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私通款曲 大周,雍胤四年。 “贱人!” 一个声音疾言厉色,周言卿是被人吵醒的。 她困得要命,想起之前闲来无事,背上氧气瓶在三亚玩潜水,但貌似氧气用完了? 她正准备上浮,但是脚抽筋,于是溺水了? 她晕乎乎的睁开眼,下一秒——格老子的,日啊! 这是哪?? …… 周言卿首先看见的,是古香古色的紫木房梁,紫是贵气的颜色,这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奢华寝宫。 她一脸蒙圈的爬起来,这身体单薄羸弱,像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低头看身下,这是一张实芯的黄金龙床,但乍一看好似一张大炕,长足了八九米,足够十来人酣睡。 床帏垂挂紫金二色的轻烟帐,外头竖起一座云雾山峦的木刻屏风。 之前那声‘贱人’,正是从屏风外传来的。 简直活见鬼了! 她一副活似雷劈的表情,狠狠拧了自己大腿里子一把,然后痛得她自己龇牙咧嘴。 这是穿越,还是重生?她赶上潮流了? “哎呀皇上,您醒了?可真是担心死杂家了。” 这时一名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穿过屏风,满脸献媚活像一只狗腿子。 周言卿一哽。 她飞快扯开自己的衣领,平的?然后闪电一掏,没有? 并没有摸见想象中的二两肉,她心里稍安。可再看那名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她心态又崩了。 万一是天阉呢? 她上辈子是女的,但她大概穿越了,这里是古代,有人管她叫‘皇上’。 然而……古代皇帝,不都是男人吗?当然武则天除外。可她品了又品,自己这穿戴,可不像是女帝武则天的样子,反而更像一名重病的少年? 完了完了,她性转了? 要不是此刻有外人在,她真想扯开裤子检查检查,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天阉……这可真是太糟心了! 周言卿心里慌得一批,但表面稳如老狗,乍一看还挺高冷的。 年轻的太监名叫李全福,他本是在浣衣局当差,后来因眉清目秀,入了大周雍胤帝的青眼,就被雍胤帝弄来身边就近伺候,还赏了一个大内总管的美职。 李全福对外尖酸严厉,但此刻在皇帝面前做小伏低,恨不得鞍前马后以示忠心。 “皇上,您龙体未愈,怎不多休息休息?” 周言卿心想,方才听见一口一个‘贱人’,她哪还睡得着,实在太吵了。 她盯着李全福看了半晌,心想这人长得还行,但眉眼太轻浮,一副奸佞的嘴脸。 这时,周言卿听见屏风外传来一声闷哼。 隔着屏风,她看不见外间情景,但她想起之前李全福曾骂某人‘贱人’。 “外间……是何人?”她效仿古人咬文嚼字。 李全福‘嘿’了一声,做出一副为周言卿不平的表情。 “还不是那梁贵君?他大逆不道,逆乱宫闱,竟趁着皇上重病同一宫中侍卫私通款曲,此等丑事有损皇家颜面,着实可恨!” 周言卿:“???” 这听起来怪怪的,私通款曲是红杏出墙的意思吧。也就是说,她初来乍到,开局就被绿? 但那个‘贵君’又是什么鬼? 乍一听以为是人名,但仔细一品,又觉不对。 因这贵君二字,听起来更像是古代后宫的嫔妃? 类似贵妃? 2 傻子梁贵君 周言卿想了想,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她自己的身份问题。 到底天阉,还是女的?这事让她提心吊胆的。 她想了想电视剧里的九五至尊大猪蹄子,端着架子一脸高冷:“先退下。” 李全福一愣?然后恭谨应声,一溜小步地退至屏风外。 等这地方只剩周言卿一人,她呼出一口气,然后迅如闪电,扯开腰带,她低头往下看。 “咦?还好还好!” 总算踏实了。 看来朕还是个女的,不是男的,也不是天阉,就是这身材太平了。 这时屏风外有声音响起。 “主子……主子您撑着点?” 