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双兔灯 大魏宣文三十一年,八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的花灯依旧迷人眼。 谢芙雅带着婢女、仆妇走在拥挤的陈巷灯街上,满眼各式做工精巧的花灯也激不起她半点儿欢愉之心。 “奶奶,您看这跑马灯!”如画指着一盏悬在杆子上的十二生肖画跑马灯让谢芙雅看,“这十二生肖画得甚是有趣,乍看不知是什么,细看却能分辨得出是鼠牛马猴儿的。” 谢芙雅抬头看了一眼,勾了勾唇,“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形象之物,倒比那些精工得趣些。” 言罢,她便又向前走去。 如画与另一婢女如诗对视一眼,无奈地叹口气紧追而上。 又走了一段路,谢芙雅看到一盏双兔儿灯,忍不住停下来细看两眼。 这双兔儿做得倒不见得多精巧,但别的双兔儿灯都是兔嘴对兔嘴相、或是尾对尾,这对双兔灯却是兔子站立起来、前爪相对,看似两兔儿在嬉戏、又似在对打,添了几分童趣。 如画会看主子眼色,忙上前让摊主摘下来,提到了谢芙雅面前。 “奶奶可是喜欢?”如诗在旁询问主子。 谢芙雅凤眸中映着双兔灯的光辉,唇角缓缓勾起,整张小脸儿瞬间变得光彩照人起来。 不远处的酒楼雅间里坐着三五华服年轻男子,正兴致勃勃议着朝廷即将派兵驱逐外虏之事。 一身着绛红云纹胡风翻领长袍、黑色走金线护腕束袖、头束银冠的少年单臂倚在窗棂上,托腮向下看着灯街上来来回回的人群,好看的薄唇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子誉这次也要跟着一起出征吗?”在座一年轻人望着少年问道。 “自然。”程子誉的视线依旧落在楼下那一处未动,随口应了一句。 “可我听说府上老太君与太太已经开始为你说亲了?”又有人疑惑道。 “那又怎样?”程子誉意兴阑珊地道,“我要随军出征与说亲有何关系?” 有人嘻笑道:“哪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个要出征的儿郎,若是守了望门寡可怎么办?” “呸呸!信口胡沁个什么?”一白袍少年怒视玩笑者。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起身向程子誉拱手致歉,并要自罚三杯谢罪。 程子誉却不在意的模样,转回头笑道:“你这厮怕是馋酒了,借此想多喝几杯解馋吧?” 言罢,程子誉站起身欲离席。 众人皆当他恼了那人,纷纷起身劝说。 程子誉一挥手,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俊美笑容道:“你们且都坐着,我去买个花灯便回!” 买花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这程子誉怎么突然起了买灯的兴致。 程子誉快步下了酒楼,直奔方才谢芙雅驻足的花灯摊,叉腰看着又被摊主挂起来的双兔灯,“老板,这双兔灯我要了!” 摊主一听,马上满脸笑容的将灯再度摘下,并绑了根挑灯细杆子递给程子誉。 程子誉美滋滋地提着双兔儿灯回了酒楼,众人见他真是去买花灯了,便也放下心来。 ** 大魏正武元年春,生病卧床四五个月的谢芙雅喝了一碗鸡汤后吐血而亡了。 因新帝登基才两三天,普天大庆的欢喜时候 ,成义伯府为了不冲撞圣恩、添晦气,就将谢芙雅的丧事办得极为潦草,停灵三日便将人用一口薄棺葬了。 人是死了、身是葬了,谢芙雅的魂却因怨恨还停留在成义伯府内! 她看着自己死后,成义府里有些人喜笑颜开、有些人惊疑不定、有些人麻木无情,却是没有一个为她之死而伤心难过的人! 每晚,谢芙雅的魂灵飘荡在成义伯府各房各院,看到府里那些腌/臜丑事、看清蔡家人一张张人后的丑恶嘴脸,她恨意更深! 八月,谢芙雅的丈夫蔡二爷要迎娶新妇进门了,她的哥哥谢倬醉酒到府门前大闹一场!蔡家主子令仆役关紧大门不予理睬,任由谢倬大骂蔡家人狼心狗肺、害死妹妹! 谢芙雅的魂出不了成义伯府的大门,只能隔着门看着哥哥狼狈地坐在地上又哭又骂,在他手边立着一盏双兔灯。 前年谢芙雅在灯会上多看了两眼双兔灯,次日一大早谢倬便送了一盏过来。谢芙雅以为是婢女跟哥哥说的,欣喜收下后便也没多想。 去年八月十五,谢倬又送一盏双兔灯,谢芙雅还笑他怎地盯准了这双兔灯,就不能送个别的式样。谢倬很是郑重地说会每年中秋节送妹妹双兔灯,谢芙雅只当哥哥是个痴憨的。 如今,距八月十五不过三五日的时间,蔡二爷的新妇是八月十六入门。谢倬想起病逝不过半年的妹妹,自是心中难受不平!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谢芙雅便将这心痛转为对蔡家人更深的怨恨! 八月十六,成义伯府入眼皆是一片红、喜气洋洋。谢芙雅站在昔日自己所住的盛时园正房内,冷眼看着喜娘和婢女将新妇扶进门内,看着一身红袍脸上带笑、再次当新郎的蔡二爷挑开新娘的盖头。 竟是她!谢芙雅看清新妇的面貌后戾气突涨,飞扑向蔡二爷与新娘子! 突然,新娘子身上金光大盛,谢芙雅被刺得惨叫一声掩面弹出新房! “咦?刚才怎么突然冷了一下?”屋里站着的女眷奇怪地道。 “是呢,刚才我感觉有阵风从面前扫过。”另一女眷道。 但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又被新娘新娘那边的热闹吸引去了注意力。 被金光弹开的谢芙雅感觉魂身仿佛被烈火烧灼,痛得她在院子里凄厉惨叫,眼看着金芒从脚下将自己渐渐吞噬。 她……她要灰飞烟灭了吗? “娘亲!哥哥!”谢芙雅仰头泣呼。 成义伯府上空忽然升起一盏孔明灯,灯上画着对足而立的双兔…… 红光一闪,谢芙雅仅剩一半的魂身便被收入了孔明灯中。 002章 重生识婢 “奶奶?奶奶醒醒,该吃药了。”熟悉的声音飘进谢芙雅的识海。 吃药?她都死了还吃什么药?只是这声音…… 如诗?这是如诗的声音。 谢芙雅猛的睁开眼睛,红肿着双眼、面带忧心的一张脸映入她的眸中,不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如诗又是谁! “如诗?”谢芙雅皱眉迟疑地唤了一声。 如诗用手抹了一下眼睛,起身扶着谢芙雅起身靠坐在床上,然后伸手从小几上端来药碗轻搅。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谢芙雅转动眼珠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她此时竟是躺在盛时园正房的床上? 婢女如诗将盛着汤药的匙凑到谢芙雅唇边,柔声劝道:“奶奶把药喝了吧,奴婢已经给您备好了十味斋的蜜饯解苦。” “如诗……”谢芙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她需确认一下!“我病了许久,都忘了今昔是何夕,你倒给我说说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婢女只当是主子不愿喝药,故意为难她,便答道:“今天是宣文三十一年的六月初三啊。奶奶快喝药吧,药凉了药性便不好了。” 谢芙雅张嘴吞下药汤,心中却惊疑! 宣文三十一年六月初三,不是她嫁进成义伯府半年有余的时候吗?她这是……重新活过一回? 因为身上有着病,谢芙雅感到疲倦头疼,只得喝了药后由如诗扶着再躺下。 闭上眼睛时,谢芙雅心想:莫不是苍天有眼,让她重活一回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可真是太好了,她谢芙雅定不辜负老天的这番安排! 蔡家人欠她的,她都要讨回来!不但如此,她还要让成义伯府彻底的垮掉、让蔡家人永无翻身之日,方能解她上一世入骨之恨! ** 京城的天气日渐燥热起来。 成义伯府二房的盛时园里安安静静的,一个红衣素裙、梳着双鬟髻的婢女坐在门口廊下阴凉处绣花样。 也许是垂首过久太累,婢女抬起头来抻了抻身板儿,又用手轻捶两边肩头。突然听得屋内有轻咳的动静,她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掀帘子入内。 “奶奶醒了?”婢女站在外间轻声试问。 “嗯。”内室传来女子慵懒的应声。 婢女拨开珠帘进入内室,走到床前将纱帐子用钩子挑好。 床上坐着一个穿着枚粉寝衣、如云秀发轻拢一侧的娇弱美人儿。 “如诗,什么时辰了?”床上的美人儿——成义伯府的二奶奶谢芙雅问道。 婢女如诗将在屋内穿的寝鞋放到踏板上,答道:“回奶奶,近申时三刻了。” 谢芙雅由如诗服侍着穿上鞋子、披上黄色的罗衫下了地。 如诗扶着谢芙雅坐到梳妆镜前,拿起篦梳为其拢发。 谢芙雅轻看着镜中如花朵儿般鲜艳的自己,嘲弄地轻笑了一声,然后低头从首饰盒里挑饰物。 时过三五日,谢芙雅断定自己是重新活了一次!只是契机不太好,竟是嫁了蔡诚山那混蛋之后! “如画去哪儿了?”谢芙雅拿起一对南红耳坠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如诗拢发的手一顿,略显心虚地看了一眼镜中戴耳坠子的主子。 “如画……如画她去大厨房为奶奶取炖的燕窝盅去了。”如诗道。 “哦,难为她有心,知道我醒了想喝那东西垫垫胃。”谢芙雅似是相信了如诗的话,轻笑地道,“你倒是该学学如画,讨巧卖好的事儿都让她去做了,倒显不出你的能干了。” “奴婢只管一心服侍好奶奶,旁的不多想,别人怎么看也是无妨。”如诗边为主子挽发髻边道。 是了,如诗是个忠心的丫头,却也因为生性木讷、不擅言词而不讨蔡家人的喜欢。幸好上一世自己死前将她许配给了骆妈妈的儿子,倒也免去她跟着自己遭遇不幸。 院中传来小丫头的声音,“如画姐姐回来了?” 接着婢女如画的声音响起,“奶奶可醒了?” “许是醒了,如诗姐姐在里面侍候着呢。”小丫头答道。 天气有些热,外间开着窗的缘故,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如画端着水盆进来,“奶奶醒了?感觉身子可舒坦了些?” 谢芙雅转头看着面含桃花的如画,见她眉眼间难掩春意、嘴角上挑,似有什么开心的事儿。 如诗见如画进来,边朝如画打眼色边问道:“你不是去厨房给奶奶取燕窝盅了吗?怎么空着两只手回来?” 如画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如诗这是在帮自己遮掩,忙苦着脸道:“奶奶恕罪!奴婢去厨房取燕窝盅,谁知厨房的于大娘说大奶奶吩咐过了,以后各房做小食要提前打招呼,免得浪费了柴火。” 听了如画的辩白,谢芙雅面上依旧是微笑着,但笑却不达眼底! 上一世便是如此!如画被蔡三爷看中、暗中撩拨,一颗芳心蠢蠢欲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为了引起蔡三爷更多的注意,这丫头便整日借由子到处跑!每每问起她去了何处,她总是编出些谎言来搪塞,最多的借口就是去了厨房。但去了厨房拿不回东西,便往随大太太一起管家的大奶奶温氏身上泼脏水! 上一世谢芙雅对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不设防,如画说了她便信了,心中对大奶奶升出不满,只当大奶奶温氏是故意打压自己!害她和大房的关系闹得很僵,到最后自己病重无人照顾时,却是温氏派人送来了暖被与参汤。 想到上一世因如画攀附蔡三爷而给自己带来的羞辱,谢芙雅唇边勾起冷笑,却不过是一闪而过,面上又恢复如常。 谢芙雅从妆台前站起身,搭着如诗的手移到美人榻坐下。 如画打湿了帕子拧得干爽,双手呈到谢芙雅面前,“奶奶请用。” 谢芙雅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再放回如画一直擎着的手里。 “如诗,你与如画是同年吧?”谢芙雅转头问站在一旁的如诗。 “回奶奶,奴婢与如画是同年,但如画比奴婢小了四个月。”如诗道。 如诗与如画都是谢府的家生子,二人的母亲还连着些亲戚关系,算是表姐妹,所以如诗对如画多有照顾。 “这么说来,你们二人今年都十八了?”谢芙雅感叹道,“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呢。” 如诗和如画面色同时一变!如诗赶忙走到如画身边,扑嗵跪了下来。 003章 老搅家精 “求奶奶多留奴婢在您身边两年,奴婢还不想嫁人!”如诗急切地求道。 如画见如诗跪了,缓过神来也跪下央求道:“奴婢也不想嫁人!” 不想嫁人?呵!是不想嫁给外面的普通男人做正头娘子、过普通人的日子吧! 谢芙雅看着跪地垂首的如画,心知这个背主的丫头心里正盘算着怎样被蔡三爷收用,然后当三爷的通房、姨娘呢! “我不过是随口感叹一下罢了,看你们两个吓的。快些起来。”谢芙雅收起脸上的冷笑,笑呵呵地道,“既然你们想多留两年,那我留便是了。” 听了谢芙雅的话,如画脸上露出喜色,心中盘算着要赶在主子将她配嫁给小厮前勾得蔡三爷收了自己才是! 如诗却是惊得一身冷汗,纵是主子说了留她两年,心中也是不踏实! 谢芙雅在谢家是幺女,家里人宠得厉害,养出一副娇纵、说一不二的性子。 两个月前,得知书房侍候的婢女曾被二爷收用过,二奶奶便大闹一场!急火攻心竟把自己给气病倒了,这半个月才渐渐好转。 这二奶奶的身子是好转了,但说话行事却不再是过去那般直来直去、横冲直撞,仿佛这一病令她参透了什么似的,一天天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如诗站起身,就听谢芙雅道:“将那件大红绣白梅的衣衫拿出来,许久未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如今我身子大好,再不过去怕是要被人说嘴。” ** 谢芙雅十四岁时与成义伯府的二爷蔡诚山订亲,本欲在其十五岁及笲之后出嫁,谁知订亲没多久谢老太太便病逝了。她为祖母守孝满二十七个月,释服三个月后嫁进了成义伯府。 订亲时蔡诚山已经十九岁,因谢芙雅要守孝,蔡家二太太亲自上门取得安阳公主同意后,给儿子放了两个通房、一个妾在后院,免得爷们儿血气正旺的年纪让外面的人勾走学坏了。 谢芙雅嫁进成义伯府前,二太太就把那两个通房发嫁了,只留一个妾服侍。 老太太得知蔡诚山身边发嫁了两个丫头,便说自己院子里有两个手脚勤快、伶俐的,山哥儿身边不能少了侍候的,就赏了两个漂亮的婢女下来。 两个月前,谢芙雅回娘家替尚是白身的蔡诚山求了个礼科给事中的差事,回来后高兴地到书房去找他,一进院儿便从开着的窗户看到蔡二爷环着一个丫头作画!自是气恼不已,大发脾气! 想到那个丫头,谢芙雅倒有些可怜她。不过是被老太太故意塞过来的棋子罢了,经自己那么一闹也没得个好结果。 成义伯府的老太太陈氏是已逝老成义伯的继室,大老爷即现任成义伯与二老爷均是原配夫人所出,五老爷与三位姑太太都是陈氏所出,最小的姑太太是九年前出嫁的。 三老爷与四老爷是庶出,老成义伯生前便分了两个庶子银钱与土地,让他们出去单过了。府里便是只有三房,却也是暗中机锋不断! “奶奶这一病清减了不少。奴婢记得这衣裳做好试穿时,奶奶穿着刚好,现在上身竟富余了半指。”如画为谢芙雅整理着衣襟,嘴上心疼地道,“若是公主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心疼您呢。” 听如画提到母亲安阳公主,谢芙雅心头便泛些柔软。这世间最疼她的人便是母亲了,可上一世自己的愚蠢无知却害她被皇帝贬斥! 三日前安阳公主便过来看过谢芙雅了。那时谢芙雅刚重生初醒,意识还懵懵然的理不清楚,形容更是憔悴不堪。心疼得安阳公主一口一个“乖儿”、“心肝儿宝”的落泪呼唤。 当时蔡诚山跪在外间请罪,二太太在病榻旁抹泪许诺一定重罚那勾搭主子爷的贱婢!两日后谢芙雅便从如画口中得知那个丫头被送回老太太处,然后被指给庄子上一个三十多岁、死了婆娘的鳏夫。 老太太……哼,那个表面菩萨相,心肝肠却比毒蛇还毒的老虔婆!她最大的喜好便是给大房和二房的继子、孙子们院子里送漂亮丫头!好让这两房后院起火、乱成一锅粥,她才开心! 不过有这样一个老搅家精在也好,若是成义伯府半点儿空子也没得钻,她的复仇大计如何施得?况且,上一世送她那碗毒鸡汤的人还与老陈氏有些渊源! 谢芙雅拿定主意,想乱成义伯府就要从老太太身上着手!故此才会主动去“赔罪”,顺便下个套儿。 在两名婢女的服侍下穿戴完毕,那边如诗也从库里把谢芙雅要的一对儿青花瓷瓶取了出来。 “奶奶,花瓶拿来了。”如诗打开一只装花瓶的盒子给谢芙雅过目。 盒子里放着的是安阳公主下嫁谢家时皇后娘娘赏赐的一对儿御贡青花瓷瓶。给谢芙雅准备嫁妆时,安阳公主从私库里取出瓷瓶放到了女儿的嫁妆里。 谢芙雅的手指在凉丝丝的瓷瓶上滑过,脑海闪过一些上一世的片段,勾起嘴角轻轻一哼。 “就是这对儿,带上它跟我一起去老太太那儿。” “奶奶这是……”如画迟疑地望着主子。 谢芙雅抬手抚了抚压鬓珠花淡声地道:“前阵子我打碎了老太太一支花瓶,应是要赔一对子回去才是。” 如诗听了便去寻了一块红布将装瓷瓶的盒子包好,交给两个小丫头抱好。 出门时,谢芙雅停下脚步对跟上来的如画道:“如画便不必跟着了,带着下人好好拾掇一下院子与屋子。床上的被褥、帐子等物都直接扔了吧。我病了许久,这药味儿搞得满屋子都是,便是浆洗也是难祛除。” 一听不能跟着主子出去,如画脸上便流露出失望来,一双水汪的眼儿不时朝如诗飘眼风。 如诗只当没看见,带着两个小丫头跟在谢芙雅身后出了院子。 延寿居是老太太陈氏所住的院落,也是府中最大的院子,每天早晚最是热闹。 现下还不到爷们下衙的时辰,小的哥儿们也未下学。府里未嫁的姑娘只有三个,平日都是窝在各自的院子里磨针线功夫,所以谢芙雅到延寿居时里面静悄悄的。 院子里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坐在凳子上打络子,看到谢芙雅一行忙起身行礼,“二奶奶来啦!二奶奶安!” 004章 各怀鬼胎 这么一喊相当于是给屋里的人报了信儿,谢芙雅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心想:怕是老太太屋里有什么人在。 果然,不一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抚红挑着帘子出来,在门口给谢芙雅福了一礼,“二奶奶来了,老太太和五太太正念着您呢。” 谢芙雅轻笑道:“也不知我贸然地过来,扰了老太太和五婶儿没有。” 抚红下了台阶,亲热地挽托起谢芙雅左侧的手臂、和如诗一起扶着她往正房走。 “二奶奶这话外道了。”抚红笑道,“昨儿徐大夫进府给老太太请脉,便说您的病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老太太正和五太太商量着使人给您送些四爷带回来的人参和燕窝过去呢。” 抚红从六岁时便在老太太身边当差听事儿,如今是十八岁的年纪。因其甚是聪明伶俐、会说话儿,老太太一直舍得放她出去。 谢芙雅两辈子都佩服抚红接人待物的恰到好处、说话的分寸掌握,想自己上一世竟长得个榆林脑袋、没孔的心,若是有抚红这样的七窍玲珑心,哪还会被蔡家人耍得团团转、最后惨死! 心绪翻腾不过短短一瞬,待进了老太太所住的屋子,谢芙雅便敛起飘荡的心神,提起百倍的精神! 谢芙雅醒过来后并非没想过马上提和离,趁着母亲还得皇帝外祖父的疼爱、舅舅还是太子,将她从蔡家这个狼窝子救出去!但每每闭上眼睛忆起上一世的种种,仇恨便像地狱烈火般灼疼她的五脏六腑!从骨血里往外蹦着“报仇”两个字! 她恨啊! “给老太太、五太太请安。” 进了内室,谢芙雅朝坐在上端的老太太陈氏和坐在左下首的五太太小陈氏福身行礼。 “起来吧。”身穿洒金暗红薄缎衣裳的老太太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山哥儿媳妇来啦。”穿着绛红铺金枝儿对襟褙子的五太太坐在椅子脸上笑容亲切,“听说你病体已愈,现下看起来,脸色是比之前好多了。” 这对婆媳在穿着喜好上倒是格外的眼光一致,甚是喜爱红色与金色彰显富贵。 心里不屑五太太虚伪地关怀,谢芙雅面上却是得体的微笑着,“自然是真的好了,只不过还有些体虚,大夫说需喝些时日的补汤调一调。” 也不等老太太让坐,谢芙雅径直走到老太太右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老太太看着谢芙雅没规矩的举动,脸色便有些难看。但碍于有事要让这小蹄子回娘家求安阳公主去办,老太太生生压下怒火,强装出关怀的模样来。 “好了便好,需要什么补物只管让下面的人去大太太那儿要,若是没有便让你四弟去寻来。”老太太淡淡地道。 “谢老太太关心。”谢芙雅欠了欠屁股又坐下了。 老太太口中的“四弟”是五房的次子蔡诚原,打理着成义伯府公中的几个铺面和乡下的庄子。 这位四爷是个妙人儿,不喜读书、不喜武功,就爱买卖经!十三四岁时跟着管事溜了几趟铺子,便一发不可收拾!一年到头在伯府里出现的次数两个巴掌用不完,多数时候是在外面天南地北的跑。如今都快二十了,仗着下面几个弟弟年纪都小,他也不急着成亲,把个五太太愁得逢人就说自己又多了几根白发。 但谢芙雅曾仔细的看过,五太太的头发乌黑油亮,没见有什么白头发。 喝了口婢女送上来的茶,谢芙雅朝如诗使了个眼色。 如诗领会,出去唤两个小丫头进来。 老太太看着谢芙雅和自己的婢女眉来眼去,又见两个小丫头各抱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进来,便挑眉看向谢芙雅。 “这是怎么个意思?”老太太问。 如诗上前小心的拿走两块红布、又打开锦盒,方退到了一旁。 老太太陈氏和五太太往盒子里一看,是两支青花瓷瓶。 “山哥儿媳妇,这是……”五太太眼毒,一眼便看出这青花瓷瓶不一般。 “上次孙媳不小心打碎了老太太的一支花瓶,特从嫁妆中挑了两支青花瓷瓶送过来向您赔罪。”谢芙雅起身面朝老太太微笑地道,“这两支瓷瓶是我母亲大婚时皇后娘娘赏赐之物,还望老太太笑纳。您大人大量莫再恼我了。” 说这番话时,谢芙雅故意作出娇憨之态,一副晚辈向长辈撒娇的样子。 上一世你不是硬抢吗?这一世我直接送给你!然后再让你最疼爱的孙儿因这对瓷瓶在牢里吃顿鞭子! 想到以后会发生的事,谢芙雅心情大好!连向老太太陈氏“赔罪”的话语都充满了诚意,只期望陈氏不要拒绝的收下这对瓷瓶。 一听谢芙雅说这对儿瓷瓶是宫里赏下来的御贡之物,老太太陈氏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 “你倒是有心了。”老太太语气缓和地道,“不过是支普通的花瓶,碎了便碎了。哪值得你用这好东西来赔我?拿回去,拿回去吧。” 半个月前,谢芙雅因老太太赏的丫头被蔡诚山收用一事闹到延寿居来。哭诉的言语间竟有指责老太太赏人之意! 老太太陈氏听了自然不高兴! 长者赐、不敢辞!她谢芙雅就算是公主的女儿,嫁到了蔡家也是晚辈,竟敢质疑长辈的意思? 说什么“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明明是她谢芙雅耍泼砸烂了那支花瓶! 老陈氏虽然是故意把貌美的丫头赏给蔡诚山的,但被谢芙雅闹得也是堵心!要不是五太太今天带来个消息事关亲孙子蔡诚川的差事,恐要求到安阳公主那里去,她才不想给谢芙雅这张狂跋扈的小蹄子好脸色! 谢芙雅还等着将来看好戏呢,哪肯拿回去! 双方各是一番虚情假意的推拉后,老太太让抚红将瓷瓶收下了。 “方才听抚红提起四弟回府了?”谢芙雅看向五太太问道。 “正是,午后进的府。他这趟回来给家里人带了不少东西,方才我还与老太太说你身子骨不大好,要挑拣些给你送去。” 谢芙雅记得蔡诚原这次回来还带了些珍贵的药材,她倒是想跟这位隔房小叔子讨几样备着。 反正今天来延寿居的目的已经达到,谢芙雅也懒得再跟老太太和五太太周旋,便起身准备告辞。 “山哥儿媳妇,且等等!”五太太有些急地站起来阻止谢芙雅离开。 005章 求差事 谢芙雅挑眉看向五太太,“五婶儿还有何吩咐?” 我哪敢吩咐你这个小祖宗呀!五太太暗暗腹诽。 “山哥儿媳妇……” “五婶儿,您还是叫我芙雅吧。”谢芙雅一听到那个带着蔡诚山名头的称呼就恶心、生气! “好,芙雅啊。”五太太走到谢芙雅身旁,慈爱地道,“婶子知道你最是个知书达理、良善的孩子,山哥儿娶了你真是他的好福气。” “谢五婶儿夸赞。”谢芙雅大大方方地接下五太太的赞誉,红唇一勾、凤眼一挑笑道,“若是二爷也如五婶儿这般通透,懂得惜福便好了。” 呸!厚脸皮的小蹄子!夸你一句便要尾巴翘上天了!竟是不懂何为“谦虚”! 老太太和五太太心里一起骂谢芙雅厚脸皮。 “是啊,是啊。”五太太讪笑,撇开蔡诚山这个话头子,说到正事上,“我听说皇上欲修葺乐鹿园,用来当作夏日避暑的行宫。这差事交给了太子殿下与梁王殿下督办?” 谢芙雅凤眸眨了眨,一副讶异的模样,“五婶儿的消息灵通,我竟是不知道有这事儿呢。” 她怎么会不知道?上辈子蔡家从她这得了多少好处,从她重生回来之后便一一捋顺、记下,准备都讨回来! 五太太也是昨天晚上听五老爷提了一嘴才知道的,但她心思转得快,今儿就跑到姨母兼婆母的老太太这儿来商议着如何为长子从中讨个差事。 “这也是前两天才传出来的消息,你一直病着未曾出门,不晓得也是情有可缘的。”五太太亲热地拉起谢芙雅一只手道,“芙雅啊,这行宫修葺可是大工事,少不得各处都用人,像是采买、监工这些小事自是不能劳动太子殿下和梁王殿下亲力亲为吧?你三弟现在整日闲散着,五婶儿想请你帮忙给你三弟在这工事中讨个差事,历练历练他。” 历练?谢芙雅心中冷笑。蔡诚川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也只有老太太和五太太把他当个怀才不遇的宝! “原来是这样啊。”谢芙雅垂下眼帘,把手从五太太的手里缓缓抽出,“芙雅怕是帮不到五婶儿。不说这件事是宫里管着的,便是自家宅子修葺,也没内宅妇人什么事儿啊。我可没那个能耐帮三弟讨下差事。” “唉!”五太太的双手搭在谢芙雅的手臂上,语带急切地道,“安阳公主与太子殿下是亲兄妹,公主又素来疼你,你回去跟公主说说、再请公主跟太子殿下提一提,不就成了?” 呵!想得美!谢芙雅垂下眼帘掩下眼底的讥讽与厌恶。 谢芙雅这副低头不语、不情愿帮忙的样子气到了上座的老太太。 “不过是让你帮着家里人说句话的事,便这样的不情不愿、推推托托的!”老太太气恼地道,“谢家就是这样教你当人家媳妇的吗?” 老陈氏不敢说安阳公主的不是,便说是谢家没教好谢芙雅为妇之道。 若是放在上一世的谢芙雅身上,老太太这番斥责定会戳了她的肺管子,少不得直来直去顶撞两句回去!但现在谢芙雅只当那是犬吠,不屑去理会。 谢芙雅突然抬手抚住额角、身体打了个摆子,一副不适的样子。 如诗见状忙上前扶住谢芙雅,“奶奶?奶奶这是怎么了?” 谢芙雅靠在如诗的身上,半睁着眼睛虚弱地道:“突然就头晕目眩、脚下轻飘的。” 老太太和五太太见谢芙雅这副样子,也不敢再逼她许诺什么。万一人真的出什么事,别说蔡三爷的差事了,安阳公主性子再绵软也肯定不会饶了他们成义伯府! 老太太只得让如诗扶谢芙雅回盛时园,并吩咐人请徐大夫进府给二奶奶看诊。 谢芙雅向老太太和五太太微福身子告退,由如诗、如春、如秋三个丫头搀扶、护着离开了延寿居。 待外头传来丫头喊“二奶奶慢走”的声音,老太太才将怒气彻底发泄出来! “看看!看看她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老陈氏拍打着榻子扶手怒道,“当初我便不同意让二房高娶这个么个玩意儿!你偏说娶了她既可压着大房、又能借着她娘家给川哥儿、原哥儿讨些好处的劝着我!可她嫁进来半年了,大房那对婆媳仍是死死地把着中馈,也不见她怎么着人家!说什么她是内宅妇人没能耐给川哥儿讨差事,但两个月前她怎么就给自己男人求了个好差事回来!” 老太太越说越气,竟让抚红将谢芙雅送来赔罪的那对瓷瓶拿来,她要摔了! 这御贡之物岂是胡乱摔得的!吓得五太太赶紧上前劝阻,抬手抚着老太太的胸口顺气。 “老太太莫气,您莫气啊。”五太太咬牙道,“既然软得不行,那咱们就来硬的!待伯爷与二老爷、老爷下衙回来,您便让人将三位老爷请了过来,将今日的事说与他们听,看伯爷与二老爷怎么说!若是他们也不管,那便是没把您这母亲放在眼里、是为不孝!更没把我们老爷当亲兄弟,是为无手足情!您便是告他们兄弟也是有理的!” 大房所出的长子即大爷蔡诚峰已经被请封为世子,在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史;蔡诚山是二房所出,两个月前某天谢芙雅回娘家一趟,没几日蔡诚山便领了个礼科给事中的职务!如今老太太亲生儿子五老爷这房的孙辈们都没个正经的差事,也难怪老太太又急又气得要摔东西。 谢芙雅由如诗扶着回到盛时园,拆了头饰、换了衣衫后又躺回了床上。 很快,常来成义伯府看诊的徐大夫便被请了过来。 徐大夫扶了谢芙雅的脉,却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是仍然体虚、略体寒了些而已,这也是大多数内宅女子的通病。 “徐大夫,我家奶奶前两日明明已经好了很多,怎么今儿又这样了?”如诗是真的怕主子出事,忧心地问大夫。 徐大夫收回手,安抚地道:“二奶奶大病初愈,应多卧床休息、忌多思多虑、忌大怒大喜。饮食上也以清淡为主,辛辣油腻之物暂时不宜入口。我再给二奶奶开副调理的汤药,按方服用四日停掉再审观几日看看。” 如诗谢过徐大夫,正欲引领大夫去外间开药方,却被薄纱帐内的谢芙雅唤住。 “徐大夫。”谢芙雅气息平稳、声音淡淡地道,“我有事想向大夫请教。” 006章 蔡二爷 徐大夫一愣,恭敬地道:“二奶奶请说。” “我曾看过一个药方子,里面有两味药材遍寻京中各药铺也买不到,便是宫中药库也没有存备。”谢芙雅想起姐姐抱着幼子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握紧拳头道,“一味是龙守果、一味是冰心兰,有的药铺伙计说听也是未曾听过。徐大夫可曾听说过这两味药材,可又知道能从何处买到吗?” 徐大夫听到谢芙雅说出那两味药材的名字便露出讶异的神色。 “回二奶奶,这两味药材小人倒是听说过。”徐大夫答道,“古医书上确载有此二味药材。先人于书中记载,龙守果生于南方湿瘴笼罩的大山里,山中有种头顶硬角的毒蛇极喜此果,青果未熟时便守在旁边,果熟即吞食之。冰心兰长于极寒之地的峭壁之上,状似兰花而白叶。龙守果可解极寒之毒、冰心兰可解极火之毒,但两者都极其难寻,便是寻到了也很难采摘。所以也只是出现在医书之中,却鲜少有医者编写入药,自然药铺子也难买到了。” “都是解毒的药材……”谢芙雅凤眸中闪过狠戾之色,“那是什么样的病才会将这两种极珍贵的药材列在同一方子中呢?” 徐大夫额上沁出汗来,后背也是凉丝丝的。 “这个……” “二爷回来了!”院子里传来如秋的喊声。 外面丫头喊着“二爷回来了”,谢芙雅身子一僵,吐出的呼吸都轻颤起来! 珠帘一阵响,一身穿白色绣暗纹圆领窄袖袍、玉环束髻的青年走了进来。 “二爷。”如诗福身行礼。 徐大夫亦是抱拳躬身,“二爷。” 此剑眉朗目、身材挺拔的青年正是成义伯府二房长子、同辈堂兄弟中行二的二爷蔡诚山! “徐大夫,内子身体如何了?”蔡诚山轻拢眉心问徐大夫道。 “回二爷,二奶奶之前久病,现在虽病已愈,但身体还有些虚。小人正要开新的方子给二奶奶调理几日。”徐大夫恭敬地道。 蔡诚山点点头,对如诗道:“如诗,你随徐大夫去开方子拿药,快些熬好给你们奶奶服用。” “是。”如诗福身应道,然后引着徐大夫出了内室。 不知从何处跑回来的如画正巧在院门口遇到了蔡诚山,与其一同进来。见如诗去送徐大夫,她忙上前挑起纱帐子用金钩挂妥,又搬了个杌子放到床尾,方退到一旁。 谢芙雅穿着白色寝衣半倚在床上,水红薄被覆在腰间盖住腰腿。一张芙蓉面上惨白无血色,额上勒着黑色素净的眉勒,眉眼低垂、素帕掩唇,端的是一副病西子的模样。 蔡诚面坐到杌子上,双手搭在膝头,望着谢芙雅道:“听如画说下午你带了对瓷瓶去给老太太赔罪,还以为你身子彻底好了。” 谢芙雅瞥了眼垂首而立的如画,心道:我这上辈子是如何眼瞎,才拿这蹄子当成个忠心的! 再眸光流转看向面前俊挺青年,谢芙雅心中升起浓烈的厌恶与仇恨,竟一丝爱意也无! 其实,上一世最初她也不过是肤浅的看中了这人的好皮囊,听得他家来提亲便央着母亲应下,将她嫁了过来!待知道他狼心狗肺、娶自己不过是利用之后,谢芙雅便对蔡诚山毫无留恋了! 可恨蔡家竟不肯放她和离,趁她病要了她的命! 想起上一世种种,谢芙雅再次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恨意。 “二爷今儿回来的倒是早。”谢芙雅咳了两声淡淡地道,“不过是在老太太那儿站得久了,有些心慌头晕罢了。” 蔡诚山皱着眉道:“既身子没好利索,便不要再出门走动,安心静养就是。” 谢芙雅不语,她从蔡诚山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也懒得虚应他。 “我听说你将公主给你陪嫁的一对儿瓷瓶当作赔罪礼送了老太太?”蔡诚山停顿片刻又道,“那是御贡之物,极是珍贵。怎么就拿去当了赔罪礼?实在是不妥!你事前当与我商量商量,我使人出去到瓷器铺子里买一对儿差不离儿的给老太太送去就是!”(差不离儿即差不多) 谢芙雅醒来这些日虽见过两三次蔡诚山,今日却是重生后第一次夫妻说话。本就心中对其恨意浓浓,现听他为着瓷瓶的事儿隐有训斥之意,谢芙雅怒火便腾了起来! 谢芙雅冷笑道:“听二爷话里的意思,我的陪嫁还要问了二爷才能动不成?不知道的当是蔡家想替我管了嫁妆!” 人啊,便是重活一回也是本性难改!虽然谢芙雅想学用那些后宅妇人的心机手段惩治蔡家人,但也是忍不得蔡诚山一副看不上她行事的嘴脸训斥她! 蔡诚山被谢芙雅当着丫头的面这么一怼,顿觉面上过不去。蓦地虎着脸起身,扔下一句“你好好养病吧”便甩袖离开。 候在院门外的小厮陶儿见主子爷刚进去一盏茶不到工夫便黑面气冲冲的出来,赶紧小跑着跟上。 蔡诚山一路出了府门,让陶儿去叫辆马车来。 陶儿大着胆子问:“二爷这是预备要去哪儿?晚饭不在府里用了?” “铜串儿巷!”蔡诚山说出个城中地名。“你去找个丫头知会太太一声,便说我不在府里用晚饭了。” 陶儿一听便有了谱儿,一溜儿的跑开去行事。 “恶妇!”气了半天的蔡诚山咬牙吐出二字。 人道:佳偶天成是夫妻,怨偶也是夫妻!蔡诚山与谢芙雅这对年轻夫妇便是怨偶了。 谢芙雅守孝未嫁进成义伯府前,蔡诚山房里有一妾两个通房,其中一个叫翠鹂的通房丫头是其奶娘之女,两个人是打小儿起的情份。收用之后二人便是蜜里调油、正经夫妻般的形影不离,倒将另一通房和那妾给冷到一旁。 谢芙雅守孝期满,伯府长辈们急着让他将人娶进来,二太太上谢家提起成亲之事。安阳公主怕女儿嫁入蔡家压不住服侍了蔡诚山近三年的妾室与通房,便让蔡家发嫁了那两个通房,只剩一个妾室倒是不怕她起妖。 007章 惩婢 要与“挚爱”之人分离,蔡诚山自是心如刀割,在父母面前跪了半个多时辰恳求他们留下翠鹂。二爷此番举动却令二太太更加怕翠鹂将来起妖,趁着蔡诚山外出,直接让翠鹂的兄弟将人接回老家,速速安排嫁了人! 蔡诚山便将失去心爱之人的怨恼发泄在妻子谢芙雅的身上!新婚之夜他喝得大醉未能圆房,之后便是谢芙雅小日不能行房。蔡诚山又突然要跟四爷蔡诚原一起去南边看货,一走就是数月!两个多月前谢芙雅为他求得了给事中的差事后又因赏月的事大吵一架……如此一番拖沓,一个心傲不愿委屈迎合、一个心有怨气刻意相避,这对夫妻成亲近半年竟还未圆房,谢芙雅至今还是个“姑娘”! 上个月,蔡诚山被人拉去铜串儿巷的院子里喝酒听曲儿,那里妈妈推了一个貌美水灵儿的丫头出来说是自己的女儿,不几日便要挂牌子了,请在座的爷们捧场,若是喜爱便给梳拢了。 蔡诚山见那丫头眉眼与翠鹂有几分相似,便掷了银子将人包了下来。最近大半个月他几乎是日日去铜串儿巷,要不是安阳公主亲自去成义伯府为女儿讨要说法,二老爷对他狠狠训斥、并下了禁令,怕是还不愿归家。今儿跟谢芙雅置了气,便又要去温柔乡里缓缓。 那厢蔡诚山去铜串儿巷与包下的粉头儿胡混,这厢成义伯府盛时园里谢芙雅倒高兴落个清静!不然面对着蔡诚山那张恶心的脸,她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上刀子攮了他!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他,便宜了成义伯府那帮子狼! “奶奶,怎么又与二爷呛起声来?”一直在屋子里侍候的如画见谢芙雅又气走了二爷蔡诚山,便开口劝道,“奶奶莫不是忘了公主上次来时对您的劝告?公主让您切莫再与二爷别扭,这夫妻……” 谢芙雅将帕子往地上一甩,锐利的眸光逼回了如画后面的话。若是上一世,如画这话听在她耳中也是忠言,但这一世她根本不想跟蔡诚山再做夫妻,如画说话时也带着私心,她便不爱听! 如画头一次见到主子用这种如实质般扎人的视线看人,不敢对视的低下头。 “捡起来。”谢芙雅冷声道。 如画快速看了一眼主子,上前一步蹲上来去拾那素帕。 突然脑后一阵刺痛!如画痛呼出声地被迫仰起头,再次对上谢芙雅如利刃般的眸光。 “奶奶……奶奶饶了奴婢!”如画被吓出了两泡泪。 谢芙雅扑了粉显得无血色的唇弯了弯,“你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画的泪落下来,“奴……奴婢不该尊卑不分的……对奶奶指手划脚。但奴婢真的是为奶奶好,求奶奶饶了奴婢这次!” “呵!为我好?”谢芙雅呵笑出声松开了手。 如画扑坐到地上,吓得浑身发抖、呜咽出声。 “出去!让如春进来侍候。”谢芙雅躺回床上,收起满身戾气冷声吩咐道。 如画从地上爬起来疾步退出内室,半分也不敢多耽搁。 如诗送了徐大夫到二门,又吩咐跑腿儿的小子去按方儿抓药,耽搁了好一会子才回到盛时园。甫一进门就见如画坐在东厢门口抹眼泪。 如画对蔡三爷那点子心思早已被如诗知道,私底下也是几番苦劝。如画面上好姐姐的叫着、点头应了不再对蔡三爷有妄念,转身却又常寻机会与进内院的蔡三爷偶遇!如诗悬着心怕出事,却又不忍心在二奶奶面前揭穿如画的心思。 “这是怎么了?烟熏着眼睛了?”如诗走进东厢,关好门后上前问如画。 如画抬起红肿双眼,哽咽道:“奶奶与二爷吵架,便拿我撒气!倒不如嫁出去,不招这嫌!” “噤声吧!”如诗一听气得用手里的帕子打如画的头,“奶奶生气何时拿我们撒过气?定是你侍候的时候惹恼了奶奶才得了训斥!你若是动了什么念头,便赶紧请奶奶叫了你娘来将你带走就是,也省得你委屈!” 如诗是很少对如画说重话的,只是最近如画实在是不像样子!如诗也是憋了许久,才将怨恼发了出来。 隔房兄弟看上嫂子身边的婢女本就是膈应人的事儿,若是如画真和蔡三爷有了首尾,到时候二奶奶的脸面往哪儿放! 如画听了如诗的话,哇的一声掩面奔了出去。 许是东厢这边动静大了些,吵到正房里的谢芙雅。如画跑出去后,如春便掀帘子出来喊如诗。 如诗顺了顺胸口闷气,才进了正房。 谢芙雅已经从床上起身,换了身浅黄罗衫素裙斜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卷。 “如诗,你派个人给如意街的家里送个信儿,说我明日要回去看望母亲。”谢芙雅从书页中抬起眼望着如诗道,“再告诉管事让府里明儿给我备辆马车。” 清算蔡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倒是娘家那边一些乱糟的事该防得防、该提醒的得提醒。 ** 晚膳前,老太太陈氏把下衙的三个儿子叫到了自己的延寿居。她额上勒着嵌了红宝石的眉勒病怏怏地靠坐在榻上,诉苦般说老伯爷去了之后自己如何艰难,如今小辈们也是越发不把她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 成义伯和两个弟弟听得一头雾水,彼此对过眼神皆不知情的样子。 