃告假,只说是生了大病,王妃原要上家里来看望,只被夏夫人推辞了。学堂里小王爷他们也很是关心,多次询问,成柏也只随便应付。他虽年纪小,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事情很重要。父母、祖母对此事都讳莫如深,他也是守口如瓶。如今看妹妹好起来了,他便请示母亲是否可以让妹妹返回学堂。 夏夫人倒是有些犹豫,成锦的生活总是要回归正常的。可她一是担心成锦还有心病,离开自己视线她总是不放心;另一是她也知道成锦在王府里学功夫的事情,此事她着实不赞成,但是前一段时间孩子遭了事情,这种事情自然无暇顾及。如今成柏提出,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去寻老太太。 老太太听明意思,只笑了笑:“锦儿是要一直待在府里不出去吗?这个时日再生变故,孩子能受的住吗?” 夏夫人一想也是,先等孩子缓过来,其余事情随后再说。 再见王妃已经过了小半年,不知怎得,成锦看着和自己母亲攀谈的王妃,莫名觉得她憔悴了些。 王妃见成锦瞅着自己,便招了招手,笑着让成锦上前。 王妃揉了揉成锦的头,满脸笑意:“小锦儿,你好些了吗?” 成锦不好意思笑笑,又抱住了王妃:“好多啦,我可想王妃娘娘啦!我很想早些过来的,想早点看到娘娘。” 王妃大笑:“小人精,就你会哄我。” 夏夫人赶紧招呼成锦:“你这孩子,快回来。切勿唐突,冲撞了娘娘,一点规矩没有。”又对着王妃,十分歉意:“小孩子失了规矩,娘娘还请见谅。我回去好好收拾她。” 王妃摆了摆手:“姐姐,不打紧,不打紧,这孩子我实在喜欢的紧,着实是个缘分。” 小王爷早都在门口探头探脑了,王妃和夏夫人也就随孩子们去玩了,二人一阵寒暄,王府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家里有急事需要夏夫人回去看下,王妃见事情似乎紧急,便让将成柏成锦留下,待用过晚膳后差人送回。夏夫人见如此,也不再推辞,急急向家中赶去。 这边成锦成柏玩得正开心,许久不见,三个孩子在校场上奔跑,滚环,丢沙包,许卿林在旁边看着,甚觉有趣。小王爷拿到沙包,全力丢出,成柏跳起,准备拦截。却不想,沙包丢偏了方向,直冲着场外飞去。 场外传来一声惊呼,成锦成柏正要跑过去看看,却被小王爷拉住了。 小王爷一脸不耐:“不要管她!” 成锦望过去,发现场外几名仆从将一个蓝衣女子扶起,蓝衣女子衣着考究,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皮肤白皙,身体纤瘦,虽看不太真切,却能明显知道那是个美人。 许卿林走了过去,看蓝衣女子无甚大碍,便微微欠身行礼,捡起沙包,丢回给了小王爷。 小王爷也不多问,继续招呼兄妹二人玩耍。几人玩累了,便招呼仆从送水来喝。小王爷大汗淋漓,正要喝下,却听仆从说是苗姑娘差人送过来的解暑汤,便放下杯子,带成柏成锦去他处喝水。 成锦觉得奇怪,看看哥哥,哥哥只拉着自己,随小王爷去了。 傍晚回去在马车上,成锦好奇问哥哥,那个女子是谁。哥哥说,蓝衣女子好像是王爷新带回来的,都住了好一些时间了,小王爷还挺不喜欢这个人的。自己从来没看小王爷给过她好脸色,但是这个女子倒是耐性很好,一直温温柔柔的。 哥哥说,好像这个女子马上和小王爷会成一家人了。 成锦问,王妃愿意吗? 哥哥摇摇头:“不清楚,但是我想,是不愿意的。” 兄妹二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马车晃晃荡荡到了门口,李妈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两个孩子,赶忙带下来,带去了正厅。 原是外祖父母到了,成锦对外祖父母印象不深,记忆中母亲也很少提起。父亲尚未归来,外祖父外祖母坐在厅上,与母亲外祖母正在寒暄。见到成锦成柏,外祖母一把将成柏拉过来,摸摸成柏的头,喜不自胜,不断得问成柏年岁几何,喜欢吃些什么,喜欢玩些什么。又看成锦站在一旁,也拉起成锦的手,说道外孙女又长漂亮了。 突然,外祖母垂下眼帘:“唉,说实话也对不起这两个孩子,这都快六岁了,都未见过我们几面。要是以前光景,可不得将两个孩子捧手心里捂着?只怪我们家道中落,过来也是委屈两个孩子了。” 夏夫人张嘴欲回,夏老太太忙道:“亲家这是哪里的话?这些年举家迁至京都,愈谦仕途未稳,加上老太爷离世不久,孩子体弱多病,亲家身体又不好,怎好让你们叨扰呢?都是一家人,怎么说些生分的?” 宋老丈斜了宋老太一眼:“平白无故说这些丧气的干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两家同心同气,原是正理。” 宋老太叹了一口气:“唉,原是不该说这些,然近来家中有些事情,不免感慨人心凉薄。这不见了亲人,藏心的话终于可以倒一倒了。” 夏夫人知道母亲想要说什么了,前些天娘家来了一封信,说是想要给哥哥开个酒楼,需要五百两白银,自己便回信推脱了,没想到今日过来还是因为这件事情。 夏老太太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儿媳抢白了去:“母亲,一路劳顿,后厨饭菜已好,相公有公事在身,望父亲母亲见谅,叮嘱不等他,他公事一结束,会立刻回来。来,成柏,成锦,引你外祖父祖母去前厅,这两孩子,见到外祖父母都不知道招呼的。” 夏老太太抬起了手,刘妈妈上前扶住:“亲家一路风尘,也是我光顾着说些家长里短,一时间竟忘记接风洗尘了。亏得长容细心,担心二位操劳,早早张罗着备酒席,来来来,我们先去用膳。” 成柏成锦各牵起外祖父母手掌,引着去前厅用膳。 膳**细,六荤六素两汤,皆是京都特色食材,夏夫人考虑到老人们肠胃不好,特意交待后厨将汤饭弄软一些,又备了山楂糕餐后做消化用。成柏成锦已经吃过饭了,便挑了几筷子菜,喝了些汤。席间众人说些家常闲话,宋夫人突然想起,自己父母初次来京都,担心水土不服,母亲以前去外地出了好些疹子,便转头交待李妈妈去找郎中准备些石膏水和止泻药,以防父母亲难受。 宋老太目光一软,想要说的话卡在了嘴边,不再提及。宋老丈几次示意,她只做看不见。不多时,宋老丈称不舒服,宋夫人便带父母去客房休憩。夏老太太叮嘱自己儿媳多跟父母谈下,久未见面,自是有很多贴心话要讲。愈谦回来后,先去找亲家请安,不必来自己这里。成柏成锦吃完后自去休息,不许叨扰母亲。 宋夫人谢过婆婆,行了个礼,便张罗着自己父母前去客房。转头又交待厨房将新买的点心果子往婆婆和自己父母房里各送一份,晚餐用的不多,万一肠胃饥饿,也好有些垫腹。 成锦嘴馋,也想吃,刚想叫唤,被哥哥拽住:“好好吃饭,明天还要上课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