是一名少年,少年带着哭腔,悲悲惨惨,像是下一秒就能泪流成河。 周言卿慢吞吞的挪下龙床,她这身体太废了,走上一步晃两下,才几步路而已,就已走得她自己气喘吁吁。 扶着墙,穿过云雾山峦的屏风,她看见一名灰衣少年抱着一名蓬头垢面衣襟染血的男子。 李全福手持一柄白拂尘,旁边还有两名小太监捧着紫檀木的托盘,托盘上竟然是染血的长鞭,还有夹指板? 再看少年怀里的男人。 本是修长的手指青青紫紫甚至流了血,指甲缝里钉钢针。 而男人一对乌黑的眼瞳呆滞懵懂,似乎脑子不好使,看得出很傻气,但眸中噙着些儿水雾,恐怕是疼的。 “皇上,您龙体未愈,怎么出来了?” 李全福一步上前,腰杆挺得笔直,像是真的十分关心周言卿。 见周言卿看向梁贵君二人,他又疾言厉色道。 “梁贵君德行有损,不安于室!此等丑事不可外传……皇上,您先坐着,待杂家好好的严惩他一番!” 李全福言罢,大手一挥。 “来人,继续抽,往死里头抽!” 周言卿眼皮一跳,“慢……”慢着。 她正欲阻止,便见灰衣少年神色悲恨,陡然看向她这里。 少年一脸戾气,十分凶煞,咬牙切齿像头狼崽子,恨不能一口咬死周言卿。 但少年似乎知道,大周雍胤帝贵为天子,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 他心有忌惮,不敢冒犯。 但他憎恨的眸子陡然看向李全福那里,沙哑的嗓音好似泣着血,声声凄厉。 “李总管!我家主子心智如幼童,从不懂情爱,又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李全福眼色一厉:“狗奴才,还敢狡辩!” 李全福一脚踹在少年身上,少年挨了一下,他闷哼出声,眼底的阴翳之色似能流淌而出。 周言卿心里怪怪的。 眼见李全福扬手想甩少年一巴掌,她一步上前,捉住李全福的手。 “够了。” 李全福:“皇上?” 周言卿一脸无语,因为…… 她这身体是女的,但外表如少年,是世人眼中的皇帝。 皇帝的后宫竟然不是女妃,而是‘贵君’? 天啊噜,那岂不是代表,在外人看来,自己这个皇帝喜欢男人,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换言之就是一个小基佬? 她一脸蒙圈,这信息量有点大啊,太炸裂了。 3 朕为一国天子 “李总管,宣太医。” 李全福懵逼。 以往遇上这种事,以昏君暴戾的脾气,直接杀了就是。可这回竟然要宣太医?等等,也没准是自己想岔了呢? 于是李全福低眉顺眼地试探问:“皇上,可是您龙体不适?” 周言卿面无表情。 “朕是不适,另外,顺便让太医帮梁贵君看看。” 李全福:“???” …… 灰衣少年一脸意外,但他看了周言卿一眼没多言,仅仅是抱住他怀里蓬头垢面的梁贵君。 这梁贵君是个傻子,一脸的血污。 此时大概是上午,宫外大雪纷飞,但寝宫内点了几盆炭火,照得宫殿暖融融。 就是宫外的天色太阴了,灰蒙蒙的令人心里生出几分压抑来。 周言卿坐在一张黄金龙榻上。 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兔毛大氅,看见对面有张黄铜的穿衣镜。 只见眉如远山青黛,目似秋月寒星。 眼尾上挑划出一抹残邪,神似山魈鬼魅,又如幽兰业火。 是一副十分俊美阴柔的长相,甚至可以称得上男生女相,雌雄莫辨。 周言卿摸摸自己的脸颊,心想这张脸和她上辈子有些相像。 只不过她本尊更清丽,而小皇帝更秾艳。 …… “皇皇皇……皇上?” 刘太医噗通一声跪在周言卿脚边,周言卿对小皇帝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这皇帝看着年岁不大,但皇威浩荡? 貌似身边这些人都很怕她,是因为皇帝脾气不好吗? 周言卿撩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腕。 刘太医战战兢兢的为周言卿把脉。 “回回回、回皇上……皇上日前染上风寒,尚未痊愈,还需静养。” 看来小皇帝是病死的,怪不得她一觉醒来头重脚轻,还真是一个病秧子啊。 