老太太诉完苦后也不留老爷、太太们侍候有膳,把人都赶了出去。 “白日里发生了何事?”从老太太延寿居出来,成义伯面沉似水地问大太太。 大太太也是一脸迷惑,“我与二弟妹今儿去梁国公府吃满月酒去了,方回来不久,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说着,大太太看向走在五老爷身后的五太太。 众人皆看向五太太小陈氏。 五太太假模假样地做出不安状,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一声后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儿下午山哥儿媳妇带着一对瓷瓶来向老太太赔不是。说是前阵子不小心失手打碎了老太太屋子里的花瓶,特以陪嫁的御贡瓷瓶相赔。” 二老爷和二太太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那个从嫁进来就娇贵、目下无尘的儿媳妇会主动来给老太太赔罪。这是好事啊,为何老太太还是一副不愉的模样? 008章 回娘家 五太太继续道:“老太太便跟山哥儿媳妇说,最近听闻皇上要修葺夏行宫,让她给川哥儿寻个差事。山哥儿媳妇便直说自己没法子,老太太听了失望难过,便这样了。” 成义伯和二老爷听完后对视一眼,脸上均闪过厌色。这个继母越老越发偏心得厉害,但凡有好处都恨不得给了五房去! 大魏皇帝以孝治国,臣下若有不孝行径必申斥之,重者削官夺爵!所以成义伯和二老爷心中再厌烦继母的贪得无厌,嘴上是不敢吐出半个不敬不孝之言。 “如今府里大些的四个哥儿里,便只有诚川还没个差事了,一听说有替太子殿下听差办事的机会,老太太便急了些。”五太太以帕压眼角,语气悽悽,“也是我们川哥儿没出息,累得老太太跟着操心上火。” 五老爷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唉声叹息个不停。 成义伯在朝堂和衙门累了一天,没闲心处理家中这些罗乱事,便咳了一声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接到兄长的暗示,心中暗道“晦气”,只得对二太太道:“你去盛时园看看山哥儿媳妇身子可好些了。若是已经无碍,让她抽个时间回驸马都尉府上给公主道个安,也好请公主安心。” 二太太捏着帕子暗翻眼珠子,嘴上应道:“知道了,老爷。待晚膳后,我便去看看山哥儿媳妇。” 这事儿就在延寿居门口解决了,各房各回住所。 回去的路上,二太太少不得向丈夫抱怨,“这是眼红山哥儿得了官职与差事,也想沾些好处呢!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的消息,影儿都没有呢,便闹得鸡犬不宁起来!” 二老爷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是昨日便知道皇上准备修葺行宫的事儿。回来没说是不想跟内宅妇人多说朝中事,也是怕二太太王氏生出别的心思。不想五房倒是先谋划起来了。 二太太到盛时园时,谢芙雅刚吃完晚膳,正由如诗扶着在院子里走动。 “太**。”谢芙雅上前给二太太浅行一礼,倒是不意外婆婆会过来。 “我的儿快起来。”二太太赶紧伸手扶住谢芙雅,亲热地道,“听说你身子好多了,我便过来看看。” 谢芙雅嘴角勾了勾,“该是芙雅去给太太请安服侍在侧的,是芙雅这身子不争气,未能尽到孝道。” 将二太太请进屋内,谢芙雅让如画拿出上次谢府送来的新茶给二太太沏上一壶。 说到这位婆婆王氏,谢芙雅谈不上恨。因为上一世王氏对她并未做过分之事,蔡诚山在外胡混还被王氏打骂过。只是当娘的到底是疼儿女胜过疼儿媳,谢芙雅病重奄奄一息时,王氏也不过是落两滴泪便匆匆离开了。 思及此,谢芙雅眼底微寒。 “太太过来可是有事要交待芙雅去做?”谢芙雅也不绕弯子,待茶端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二太太刚掀起茶碗儿的盖子,听谢芙雅这么一问,便又扣上了。 “你这孩子是个聪明伶俐的。”二太太先夸了一句谢芙雅,随后一叹,“晚膳前,老太太把三位老爷都叫了过去,说了她求你给川哥儿向太子殿下讨个差事、你却拒绝了的事儿。” 谢芙雅挑眉,二太太这话说得也不知是不真原话儿。提起给三爷讨差事的是五太太,老太太只发了脾气,何来的“求”她一说。 “倒是我的不是了。”谢芙雅端起茶碗儿用盖子轻拨水面,淡声地道,“许是我话当时说得不太明白,惹了老太太和五婶儿误会。我当时说的意思是怕这事儿办不成,让老太太和五婶儿失望,并未直言拒绝。我已经让如诗派人送信回谢府,说我明儿回去看望母亲。” 二太太一愣,没想到谢芙雅这么好说话,竟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谢芙雅喝了口茶,望着二太太微笑地道:“太太只管放心,芙雅心中有数。” ** 次日一大早,谢芙雅便起身收拾妥当,带着婢女如诗、如画乘马车回驸马谢府。 大魏朝没有公主下嫁单独开公主府之例,成亲赏下来的宅子被称为驸马府,以示驸马为夫主之意。但这也不过是给面子上好看罢了! 安阳公主是已逝孝德纯勾皇后之女,生性柔和、与世无争。她与驸马谢渥育有一儿两女,长女谢芙晴嫁入定安侯府、次女嫁入成义伯府,儿子谢倬今年十九岁了尚未订亲。 因谢芙雅头一日便派人到驸马府报信说要回来,安阳公主早早便命下人将小女儿出嫁前住的院落再清扫一遍,又吩咐厨房备好谢芙雅爱吃的小点,然后便坐立难安地候着女儿的到来。 “采桑,这都什么时辰了?芙雅怎地还没到?”安阳公主有些焦急地询问服侍数年的婢女。 “公主莫急,按着用过早膳的时辰算来,小姑奶奶已经是在回来的路上,很快便能到了。”采桑安抚主子道。 提到小女儿,安阳公主忍不住落泪。上次去成义伯府探望病中的幺女,看到女儿那惨白病容、瘦削的身子及虚空的眼神,她便心疼得不行!后悔将芙雅嫁给蔡家那个不洁身自爱的东西! 采桑少不得又劝安阳公主别哭,免得小姑奶奶回来看到要跟着一起心伤。 正劝着,外面便有人传报小姑奶奶到府门口了! 安阳公主赶紧派人去迎,不一会儿身着大红金绣牡丹窄袖衫、素白洒花百褶裙的谢芙雅便脚步匆匆地进了院落! “娘亲!”见到熟悉的身影,谢芙雅忍不住娇泣一声提裙朝安阳公主奔去。 “我的娇娇!”安阳公主上前几步搂住女儿。 虽母女二人五六日前刚见过一面,但那时谢芙雅尚处于意识混沌时期,知道母亲在身畔为自己讨公道,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算上上一世的分别,此次她们母女相见竟真的是“隔世”了。 安阳公主母女相拥而泣,旁边的婢女、仆妇也悄悄抹泪。 哭了一会子,还是采桑上前劝说了两句,母女二人才分开。婢女上前服侍净面、理妆,忙活了一通后方落座。 谢芙雅重活一世再见母亲,心中依恋之情甚浓,便如未嫁时那般与安阳公主一同挤坐在榻上,依偎在母亲身畔。 安阳公主询问了谢芙雅身子如何了,又问了蔡诚山与成义伯府其他人待她如何。 009章 为兄谋划 谢芙雅虽怨恨蔡家人,也一心想报仇,却是不愿母亲难过和为自己忧心。所以,她只说蔡二爷向自己道了歉,蔡家人对她也还好。 安阳公主知道小女儿被家人惯出娇蛮的性子,受委屈不说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既然谢芙雅说“好”,应就是好了,她便安下心来。 谢芙雅与母亲安阳公主又说了会儿闲话,便扫了一眼屋内立着的婢女们。 采桑领会,招呼着婢女退出去,给这母女二人说贴心话儿的空间。 “如诗、如画,你们也出去找府里小姐妹说话去吧。”谢芙雅打发自己的婢女出去。 如诗、如画跟着驸马府的下人一起退了出去。 安阳公主不解地看着谢芙雅,不知小女儿有什么秘密的话儿要跟自己说。 “娘,大哥哥做什么去了?我回府怎地没见着他?”谢芙雅坐正身子,拉着安阳公主的手问。 “你哥哥他与几位皇孙和勋贵府上的哥儿们去草场子跑马去了。”安阳公主道。 谢芙雅皱眉,“大哥哥今年也十九了,明年便该及冠了。却至今没领个正经的差事儿做,爹爹和娘亲对大哥哥的将来可有个章程?” 提到唯一的儿子,安阳公主便叹气。 “你也是知道的,你哥哥是个不受拘的性子,便是给他讨了差事,怕也是坐不住的。”安阳公主无奈地道,“与其让他坏了差事让人告上去,倒不如哪日我去太子哥哥那里给他求个闲缺,再说门亲事。想来有了家室管束,他能长进些。” “那怎么成?”谢芙雅杏眼微立、小脸微寒地道,“大哥哥若是不成器,将来如何替我与姐姐撑腰?又有哪家愿意将女儿嫁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安阳公主见小女儿突然厉色,不禁吓了一跳,“娇娇,你这是……” 谢芙雅知道自己的模样吓到了娘亲,忙和缓脸色道:“娘,大哥哥与我和姐姐不同,他是男人得撑起门楣。爹爹醉心于诗词歌赋,祖父眼里又只有谢府那些堂兄、堂弟,大哥哥散野惯了岂不成了废人!” “将来太子登基,应是会给你哥哥封个爵的。”安阳公主安慰道。 “空头的爵位有什么用?”谢芙雅轻哼道,“而且未来之事谁又能保证呢?娘亲还是不要寄希望于未来,不如现在就把哥哥扳正过来!” “这……你的意思是……” “我听说皇外祖命太子舅舅和梁王舅舅督办夏行宫修葺一事,娘亲去太子舅舅那里给哥哥求个差事先历练着。以后讨封、讨缺儿也好有点儿底子不是?”谢芙雅道。 安阳公主年少在宫中受孝德纯皇后亲自教养,一直被教诲着嫡出公主当胸怀广阔、不争不抢方为赢的理念,把性子养得跟朵白花儿似的。上次若不是小女儿回来撒娇使性子非让她去跟太子说给蔡诚山讨个职缺,她自己是不会为自己和儿女争什么的。 谢芙雅深知母亲安阳公主的性子,上一世她与哥哥、姐姐便是因此连个县主、男爵的封号都没得着!反观其他两位同样下嫁留京的仪安公主与益阳公主,有事无事便进宫讨好着太后、皇后,给自己的儿女讨了不少好处!两位公主的长女都被封为县主不说,仪安公主的长子两岁便被封了个奉国中尉! 说不眼红那是假的,谢芙雅又不是圣人! “向太子求了差事不难,只怕你哥哥他……”安阳公主有些犹疑。 谢芙雅冷笑,“娘亲只管放心,您先给哥哥讨差事去,剩下的女儿自有章程!保管让大哥哥认真的做差事,不会辱了太子舅舅的信任。” “你?你有何好法子?”安阳公主倒有些不信小女儿能有什么良计治住野马般的儿子。 “娘亲不必多问,只管听女儿这次便是!”谢芙雅拿出强硬的态度。 安阳公主一见小女儿自信满满,加上她心中也想儿子成器,便点头应允明日便去求太子给谢倬在修葺行宫的工事中给安排个差事。 “娘亲,那差事别安排得太低了,最好是有些权力的。”谢芙雅又提醒道,“监工最是好,采买这些虽油水大,却也最易出事。以大哥哥那脑子怕是会被人蒙骗。” 安阳公主点头,突然觉得小女儿竟是长大了,不再是只会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娇娇,也懂得为家人着想、谋划了。 在驸马府用了午膳,谢芙雅在自己出嫁前的院子如意苑里小憩了一会儿,找个由子支开如画,然后命人将如画的娘和嫂子给叫来。 如画的娘张婆子和嫂子张贵家的进了如意苑,谢芙雅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她们将如画带回家去说个人家,然后赏了二十两银子做如画的嫁妆银子,便让如诗送这对婆媳离开。 张婆子和张贵家的一头雾水,从头到尾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向如诗偷偷打听。 这跟随主子陪嫁出去的丫头到了年纪,多是由主子在夫家那边儿指个人给嫁了。体面的嫁个管事的,情份浅的配个小厮。将来主子和姑爷分家单过,多半都能混上些管事的差事。 这把人带回娘家,让丫头的家人带回去找人家,怎么想都是蹊跷。 从谢芙雅让人去叫张家婆媳那一刻起,如诗便心惊不已!暗想:奶奶其实是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自己还自作聪明地给如画打了遮掩…… 思及自身怕也是难保,如诗便也没心思绕弯子安抚张婆子,便将如画在蔡家对蔡三爷生了心思的事如实说了。又提醒张婆子和张贵家的,小姑奶奶今儿这么做是给张家和如画脸面,切记要珍惜。 张婆子和张贵家的一听内里原委,愣是惊出一身汗来! 如画的嫂子张贵家的更是暗骂小姑子是个不省心、还拎不清的!勾搭主子隔房的小叔子便是成了事,难道还真能成了蔡三爷的通房、姨娘不成?这种事传出去不说小姑奶奶脸上难看,便是蔡家后院的名声也臭了!怕是一碗哑药下去给远远发卖了事! 张婆子与张贵家的连声向如诗保证,一定看好了如画,定不让她给小姑奶奶添罗乱。 如诗又叮嘱了几句,方转身回了如意苑。 010章 俊程郎钻马车 谢芙雅这番回驸马府,既说服娘亲安阳公主给哥哥谢倬寻个差事,又把如画的事解决了,心里舒畅不少。歇息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回成义伯府。 安阳公主从下人那儿听说了谢芙雅打发如画的事,便关心地询问了几句。 “如诗如画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如诗稳重想再服侍女儿两年,如画心思活络怕是已经思嫁,所以我便成全了她。娘亲不必为这事儿多费心思。”谢芙雅道。 安阳公主也只是随口问问,便依依不舍地送谢芙雅离开。 谢芙雅真是半点儿也不想回成义伯府去!虽说她在驸马府多住几日也无妨,但这样不过是故意拖延逃避罢了,她要的是将来永远离开成义伯府,与蔡家人彻底断了瓜葛! 因如画一事的刺激,如诗对谢芙雅敬畏更深。与主子坐在马车里,大气儿也是不敢喘。 谢芙雅则想着回去后如何与蔡家人周旋,倒是没注意如诗的小心翼翼。 车轮压在石板地上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车外阵阵香味从车帘子下飘进车内,谢芙雅缓缓回过神来,伸手拨开窗帘子向外看。 原来马车是驶到了周巷。这周巷里有数家点心铺子,谢芙雅特别喜欢其中几家的糕点。 “停车。”谢芙雅喊停马车。 “奶奶?”如诗小心地问,“可是有什么落在驸马府了?” “突然想吃几味点心,你带着车夫去买来。”谢芙雅吩咐道。 如诗一愣,“奴婢去买就是,可车夫也离开……” “不打紧,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还会有不怕死的狂徒不成?”谢芙雅不在意地道,“你知道我喜欢吃的那几样,全都买来一份。孙记的芝麻饼、莲蓉糕,李记的玫瑰饼……” 谢芙雅一口气列出十来样点心让如诗去买,若不是如诗服侍她多年,对主子的口味早已熟记于心,一时竟记不住这样多的点心名字。细一想,还真得车夫跟着去,她两只手怕是提不住。 如诗下了马车,叫上车夫一起去买点心。 谢芙雅扒着车窗看着如诗带着车夫进了一家铺子,美滋滋地放下帘子等着如诗回来。 等如诗回来时,谢芙雅的思绪不禁又飘回到蔡家人的身上。 自己这次回了驸马府,蔡家人定是以为她是为了给蔡诚川求差事。孰不知她因得了这个消息,却给自家哥哥谋了好处! 想到此处,谢芙雅便忍不住掩口笑。便让五房和老太太等去吧,等蔡诚川闯下那祸事挨顿鞭子先让她解解气! 至于当上礼科给事中的蔡诚山……谢芙雅的和笑容一敛,她得想法子让他丢了那个官职变回白身才行! 正想着,忽的车帘子一掀,一个人夹着风钻进车厢。 “怎地这么快……啊!你呜呜!” 谢芙雅从沉思中回过神,刚想问如诗回来得怎么这样快,发现闯进车厢的并非是如诗,而是一名男子!她来不及呼救,便被男子的大手捂住了嘴! “嘘,别叫。”男子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将车窗帘子轻挑出一道缝隙向外看,低声道,“借夫人的马车躲一躲。” 谢芙雅真是后悔死了!方才还对如诗说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不会有不怕死的狂徒,偏她倒霉竟真遇上了不怕死的! 也不知男子在看什么,但听他言词间似乎并无恶意。谢芙雅稍稍放下点儿心,但还是偷偷伸手去摸发间的发籫。 谢芙雅打量着男子的背影,发现他的肩竟然格外的宽而平,是她所见过的男子中最板正的肩膀。男子未束发髻,头发散在身后用根红色的带子扎着,发束间隐约可见几根编发。 男子放下窗帘子转回头看向车内这位“夫人”,正巧与谢芙雅打量的视线相对,两个人眼中都闪过惊讶! 鲁国公世子程淞?!谢芙雅震惊。 好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还有些眼熟?程淞想。 程淞一身青蓝绣暗纹的胡风翻领窄袖长袍、革带束腰,脚踩白底布面皂靴,衬得浓眉大眼的俊美少年甚是英飒! 这个倒霉早死鬼怎地窜上了她的马车?谢芙雅美眸骨碌转动,之前心中惧怕变成了纳闷儿。 程淞放下手,俊俏的脸上扬起浮浪的笑容。 “这位姐姐甚是眼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嫂子。”程淞往车门处挪了挪,拉开与谢芙雅的距离。 “呸呸!”谢芙雅拿起帕子用力擦唇,还厌恶地呸了两声! 程淞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己方才捂住谢芙雅红唇的大掌,掌心有个明显的红色唇印。他像被烫了似的将手在袍摆上擦了擦。 “下去!”谢芙雅瞪着程淞不客气地道。 程淞是现任鲁国公的嫡长子、府里的二爷,与谢芙雅是同年但略长两三个月。他十岁时随父兄去了西关,今年四月才回京。 程淞生母乃是南朔国公主,生得貌美惊人。当初南朔为保国之平安,将公主送到大魏和亲,还陪嫁了无数奇珍异宝。皇帝收下了南朔上贡的珍宝,却把公主指婚给了当时还是世子的现任鲁国公。 程淞继承了其父高大英挺的身材,也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十七岁的他回京一露面便惹得各府未嫁的千金们芳心如小鹿乱撞!后来蛮夷入侵边境,他再次随父出征,却一去不回战死沙场,死时才十八岁。 谢芙雅随成义伯府几位太太参加其他府上宴请时,从其他妇人口中听说不少程淞招惹了哪家姑娘的芳心、又与哪个寡妇多说了话这样的风流韵事,真真假假也是难辨。 上一世谢芙雅与程淞唯一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宫宴上。既是程淞生前参加的最后一次宫宴,也是她最后一次参加的宫宴…… 程淞自是不知谢芙雅短时内脑中已过千般思绪,他再次挑起车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谢芙雅见他鬼鬼祟祟,不禁有些奇怪。他莫不是闯了什么祸事,或是在躲在什么人? 确认追他的那人真的没有追进巷子里来后,程淞才松口气。 回身朝谢芙雅抱了抱拳,程淞嘻皮笑脸地道:“多谢姐姐相救,他日有机会我定会还姐姐这个恩情!告辞!” 011章 小姑不平 呵!谢芙雅听了程淞的话翻眼冷笑! 说什么他日报恩,你连姓甚名谁都未报上来,若真想让你报恩,去哪儿寻人?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 本已掀开车帘欲跳下车的程淞,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谢芙雅,恰好把她翻眼不屑冷笑的模样看进眼里。 “姐姐不信我会报恩?”程淞放下车帘反倒不走了。 谢芙雅挥手厌恶地道:“你快下车去吧!我的侍女与车夫快回来了。” 程淞浓眉一挑,觉得车上这位漂亮小妇人似是认得自己。否则一般妇人遇到方才自己的冒犯,怎么会如此冷静?而且她神情隐隐带着鄙视与厌烦,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曾惹到过这位姐姐不快。 但这车厢内的确不是他久留之处,原本见车旁没有车夫,只当是空着等人的马车,哪成想里面竟坐着位美人儿!他若再呆下去被人撞见,怕是要坏了这位小妇人的名声。 思及此处,程淞扯下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的一柄小刀子扔到了谢芙雅的膝上。 “姐姐留着这信物,若是哪日有事了,命人持此物去南营找程子誉便可!”说完,他身子一跃窜出了车厢。 谢芙雅用纤指捏起程淞扔到自己膝上的小刀子,嫌弃地想顺车窗扔出去!但转念一想,这可是鲁国公世子贴身的信物,在那短命鬼离京之前也许真会有事求到他头上,还是留着备用为好。 于是,谢芙雅便将小刀子塞入袖笼。方才程淞在车中一进一出的也不知被周围店家或路人看到没有,只希望是没有吧。 又过了良久,如诗与车夫方提着一篮子的糕点回来。待如诗上车坐稳后便让车夫驱车回成义伯府。 谢芙雅掀开篮子上的油纸,看到里面一层层码好的各式点心,不禁笑弯了眼。 上一世自己病重许久,如画因与蔡三爷苟且被蔡三奶奶当场捉住,老太太也没问谢芙雅这个主子该如何处置,便将人卖去了下等的腌臜之地!意识到自己无力保护自己的人,她便作主将如诗嫁了人,连如春如秋也还了身契放回自由身。 那时谢芙雅非常想吃这些往日自己喜欢的点心,可蔡家没有关心她想要什么,只用药吊着她的命,以期榨取最后一点儿价值。直至新皇登基,她再无用处,便一碗毒鸡汤送她与那位废太子舅舅到阴间相聚去了! 如今怀抱着这篮美味点心,谢芙雅竟有些鼻酸,同时心中也越发恨蔡家人! 回到成义伯府,谢芙雅刚换好衣裳,二太太那边便派人过来请她过去。 “太太可说了有什么事找我?”谢芙雅坐在梳妆台前卸着耳上的坠子,淡声地问道。 二太太派来的丫头垂首恭敬地答道:“四爷这次带回来几匹新布料,给各房送了些,太太是请奶奶过去挑布料。” 谢芙雅轻轻哼笑,将腕上的镯子脱下来放到首饰盒中。 “你且回去禀了太太,便说我今儿回驸马府公主也给了几匹新布料,四爷送来的便留着给太太和蓉姑娘用吧。” 小丫头不安地偷瞄了一眼身披淡紫罗衫的谢芙雅,不敢多说什么地告退了。 待二太太院里的小丫头离开了,如诗才忧心地道:“奶奶,太太想必不是为了分布料的事请您过去,若让小丫头这般回了话,怕是太太要误会奶奶您未把她放在眼里了。” 谢芙雅轻扯嘴角,“丫头是这么说的,我便是这么听的,哪里有错?我不去分那布料,全都留给了婆婆和小姑子,哪里做得不对?外人听了怕都是要赞我一句贤惠才对吧?” “……”如诗竟无言以对,“奶奶说得有理。” 有理没理,我便是这么做了,他们又能奈我何!正是一个个恨不得从我身上扒得无数好处的时候,哪个又会想得罪我呢?还有被人利用价值的时候不张狂,难不成等毫无利用价值了像败犬一般无用再狂吠等死吗? 二太太所住的院子里,从盛时园回去的小丫头如实将谢芙雅的话回给了二太太。二太太听了面上略显不愉,挥退了小丫头。 “娘,二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啊?”十三岁的蔡玉蓉坐在母亲身畔不满地道,“您是她的婆婆,让她过来便得过来,否则就是不敬不孝!” 蔡二老爷后院一妻二妾,二太太只得了一儿一女,另外两个妾没有生养,所以二房人丁就显得单薄些。 二老爷秉持“男儿不长于妇人之手”的原则,蔡诚山七八岁后便搬去外院住,由婆子小厮侍候着,二太太便将一腔母爱尽数给了女儿蔡玉蓉。 只是不知怎地,明明二太太是个性子稍软、不太爱与人计较的人,养出的女儿却是个爱掐尖儿的。 “你嫂子她许是累了。”二太太淡淡地道,“既然她不稀罕原哥儿送来的布料,那便随着你挑拣,岂不是更好?” 虽然谢芙雅拒绝过来,但二太太却不怎么恼她也是有原因的。本来二太太让人请谢芙雅过来,便是想打听她回驸马府可是给蔡三爷求差事去了。如今谢芙雅拒了五房的布料,倒像是隐隐透露了些什么。 二太太自然是不愿让五房得了好处的!儿媳妇是自己的,凭什么五房用老太太压人讨便宜?只恨自己儿子不多,否则有这等好机会,必定都是自家的! 蔡玉蓉不知二太太的盘算,只是心中暗暗着急气闷! 成义伯府中现在只有大房、二房、五房三房人。大房的成义伯夫人带着儿媳管家、五太太又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只有二房不上不下夹在中间没个依仗!爹爹处处听大伯的、母亲又事事不争抢,害得她在三个堂姐妹之中也是被漠视的那个! 娶了个嫂子还是公主的女儿,虽没什么封衔,在府里却也是个碴子货!那谢芙雅别说没把她这个小姑放在眼里、搁在心上,便是老太太那里她也敢撒泼砸花瓶!二房倒真是娶进来个“奶奶”! 蔡玉蓉本想着在挑拣布料时故意选谢芙雅想要的,好让嫂子也看看她这个小姑子的脸色,不成想人家根本来都不来!蔡玉蓉心中演练数遍的景象与话语都闷在了肚子里,憋气得很! 延寿居那边儿也得了谢芙雅今日回驸马府的消息,五太太掩着嘴笑得像只刚下蛋的母鸡。 012章 拒俏婢美意 “老太太您看,我出的法子没错吧?”五太太邀功地道,“那谢氏再不听话,便让她公公、婆婆去惩治,用不到您跟着着急生气的。” 老太太嘴角也含着笑,“她若能给川哥儿求得个好差事便罢了,若是随随便便糊弄可是不成!” 五太太听了点头,“我们川哥儿其实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只不过缺机缘罢了。这次若能在太子面前当好差,以后定是要比二房那个出息的。” “哼!那是自然!”一提到亲孙子,老太太便昂起头一副骄傲的样子,“二房那个脑子还不如下面二两肉好使的货,哪里能跟我们川哥儿相比!便是大房那个也是比不得的!只可惜当初死老头子不肯将爵位……” “老太太。”五太太赶紧打断老太太抱怨了三十多年的话,“如今老爷仕途顺畅,川哥儿也要出息了,您只管安心享儿孙福吧。” 说到儿孙福,老太太又想起蔡诚川的亲事来。 “川哥儿也是不小了,他的亲事你也别太挑拣了。”老太太对五太太道,“公侯伯府、四品以上官员府上的千金里挑个温顺贤惠的赶紧订下来才是。” 五太太嘴上应着是,心里却是自有打算。 ----- 程淞去南营晃了大半天回了京中鲁国公府邸,刚进门就被贴身小厮吉祥拉住了衣袖。 “哎哟,我的二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厮一脸哭相地道,“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要急疯啦!” 程淞笑嘻嘻地道:“我又不是非为作歹去了,老太太和太太急什么?你这小子惯是会夸大!” 小厮吉祥差点儿给这位世子爷跪了!紧跟慢跟还是在街上跟丢了这位爷,回府险些被老太太和太太扒了皮! 见吉祥眼睛湿乎乎的似真的要流泪,程淞便也不再逗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行了,我先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罪!” 吉祥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不放心地跟着程淞进了平安居,方才去给老太太那边报信儿。 “二爷回来了!”平安居里侍候的丫头见程淞进来,连忙迎出来。 “二爷怎么又是搞得一身土?”大丫头安然打量着程淞身上的衣服,皱眉道,“二爷该不会又是去军营了吧?快将衣衫在外面脱下来,别进了屋子扑起尘土脏了毯子。” 说着,安然便伸手要去帮程淞脱那翻领窄袖长袍。 “脏了换掉或撤掉就是,没得让物件把人管制住的道理。”程淞轻轻推开安然的手,大步往正屋走去,“烧水,我要沐浴!” 安然的手僵在空中,回头看着程淞高挺的背影,眼中浮起黯然。 “安然姐姐?”站在一旁的丫头轻唤一声。 安然放下手牵强一笑,“快去厨房吩咐烧水,二爷沐浴更衣后怕是得去老太太那儿,别耽搁了。” 水烧好了,粗使婆子一趟趟提着水灌进程淞净室内的大木桶,丫头安然在旁有序的指挥着其他丫头准备沐浴所用之物。最后,她提起袖子将手探进桶内搅了两下感觉水温是否得宜。 “二爷,水准备好了。”安然用巾子擦着手上的水,笑盈盈地走到明间对躺在榻上看书的程淞道,“快些沐浴吧,免得老太太和太太等得急了。” 程淞放下手中的书卷,一个挺身从榻上坐起来,起身朝净房走去。 安然跟随在后准备一起进净房。 “你不必进来了。”程淞站净房门口挡住安然,“叫吉祥进来侍候就行。” 安然一愣,随即红了眼圈儿,“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程淞浓眉一皱,不解地看着安然,“什么什么意思?” 安然转身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哽咽地道:“二爷对府里哪个都是笑脸相待,偏对奴婢板着脸。奴婢想服侍二爷,二爷也总是这不让那不准,宁可叫吉祥那粗手粗脚的小子侍候着,也不愿让奴婢上前!莫不是二爷嫌弃奴婢?若是如此,二爷不如直接将奴婢赶回老太太那儿去算了!” 安然是程淞年初从西关回京后,老太**排过来侍候他的大丫头。他十岁即随父兄离京去了西关,整日往兵营里钻,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厮或兵卒,突然让一个香软软的丫头过来照顾他的起居,程淞倒感觉有诸多不便。 “你若想回去,一会儿我便跟老太太说。”程淞抬手扯了脑后的发带,笑道,“还劳姐姐将吉祥叫进来。” 安然方才不过是说的气话,一听程淞当真了要跟老太太说去,她气得跺了跺脚,掩面奔了出去。 见安然跑了出去,程淞倒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安然执拗地跟进去侍候他洗澡! 很快,吉祥就进来侍候程淞沐浴了。 洗去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沾上的尘土,再换上纯白锦袍、用银冠束了发,程淞一身清爽地出了平安居直奔老太太住的昭正院。 昭正院的正房里欢声笑语,一派和乐之相。 鲁国公府程老太太坐在宽大的榻上,左右各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两旁的椅子上坐着四位中年妇人,后面还站着一些丫头、婆子,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 “淞二爷来了!”外面丫头报了一声。 程老太太正拉着坐在右手边的黄衣少女说话儿,听闻乖孙来了便伸长颈子往门口看。 丫头的话音刚落,程淞便掀了帘子绕过屏风进了内堂。 “孙子给老太太、各位太太请安。”程淞进屋便笑着四下拱手行礼。 屋内坐着四位妇人皆以帕掩口轻笑起来。 “你这是又去哪儿混了大半日才滚回来?”程老太太故意虎着脸瞪着程淞道,“吉祥那小子哭得鼻涕都冒了泡儿的回来说跟丢了你,我看是你故意甩了他吧?” “老太太您就是英明睿智,知道吉祥那小子跟不住孙儿。”程淞俊美的脸上笑容变得张扬起来,“您以后还是别让他跟着孙儿了,每次他都哭着说您和太太要扒了他的皮,可我哪次回来他都囫囵得很,怕是连根头发丝也没掉!” “你这泼猴儿,当着几位太太面前也是这般没个正经。”程老太太绷不住地笑骂道,“还不快过来给你芹姑母、平伯母、栾四婶见礼!” 013章 漂亮的表妹们 程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年长嬷嬷走上前,笑着为程淞引荐了三位外府的太太,程淞正式地一一给行了晚辈礼。 末了,那嬷嬷又绕到程老太太面前,陪坐在榻上的两个姑娘早已起了身,垂着头一副害羞的模样。 “这位是芹姑太太府上的霍三姑娘。”嬷嬷示意程老太太左手边穿着茜红绣白梅小袖长衫、洒花白褶裙、梳着垂鬟分肖髻、仅以珍珠梳排作饰的少女道,“二爷年长霍三姑娘半岁,该叫表妹。” “霍表妹。”程淞拱手行了一礼。 “淞表哥。”霍三姑娘侧身还了一礼,起身后捏着帕子挡在脸侧偷瞄了一眼程淞,被少年那俊美的相貌晃得红了脸。 嬷嬷又示意方才被程老太太拉住手的黄衣少女道:“这位是栾四太太娘家的侄女宫大姑娘,同是比二爷小几个月,论起来也是二爷的表妹。” “宫表妹。”程淞行礼。 宫大姑娘长着一双灵动的杏眼儿,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回来仅半年便迷住了京中不少贵女的鲁国公世子、程二爷。 果然是个美男子!不但人长得好看,身姿更是挺拔!举手投足间那股子英飒之气是京中那些高门或官宦子弟所没有的气质。 “程二哥好。”宫大姑娘福身还了礼,“我叫宫静,若二哥哥不嫌弃叫我静儿便好,表哥表妹地叫着倒显得疏远了。” 程老太太和栾四太太听了都呵呵的笑起来,栾四太太更是抬手点着宫静笑骂道:“这丫头打小儿便不是个安静的,我那嫂子为着能让她娴静些,不知愁白了多少根头发。” “这样有什么不好,这小娘子有静有动聚在一起才得趣。”程老太太笑道,“若都是娴静的,坐到一处都不说话,有个什么意思!你们说是不是?” 在座的四位太太都笑着说“是”,只是芹姑母脸上的笑容牵强了些。 程淞唇边笑痕不落,却是没理会宫大姑娘大胆热辣的眼神,而是走到自己母亲蓝氏身边站定。 二十年前,蓝氏随南朔国贡品一起到了大魏京城,随后被赐婚给鲁国公世子程渊。一晃二十年过去,受夫家人善待、受丈夫儿子爱护的她还如当年一般单纯美丽,乍一看容貌与二十多岁的女子无异,怎么也看不出已经是三十六岁的妇人。 蓝氏嗔怪地看着儿子,她与程老太太一样不喜欢程淞总往军营跑。但儿子十岁时便偷偷随父从军去,一晃七年过去,程淞已非她和程老太太能管得住的孩子了。 程老太太见程淞对两位表妹敷衍的态度,不禁心中暗暗叹气。 这男人啊若是长得太好看了,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看看蓝氏与程淞这对母子在一处的美景,愣是把屋里其他女眷都衬得灰秃秃的没了颜色! 也不知得是何等绝世容貌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孙儿啊。 有女眷在,程淞不便在内堂久留,站立一会儿后便告退离开。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程淞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今日窜进马车冲撞到的小妇人。 见惯了男男女女初见他容貌时的惊艳表情,程淞倒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见他第一眼就满脸嫌弃的样子,怪有意思的。 新奇念头一闪而过,程淞就抛自脑后了,甚至忘了自己给那位小妇人日后必会“报恩”的许诺。 ** 谢芙雅回娘家时带了两个丫头去,回来时只带个如诗,难免不令人多想。只是谁也不好去问别人贴身丫头为何不见了的事,只私底下诸多猜测。 蔡三爷蔡诚川连着两日借给老太太陈氏问安的时机在后院园子里走动,皆未能碰上如画那水灵儿的丫头,不禁有些奇怪。 若是平时,如画那丫头早就在园子某处羞达达的候着他,见到面娇滴滴地唤声“三爷”,再扭着小身段儿盈盈福身、眼神儿飘啊飘带钩子似的勾得蔡诚川心痒痒。 蔡诚川虽是个好颜色的,却也顾忌着如画是隔房嫂子的贴身丫头,若是沾染了怕要出麻烦,可心里却又惦记着。正想着进一步的牵牵小手儿、亲亲小嘴儿轻薄地撩扯几下,找个时机将人拿下……如画那丫头竟没再出现了! 蔡诚川是外院的爷们儿,自是不好打听内院丫头的事,便使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去找相熟的内院丫头问询。 盛时园,丫头如雪刚刚向主子奶奶禀报了一件事,此时忐忑不安地垂着头。 当初谢芙雅嫁进来时带了四个丫头陪嫁,还有几房下人都不在府里侍候,而是在外面打理着她的嫁妆。成义伯府也给院子里配了两个丫头,谢芙雅给改了名字叫如雪、如雨,她们平日都是负责些琐碎的杂事、或是服侍蔡诚山。 方才如雪奉命去大厨房要银耳羹,回来后便神色不安。如诗见她神情不对便叫过去询问,才知道蔡三爷的小厮胜子在厨房外堵着她问了些关于如画的事。 如诗一听便把如雪带到二奶奶谢芙雅面前,让她复述了此事。 谢芙雅倒是不意外蔡三爷会问起如画,毕竟吊在嘴边的肉一直没吃掉,心里岂能不惦记着? “胜子缠着奴婢问东问西,奴婢想着如画嫁人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便都告诉了他。”如雪小声地道。 “你做得很好。”谢芙雅点头称赞道,“你说得对,像你们这些忠心服侍主子多年的婢女,能嫁出去给人家当正头娘子是件喜事,没什么说不得的。如诗,将我首饰匣子里那对梅花手钏儿赏了如雪。” “奶奶,奴婢不敢收!这……这都是奴婢该说该做的,哪承得起奶奶这贵重的赏!”如雪慌得差点儿跪下来。 如诗从匣子挑拣出那对银手钏来到如雪面前,拉着如雪的双手安慰道:“瞧你慌张的,奶奶赏了东西你便拿着,” 如雪接了东西,福身向谢芙雅道谢后便退了出去。 谢芙雅拿起方才看的经书继续读阅,手里的玛瑙珠串一粒一粒捻过。 014章 早做安排 内院妇人都爱抄经,既有祈福之愿,也有修心之用。谢芙雅却是不喜抄经诵经的,一是枯燥无味、二是她不太相信真的有神佛佑人!君不见那些越是嘴上勤念着“阿弥陀佛”的太太、奶奶们,在后院里越是心狠手辣! 重生之后,谢芙雅也开始读诵起经书来,因她以后要做的恶事怕是不少,先祈求神佛原谅吧。 如诗往香炉里扔了块谢芙雅自调的橘香香饼,清烟窜起满室的淡爽橘香,倒是比檀香更醒神。 “奶奶仔细眼睛,莫要看得太久了。”如诗轻声地提醒道。 突然,院子里传来嘻笑声,谢芙雅抬头隔着窗纱向外看去。只见如春、如秋两个小丫头围着如雪,看她腕子上那只银钏儿,三个人说说笑笑着什么。 “莫不是她们扰了奶奶清静,奴婢去让她们远些。”如诗也看到了外面的情景,以为谢芙雅被打扰到。 “不必。”谢芙雅放下佛经微笑地道,“这样有鲜活气儿,挺好的。” 上一世谢芙雅重病,蔡家人请的大夫说她那病会传染人,便将她移去了府中最西的小院子里。谢芙雅不想带累自己的婢女,便提前一一做了安排。挪去小院子后,蔡家人调了个哑巴婆子侍候她,那院子里整天死寂死寂的,除了那人送来鸡汤的那晚…… “骆妈妈来啦!”正围着如雪嘻嘻笑的如春眼尖,看到了院门口来了人,忙迎出去。 谢芙雅回过神,敛去眼中的恨意朝窗外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墨绿比甲、土黄衫裙的中年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走进院中。那中年妇人髻上斜插着一支鎏金点翠的钗子,一看便不是普通的仆妇。 谢芙雅看了如诗一眼,如诗领会转身出去迎骆妈妈。 骆妈妈原是安阳公主身边的一位姑姑,后嫁给一个陈姓庄头儿。为体现着亲近,驸马府里的下人都以骆妈妈本姓称呼她。谢芙雅出嫁时,那个庄子是陪嫁之一,骆妈妈一家作为陪房跟了过来。 “妈妈来了,快些进来吧。”如诗打着帘子出来,下了台阶亲热地轻抓着骆妈妈的手臂往屋里请。 “奶奶身子可好?”骆妈妈微笑地询问如诗,“这次过来,我特意从庄子上采摘了些新鲜的果蔬给奶奶尝鲜。” “奶奶好多了,前两日还回了趟驸马府给公主请安呢。”如诗答道。 进了屋内,骆妈妈看到穿着海棠红纱衫、嫩黄素罗裙的谢芙雅,忙上前一步福身,“给奶奶请安。” 谢芙雅起身上前扶住骆妈妈的手臂,阻止其为自己福礼,“妈妈不必多礼了,快起来说话。” 凭骆妈妈的身份,在小主子面前都是能自称个“我”字的,安阳公主的儿女皆对其颇为敬重,哪能让她施大礼请安。 