她扬起下巴颏:“太医,帮梁贵君看看。” “是?” 刘太医暗暗惊奇,但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麻溜地前往傻子梁贵君。 那名身材清瘦的灰衣少年一脸阴沉,神色里满是防备,敌意很大,但他按捺着。 须臾。 “回皇上,贵君身上共计鞭伤十八条,另外那手也得养着,除此之外贵君断了一条腿,臣已帮贵君接骨……只是,这怕是得留下病根?” 灰衣少年攥住了拳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但眼底阴翳越来越深。 周言卿想,这也就是少年没那个能耐,不然保准得一刀一个,把那些伤了他家主子的全都宰一遍。 看来是个忠心的。 “行了,李总管,让贵君回去养着吧。” “皇上!?”李全福尖叫一声:“可这贱人他……” 周言卿无语。 “一口一个贱人,素质呢?让狗啃了吗?” 李全福:“……” “朕为一国天子,朕的口谕便是圣旨。朕让他养着,他就必须得养着!李总管可是在质疑朕?” 她端起架子,演的还挺像模像样的。 李全福见皇帝高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左右开弓掌他自己的嘴。 “是杂家错了,杂家嘴贱,杂家掌嘴了,皇上您开恩?” 4 姓梁的傻子留不得 周言卿盯了李全福半晌,然后:“行了,让人送梁贵君回去,另外摆驾御书房。” 灰衣少年一脸深沉地看了周言卿两眼,之后抿直了薄薄的唇角。 他身材瘦,但力气可不小。微微一用力,就把他那个傻主子抱了起来。 而他那个傻主子,忽然探出头,一脸呆滞地看了李全福一眼,然后鼻子一抽,又重新把脸埋回少年怀里。 “觉觉,我痛……” 少年方觉心底一酸,他抿直了薄唇,像是生怕漏出自己的哭声。 今日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 有人栽赃陷害,但仅仅受了一身伤,能够保住一条命,已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然而,少年方觉临走时阴恻恻地看了李全福一眼。 今日他主子梁问炘没事,但某人怕是要惨。 少年方觉阴沉狠辣,可当重新看向怀里惨兮兮的主子时,又忍不住忧心忡忡。 …… 周言卿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为了尽快融入这个莫名其妙的古代世界,御书房很有必要走一趟。 古代皇帝通常都是在御书房处理国事的,那里肯定有不少线索,能帮助她更快捷地了解自身的处境。 她身上穿的是龙袍,是她自己换上的。 在换衣期间李全福仅仅是帮她准备衣物,但并未伺候她更衣,于是她进行了一些推测。 小皇帝女扮男装,但这件事肯定没人知道。皇帝自己平时也对这点很注意,似乎是曾下过令,穿衣洗漱全是自己来,从不让外人插手。 帝王的排场很是气派。 周言卿乘上一座黄金龙辇,帝王的辇架金灿灿,由禁林军抬着,后头还跟着一长串队伍。 然而。 周言卿突然听见‘啪叽’一声? 她回头一看,就见原本亦步亦趋的李全福,猝不及防摔了一个狗吃屎。他万分狼狈地爬起来,忽然‘哎呀’了一声。 啧,这摔得有点严重啊? “皇皇皇……皇上?”李全福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奴才摔断腿了,奴才手也挫了,奴才不能陪您去御书房了?” 周言卿满脑门问号。她瞪了瞪眼。 走平地摔跤的,她不是没见过。但人家顶多是蹭开一些皮而已,这李全福莫不是坏事干多了? 这是天谴吗? 竟然啪叽一声摔断了手脚? 周言卿无语之后,不禁仰首望了望天,举头三尺有神明! “行叭。” 她摆了摆手:“送李总管回去。” 她一声令下,几个小太监连忙扶起李全福。 等帝王的辇架行远后,李全福一脸阴狠。 “贱人!杂家就知道,那姓梁的傻子留不得!” 负责留下照看李全福的几个小太监低眉顺眼不敢应声,但心里暗道,李总管这又是何必呢? 