骆妈妈到底还是浅福一礼才肯起身,跟进来的婢女如雪搬了杌子请她落座,随后又奉上了新沏的茶。 骆妈妈谢过后微侧着身堪堪坐了半张杌子,便招呼自己带过来的三个孩子给二奶奶见礼。 “数日前接到奶奶派人送来的信儿,我便将人找过去教了些粗浅的规矩,不然不好带到奶奶面前来丢丑。”骆妈妈垂首道。 “妈妈调/教过的人,我自是放心的。”谢芙雅微笑地道。 先上前见礼的是个十岁左右、穿着蛋青色衣裙的小姑娘,长得水灵秀气、有着一双晶亮的大杏眼儿。 “随珠给二奶奶请安。”小姑娘深深一福,声音清脆悦耳。 “这是庄上管后厨李大家的小女儿,今年十一岁了。”骆妈妈望着谢芙雅恭敬地道,“早前儿便在我身边跟着学做事,原也是打算着奶奶身边的姑娘嫁人后补进来侍候奶奶的。” 骆妈妈的言外之意便是:这丫头是家生子,调/教来给奶奶当可信任的贴身婢女所用。 “有劳妈妈替我着想了。”谢芙雅朝随珠招招手,“随珠,你过来。” 随珠站起身垂首走到谢芙雅面前。 谢芙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珠,笑道:“长得有几分福相,妈妈最是会挑人了,以后就叫如意吧。” 就此,随珠改名为如意。 谢芙雅转头对婢女如诗道:“如诗,你带着如意去跟如春她们认识认识。” “是,奶奶。”如诗福身领命,然后走到如意身边拉着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出去玩儿。” 如意转头看了一眼骆妈妈,然后跟着如诗出去了。 如诗和如意出去后,骆妈妈又把两个半大小子叫上前,“这两个是庄上罗姓佃户家的双生子,哥哥叫罗长生、弟弟叫罗长寿,今年都十二岁了。” 罗氏兄弟上前跪下给谢芙雅磕头。 “双生子?”谢芙雅倒是有些意外,“你们抬起头我看看。” 罗氏兄弟抬起头,两张十分相似的脸庞展现在谢芙雅面前。但若是细看,还是能分辨出他们兄弟的不同。 “左额上有疤的是哥哥罗长生,没疤的是弟弟罗长寿。”骆妈妈道,“哥哥长生淘气些,那疤就是爬树摔下来磕的;弟弟长寿内敛稳重,跟着村中私塾先生读过两年书、识得一些字。” 谢芙雅点点头,让两个小子起身。 “骆妈妈,你离开时将罗长寿带走,送到驸马府去。”谢芙雅对骆妈妈道,“跟娘亲说,这是我给哥哥找的小厮,务必让他跟在哥哥身边。若是哥哥不要,就让娘亲告诉哥哥,这是我的安排!长寿既会写字,便 让他每隔两三日将哥哥近来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接触写下来,然后让驸马府门房老陶的小儿子来福送来给我。” 骆妈妈微微一怔,略有疑惑地问道:“奶奶,您这是……” “今圣要修葺行宫,将这件事的总管权交给了太子舅舅和梁王舅舅,我请娘亲去太子舅舅那儿给哥哥讨个差事。但哥哥生性散漫、贪玩,身边跟着的小厮一个个也是狗腿拍马的货色,我得安插一个我的人在哥哥身边,若是有事好能及时补救。” 骆妈妈没想到谢芙雅此番找自己要人,竟有一分是为了其兄长谢倬考虑,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奶奶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办妥。”骆妈妈保证道。 “妈妈多费心跟这孩子说说我那混世魔王般的哥哥的事儿,让他也好有个准备。这孩子的月钱每月从我这儿再补上二钱银子。”谢芙雅叹道,“若是在我哥哥那受了大委屈,让他只管来成义伯府寻我告状,我定要去找哥哥说道说道!” 骆妈妈掩口笑道:“奶奶的性子一如当年未嫁时一个模样!大爷便是听了长寿是您安排在他身边儿的,也是不敢欺负长寿的。” 给弟弟罗长寿安排了差事,谢芙雅又看向罗长生,“看长生这孩子是个虎头虎脑却不失机灵的,便留在外院随时听差吧。” 罗氏兄弟又跪下叩了头,谢芙雅叫如诗进来将兄弟二人带到二门外候着去了。 待屋内只有谢芙雅和骆妈妈,骆妈妈才问道:“那如画可是犯了奶奶什么忌讳?如今在家里闹死闹活吵着要见奶奶。” 015章 小姑讨茶 听骆妈妈提到如画闹着要见自己,谢芙雅沟唇冷笑了一声,然后便不隐瞒地将如画所做所为告诉了骆妈妈。 骆妈妈听得脸色微沉,“那丫头竟生出这等不该有的心思!也不替主子的脸面多想想!奶奶处置得已是仁慈,她竟还不知足的吵吵闹闹。哼!说来我倒险些被张家人给坑骗了!” 如画娘家姓张,骆妈妈口中的“张家人”便是如画的家人了。 “妈妈此话怎讲?”谢芙雅好奇地问。 骆妈妈不屑地轻嗤一声后道:“如画的娘请了媒人去庄子上找我,说是想将如画配给我家三郎。我当时便觉得奇怪,如画是奶奶的贴身丫头,这刚陪着奶奶到蔡家不过半年,怎会急着嫁人?就跟人打听了一下,才听说如画在家闹得凶,只当是她家里人逼她嫁人,她不想离开奶奶呢。” 骆妈妈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三儿子正是上一世谢芙雅为如诗挑的丈夫。想不到这一世因她将如画早早驱离身边,竟被张家人惦记上了! “如画那边由她家人去操心吧。说到您家三郎,我倒是想给他做个媒。”谢芙雅微笑地道,“妈妈看如诗怎么样?” 骆妈妈惊讶地挑眉,“如诗姑娘?奶奶身边少了个大丫头,若是再将如诗嫁出去,小丫头们怕是不得用。” 谢芙雅道:“妈妈别急,我也只是说想做媒,但如诗怎么也还要在我身边呆上一年两年的,将如意、如春等带好了才能嫁出去,就是怕您等不得。” 能让主子亲自开口给保媒的婢女,必是得主子喜欢和信重的。如诗那丫头长得好看,虽性子木讷不够活泛,但这样的姑娘娶到家里当儿媳妇却是最合适的,骆妈妈自然是愿意的。 谢芙雅和骆妈妈便定下了骆三郎与如诗的事儿,只待向二人透露后看他们的想法儿如何。 “你们怎么都在外面?”院中传来少女浅细的声音,语气缓慢而高高在上,“二嫂子房里可是有什么人?” 屋里正说着话儿的谢芙雅和骆妈妈同时一皱眉,都觉得外面那人真不会说话儿!一面那句听着令人觉得不舒服,稍一想差就是埋汰人! 如诗正坐在廊下绣花,小丫头们带着新来的如意去府里走动认路去了,如雪如霜在浇花、剪枝儿。 “二姑娘来了?”如诗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迎下来,“姑娘怎么得空过来?我们奶奶叫了庄子上的妈妈过来,正在问事呢。” 谢芙雅的小姑、蔡二爷的亲妹妹蔡玉蓉拧着手里水粉的绣花帕子,挑着眉眼儿细声细气地道:“倒是我来得不巧了,扰了二嫂子理事?” “姑娘言重了,奴婢这就进去跟奶奶通禀一声您来了。”如诗笑道,转身进屋去了。 因天气热,门窗都开着,虽挂着帘子、窗纱也都是薄物,外面的对话声只要不是刻意压低私语,都是能听得清楚的。 如诗进屋,“奶奶,二姑娘……” “我都听到了,告诉她说我尚未问完事,请她到西厢房里坐着喝杯茶候一会儿。”谢芙雅淡声地道。 蔡玉蓉这个小姑也不知是随了谁!生性好掐尖儿、贪小便宜,说话也是爱拈酸。整天一双眼睛就盯着府里同辈的女眷们都有什么,若是她没有便要气上一气,或是来找谢芙雅这位嫂子要! 上一世,谢芙雅为了与夫家人打好关系,加上自己嫁妆也的确是丰厚不甚在意,对蔡玉蓉这个小姑虽算不得是予取予求,但十次倒也有七八次是随了蔡玉蓉的心愿! 只可惜这也是只白眼儿狼,拿了东西不记着谢芙雅的好便罢了,后来还和别人一起排挤和算计她! 重生后谢芙雅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实在是多,还没腾出空儿来整治这个小姑,想不到今日蔡玉蓉就着急地送上门来了! 又与骆妈妈交待了几句后,谢芙雅才让人走。 蔡玉蓉本以为自己来了,嫂子谢芙雅会像以前那样亲热地亲自迎出来,不想却被打发到西厢房喝茶水候着!她自觉是受到了怠慢,一张俏脸阴沉得要滴水! 听得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蔡玉蓉走到窗边向外偷看,见是个穿着打扮不俗的中年妇人由如诗送着往外走。 如诗方才说谢芙雅是在理事,那中年妇人就是庄子上的仆妇喽?一个庄稼婆子都穿戴得那般好,谢氏是不是太纵着那些陪嫁的下人了! 如诗送走骆妈妈,转身便朝西厢走来,蔡玉蓉连忙回到桌旁坐下,假模假样的端起茶盏来。 “二姑娘,奶奶这会子闲下了,请您随奴婢来。”如诗在门外笑吟吟地道。 蔡玉蓉放下茶盏起身,扬着下巴出了西厢、跟在如诗身后进了正房。 房内,如雪正服侍着谢芙雅拆掉头上的钗饰,换个镶珍珠的刺绣黄色眉勒。 “妹妹来了?快请坐。”谢芙雅纤指轻按刚戴上的眉勒,笑着跟蔡玉蓉打招呼,“如诗,将我从驸马府带回来的新茶给二姑娘冲泡一杯尝尝。” 臭显摆什么啊?蔡玉蓉心中不屑,她年纪小不太会遮掩,面上便显露出些痕迹。 谢芙雅心中冷笑,暗想上一世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愣是没看出蔡玉蓉一边瞧不起自己、又一边利用自己的真相呢? 如诗奉上茶水后,蔡玉蓉端起来打开盖子,顿时茶香四溢。她忍不住凑到鼻端深深的吸了一口茶香,真是好茶啊!便是大房那边也不见得有这等好茶!若是自己得了一些回去,在招待姐妹和来府中玩耍的千金时冲泡上一壶,定是会被人艳羡夸赞几句! 谢芙雅看着蔡玉蓉端着茶不喝,睫毛轻颤、眼皮下眼珠乱转,就知道这位二姑娘怕是又动了讨要茶叶的心思。 蔡玉蓉喝了口茶水,真真儿是齿颊留香、回味甘甜。 缓缓放下茶盏,蔡玉蓉用帕子轻拭嘴角后望向谢芙雅道:“这茶喝着倒是不错,不知二嫂子这儿有多少,能否匀妹妹几两带回去细细品尝。” 好大的口气!张嘴就是“几两”!当她这里囤着几斤不成? 016章 送布 这可是贡入宫中的雾山嫩毛尖,皇上赏了太子一斤、太子又送了妹妹安阳公主几两。谢芙雅回娘家喝了一盏觉得不错,安阳公主便让人给她包了二两带回来。 谢芙雅也放下茶盏浅笑地道:“这茶是宫中御贡,我也不过只得了二两,近几日又喝了些,剩下那些怕是不足一两,分不了妹妹了。” 蔡玉蓉一听脸上就浮起不悦之色,“那便算了,拎回去些茶碎子反倒涩了口!” 被小姑子如此不留情面的嗤嗒,若是别家嫂子怕是要酸了脸还上两句,但谢芙雅两世里都忍了蔡玉蓉!上一世是想着跟婆婆与小姑处好关系,拉拢蔡二爷的心;这一世她是故意涨涨蔡玉蓉的骄气,让这个小姑子更是目中无人一些,方好在以后吃更大的亏! 见谢芙雅只是微笑不接自己的讽刺,蔡玉蓉更加心中忿然。 别家嫂子都疼着小姑、哄着小姑,好吃好用恨不得捧到小姑子面前博其一笑,以期能让小姑在公婆与丈夫面前美言几句!偏这谢氏端着个贵女的架子,不通内宅礼数! “这个月二十八是太后娘娘的千寿节,二嫂子可准备了进献太后的寿礼?”蔡玉蓉挑眉问道。 当今太后是先帝卧病在榻、驾崩前一个月立的皇后,比现在的皇帝还要小上十四岁。宣文帝登基后,将其奉为太后、安居于慈宁宫。 六月二十八是太后的寿诞之日,每年宫中都会设宴宴请四品官员及各府女眷入宫为太后贺寿,这也是各府在太后面前讨巧的好机会,更是各千金露脸儿的好机会。 谢芙雅对太后寿宴一事自有打算,但心思倒是没动在“寿礼”上。 “我现在是成义伯府的儿媳,大伯母献上的寿礼便是我等孝敬太后的一片心意,何必再单独献一份儿?”谢芙雅淡声地道。 “那怎么能一样?”蔡玉蓉有些急地道,“二嫂子可是太后的曾外孙女,单独献上一礼也是应当的!” 是了,我若是单独献上一礼博得太后的喜欢,到时候露脸的是伯府二房,二太太和小姑脸上也是荣光不是? 呵!想得美!这么明显和大房争风头的事傻子才会去做! “那我便考虑考虑吧。”谢芙雅不想听蔡玉蓉废话,便敷衍了一句。 蔡玉蓉以为谢芙雅答应了,心下才稍微舒坦了一些,便又想起自己今日此行的目的。 “太后寿宴那日,二嫂子打算穿什么?”蔡玉蓉的视线落在谢芙雅身上那套海棠红的衣裙上,难掩眸中又妒又羡之光,“嫂子有公主娘亲疼着,自是不缺好衣料好首饰。不像我,身上只有府里按季做的几身衣裳,首饰也没新的,穿戴出去没得显着寒酸!” 成义伯府近几年虽说因着爷们儿不争气,日渐有没落之相,可给府里姑娘们添置的四季衣裳倒也不至于“寒酸”!蔡玉蓉此番不满的说词,无非是卖惨、想从谢芙雅这里讨些便宜! “前两天五房的四弟不是给各房分了几匹新料子吗?”谢芙雅端起茶盏轻拨着盖子,“这离太后的寿宴还有半月有余,让裁缝赶工些也能给妹妹赶出一身新衣来。” “那些布料颜色与花样都老旧,连二嫂子身上这件居家随意穿穿的衣裳都不如!”蔡玉蓉捏着帕子委屈地道,“听说嫂子从公主府得了些新料子,不知……不知是个什么样式的?” 如诗站在一旁垂下眼帘,心底涌上对这位蔡二姑娘的鄙视!堂堂伯府,怎么养出这么个眼皮子浅的姑娘! 被蔡玉蓉一说,谢芙雅脑中灵光一闪,倒有了个新的主意! 谢芙雅转头地立在一旁的婢女道:“如诗,去库里将前几日我从驸马府带回来的布料拿来给二姑娘挑挑。怎能让妹妹穿着旧衣去参加宫宴呢?” “是,奶奶。”如诗福身领命,离开时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喜形于色的蔡玉蓉。 很快,如诗便领着两个小丫头回来了,小丫头们手上各捧着两色布料。 如诗让小丫头们把布料放到桌上,蔡玉蓉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了桌旁。 不愧是公主给的料子,就是比五房送来的要好! 蔡玉蓉伸手摸着那四块布料,眼睛里放出光来! 红底白枫的锦缎子摸起来软软的、凉凉的,若是做了衣裳正是适合这个时节穿!还有这嫩黄色的云雾纱,做了纱衣披在衣裙外,不但能透出衣裳的花纹、还会衬得人华贵无比!那块水蓝的素锦也是漂亮,那蓝色看得人心里清爽!只有那块紫色的香云纱颜色暗淡了些,赏给府里的妈妈、婆子做衣裳还差不多。 “这三块料子……可真好看啊。”蔡玉蓉摸摸这块、又摸摸那块,一副恨不得全要了的模样。 谢芙雅见小姑如此贪婪的嘴脸,嘴角微勾地道:“我看用那红底白枫的料子做件小宽袖的衣裳、再配上一条黄色的百褶罗裙最是好看了。不如妹妹就选那块红底白枫的料子吧。” 蔡玉蓉一听,忙把那块布料抓在手中,转头朝谢芙雅笑道:“既嫂子这般说了,我便不客气了?” 谢芙雅笑笑,抬抬手道:“自家人客气什么?我觉着那块云雾纱也是衬你,不如做件外披的纱衣也是好看。” “我正是这般想的呢!”蔡玉蓉将那块云雾纱也拿了起来,视线又落在水蓝素锦上。 蔡玉蓉以为谢芙雅会大方的将那块素锦也送给自己,却听她那位二嫂子对婢女道:“如诗,呆会子你将那块素锦给大奶奶送去,就说是我送给敏姐儿做衣裳的。” 敏姐儿是大爷蔡诚峰与大奶奶温氏的长女,今年五岁了。粉团团的甚是可爱,每次见了谢芙雅都不怕生地喊着“二婶婶”,还会嘴甜的夸二婶婶好看。 蔡玉蓉一听谢芙雅要把布料送给大房的侄女,马上又不乐意地道:“敏姐儿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哪能用这般贵重的料子给她裁衣?岂不是浪费了?” 谢芙雅脸上笑容一敛,淡声道:“二姑娘还是早些叫裁缝入府量身裁剪吧,这衣裳做好了怕还是要改,耽误了二姑娘在太后寿宴上穿可是不好。” 蔡玉蓉听出来谢芙雅不喜自己指手划脚,反正已经得了两块布料,便也足够了。正如谢氏所言,她赶紧叫裁缝做衣才是正经!惋惜地又瞥了一眼那块水蓝素锦,蔡玉蓉便让自己的丫头捧好布料、向谢芙雅告辞了。 待蔡玉蓉一走,如诗便忍不住问谢芙雅,“奶奶为何这么惯着二姑娘?之前她便常过来向您讨东西,长此以往养成了习惯,岂不是要有事无事来搜刮一通?” 谢芙雅用手指慢慢绕着帕子笑道:“我只是给我愿意给的,不愿给的……谁也拿不走!” 017章 驯马 谢芙雅给大房的敏姐儿送了块布料做新裳,大奶奶温氏便回了一柄双面绣的猫戏蝴蝶团扇。 团扇上的猫儿毛绒绒的栩栩如生!谢芙雅是个爱猫的,自是很喜欢这柄团扇。 蔡玉蓉得了布料后便急吼吼地招来云芝楼的裁缝给自己量身赶做衣裳,还不忘向大房的大姑娘蔡玉珍和五房的三姑娘蔡玉凤炫耀一下自己从谢芙雅那儿得来的布料。 大姑娘蔡玉珍看了布料夸赞两句便没多说什么,三姑娘蔡玉凤也只是笑嘻嘻说这两块布料做衣裳正适合蔡玉蓉,旁的也没说。本等着堂姐妹眼红泛酸的蔡玉蓉不禁有些失望,心里却认为堂姐妹定是妒嫉自己的,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老太太陈氏得知了此事,便把大太太叫去说道了几句。无非是太后寿宴上,府中姑娘若是穿新衣便都穿新的,没得一个穿新、其他两个穿旧的道理,这样岂不惹人道闲话云云。 大太太应说五月下旬订做的新夏裳前两日刚送来,原是打算让三位姑娘穿着新做好的夏裳去参加太后寿宴的。想是蓉丫头得了新布料欢喜,便又裁了新衣。而且蔡玉蓉裁衣的钱是二太太从自己的私房钱里出,也不走公中的帐。 老太太才不管谁掏钱做新衣,反正有一房的姑娘做了新衣,她亲孙女蔡玉凤也必须做上一套才行! 大太太不愿和老太太蛮缠,便应下立即叫金缕阁的裁缝过府来再给三位姑娘补套新裳,老太太这才满意。 谢芙雅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勾唇哼笑。 老陈氏叫大太太给蔡玉凤补套新衣裳固然是因为疼亲孙女,若深想一些,何尝又不是在挑拨大房与二房的关系! 不过成义伯府里各房越是相斗不合、越是可了谢芙雅的心,也不枉她将两块好料子送了白眼儿狼,倒起了些作用。 被骆妈妈送去驸马府给谢倬当小厮的罗长寿托人送来了信,谢芙雅认真看过后皱起了眉头。 骆妈妈办事利索,将双生子中的弟弟罗长寿送到驸马府后一直等到大爷谢倬回府,亲自将谢芙雅的话带到,得了谢倬愿意留下人的准话儿后方回庄子上去。 罗长寿信中说:谢倬对妹妹送他一个小厮并未多想,照旧是整日早出晚归地与京中几个勋贵府上的纨绔们耍乐。前日谢倬和那帮纨绔在京河伎舫上玩投壶做赌,巧遇梁王府的四爷和鲁国公世子,结果鲁国公世子程淞投壶得胜赢了彩头,谢倬气不过约其改日再赌别的,程淞欣然应下。安阳公主从太子殿下那里给谢倬讨了个督工的差事,但谢倬并不是十分想做,迟迟不肯去领这差事。 谢芙雅心念快速的转动着:朝堂上各派各党分立、从来没有一团和气的时候!大家都想为自己这一派争多些利益,常常是互相拉踩、或是结成临时联盟攻击一派。各府的交际也往往与朝堂差不多,亲近的、疏远的都有些说道。 鲁国公世子与梁王嫡子同游,是交好、还是普通的结伴出游?若是交好,那是不是意味着鲁国公是梁王舅舅那边的人?上一世太子被废、梁王上位之时她正缠绵病榻,蔡家人更是事事瞒她,外面的风云变化她全然不知! 不过,程淞那厮是个短命的,他今年十月随军出征西关驱逐胡虏,十二月底便传来他中了胡人计谋受困雪山遇难而亡的消息…… 程淞如何她不管,自家哥哥成不成器才是当前大事! 回想起上一世自己身亡之后的八月十五,哥哥谢倬提着双兔灯来成义伯府门前叫骂的情景,谢芙雅便有些鼻酸。这个哥哥虽纨绔了些,但对她与姐姐谢芙晴却是十分维护的。特别是对她这个妹妹,那样一个任性不羁的爷们儿,被她揪着耳朵打骂也只是嘻嘻笑着说“妹妹这母大虫的性子妹夫可怎么受得了”。 谢芙雅决定去找哥哥谢倬好好“聊聊”!大不了他应了差事,她给找几个得用的人辅佐谢倬,三五天过去装样子看一看修葺进度便是!这倒比谢倬糊里糊涂指手划脚办错事强上许多! 心意一定,谢芙雅便命婢女如意去问送信的小子:罗长寿可说了谢倬今日去哪里作耍? 很快如意便问完回来,“回奶奶话,那送信的小子说罗长寿是告诉他今儿倬大爷去哪儿了,说是到西郊与人赛马。” 西郊赛马?谢芙雅起身道:“如诗,更衣!” “奶奶这是……”如诗边上前服侍边疑惑地问道,“奶奶这是打算去找倬大爷?” “是。”谢芙雅坐在梳妆镜前吩咐道,“将头发束得简单些,再带上我的骑装。” 如诗听了转身告诉如意骑装放在何处,然后快速地给谢芙雅拢发。 西郊有个马苑,京中很多勋贵府上都在那里养着好马,以备赛马或打马球时骑乘。 大魏民风较为开放,对女子束缚并不十分严苛,贵女之中会骑马、打马球者亦不在少数。谢芙雅十一岁学会了骑马,还会打几杆马球。因她身体弱,安阳公主怕出事,便不让她再打马球,但骑术却是一直未曾荒废。 收拾停当,谢芙雅正准备出门,外面便传来丫头喊“五太太来啦”的请安声。 五太太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谢芙雅轻拧眉头。 “哎哟,我来得不是时候,山哥儿媳妇这是要出门?”五太太被请进屋里,看到谢芙雅一身利落打扮愣了一下。 谢芙雅福了一礼后淡笑地道:“五婶儿过来可是有事?” 五太太打量了一番谢芙雅,心中暗悔当初没抢在二房前面将这个媳妇说给儿子!不然,何需现在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个晚辈! “山哥儿媳妇,之前跟你说的太子殿下那边儿的差事……”五太太试探地看着谢芙雅,“我听说工部那边儿已经开始招募工匠了,这管事儿的差事怕是也都定好人选了吧?” 谢芙雅急着去找谢倬就是为了这督工之事,见五太太一副希冀的模样心里就烦! “五婶儿莫急,有了消息我自然是会告诉您的。”谢芙雅道,“现下我有事要出去,不能与五婶儿多聊了。” 说着,谢芙雅便往屋外走。 主人都要出去了,五太太这个客人自然不好留在人家屋子里不走。即使心中暗骂谢芙雅目中无长辈,但面上却还是陪着笑地问谢芙雅去哪儿。 谢芙雅也不隐瞒,直言自己要去西郊找哥哥谢倬,问一问太子安排差事的事。 五太太一听,以为谢芙雅是帮蔡三爷问的,连忙不再纠缠多问,还一路送到角门口看着谢芙雅登上马车。 谢芙雅催着车夫快些,一刻多钟就到了西郊马苑。 下了马车,谢芙雅就听到阵阵欢呼声从远处传来。 举目望去,只见木栏圈起来的马场里有两匹马在腾跃,蹄下尘土飞扬!围栏外站着一些人,或嘻嘻说笑、或振臂呼叫。 “奶奶,倬大爷会不会在那儿。”如诗道。 “走,过去看看!”谢芙雅一提罗裙、露出掩在裙下的红色羊皮软靴,大步地朝围栏走去。 离围栏越近气味越是不好,如诗皱眉用帕子掩住口鼻,转头却见自家主子仿佛没闻到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围栏旁的人只顾着看场内驯马的激烈场面,无人注意到后面走来两位娇俏的小娘子。 “好样的!程子誉!就这样夹紧马腹、抓紧马鬃!”一个衣袍下摆掀起一角塞进腰带里的男子挥着手臂高呼,“别掉下来!谢家那软蛋的人要坚持不住了!” 程子誉?谢家软蛋? 谢芙雅的柳眉挑了挑,视线投向马场内。 只见围栏内有四匹马,两黑一白一栗。一匹黑马和一匹栗马的马背上无人,两匹马儿正悠闲地在围栏内吃着草。另外一匹黑马和一匹白马狂躁地甩头尥蹄,试图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白马上的人一身鲜红衣袍,长发未梳成髻、以发带束在身后。他上身挺拔地坐在马背上,结实有力的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双手抓着马鬃,任由马儿跳跃尥蹄,他也是稳如泰山地不摇不晃! 反观黑马上的……少年便狼狈许多,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马颈上!双手虽也抓着马鬃,耐何双腿无力夹不紧马腹,黑马窜跳摆腚间少年几次险些摔下马来! “长寿?”谢芙雅惊呼。 黑马背上那少年不正是她送去给哥哥当贴身小厮的罗长寿吗?谢倬怎么让个孩子去驯马! “咦?哪里来的小娘子?”围观的人中有人听到谢芙雅的声音,转头一看便眼睛一亮。 其他人也闻声转头,看到貌美佳人蹙眉凝目的样子皆是惊艳不已。 “妹妹?”人群中走出一身穿烟紫圆领缺胯袍、头束银环冠的年青人,他一脸惊喜地看着谢芙雅,“妹妹莫不是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这人正是安阳公主与谢驸马之子谢倬,今年十九岁。 谢倬长相随了谢家人,眉清目秀、身材瘦削且高。若他不说话、不动作,只那般静静地站着,不知根底的人怕是要道一声“好个翩翩佳公子”! “我听闻哥哥来西郊赛马,想来为哥哥助阵呐喊。怎知来了却看到哥哥让个小子去驯马。”谢芙雅沉着绝美的小脸儿冷冷地道,“还听有人在那大喊‘谢家那软蛋的人要坚持不住了’?不知祖父与几位堂兄、堂弟听了会作何感想。” 方才喊出此话的男子不禁面上尴尬,摸了摸鼻子讪笑。 男子聚在一起戏耍作赌,难免说些互讽、贬踩的话,甚至还会说粗话。只是双方都是情绪高涨,不甚在意罢了。 “掉下来了!掉下来了!”突然,还在围观的人发出呼声! 谢芙雅心中一沉,快步扑到围栏旁向内看。 黑马上的罗长寿到底支撑不住摔了下来,黑马恨极了这想驯服自己的少年,咴咴儿叫着抬高前蹄便要踏踩少年! “罗长寿!滚!滚啊!”谢芙雅抓着木栏嘶声尖叫! 018章 递鞭子 不知罗长寿是不是听到了谢芙雅的提醒,瘦小的身体就地向外连续滚动,险险地避开了黑马的马蹄! 白马上的红袍人催动已经几近驯服的白马冲向黑马,将黑马与罗长寿隔开,免得黑马发狂再追上去踩踏! 黑马被隔开后长嘶一声转身跑开,加入黑、栗二马中啃草去了。 程淞从白马背上跃下,大步来到罗长寿身旁,甩袍摆蹲下来查看少年的伤势。 在妹妹谢芙雅的怒瞪之下,谢倬悻悻地让一个随侍去看看罗长寿的情况。 “妹妹莫怕,我们请了大夫候着呢。”谢倬最是怕这个妹妹发脾气,忙安慰道,“即使长寿受了伤,也能马上得到医治。” “哥哥若是讨厌长寿便将人还给我就是,何苦要害他性命!”谢芙雅气恼地道。 谢倬抓抓后脑委屈地道:“并非我让他去驯马,原本我是想让会些拳脚的随侍大杨去驯马,长寿那小子自告奋勇说他要去驯。不信你问小杨!” 大杨、小杨是谢倬身边两个随侍,都会些拳脚。 “是啊,小姑奶奶,大爷没骗您。”小杨附和主子向谢芙雅证明道,“长寿那小子说,若是他驯得了那匹黑马赢了鲁国公世子,便让大爷答应他接了行宫修葺督工的差事。他一个小厮还想对主子行事指手划脚,大爷是性儿好才没责罚他!此次是他自己逞强才遭了罪,怪不得别人!” 大小杨五六年前开始跟着谢倬,自然是不愿突然插.进来个小子!平日里排挤便也算了,今日罗长寿突然想“逞能”,大小杨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的撺掇还有些犹豫的谢倬应下来。他们无非是想让罗长寿吃些苦头,若是能受伤躺几个月才好。 “呸!”谢芙雅听小杨说完便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如诗,我的马鞭呢?” 如诗一愣,她下马车时未曾想过要带着主子的马鞭。 旁里突然递过来一根乌黑的短马鞭,谢芙雅也没看顺手抓过抡空斜劈下来打了个响。 “啪!”清脆炸耳! 谢倬一缩脖子,喉间滚动了一下,用眼睛狠瞪递鞭子的人! “小姑奶奶!”小杨虽然会拳脚,但哪敢对谢芙雅动手? 小杨想扇自己嘴巴!刚才图一时痛快讥讽了小姑奶奶送的人,这下子怕是要挨鞭子了! 谢芙雅用鞭子指着小杨骂道:“漂亮话儿说得倒是顺口!平日里你们兄弟勾着哥哥跑马、上花舫、进赌坊便也罢了,毕竟京里哪个府里的爷们儿不曾去过那些地方!但今日你与大杨怎地不去驯马?吃喝玩乐你们兄弟跟着享受,这种替主子争脸的事便装狗熊退缩了?还不如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懂得维护主子!有朝一日若是碰上什么恶人欲伤害哥哥,你们是不是也会跑得飞快,管都不管我哥哥是生是死了?” 小杨不过是妒嫉罗长寿,其实他与大杨对谢倬还是挺忠心的。谢芙雅所说那种背主逃离的事,他们绝对不会做的! “小姑奶奶明鉴!”小杨扑嗵一下跪在了谢芙雅面前,竖起手指对天发誓,“我与哥哥大杨绝对不会在危险之时弃大爷而去!今日之事实在是……” “休要再狡辩了!”谢芙雅今天就是要敲打敲打杨氏兄弟,让他们警醒着些!“你们才是仗着哥哥好性儿,不知尊卑、肆意妄为的奴才!” 按说,这种妹妹训斥兄长身边随侍、小厮的做法实在不妥,会令兄长与随从在其他人面前颜面无光。但谢倬不这么想,他从不把被姐姐妹妹欺负和训斥当做丢脸的事!若是别人嘲笑他,他反而会反嘲回去:不爱护姐妹的男人猪狗不如! 所以全京城的纨绔都知道:别当着谢倬的面说他姐姐与妹妹的坏话,否则他揍你不说,还要骂你猪狗不如! 小杨垂着头不敢再顶嘴,他怕自己和大杨就此被赶出驸马府! 这时,围栏内传来嘈杂的声音,围栏外的人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几个人用一块板子抬着罗长寿走过来,一个穿着灰蓝衣袍、背着药箱的大夫跟在旁边。 围栏门挪开,罗长寿被抬了出来。 “长寿!”谢芙雅赶紧上前打量着板子上的罗长寿,又抬头看向大夫,“大夫,这孩子……” “这位娘子请放心,小哥儿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那大夫道,“落马时受了轻微的内伤,休养几日便好了。” “多谢大夫。”谢芙雅点头致谢,然后转头看向谢倬,“哥哥快寻间闲房让长寿先躺会儿!” 谢倬连忙答应,招呼抬着罗长寿的人跟自己走。 大杨方才被谢倬命令去看罗长寿的情况,出来就见小杨垂首跪在地上,上前不解地询问。 小杨不敢乱说,抬眼偷看尚未离开的谢芙雅。 “你与他说,我方才说了什么!”谢芙雅懒得再教训大杨一遍,目的达到即可,没必要一直逞威风。 说完,谢芙雅便想去看看罗长寿的伤势,但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别人的马鞭。 转身寻马鞭的主人,只见几个没走的青年正围在一起说笑,也不知是哪一位的。 “奶奶,这马鞭是穿红袍、未束发那位爷的。”如诗上前悄声道,“他就是驯服白马的那个人,奴婢听旁边几位爷都叫他程子誉。” 子誉,鲁国公世子程淞的字。谢芙雅没注意他什么时候从围栏里出来的,还递给自己马鞭。 想到上次在巷中马车里发生的事,谢芙雅眉峰挑了挑。她记得程淞说会“报恩”! 谢芙雅拿着马鞭慢慢走上前,那几个青年中有人看到她过来便提醒其他人,几人皆停下话语扭头看过来。 程淞的相貌在那几个青年中最是出色,俊美而无女相、装束洒脱而不放浪。这人似乎不喜欢束发,上次见他也是用发带绑着头发垂在身后,这次倒是没有绑两根小细辫子。 “多谢世子把鞭子借我一用。”谢芙雅双手呈上马鞭,晶亮凤眸直视着程淞道。 程淞伸手抓回自己的马鞭,视线在谢芙雅身上停留了片刻,“不客气。” 恶奴当惩!他当时跳出围栏是想叫大夫,正好听到了谢倬那随侍的话后心生厌恶,听谢芙雅寻鞭子就不假思索的将自己的鞭子递了出去。 谢芙雅向几位青年浅福一礼后转身离去。 盯着谢芙雅的背影,程淞疑惑地道:“这是谢倬的妹妹。” 019章 谢倬听妹训 听程淞问起谢芙雅,便有人主动为其解答。 “子誉你离京早,应是不识得这位娘子。她是安阳公主与谢驸马的小女儿、谢倬之妹,现如今是成义伯府的二奶奶。” 她已嫁作人妇了?程淞不禁有些讶然。若不是有人告诉他谢芙雅是已婚妇人,单看她的言行举止、眉眼间的神情皆与未嫁姑娘无异。不过,她梳着额前无刘海的发髻、脸上皮肤光滑无绒毛,的确是妇人的扮相。而且谢倬的随侍也唤她为“小姑奶奶”……程淞不禁好奇,不知谢芙雅的丈夫是何等优秀之人,方能令她温柔以待。 (注:古时女子出嫁前会“开脸”,即绞脸。用线操作将脸上的绒毛绞去,据说会显得皮肤白嫩光滑,也是一种仪式吧。) 那人又说程淞与谢芙雅算得上是表兄妹,因谢家一位姑太太嫁进了程家,程淞叫其为婶子。 反正京城里各府七拐八绕的都能攀上亲戚,程淞倒是未在意。他用鞭子轻轻敲打着腿,脑海里浮现谢芙雅训斥其哥哥随侍时模样,唇角微微勾起。 方才,莫不是她没认出自己?他可是在她慢慢走过来还鞭子时便一眼认出来她了。 其他人自是不知程淞心中所想,又开始热切地聊起这次马苑新进来的几匹未驯马匹来。 马苑为贵客休憩准备的一间客房内,谢倬正再三向大夫确认罗长寿有没有断骨头、摔坏内脏什么的,把大夫问得直擦汗。 “这位爷,小哥儿真的没事儿。没摔断骨头、也没有摔坏内脏。”大夫苦着脸道,“身上最重的伤就是手臂上的擦伤了。” “真的?”谢倬还是有点儿不相信,“从马背上重重的摔下来没摔断骨头?也没有内伤?大夫,你别骗我啊!要是我妹妹请了别的大夫过来查出毛病,可别怪小爷我……” “大爷,小的真没事儿。”罗长寿坐起身想下地劝阻谢倬为难大夫。 “别!你别动!快躺下!”谢倬一个箭步窜过来,两只大手扶住罗长寿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倒,“你别起来,好好养着,好好养着!” 罗长寿:我的爷啊!小的真没事儿! 谢芙雅被人引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谢倬一副“怜香惜玉”的神色、温柔至极地安抚着床上的罗长寿,看得她打了个冷颤! “哥哥这是在做什么?”谢芙雅出声问道。 谢倬从床边站起来,脸上堆着笑、搓着双手迎上前。 “妹妹怎么才过来?方才我请大夫又给长寿仔细看过了,大夫保证长寿除了皮外伤之外没有重伤!”谢倬转头看向被他硬留下的大夫,“是不是啊,大夫?” “是,是。”大夫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被这位谢大爷问得他都有点儿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 罗长寿再次坐起来,一脸愧色地望着谢芙雅道:“二奶奶,小的没用……” “你怎么又起来了?”谢倬护小鸡仔似的扑过去,想再次放倒罗长寿。 “哥哥不必如此小心地待他。”谢芙雅寒着脸道。 “哎?”谢倬看着妹妹,感觉出谢芙雅这火气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谢芙雅走到床边,看着低垂头颅的罗长寿,“长寿,抬起头来。” 罗长寿依言抬起头。 少年清俊的脸上有几处摔下来时被草枝划出的伤口,大夫已经给清了创口、涂了药膏。他双眼里盛着水光,面带愧色。 啪!谢芙雅扬手抽了罗长寿一耳光! “妹妹!”谢倬吓了一跳,是真的跳了起来。 “奶奶!”如诗也惊呼出声。 “如诗,送大夫出去。”谢芙雅的视线依旧定在罗长寿歪过去的脸上,冷声地吩咐道。 如诗不敢怠慢,将大夫送出了客房。 那大夫也是一脸松口气的表情。之前那位爷就够难缠的了,后面进来这位娘子更是凶悍的样子。幸而没再逼着他说什么,否则他就真的准备说那少年断了骨头…… 如诗再进来,就看到罗长寿已经从床上跪到了地上,谢倬抓耳挠腮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情景。 “奶奶消消气。”如诗上前劝道,然后扶着主子坐到屋内的椅子上。 谢芙雅整理好裙摆后看着罗长寿问道:“罗长寿,当初我让骆妈妈送到到哥哥身边听差时,是如何说的?” 罗长寿嘴角破了一块,是方才谢芙雅打他巴掌时不小心牙齿磕到了。加上他从马上摔下来时刮坏了衣服,此时瘦弱少年看起来颇为可怜。 “二奶奶说……二奶奶吩咐小的好好服侍大爷。”罗长寿声音略有些哽咽地道。 “是了,我是让你好好服侍哥哥,可有让你逞强、或强替主子出头?”谢芙雅冷哼道。 “没……没有。”罗长寿用袖子擦了下眼泪应道。 谢芙雅看着罗长寿训斥道,“你可知万事量力而行,即使是想勉强行之,也要先掂掂自己的斤两、能承超多少的份量!人之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今日你是为了保护哥哥安危而受伤、或死去,我谢芙雅念你这份忠仆之义,定会重金抚恤你的家人!但今日你是为了无关紧要之事逞强受伤,而且险送性命,我却是要罚你!” 罗长寿以头叩地,抽泣道:“小的认罚!” 谢倬在一旁听得动容,他听明白了妹妹训责中对罗长寿的气恼与关心,不禁脸上也隐隐发热。自己十九岁的一个爷们儿,倒不如妹妹一个内宅妇人明白大义之道。 谢芙雅心中自是后怕,她知道罗长寿今日莽撞之举也是出于忠仆之义,意欲胜了驯马赌约让谢倬接下太子安排的差事。但她安排罗长寿到谢倬身边的原意只是让少年监视哥哥,若是他出了事,她心中岂能安稳? “哥哥的意思呢?”谢芙雅看向谢倬时,声音略微解冻,“小杨那番话我听着也有些道理,这孩子怕是服侍不好哥哥,不如我今日便将他带回去……” “不用!不用!留在我身边就行!”谢倬连连摆手,不同意谢芙雅将人带走,“长寿这小子我使唤着挺不错的!妹妹不必生这么大的气,以后我不跟他们赌这危险的局便是。” “哥哥能这样想就好。”谢芙雅露出笑颜,瞬间屋内如同寒冰解冻、春暖花开,“方才我过于气忿喝斥了小杨,现下想想他与大杨毕竟是服侍哥哥多年的仆从,我说的话怕是重了些。哥哥快去安抚安抚二人吧,免得他们胡思乱想。” “好!好!”谢倬点头,又看了看跪着磕头的罗长寿,咂巴咂吧嘴道,“长寿受了伤,妹妹还是不要罚他了。训上几句便行了。” “哥哥放心。既哥哥还要留下他,那他就是哥哥的小厮,我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的。”谢芙雅笑道。 得了妹妹的保证,谢倬这才出去找大杨和小杨。 谢倬一走,谢芙雅便敛去笑容,“如诗,把长寿扶到床上去。” “是。”如诗快步上前俯身去扶罗长寿。 “请二奶奶责罚小的!”罗长寿不肯起来,带着哭腔道,“小的知错了!不该擅作主张以赌对赌的逼大爷应下差事!” “哼!”谢芙雅冷哼一声,“愚蠢!我岂是为这个生你的气!我为何没将活泼好动的长生安排到哥哥身边,反让骆妈妈将你带到驸马府?概因骆妈妈说你读过书、识过字,性子沉稳!大爷在外戏耍不受管束惯了,大杨小杨那两个跟着也散了心,我让你过来一是安插个眼线在哥哥身边,若有他有惹事的前兆,我可以及时阻止;二是哥哥接太子舅舅安排的那个差事是必然,你在他身边多看多听多学一些,将来无论是继续留在哥哥身边、亦或是回到我这儿,总是有些个阅历、好安排差事!我气的是你轻贱自己的性命,目光短浅!” 谢芙雅这些话说完,不但罗长寿听得呜呜痛哭,便是如诗也湿了眼角。 谢芙雅重活了一回,份外知道生命之可贵!人一旦死了,便什么都做不了了!纵然做鬼时悔意深浓、恨意涛天又如何?阳世间的亲人受苦的还在受苦、仇人得意的还在得意! “长寿,我且问你,你可还愿在我哥哥身边随侍?”谢芙雅问道。 “回二奶奶话,小的想留在大爷身边随侍!”罗长寿抬起头,鼻涕眼泪糊在脸上甚是狼狈,“小的一定不辜负奶奶的信任!” 谢芙雅叹口气,“那好,你以后且莫再莽撞行事。” “是!”罗长寿额头触地应道。 谢芙雅让如诗把罗长寿重新扶到床上,然后又问了他伤势的事,确定真的没什么大事后才放下心来。 罗氏兄弟从小在乡下长大,骑牛爬树这些男孩子玩的没少做,罗长生就是爬树伤到了额头落下了疤。罗长寿在坠马瞬间本能地绷紧了身体、蜷身落地后还滚了两下卸力,所以除了被草枝划到的皮肉伤外并无大碍。 不大一会儿,谢倬就带着大杨小杨过来向谢芙雅请罪。 杨氏兄弟听谢倬说小姑奶奶连罗长寿都抽了一巴掌,起先他们不信,只当是大爷安抚他们。但真看到罗长寿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和嘴角上的伤后便乖乖抱拳向谢芙雅请罪。 谢芙雅一改之前凶悍模样,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听得大杨小杨面红耳赤、心底发慌发颤。 “说到驯马这事的起因,哥哥怎么跟鲁国公世子对上了?”谢芙雅假作不知内情地问谢倬,“还有,小杨说罗长寿自告奋勇驯马是为了让哥哥答应什么事,这都是怎么回事?” 020章 废了他 谢氏兄妹在马苑客房里说起行宫修葺、太子为谢倬安排差事一事,并未注意到客房后西窗外立着一人偷听。 窗外那人听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脚下之轻竟未有一丝动静。 程淞拒了朋伴们相邀饮酒,在马苑简单清洗整理、换了一件银白圆领袍后去了京中的盛京茶楼,他径直上了二楼、进了一间临窗的雅间落座。 “听说赌马你赢了?”早已在雅间内品茶许久的少年端起茶壶,亲自为程淞倒上一杯香茶。“恭喜。” 程淞往楼下瞥了一眼,淡声地道:“赢个十二岁的孩子有什么可恭喜的?” 对面一身月白锦袍的少年挑了挑眉,“赌便是赌,只看输赢结果、不看对手是谁。你程子誉十岁从军,十二岁就已上阵杀敌了,怎么今日倒小看起十二岁的孩子来?” 程淞端起茶杯在手中转了转,沉声道:“谢倬应该不是王爷要找的人。” “你这么肯定?”赵熙笑问,“你与谢倬也不过是见过两次面而已。” “两次面就够了。”程淞饮下茶水,勾起一侧嘴角抬起眼帘看着对面的赵熙,眼中精光四射亮得扎人!“我的直觉从未出过错。你与谢倬相识十多年,可看出他身上有凤雏之才、降龙之气?” 赵熙,梁王嫡次子、行四,今年十六岁。他与安阳公主所生的一子二女从小相识,表兄弟、表姐弟常在各种宫宴、府宴上碰面,平时在京中玩耍也能相遇。平心而论,赵熙在谢倬身上真的没发现与“才”字有关的品质! “可应先生观星判言从未出过错。”赵熙皱眉道,“上个月中应先生夜观星相,说帝星周围子星异动,父王可动了。月初卜了一卦后突然说有五鬼星乱入,怕是大业之计有异变,给出‘五鬼乱入、子星不明、言射烈日、凤雏降龙’十六字判言。其中‘言射’合起来不就是谢字吗?‘烈日’对应太阳,便是‘安阳’……” “后面那十六字判言的解析并非是应先生说的吧?”程淞挑眉道。 “……”赵熙沉默了。 那十六字判言的解析的确不是应先生所说,而是梁王府的谋士们冥思苦想了三天四夜后得出的统一之词。至于应先生为何不给出解析,因他卜出此卦、给出十六字判言后便喷出一口血倒地昏迷不醒了!梁王请遍名医来为应先生医治,也只是维系其性命不殒,却无论如何也救不醒人! “京中姓谢的勋贵、官员不少,大魏姓谢的人更是不少!这五鬼星到底在哪儿,可真是说不准。”程淞拿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与其受命师几句话束缚,不敢妄动的四处寻人,不如边行事边查这个五鬼是谁,找到他直接斩杀!” 程淞那个“杀”字透出浓厚杀意,偏他说这血腥之言时却是笑着的,仿若地狱嗜血的俊美修罗! 赵熙听了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回去后向父王提一提,但谢倬那边……” 程淞抬手阻止赵卓说下去,他一双亮眸刷的看向雅间门口。 赵熙心中一紧,手便按在了腰间悬挂的匕首上。 咚咚!雅间的门被人轻叩。 “爷,是淞二爷的人。”雅间外赵熙的人低声报道。 赵熙松了口气,放下手。 “让他进来。”赵熙道。 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蓝斜襟短袍、腰间束着宽腰带的男子走进来,朝赵熙和程淞抱拳垂首道:“小的见过熙四爷。” “嗯。”赵熙看向程淞。他认得此人是程淞的随侍之一,进来打扰必是有事禀报。 “说吧。”程淞看着侍从淡声道。 那随侍便将自己在马苑客房外偷听到的谢氏兄妹所言所行如实禀报给主子。 程淞捏着茶杯认真地听着随侍的禀报,听到谢芙雅打了罗长寿、又说了那样一番生死论后垂下眼帘、勾唇笑了笑。 随侍禀报完毕,抱拳退出了雅间。 “芙雅表姐也去了马苑?”赵熙皱起眉头。 赵熙派去马苑的人并未向其禀报谢芙雅出现的事,可能觉得并不重要之故。 程淞饮下第二杯茶,轻笑道:“若谢倬这种胸无大志、不学无术的纨绔会是五鬼星,那他那个开口便比一般男儿还知大道理的妹妹岂不是凶星临世?” 赵熙也摇头笑道:“芙雅表姐从小体弱,六七岁时又因谢倬顽皮误将其推落水中、险些一命呜呼。自那以后,谢倬便处处让着、宠着这个妹妹,芙雅表姐若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他也会附和。” 程淞想起谢芙雅一身简单装束出现在马苑、浑身散发出来的娇蛮女儿气,不禁有些疑惑,“听说谢倬这个妹妹嫁给成义伯府的二爷了?蔡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成义伯府只是京中不太起眼的勋贵之家,子孙蒙祖荫任着一些小官小职,在朝中早无权势。所以赵熙对蔡家人也不甚了解。 “人物怕是谈不上。”赵熙不太在意地道,“安阳姑母不忍让小女儿在权重高门内受委屈,便找个普通勋贵人家下嫁了芙雅表姐。想来也不是个什么出色的人物,否则我怎地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程淞从赵熙的语气中听出些微酸意与不屑,不由盯着他看的眸光里多了几分笑意。 赵熙看出程淞眼中的笑意,羞恼地轻哼一声撇开头看向窗外。 程淞呵呵笑出声,此时的赵熙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而非故作老成、一心为父谋划帝业的嫡子。 “不论谢倬是不是五鬼星,安阳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她与丈夫、儿女在帝位之争上必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程淞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而行的百姓,眸光略沉地道,“不如趁谢倬替太子办事这个机会,直接废了他!” “废了谢倬?”赵熙微惊地看着程淞,“你的意思是……” 程淞收回视线与赵熙相对,“让他犯个大错,成为皇上和太子厌弃之人,以后自然也就不能成为王爷起势的障碍了。” 赵熙想了想,“这个办法似乎……不错。只是谢倬犯多大的错,都有安阳姑母在后替他求情,怕是不能如何了他。” 程淞欣长劲瘦的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玩心计、施算计这种事你们梁王府的谋士应是很在行的,我可是不行。” 021章 都想当纯臣 在马苑另一间客房里,谢倬把自己和鲁国公世子初见便结下梁子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某日谢倬与狐朋狗友去伎舫上饮酒作乐,兴起想比投壶玩耍。一帮人与伎子在舫上玩得嘻嘻哈哈好不热闹之时,巧遇梁王府的熙四爷在一艘画舫上宴朋。不知怎么就两船人混在了一起比试起来。 谢倬投壶玩得甚好,虽说不是百发百中、却也是十之七八皆中的准头儿。鲁国公世子程淞可能是听闻他投壶厉害,就提出要比试比试,彩头就是伎舫头牌李翠娘的香帐一宿、外加五百两白银! 谢倬对那李翠娘没什么想法,但叫战到了头上,岂有不应战的道理!其他人纷纷在二人身上下注,挥袖呐喊助威。 比试定的是胜负,但牵扯到彩头和银钱就有些变味儿,与赌无异了。 结果是鲁国公世子以一掷之差险胜,令谢倬在狐朋狗友面前丢了面子!谢倬不服,便相约下次再比其他,程淞欣然应下,才有了今天马苑驯马一事。 谢芙雅认真地听谢倬讲述了当日京河之上的事,越听眉头皱眉得越紧! 鲁国公是名武将,常年镇守西关要塞。因其远离朝堂,所以与朝中任何一派都无关系。近两年西关太平,鲁国公于去年递上交还兵权、归京侍奉老母的奏折,皇帝思量后准其请求,并给了丰厚的赏赐! 鲁国公回京后被安排在兵部理事,虽然不再手握兵权,但他在军中的威信依旧在。回京这半年间,朝中各方势力都在试图拉拢鲁国公,但他似乎准备当纯臣,与任何派系的人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私下无甚亲密来往。便是太子几次相邀也都无所收获! 鲁国公是块坚石不动不摇,拉拢他不成,但鲁国公府其他主子还是有空隙可钻的! 梁王比太子聪明,他和世子都不接触鲁国公府的人,而是让才十六岁的嫡次子结交鲁国公世子程淞!这就不算是“皇子结交重臣”了! “妹妹你放心,我虽懒惰散漫了些,但还是懂得掂量轻重的。”谢倬看妹妹眉头依旧未解,便表决心地道,“我回去就跟娘亲说我要接下太子舅舅安排的差事!而且一定好好干! 谢芙雅收回百转思绪,轻叹一声,“哥哥能有这番心便好了。哥哥只需记得,我与姐姐将来在夫家的靠山便是哥哥你了。不求哥哥成多大的气候,只希望你能人前立得住、说话有些份量就好。” 谢倬不太听得懂谢芙雅话里的意思,但看到妹妹脸上神情略显悲切与惆怅,不禁有些惭愧自己还要妹妹来督促上进。 要说最了解谢倬的人,必是谢芙雅这个妹妹了!她这个哥哥本性不坏,即使是个爱在外戏耍的纨绔,也从未做过仗势欺人、调戏或强抢民女的事。 谢倬养成这种爱玩、不愿管事做事的性子除了与安阳公主的宠爱有关外,还与谢家人对他们兄妹姐弟三人不管不问、刻意疏离有些关系! 驸马谢渥是户部尚书谢原最小的儿子,亦是帝师谢老太傅的孙子。 天家的女儿下嫁臣子,自是不能与普通媳妇一样天天给长辈们问安站规矩,也不能让丈夫的长辈天天见面给她行君臣礼,驸马府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这种尴尬难题! 谢渥尚主后与妻子安阳公主住在御赐的驸马府中,生下的儿女也未在谢家同辈中序齿。幼时他们三个孩子只当是因为不住在一个府里,所以堂兄弟、堂姐妹们与自己不亲近。有一次谢倬与堂兄弟玩捉迷藏时被诓着躲进了祖父谢尚书的书房,听到祖父与父亲说谢家要当纯臣,安阳公主与太子是亲兄妹,必是太子一派,让谢渥及其子女以后少回谢府走动,免得让人误以为谢老太傅和他谢尚书也是太子一派! 谢倬那时已经七岁,大人的话没什么听不懂的!他听出了祖父话中浓浓的嫌弃之意,也听到了父亲辩解时的委屈与无力。那日堂兄弟根本没有人去找他,他在祖父的书房躲到天色渐黑、仆从慌张四处寻找喊人他才自己出来。后来,谢倬把这件事跟姐姐谢芙晴说了,谢芙晴让他不要跟娘亲安阳公主提及此事,以后他们少去谢府就是。 自此以后,谢倬便将书本一丢、与其他勋贵、皇戚府里同样不喜读书的哥儿们耍到一起去了。 想到上一世害哥哥“心灰意冷”、父母出事便利落撇清关系的谢家,谢芙雅勾唇冷笑。 曾祖父与祖父想当天子的纯臣?今世她偏要给谢家贴上太子一派的签子! 不管谢倬那番表决心说的“一定好好干”能有几分热度,到底是有了那份心思、肯接差事了,也不枉谢芙雅赶过来和罗长寿驯马那一摔! “哥哥若是以后再遇到鲁国公世子,切莫再与他打赌。”谢芙雅登上马车离开前叮嘱兄长道,“那人我看着……不是个有福气的,怕是个短命鬼!别到时候倒霉连累了哥哥。” 如诗不禁有些惊讶地看向谢芙雅。主子虽娇蛮、脾气大些,可不是恶毒之人啊,今儿怎么突然开口就“诅咒”好心递鞭子的那位爷? “我晓得了,妹妹路上小心。”谢倬没把谢芙雅这番叮嘱放在心上,只当妹妹是维护自己才厌恶程淞,“对了,姐姐昨天送信回府,说想约母亲和你去钟安寺上香,娘亲已经回信说何时都得空,让姐姐去安排。你可收到信儿了?” “还未曾收到。”谢芙雅道,“想是姐姐得了娘亲回信后才会派人送信儿给我。哥哥可知姐姐为何突然要去钟安寺上香?她现在怀着身孕,姐夫及定安侯府的老太太、太太可同意了?” “这我便不晓得了。”谢倬皱着脸道,“应该是同意了吧?” 兄妹二人又聊了几句,谢芙雅便让车夫启车回成义伯府了。 谢倬目送妹妹的马车远去,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 妹妹病了两个月,病好后怎变得越发厉害了?那说话时的语气、训人时的眼神倒与宫里的娘娘有几分相似,便是娘亲安阳公主也没有这等气势啊。 谢芙雅回到成义伯府,从西巷侧门入府,在二门口看到了罗长生。 “长生?”如诗唤了一声。 正低头在门口来回绕圈子走的罗长生抬起头,看到谢芙雅和如诗后忙上前行礼。 “小的长生给二奶奶请安。”罗长生躬身时咧了咧嘴,一只手捂在左肋上。 谢芙雅自是看到了他这个不适的举动,拧眉问:“怎么了?你受伤了?” 022章 监视两位爷 “奶奶,小的不是受伤了。”罗长生涨红着脸直起身,“就是今天在街上走着,突然就浑身一疼,半天动弹不得。缓过神来后这左肋就一直隐隐作痛的。” 突然浑身疼?谢芙雅听人说过双生子互有感应的事,莫不是罗长寿那边坠马受伤,哥哥罗长生这里就有了感应? “长寿今天受了伤,你晚些去驸马府上看看他吧。”谢芙雅歉然地道。 罗长生听说弟弟受了伤,脸上滑过惊愕与担忧,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奶奶,小的是来向你禀报蔡三爷与二爷这几日行踪的。”罗长生垂首低声道。 “嗯,去亭子那边说。”谢芙雅点了一下头,扬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四角亭道。 罗氏双生子被谢芙雅各有按排。弟弟罗长寿性情沉稳被送到谢倬身边,而活泼好动、机灵的罗长寿则被留在蔡府二门外当个听差小子。 谢芙雅让罗长生每天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二爷蔡诚山、另一个是三爷蔡诚川! 蔡诚山在六科中任礼科给事中,除了休沐日外每天都要到衙门去上班。他虽与谢芙雅不睦,对这份差事却是极珍惜,就职以来从无请假、晚到、早退等事发生,当职时也是兢兢业业做事、待同僚谦和有礼。所以罗长生只是在快下衙时到衙门口候上一会儿,看这位蔡二爷下了衙之后都去了哪儿就成。 成亲半年有余,蔡诚山与谢芙雅一日房也未同过。五日里有两日要去铜串儿巷的院子里与那叫鹂儿的粉头恩爱同眠,其他时候即使回府也是宿在前院书房,或是去唯一的妾室房中。 谢芙雅现在心思放在布局算计蔡家人报上一世的仇、为兄长前途谋算、为保太子舅舅将来不被梁王夺位这些大事上,哪有闲工夫搭理蔡诚山回不回府、又是睡在哪里!让罗长生盯着他,不过是想多抓些这厮的把柄,将来她准备和离时好拿出来打他的狗脸! 五房的三爷蔡诚川整日无所是事,与谢倬一样每天就是在外面与人戏耍。但蔡诚川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好色、好赌、贪婪无耻!曾在乡下强占了一个农女致使人家怀了身孕,农女家人闹到成义伯府来,被五太太用银钱与权势威喝压了下去。 四角亭子四面无遮挡,周围鲜花围绕,从哪处有人过来都看得到。谢芙雅端坐亭中摇着团扇,罗长生站在亭外垂首恭立,任谁看了都是府中奶奶在问小厮话、或是吩咐什么。 “小的听了奶奶的话,把银子给了那个赖二,话儿也交待过去了。前天蔡三爷就被人勾着去了金再来赌坊,在里面赌了大半日赢了几十两银子,看着挺高兴地与朋友去了酒楼。”罗长生站在亭外禀报道,“今儿上午又去了赌坊,这次赢了一百多两。小的看蔡三爷似乎很是高兴,若不是他的朋友强拉他走,他怕是要继续赌下去。” “好,你明日与那赖二说,再让蔡三爷多赢几日,然后再让他小输一笔。”谢芙雅道,“明天一早你在二门外等着,我让如诗再给你拿几张银票给那赖二,让他好好帮我这个忙,事成我不会亏待他。” “小的一定将话带到。”罗长生道。 谢芙雅又叮嘱了罗长生几句,就让他去驸马府看罗长寿去了,还给了他二两银子买零嘴儿吃。 待罗长生离开,天际已是红霞满天。 自从如画被家人接走后,如诗就发现主子似乎在谋划什么,如今仿佛也看出些端倪来。 “奶奶可是对蔡家有什么打算?”如诗小心地问出口。 蔡二爷对奶奶的漠视、蔡家其他人不遮掩的索取,如诗全看在眼里!她早就为主子心生不平,但她也只是个下人罢了。 谢芙雅摇着团扇幽幽地道:“不是我对蔡家有什么打算,而是从一开始他们蔡家人就对我有什么算计。有句话说得好,及时止损、来日可期 。既我嫁进成义伯府是错的,就将这错误更正过来!” 如诗暗暗心惊,主子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其间的意思却是…… “奶奶,您是知道的,如诗愚笨。”如诗垂首恭敬地道,“虽然如诗不知道奶奶有什么样的想法,但不管奶奶做什么样的决定,如诗都是您的人、一心一意帮着您!” 谢芙雅轻笑一声,抬头看着如诗,“你当然是我的人,我也是相信你的忠心。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且一步一步走着看吧。我知道如画的事多少吓到了你,你不必害怕,谁忠谁奸我还是分得清的。” 如诗闻言,心中不安才稍稍减少。 谢芙雅原本只是想报蔡家对她上一世的算计、下毒之仇,谁知道回想上一世种种、一点点布局之时才发现,想保住家人、搞垮成义伯府竟牵扯到了太子与梁王!只有太子不像上一世那样被梁王扳倒,父母才能继续安乐度日,但这种男儿谋算帝位的大事岂是她一个小小妇人能算计得了的?一个不小心怕就是要搭进性命去! 握紧扇柄,谢芙雅眼中迸出锐光!妇人又如何?她就是要拼一次逆天改命,否则她重活一世又是为了什么? 回到盛时园,谢芙雅写了拜帖命如诗派人送去梁王府,又亲自去私库里挑了两样东西命婢女包好,准备明日去梁王府上时带着。 用过晚膳,谢芙雅在院子里浇花打发时间、顺便消消食,却见一身锦白袍的蔡二爷进了院门。 “二爷。”院子里的丫头福身行礼问安。 蔡诚山甫进一院子就看到妻子穿着杳黄的衣裙、搭着水红洒金的披帛在院中浇花。花艳人美、恰似一幅夺目美人图! 这狗东西怎么来了?谢芙雅将浇花水壶交给丫头,冷眼看着蔡二爷朝自己走过来。 “你今天看着气色不错。”蔡诚山在谢芙雅身旁停下,语气温和地道。 蔡诚山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谁都一副深情脉脉的样子。他若刻意温柔,鲜少有女子能不被其好看的皮囊打动。但谢芙雅上一世便看透了蔡诚山的虚伪与无耻,任他像勾栏里的伎子似的对自己卖弄男.色,她除了恶心与厌恶外,难以生出其他旖旎心思! “徐大夫的药对了症,病症除了、气色自然就好了。”谢芙雅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厌色,淡声地道,“二爷今儿怎么有空到我的院子里来?” 蔡诚山看着谢芙雅两片红唇开开合合,喉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干渴之意涌上来。他这才想到,今天休沐在外面与友人讨论了一天的诗词画作,回府就被二太太叫去训了话,竟没怎么喝水润喉,难怪会觉得口干。 想到母亲训斥自己的那些话,蔡诚山来盛时园前是深感忿然不平的,但进了盛时园见到不同以往张扬气盛、却一副纤弱佳人般的谢芙雅时,他心境稍有转变。 “与这样的谢芙雅圆房,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蔡诚山想道。 023章 泼茶水 二太太平时表面上软弱,管家的事上不与大太太争、日常开销用度上不与五太太攀比计较,但她自己心里却是自有一本帐! 当初请媒人去向安阳公主提亲,便是二太**插在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偷偷通风报信:五太太跟老太太说想给三爷求娶安阳公主的小女儿,这样三爷以后的前程便不愁了! 二爷蔡诚山比三爷蔡诚川年长两岁,也正是在说亲的年纪,二太太听了那丫头的话,心思也活络起来。与丈夫蔡二老爷商量之后,便马上请了别家夫人作媒去试探安阳公主的意思。 等老太太和五太太知道二房去向安阳公主提媒之事时,安阳公主母女已经暗暗看过蔡诚山,并有些满意。为此,老太太和五太太恨得牙根发痒,才在蔡二爷新婚不久就送漂亮丫头过来意图破坏蔡诚山与谢芙雅的感情!反正我吃不到嘴的东西,也不能让你吃痛快了!还是膈应着你才成! 有公主和太子当靠山的儿媳妇娶到家了,儿子也因此得了个给事中的差事,二太太心中自是得意! 但蔡诚山却是个拎不清的,因个通房丫头被送走就与谢芙雅置气不肯圆房,又跟老太太送的丫头裹缠气病了媳妇!最近听说又在外边院子里包了个粉头儿,时常不归家! 二太太看着儿子做下的这些糊涂事,心中焦急不已!眼看着五房利用老太太逼着谢芙雅给蔡三爷从太子那儿讨差事,她是又气又心痛!自家的便宜,凭什么让旁人占去!所以,她让人把归家的蔡诚山叫到自己屋里狠狠训斥了一番,让他速速与谢芙雅圆房、生个孩子,好稳固二房在府中的地位! 蔡诚山一直对谢芙雅心存怨念,成亲半年鲜少用正眼仔细看过她!今日被二太太耳提面命赶紧圆房,他不情不愿地到盛时园,看到素淡打扮的谢芙雅时心中竟是一动! 无论是温柔小意的通房丫头、还是媚艳勾人的书房丫头、或是院子里楚楚可人的小粉头儿,她们美是美,却都是对他曲意迎欢,相处久了便觉得乏味起来。而谢芙雅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病愈后的她仿若高峰圣女美而不俗,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听谢芙雅问自己为何来盛时园,蔡诚山勾唇一笑,“这盛时园是我娘子的院子,我不能来得吗?” 本是句夫妻间风流调.情之语,谢芙雅听得却险些吐了! 上一世到死她都是完璧之身,这是谢芙雅两世来都最庆幸的事!她知道自己是个爱恨情感太过强烈之人,身为女子这样的性子是大忌,但她真的无法忍受一个脏东西碰自己! 上一世,蔡诚山也试图与她圆房,但当他的手褪下她的纱衣时、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想到他曾这样对过别的女子、还与外面的伎子翻滚过被浪……她是真的吐了,气得蔡诚山脸色发绿、穿着中衣便去了前院书房! 今日蔡诚山一改往常不耐、厌烦的态度,一脸春风地站在盛时园里与自己说调.情的话,想来是想缓和关系、然后圆房? 谢芙雅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冷淡。 “二爷自然是可以来得的。”谢芙雅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纤纤玉手。 擦完手,谢芙雅转身朝正房走去。蔡诚山被她冷淡对待,心中虽有小小不舒服,却还是跟了上去。 进了屋子,谢芙雅坐在外间的榻上,蔡诚山就坐在榻桌另一侧。 小丫头端了茶水进来,如诗一一端上榻桌,然后退到一旁。 “你出去吧。”蔡诚山看向如诗道。 如诗看向谢芙雅,并没有听蔡诚山的话。 见如诗不但不出去,反而看向谢芙雅,蔡诚山便有些怒了! 好个贱婢!竟敢无视自己的吩咐!这就是没把他这个男主子放在眼里啊! “你叫什么?”蔡诚山视线变得阴冷,声音微沉地问道,“我让你出去,你没听到吗?” 如诗垂首不语亦不动。她知道谢芙雅现在是极厌恶蔡诚山,而且主子脾气一向不好,万一再与蔡二爷吵起来…… “二爷对我的陪嫁丫头发什么脾气?”谢芙雅端起茶盏,嘲弄地笑道,“我嫁给二爷半年了,二爷竟连我身边贴身服侍的丫头叫什么都不知道,呵。” 蔡诚山听了谢芙雅嘲讽的话,之前因她纤弱美丽而升起的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旧日嫌怨再次浮上心头! “便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又如何?”蔡诚山冷笑道,“她一个可以随便发卖、打死只需赔些银钱的贱婢,也配爷记着她的名字?一会儿我就叫管家来,将她发卖出去!” 如诗脸色微白,却仍挺着脊背、垂首立在屋中。 咣啷!谢芙雅手中的茶盏被重重地放在榻桌上,她挑着柳叶弯眉看着蔡诚山讥诮道:“二爷好大的威风!到我的院子里喊打喊杀、还要卖了我的丫头?如诗是谢家的家生子,轮不到二爷对她的去留、死活作主!” “你既嫁到了蔡家,你与你的丫头就都是蔡家人!”蔡诚山被彻底激怒了,一巴掌拍在榻桌上,两只茶盏跳起来、茶水泼洒出来。“谢芙雅,你到底有没有读过《女训》、《女诫》,知不知道什么是以夫为天、何为为妇之道!你现在是先蔡家妇,其次才是谢家女、安阳公主之女!你想为了一个目中无主的丫头违逆丈夫之意吗?” 好个以夫为天、为妇之道!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拿这个八个字来压她! 谢芙雅的手指绞紧帕子,看着蔡诚山一幅高高在上、以夫主之姿训骂自己的模样,两世的仇恨与愤怒再也无法压抑!她端起手边自己那盏茶、掀起盖子泼向了蔡诚山! “奶奶!”如诗吓得惊呼出声,冲上前拉住谢芙雅的手臂,也暗暗将主子往自己身后推,她怕蔡诚山恼羞成怒动手伤了谢芙雅。 所幸茶水并非滚烫,没有烫到蔡诚山。 蔡诚山没想到谢芙雅会用茶水泼自己,一时愣住忘了发火,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双眼火亮、明艳灼人的小妻子。 “以夫为天?为妇之道?我呸!”谢芙雅拉开挡在身前的如诗,伸出手指直戳蔡诚山的鼻子破口骂道,“蔡诚山,在说这两句话之前先掂量掂量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为了个通房丫头对我又吼又叫,说我赶走和迫害了你心爱的女人!婚后你不是出门远行、便是回来宿在妾室院中,又在书房那样读圣贤书、思儒贤事的地方与丫头苟且!最近一两个月你又在外面包了个十四五岁的小粉头儿,时常不归家!你这样的夫我怎么当作天?我自嫁进成义伯府,上敬公婆、下友爱妯娌小姑,你现在这个礼科给事中的差事还不是我厚颜向太子舅舅求来的?我这为妇之道哪里有缺?” “你……你……”蔡诚山被骂得无言以对,乃至于忽略了头脸上的茶叶与水渍!“泼妇!不……不可理喻!” 谢芙雅将茶盅摔到地上,碎瓷片崩起,吓得蔡诚山往旁跳了两步,动作十分滑稽狼狈! “你才不可理喻!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快去找你那可怜的心上人和喜爱的小粉头儿去吧,少来盛时园脏了我的地界儿!”谢芙雅冷声喝道。 蔡诚山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谢芙雅,似乎是想反击几句,但见谢芙雅眉眼一立拿起榻桌上他方才未喝的茶水……他气忿地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屋外传来丫头送人的声音,谢芙雅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坐回榻上。 “奶奶消消气,徐大夫说您切忌大喜大怒大悲,再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如诗担忧地上前劝道。 她生气?谢芙雅轻笑了一声,伸手让如诗扶着自己躺到榻上,“放心,我没生气。只是想赶那个脏货滚蛋而已。” 重活一回,谢芙雅才懒得跟蔡家人生气,她对他们中一些人只有恨! “叫如雪、如霜进来收拾了。”谢芙雅淡声地吩咐,又低声交待了如诗几句。 如诗出去把如雪、如霜叫进来,她们手里拿着东西开始清扫。 “奶奶,您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如诗拿了条薄毯盖在谢芙雅的腿上,按着主子之前教的话儿道,“大夫说了,您要放开心胸、少生气才能养好身体。” 谢芙雅瞥了一眼收拾地面的如雪、如霜两个丫头,然后用手中的帕子压了压脸颊,语带幽怨地道:“哪里是我想生气?你听听方才他说了些什么?反正他横竖是看我不顺眼,梢带着你们这些侍候我的人他看着也不顺眼了!你是我的贴身丫头,不过是没听他一句吩咐便要发卖了你!将来我若是不如了他意,他是不是要休了我?” 如雪、如霜边收拾着外间的地面、边听着谢芙雅向如诗抱怨蔡二爷念着被送走的通房丫头、在外面包了粉头儿不归家等等。 狼藉的地面收拾完,又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碎瓷渣子残留在地上后,如雪和如霜才退了出去。 “让小丫头注意着她们两个些。”谢芙雅拉了拉膝上的薄毯对如诗道,“明天早些起收拾东西,早膳前我们便出府,先回驸马府。” “奶奶这是……”如诗越发摸不透主子的想法了。 “我与二爷吵得这般凶,自是要赌气回娘家住上几日才像那么回子事儿。”谢芙雅勾起嘴角道,“正好也避一避那些想从我身上多捞得些好处的豺狼虎豹们。” 024章 丫头都看明白的事 “什么?回驸马府了?” 二太太手里的耳坠子当啷掉到了地上,屋里的小丫头赶紧跪到地上去找。 “什么时候的事儿?”二太太推开身后给自己梳头的丫头,转身看向盛时园里的丫头如霜,“昨晚二爷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儿天刚蒙蒙亮,我们奶奶便起身了。如诗便指使着奴婢们收拾二奶奶常用的东西,打包装理之后就让如春、如秋搬到西侧门备好的马车上去。” 如霜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向二太太禀报了今天清晨盛时园里发生的事,以及昨天蔡诚山去盛时园与谢芙雅大吵一架、都吵了些什么全都说了出来。 二太太越听眉头拢得越紧。 “昨儿晚上二爷离开后你怎地不过来禀报?”二太太气恼地责问如霜。 如雪与如霜是二太太特意挑选出来安排进盛时园的两个丫头。一来是在儿子儿媳的院子里安插自己的眼线,对谢芙雅的动向有个掌握;二来也是抱着将来这两个丫头中有一个或两个能被收做通房的打算!只是蔡诚山成亲半年多,这两个丫头送来的都是那对小夫妻吵闹得鸡飞狗跳的消息,每每听得二太太心烦! “二爷走了之后,二奶奶就让锁了院门,奴婢出不来。”如霜垂着头回道。 二太太只知道昨晚蔡诚山又是在书房过的夜,她还以为是儿子依旧不愿接受谢芙雅,原来是谢芙雅用茶水泼走了丈夫! 听到自己儿子被谢芙雅怒斥、又泼茶水,二太太的脸阴沉得要滴水! 谢芙雅若不是安阳公主的女儿,她定是要把人叫到自己面前跪着好好训诫一番,并让她抄上几十遍《女训》、《女诫》! “哼!便让她回娘家去好好反省着吧!”二太太冷哼地道。随即,她又转回身让婢女继续为自己梳发。 如霜一脸得意地从二太太的院子回到了盛时园,见如雪坐在主屋廊沿下做针线,走上前抢过如雪手中的绣绷端详。 “你做什么?”如雪抬头斜眼瞥着如霜,没好气地抢回绣绷,“你去了二太太那里?” 如霜靠在如雪对面的廊柱上,勾着红唇笑道:“是啊。” “你我是盛时园的奴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该晓得。”如雪低头走着线小声地道,“以后二太太那里,你还是少去吧。” “为什么呀?”如霜不甚在意地挑着眉眼道,“你我都是太太挑来侍候二爷的,身契都在伯府里呢,怕什么?” 如雪又瞥了一眼如霜,未再言语。 如霜站了一会子觉得无趣,便凑到如雪跟前低声道:“如雪,别看现在府里老太太、各房太太都像捧着珍宝似的哄着二奶奶,那是求着她给府里的爷们儿要前程!待几位爷都有了差事、也干得稳当了,怕就不是这副光景了。再说了,便是老太太、太太们得意二奶奶,但二爷却是厌她厌得紧,将来若是分了家……” “行了行了!”如雪轻推了如霜一下,用下巴往东厢轻点了一下,“别瞎说了。” 如霜朝东厢看过去,门开着、看不到有什么情况。 “奶奶不是把陪嫁的丫头都带走了?”如霜道。 如诗、如春、如秋都是陪嫁过来,一大早就拎着东西跟谢芙雅一起回驸马府了。 “如意留下来了。”如雪道。 如意,便是之前骆妈妈送来的那个小丫头。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做事倒是手脚麻利。 “哼!怕她个小丫头!”如霜撇嘴、歪着脖子朝东厢方向提高声音,“若是哪个贱蹄子敢乱嚼舌根子,我可是不饶了她!定要抽她几个嘴巴长长记性!” “你可安生些吧。”如雪皱眉。 “怕什么?”如霜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东厢屋里正擦着瓷器的小丫头如意撇了撇嘴,心里哼声:指不定谁挨嘴巴子呢!且看着就是! ** 谢芙雅突然归家,正用早膳的安阳公主与谢驸马夫妇很是惊讶,只有谢倬开心得不得了。 “妹妹怎地不给信儿就回来了?这么早,可用了早饭?”谢倬从屋内迎出来,开口就问妹妹可吃了。 “刚好没吃,就想着回家来吃厨房李大娘做的金丝卷子呢。”谢芙雅笑颜如花地上了台阶对谢倬笑道。 丫头们赶紧打帘子将谢芙雅迎请了进去,绕过丝屏进了厅子,见方桌前谢渥与安阳公主赵月端坐着、一脸意外地望向外面。 “爹爹、娘亲。”谢芙雅解了披风,向父母福了一礼。 “娇娇,你怎地回来了?”安阳公主站起身朝女儿伸出手,“还这么早就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谢芙雅走过去拉住娘亲的手笑道:“夜里做了不好的梦,早早醒了睡不着,心里甚是想见爹娘,就催着丫头收拾东西回来了。” 谢驸马听了女儿敷衍的说词微微皱眉,这种话哪个会信?一听便是随意编的借口!莫不是女儿在成义伯府受了委屈?思到此处,谢驸马的脸色微沉。 安阳公主自然也是有所怀疑,但此时却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便命丫头加碗筷、再吩咐厨房添两样小姑奶奶爱吃的菜和点心。 谢芙雅久未与父母、兄长同桌用膳,坐下后心情竟有些小小的激动。 今儿驸马府的早膳用得有些久,谢驸马之前与藤青书院院长有约,要给学生们讲学,不得不出门。 “芙雅虽娇蛮任性了些,但性子也最是刚烈。若不是受了大委屈、自己又解决不了,不会匆匆归家说要住几日。”谢驸马临走前叮嘱安阳公主道,“公主婉转着问一问,可是蔡家人欺辱了她。” 安阳公主将挑好的玉佩亲自为谢渥拴上,柔声地道:“我知道了,驸马不必担心。” 谢驸马握了握安阳公主柔软的手,低声道:“若真的是芙雅受了委屈,你也不要像上次那般气着了自己,我和倬儿会去成义伯府为女儿讨个公道!” 安阳公主脸上一红,抽回手掩口笑道:“我知道了,驸马再不出门怕是要误了讲学。” 谢驸马叹口气,不甚放心地出门了。 谢芙雅吃完了早膳,便回自己出嫁前的院子去补眠,婢女们则忙着将带过来的东西一一安放好。 睡了大概半个时辰,如诗就叫醒了谢芙雅。因着今天原定好要去梁王府,帖子昨天晚膳前就递过去了。 谢芙雅起身重新整装后带着如诗先去向安阳公主打招呼。 “你要去梁王府?”安阳公主娥眉微皱地看着女儿,“怎么好端端地想去那儿啊?” 谢芙雅喝了口香片茶,淡笑地道:“我出嫁后已是许久未去梁王府走动了,加上生病那阵子错过了青惠妹妹的及笄礼,这番去就给补上。” 安阳公主看着女儿红润的脸颊、灵动的笑颜,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得又压下去。 025章 梁王府行(1) 谢芙雅知道安阳公主欲言又止所为何事,无非是太子与梁王不和、她们家的人与之过多走动不妥。 现在帝位上的宣文帝登基后共立了三位皇后:太子、平王与安阳公主的生母孝德纯勾皇后,梁王与益阳公主的生母孝贤安李皇后,以及现居于坤宁宫、无子女的舒皇后。 太子赵旦与梁王赵重都属于嫡子,但勾皇后是元后、李皇后是从贤妃升至后位的,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梁王是因生母升位才算作嫡子。 宣文帝登基三十一年,是目前大魏史上在位时间最久的一位皇帝,赵旦当了三十一年的太子,也是当下大魏史上当太子最久的储君。 这老皇帝在位时间久了,下面的儿子们难免心思就活络起来,臣子们也蠢蠢欲动!早几年梁王在各方面就有试图压太子的苗头,但五年前因受黄水治洪官银贪没一案牵连,他被宣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朝堂上斥骂一顿后才安份下来。 重活一世,谢芙雅才知道梁王的“安份”只是暂时的,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会扳倒太子、登上帝位!若是自己无力帮太子舅舅保住帝位,那起码也保护住父母兄长不受牵连而倒霉!所以谢芙雅想提前与梁王妃搞好关系,总比现用人现去求要强上许多。 带着送给表妹敏仪郡主赵青惠的及笄礼与送给梁王妃的礼物,谢芙雅乘着驸马府的马车去了梁王府。 谢芙雅在驸马府睡了半个时辰才乘车赶在中午前姗姗而至。 踩着凳子下了马车,梁王妃身边得用的仆妇许王氏赶紧上前扶住谢芙雅的一只手臂,热情又不失分寸地笑道:“可算是来了,王妃与郡主可是念叨您一早上啦。” “是我迟了,让王妃与表妹久等。”谢芙雅也笑道,“也劳姐姐在这儿久候了。” 许王氏连忙受宠若惊地矮了矮身子,“哎哟,您可别这么说,折煞奴家了。” 跨了几道门坎子、穿过一个园子,就到了梁王妃居住的院子。 梁王妃李氏与敏仪郡主在屋子里候着,见谢芙雅进来脸上都扬起笑容。 “可是把姐姐盼来了。”十五岁的敏仪郡主赵青惠上前拉住谢芙雅的手亲切地道。 赵青惠与四爷赵熙只差一岁,是梁王妃生下赵熙没多久就怀上的孩子,是个先天有些不足的姑娘。她幼时进宫多是与同样体弱的谢芙雅坐在一起说说话,两姐妹的感情倒是好。 谢芙雅握着赵青惠的手弯眼笑道:“你及笄时我正病着,如今身子好了自然是要来补个礼的。不然,怕再在别处见了面你不肯理我。” 赵青惠咯咯笑弯了腰,轻嗔地道:“我可是那眼皮子浅的,贪姐姐送的礼?” “哦?原来妹妹是个清高的。”谢芙雅挑眉逗赵青惠,“那我便把那及笄礼带回去好了。” 赵青惠不依的拧身作恼,小姐妹间的打闹嘻笑逗得梁王妃跟屋子里的仆妇、丫头们一起掩口笑。 “好啦,别混缠着你芙雅姐姐了。”梁王妃招呼女儿笑道,“客人来了连坐也不让坐、茶也不给喝一口便因着及笄礼歪缠,还说自己不是个小鼻子小眼儿的姑娘。” “娘亲!”赵青惠跺脚不依,又引得屋里人哄笑。 谢芙雅上前给梁王妃深福一礼,“给舅母请安。” “快起来。”梁王妃慈和地道,“快起来。” 梁王妃李氏是梁王舅家的表妹,大婚后夫妻相敬相爱,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是梁王世子赵佑、次子就是四爷赵熙。因赵熙与赵青惠年岁太相近,梁王妃生产时伤了身子,赵青惠就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 谢芙雅落座后让如诗将礼物呈上来。 先是送给赵青惠的及笄礼——一顶纯金打造的缠丝金叶冠,冠中央镶嵌着三枚棱形红宝石。红宝石不罕见,罕见的是这打磨成几面的菱形形状,做饰的宝石多是做成蛋形、圆形,这种菱形是极费料、又考验工匠技巧的作法,价值自然也是不菲。 梁王妃与赵青惠都对那精巧的金冠和形状不同的红宝石啧啧称赞,赵青惠更是喜欢的不行!少女都爱美爱俏,若是拥有一顶与旁人不同的金冠自是开心的。 送给梁王妃的礼物是座双面绣的炕屏,一面是八仙过海、一面是麻姑献寿,讨个福禄寿的好寓意。 梁王妃命人收下礼物后,问起安阳公主与驸马的身体如何、谢芙雅嫁后生活如何。谢芙雅恭敬地一一作答,并未表现出婚姻不幸的模样。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有下人来请示梁王妃王府里的事务,梁王妃便让赵青惠陪着谢芙雅、两个姐妹好好聊一聊。 赵青惠请谢芙雅去自己的惠园坐,谢芙雅欣然同意,二人并肩而行说说笑笑。 “我看姐姐婚后似乎气色更好了,想必姐夫与婆家待姐姐是极好的。”赵青惠望着谢芙雅娇俏地笑道。 谢芙雅听得一愣,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上一世,因丈夫心中有白月光,始终对她冷淡疏离,还与府中丫头勾缠、在外面包粉头儿,谢芙雅心中凄苦、又倔强地不愿对家人或旁人诉苦,以致她整日神情倦怠、眉间染着落寞之色,人也消瘦得厉害。这一世醒来之后她很是注意养生、调理身体,根本不把蔡诚山当人看、也不与蔡家贪婪的人生闲气,气色自然是越来越好。这跟蔡诚山、蔡家人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女人只要自己对自己好了,气色与身体自然就好。”谢芙雅微笑地道。 赵青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谢芙雅突然想到:赵青惠已经及笄,但之前好像并未听说梁王妃为其定下亲事。 “如今妹妹已经及笄,舅母可有了女婿人选?”谢芙雅打趣赵青惠地道。 