那傻子……那梁贵君,大名梁问炘,本是当朝太傅之子。 据传梁问炘出生时,曾龙翔凤舞,天降祥瑞。 而梁问炘的傻,也不是天生就傻,而是后来因为一场大病造成的。 这人从前没傻时,三岁能文,四岁能武,被誉为天生神童,更是福星转世。 民间甚至有人众筹捐建了一座又一座的吉神庙,庙里供奉的吉神童子,正是按照梁问炘的金身人像。 5 摄政王来了 他具有福泽一方的能力。 而在那一时期,只要是跟梁问炘沾边的,几乎全都飞黄腾达了。 然而好景不长。 梁问炘十岁那年因一场大病而变傻。 曾有得道高僧为他算命,声称这本是天上神仙降下的一道福泽,是仙神下凡来渡劫。 并且高僧还断言,梁问炘的傻不是病,而是因邪祟入体,冲撞神魂,是因魂魄缺损才变傻的。 也是从那时开始,从前使人津津乐道的福星吉神,变成世人口中的灾星邪厄。 对他好的,不一定有善果福报。 但对他不好的,无一例外,下场都死挺惨的。 …… 皇宫御书房。 周言卿看见龙桌上堆着一座小山般的奏章。 古代人用的是繁体字,她逐个看了一遍,对这个国家的境况也算是了解了几分。 这个国家叫大周,雍胤帝十二登基,目前正值雍胤四年。 帝王无道,民不聊生,甚至有大臣上奏参了皇帝一本。言辞犀利,直指君王失格,不配为帝。 “有恃无恐啊,胆子够大。” 她摸了摸翻开的奏章,心想忠言逆耳。这名大臣敢参皇帝,不但需要胆色勇气,更得具备一定依仗,不然就是坟头蹦迪,不想活了。 “皇上,萧王爷来了。” “萧王爷?” 前来通报的小太监长得很是清秀,周言卿猜测雍胤帝肯定是个外貌协会。身边这些就近伺候的,无一不长得貌美。 另外就是…… 周言卿穿越至今,所看见的全是男的。偌大一深宫,竟连一只母的都没有? 宫娥女吏消踪匿迹,这明显不合理。 “回皇上,是摄政王萧衍,萧王爷这回进宫,恐怕是为了……” 小太监名叫李赞,他瞅了周言卿一眼,才补充道。 “恐怕,是为了梁贵君。” …… 周言卿坐在一把龙椅上,她捧着一杯上好的御贡龙井茶,心里漫无边际的想。 李全福,李赞…… 摄政王萧衍,梁贵君,还有梁贵君身边那个狼崽子少年…… 对了,那少年叫方觉。 周言卿看向小太监李赞,长得明眸皓齿,乍一瞅像个小姑娘,顶多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她眼底微微一闪,但同时又有点无语。 她上辈子是学生物的,文人学者的世界也曾有过明争暗斗。就好比她当年写的论文被人冒名顶替发表,又比如在参加某个实验项目时,曾有人为了争夺负责人职位暗地里对她栽赃陷害,反正有人的地方就有小江湖。 她不喜欢勾心斗角,所以在让那些人自食其果后,就开始闲云野鹤。 自己全国各地趴趴走,一边旅游一边继续玩她的生物学,性格也越来越佛,算是一条懒洋洋的咸鱼,安安分分过她自己潇洒惬意的小日子。 可如今? 周言卿又看了李赞一眼,越看越喜欢。 这小孩没少‘提醒’她,大概是从她身上看出些门道,但心照不宣。 正这时,一道深沉冷酷的嗓音倏然响起。 “皇上可是活腻了?” “这皇帝要是不想当,不如趁早让贤,换人来当!!” 6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周言卿抬头一看,守在御书房外的禁林军跪了一片。 来人紫衣贵重,像披星戴月,有盛世繁华。 他狭长的眉宇渲染出凌厉冷淡,薄唇如削似血如妖,但唇角向下压了几分,衬出男人的寡然冷血,也为他增添几分不世的尊贵,冷然出尘。 周言卿仰起下巴颏,她必须仰视摄政王。 因为摄政王的个子实在太高了,目测他至少一八五,甚至没准一八八? 宽肩窄腰大长腿,是典型的衣架子,身材比例十分完美,贵气的紫衣穿在他身上,显得雍容迭丽,华宇横生。 “朕还没活腻,这个皇帝自然是想当的,退位还是免了吧。” 想也知道如果退位肯定没有好下场,尤其是…… 她之前翻了不少奏章,看得出小皇帝从前作孽不少。 摄政王萧衍冷冰冰地瞥了周言卿一眼,旋即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好似这里是他的萧王府,而不是帝王天子的皇宫御书房。 