赵青惠瞬间红了脸,嗔怪地瞪了一眼谢芙雅,然后快步走到一片木芙蓉前,拈起一朵芙蓉花抿唇垂首不语。 咦?看到赵青惠这副模样,谢芙雅不禁感到意外——这是少女怀.春了吧? 谢芙雅走到赵青惠身旁,讶然地问道:“莫非妹妹心里有了中意的人?” 赵青惠的耳朵都红了起来,轻跺着脚、脸快埋进了花朵里,“姐姐休要胡说!我哪里……哪里有什么中意的人!” 谢芙雅失笑,她也是从少女情窦初开时过来的,赵青惠这种否认哪里糊弄得过去。当初她相看蔡诚山被其皮相迷惑,安阳公主问起她意下如何时,她也是这副羞嗒嗒不承认心动的样子…… “呵呵,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幸运,能娶到我们敏仪郡主。”谢芙雅笑眯眯地道,“当他上门提亲时,想必会被梁王舅舅、佑表哥、熙表弟狠狠考验一番才能过关。” 赵青惠微怔,转头看着谢芙雅,“为何父王与大哥、四哥要为难他?父王与两位哥哥似乎都挺喜欢他的……” 傻姑娘,方才还说没有心上人,不过一句玩笑就骗出了真话。 谢芙雅挥手摒退跟随的婢女们,拉着赵青惠的一只手低声道:“妹妹单纯,一定要睁大眼睛识人才行。千万别被一副好皮囊骗了心魂去,以为自己嫁进了蜜罐子,实则却是掉进了狼窝子。有舅舅、表哥与表弟为妹妹把关、撑腰才好呢!” 虽然上一世自己的死多少与梁王称帝有关,但最直接的原因还是蔡家人的贪婪无耻作祟!加上赵青惠与自己又是从小交好,谢芙雅自是希望她能嫁个真正的如意郎君。 认真想了一下,谢芙雅记得自己重病被蔡家人关起来之前并未听说十七岁的赵青惠订亲之事。说来,十七岁了还未订亲出嫁,是有些晚了。应是梁王当时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正是激烈之时,影响了赵青惠的亲事。 “芙雅姐姐,你……你知道我……那个人?”赵青惠瞪大眼睛,手上一用力折下了那朵芙蓉花! 嗯?正想着上一世种种的谢芙雅挑眉迷惑地看着赵青惠,这次轮到她没听明白了。 赵青惠垂下眼帘羞涩地道:“他那样谪仙般的人怎么会看上我呢?京中不知多少贵女倾慕于他!荟兰表姐也……也很喜欢他呢。” 啊?谢芙雅彻底糊涂了!赵青惠喜欢的男人、李荟兰也喜欢?京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万人迷的男子,她两世都不知道呢? 李荟兰是益阳公主、梁王亲妹妹的女儿,十一岁时被封为福兰县主。这个县主表妹个性张扬骄横、动不动就用鼻孔看人,谢芙雅都被她哼过几次。 “既然姐姐猜到了是谁,我便也不隐瞒了。” 谢芙雅:我猜到了什么? 也许是终于有个可以倾诉内心秘密的人,赵青惠也敞开了心扉把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告诉了谢芙雅。 “我及笄前在府中见过他几次。他那样家世、那样洒脱的人,想必是不愿被妻族所束的。”赵青惠神情又变得落寞起来,“四哥与我说过,鲁国公府上的老太太为其相看的都是些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 鲁国公府?谢芙雅眸光一闪! “妹妹说的那个人不会是……鲁国公世子程淞吧?”谢芙雅试探地问。 赵青惠红着脸点点头。 “你说梁王舅舅也喜欢他?”谢芙雅拉着赵青惠的手微微握紧,有点兴奋地问。 “是……是啊。”赵青惠不解地看着表姐谢芙雅,“姐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果然!梁王与鲁国公之间有勾连!鲁公国表面是纯臣实则暗地里早已站队,像他这样偷偷支持梁王的臣子肯定还有很多,难怪太子舅舅会一败涂地! “程淞虽然长得不错,但他……”但他是个短命鬼啊! 不过,上一世没听说赵青惠与程淞订亲…… “王爷到!”不远处传来尖细的开路声。 026章 梁王府行(2) 梁王妃昨晚接到谢芙雅的拜帖,晚上临睡前与丈夫赵重随口提了一句。 梁王最近正因命师应先生那十六字判言毫无头绪而烦心,突闻谢芙雅要来府上便心生警惕。 四子赵熙与鲁国公世子程淞对谢倬两番试探,均感觉谢倬并非是有凤雏之才、降龙之气的五鬼星。其他谢家人也派人查盯过,都是谨遵家训做纯臣、不与皇子皇戚深交;谢驸马更是因尚了公主与朝堂无缘,根本不在怀疑之列。 大魏姓谢的人不知有多少,这“五鬼星”上哪儿找去! 虽然谢倬不太像是“五鬼星”,但梁王及其谋士也是不敢掉以轻心!日日派人暗中跟踪与监视着谢倬的一举一动!难道是安阳公主发现了什么,派女儿过来探听风声? 因接了行宫修葺的差事,所以梁王最近没什么大事都不去上朝,反正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他很快也会知道!知道谢芙雅要来,这一日他特意留在王府等候这个外甥女。 听下人禀报谢芙雅与女儿敏仪郡主在园子里散步,梁王便带着人过来,假做偶遇。 谢芙雅“很久”没见过梁王这位舅舅了,今日再见心情有些复杂。 梁王今年三十八岁,身材高壮、相貌威仪,长相与宣文帝很相似。 谢芙雅上前福礼,“芙雅见过舅舅,梁王舅舅大安。” “哈哈!自家人做什么这么多礼!”梁王虚扶一把笑道,“你可是许久未过来了,你舅母、表妹都想念得紧,以后要常来走动。” 谢芙雅起身垂首笑道:“前阵子是芙雅病了,才疏于走动。以后定是要常来的,梁王舅舅可别嫌烦才是。” 梁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但笑的同时他不忘仔细打量这个外甥女。 谢芙雅生得极美,不但继承了父母相貌上的优点、眉眼间隐隐还有勾皇后的影子。是了,勾皇后的姑姑便是驸马谢渥的祖母,现在的谢家人也流着勾氏的血。 赵青惠也过来给父亲见了礼,抬眼看到梁王身后随行的人后,羞怯地站在了谢芙雅身后。 谢芙雅今天来梁王府的目的就是能够见到梁王,替蔡三爷求个差事、挖个坑。不想这么顺利就与梁王碰了面,她心中高兴,眼里也只看到了梁王赵重,旁人皆未入眼。所以忽略了梁王身后赵熙复杂的眸光、程淞玩味的视线。 “你父亲、母亲可好?”梁王问道,“我听说倬哥儿在太子那儿领了差事?那小子也终是懂事了。” “承蒙舅舅惦念,爹爹和娘亲身体都康健,就是为哥哥的不成器略有些操心。”谢芙雅故作叹息地道,“便是那差事,哥哥起先也是死活不肯接,娘亲落了不少泪、爹爹气恼地训斥了一顿,他方不情不愿的接了。” 谢倬接太子给的差事当然不是父母操心之故,而是被妹妹软硬兼施、心甘情愿地接下差事。谢芙雅这样说,不过是降低梁王对自家的戒心罢了。 梁王鹰目闪了闪,“倬哥儿才十九岁,只要他努力上进、又有太子的帮扶,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谢芙雅心中暗暗疑惑:为何梁王对哥哥谢倬如此上心?开口两句不离谢倬? “希望如此,这样我与姐姐在娘家也有个依仗。”谢芙雅抬起脸扬起娇蛮的一笑,“哪个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哈哈,难不成现在有人敢欺负你们不成?”梁王笑道。 谢芙雅眸光流转,露出羞涩又不好意思的笑容。 “对了,倬哥儿也不小了,你父母可为他选好了媳妇?”梁王又问。 因谢芙雅是已婚妇人,倒不避讳谈论这个。 “倒是未听娘亲提起过。”谢芙雅应道,“想是哥哥不成器,也没哪家愿把女儿嫁他!” 这句话又引来梁王一阵大笑。 感觉这话家常也差不多了,谢芙雅抓住时机对梁王道:“其实芙雅今天来王府,除了是给青惠妹妹补送及笄礼之外,还真有一事要求梁王舅舅帮忙。” 梁王浓眉一挑,“哦?说来听听。” “芙雅想请梁王舅舅在修葺行宫的采办之职里匀个差事给我夫家的一个小叔。”谢芙雅道。 “你夫家的小叔?”梁王皱眉想着谢芙雅嫁进了哪家。 赵熙听到谢芙雅为夫家的人求差事,眼神就是一黯。见父王一副想不起谢芙雅嫁给了谁的模样,他便上前一步低声提醒了“成义伯府”四字。 “哦!是要给成义伯府的小子求差事?”梁王恍然状,然后又呵呵笑道,“为何不去找太子一并求了,倒求到我这里来?” 谢芙雅就料到梁王会这么问!她头微歪、似笑非笑地看着梁王道:“难道您就不是我的舅舅了?还是说梁王舅舅拈太子舅舅的酸,不想管芙雅的事?” 梁王一愣,没想到谢芙雅会这样反问,倒是被将了一军! “噗!”梁王身后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谢芙雅朝梁王身后看去,先是看到了表弟赵熙,然后就看到了赵熙身旁高大、俊美无俦的鲁国公世子程淞! 程淞掩嘴的手刚刚放下,嘴角还高高的上扬着,显然刚才的笑声是他发出来的。 梁王被程淞的笑声缓解了尴尬,也低笑道:“本王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给你夫家的小叔安排个采办的差事只是小事罢了,让人去找你佑表哥身边的大管事,自会给安排了。” 梁王接了皇帝安排的差事,自然不能全都亲力亲为。为了锻炼几个儿子,便将差事分了几块交给嫡庶子们去打理。世子赵佑主要与同样负责修葺事宜的工部打交道,手中权限也是很大。 谢芙雅作出欣喜状盈盈福身道谢,“芙雅谢过梁王舅舅!” “好啦,本王不耽搁你与敏仪相聚了。”梁王大手一挥,带着身后的人朝另一条小径走去。 “舅舅慢走。”谢芙雅垂首温驯地送梁王离开。 赵熙经过谢芙雅身边时忍不住停了下来,小声地唤了声“表姐”。 谢芙雅抬起头,看到赵熙已经脱去稚气、初露俊逸的少年模样,她露齿一笑,“熙表弟也长大了,能帮梁王舅舅做事了呢。” 少年脸上一红,垂下眼帘抿唇“嗯”了一声。 谢芙雅的视线又飘向赵熙身旁的程淞身上,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强,很难让人忽略! “这位就是鲁国公世子吧?”谢芙雅浅福一礼,抬眼与程淞漂亮的眼眸相视,“上次在马苑虽谢过了世子,却不知世子的身份,礼数不周了。” 程淞浓而密的睫毛随着谢芙雅福礼时身子的一低一高忽闪了一下,听她客气的道谢,再次勾唇一笑。 “蔡二奶奶客气了。”程淞笑道,“其实上次马苑一见,我便觉得您很眼熟呢。” 027章 应赌 呵!还真是敢说啊! “是吗?”谢芙雅故作疑惑地眨眨眼,“马苑那次应是我与程世子第一次见面吧。” “姐姐?”赵青惠惊讶地看着谢芙雅,她没想到表姐与程淞相识。 难怪方才自己只说了两句,表姐就猜到了是谁。 赵熙也转头看向程淞。他是知道马苑那日谢芙雅有过去找谢倬,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本人不在那里,派去的人也只说了重点,并没有提及谢芙雅与程淞的交集。 程淞露出白齿一笑,“也是,京城里府与府联姻,随便拉出一个往上捋三代,没准都是表亲。想来蔡二奶奶是与我认识的人长得相像而已。” 谢芙雅垂头微笑不语。 赵熙见梁王一行已经快到月亮门了,便朝谢芙雅点头道别,匆匆追上去。 程淞紧随其后,在经过谢芙雅身前时从鼻孔里发出很轻的哼笑声,仿佛是觉得有很趣似的那种哼笑。 谢芙雅忍不住抬起眼帘斜睨了程淞背影一眼。 程淞……鲁国公……梁王!她要不要给太子舅舅提个醒呢? “芙雅姐姐,原来你与程世子早就认识了?”待人走远,赵青惠忍不住低声问道。 谢芙雅转过身看着赵青惠,小姑娘的脸上有着疑惑与羡慕,“昨日在马苑碰上了。” 挽着赵青惠的手臂,谢芙雅就把自己去找谢倬、恰好碰到他们在赌驯马哪个赢的事大概地讲了一遍,不便说的自然略去! “程世子驯马?”赵青惠那张与梁王妃相似的圆脸上浮起向往之色,“那场面一定很夺目吧?程世子一定是英姿飒飒的吧?芙雅姐,你快与我说说!” 谢芙雅心中翻了个白眼儿,暗想:夺目的是一白一黑乱跳乱蹦、猛尥蹶子的两匹马!什么英姿飒飒?那人在马上被颠得形象全无、狼狈不堪还差不多! 但谢芙雅不想扫赵青惠的兴,只简单说了说当时的情景,既没有夸程淞、也没有贬低他。 说心里话,谢芙雅是不希望赵青惠对程淞这个短命鬼生情的。也不知道上一世敏仪郡主迟迟未嫁是否与此有关…… ** 梁王府之行既拉拢了感情、又将五房蔡诚川的事安排好了,谢芙雅心情愉悦地回到驸马府。 先写了封信派人送去成义伯府交给五太太,谢芙雅才去寻娘亲安阳公主聊聊天。 安阳公主与驸马谢渥对儿子谢倬的亲事并不是十分上心!一是家世摆在这里,谢倬再不学无术也不愁娶妻;二是谢家儿郎多是晚婚,基本都是二十及冠后才开始议亲。虽然谢倬未在谢家堂兄弟间序齿,但他到底是谢家子孙。 两个女儿出嫁后,安阳公主便没了忧心事。因着不愁儿子的亲事,她的日子就过得舒坦惬意。渐渐地就喜爱上了听伶人唱曲儿、听女先儿弹词说书。谢芙雅打听到安阳公主醉风阁听曲儿,便带着如诗去了。 醉风阁临水而建,夏日里在阁中看书、练字画、听小曲儿最是舒服不过。 安阳公主正倚在榻子上、隔着纱帘子听曲,听说谢芙雅来了便坐起身,“娇娇回来了?” “娘亲好兴致。”谢芙雅笑着走进阁内。 采桑嬷嬷挥手让丫头带小伶人退出去,又命人将纱帘子挑起来。 已换了舒服的小袖居家衣裙的谢芙雅偎坐到安阳公主身侧,小女儿般撒娇道:“娘亲这等悠闲的日子,可羡煞女儿了!我若是能永远住在驸马府里,陪着娘亲听曲儿、听弹词该多好。” 想到上一世她临死前未能见到疼爱自己的父母最后一面,因着魂灵不能离开成义伯府,也不知梁王登基后父母过得如何,谢芙雅心中就是一阵酸楚。 这一世,她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家人! “傻孩子,你想我了、想听曲儿听弹词,只管回来住上几日便是。”安阳公主只当女儿在撒娇,握着谢芙雅的手轻笑道,“但既已嫁为人妇,却不可离家太久。” 谢芙雅坐直身体、嘟起嘴娇嗔地道:“我不过才回来一日,娘亲便嫌我了,要赶我回蔡家不成?” 安阳公主和采桑嬷嬷都笑起来。 “雅姐儿是多想了,公主巴不得您多住上几日呢。”采桑嬷嬷在旁掩口笑道,“只怕是姑爷那边要急的。” 谢芙雅神色一黯,歪侧过身子摸着榻上引枕上的绣纹不说话了。 安阳公主与采桑对视一眼,对谢芙雅这般郁郁寡欢的模样感到担忧。 安阳公主伸手轻搭在谢芙雅的手臂上,温声问道:“可是那蔡二郎又欺负了你?” 安阳公主与谢渥夫妻感情甚好,内宅没有让她烦忧的人和事。况且,公主是皇家天女,若无她开口答应,驸马这一辈子也不能纳妾、有通房。 但谢芙雅不是公主,丈夫纳妾、收通房于时下是很正常之事,若她阻止或因此闹脾气,便是触犯了七出之罪的“妒”。说出去,旁人只会指责谢芙雅有失妇德,却不会说蔡诚山滥情! 安阳公主上次去成义伯府为女儿撑腰,便已有风言风语说公主仗势压女儿的婆家。入宫时被皇后与太后旁敲侧击训责了两句,这事谢芙雅却是不知的。 “娘亲知你性子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安阳公主叹息地安抚道,“自古男人便被允可纳三妻四妾,但说到底还是妻为尊、妾为贱,更别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通房!当下重要之事是你与蔡二郎该早些有个孩子。” 与蔡诚山有个孩子?谢芙雅听了都觉得心底发毛!连让那狗东西碰一下都觉得恶心,怎么可能与他生儿育女! 但谢芙雅作出忧郁状也并非是想让安阳公主替自己去成义伯府出头,只是为了将来与蔡诚山和离先在家中打好底子罢了。 “女儿知道了。”谢芙雅抓紧帕子、垂着头小声道。 安阳公主心疼女儿,不由心中暗骂蔡诚山不懂珍惜,拿定主意找机会定要敲打蔡家女眷几句! 为了令谢芙雅心情好起来,安阳公主命人召了女先儿过来说新书、让小伶人唱了两个曲子,直到谢芙雅露出欢颜才才放下心来。 晚上,谢驸马与谢倬都回了府,一家围坐在桌旁和乐地用晚膳。 谢倬今日去太子那儿领了差事,说是管着一片殿房的修葺、修建监工。因有工部跟着,所以谢倬这差事十分轻省,既不用出力、也不用太用脑子,只需管好工匠上工与进度即可。 谢渥与安阳公主听了深感欣慰,不管怎么说,儿子算是有点儿上进的心思了。 用膳完毕,谢芙雅和谢倬兄妹辞别父母回自己的院落。 谢倬如同过去妹妹未出嫁时那般,送谢芙雅回她的院子、顺便散步消食。兄妹二人慢步在府中石板径上,身后跟着仆婢。 “哥哥如今也是领了差事的官人,不可再像过去那像散漫了。”谢芙雅柔柔地提醒兄长,“还有施工之地也有不甚安全之处,哥哥监工时要注意别被梁子、砖头、铁钉等物伤到。” 谢倬把弄着腰上的玉佩,听了谢芙雅这番絮叨的关怀,不禁咧嘴笑道:“娘亲也没妹妹你这般操心。我省得了,妹妹放心吧。” 谢芙雅知道谢倬还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便也不再啰嗦。待谢倬正式上工几日,罗长寿那里自会将消息递到她这里了。 “妹妹今儿去梁王府做什么?”谢倬问。昨儿他就知道谢芙雅今日要去拜访梁王府,只是没抽出空来问。 “替成义伯府的蔡三郎向梁王舅舅求个差事。”谢芙雅也不隐瞒。 谢倬微皱眉头,“妹妹为何不去向太子舅舅讨这差事?梁王……” “哥哥,太子与梁王皆是你我的舅舅、娘亲的兄长。”谢芙雅打断谢倬的话,转头看着兄长认真地道,“虽说太子舅舅与娘亲是亲兄妹,我们一家自然亲近太子舅舅一些,但对梁王舅舅也不要太过疏远,甚至表现出敌对之势才是。” “可是……”谢倬眉头锁紧,不解地望着谢芙雅。 “哥哥只需知道,我们虽是公主的儿女,但我们姓谢、是臣子。这天下是姓赵的人在掌着,我们的性命也由赵家人掌握着。”谢芙雅望着渐暗的天色,叹息地道,“正因我们是皇戚,所以言行才更要多注意才是。” 谢倬抿唇垂首不语,似乎从妹妹的话中听懂了些什么。 眼看到了谢芙雅出嫁前所住的院门口,谢倬停下了脚步。 “对了,晚间回来时我在衡街上遇到了梁王府的赵熙与鲁国公府的程淞!”谢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得意地道,“那程淞竟然还要与我作赌,被我给拒绝了!” 昨儿因驯马之事被妹妹斥责了一番,连着大小杨兄弟也被骂得惶惶不安,谢倬哪里还有心情作赌!偏那鲁国公世子程淞像个斗鸡儿似的凑上来要与他约赌! 又是程淞!那个短命鬼最近怎么就缠上哥哥了?此事实在是蹊跷啊! “那位鲁国公世子又约哥哥作什么赌?”谢芙雅状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只说这次让我选!”上次驯马是程淞提的,这次便让谢倬选以何为赌。 谢芙雅觉得程淞总缠着谢倬肯定是不寻常,怕是与梁王府有关!而且今日梁王见面也是不住询问谢倬的事…… 抿唇想了想,谢芙雅道:“哥哥允了鲁国公世子就是!” “咦?允了?”谢倬颇为意外地瞪大眼,“妹妹不是……可与他赌什么?斗鸡、斗虫?” 谢倬十二岁时因去赌坊赌钱被谢驸马狠抽过一顿,打那以后都是绕着赌坊走。平日里纨绔朋友们玩的就是这些斗鸡、斗虫的赌些小钱儿。 “先不急跟他说赌什么,哥哥只管先应了程世子就是。”谢芙雅轻笑地转身朝院门走去,“并且告诉他,若是这次哥哥你赢了,就让程世子莫再像个娘子似的缠着你!” 028章 表姑娘要来 成义伯府,延寿居。 “老太太!呵呵!哎哟,老太太!” 五太太像只刚下了蛋的母鸡似的又是喊又是笑地进了延寿居。 延寿居正屋内,老太太陈氏正拿着一张信纸抹眼泪,旁边侍候的婆子、丫头低声劝着。听到五太太有些失仪的笑声,老陈氏气得立起眼睛。 “这规矩、礼仪都吃进狗肚子里去了?像个疯婆子似的胡喊乱叫些什么?”老太太气恼地喝骂道。 五太太进门就听到婆母的斥骂,但她此时心情好得要飞上天,挨了骂也是不觉得怎样。 “老太太恕罪!您莫气,莫气!”五太太疾步上前给老陈氏福了一礼,起身时脸上的笑容还是大得过分。“我这不是因为川哥儿的差事有眉目了,急着来向您禀报嘛,失了礼数您莫怪!” 一听是亲孙子的差事有了眉目,老陈氏阴郁的心情见了点儿亮。 “真的?二房那个真的给讨到差事了?”老陈氏挑眉问道。 五太太一听婆母称呼谢芙雅为“二房那个”便收了笑容,朝老太太身边的任婆子使了个眼色。任婆子领会,除了留下老太太得意的大丫头抚红外,其他人都摒退出去。 “晚膳前,我收到了山哥儿媳妇派人从驸马送来的信件。说是在梁王那儿给咱们川哥儿讨了个采办那块儿的差事。”五太太从袖子里拿出谢芙雅写的那封信递过去。 抚红上前接了信,在老太太面前展开。 谢芙雅在信上先解释了自己为何去求梁王给蔡诚川安排差事:只因安阳公主早前去太子那里为谢倬求过差事了,加上之前为二爷蔡诚山求的职缺,不好再去叨扰太子,她便去梁王府上走动。梁王允诺可以给蔡诚川安排个采办的差事,让他去世子赵佑那儿报个到、说是成义伯府的人就行。 “唉,当初也不知是哪个贱蹄子走露了风声,让二房得了便宜去!”五太太想到谢芙雅这个儿媳妇被二房截和就气得绞帕子!“不然有着太子、王爷、公主这些个靠山,我们川哥儿早就出息了!他肯定不会像二房那个拎不清的山哥儿得罪和冷落了谢芙雅!” 老太太推开婢女执着信纸的手,哼声道:“那种泼辣货娶到家里委屈我的川哥儿吗?没娶更好!反正她是蔡家的媳妇,该为蔡家做的事哪样也不能少!” 五太太也不过是随口感叹罢了,若真有谢芙雅那种靠山强大的儿媳妇,她这个婆婆怕也是要矮一头!这可不是她愿意的。 婆媳二人为着蔡诚川的事高兴一会儿,老太太神色又是一黯。 “川哥儿眼看着是要出息了,但你兰妹妹的儿女却是不知怎么办啊。”老太太说到外孙和外孙女,眼底又是一热。 兰妹妹?五太太愣了一下,一时没想到老太太口中的“兰妹妹”是哪个。 “老太太,您这是……”五太太瞥向老太太身旁的任婆子。 任婆子接收到五太太询问的视线,忙上前假作劝解地道:“老太太莫要伤心啦。大姑太太来信不是说了,想将表姑娘送过来,在京里寻门亲事,将来也好帮衬着表少爷。如今大姑太太也是儿女双全了,将来好日子在后头呢。” 原来是老太太与老成义伯所生的嫡长女蔡兰啊! 五太太低下头用帕子压了压嘴,掩去嘴角的轻撇。 老陈氏生了三个女儿,这位大姑太太在家当姑娘时可是了不得!但却陷害别人不成,把自己搭进去嫁给了一个苏姓书生!丈夫屡考不中的情况下,现任成义伯托人给大姑老爷谋了个县令的小官做,以期一点一点儿往上爬。两年前刚补了个正四品的知府缺,家中老娘就病逝了,只能回乡丁忧。算来也正是打算起复的时候了。 “原来是大妹妹来信了。”五太太故作热络地问道,“可是妹婿打算起复了?” “唉,好好的四品知府就那么没了!再起复哪还有那么好的缺儿!”老陈氏唉声叹气地道,“兰儿来信一是托三位兄长帮忙,二是想将长女柔姐儿送来京中寻门好亲事。” 蔡兰与苏姑老爷育有一儿一女,长女苏薇柔今年十五岁,因着祖母病逝之事耽误了说亲,幼子苏禄今年才四岁,是蔡兰喝了不少汤药才得的一子。 五太太对小姑子家的事不甚关心,她现在一颗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但面子上的漂亮话儿却是不怕多说,反正这成义伯府也不是五房作主,爱谁来谁来呗! “那敢情好,咱们府里大姑娘、二姑娘也都到了说亲、看人家的时候,表姑娘来了正好能跟着一起出去走动、露露脸儿。”五太太道。 老太太听了眼睛一亮,“正是这样,那我便赶快写信让柔姐儿过来!可惜是赶不上太后的寿宴了,不然……” 五太太转头悄悄翻了个白眼儿,心想:赶上太后的寿宴又怎样?难道会有高门看上一个还未起复、仕途不明人家的女孩儿不成? ** 二太太是第二天给老太太请安时才知道,儿媳妇给五房的蔡三爷求了个行宫修葺采办的差事!这可把二太太气得不轻,但当着老太太和五太太的面却还是要强颜欢笑! 娶了这么个里外不分的儿媳妇也是糟心!不帮衬自家人,倒去给五房出力气! 二太太气得头疼,回了自己院子便勒上额带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休养了一上午才缓过气儿来,命身边侍候的管事儿媳妇去二门找个小子。说让小子去衙门口等着蔡二爷,只要二爷下了衙就马上回府来,不准去别处! 蔡诚山与谢芙雅吵架后一直宿在书房,即使得知妻子回了娘家也不甚在意!今日他正打算去铜串儿巷与那鹂儿粉头儿温存一晚,却被府上小子堵在衙门口,说二太太急唤他回去! 蔡诚山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匆匆回了成义伯府,进了二太太所住的院子。 “娘亲可是哪里不适?可请了大夫过来?” 蔡诚山进门就看到二太太躺在榻上、婢女正给她揉着头上穴位,以为二太太生了病。 二太太睁开眼看到还穿着官服的蔡诚山,心中便是气恼!抓了榻上一只垫子砸向了儿子! “娘亲?”蔡诚山不敢躲,被垫子砸中了胸口。 “孽障!孽障啊!”二太太扶着发胀的头坐起来,指着蔡诚山骂道,“好好的媳妇你不守着,偏爱招惹那些腥臭的狐媚子!如今好处都让人得了去,枉费我当初一片苦心为你啊!” 029章 两封信 在谢芙雅的帮助下,五房的三爷蔡诚川在行宫修葺的工事中得了个差事,而且还是与采办相关的差事! 众所周知,“采办”之职是油水最多的差事,多少人挤破了头的想在其中谋个差事,哪怕只是个小采办、小管事,行宫修整完毕也能能大捞一笔! 二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后心痛无比,竟是在榻上躺了许久方缓过来。儿子蔡诚山一回来,她便大发脾气将他臭骂一顿。 蔡诚山本就厌恶谢芙雅,加之上次想放下姿态与其圆房却遭茶水淋头的大辱,此番被母亲训骂就越发地认定谢芙雅是个恶妇! 蔡诚山跪在地上听二太太训骂了两刻钟的时辰,还是二太太身边侍候的婢妇怕气坏了主子、好心劝慰了数句方罢休。 “明儿就你去驸马府把人给我接回来!”二太太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顺了口气对蔡诚山道,“人接回来后赶紧把房圆了!待她怀了孩子后,你愿意怎么着我都不管!但在此之前,不准你再与丫头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勾缠!” 蔡诚山抿了抿薄唇,英俊的脸上闪过不甘之色,但还是应道:“儿子知道了。” 二太太摆摆手,蔡诚山起来退出了屋子。 ** 成义伯府里的风风雨雨扰不到驸马府里的谢芙雅,她在旧日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晚,连个梦都未做! 次日,谢芙雅都是陪在安阳公主身边聊着京中近期各府内宅与宫中的一些事,还说到了太后寿宴上送什么贺礼。 近午膳时,定安侯府的下人送来了府上大奶奶——谢芙晴的信。 原来谢芙晴昨日派人送信成义伯府邀妹妹谢芙雅一起去钟安寺上香,下人回府告知:成义伯府的二奶奶回谢驸马府上小住去了。所以今日又派人把信送到驸马府来。 谢芙晴是安阳公主与驸马谢渥的第一个孩子,疼爱自是不必说,在教养上也是极上心。谢芙晴性子极是端方,曾被太后赞誉过是“京中贵女之楷模”! “听说姐姐这胎胎相有些不稳,为何要车马劳顿的去钟安寺上香?”谢芙雅放下信笺望着安阳公主皱眉问道,“娘亲可知其中缘由?” 安阳公主摇着团扇轻叹一声,“唉,还不是想去寺里求求菩萨保佑,这胎能生个儿子。” 内宅妇人立命之本似乎就是“生儿子”!纵然你娘家家大势大、纵然你国色天香,若是生不出儿子来便始终矮上一头。 谢芙晴嫁入定安侯府五年,次年生了一个女儿,然后便一直无孕。三月时诊出喜脉,自然期待多多,这一过了头三个月便想去寺里上香求菩萨了。 “去上个香也好。”安阳公主停下团扇看着谢芙雅,“你也给菩萨上柱香,求菩萨保佑你今年能得好孕。” 谢芙雅嘴角抽了两下低下头,她实在是扯不出笑容来。要是求,也是求菩萨能保佑她能顺利搞垮蔡家、顺利与蔡诚山和离! 安阳公主以为谢芙雅在害羞,又打趣了两句。 午膳过后,母女二人各自回房小憩午休。 谢芙雅睡了一会儿后便起了,临窗开始抄经。 院门被轻轻叩响,小丫头去应门取回一封信,在门**给了如诗。 如诗看了信封一眼,转身进屋。 “奶奶,是如意那丫头从伯府送来的信。”如诗道。 谢芙雅抄经未停,淡声地道:“念来听。” 如诗取出信纸展开念道:“二爷今日欲接奶奶回府。苏表姑娘要来府中暂住,老太太命人收拾香竹苑。” 苏表姑娘? 谢芙雅的手一顿,一滴墨汁便滴落到了纸上,整张经文出了暇疵。 将笔放到笔架上,谢芙雅拿过如诗手中的信纸再看了一遍。 苏薇柔……香竹苑! 谢芙雅白玉般的手指渐渐抓紧信纸,凤眸中迸出深沉寒意! “奶奶?奶奶?”如诗见谢芙雅表情有些扭曲,担心地唤了两声。 谢芙雅猛的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来,平复内心狂乱暴涨的恨意。 “奶奶,可是有什么不妥?”如诗小心地问。 “没有。”谢芙雅睁开眼睛慢慢撕碎信纸扔到水盆里,看着碎纸上的墨迹化开,就像她深深恨意漫往全身! 人终于都齐了,她有些迫不及待挥刀了! “来送信的是谁?”谢芙雅平复心情后走到案前拿起笔继续抄经。 “是罗长生。”如诗道。 谢芙雅笔尖又是一顿,眼珠转了转道:“让长生先别回伯府了。我写封信给哥哥,让如春找驸马府上的小子快点儿送去工部。” 谢倬虽领了差事,但还不能马上去行宫那边儿督工。一是行宫那边儿还未开工,二是他得在工部营缮清吏司落名册、看造图学习一番。其实这也是太子想让外甥与工部官员打好关系所作的安排。 谢芙雅换了纸,快速修书一封装进信封里交给如诗。 如诗将信交给小丫头如春后回到屋内。 谢芙雅又吩咐道:“如诗,你去找管事要两套府中十二三岁小厮穿的衣服来,一定要一模一样的。再让府里给我备马车,我要出门。” 如诗现在学会了主子发令不多问、只管去做就是!很快她就从管事那里拿到了两套小厮的衣服,还检查了两遍确认是一模一样的。 “奶奶,备马车的事已经吩咐下去了。”如诗回禀道,“管事说很快就好。” 谢芙雅满意的点点头,“更衣!” 一柱香后,谢芙雅端坐在醉风阁的纱屏后,穿得一模一样的罗长生与罗长寿两兄弟立在堂前。 “长寿身上的伤养得如何了?”谢芙雅隔着沙屏问道。 罗长寿一躬身,“回小姑奶奶的话,小的已经无大碍了。” 罗长生瞥了一眼跟自己穿着一样衣服的弟弟,再低头看看驸马府小厮的装束,不知道二奶奶要做什么,心里有些兴奋。 谢芙雅站起身绕出纱屏,一双美眸仔细地打着罗氏兄弟。 罗氏兄弟被眼前银环高束乌发、利落红装、英姿飒爽的女子惊艳了! 大魏贵族女子偶作男子装扮出行也是有的,只是女子本阴柔,穿上男装多有不伦不类感。谢芙雅穿的并非男装,而是曾经为打马球而做的衣裳,方便伸展行走。 看着眼前长相、穿着一模一样的罗氏兄弟,谢芙雅笑着点头,“很好,呆会子你们随我一同乘马车离开,然后如此这般……” 谢芙雅对兄弟二人仔细的交待了一番,听得弟弟罗长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哥哥罗长生跃跃欲试! 030章 赌什么 鲁国公府里,程淞正与兄长程荣磋刀法。 程淞身如蛟龙腾跃、背光之下精铁寒刀斜劈而下!程荣举刀力扛,手抵刀背、弓步抗力! 呛啷脆响,两刀相撞迸出火花! 程淞落地的同时将刀右手倒左手,边甩着震麻的右手边反手挥刀扫向程荣的下盘! 程荣也是被震得两手虎口发痛,刀上压力一减,他便一个旱地拔葱躲开了程淞紧追而至的刀锋! 兄弟二人眨眼间过了近十招,以程荣力制程淞刀背稍胜一筹结束了比试。 “哈哈!二弟刀法长进不少啊!”程荣收刀伸手拍了拍程淞的肩膀赞赏地道。 程淞扬手将刀一抛,刀稳稳的卡在兵器架子上,他拍了拍手朝大哥笑道:“跟大哥比还是差得远。” “你才学刀不过三四个月,能将刀法练得如此地步已是难得。”程荣正色地道,“切不可急躁。” 在廊下围观的小厮见两位爷比试完毕了,赶紧上前递巾子的递巾子、递茶水的递茶水,还有个小子递上一封信给程淞。 擦着汗的程氏兄弟俱是一怔。 “这是谁的信?”程淞问。 “回二爷,是谢驸马府上谢大爷派人送来给您的信。”那小子答道。 程淞挑眉,将擦汗的巾子扔给小厮,接过那封信拿出来展开。 “呵!”快速扫过信的内容,程淞笑了。 “怎么了?”谢荣探头过来,“可是那谢倬来找你麻烦?” 程淞也不避讳,将信递给大哥,“他约我今日傍晚应赌。” 程荣接过信纸看了一遍,眉头紧拢。 “赌?赌什么?”程荣看向弟弟,“何时你与京中这些纨绔搅到一起去了?聚赌这种事竟也沾染上了!” “大哥误会了。”程淞笑着解释道,“我与那谢倬不过是见过几次面,恰好每次都约了赌,又都是他输,所以才会……” 程淞将自己与谢倬的恩怨大概讲了一遍,倒是没把梁王怀疑谢倬是“五鬼星”的事透露出去。除了父亲鲁国公外,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鲁国公府是梁王一系!便是大哥程荣也不能告诉。 程荣是鲁国公的义子,亲生父亲是鲁国公程渊的部下、亦是姓程。其父为保护程渊而死,其母生下他之后没多久也病逝而去。祖父母艰辛抚养程荣至三岁,也先后过世了。鲁国公得知此事后将程荣接到公府,那时程渊还是世子、尚未婚配便有了个三岁的“儿子”,惹得京中流言四起,没有哪家愿与其议亲。 程荣年长程淞五岁,鲁国公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他便长父如兄地照顾和关心着弟弟程淞。 听完程淞的讲述,程荣眉头才舒展开。 “不要玩得太过火了。”程荣道,“谢倬毕竟是公主之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会惹得母亲忧心。” 南朔国公主蓝氏嫁给鲁国公之后,对外面的风言风语说程荣是鲁国公程渊的外室子一说毫不在意,对幼年的程荣十分疼爱,即使生下儿子程淞后也未差别相待,程荣视其如生母。 “我知道了!”程淞大步朝外走,背身挥了挥手。 程荣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程淞回了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又把谢倬的信看了一遍。 现在平安居里外都是小厮在服侍,之前那个美婢安然和其他几个丫头都被程淞退的退、打发的打发了! 听小厮吉祥说,安然已经被老太太指了人家,回自己家待嫁去了。 “二爷,您要去应谢大爷的约赌吗?”小厮吉祥边用帕巾子笨拙地给主子爷擦着头发,边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程淞手中那封信。“谢大爷略战略败,却还敢跟您约赌呢。” 程淞勾唇哼笑,“敢约赌,就证明他是有备而来,谢倬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 “必胜的把握?那二爷您还应赌吗?”吉祥问。 程淞伸了个懒腰,将长腿伸直、上半身放松地躺在逍遥椅上轻摇,“自然要去,不然谢倬那厮该以为爷怕输不敢应赌!” 赌约不过是接近谢倬、逗弄着他玩的把戏,主要还是想试探谢倬到底是个奇才、还是个庸才! 梁王始终不放心谢倬,甚至曾一度想直接除掉这个外甥以绝后患!还是鲁国公程渊出言阻止:这世间姓谢的人何其多,王爷是杀不过来的。谢倬乃公主之子、谢家子孙、太子亲甥,若死于非命必会引起注目!万一谢倬本不是那五鬼星,因错杀反令其他谢氏之人警觉、打草惊蛇!要么是真五鬼星更加谨慎藏匿、要么是促成谢氏族人中真出了个五鬼星! 正是鲁国公这番话才保住了谢倬一条小命,倒也令程淞不得不跟这个纨绔多次周旋试探。 不知今天谢倬会赌什么,程淞挑眉扯出玩味的一笑,俊美的脸上添上几分邪气,若是被女人家看到了定是要迷得不行! ** “妹妹?你怎地来了?”谢倬从工部里出来,就看到一身利索红装的谢芙雅,脸上露出与罗氏兄弟一样的惊艳之色。 谢芙雅笑着迎上去,“哥哥莫不是忘了今晚与鲁国公世子的赌约?我自是来帮哥哥的!” 谢倬在工部忙了一天,倒真是忘了与程淞的约赌一事。 “妹妹,我们与程淞赌什么?”谢倬脸一垮。 他忘了约赌一事,根本没有去考虑赌什么啊! 谢芙雅招手叫过来罗长寿,对谢倬道:“待鲁国公世子到了,哥哥跟他说此次就比谁的小厮跑得快!” “啊?”谢倬看着面前的罗长寿,疑惑地问,“比跑得快?长寿你身上的伤好了?能跑得快吗?” 罗长寿用力点点头,“爷放心,小的跑得很快!在乡下时,村里的狗子都跑不过小的!” “……”谢倬的颊肉抽了抽,狗子? “哥哥只管放心,这次你赢定了!”谢芙雅顺了一下脑后垂下来的顺滑乌发,笑得灿烂艳丽。 谢倬回工部打了个招呼,反正他也不是在职的官员,没那么多约束。 兄妹二人去了衡街上一家茶楼坐等程淞的到来。 到了各衙门快下衙的时候,程淞出现在茶楼楼下,被茶博士殷勤地引进了茶楼。 小杨一直候在茶楼楼下,见程淞进来赶忙施礼引路。 程淞今天穿着暗红云纹圆领袍,系着同色镶宝石额带,头发在脑后随意束起一束,其余披散而下。这副装扮倒有几分京中纨绔之相了。 进了雅间,程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握着茶杯抬眼看向自己的谢芙雅。他眸中闪过微讶,随即又浮起笑意。 “谢兄今儿想赌什么?彩头儿又是什么啊?”程淞大马金刀地坐到了谢芙雅对面的位置。 程淞这话是对谢倬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谢芙雅。 031章 怀疑出千 半柱香后,谢倬、谢芙雅与程淞等人站在京城的北城门处。 程淞看了一眼谢倬,“谢兄,你可是考虑清楚了?真的要用府中那匹狮子骢作赌注?” “当……当然!”谢倬梗着脖子僵硬地应了一声,其实他的心在不住滴血! 当年大宛岁贡大魏十匹千里宝马,宣文帝赏太子两匹,其余充皇家马苑。太子用那两匹狮子骢与皇家好马相配,生下几匹不错的马驹,谢倬十七岁生辰那日便送了外甥一匹小马驹。虽说不是真正的大宛名马狮子骢,却也比普通的马匹要健美、耐力好。 谢芙雅说以狮子骢作赌注时,谢倬差点儿被茶水呛死过去!惊天动地咳了一通后,那边儿妹妹与程淞已经击掌定下一切了! 程淞笑了笑,又看向站在谢倬身旁的谢芙雅,“蔡二奶奶还没想好要程某做什么吗?” 谢倬以狮子骢作赌注,程淞则以满足谢倬一个“不会要命、不会违背道德良知”的要求为赌注。说来,程淞这个注下得有点儿大,但当谢芙雅提出来时,他毫不犹豫地就应下了。 谢芙雅十分讨厌程淞对自己刻意的称呼——“蔡二奶奶”,听他又点到自己,便没好气地道:“莫不是程世子没信心能赢?不如现在就认输算了!” 程淞轻笑,“不比就认输可不是我的性子,我只是好奇罢了。” 谢芙雅冷哼一声,白了一眼程淞。 因提议作赌的比赛有些突然,程淞身边跟着的小厮吉祥只是普通下人,不是个能跑的。谢芙雅也不占程淞的便宜,就让他再召个能跑的小厮来比赛。 程淞也没客气,交待吉祥几句让他去叫人,然后和谢氏兄妹饮了会儿茶,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来到北城门处。 又等了一会儿,吉祥气喘嘘嘘地带回一个黑瘦、青灰短打扮、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 卑鄙!谢芙雅打量一番那个程淞命小厮找来的“下人”后,心中痛骂程淞! 这少年双目精光闪闪,虽身材黑瘦、却行走身形矫健异常!一看就是练家子!程淞这短命鬼,该不会是让小厮去兵营里找了个小兵过来吧? “小的见过世子爷。”黑瘦少年拱手向程淞施礼。 “嗯,一会儿好好跑,别给爷丢脸!”程淞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谢倬转头看向妹妹,谢芙雅也拍拍罗长寿的肩膀,“尽力就好。” 罗长寿点点头,“小的知道了。” 叮嘱完小厮们,谢芙雅就准备上马车去南城门候着竞技者。 这次比赛是两个小厮从东城门出发,不限路线、只要经过一个必经点、最先到达南城门者获胜!也就是说,如果你熟悉京中各街巷的串连,就是抄近路也不算犯规! “蔡二奶奶可得公平啊!”程淞喊道。 短命鬼!谢芙雅心里啐了一句。 马车缓缓启动,朝南城门而去。 按约定,一刻钟的时辰之后,两个小厮便可以开始比赛了。 相比起谢倬的焦灼不安,程淞像完全没当回事儿似的与那参赛的“下人”低声说笑。 “大爷仅管放心,相信我们奶奶的安排就是。”罗长寿凑到谢倬身旁低声道。 谢倬转头看了一眼“罗长寿”,觉得这小子说话有点儿怪怪的,但脑子太乱一时又说不清怪在哪儿。 一刻钟后,小厮吉祥替两位主子爷发了令,黑瘦少年和罗长寿便箭一般窜了出去! “走!我们也去南城门!”程淞手臂一挥就往停在一旁的另一辆马车走去。 谢倬还在惴惴不安,还是大杨提醒了一句,他才不情不愿地走向马车。 程淞先上了马车,扒着车帘子唤谢倬快些。 谁想与你共乘一辆马车啊!谢倬暗自腹诽。 程淞与谢倬同乘一辆马车,小厮仆从皆跟在马车下随行,速度倒是不快。 ** 蔡诚山被二太太逼着来谢驸马府接谢芙雅回成义伯府,却被驸马府的门房告知:小姑奶奶和大爷出去了,不在府内。 这谢氏!回了娘家不老老实实的呆着,这般时辰了还往外跑!谢舅兄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整日游手好闲,兄妹一起出门是去做什么? “姑爷,小的这就去禀报公主您来了。”门房答完蔡诚山的话,就要转身去里通报。 “不必!”蔡诚山语气不甚好地道,“我还有事,就不进去拜见公主与驸马了。烦请告知公主与驸马,我明日此时再来接谢氏。告辞!” 言毕,蔡诚山一甩袖子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哎?这位蔡姑爷,架子还真不小啊!”门房儿望着蔡府马车远去,撇嘴呲了一句。 公主与驸马是蔡诚山的岳母与岳父,他不但用最疏离的称呼,竟然过门而不进入拜见请安!这是什么规矩? 蔡诚山想到自己没接到人,回到家中肯定又要被二太太训斥,便有些不愿回家。马车街至朱雀大街时,他让车夫赶车先回伯府,自己则在街上逛一阵子再回去。 在街上走着走着,蔡诚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就往南城门那边儿去了,只因铜串儿巷在那个方向,他包的粉头儿鹂姐儿住在那边的院子里。 “听说鲁国公世子与安阳公主之子作赌输了,现在正在南城门理论呢。”街上经过的百姓有人低语。 “作赌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好理论的?” “鲁国公世子怀疑那位谢大爷出千。” 安阳公主之子?莫非是舅兄?蔡诚山眉头一皱,暂时打消了去铜串儿胡同的想法,直奔南城门去了。 南城门的一侧城墙下站着几个人,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百姓稀拉的围着他们指指点点。 蔡诚山放慢脚步靠近些,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看到了舅兄谢倬和一位红装丽人……再仔细一看,那红装丽人不正是他的妻子谢芙雅吗! 看清谢芙雅的装扮后,蔡诚山心中腾地窜起一把火来!真是不守妇道、妇德的妇人!一个内宅已婚妇人竟做如此打扮在外抛头露面,实在是丢成义伯府的脸! 罗长寿比程淞的人早抢先十几步到达南城门、碰触到驸马府的马车,程淞输了。 等谢倬和程淞乘马车赶过来时,比赛已经结束半盏茶的工夫,黑瘦的少年一脸不服地抱臂站在马车旁,看到程淞跳下马车便迎大步迎上去!少年说比赛有蹊跷,怀疑谢倬的人出千! 032章 接令妹回家 程淞十分信任手下的人,一改嘻笑浮浪的模样,认真质问起谢倬来。 谢倬和谢芙雅自然不承认,谢芙雅更是嘲笑程淞是真的输不起。 “世子爷,小的真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那小子不可能比小的跑得快。”黑瘦少年哭丧着脸站在程淞身后道。 他可是军中传令小兵,在西关战时每天来回跑不知道多少路,绝对不可能输给京中陪着衙内们作耍的小厮! “程世子,长寿跑过来时可是有着无数双眼睛看着的,而且守城门的兵士们也看到了,怎么做假?”谢芙雅挑眉看着程淞道,“一开始可是说好了,知道近路的便可抄近路,你的人不知道近路输了,怎么倒怀疑我们出千?” 红装丽人美艳夺目,眉眼晶亮、神情张扬,灼得程淞眼睛疼! 谢芙雅这种如同火狐般狡黠又美丽的姑娘是程淞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碰到,望着她似笑非笑、不掩得意的模样,他心底突然升起想抓住她的狐狸尾巴好好教训一顿、让她亲口求饶央着“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方能解心头火气! 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程淞回过味时却震惊不已!自己怎么对个已婚妇人生出这种轻浮、无耻的想法?简直是畜牲!猪狗不如! 谢芙雅嘴上强硬、神情自信得意,心中却有些打鼓!她的计划是完美,也无明显破绽,但还是被程淞找来的那个黑瘦少年小厮的话惊到没底! 让罗氏双生子穿上一样的衣服,把哥哥罗长生放在北城门起点,再把弟弟罗长寿一直藏在马车中,将人拉到距离南城门不远的地方放下。中间那个必经的茶水铺子实则是障眼法!罗长生的确体力耐力皆不错,跑得也快,但跟程淞找来的兵营传令小兵相比还是差得远!经过茶水铺子后罗长生就有些落后,他吱溜钻进一条巷子里没了影儿。那小兵以为他抄了近路,一边不屑之一边奋力发足狂奔! 临近南城门时,早就候在附近的罗长寿便从巷子里钻出来开始跑,自然是比已经跑得体力渐不支的小兵快,轻易获得了胜利!罗长生与罗长寿是双生子,又穿着一样的衣服,除了亲生父母及家人外,怕是没人能分得清他们!况且,谢芙雅怕程淞质疑,才将罗长寿安排在终点之处,这样就是查也还是罗长寿本人! 等着程淞说出什么反对之言的谢芙雅正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应对,突见程淞望着自己面红耳赤、面相略显扭曲! 谢芙雅有些惧怕地躲到谢倬身后,心想:这短命鬼不会是输不起,恼羞成怒要对她和兄长不利吧? 谢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倒是没看到程淞的异样! 古语云:兵不厌诈!虽然这次出千赢了赌局胜得不光彩,但赢了就是赢了,他谢倬可不在乎卑鄙与否! 程淞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的非分之想过于惊世骇俗,心中有些烦躁慌乱,不想在此久留与谢氏兄妹争辩,转身就上了马车。 “喂!程世子这是要走了?那你答应我的赌注怎么办?”谢倬追到马车下,笑嘻嘻地嚷嚷。 马车内程淞声音低沉地道:“此次赌约是谢兄胜了!现下我有事要先回府,他日定会兑现赌注!” “哈哈!程世子不必等他日!”谢倬回头与谢芙雅对视一笑,大声道,“我谢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程世子以后见到我请保持一丈的距离,莫要再像个小娘子似的追在我的身后!哈哈!” 周遭传来围观者的笑声,车下的小厮吉祥和那黑瘦少年气得面红耳赤、双拳紧握。 程淞听了谢倬的“要求”一怔,随即又笑了。他还以为谢倬会提出什么不堪的要求,竟然是…… “好!既然程某这么惹谢兄厌恶,以后见了谢兄我自动退于一丈之外就是!”程淞掀开车窗帘子大方的应声。 “一言为定!”谢倬道。 “一言……为定!”程淞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飘向笑颜如花的谢芙雅。 视线相撞,程淞迅速垂下眼帘、放下帘子。 程淞举动在谢芙雅眼中就是“羞愧”、“落荒而逃”,她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其张扬艳丽的模样引来不少百姓的视线,惊艳了众人。 蔡诚山在旁看了一会子,见妻子与一个模样异常俊美的少年说说笑笑、少年离开后还毫无形象的大笑出声,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头顶郁郁葱葱一片! “谢氏!”蔡诚山大喝一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朝谢氏兄妹走去! 谢倬与谢芙雅正因赢了赌局而高兴,突然听有人喝叫“谢氏”,便同时转头看去!赫然见蔡诚山怒气冲冲地走来! “妹夫?”谢倬露出欣喜之色,“妹妹,妹夫是来接你的吧?” 谢芙雅脸上的笑容敛去,冷冷地望着走过来的蔡诚山。 真是巧啊,蔡二爷下了衙门怎么跑到南城门来了? 哦,是了!那个小粉头所在的院子在铜串儿巷,而那巷子离南城门又近!想必蔡诚山是来会相好,碰巧看到了他们与程淞作赌吧。 “妹夫,你怎么过来了?”谢倬迎住蔡诚山笑问道。 蔡诚山面对谢倬不太敢发脾气,只得暂时压下怒火拱手作礼,“舅兄,我去府上接谢……接芙雅回家,得知她与舅兄一同出了门,便出来寻找,不想在此碰上。” “哦,果然是来接妹妹回伯府的啊。”谢倬喜滋滋地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方才我赢了鲁国公府的世子程淞,正打算去酒楼庆祝一下,一起吧!” 蔡诚山垂下的眼帘挡住了深深的厌恶!他实在是不屑与谢倬这种纨绔为伍! “不了,舅兄。”蔡诚山拒绝道,“家中长辈还等着我将令妹接回去呢。” 谢倬虽爱玩耍、不务正业了些,但好赖话儿他却最是会听!蔡诚山后面这句话说得有点儿不对味儿啊! 谢倬啪嗒脸子也是一落,“哦,原来妹夫是奉家中长辈之命接妹妹回府啊?” 什么叫“家中长辈等着”,难道你来接我妹妹回家是为长辈所逼迫,自己却是不愿意的?还“令妹”!我妹妹不是你的妻子吗?方才就听你小子吼了一嗓子“谢氏”,怎么听也不是夫妻间该有的亲昵称呼呢! 谢芙雅也走了过来,冷淡地注视着蔡诚山,“劳烦着二爷了。我还想在娘家多住几日,待十五我陪娘亲去寺中上过香后自会回成义伯府。” 033章 教训蔡二郎 她会回成义伯府的!毕竟她的复仇才刚开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蔡诚山一听谢芙雅说会自己回去,心下就是一松。不用他亲自来接就回去更好,于自己和伯府颜面上更好看啊!但方才因谢芙雅与男子说笑、抛头露面而起的怒意尚在,他看谢芙雅的眸光就有些不善。 谢芙雅从蔡诚山的眼中看到了轻蔑、冷意与警告等不善之意。 “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府禀告给长辈们。”蔡诚山望着谢芙雅道,“不过,还请娘子多注意些,莫要经常在外抛头露面,置公主、驸马与成义伯府的颜面于不顾!” “哎?妹夫你这话……”谢倬听蔡诚山这话说得难听,便想上前理论。 谢芙雅拉住兄长的衣袖,朝蔡诚山讥讽一笑,“驸马府的颜面不劳二爷操心了。大魏立国以来从未规定女子不得外出,我也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成义伯府在我这里不必担心丢了什么颜面。倒是二爷常往花街柳巷的跑,不知府中长辈们可是知道?若是被你的上官知道了,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你!”蔡诚山被谢芙雅这么一嘲,顿时面红耳赤!“你胡说些什么?” 谢倬一听妹妹说妹夫常去花街柳巷便已经立起了眼睛,见蔡诚山喝斥妹妹,气得揪住他的衣襟! “你在那吼哪个?”谢倬逼近蔡诚山的脸阴森地问,“自己逛花街柳巷的脏货,还敢管我妹妹在外走动?再跟我妹妹吼上一句,小爷打断你的一条腿!” “舅……舅兄!”蔡诚山像只小鸡仔似的被拎得踮起脚,又羞又恼地道,“舅兄,我只是……请舅兄快将我放下来!” “哥哥,放开他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谢芙雅不想谢倬这个时候惹事,令行宫修葺监工一事生变。 “哼!”谢倬用力一推,将蔡诚山甩开! 蔡诚山连退数步堪堪站稳,没有摔坐在地上丢大脸。 围观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蔡诚山羞臊不已地抬起手以袖挡面匆匆离去!也没了去铜串儿胡同找相好粉头儿的心情。 “哥哥,我们回家吧。” 谢芙雅不在意蔡诚山回成义伯府后会如何添油加醋的污蔑自己,叫上谢倬回驸马府。 谢氏兄妹回到驸马府才知道,那蔡诚山竟然只在门口询问了两句便离开,都没进门给安阳公主请个安!谢倬气得直言后悔没在南城门给蔡诚山几拳! 谢芙雅听了也是冷脸,越发恨自己上辈子有眼无珠会挑中蔡诚山这狗东西作丈夫! 安阳公主倒是不甚在意,“也许蔡二郎是急着去寻你吧?我和你们爹爹哪里又缺他一个请安。” “娘亲,您是没看到蔡二郎对妹妹那副凶相!”谢倬忿然地道,“当街大喝以‘谢氏’称呼妹妹,话里话外是说家里长辈让他接妹妹回去,还说妹妹在外抛头露面、丢了他们成义伯府的颜面!” 谢芙雅本来还想在安阳公主面前说几句蔡诚山的恶行,没想到兄长就替她说了,她只需做出伤心状博取娘亲的同情便好了。 安阳公主听儿子述说蔡诚山的不是,又见女儿面露感伤、以帕拭眼角,之前不想计较的想法便没了。 “真的如此?那蔡二郎未免太不像话了!”安阳公主沉下脸,眉眼一立地哼声道,“他可把娇娇当作妻子了?竟当街喝斥、折辱!” “就是!若不是妹妹拦着,我早就教训他了!”谢倬按着拳头道。 谢芙雅用帕子擦红了眼睛,声音微微哽咽地道:“因我嫁蔡二郎之前,太太赶了他心爱的丫头,成亲后他对我一直如此。他对我如何倒也是无所谓,如今竟不将爹爹与娘亲放在眼里,过门而不入!是女儿不孝,累得娘亲和爹爹受人晚辈无礼之欺。” 送走蔡诚山的通房丫头是安阳公主的意思,她也没想到那蔡二郎是个不着调的,竟为了个通房丫头如此侮辱、欺负正头妻子! “真是岂有此理!”安阳公主拍了一巴掌榻桌,“我倒是要去成义伯府问问老太太与太太们,蔡家是怎么教育哥儿的,竟是这般的无规无矩、不贤不孝!” “娘亲莫气。”谢芙雅劝道,“不必为了女儿的事与蔡家人生气。老太太与太太们待女儿还是很好的,蔡二郎七岁便移居外院,他有什么不好也不关太太的事。” 谢芙雅违心替蔡家的女眷们说好话。 安阳公主贴身服侍的嬷嬷采桑也低声劝解,才劝阻住安阳公主欲找蔡家人理论的想法。 从安阳公主的院子里出来,谢倬对谢芙雅道:“妹妹若是不想让娘亲出头,我去替你教训教训妹夫!看他敢再欺负你!” 想到上一世自己死后哥哥醉酒在成义伯府门前大骂蔡家人无情无义、骂蔡诚山混帐的情景,谢芙雅心中无比柔软、眼中微热。 “现如今哥哥差事忙碌,就不必为蔡二郎与我的事操心了。”谢芙雅道,“但蔡诚山对我如何无所谓,今日对爹娘的不敬却是要付出代价,才能令其长教训!” 谢倬一听妹妹又有招数整……教训人,忙感兴趣地凑上前,“妹妹打算怎么教训蔡二郎?” 谢芙雅勾唇一笑,“不难,也不费力。只需哥哥跟友人们宣扬一下蔡诚山人都到了驸马府门口、却不入内请安的事便可。娘亲是今圣的嫡出公主,不尊重娘亲与不将圣上放在眼中有什么区别?” 谢倬握拳砸在掌心,“对啊!咱们娘亲可是皇家公主,他蔡二郎身为晚辈……不过,妹妹,若是这事儿传到圣上耳中,降罪妹夫怎么办?” 谢芙雅不在乎地道:“圣上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儿哪里会劳动皇外祖父亲自降罪?顶大不过是训斥成义伯几句,让他管教好府中子弟罢了。不敬安阳公主与驸马的事传出去,以后蔡诚山他也不敢再放肆了!” “妹妹说得极是!”谢倬真是佩服自己妹妹脑子转得快,“这样妹夫也不敢再对你不好了。” 呵呵!那脏货狗东西对我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搞臭他与成义伯府的名声! 谢倬自是想不到那么多,只当是替父母与妹妹出了气,便喜滋滋地去想着编套什么样的话、都找哪些朋友帮自己好好宣扬一下。 034章 大哥议亲 程淞从南城门离开后去了北大营,叫了几个老兵比试摔打了几回合、又与士兵们一起吃了伙饭后才返回公府。 平安院留守的小厮见程淞回来了,赶紧上前侍候着,嘴里还不忘把主子离府后发生的事讲述一遍。 “傍晚的时候,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带着府里的姑娘、哥儿们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小厮道,“这会儿都在昭正院没走呢。” “都过来了?”程淞挑眉问,“新鲜!可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那小厮接过吉祥递过来的程淞的脏衣袍挂在臂上,答道:“小的偷偷打听了一下,好像是给大爷订亲的事儿。” “给大哥订亲?”程淞一脸的惊讶,上午与程荣切磋刀法时没听大哥提起过啊!“可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这个倒是不清楚。”小厮垂首道。 程淞快速的更衣束发、衣冠整齐后,方去程老太太居住的昭正院请安。 昭正院内,鲁国公府四房的太太、奶奶、姑娘、年纪小的哥儿们齐聚一堂,正说说笑笑议论着程荣的亲事。外面传来小丫头“淞二爷来了”的声音,众女眷都停了声。 “淞哥儿还是这般的爱往外面跑。”程四太太掩口笑道,“荣哥儿说了亲事,下一个就该轮到他啦!” 程老太太故作气恼地摇头苦笑,“给那魔障说亲可是难心!” 程淞绕过屏风进了堂内,见到分府单过的其他三房婶婶、堂姐妹、年幼的堂弟都过来了,好是一屋子的人! 六年前,鲁国公程渊去西关镇守前就把家给分了,将同父异母的三个庶弟分了出去!因程老太太尚在,对外只说是分出去单过、不是分家。其他三房都住在京中,有什么事都会到鲁国公府来探风声。 上前给长辈行了礼,又与堂姐妹、堂弟们行了平辈礼,程淞才问道:“听说大哥要订亲了,怎么这样的突然?之前一点儿动静也未听见。” 程老太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一天在外面疯跑,家里的事又有哪样关心了?” 程淞咧嘴一笑,“旁的不关心,但大哥的事我是关心的。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程老太太看着三个庶子儿媳笑道:“看看,看看,这是拿我当细作审呢。” 女眷们又发出笑声,坐着的四位太太中站起一位体形富态、穿着橙黄金丝缎对襟褙子的中年妇人走到程淞面前。 妇人拉住程淞的手臂看着程老太太笑道:“我们淞哥儿这是友爱兄弟,是个好的呢。给你哥哥说的是太常寺少卿府上嫡出的三姑娘,是温柔标致的人儿。” 这妇人是三房的三太太,与四太太一样是常年笑模样的人。 太常寺林少卿的女儿?程淞眸光闪了闪,眉心微皱。 “是三太太给保的媒,你父亲与母亲也同意了。”程老太太朝程淞招手,让他过去坐到自己身边,“等荣哥儿的亲事定下来,你可不能再以兄长未娶妻、自己不急说亲这样的借口搪塞我了!” 程淞被程老太太按坐在榻上,一听老人家又提起给自己说亲的事,立时就觉得头疼。 程四太太的双眼不住打量程淞,“这一个月未见淞哥儿,觉得更俊了些呢。我听说京中不少贵女对我们淞哥儿倾心呐,就连梁王府的敏仪郡主也……” “咳咳!”程老太太掩口咳了两声,旁边的丫头赶紧端着痰盂上前。 程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不需要痰盂,另一边的婢女便奉上了茶水。 程四太太是个聪明的,见嫡婆母借咳打断了自己要说的话,便知道那话怕是禁忌的。脸上略显尴尬地抬起手用帕子压了压嘴角。 一直面和心不和的程二太太与程三太太皆隐隐撇嘴轻嘲的笑。 “今天晌午有些热,我贪嘴吃了两口冰碗儿,便犯了咳症。”程老太太呷了两口茶后抬头扫视着众人微笑地道,“你们年纪小也得注意着些,莫要图一时快活便生冷不忌的,到时生了病可是遭罪!这越是热的天越要喝些热的方解渴又养身。” “儿媳(孙儿)记下了。”女眷们纷纷起身行礼应道。 程老太太点拨了两句,把话儿又拉到了程荣与林家小姐的亲事上,堂里重又恢复了热闹。又过了一柱香左右的时辰,二、三、四房的人便都起身告辞要回府了。 程淞起身施礼相送,程三太太又笑着拉住他调侃几句方随众人离开。 送走了庶出三房的女眷、孩子们,程老太太的屋子安静下来。仆婢们无声又利索地收拾着茶盏、椅子,轻轻打扫起来。 程老太太面露疲色地闭目靠在榻上,丫头给她揉着额角。 “你也是陪了一个多时辰,累了吧?”程老太太睁开眼看向鲁国公夫人蓝氏,无奈地道,“下次她们再过来,你只托病不见就是了。” 蓝氏垂首轻声地道:“怎好让母亲您一个人应对着。” “唉。”程老太太拂开丫头搭在额角的手,“老四媳妇的话你也听到了?淞哥儿这亲事得抓紧了!” “母亲说得是。”蓝氏面露愁容,“可这人选……” 门外传来声响,婆媳二人停下话头看过去,只见是程淞去而复返。 程淞进来见祖母一副疲累模样的躺在榻上,上前单膝跪地扶着榻沿看着程老太太,“您累了?” 程老太太欣慰地看着心疼自己的孙子,“年岁大了,热闹久了精神不济是有的。” 程淞站起身,坐到了婢女搬来的杌子上。 “太常寺林少卿之妻是梁王妃异母庶姐,他的女儿就是梁王妃的外甥女,父亲会答应这门亲事?”程淞憋了半天的疑问终于问出口了。 程老太太就知道这个孙子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若是不给他答案,晚上怕是都睡不着。转身要去问国公爷和程荣! “这亲事议的也不是一日两日突然就定下来的。”程老太太叹口气道,“早前三太太过来保媒时,可是要把那林小姐说给你呢!” 程淞眉毛一立,冷笑一声。 “知道你是不乐意!”程老太太嗔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程淞,“梁王早就表露出对你父亲的拉拢之意,之前就有将敏仪郡主说给你的念头,但被你父亲给拒了。这次走了三房那边的关系,又将王妃的外甥女做媒给咱们府上,若是再拒怕会拂了梁王的面子。你父亲思前想后,正好你大哥都二十多岁了尚未娶妻,听闻那林小姐是个知书达礼、娴静的姑娘,便说不如将林家小姐说给荣哥儿。三太太回去也不知是怎么说合的,那边也同意了。” 程淞眸光晦涩! 梁王这是不信任鲁国公府?一而再、再而三的想以联姻巩固关系! 035章 蔡二爷挨板子 自古不管哪朝哪代,皇家兄弟都是斗得最狠的那一拨儿! 便是权贵之家的兄弟相争也鲜少灭兄弟全家,皇家兄弟却是信奉斩草要除根、不可留后患!帝位之争从来都是鲜血与白骨做基石的残酷。 程老太太三十多岁时生了一场重病,大夫开的药方子里有两味药材百寻不着,少年梁王寻能人、花重金寻得药材急送至鲁国公府,救了程老太太一命。自至,程渊表面虽与梁王走得没有多近,但私下却已是梁王之臣。 鲁国公上交兵权返京也是为了帮梁王争帝位而归!上年年末,梁王密函至西关交予鲁国公,程渊阅后沉思了三日便伏案开始写奏折。 程淞得知父亲要交兵权,有些不解。返京看望祖母与母亲他自是乐意,但父亲放弃兵权做个闲散公爵,岂不是失了多年经营! 程渊不隐瞒,将程家欠梁王大恩的事告诉了儿子,并言明此次返京就是要助梁王夺帝位!不但自己要在朝堂上助力,便是身为世子的程淞也要出力! 一旦选择了站队,那就意味着:成功,鲁国公府还能再繁荣三五代!失败,程家灭族!所以,他们只能成功,必须要让梁王登基称帝! 程淞从心底是厌烦参与其中的,但为了祖母、母亲及程氏全族,他别无选择。与梁王府赵熙相处还算愉快,但梁王对鲁国公府的不信任却令他不快。 程老太太见程淞不语,便抓住机会又提了几位千金,其中还有外任知府的女儿!说来,普通无背景的知府家千金嫁进鲁国公府真真儿是“高嫁”!可见老太太之急切,已经不考虑门第了。 “大哥二十二岁订下亲事,我才十七岁,老太太莫急着给我说亲了。”程淞恢复了嘻笑模样,“待我二十及了冠再考虑不迟!” 梁王夺嫡成功与否也就是这两年出结果,若是失败了……自己岂不是拖累了人家女子! “不迟?及冠之后再说亲?”程老太太急得坐起来,“旁人家十八、九岁就当爹了,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程淞连忙哄道:“老太太莫气,您老人家一定要长命百岁、等着我和大哥的孩子叫您一声曾祖母!” 一想到会有粉嫩嫩的小娃儿叫自己“曾祖母”,程老太太又被气乐了。 希望如此吧! 伴君如伴虎!身为重臣,即便表明自己是纯臣,但皇位之争中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程老太太暗暗叹气,挥手赶程淞走。 ** 最近几日京城里有些关于成义伯府的流言蜚语,主要还是针对二房那位蔡二爷的。 不知是谁先说起的,成义伯府蔡二爷靠着娶了个公主的女儿为妻、谋得了礼科给事中的官职,不但不知感恩善待妻子,反倒经常去外面寻花问柳!还在铜串儿巷包了个粉头养起来! 这勋贵官宦子弟与普通富家子弟不同,偷偷养外室、包粉头儿虽算不得什么,于富家子弟来说是风流韵事,于勋贵官宦子弟来说却是品行有污! 这蔡二爷风流得成亲半年就开始包粉头儿的流言刚起,那厢又有人说蔡二奶奶因丈夫风流,气恼的回了娘家。蔡二爷被家里长辈逼着去接妻子回家,听说妻子出门不在驸马府上,竟连门都没进转身就走了!接不到妻子便不给岳父岳母请个安了?成义伯府是怎么教子弟的,竟如此不孝、无礼! 一开始,这些流言蜚语只是在京中各府子弟爱去的茶楼、酒楼传,后来就传到各府的内宅去了。内宅知道了,自然前面的老爷们也就知道了。老爷们知道了,言官们也就知道了。 这日下衙,成义伯气呼呼地把二老爷叫到书房,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 蔡二老爷没有上朝堂的资格,平日就是坐衙门当差。近日虽感觉同僚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却也没多想。听成义伯一番训骂才知道自家那个孽障闯了祸! “圣上为了给我们伯留面子,只是在御书房点了我几句,我当时都恨不得逮个地缝钻进去!”成义伯负手在身后,瞪着同母弟弟大声道,“当初我便反对娶什么公主的女儿!虽不是县主之尊,但娶进来也是尊大佛得供着!可你与二弟妹一意孤行将人娶了进来,不教诚山好好善待、拉拢,却搞出在外包粉头这等丑事!诚山那从七品的礼科右给事中的官职是怎么得来,他心里没个思量吗?到了驸马府门口都不进去给公主请个安,他是越发的得意、目中无人,连皇族也不放眼中了!若是圣上真想责问,我们成义伯府就等死吧!” 蔡二老爷听得冷汗淋淋,他也是为官的,怎么会不知道藐视皇权是多重的罪!灭全族也是有可能的! “大哥息怒,我定会教训那不孝之子。”蔡二老爷躬身道,“并让太太去驸马府向安阳公主致歉,接回谢氏。” 成义伯府把在御书房丢脸羞恼的气在二老爷身上撒完了,又听弟弟这样说了,便也平静下来。 “诚山是你唯一的嫡子,若是他出息了,以后分了家、伯府再在旁帮扶一下,二房也就起来了。”成义伯府语重心长地道,“娶那谢氏如同双刃剑,你们好自为之,别伤了自己、要了自己的命,再牵连了我们整个伯府!” “大哥放心,我省得了。”蔡二老爷道。 从成义伯的书房出来,蔡二老爷怒气冲冲的让下人去把蔡诚山找来,这才得知儿子下了衙之后根本就没回府!想来不是与友人同僚相聚,便又是去了那粉头儿处! 蔡二老爷气得不行,在自己的书房里端坐等蔡诚山回来。 入夜,蔡诚山才身带酒气与脂粉气的从外面归家,就被下人直接请到了蔡二老爷的书房。 “爹爹唤我何事?”蔡诚山进了书房行礼后问。 蔡二老爷闻到儿子身上那烂味儿懒得说话,上前就甩了蔡诚山两个耳刮子! “孽子!来人,把他给我绑喽!”蔡二老爷对着外面吼道。 蔡诚山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三四个小厮跑进书房,道了声“二爷得罪了”,便开始扭着他的手臂往外拖! “爹爹!为何如此!爹爹!孩儿犯了何错?”蔡诚山扭动挣扎着身体呼喊。 蔡二老爷冷着脸走出书房,看着下人把蔡诚山按在条凳上、绑了手脚,抬手一挥,“给我打!” 不知之前躲在何处、拿着板子的下人此时站在条凳两侧,听蔡二老爷一声令下,便挥板而下! “啊!爹爹!啊!”蔡诚山挨了两板子,发出鬼嚎之声,“孩儿……孩儿犯了何……啊!” ** “哈哈!哈哈!活该!”谢芙雅坐在榻上拍着榻桌桌沿大笑,一脸玉面笑得透出粉红色。 留在盛时园的如意把昨晚蔡诚山回府就被蔡二老爷绑起来打了二十板子的事儿告诉了罗长生,罗长生又跑来驸马府禀报给谢芙雅。 如诗在旁看着主子笑得没了形象,无奈地劝道:“奶奶小心身子,大夫说过您不能大喜大悲。” 听到自己的丈夫被公公用板子打得屁股开花儿,能笑得如此放肆开心的也就是自家主子了!旁的女人身为妻子再怨恼丈夫,也是会心疼的。可见主子是真的厌恶极了蔡二爷,与他半点儿夫妻情分也无。 谢芙雅终于笑够了,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鬓,再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来的泪。 真是太解恨了!上一世蔡诚山那般的混帐,蔡二老爷夫妇只是不闻不问,连句训斥的话都不曾有。这一世不过几句流言蜚语,就让蔡诚山挨了顿板子,她怎能不痛快! 说来,也是自己上一世太愚蠢,纵然心中不平、气恼,却还要用劳什子女德、女训这些来劝慰自己要贤惠,要收拢丈夫的心。以为孝敬伯府内的长辈就会换取蔡诚山对自己的一丝好感…… 呸!谢芙雅连上一世的自己都嫌弃起来!男人的心若是不在你的身上,便割肉作药引救命、他都不会感动! 如诗奉上茶来,谢芙雅抿了两口,“明儿我陪娘亲和姐姐去寺里上香,让如春、如秋两个丫头将我的东西简单收拾收拾,上香回来我们便回伯府。 ” 如诗微怔,但还是应了声“是”。 谢芙雅正准备抄经时,小丫头来报,“成义伯府的二太太来了,在公主那儿说话儿呢。公主请小姑奶奶过去见见。” 对于二太太的到来,谢芙雅并不意外。昨晚蔡诚山挨了打,作母亲的再心疼也得以大局为重! 谢芙雅只得放下笔,唤婢女给自己更衣,去了安阳公主居住的院子。 蔡二太太昨晚被丈夫吓坏了!若不是蔡诚山身边的小厮机灵,跑去二门儿报了信儿,她的儿子怕是要被打死了!饶是她赶过去跪下痛哭求情,蔡二老爷也是让下人打足了二十板子才叫住手。 今儿一早蔡二老爷使下人去礼科衙门替蔡诚山告假五日,只说是不小心摔伤了,需要将养。又提醒二太太不要忘了到驸马府赔罪、接回儿媳谢氏。 安阳公主因女儿在成义伯府受了委屈,对二太太的态度便有些冷淡。二太太含含糊糊了半天,才将赔罪的话说出口,又说想接谢芙雅回去。 婆婆当到她这个份儿上,也是憋屈得要死了! “芙雅已经允诺明日陪本宫与定安侯府的大奶奶去钟安寺上香,今儿怕是不能随太太回去了。”安阳公主淡声地道,“至于赔罪,又不是太太做错了什么,本宫何需你来赔罪?” 过去,安阳公主与蔡二太太相谈都是比较客气,鲜少拿公主架子。自称也是用“我”,从未用过“本宫”二字。今儿安阳公主端起皇家公主的架式、自称“本宫”,便明显是嘲讽蔡家人把她的良善当作好欺,竟敢欺负她的女儿、还目无尊长的过门而不拜见! 蔡二太太正羞愧、恼忿,就听到外面小丫头喊:“小姑奶奶来了。” 竹帘子被打起来,隔着纱屏看到有个盈盈纤影进了门,缓缓移绕过来。 036章 姐妹隔世重逢 谢芙雅在驸马府这几日吃得香、睡得好,气色也变得更好了。甫一绕过纱屏,蔡二太太竟没太敢认! “给太太请安。”谢芙雅给蔡二太太施了一礼。 蔡二太太真心起身虚扶,“好孩子,委屈你了,快起来。” 谢芙雅起身朝二太太温煦一笑,“太太今儿怎么得空过来?我正寻思着明日陪娘亲与姐姐上香过后,便回伯府去了。” “这……”蔡二太太没想到谢芙雅已经打算回伯府了,自己这趟来的倒显得多余了。 待蔡二太太重新落座,谢芙雅便一副乖巧孝顺模样地问五太太可收到自己派人送去的信、蔡三爷可去梁王府找世子表哥领了差事没有、小姑蔡玉蓉的新衣裳可做好了等等。 安阳公主听得是脸色越来越阴沉,蔡二太太则是额头沁出汗来! 谢芙雅除了与蔡诚山夫妻感情不睦外,她在成义伯府的言行真的挑不出错处来!对长辈恭顺、对同辈友爱、对晚辈慈和,便是对下人也没有喝斥责罚过。这般好的媳妇,蔡诚山便是不爱,也该给予敬重才是啊! 蔡二太太一一作了答,偷瞄安阳公主黑沉不悦的脸色,硬着头皮道:“芙雅明日上完香便回伯府?那我让伯府的马车过来接你。” “不必了,驸马府的马车又宽敞又舒适,不劳动伯府的马车来回了。”安阳公主冷声替女儿拒绝了。 “那……那也好。”蔡二太太垂下眼帘不知再说什么好。 蔡二太太如坐针毡,得了谢芙雅明日就会回成义伯府的保证后,便起身匆匆告辞,谢芙雅也起身相送。 本想着离开时替挨打的儿子卖卖惨,但看还有下人跟在旁边,蔡二太太只得把话都咽了回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拿出来说倒损了蔡诚山的形象。 送走蔡二太太,谢芙雅回到安阳公主的房中便把蔡诚山挨板子的事儿说了。 安阳公主听了之后微微勾起嘴角,神情才稍稍缓和,“这还差不多,蔡家人若再不管束和教训,我都想替他们管教了!” “娘亲不必为此生气,免得长了细纹得不偿失。”谢芙雅笑道。 “你这孩子。”安阳公主慈爱地一笑。 沉吟一会儿后,安阳公主又锁起眉心,“娇娇,蔡二郎虽得了教训,但会不会与你更加离心离德?你们到底是夫妻,将来日子也是你们自己过着,万一……” “娘亲不必担心。”谢芙雅为安抚母亲违心地道,“想必经过这次教训后,二郎定也能有所悔悟。待我回到伯府后便与二郎好好相处,争取令他回心转意。再是不行,我们相敬如宾也是可以的。” 安阳公主听谢芙雅这番话有委屈求全之意,不禁越发心疼女儿。可这嫁作人妇了,哪里又如在娘家当姑娘时那般事事顺心意呢?唉…… 次日一早,谢芙雅早早起来洗漱更衣。今日要到寺庙进香,不好穿得过于华贵艳丽,便挑了件天青色对襟绣梅花的窄袖长衫、配条白色罗裙。梳了个垂髻、凤钗斜坠,简单又不失贵气。 安阳公主虽有仪驾,但今日是陪着长女上香,也没有搞得声势浩大,但该带的随从、侍卫却都是齐全。 谢芙晴的丈夫罗时骞是定安侯府三房之子,但在府中同辈兄弟中是老大,现任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他们夫妻感情极好,虽成亲五年只有一女而无子,但罗时骞拒绝纳妾、收通房。所以这次谢芙晴再有孕,她本人就十分希望是个儿子。 两家的马车按约定好的在城门外汇合后,安阳公主让下人去送话:别下车折腾了,直接去钟安寺! 到了钟安寺山门下,驸马府的随从发现还有两辆华贵马车停在此处,便向安阳公主禀报。 “看马车上的家徽,似是梁王府的马车。”随从道。 “梁王府?”安阳公主微皱眉头,“怎么这样的巧,他们府上的人也来上香?去打听打听,来的是梁王府哪位主子?” 因着几年前梁王争功压太子、又暗中结势弹劾太子无能,安阳公主对这位异母哥哥没什么好感。 不一会儿随从便回来了,“回禀公主,小的问了马车旁王府的随从,是梁王殿下与梁王妃、世子妃一同来上香。现在寺里已经不准外人进入了。” 因着事前未曾与寺中打过招呼,也没想到会与梁王一行撞上。如今人家已经在寺内,又禁了山门,难道她们今日要就此打道回府?其实若是派人上去说几句,梁王肯定会请安阳公主一行入内,只是安阳公主不愿罢了。 正犹豫间,谢芙晴那边已经下了马车,见母亲与妹妹迟迟不下来,便由婢女扶着走过来询问。 听到马车外传来姐姐谢芙晴的声音,谢芙雅一阵激动,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 “姐姐!”谢芙雅兴奋地喊道。 上一世,谢芙雅最后一次见到姐姐谢芙晴是在太子舅舅被废四个月后。那时谢芙晴的儿子栾哥儿刚七个多月,小小的人儿突染重病泄泻不止,身上还出现紫斑!宫中御医诊治过开了方子,吃过药后虽止了腹泻,但身上紫斑却不退反增!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孩子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芙雅当时身体也是虚弱,但还是硬撑着去看望姐姐与外甥。姐夫罗时骞从外面请了位神医来给孩子看病,那神医看过后并未说是什么病症,只给开了个方子说:能配到此方,孩子有救,配不到……方子上有两味药龙守果、冰心兰根本寻不到!栾哥儿没多久便没了,姐姐谢芙晴因此崩溃大病,竟比她还早走了半年! 这也是谢芙雅重生后便询问徐大夫那两味药材的缘故,只是没想到龙守果和冰心兰是解毒所用!到底是谁要害一个才半岁多的孩子,而且还下了无药可解的毒! 看到脸儿圆润、气色颇好的姐姐,谢芙雅不由红了眼圈儿,急急地下了马车。 “姐姐。”谢芙雅上前拉住谢芙晴的一只手,双眼晶亮。 “做什么这副样子。”谢芙晴笑着拍了拍妹妹的手,“听说前阵子你病了许久,我也……” “姐姐有着身孕,便是当时你来看我,我也是不见的。”谢芙雅握紧姐姐的手,声音略哽地道,“姐姐这胎来得不易,要好好保养为重。” 定安侯府五房共住一府,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是波涛汹涌!谢芙晴嫁的是三房嫡子,又占了个长嫂的名头,行事很是小心谨慎。谢芙雅生病期间,她是真的想去成义伯府看望、并劝劝妹妹的,但婆婆罗三太太不允,还说了些严厉的话,她只得作罢。因此,不免对妹妹心中有愧。 姐妹正说着话,从钟安寺山门下来一个青衣短褐的小子,噔噔朝安阳公主的马车跑来,在马头处便被侍卫横刀拦住。 037章 再议程郎 “公主殿下,王爷与王妃在寺中得知您也来上香,特命小的下来迎您入寺。”从钟安寺跑下来的青衣短褐小子拱手大声道。 原来是寺中的梁王得知妹妹也来上香,派人过来相请。 谢芙晴与谢芙雅姐妹都看向安阳公主所乘的车架,她们深知母亲对梁王的忌惮。 静默两息,安阳公主的声音从车架内响起,“原来是四皇兄与皇嫂在寺中啊,既是一家人、自无需避忌了。” 公主发话了,车下的随从们赶紧动起来。垫踏凳、、掀车帘、扶主子下马车。 “娘亲。”谢芙晴上前给安阳公主行了一礼。 安阳公主的视线在长女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见谢芙晴脸色与神情皆不错方点点头。 “既你们梁王舅舅允了,我们便上去吧。”安阳公主淡声地道,“好好求菩萨保佑你们姐妹两个都早生麟儿。” “娘亲!”谢芙雅无奈地低呼。 一旁谢芙晴见妹妹娇羞不依的样子掩嘴轻笑,“妹妹不必羞,你已成亲半年有余,是该求的。” 谢芙雅不想解释,只是笑了笑上前扶住姐姐另一只手臂。 安阳公主母女三人带着几个仆婢进了钟安寺,其他随从与侍卫皆山门下候着。 一名年长的知客僧带着两个小沙弥立在寺门内相迎,见安阳公主一行入寺,双手合什道声“阿弥陀佛”。 安阳公主母女三人双手合什还礼。 “请问师父,梁王府的女眷现在何处?”安阳公主还礼后问道。 “回施主,梁王府的女眷上过香后便移步至后禅房稍做歇息去了。梁王殿下与世子在普贤殿听八运师父讲经。”知客僧答道。 八运师父原是九华龙国寺大和尚,后云游至钟安寺挂单讲经。因其精研佛法,常能语解玄机困惑,京中很多贵人、读书人都愿来向其请教。 在知客僧的引领下,安阳公主母女三人先是上香拜佛,谢芙晴还抽中了一根中吉签。 各殿燃香礼拜后,又由知客僧引领着去了后面供香客暂作休憩的禅房。 梁王妃早得了安阳公主带着两个女儿来上香的消息,便一直在禅房里候着,有人禀告说安阳公主到了,连忙起身去迎。 因前几日谢芙雅去过梁王府,所以两府女眷见面倒显得有些亲近。 这次与梁王妃一同来上香的有世子赵佑的正妃王氏、贵妾卢氏和敏仪郡主赵青惠。 赵青惠与谢芙雅更亲近些,小辈间互行过礼之后,她便拉着谢芙雅去旁边说悄悄话。 梁王妃看着亲亲热热的小姐妹躲去一边,笑着对安阳公主道:“也不常见你出来走动,便是宫里你都不怎么去,今儿在这儿碰到你,真是佛缘了。” 安阳公主对李氏这位皇嫂印象还不错,况且不管有多大的猜忌,面子上也要装得和气。 “倒是定时进宫给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安的,恐是与皇嫂错过了。”安阳公主道,“自打芙雅出嫁后,我也打不起什么精神,能推的宴请帖子便都推了。” 梁王妃掩口咯咯笑道:“你可不能惫懒,毕竟倬哥儿还没说媳妇呢。该去的宴请还是要去的,挑个合适的儿媳。” 安阳公主也笑了,与梁王妃说起自己那不省心的儿子谢倬来。 谢芙晴陪笑了一会儿,便起身说想去看看寺中的灵泉泉眼。安阳公主不放心,就命采桑跟随在侧。 “昨天随母亲去益阳姑母处赴宴,荟兰表姐又欺负人了。”赵青惠小声与谢芙雅道,“事后我方知她欺负的那家小姐是曲州知府府上的姑娘,鲁国公府的老太太正打算将这位知府千金说给程世子。” 赵青惠心仪程淞,自然对与其有关的事极为上心。谢芙雅却是不怎么关心,上次帮着哥哥谢倬赢了那个短命鬼后,他倒是真的不再在谢倬面前出现了。 “荟兰表姐说一个知府的女儿岂能配得上鲁国公府的世子,程老太太也是糊涂了,要给自己金贵的孙子选这样的媳妇。”赵青惠学着福兰县主的语气道。 “人家程家想给程世子说什么样的女子自有人家的打算,想来就是不想给程世子娶高门贵女,才相看门第普通人家的姑娘吧。”谢芙雅淡声地道。她这样说既是猜测,也是希望能让赵青惠对程淞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果然,赵青惠听了谢芙雅的话后露出黯然之然,“我与姐姐你的想法差不多,觉着程家就是想娶个门第低的世子夫人。可是那样一个门第不高的妻子怕是对他未来无所助益。” 他还有什么未来?年底他就在西关一命呜呼了!谢芙雅暗想。 “荟兰表姐还说,就算家里长辈想给程世子说个门第低的妻子,但程世子本人也不见得同意。”赵青惠描述着昨日在李府宴上福兰县主发威情景,“当时在坐的几位公侯伯府的姑娘也附和了。” 谢芙雅轻嗤一声,“一群未说亲的姑娘大肆议论外男的亲事、还挑剔人家长辈的眼光与决定,这样好吗?青惠,你可千万别学福兰县主那个作派,免得当面被人赞、背后被人说嘴。” 赵青惠红了脸连连摆手,“我哪会那样。只是……” 谢芙雅抬眼看着敏仪郡主红润的脸,拍了拍她的手,“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太多。” 赵青惠叹了口气,圆圆的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 安阳公主与梁王妃聊了一会儿,便说要去寺中安排的其他禅房休憩,梁王妃与儿媳起身相送。 梁王府的女眷与安阳公主母女三人皆打算在钟安寺用过午间斋饭后再离开,所以让知客僧给安排了两间禅房。 待安阳公主进了禅房,没见到有孕的谢芙晴,便皱眉道:“一个泉眼有什么好看的,芙晴竟看了这许久?” “娘亲不必着急,我去寻姐姐。”谢芙雅说完便转身出了禅房。 钟安寺后门临山,有一个四季不枯、不冻的泉眼。寺中僧人用石板将泉眼围住、挖了条小渠引入后山。因泉眼在寺中,老百姓就给取名“灵泉”。 谢芙雅带着如诗往寺后门方向走,隐约听到寺前有嚷扰声。她不禁奇怪,寺庙之中何人敢大声喧哗?而且梁王不是已经禁止外人进入了吗? 谢芙雅纳闷间走了神,绕过一座大殿时险些与脚步匆匆的谢芙晴撞到一处! “姐姐?”谢芙雅眼疾手快地扶住谢芙晴,惊出一身的冷汗!“姐姐作什么走得这样急?你的婢女玉儿呢?采桑嬷嬷呢?” 谢芙晴反手抓住谢芙雅的手臂,神色慌张地左右看看后,压低声音道:“芙雅,出事了!” 038章 刺客(1) “出事?出什么事了?”谢芙雅扶稳姐姐,眸光一冽朝殿后看去,发现并没有人在后面跟上来。“采桑嬷嬷和婢女玉儿呢?” 谢芙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手指用力抓着谢芙雅的手臂,指甲透过薄薄的衣料抠进了谢芙雅的肉里。但谢芙雅没有呼痛,反而搀扶着谢芙晴往禅房方向移动。 “芙雅,我们先不能回去!”谢芙晴急道,“必须马上将那人藏起来才行!” “那人?什么人?”谢芙雅警惕地瞪眼看向姐姐谢芙晴,“姐姐先随我回娘亲那里,其他的再说!” “不行!事关太子舅舅,不能拖!”谢芙晴拿出长姐的威严拖住身形不肯再说,“方才我在灵泉处取泉水时,突然跑来一黑衣蒙面男子!他见到我便跪下求救,说自己是太子派来……派来……” 说着,谢芙晴看向如诗,似有不放心。 “派来做什么?”谢芙雅厉声问道,“姐姐放心,如诗是谢家家生子、我的贴身婢女,有话快说!” 谢芙晴被妹妹吼得吓了一跳,缓缓神后低道:“他说自己是太子派来刺杀梁王的刺客!但刺杀失败,他腿上受了伤怕是无法逃脱,知道母亲带我们也来寺中上香,故向我求救。” 太子派的刺客来刺杀梁王?还向姐姐求助? 突然,前面纷乱声越发的大了,影绰看到有人朝这个方向跑来。 “如诗,你扶姐姐回娘亲所在禅房!关紧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再出来!若是梁王舅舅的人敲门说查刺客,你们再开门!”谢芙雅将姐姐转给如诗快速的吩咐道。 “姑娘!”如诗扶住谢芙晴,情急之下唤出了主子出未嫁时的称呼,“那您……” “芙雅,你要去哪儿?”谢芙晴看着转身欲走的妹妹,急切地问。 “姐姐且随如诗回去找娘亲,我去处理那人!”谢芙雅答道。 不再多言,谢芙雅疾步朝寺后门走去。 “大姑奶奶,我们快回公主那里去吧!”如诗稳稳地扶住谢芙晴,神情严肃地道。 谢芙晴还有些不放心地往后张望,“芙雅她能……” “大姑奶奶只管放心,我们快走吧!”如诗催促道,“您可别动了胎气。” 经如诗这么一提醒,谢芙晴抚了抚微突的腹部,一咬牙跟着如诗往禅房方向走去。 谢芙晴除了贴身婢女玉儿外、还带了一个侯府的婆子入寺,此时这婆子正在安阳公主的禅房内。 “大奶奶这胎胎相不太稳,我们太太不放心,本是想一起陪着来上香求菩萨保佑的,但临时府里有事便命奴婢跟了来照看着大奶奶。”婆子向安阳公主解释着为何罗三太太未能陪同一起来上香,“我们大爷原也是想今儿请休一日陪大奶奶来,但大奶奶非是不让……” “行啦。”安阳公主不耐地冷声打断婆子的絮叨,“不必为你的主子们说什么解释的话儿,本宫心里都清楚。” 婆子一缩脖子,被安阳公主身上的威仪震到不敢再多言。 两个女儿出去后都没回,安阳公主感到有些不安。 “枫红啊,你……”安阳公主刚想派婢女出去找一找,禅房的门就被人大力的从外面撞开了! 安阳公主及下人都是一惊,待看清进来的两个人时急忙围上去! “哎哟,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打个泉水怎么弄得混身都湿了!”定安侯府的婆子推开如诗、自己半抱半扶住谢芙晴。 如诗也没空理会那婆子的粗鲁,赶紧转身关上了禅房门。 “玉儿呢?公主不也是派了贴身的嬷嬷照看您吗?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哦!”婆子还在那里叽哇乱喊,好似谁欺负了谢芙晴似的。“大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吧?大奶奶……” “闭嘴!”安阳公主厉声喝斥道,“还不快扶着你家奶奶去榻上躺着!在这里鬼吼鬼叫什么!” “……”婆子打了个冷颤,连忙和枫红一起扶着谢芙晴往榻边去。 安阳公主瞥了一眼有些虚弱的谢芙晴,又转身看向如诗,“芙雅呢?” 如诗用极低的声音将事情大概交待了一遍,“姑娘去后山门灵泉处了。” “糊涂!”安阳公主一甩宽袖,气恼地道,“她应该跟你们一起回来!” 这时外面乱了起来,前排禅房传来梁王府女眷和男子的声音,杂乱沉重的脚步仿若踏在人心上,每一声都沉甸甸的坠心! “公主?”如诗有些慌。 安阳公主双手拢进宽袖中,扬起下颚沉声道:“莫慌,你进去服侍定安侯府的大奶奶,换枫红过来。” 如诗领命去榻前换下了枫红。榻上的谢芙晴情形还可以,方才是紧张加上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气息也不太稳。躺下倒了几口气息后便好多了。 枫红刚站到安阳公主身旁,禅房的门便被拍响了! 枫红刚想上前开门,却被安阳公主抬起手臂阻止。 主仆二人对视后枫红领会,扬声问道:“谁啊?” 外面的人报上来路,“扰了公主清静,请恕罪。我等是梁王府侍卫!方才有刺客意图对王爷行刺未果,奉王爷与世子之命前来保护公主与两位姑奶奶!” “本宫不需要你们的保护!”安阳公主冷声道,“烦请门外的统领去寺外将本宫的侍卫传进来吧!” “请公主恕罪,因行刺王爷的刺客尚未捉住,世子已经下令封锁了钟安寺,任何人未得允许前不得随意进出!”门外梁王府侍卫语气强硬地答道。 安阳公主朝枫红使了个眼色,枫红这才上前打开禅房的门,外面赫然站着十几名穿着青衣、肩头用金线绣着兽头的王府侍卫。 “公主,得罪了。”为首的侍卫统领站在门口抱拳请罪,“属下得搜搜这间禅房,以免刺客藏匿其间危及公主与两位姑奶奶的性命!” 安阳公主昂着头冷哼一声半侧过身子,“本宫就知道有四皇兄在的地方不会消停!真是不该进这钟安寺!” 侍卫哪管安阳公主此时有什么感慨,门口的统领一挥手,五六名侍卫便手按刀柄的进入禅房四处搜寻起来。 039章 刺客(2) 安阳公主的手拢在袖同,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此时她担心的是在外面“处理”刺客的小女儿! 王府侍卫仔细搜寻过禅房后退出去,朝统领微微摇头,其中一人附在统领耳边说了什么。 那统领再次向安阳公主拱手道:“公主,请问府上小姑奶奶去了哪里?刺客还在寺中,怕是不安全。” 躺在榻上的谢芙晴身子一僵,紧张得腹部隐隐作痛。 “芙雅去灵泉替她姐姐取泉水去了。”安阳公主冷冷地道,“已是闲人勿进,刺客都能混到寺庙里来行刺,可见你们梁王府侍卫之无能!竟然还未能在刺客行刺时当场将其捉住,以致危及寺内女眷!四皇兄养你们这帮酒囊饭袋何用!若是我家芙雅有半点儿事情,本宫定要告到父皇那里去,将尔等都充去边关军中!” 安阳公主一番怒斥令梁王府侍卫统领面上无光、隐隐冒火,但面前是一朝嫡公主、太子亲妹,他再有不甘也不敢反击半句,只能低头认骂! 侍卫统领留下十名王府侍卫守在禅房外,美其名曰“保护公主与定安侯府大奶奶”!然后他带着剩下的人与其他搜寻刺客的侍卫汇合。 安阳公主命婢女枫红关上门,高冷之色从脸上褪去,变成了担忧神情。 “娘亲,妹妹她还在外面!”谢芙晴推开侯府婆子压着自己的手撑起身子,焦急地道,“万一芙雅和那……” “大奶奶,您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蔡二奶奶一看就是个聪慧的,定不会有事的!”侯府的婆子打断谢芙晴的话,又将人按回榻上,“况且王府的侍卫这么多,刺客肯定找殿房躲起来,哪能在外面明晃晃的跑?您就放心吧!” 虽说罗三太太派来这婆子是个聒噪的,但好在能安抚住谢芙晴。 安阳公主此时也只能祈望小女儿真的聪慧,不要被梁王的人抓住现形或把柄!否则……拢在袖中的手指再度扣紧,安阳公主眯了眯眼。 ** 谢芙雅命如诗将姐姐谢芙晴送至娘亲安阳公主所在的禅房,她自己便朝灵泉所在的后山门疾步而去。 上一世谢芙晴也送帖邀请过妹妹谢芙雅一起来钟安寺上香,但那时的谢芙雅因蔡诚山对自己冷淡、不理不睬而伤情、恼火,不想被娘亲和姐姐看到自己那副不堪的样子,便拒了同行。 后来某日听说梁王在城外遇刺、女眷受惊!刺客被抓住后酷刑之下招供出是受太子所使,梁王朝堂上报此事引得龙颜大怒!太子虽极力辩驳喊冤,宣文帝却是不信,首次提出了废太子之意! 不知上一世的行刺与这一次可是同一次?谢芙雅恨自己上一世太注重自己的小情小爱,而忽略了内宅之外的人与事! 脑中回想着上一世关于刺客行刺梁王的事,脚下却是不停。谢芙雅很快就到了灵泉泉眼处。 与谢芙晴相遇的殿房离泉眼并不远,谢芙雅赶过来时看到采桑嬷嬷扶着一个瘦高的黑衣人往靠近寺庙北墙的一排殿房走。 “嬷嬷!”谢芙雅喊了一声。 泉眼旁的玉儿和扶人的采桑嬷嬷都被吓了一跳,黑衣人更是警觉地抽出手中握着的剑! “小姑奶奶!”玉儿看清来人后欣喜地唤了一声。 谢芙雅上前几步,打量着握剑横在身前的黑衣人,他身材偏瘦、个子中等、脸上蒙着黑巾,一双内陷的鹰目闪着寒光。 “小姑奶奶,您怎么来了?快回禅房陪着公主和大姑奶奶,奴婢处理这边的事!”采桑绕过黑衣人快步来到谢芙雅面前,低声道,“小姑奶奶,这里太危险了,梁王府的侍卫很快就会搜过来的。” 谢芙雅盯着采桑嬷嬷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也低声道:“即使嬷嬷知道梁王府的侍卫就搜过来了,为何还要帮这个刺客?就因他说自己是太子舅舅派来的?” 采桑嬷嬷一怔,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再转回头,“这……奴婢是怕……” “嬷嬷打算把他藏到哪里去?”谢芙雅问。 采桑嬷嬷转身指了指已经被推开大敞的后山门,“奴婢将人藏起来,若是梁王府的侍卫过来,奴婢和玉儿便说看到人从后山门跑走了。先将侍卫骗走一段时间,再让人从后山门从另一条路下山。” 王府的侍卫那么好骗吗?未必! 到时若是搜出这个刺客,别说被指是主使者的太子舅舅,就是她们安阳公主这一脉窝藏刺客也是要降罪的! 姐姐谢芙晴想不到,连采桑嬷嬷这位在宫中二十多年的老宫人也想不到吗?这个时候保护自己主子才是首选吧! 谢芙雅压下对采桑嬷嬷这次的不快,朝那黑衣人走进两步。 黑衣人已经收了剑,但对谢芙雅的警惕眸光依旧未减。 “你真的是太子舅舅派来刺杀梁王的?”谢芙雅盯着黑衣人问。 “正是。”黑衣人可能是通过采桑与玉儿对她称呼,猜出谢芙雅的身份,“原来是谢驸马府上的小姑奶奶。” 谢芙雅视线下移,看到这黑衣人肋下与左腿都有被利刃划开的伤口,血水染湿了周边的黑衣,地上还有滴落下来的血迹。 突然寺前又传来嘈杂声响,想是梁王府的侍卫入寺开始搜人了! “小姑奶奶?”采桑嬷嬷焦急地提醒,“耽搁不得了!” 谢芙雅眼珠一转,沉声道:“那便让他藏在寺中的罗汉堂吧!” 钟安寺的罗汉堂于两年前修建而成,殿内供奉五百罗汉,就在后山墙这一排殿房之列。来寺中求子的妇人除了去拜观音菩萨外,也会专门去趟罗汉堂摸摸诸位尊者、贤者的脚祈福,希望佛前罗汉震慑妖魔鬼怪、驱邪除祟,保佑女子平安孕育、诞下子嗣。 采桑嬷嬷再度扶住黑衣人朝罗汉堂走去,谢芙雅留下玉儿在此守望,自己则跟在后面。 推开罗汉堂的殿门,黑衣人和采桑迈过高门坎入内。后面的谢芙雅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柄黑鞘小刀…… “果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采桑嬷嬷扫视两旁高台上俯视殿内的罗汉泥塑感叹地道。 谢芙雅一只手背在身后,上前拍了拍正打量五百罗汉泥塑的黑衣人,“喂!” 黑衣人皱眉侧转半身…… 谢芙雅扬起藏在身后的手朝着黑衣人的颈项狠狠扎去! 040章 刺客(3) 黑衣人反应还算快,身体向旁一偏堪堪躲过脖颈要害,但谢芙雅的小刀还是扎中了他的右肩窝! 实力悬殊,若是一击未中、必是再击无用! 谢芙雅咬紧嘴唇,趁着黑衣人因疼痛还没来得及拔出手中剑,她用尽全身力气拔出小刀、扑上前欲再补一刀! “小姑奶奶!”采桑发出惊叫声挡住黑衣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谢芙雅目眦欲裂地瞪了采桑嬷嬷一眼,扭头就往罗汉堂门口跑! 良机已失,她得逃命! 人刚跑到殿门口,一阵松针清香迎面扑来!谢芙雅只看到一个人影背光而来,还未看清对方的脸,双眼就被一只温热大手挡住! 大手指腹、掌心都有些粗糙,冲势之猛下压得谢芙雅站立不稳向后倒去!那松针清香味儿围着她转了半圈,男人硬硬的身体挡住了她摔倒之势!罩住她双眼的大手也快速的换了个角度牢牢遮住她的视线,同时右颈侧被冒着寒气、尖锐的物体抵住! 紧接着就是殿门咯吱、咣当关合之声。 谢芙雅心一沉!完了!我命休矣! 原本谢芙雅心中所想是:不论这个刺客是否是太子派来刺杀梁王的、还是别人故意设的圈套,他都不能活着离开!因为姐姐谢芙晴、娘亲身边得用的嬷嬷都曾想帮此人躲避梁王侍卫的搜捕!此人一旦被梁王府的侍卫抓住,严刑之下什么都不说便罢,只要说了便是全说,到时自己的家人…… 权衡之下,谢芙雅决定趁其不备除掉这个刺客! 人被灭口,自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若是自己一击未中就往殿外逃,然后大声呼救招来梁王府的侍卫!这样,就算刺客说姐姐与嬷嬷想帮他藏身,她也可以反说着是想稳住刺客,为了梁王府侍卫赶来能将其拿下! 谢芙雅记得,上一世梁王遇刺、宣文帝震怒欲废太子,却被老臣们劝阻住了!一是太子喊冤,说自己从未派人去伤害弟弟梁王,恐是有人故意陷害!二是皇储废立并非小事,关乎着民心、社稷根本、国运等等。所以,即使刺客被抓,于太子来说也是有惊无险!真正令梁王夺储成功的关键另有玄机! 太子被人陷害可以喊冤,若是安阳公主的女儿和贴身服侍的嬷嬷主动藏匿刺客、欲替太子遮掩,便是大忌、重罪!事关家人安危,即使鲁莽、愚蠢、丢命,她也要赌一把! 可现下……什么都完了,她不但受制于人,还不知是何等下场!怕是想死个痛快都不能如愿! “shi……” “别说话。” 刚发出气音就被阻止的是那个黑衣刺客,阻止他的正是制住谢芙雅的人,只是这人声音实在嘶哑得难听! “计划有变,呆会儿你从后山离开,有人接应。”谢芙雅身后那人声音嘶哑地道,“王府的侍卫不会搜到这儿来的。” 为什么梁王府的侍卫不会搜罗汉堂?若是捉拿刺客,不应该是任何角落都不放过吗? 谢芙雅听了身后那人的话后微微皱眉。 掌心下微微的异动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发出低嘎的笑声道:“这位奶奶倒是个有趣的,竟敢在刺客杀手面前挥舞小刀儿,真是勇气可嘉啊。” 谢芙雅咬紧下唇不出声,这个时候保持沉默远比羞忿叫嚣和恐惧示弱都强! “这个女人怎么办?”那刺客问道。 “你不必管。”那人道,“把你的面巾给我,换上衣服候着。” 刺客应了声“是”,然后就是一阵唏嗦布料摩擦的声音。 谢芙雅没听到采桑嬷嬷的声音,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刚听刺客询问如何处置她们,她心都提了起来! 玉儿还在泉眼处,不知是否与梁王府的侍卫碰上?姐姐这时候应该是在禅房里与娘亲在一起,暂时安全无虞的…… 眼上的大手移开,谢芙雅重见光明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但下一刻一只大手托着一条黑巾出现在眼前。 “还劳烦这位奶奶自己系上蒙住眼睛。”男人如同夜鸦般难听的声音响起,“最好是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某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失手、在你的颈子上开个血窟窿。” 谢芙雅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便也不反抗地接过黑巾折成条状蒙在眼前在脑后系了个死扣。 “采……嬷嬷如何了?你们没有伤着她吧?”谢芙雅忍不住问道。 “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男人冷笑。 “你们想……呃!”颈侧一痛,谢芙雅失去意识、身子瘫堆下来。 身后的男子快速的撤回手中利刃,另一只手捞住谢芙雅软绵绵的身体。 “世子。”已经换好衣服的刺客从后面绕上来,看着昏过去的谢芙雅咬牙道,“属下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不如……” 将谢芙雅小心地放躺到地上,带着松针香气的男人起身反手抽了刺客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殿内十分响亮!刺客没有防备,被打得栽向一旁、趔趄两步才站稳! 刺客捂着脸垂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你竟然杀了安阳公主的人,这倒帮她们洗脱了同谋的罪名。”男人的声音不再嘶哑难听,恢复了自己的原音,清冽微沉还十分好听。 “属……属下失职。”刺客颤声认错。 采桑嬷嬷的尸身横在不远处的地上,胸口一个血洞、身下一滩带着腥气的鲜血。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中还盛着震惊…… 咚咚!咚!罗汉堂紧闭的殿门被人以两短一长之节奏叩响。 刺客紧张地按住剑柄看向男人。 “外面王府的侍卫已经抓到刺客了,你可以出去了。”男人冷声地道。 刺客闻言大步朝殿门走去。 “等等!”男人叫住刺客,“把剑留下。” 侍卫多佩刀,他提溜把剑出去一下子就露馅儿了! 刺客离开罗汉堂后,男人蹲下来端详昏倒的谢芙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女人太聪明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又等了一会儿,男人就拉开罗汉堂的门,迎着阳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就敞着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041章 罹难 谢芙雅醒过来时已经被人从罗汉堂挪到了禅房,眼睛还未睁开、先听到的是娘亲安阳公主愤怒又带着哽咽的责骂声。 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谢芙雅觉得脖子像断掉了一样软绵无力,急得她轻哼出声。 “奶奶,您醒了?”如诗欣喜的声音传进耳中。 谢芙雅努力用意识控制自己的眼皮,终于从黑甜乡中挣了出来! 睁开眼,果然看到如诗站在榻前。 谢芙雅有片刻的迷茫……自己这是又死而复生一次? “奶奶可有哪处不适?”如诗殷切地询问。 谢芙雅动了动身体,发现没有什么不适,便扶着额头撑坐起来。 “我……怎么了?”脖子右侧有些疼,喉间也火烧火燎的。 “娇娇醒了?” 安阳公主急切的声音传来,很快便出现在榻前,看到坐起来的谢芙雅,她便扑上去抱住女儿痛哭起来。 谢芙雅本来还有点晕乎乎的,被安阳公主这么猛的一抱,耳边再听到娘亲的痛哭声,马上就清醒了! “姐姐呢?采桑嬷嬷呢?”谢芙雅瞪大眼睛扫视着禅房内。 只见梁王世子妃王氏带着仆婢立在不远处,眸光关切地望过来。 怎么不见姐姐谢芙晴?谢芙雅不安地看向如诗。 如诗都回来了,姐姐应该也一起回来了啊? “奶奶放心,大姑奶奶在隔壁的禅房里休息。”如诗明白主子眼中的担忧,忙解释道。 安阳公主哭得实在伤心,谢芙雅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听到姐姐安然无事,便又开始劝慰娘亲。 在谢芙雅和婢女枫红的劝抚下,安阳公主终于止住眼泪,精神有些不振地被扶去另一间禅房暂做休息。 安阳公主被扶离去休息,梁王世子妃王氏才上前。 “妹妹受惊了。”挺着六个月大肚子的王氏被扶坐到榻旁,歉然又关怀地望着谢芙雅,“想不到今日父王遇刺连累了妹妹与安阳姑母。贼心猖狂,竟在佛门净地痛下杀手,将玉晴表妹的婢女与采桑嬷嬷……” 说到此处,王氏捏着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湿意。 痛下杀手?玉儿和采桑嬷嬷……罹难了?谢芙雅觉得喉间更干燥了。 “如诗……给我倒杯水。”谢芙雅抬手摸着喉咙,手指不知不觉就滑向曾被利刃抵住过的颈侧。 如诗倒了水端过来,谢芙雅虽然渴,但喝水时却很优雅,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饮下。 待饮完水,谢芙雅心中亦已将今日在钟安寺发生的事快速过了一遍! 想到玉儿与采桑,谢芙雅眼泪掉下来。她发丝微乱、颈上有伤,看上去一副受惊不已的可怜状。 王氏忙出声安慰,说王府侍卫已经抓到刺客,待审明后定会严惩凶手及幕后主使者。而且,梁王已经发令——钟安寺内发生的事不准外传,违者严惩不怠! 刺客被抓住了?谢芙雅一愣,但未动声色。那刺客明显是有梁王府内部的人接应,不知抓住了几个? 梁王下令不准外传,难怪上一世是隔了几日后才传出梁王遇刺的消息! 但王氏这般特意的强调一下,似乎又隐隐暗示着什么。是在警示她和娘亲、婢女们也不准往外说? 不过几息间,谢芙雅脑中已是想了许多猜测。 王氏又说梁王妃和敏仪郡主也受了惊吓,故派她来给安阳公主请罪,及看看谢芙雅可有事。 谢芙雅抹了抹眼泪,拉着王氏的手泣道:“表嫂怀着身孕,想必之前也是受了惊吓,怎好让你过来照看安抚于我。表嫂快些去歇息一会儿,不要太操劳了。” 从刺客行刺失败逃窜、侍卫上山搜捕开始,王氏总算听到有人关心自己的话,不禁眼圈就真的红了,对谢芙雅也多了几分亲近。 “我倒还好,唉。”王氏叹了口气,随后又疑惑地问,“妹妹怎么会被那贼人掳去罗汉堂?你可看清了他的相貌?” 谢芙雅垂着眼帘轻泣道:“大姐姐此胎胎相一直不稳,我担心她取泉水时动到胎气,从舅母禅房出来便带着如诗去寻。姐姐果然有不适之感,我便让如诗先扶姐姐回来,我与玉儿、嬷嬷帮着打泉水。谁知姐姐刚离开没多久,便有一穿着黑衣蒙面的瘦小男子窜出来……” 谢芙雅将醒来之后喝水时想好的说词讲了一遍,如今玉儿与采桑嬷嬷皆已遇害,倒也不必对供了。思及此,悲从中来,谢芙雅的泪珠落得更厉害了。 “刺客始张蒙着面巾,我并未看到他的真容。”谢芙雅抽噎地道。 如诗流着泪跪在榻旁用帕子给主子擦眼泪,主仆二人哭作一团。 王氏陪着落了会儿泪,便说让谢芙雅好生歇息就离开了禅房。 如诗欲起身相送,王氏摆摆手,“陪着你家奶奶吧,唉。” 王氏离开禅房时,门一开一合间谢芙雅瞄到外面站着的王府侍卫。 对王氏,谢芙雅并没有说得太多。一是她心绪还有些乱,怕自己言多必失;二是事后梁王必会再次询问她,那才是要小心应对的人,需小心谨慎、想好应对之词才行! 如诗关好门回到榻旁,手脚有些发软地跌坐在榻边上。 “奶奶,幸亏您没事儿。”如诗抹着眼泪道,听说死了人时,真是吓死她了! 眨着哭得又肿又疼的双眼,谢芙雅低声问:“姐姐没事吧?我是何时被发现的?现在什么情形?” 如诗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掉衣裙上的尘土,上前小声地道:“奶奶放心,大姑奶奶无事。奴婢扶着大姑奶奶回到禅房后没多久,梁王府的侍卫就来搜人了。” 如诗就把王府侍卫搜禅房、安阳公主如何斥责他们,禅房被搜完大概半柱香左右的工夫,王府侍卫说在罗汉堂发现了被蒙住双眼打晕的谢芙雅、梁王妃派仆妇将人背回来的事讲述了一遍。 “梁王府的侍卫已经封锁了钟安寺,据那侍卫统领说刺客不止一人,现在只抓到一个,其他的同伙还在搜查中。为保女眷安全,暂时都还不能下山。” 谢芙雅点点头,靠回枕上长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努力回想看到刺客后的每一个细节,这样她才能在梁王询问回答时尽量不出错! 042章 心计(1) “谢芙雅是这么说的?”梁王浓眉紧锁地看着儿媳王氏沉声问。 “正是。”王氏恭顺地垂首道。 前排的一间禅房里梁王居中正坐,右臂上包扎着白色布带。梁王世子赵佑、四子赵熙和两位头戴儒巾的中年男子分立两旁,面色皆是沉重。禅房外则是站着二三十名侍卫。 王氏抬眼看了看丈夫世子赵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从安阳公主和赵芙雅处回来,就被传唤到了公公梁王休息的禅房来回话。梁王开口就问谢芙雅可醒过来了、醒来说了些什么,她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梁王略作沉思后缓和语气对王氏道:“你且下去好好休息吧,再过一会儿本王会派人招呼大家下山乘车回府。” 王氏福身退出禅房,直到回到给她备出来的空禅房才敢长出一口气。 “佑儿,你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梁王转头看向嫡长子赵佑。 自从梁王赵重决定争一争储君之位后,嫡长子赵佑是最支持他的人,自然也是最得他重用的人。 赵佑站出来拱手道:“父王,孩儿觉得今日之事虽与计划之中有些出入,却并非是坏事。咱们本想着是让安阳母女为今日父王遇刺做个见证,不曾想只是稍微试探,那谢芙晴与安阳姑母的人就想帮刺客藏匿,这即证明她们心中只有太子这个亲舅,未将父王放在眼中!说到底,安阳公主、谢驸马一家都是太子一派的人!正好借此机会,父王在向圣上禀明遇刺一事时提一提安阳姑母与两位谢家表妹,皇祖父知道了心中自有衡量。” 梁王边听边微微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父王、兄长,何必将安阳姑母与两位表姐牵连进来呢?”赵熙出列皱眉道,“芙晴表姐也许是情急之下慌了手脚做出错误之举,而那个嬷嬷也只是个下人,并不能代表安阳姑母的意思。至于芙雅表姐她……她不是还扎伤了刺客吗?也许她是想……” “呵!”梁王世子赵佑看着弟弟嘲弄地一笑,“四弟,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谢芙雅在想什么?登天梯下白骨累累,便是女子也不能小看了!谢氏姐妹向着太子,你怎知她们不会影响到夫家的人也站到太子那一边?定安侯府罗时骞那个五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之职和成义伯府蔡诚山礼科给事中之职都是怎么来的?这两家娶了谢氏女,注定就是与太子一党脱不开干系!除非……哼哼!” 赵熙看着兄长阴沉的冷笑表情,心一沉。 “除非什么?”赵熙忍不住问出来。 赵佑一甩冠带勾着一侧嘴角笑道:“除非罗家与蔡家表明依顺父王,将谢氏姐妹控在内宅不能兴风作浪!” “王爷,世子所言极是。”两位谋士其中一人道,“定安侯与成义伯在朝中虽无大的实权,但终究是勋贵世家,若这两家能依顺王爷,既防了谢氏姐妹背后作妖、又可在将来弹劾太子时助一份力!安阳公主、谢驸马和谢倬三人便不足为惧了。” 梁王听了又是点头,其实自从得了应先生的观星判言后他就对姓“谢”的人有所忌惮!之所以盯上安阳公主与谢渥的儿子谢倬,也是因为安阳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谢芙雅、谢芙晴也是姓谢,自然也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两个外甥女的夫家若不能归顺自己,就得想办法打压下去,或是……除掉! 梁王父子与谋士在禅房内开始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事,就在梁王准备下令由侍卫护着女眷们下山时,禅房外守卫的侍卫突然禀报。 “启禀王爷,谢驸马府的小姑奶奶求见!” 梁王等人面面相觑,对谢芙雅的到来都深感意外。 “请她进来吧。”梁王沉声道。 谢芙雅由如诗扶着站在禅房门前,听到里面梁王的声音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侍卫替谢芙雅开了门,“请。” 谢芙雅低声让如诗候在外面,提裙自己进了禅房,待她入内门即关。 门内,梁王坐在榻上,两个嫡子与门客立在两旁。 除了受伤的梁王外,其他四人均对谢芙雅露出客气的微笑。那两个中年文人还向她遥遥施了一礼。 谢芙雅暗暗打量受伤的梁王,除了手臂上那一处明显的伤处外,并不见其他伤。 梁王也打量着谢芙雅! 谢渥与安阳公主的三个儿女中谢芙雅体态、长相与妹妹赵苹最相似,而赵苹长得几乎与勾皇后是一模一样!所以,谢芙雅与其已过世的外祖母勾皇后也有六七分相似,这令梁王很是不喜。 勾皇后是宣文帝的元后,也是一生挚爱。勾后在世时可代帝批阅奏折、可为帝提供政见,梁王的生母李皇后却无此殊荣,若对前朝事多嘴一句,便会被宣文帝喝斥冷落!李皇后只当了四五年的皇后便郁郁而终…… 谢芙雅上前给梁王福了一礼,“听闻舅舅遇刺,芙雅特来探望舅舅。” “别多礼了。”梁王出声道,“是本王的人护佑不力、遇贼子行刺,牵连你们母女三人受惊了。听说你还被刺客击昏,幸而无事,否则……唉。” 梁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一幅气恼又愧疚模样。 “芙雅无事,多谢舅舅挂念。”谢芙雅抬起头望着梁王,神情凝重地道,“其实芙雅是有关于刺客的事想向舅舅禀报。” 梁王眸光一闪,瞥向一旁的两位中年门客。 世子赵佑听了谢芙雅的话挑眉问道:“听说芙晴表妹的婢女、安阳姑母身边的嬷嬷皆被刺客所杀,而芙雅表妹被刺客击昏在罗汉堂,父王顾念着你受惊吓不忍马上询问这其中的经过,现在表妹过来自己要说,倒是极好。也能令我们早日查出幕后主使,请圣上为父王作主!” 谢芙雅眉眼一动,瞥了一眼这位表哥。 若是普通刺客,梁王抓到审问完毕,自己就能处理了,最后只需向圣上禀报一下结果就可以。而能请圣上“作主”,就意味着刺客的幕后主使来头不小,连梁王也不敢轻易去惹!而且,如此短的时间里他们就在寺中审问完刺客、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了?那刺客未免太没有气节了! 043章 心计(2) “咳!芙雅,你有何事要说只管说吧。”梁王轻咳一声,语气和善地道。 谢芙雅抿抿唇、面上露出犹豫之色,抓着帕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开始绞着帕子,眼神还往两位门客那儿飘了飘。 梁王把谢芙雅的纠结之色看在眼中,便道:“张、陈两位先生皆是本王可信重之人,你但说无妨。” 谢芙雅深吸一口气,像是作出重大决定般直视梁王的锐利的双眼道:“我与那刺客对过话,他负伤跑到泉旁求救,说自己是太子舅舅派来刺杀您的刺客,想让我帮他藏匿、以躲过王府侍卫的抓捕。” 谢芙雅此言一出,梁王身形一僵,脸皮慈和的笑容渐渐消失,禅房里静默了良久。 ** 另一边,安阳公主坐在谢芙晴休息的禅房里,凤眸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侯府婆子胡氏。 谢芙晴站在一旁抚着隆起不明显的腹部,不解地问道:“娘亲,为何不能将此事告诉罗家人?还有太子舅舅那里,我们应当……” “闭嘴!”安阳公主眸光一转,凌厉地瞪向长女,“你若还想平安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还想保住定安侯府满门老幼的性命,就把今天在寺里看到、听到的事儿都烂在肚子里!而这个仆妇,若是管不牢自己的嘴、想当她定安侯府的忠仆,玉儿和采桑倒是能在黄泉路上等一等她!” 胡婆子吓得差点儿失了禁!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死了两个下人后,她一下子就蔫儿了,恨自己为什么向罗三太太主动请命来照顾大奶奶!皇家秘辛这种事自然知道得越少越好,甚至不知道才是福!哪成想她今儿一遭儿就知道件大的——太子派刺客刺杀梁王! 胡婆子额头咚的砸在地上,嘴里舌头有点儿不太听使唤地慌张发誓,“奴婢……奴婢瘸……绝对不会把今儿在钟安寺里发生的事儿跟任何人说!请公主相信奴婢!请公主、大奶奶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谢芙晴听了安阳公主所说,不禁开始有些担心,“竟……竟这般严重吗?” “芙晴,今天你暂且不要回定安侯府了,随我回驸马府去暂住几日。”安阳公主不放心地道。 “娘亲,这……”谢芙晴有些犹豫。 前两日,婆婆罗三太太含沙射影地在谢芙晴面前说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女人出嫁从夫,一切以丈夫为天、以夫家为重!怎么可以吵架就回娘家、还让兄弟当街给丈夫难堪? 因着最近关于成义伯府蔡二爷风言风语不断,连带着也议论到了谢芙雅和谢倬。想来罗三太太这话影射的就是妹妹谢芙雅不给丈夫和婆家颜面,若她上完香不回侯府、住回娘家,婆婆那边怕是会不满。 “怎么了?”安阳公主见长女犹豫、纠结的样子,皱眉道,“如果你今日回定安侯府,不论是太子那边、还是梁王这边,都会对罗家有所猜忌,无异于将火引入侯府!你住在驸马府里也比住在侯府里安全!” 一听到“安全”二字,胡婆子连忙也劝道:“大奶奶,公主殿下说得对!您暂且住在公主府上吧,奴婢在您身边侍候着,会向太太解释清楚的。” 胡婆子这话自然是在向安阳公主和谢芙晴卖好儿,表明自己从现在起就是大奶奶谢芙晴的人了! 谢芙晴又犹豫片刻,才微微点头。 安阳公主皱眉,觉得大女儿嫁人后这几年变化非常大。竟从一个清雅聪明的贵女变成了内宅无主见、对婆婆、丈夫唯喏的女子!今日谢芙晴的所作所为很多处令她这个当娘亲的失望,现在竟还不如个仆妇通透了! 这时,禅房门被轻轻叩响, “娘,姐姐。”谢芙雅推门而入,“梁王舅舅说,我们可以出寺下山了。” 在梁王府侍卫的护送下,两府女眷鱼贯出寺,在山门下匆匆道别后登上自家马车。 敏仪郡主赵青惠似乎受惊不小,小脸儿十分的苍白。见到谢芙雅想上前说话,却被嫂子王氏拉住,吩咐婢女将郡主扶上马车。 回驸马府的路上,谢芙雅想到梁王父子与门客听到她说出“刺客是太子派来的”的话时脸色何其精彩,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如果说一开始谢芙雅只是怀疑是梁王作局陷害太子,那么在见到遇刺后的梁王、又在禅房里与其交谈后,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十之七八是对的!数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盘桓不去,努力压制才能镇定的面对梁王那些人! 与其等着被梁王怀疑、忌惮、算计除掉,不如主动出击搅乱他们!横竖今天遇到这件事都会惹来杀身祸,何不奋力一搏争取条活路! 靠在马车座椅的编席垫子上,谢芙雅微阖双目、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上一世窝囊的死在了内宅算计里,这一世她便是死也要让那些在外翻云覆雨的男人们记得:曾有个谢氏小姑奶奶在他们这些男人布的夺嫡棋盘上横行过两步! “奶奶,进城了。”如诗挑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后轻声道。 谢芙雅睁开眼睛、坐正身体。 今日出门,她没与安阳公主同乘一辆马车。因为天气太热,主子加上仆婢挤在一辆马车里实在是闷热,驸马府又不缺马车,安阳公主便让备了两辆。 安阳公主让谢芙晴上了她的马车,让侯府的车夫将马车赶回侯府,顺便禀报一声罗大奶奶暂住驸马府的事。 想到死在钟安寺里的玉儿和采桑嬷嬷,谢芙雅神情就是一黯。 “奶奶?”回程的路上如诗一直不敢打扰主子,现下见谢芙雅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忍不住问道,“今日在寺中……” “如诗,不如我给你找个离京城远一点儿的殷实人家嫁了吧?”谢芙雅突然道。 今天在钟安寺里,如诗的表现得非常好。遇事冷静、出事亦不惊慌、事后也不多嘴问东问西,谢芙雅对其真是刮目相看了!也许是她上一世小看了如诗,也未曾给如诗表现的机会吧。 044章 拉拢还是除掉 “奶奶何出此言?”如诗吓了一跳,眼圈马上就红了,“可是如诗侍候的不好?还是奶奶怕奴婢把今儿发生的事传出去?奶奶放心!如诗便是死了,也绝对不会背弃奶奶!否则天打雷……” “快些住口!”谢芙雅伸手用帕子掩了如诗的口,不让她把那恶毒的誓言说出口。“我只是怕今天的事牵累了你。你嫁得远了,将来京中的纷纷扰扰便也连累不到你。” “奶奶……”如诗落下泪来,“如诗不走,如诗要陪着您。至少……至少要陪到您离开蔡家为止!” 好个丫头!原来不过是嘴笨心善,却不是不灵光的!有些人和事,如诗都看在眼里、计较在心中,真遇到大事反是最稳得住的那个! 主仆二人红着眼睛说了几句知心的话,马车就到了驸马府。 谢芙雅一下马车,就去搀扶娘亲安阳公主。 “芙雅。”安阳公主抓住谢芙雅一只玉手,眸光微凛地看着小女儿,“稍后你要一五一十地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芙雅感觉到自己被娘亲握住的那只手传来隐痛,但她面色不变地微笑道:“好的,娘亲。” ** “王爷,那小谢氏非等闲妇人,心机深沉、胆大心细,留着必有后患!必除之啊!” “王爷,卑职以为小谢氏言词间颇有投诚之意,不如再行试探一番。若她真的能归王爷所用,不失为在太子处设的眼线啊。” “王爷,自古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妇人多因爱恨情痴而左右意志,不可重用!钟安寺里小谢氏那番话对太子也是颇有维护,不足为信!” “王爷,前有小谢氏入王府替蔡家人求差事、后有钟安寺真诚坦言,卑职以为她说那番话时神情认真、不似作假!” “张山,你为何总是偏袒小谢氏?她可是安阳公主之女、太子亲甥!而她的哥哥谢倬还有可能是会阻碍王爷大业的五鬼星!”青衣文士吹胡子瞪眼。 张山温文一笑,摸了一下下颌蓄长的胡子,斜睇着对方道:“陈伍先生莫恼,正因小谢氏之兄谢倬可能是五鬼星,若小谢氏能成为王爷的人才是最好啊。” 从钟安寺回到王府,梁王便召来几个信重的门客谋士及两个嫡子到书房谋划大事。 按着最初计划——梁王压下了遇刺一事未宣,待过两日他带伤去朝堂上向宣文帝奏报行宫修葺进度时,与几位大臣演场戏揭露太子派人行刺于他的阴谋!但今天谢芙雅突然跳出来说“那刺客言行破绽太多、怕是受人指使诬陷太子舅舅”,惊呆了梁王等人! 钟安寺禅房内,谢芙雅将自己看到刺客后听其言、观其行,又心生疑虑欲伤之助捕,却反被突然出现的人以利刃威胁击昏的经过讲述一遍。当然,她隐去了当时的真正所想,而是将自己说成欲保护两位舅舅、的孝顺外甥女!把想杀了那个刺客灭口说成欲刺伤他帮助王府侍卫将其抓获! 梁王等人对谢芙雅那些话自然是不全信的,但有她在其中这么一搅合,之后如何行事怕是要有变化。 在议事时,与梁王去钟安寺的两位门客发生了激辩,张山认为可借机试探和拉拢谢芙雅,并且利用她监视谢倬和在太子那边探听消息;陈伍则主张除掉谢芙雅,认为这个小妇人奸许狡猾会坏了梁王夺嫡大事! 两位得力的谋士各持己见地争执起来,梁王坐在首位沉吟不语,倒是世子赵佑有点按捺不住。 “父王,区区一个小女子何需如此费心的去揣摩!”赵佑道,“干脆除之算了!” 站在一旁的赵熙手指一紧,抬眼看向梁王。 梁王皱眉叹道:“今日之事确是本王思虑不周、给人落了把柄。没想到谢芙雅比其母、其姐要聪明许多。” 将安阳公主母女三人请入钟安寺的决定是梁王下的,可他错估了谢芙雅这个“异类”!事情发展至这一步便有种挖坑把自己坑了的尴尬。 梁王抬起眼帘朝左侧看去,“子誉,你觉得呢?” 书房内其他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赵熙身旁身着金绣玄衣的鲁国公世子程淞。 程世子代表着鲁国公,他的意见自然多少也代表着鲁国公的意思,众人对他即将发表的看法很是重视。 程淞正百无聊赖、心生不耐,听梁王问到自己,眉尾挑了挑、立在原地拱手淡声地道:“子誉以为,安阳公主、谢氏姐妹是一体,单除掉一个谢芙雅并不能将今日之事的偏差挽回。如今安阳公主一行已经回到驸马府,其长女、定安侯府的大奶奶也跟了回去。若想我们的计划如旧施行、不出纰露,怕是要灭了谢驸马府所有人才行。” 除了梁王外,其他人皆骇然!这鲁国公世子可真是个狠角色,开口便是要灭安阳公主满门! “程子誉!你……你这是什么主意!”赵熙气得跳出来指着程淞恼道,“杀了安阳姑母一家,岂不是将事闹大,圣上那里……” “赵熙!”梁王沉声喝止四儿子的怒斥,“听子誉说完!” “父王!”赵熙焦灼地看向梁王,但在梁王的逼视下不得不退至一旁怒瞪程淞。 程淞一点儿也不在意赵熙对他的斥责,只是微微一笑,“四爷说得对,这时动了安阳公主一家反而是惹**烦。拉拢谢芙雅或是定安侯府、成义伯府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我们这时在此讨论如何处置一个女人又是何必?不如商议着如何行下一步棋的好,其他且从长计议亦不迟。” 这些京中高门养的门客、谋士就是多思多虑,屁大点儿的事也要辩一辩、争一争,方能在主公面前显出他们的足智多谋一般!这一辩一争,反而将正经的、重要的事儿给撇到一边了! “子誉年纪还小,所思所想自是不如诸位先生周到细密。如有不对,还请勿怪。”程淞朝陈、张两位先生的方向拱拱手。 张山、陈伍二人脸皮皆微微泛红,轻咳后也拱手还礼。 梁王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子誉说得对,先将安阳公主母女三人暂放一旁,诸位说说接下来要做的事。” 045章 暗潮涌 程淞从梁王的书房出来,待谋士都离开后,他在院中伸展双臂抻了抻身体。 人前佝着恭敬姿态久了,他感觉骨头都僵住了! “子誉。”赵熙从后面走上来,望着程淞歉然地道,“方才在书房,是我急躁了,你莫怪。” 程淞洒脱一笑,“四爷言重了,谋议本就是各抒己见,张、陈两位先生都吵起来了呢。” “惭愧。”赵熙低下头苦笑,“我是……” 程淞抬手阻止赵熙说下去,“子誉明白。” 最后从梁王书房里出来的人是梁王世子,看到院中四弟与鲁国公世子在说话,他眼睛眯了眯。 “子誉,前几日我得了柄好剑正想送予你!”赵佑站在台阶上对程淞笑道,“不如去我那里看看,你可喜欢?” 程淞和赵熙转身,一起拱手向赵佑一礼,程淞笑道:“多谢世子。” 赵佑走下台阶,看了一眼弟弟赵熙,“四弟也在,不如一起?” 赵熙垂首道:“我还有功课未完,不能陪兄长与子誉赏剑了。” 还算识趣!赵佑心中哼笑。 因着身份关系,梁王将对外结交鲁国公世子之事交予四子赵熙去作,赵佑虽明白这样做是避免宣文帝和太子疑心,但看弟弟与鲁国公世子交好,他心中渐有危机感。 赵佑身边也养了几个谋士,有人建议他利用程淞来王府的时机多多拉拢。至于他所说特意寻得想赠予程淞的宝剑,只不过是一些阿谀之人送他的讨好之物罢了,即使不是名剑、肯定也是不俗之物。 程淞大大方方去赵佑处拿了相赠的宝剑,又与世子大人闲叙几句才从王府偏门登上马车离开,在半路僻静处下车步行回了鲁国公府。 鲁国公正在家中书房,听下人禀报世子回来了,便放下手中的兵书。 “父亲。”程淞进门后向鲁国公行了一礼,“我回来了。” 鲁国公长相方正刚毅、十分英武,唇上蓄着胡须。程淞的浓眉、锐目与身高便是承自父亲,才使得他俊美长相不至阴柔。 “你派人送来的信我已看过,王爷那边准备如何应对?”鲁国公望着程淞沉声问道。 程淞今日也跟去了钟安寺,他只需隐于暗处以防计划生变即可。没想到谢芙雅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使得他不得不出面拦住她、再将人击昏。 程淞眉头微皱地道:“安阳公主一家暂时保住了性命。” 程淞将在梁王书房所听所见讲述给鲁国公,最后还将梁王世子赵佑赠剑之事也说了。 “这剑留给父亲挂在书房吧,我的书房和屋子没地儿放它。” 赵佑赠的是把剑柄与剑鞘上镶着宝石、未开刃的“宝剑”,程淞将剑放到鲁国公的书案上,眼神略带嫌弃。 华而不实的东西,拿着都嫌硌手! 父子二人又就今日之事聊了很久,直到下人传话说程老太太那边知道二爷回来了,催着鲁国公与程淞去昭正院用晚膳,鲁国公这才放程淞回自己的院子更衣,再去与程老太太用晚膳。 平安院里,小厮吉祥得知主子爷进府门后就开始让人备热水、从衣箱中拿出干净的常服备选。 在外折腾了一天的程淞进了自己的院子才彻底放松下来,由小厮忙前忙后的侍候着净面、更衣。 当啷!一把小刀从程淞脱下的衣服中掉落在地。 一个小厮上前拣起来看了看,发现小刀无鞘、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小厮手一抖,险些把小刀再扔到地上。 “拿来。”程淞看了一眼,朝小厮伸出手。 小厮赶紧上前双手呈给程淞。 程淞把小刀举到眼前把玩了两下,随手抛进方才净面的铜盆里。 “二爷,那……那把小刀看着眼熟,好像是您前阵子丢的那把。”吉祥边帮程淞整理衣物、边小心翼翼地道。 “嗯。”程淞整了整前襟与袖口,淡声道,“前阵子借人了,今儿刚拿回来。” 吉祥心想:原来是借给别人了!只是借刀那人真是不地道!不但还刀时不还刀鞘、怎么连刀也不给洗干净呢? ** 安阳公主派人把谢渥和谢倬叫回了府中,父子二人很巧的在府门口相遇,互相一问皆不知家中发生了何事。 谢渥进了屋子看到安阳公主和小女儿谢芙雅均神色凝重地看过来,不禁有些不安地问道:“公主,何事匆匆将我与倬儿唤回?” 安阳公主听谢芙雅将在钟安寺里发生过的事和一些猜测说完后便有些胸闷,此时丈夫与儿子回来了,她方觉得舒了一口气。 “让芙雅与你们说吧。”安阳公主抚住额头,略显疲惫地道。 谢渥与谢倬均看向谢芙雅。 谢芙雅站起来又把今天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说到最后她都有些觉得累,没什么精神。 谢渥与谢倬听完后都是大吃一惊! “什么?妹妹还被伤着了?可请了大夫没有?”谢倬上前上下打量着谢芙雅。 谢芙雅感动哥哥的关心,点头道:“已经请过了,正在内院给姐姐诊治着,稍后会过来给母亲和我看一看。” 谢渥面色凝重,眉头紧皱地沉默了片刻。 “公主劳累一天、又受了惊,现下既不舒服便去床上躺着歇息吧。”谢渥转头望着安阳公主柔声劝道。 坐在一旁的安阳公主抚着额头、拢着眉心叹息地道:“发生这样的事,我如何能安心歇息?芙雅这孩子如此胆大,竟与刺客动手、还去梁王那里耍心计!若是那刺客……” “所幸芙雅无事啊,公主不必再去想那些了。”谢渥来到安阳公主身旁温声安慰道,“我会训诫芙雅的,关于玉儿与采桑嬷嬷的后事、家人抚恤也勿需您操心,我亦会交待管事的去做。您且先去床上休息,等大夫过来把脉吧。” 安阳公主望着驸马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点头,由婢女扶着进了内室。 谢芙雅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她感觉一天的精力都投在了钟安寺那一个半时辰里,现在仿佛被抽走了魂灵似的浑身无力、头疼得厉害。 “芙雅,你也回院子里去休息吧。呆会儿大夫替你娘亲诊治后,再去你那儿给你好好地看一看。”谢渥对小女儿道。 谢芙雅一愣,“父亲?” 谢渥抬手阻止谢芙雅说什么,“你且安心去歇息,不急于一时想对策,自己的身子要紧。” 046章 父女谋化险 上一世,谢芙雅对父亲谢渥的印象是慈父、良师,总是温文儒雅之姿的出现在家人和外人眼前。她似乎从未见过父亲声色严厉过的模样,也未见他慌张失仪过。今日的父亲有些不一样,仿佛多了那么一丝丝强势…… 就在谢芙雅对谢渥的表现有些意外和新奇时,外面传来枫红的声音,“禀驸马,大爷身边的小厮罗长寿在二门外说是有要事禀报。” 谢倬皱紧眉头,心情不悦地嚷道:“罗长寿这小子!告诉他在外院候着,爷没时间搭理他!” “等等!”谢芙雅眸光一凛出声道,“哥哥,让罗长寿进来!” “妹妹?”谢倬不解地看着谢芙雅。 谢芙雅并未解释缘由,她觉得罗长寿突然传话至内院声称有“要事”就必定是真的有重要之事! 罗长寿被叫进内院,立在门口隔着纱屏给主子们请了安。 “罗长寿,你有什么重要之事要禀报?”谢芙雅站在纱屏前问。 “回小姑奶奶,小的随大爷从工部回来后便在门口与门房闲聊,无意中发现有几个人在附近探头探脑的往府里张望。”罗长寿答道。 谢渥、谢倬与谢芙雅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面色都是凝肃。 “什么样的人?”谢渥拧眉问道。 “有两个是做生意的小贩,以前从来没在我们门前摆过摊子。”罗长寿回道,“他们做生意甚是奇怪,不招呼来往行人,有人来问也是潦草打发不愿做生意似的,总是抬头往咱们府这边看;还有两个行人,来来回回在府门前那条街走了好几趟;另外还有一个新出现的乞丐。” 罗长寿一番禀报听得谢家人心惊! “你可确定这些人以前从未出现过在我们府门前?”谢渥问。 “小的随大爷进出府之前都是在门房候着,这几个人的确是头一次看到。小的怕搞错了,还问过门房张大叔,他仔细看了也说以前是没见过的。”罗长寿道。 正房内沉寂了片刻,谢渥才开口道:“罗长寿是吧?你做得很好!且先下去吧,过后定有重赏!” 罗长寿道了句“这是小的应该做的”,便被枫红领出了内院。 “爹、娘!外面那些人是梁王派来的吧?”谢倬难得聪明了一次,“他们这是在监视我们家?” 谢芙雅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扣紧。她在钟安寺所作所为是不是反而惹了杀身祸、害了家人? 梁王这明显是防备她们去给太子送信,或是另有其他阴狠的打算! “爹爹!”谢芙雅难掩不安地看向谢渥。虽然她重活一世,但到底上一世只活到十九岁,又因生病出不得门、眼界只限于内宅,遇大事还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或化解危机。 谢渥面上表情并不是很紧张的样子,只是微蹙眉心沉思。 沉吟片刻,谢渥抬头看着谢芙雅道:“芙雅,昨日我听公主说你打算今天午后从钟安寺归来便回成义伯府去?” “是这么打算的,但现下这情形怕是……”谢芙雅有些迟疑,难道父亲想让她回成义伯府、寻求夫家庇护? 蔡家会庇护她?呵!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上一世梁王上位、还没当上皇帝呢,蔡家人就迫不及待的在她常服用的药中下毒,一天天毁掉她的身体,最后…… “芙晴动了胎气不宜再移动,就在咱们府上安养几日。你与她姐妹情深,自是担忧地留下来陪伴。”谢渥淡声地道,“找两个下人去定安侯府和成义伯府这么传话过去吧。” 谢芙雅一怔,“爹爹这样做的意思是?” “爹,是不是待两个下人分散了梁王派来监视的人的注意力,然后我们再派人去给太子舅舅送信啊?”谢倬自作聪明地猜测道。 谢渥脸色一冷,望着谢倬严厉地道:“今天钟安寺一事我们一家知、梁王一行知,绝对不可再传到外人耳朵里去!更不能让太子知道你娘亲与姐姐、妹妹知道此事!倬儿,你明日照常去工部报到,但要注意管好你的嘴巴!否则,那差事不做也罢!” 谢倬被父亲的严厉吓了一跳,垂首喏喏地应了声“是”,再不敢乱说话。 谢渥叹了口气,怕节外生枝,他只得向儿子和女儿讲明自己的打算。 “梁王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无论我们家会不会派人去告知太子今日事,他都认为我们是太子一系的人。”谢渥道,“现在,想必梁王也在犹豫要不要除掉我们一家吧?呵!不管那刺客真的是太子派来的、还是梁王故意设计,芙雅在寺中那番话都会令他阵脚乱、计划有变!他派人监视我们,无非是看我们的动向再谋新计。与其我们一家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时刻戒备着、不时想着要不要除掉,不如虚晃几枪,让梁王的阵脚乱的再大些!” 谢芙雅听了父亲谢渥所言,垂下眼帘眼珠转了转思考一会儿便明白了! “父亲的意思是梁王多疑,如果我们派人去定安侯府和成义伯府,虽然送的消息是姐姐身体不适、我留在府中照顾,但梁王却会误以为我们泄露了今日遇刺一事!”谢芙雅眼中闪着晶亮光芒地望着谢渥道,“忌惮其他两府,就迫得梁王不得不早做决定——是否将遇刺一事快些禀明今圣!一旦梁王遇刺的事传开,我们家的危险也解除了一大半儿!而太子舅舅当了三十年的储君,身边谋士、拥臣不少,化解此事自是比我们要容易得多。” 谢渥见小女儿如此通透聪明,欣慰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谢芙雅有些兴奋地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脑中灵光一闪! “爹爹,听闻曾祖父春日时犯咳症,虽已入夏却还未好利索。女儿知道城北老街有个济世堂药铺子,虽铺面小、大夫药童都不像正经看病卖药的,但他们药铺中的竹沥水却是对肺热咳嗽、痰多等症很是有效!”谢芙雅转头看向谢倬,“不如让哥哥去那铺子买了竹沥水给曾祖父送去试一试!” 她重新活过来做这一世的盘算时就决定——偏要绑着借疏离他们一家、向天子表明纯臣之心的谢家人! 047章 天地哪个大 谢芙雅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一会儿,被请进府里看诊的大夫就过来为她诊脉了。 幼时因谢倬玩闹害谢芙雅落水重病,后来虽然养好了病,但身体却变得羸弱起来。重生后,谢芙雅很是注重身体调养,请信任的徐大夫给自己开了方子,派罗长生亲自去药铺采买、再由如诗盯着煎熬好送到面前饮下。所以,最近她身体十分康健,但今日还是受了一些惊吓。 大夫给谢芙雅诊了脉,果然是没有什么事。 “大夫,定安侯府大奶奶如何?腹中胎儿无事吧?”谢芙雅有些担心姐姐谢芙晴。 大夫恭身答道:“定安侯府的大奶奶因受惊吓动了些胎气,但无大碍。小人给罗大奶奶开了安胎药,连喝三日便好。” “多谢大夫了。”谢芙雅朝如诗微点头,如诗引领着大夫出了屋子。 谢芙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暂时将脑中的纷乱放置一旁不再去想,再想下去她的头都要涨开了。 如诗从外面回来后,谢芙雅便起身准备去看望姐姐。 “奶奶,您今儿也是受了惊,还是……”如诗上前想劝阻主子。 谢芙雅摆手道:“更衣,走吧。” 如诗只得去衣箱里再取一套得体的衣裳服侍谢芙雅换上,再梳拢头发、匀了面方出门。 走在去姐姐谢芙晴出嫁前所住院子的路上,谢芙雅回想上一世姐姐去钟安寺上香后发生的一些事。 当初谢芙雅是从蔡五太太口中得知出生没多久的小外甥身染重疾、定安侯府三房遍寻神医的事。那时她自己身体也有不适,但还是撑着去定安侯府看望姐姐与小外甥。据谢芙晴自己说怀孕时处处小心,知道是药三分毒,只要胎儿无事,她连安胎药都是少喝。但小外甥出生后还是很孱弱,大夫来给看过说是胎里带的虚。 孩子乳名取作稳哥儿,意求能稳妥平安地长大。可惜稳哥儿身体日益不好,真的寻来一位神医开出的救命方子还缺两味药买不到! 谢芙雅眉心轻拢、眼中闪过冷光。 稳哥儿身上的毒到底是胎里带的,还是后期有人下毒?是不是上一世也发生了钟安寺梁王遇刺一事,而姐姐帮了那个刺客,然后…… 虽然两个女儿出嫁了,但安阳公主和谢驸马一直留着两个女儿出嫁时的院落未作他用。一切陈设如原样,还有下人经常洒扫通风,所以谢氏姐妹突然归家也不会住得不适。 “小姑奶奶来了!”谢芙晴院子里留用的丫头在窗下唱了一声。 谢芙晴出门只带了玉儿和胡婆子,玉儿已死、胡婆子一人不够,安阳公主就调了两个年纪稍长些、得用的婢女过来照顾长女。 谢芙雅进了屋子、绕过屏风,看到谢芙晴靠坐在床上往门口望来。 “姐姐。”谢芙雅快走几步上前,关心地询问,“你没事吧?” 谢芙晴的笑容有些复杂,垂眼抚着被下的腹部,叹道:“无事,大夫说只是动了胎气,喝几天安胎药便好了。” 胡婆子现在为了保命是死忠谢芙晴了,她殷勤的搬来杌子请谢芙雅落座。 “那便好。”谢芙雅坐下后轻握住姐姐的手温声道,“这是你和姐夫盼了三四年的孩子,可不能出差错。” 谢芙晴抿抿唇垂下头,显然是对上午在钟安寺遇到的事心有余悸。 谢芙雅回头看了一眼胡婆子和如诗,二人领会地福礼退到了外面。 隔着纱帘看到帘子起落,谢芙雅才再开口,“姐姐这次去钟安寺拜佛祈福可是自己的意思?” 谢芙晴抬起头,眼中闪着疑惑,“妹妹问这句话是何意?” 谢芙雅:“无事,只是我记得姐姐从怀这胎伊始便有些不稳之相,所以连门都不出。虽过了三个月、胎也稳当些了,这车马劳顿的出城上香祈福到底是折腾了些。” 这么重视这一胎的姐姐和姐夫,有孕刚满三个月便急着出来上香,而且只有下人跟随,婆婆与丈夫都临时有事不能同行……谢芙雅总觉得怪异。 谢芙晴不疑有他,“本来我是想五六个月时稳当些再去寺中上香祈福的。但府上大太太请先生算过吉日,说今儿是个求子祈福的大吉之日,我家太太也觉着不错,便定今日去钟安寺上香。只是出门前下人来寻婆母,说是有事需太太去处理,便未能同行。” 谢芙雅皱眉努力去想上一世有没有听蔡家人提过梁王当了太子和登基后,定安侯府是怎么个情形。似乎还是从五太太那里听说过的……罗五太太为了女儿嫁得好,京中各府的宴会只要给成义伯府派了帖子,她是必要去赴宴的!回来后像是为了显摆,也定是要在女眷面前夸夸其谈一番的! 上一世梁王当上太子,蔡家人对谢芙雅的态度便从过去的包容与哄捧变得日益冷漠,不知蔡五太太是不是想向谢芙雅炫耀,曾借着探望的名义到盛时园,说了很多外面的事。其中就提到定安侯府欲给姐夫罗时骞续弦,罗三太太相中了国子监冯祭酒府上的千金。 冯祭酒的妻子似乎与梁王的一个庶妃是本家姐妹! “芙雅?你发什么愣呢?”谢芙晴说了句话见妹妹没反应,便捏了捏她的手。 “嗯?”谢芙雅回过神,用微笑掩饰自己的失神,“姐姐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打算何时回成义伯府?”谢芙晴握紧妹妹的手、语气略带责备地道,“我听说了你与妹夫闹别扭、人家来接你回去、你还让倬弟当街羞辱妹夫的事。为**者,怎么可以当众不给夫君脸面、违逆夫君之意?” 蔡诚山?她快把这个王八蛋男人忘了! “姐姐也听说了蔡诚山在外包粉头儿的事吧?”谢芙雅讪笑地道,“这种新婚才半年便在外面胡混、不顾及妻子颜面的男人,我凭什么要给他脸?至于违抗,夫妻同体、没有谁高谁低之说,他说的话我愿意听便听、不愿意听便不听,何来违逆一说?” 谢芙晴听了妹妹这番大胆言论,不禁面色一变,“你混说些什么呢?女子出嫁便要从夫,夫是天……” “夫是天、妻是地,难道天就比地大了?”谢芙雅皱眉打断谢芙晴的话。 048章 女诫其书 入夜下起了绵绵细雨,回到驸马府后,谢芙雅头一回失眠了。 她失眠并非是因为搅和进梁王遇刺事件、未来吉凶不可测,而是因下午与姐姐谢芙晴的一番谈话,令她心中感到烦闷、难以入睡。 “奶奶,夜深了安歇吧,别伤了眼睛。”如诗剪了灯芯、扣上灯罩后道,“要不奴婢去厨房给您煎碗安神汤?” “不用了。”谢芙雅将手中的《女诫》扔到桌上,嘲讽地道,“如诗,你说这著了《女诫》的班氏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正为谢芙雅放床帐子的如诗一怔,“回奶奶,奴婢学识浅薄,也只是服侍您之后识了一些字,还未读过《女诫》全本,所以不敢妄评。” 谢芙雅披散着乌发、穿着淡粉色的寝衣、披着白色外衫慢慢踱到窗前,伸手将窗子推开半扇。 “外面下着雨、有风,奶奶小心别受了凉。”如诗上前将窗扇又合拢少许。 清新潮湿的风夹着细细雨丝飘进室内,将白日的暑气解去大半。 “那班氏在《女诫》中说,生为女子天生便是卑弱的,出生数月就要放在地上以示地位低下;少时学礼仪、嫁作人妇要守礼教,好事先人后己、早起晚睡侍奉舅姑与丈夫,即使都做到了也要时常心怀畏惧、反省自己可有不足;男子可再娶、女子却不可适二夫,丈夫是妻子的天、不可逃离,否则便是违背上天神祗、会受惩罚!”谢芙雅想到自己看到《女诫》上罗列的那些字句,越说越是气忿!“那班氏真真是个无耻下作的妇人啊。” 如诗听谢芙雅辱骂史上名人,不禁吓了一跳! 谢芙雅呵呵轻笑两声,望着漆黑的窗外、感受着凉而湿的风淡声道:“那班氏若也能做到《女诫》上的种种,又怎么能替其兄完成大作?又怎么会经常入宫教习宫妃?试问书中条条款款中她班氏又做到了几样?写出这种恶心的东西约束后世女子,她不是无耻下作又是什么!” 今天下午,谢芙晴便搬出《女诫》教谢芙雅何为为妇之道!光是听姐姐说了几句贬低女子的言词,谢芙雅就无法再听下去! 虽说《女诫》、《女训》都是女子必读之书,上一世谢芙雅也只是随意翻了翻,并未像姐姐那样逐字逐句读得通透,也从未被罚抄过这些约束女子的典籍!今夜命人翻找出来一本,真是越看越生气! 这种轻贱女子的书竟然出自女人之手,真是匪夷所思! “奶奶若是不喜这本《女诫》,不看便是。”如诗劝道,“莫为了本书生气伤身。” 谢芙雅转身瞥了一眼桌上的《女诫》,冷笑出声,“不,我要看完它再去休息!” 如诗无奈地看着主子又坐回桌前,只得关好窗子、再去挑亮灯芯。 ** 次日,谢倬如往常般去工部,但很快又回到了驸马府,并带回来一个消息——早朝时梁王晕倒,后揭出太子派人刺杀之事! 谢倬是太子的外甥、又是太子推荐来的,在此微妙时刻,工部的大人便请他先回自家休息几日,待开工了再派人过府上通知。 谢渥昨日得知所有事后便府中下人去书院告知家中有事、暂不能去讲学,所以今日在府上。谢倬回来将事情这么一说,他反而松了口气! 谢芙雅也听说了谢倬去衙门很快便回来的消息,匆忙赶去了父亲的书房。 “爹爹、哥哥。”谢芙雅被请进谢渥的书房,果然看到谢倬在里面。“哥哥为何早归?” “芙雅,梁王今日在朝堂上发难太子!”谢渥沉声道,“圣上已经知道了昨日梁王在钟安寺遇刺一事,我们家暂时安全了。” 谢芙雅听谢渥这样一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你去收拾收拾,想来用不了多久,宫里就会传旨宣公主与你进宫问话了。”谢渥右手手指摩娑着雕成“知足常乐”的镇纸,温声嘱咐道,“为父相信你入宫后知道该如何答话。太子虽是你的亲舅,但至亲之人……” “爹爹放心,芙雅明白您的意思。”谢芙雅福身垂首道,“远近亲疏,芙雅分得清楚。只是娘亲她怕是会维护太子舅舅。” 安阳公主是一定会想方设法维护太子的,而这正是宣文帝最不喜的! 皇帝既不喜欢自己的儿女们互相残害、亦不喜欢儿女们团结一体!皇帝的年龄越大,疑心也越重,所以太子派人刺杀梁王这件事必会惹得龙颜大怒,从而动摇太子在宣文帝心中是否适合储君之位的想法。 “你放心,我会与公主好好说一说的。”谢渥安抚女儿道。 谢芙雅又犹豫了一下,“那姐姐她……” “芙晴昨日动了胎气,想来有你和公主进宫问话便也够了。若是圣上问起芙晴,你娘亲会应对的。”谢渥欣慰小女儿此时还能惦记着姐姐。 没了后顾之忧,谢芙雅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更衣准备。爹爹猜测她与娘亲会被宣进宫有一定的道理,即使梁王不说当时她们在寺里,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安阳公主带着两个女儿去钟安寺上香了!事情一旦捅开,宣文帝亲自过问,那她们母女三人便安全了! 看来昨日派人去定安侯府、成义伯府送信、让谢倬去谢府给谢老太傅送药水起了作用!以梁王疑心重的毛病,定是怕她们将钟安寺的事情泄露出去!不管刺杀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在别人将事情呈报给宣文帝之前、由自己揭发遇刺之事! 本以为梁王还能硬撑三五日才向宣文帝告状,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谢芙雅挑了粉紫色的衣裳换上,又让如诗给她梳了高髻,将挑好的首饰一一戴好。 穿戴刚毕,外面就来传宫里的公公来宣旨了。 谢芙雅不敢耽搁地赶去了前院,果然见一位穿着蟒袍的宦官手里托着明黄的圣旨立在院中。 待安胎的谢芙晴也被搀扶着出来后,谢家人都到齐了,一起跪到在地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宣安阳公主与定安侯府谢氏、成义伯府谢氏入宫问话、不得有误,钦此!” 这道圣旨简短得令人心中微紧、不安顿生! 049章 进宫(1) 谢芙雅本以为进宫会被带进御书房问话,却是被宫人引领到皇后的坤宁宫去了。 一身浓紫华服的舒皇后端坐凤仪殿内接迎安阳公主母女二人。 “皇后娘娘金安。”安阳公主与谢芙雅福身行礼。 “快起来吧。”舒皇后微笑地道,“赏座。” 宫女上前扶起安阳公主与谢芙雅,二人再次谢恩后才落座。 “你们可是许久未进宫来了,前阵子太后娘娘还问起安阳你了呢。”舒皇后道。 安阳公主勾勾唇垂下头未语。自从母后勾皇后去世后,这皇宫中便没有她想见的人了。若非节日、太后与帝后的寿诞,她平日真是不愿进宫。 舒皇后的视线落在垂目端坐的谢芙雅身上,心中又犯起不适来。 这谢芙雅的相貌长得实在是太像勾皇后了!她上一次进宫应该是十三四岁时,眉眼初长开的妙龄少女立在殿内,那些见过勾皇后真容的后宫妃嫔皆惊叹不已、私议纷纷,坐在上座的舒皇后亦是心跳得厉害。 时隔三年再见此女,发现不但其眉眼像勾皇后,就连举手投足间的姿仪也颇似六七分! “芙雅嫁入成义伯府也有半年了吧?”舒皇后开口问道。 谢芙雅起身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 “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想当初粉雕玉琢的娃娃都已经嫁作人妇了。”舒皇后感叹一句,随后又问道,“皇上不是也传旨让芙晴一起进宫吗?本宫怎么未见她人?” 安阳公主淡声道:“昨日去钟安寺上香,芙晴受惊吓动了胎气,大夫叮嘱不能随意移动,故未能进宫。” “哦?竟是如此?”舒皇后勾起嘴角,眼中却无笑意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要不要让宫中擅女科的黄太医去驸马府给她看看?” “黄太医一直在宫中侍候着各位娘娘,便是想请也请不到。若是皇后娘娘给这个恩典,我代芙晴在此谢恩了。”安阳公主语气平平地道。 舒皇后借着茶盏遮挡扯起一抹冷笑: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呆会儿有你们母女哭的! 一盏茶未喝完,外面便传来“皇上驾到”的唱声。 殿内众人马上起身整理衣装出门迎驾。 自从踏入宫门那一刻,谢芙雅的心就平静得可怕!不知是不是经历过绝望、死亡、重生后胆子变大了,又因遇到梁王在钟安寺那起扑朔迷离的遇刺后担惊多虑一整日之故,她此时倒是什么都不怕了! 一身明黄绣金龙便服的宣文帝踏进坤宁宫,视线扫过行礼的众人后落在了安阳公主的身上。 “都平身吧。”宣文帝淡声地道。 “谢皇上。” 舒皇后最先起身,随后才是安阳公主也谢芙雅。 众人将皇帝迎进凤仪殿内,帝后并列而坐后,宫人奉上新茶。 安阳公主与谢芙雅垂首立在殿下,无皇命不敢落座。 宣文帝的视线在女儿与外孙女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后开口道:“谢芙晴呢?” 安阳公主上前道:“回父皇,芙晴动了胎气不宜移动,方才儿臣已经向皇后娘娘求恩典,允黄太医出宫为其把脉。” 宣文帝闻言冷哼一声,“安阳,你是朕的女儿,更应该知道违抗圣旨是何罪!” 安阳公主提裙扑嗵双膝跪下,手为垫以额相触,“父皇!” 谢芙雅立即也跪了下来,以额触地。 舒皇后抿了抿唇,压下欲撇起来的嘴角。 宣文帝锁着眉心刚想再训斥安阳公主几句,但目光被她头上插着的凤钗吸引住。 那凤钗从背翅到五尾上镶着宝石,与衔珠的凤钗不同,那只凤嘴里叼着一支金如意,如意头上镶着块红色宝石,工艺十分之别致!这凤钗宣文帝记得,正是勾皇后生前某日心血来潮自行设计的凤钗样式,他曾在勾皇后的书案头看到过彩稿,他便偷偷记下、命工匠打造好送给了她,后又随她入葬…… “皇上?”舒皇后见宣文帝盯着安阳公主和谢芙雅失神,便轻轻出声。 宣文帝眸光一清,从年轻最美时光的回忆中拉回神志。 “安阳,你头上那凤钗是从哪里来的?”宣文帝沉声问道。 “回父皇,是孝德纯母后生前为儿臣打造的嫁妆之一。”安阳公主答道。 嫁妆?原来她那些首饰彩稿是为了给女儿安阳打造嫁妆所绘! 宣文帝无声地叹了口气,之前面上的厉色渐渐褪去,“起来说话吧。” “请父皇宽恕谢芙晴未遵圣旨之罪。”安阳公主不肯起身,替长女求情,“若父皇降罪,请责罚儿罪吧。是儿臣心疼嫁入夫家后多年才再得有孕的女儿,强行将其关在房中不允她跟着进宫,并非是谢芙晴有意违抗圣旨!求父皇降罪儿臣!” “行了,起来吧!”宣文帝加重音量命令道。 安阳公主母女这才起身。 “这是谢芙雅?”宣文帝看向谢芙雅。 “回皇上,是臣女谢芙雅。”谢芙雅垂着头应道。 从小到大谢芙雅都只是遥遥地见过宣文帝的威仪之姿,上一世她最后一次入宫是参加太后娘娘的千秋寿宴,之后便沉寂于内宅直至被毒死。说来这是她活了两世离宣文帝最近的一次! 宣文帝挥了挥手,殿内宫人皆退了出去。 “昨天你们母女三人也去钟安寺上香了?”宣文帝道。 安阳公主,“是。” 宣文帝,“梁王遇刺你们也都知道,谢芙晴与谢芙雅还与刺客照过面了?” “回父皇,的确如此。”安阳公主语气略带悲伤地道,“芙晴的贴身丫头与服侍儿臣多年的采桑嬷嬷都……都罹难了。” “刺客杀了婢女、嬷嬷,却只是击昏了谢芙雅?”宣文帝的视线落到谢芙雅的身上,“梁王说那刺客已在严刑下招供,指使者是太子!而那刺客还向谢芙晴与谢芙雅表明过身份,你们怎么说?” “父皇……” “让谢芙雅来答!”宣文帝打断安阳公主,声音再度严厉地道,“谢芙雅,那刺客可向你表明他是太子派去行刺梁王的?” 谢芙雅微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地答道:“回禀皇上,那刺客的确向臣女表明他是太子所派来行刺梁王的,并让臣女助其逃过梁王府侍卫的追捕。” 能否从太子与梁王夺储中剥离出来、让爹爹、娘亲和哥哥以后不会因太子舅舅被废而受牵连,就看今天能否获取宣文帝的信任了! 050章 进宫(2) 慈宁宫,玉蓉殿。 王太后打量着鲁国公夫人身旁立着的俊美少年,心中真是喜爱不够。 “子誉模样随了你、英勇善战随了鲁国公了。”王太后朝坐在左侧下首的貌美妇人笑道,“难怪福兰县主一进宫就跟哀家抱怨,说京中好几位贵女都爱慕着小程郎。” 鲁国公夫人蓝氏掩口轻笑,“太后过誉了。别看他现在乖顺的模样,骨子里却是个调皮捣蛋的。” 王太后附和地笑了两声,“你和鲁国公可为子誉相好人家了?” 蓝氏转头看了看立在身侧垂着眼帘、勾着嘴角的儿子,轻叹道:“二郎年幼即偷偷随军,未能在京中好好读书识礼。国公爷想让他去书院读两年书再说议亲的事。” “读两年书再说亲?”太后挑了挑细柳拱眉,“那不是得十九了?” 蓝氏垂首道:“国公爷的意思是待二郎及冠后再议亲也不迟。” 鲁国公世子这样的身份,别说及冠后议亲,便是丧妻再娶也会有大批的高门世家贵女争抢着要嫁!人家不急也是自然。 王太后点点头,也明白了鲁国公夫人委婉拒绝自己替益阳公主之女福兰县主说媒的意思。 益阳公主是孝安贤李皇后所生,与梁王是亲兄妹。但她并不像安阳公主那般不爱进宫走动,反而是经常入宫讨好王太后与舒皇后,将后宫两尊大佛哄得心花怒放,能时不时讨些小恩封回去。益阳公主不止一次在王太后面前提起过女儿福兰县主心仪鲁国公世子,隐隐有想请王太后给做媒的期许。 王太后也只是顺便卖给益阳公主一个面子,当着鲁国公夫人面前提了提,成不成的倒是无所谓。她也不可能拿着太后的身份去压鲁国公夫人,强行促成福兰县主与程淞的亲事。 “鲁国公想得周道,子誉可定好要去哪个书院读书了吗?”王太后撇开关于程淞亲事的话题,转到了读书上。 “臣妇听国公爷提了一句,是藤青书院。”鲁国公夫人答道。 王太后再次挑了挑眉,“藤青书院?哀家记得谢太傅的几个曾孙都在那里读书,谢驸马也常过去讲学。” 也就是说,藤青书院与谢家家学无异。 “那子誉可要好好的学啊,谢家的子弟在文采上都是很厉害的。”王太后望着程淞笑道。 程淞上前一步拱手道:“子誉定不辜负太后的叮嘱。” 王太后笑着点点头,又与鲁国公夫人聊起其他来。 坤宁宫那边,皇帝已经问完安阳公主与谢芙雅话,摆驾回御书房了。 舒皇后没想到宣文帝就这样轻松的放过了安阳公主母女! 早朝上梁王遇刺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后宫,舒皇后震惊之余也是诸多猜测!宣文帝派宫人来告知她——安阳公主及其两个女儿稍后会进宫,暂时先引到她的坤宁宫来问话。 舒皇后只消稍一动脑子,便猜到梁王遇刺怕是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安阳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圣上突然宣其入宫问话,莫不是安阳公主也掺了一脚?结果宣文帝对谢芙晴抗旨未进宫一事不予追究,问完话后便连句责问训斥之语都未说,便离开了? 哼!到底是勾皇后生的儿女啊!连盘问也未将人带去御书房,而是在她的宫里!聪明人无需多想便知道宣文帝这是在护着安阳公主! 心里不痛快,舒皇后面上却还是要摆出母仪天下、端庄温和之态。 宣文帝离开时留了一句“回府上好好休息、不可对外声张”。安阳公主闻言松了口气,知道父皇是要保她们一家子了! 既眼前危机已解,安阳公主和谢芙雅便不想在宫中久留,向舒皇后谢恩后出了坤宁宫准备回府。 宫人在前面引路,谢芙雅跟在安阳公主身侧轻声道:“娘亲,为何皇上问过您头上那支凤钗后便不降罪姐姐了?因为它是皇外祖母给您的嫁妆之故吗?” 安阳公主摸了摸高髻上的凤钗,轻声哼笑,“我出嫁时,你皇外祖母已过世多年,哪里有机会为我准备嫁妆。当时是李皇后主理宫事,我的嫁妆都是按制准备,不多也不少。” 谢芙雅抬眼看了看母亲头上别致的凤钗,“那方才在坤宁宫中……” “你皇外祖母生前喜爱自己绘制衣裳与首饰图样,她那些图纸都被当初服侍的宫人精心收藏好。”安阳公主道,“你皇外祖母走得早,我与你太子舅舅当时都还年幼,有位服侍你皇外祖母的老宫人便将图纸交给了我,并教 了些自保的法子。” 谢芙雅顿悟!照着孝德纯皇所绘衣裳和首饰图纸裁衣、打首饰,穿在身上、戴在头上引起宣文帝的注意,勾起他对旧人的怀念,因此得到皇帝的疼惜与宠爱。难怪她从未见母亲戴过这只别致的凤钗,今日却戴着进了宫。 即将到达出宫长巷时,从另一条道上走来几个人。 谢芙雅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位极美的妇人,虽看上去已不年轻,却仍是个绝世美人!她很快便记起那位是鲁国公夫人蓝氏!放眼京中女人,哪一个的美貌能越得过鲁国公夫人呢? 往鲁国公夫人身后看,赫然见到鲁国公世子程淞也在! 双方在长巷口都停下脚步,互相施礼。 “公主。”鲁国公夫人微微一福。 “夫人多礼了。”安阳公主颔首。 谢芙雅和程淞也上前行了礼,退到安阳公主身侧时,谢芙雅瞥了一眼程淞,恰与他晶亮带着笑意的视线相撞! 不知为何,谢芙雅一阵心虚加心慌,闪烁着眼神避开了视线。 程淞勾了勾唇,将头转向一边。 安阳公主与鲁国公夫人是旧识,蓝氏做为贡女被送到大魏、嫁入鲁国公府前曾在宫中住了半月有余,未出嫁的安阳公主时常去找蓝氏询问从南朔到大魏一路的风土人情,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出了宫门,两府的马车被赶了过来。 安阳公主先上了马车,谢芙雅搭着丫头的手踩上踏凳…… “谢家妹妹可是落了东西?”身后突然传来程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