他眉宇冷情,神色莫测地睨视周言卿,深沉黑眸宛似长夜,万籁俱寂,生灵寂灭。而那一身气场更是如魔神一般,看得周言卿心惊肉跳。 从前生活在和平年代,但她敢断定,这个摄政王人有多美心有多黑,肯定是个见过血的主儿,自带尸山血海的出场背景。 甚至就连这人身上,都像是有一股子血腥味儿,像是刚刚杀过人? “既然皇上无意退位,近日做的这些事,便有些过了。” 他语气冷淡,神色也冷淡,却像是敲打,一开口就咄咄逼人。 “放梁贵君出宫。反正皇上后宫脔宠百余人,也不差梁贵君这一个。” 周言卿眼角一抽。 脔宠,百余脔宠? 小皇帝这是想干嘛?米青尽人亡吗? 不对,小皇帝没那玩意儿,而且还是一个女儿身。为了隐瞒性别,肯定不曾巫山云雨过,要不然早就露馅了。 因此后宫豢养的脔宠差不多是摆设,顶多是搁在宫里养养眼? 周言卿往后一靠。 “朕孤陋寡闻,今日王爷为梁贵君出头,不知王爷又是怎么想的?可是王爷和梁贵君有私交,又或者是受人所托?” 摄政王一脸厌烦地看着周言卿。 “本王进宫不是来找皇上叙旧的,放人!” 呀呵! 周言卿乐了。 这是不想跟她磨叽,想速战速决? 但巧了,她周言卿小肚鸡肠脾气大。 要是这摄政王好言相劝客气一点,那梁贵君放也就放了。 可瞧瞧这狗男人什么态度?像使唤一条狗似的。 周言卿心想,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她这个人,从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人家对她不客气,她也懒得摆出好脸色。 “滚吧。” 她施施然地吐出两个字。 摄政王微愣,幽黑深邃的眸子陡然看向周言卿。 周言卿笑吟吟的,好整以暇。 “王爷聋了?听不懂吗?朕让王爷……滚啊!” 7 四面楚歌,八面埋伏 周言卿一言既出,看见摄政王的脸色越来越黑,一身气宇也越发的深沉莫测。 他狭长眉宇冷酷凌厉,乌黑眼瞳血海翻腾,整个人变成万年玄冰,咻咻咻地往外冒冷气,鬼气森森的像是下一秒就能一掌拍死她。 而她呢,不知死活。面上不变,依旧笑吟吟的。 最后摄政王萧衍一脸阴沉,像个黑脸阎王似的起身冲出御书房。 看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他直接走人了。 “皇上?” 周言卿懒洋洋坐着,小太监李赞欲言又止。 周言卿眉梢一挑:“何事?” 李赞一副便秘的表情。 “皇上,摄政王萧衍和皇商季家私交甚笃,季家掌控国库财权,宫内外的相应支出全由季家把持。” 这意思是,她得罪了摄政王萧衍那个狗男人,就等于锁紧自己的钱袋子?未来要过没金没银的苦日子? 李赞又道。 “另外,忠勇大元帅玄烨是我大周战神,掌控雄兵百万。” “最近元帅平定了西疆战乱,正在回京路上。此前曾因皇上您下旨克扣军粮饿死边关战士一事,元帅已对皇上心生不满。” “而玄元帅和萧王爷,这二人是拜过把子的结义兄弟。” 周言卿:哦,那看来这两人很可能造反。 李赞抹了一把脸,继续道。 “还有倾天阁的国师大人,国师神秘隐居于山,不轻易出世。” “但此前因朝廷连年增加赋税,百姓怨气冲霄,再加上皇上曾为了打造寝宫龙床让人在民间征集黄金百万斤……” “国师认为此举劳民伤财,对皇上您多有不满。而这两年国师和萧王爷走得很近。” 嗯,看来这叫四面楚歌,八面埋伏。 总之有这几人带头,满朝文武随之起舞,怕是早已有了不臣之心。 她单手托腮,看了李赞一眼。 “胆子挺大嘛?” 李赞一愣,连忙跪在周言卿脚边。 “回皇上,奴才惜命,奴才也不是胆大,只是今日……” 李赞恍惚了一瞬,才咬牙道。 “今日皇上阻挠李总管,令梁贵君得救,使奴才想起皇上当年还是咱大周九皇子时,曾无意中救过奴才一条命……” 李赞心情复杂,他想起一些往事。 大周雍胤帝尸位素餐、鱼肉百姓……但其实在登基之前,皇上不是这样的。 而是因为九龙夺嫡,曾受过精神创伤,这才令雍胤帝性情大变。 李赞从小心思敏感,今日皇上一觉醒来,从皇上一连串的言行中,他就已猜出,皇上大概是……得了失魂症? 脸还是那张脸,但大概失忆了。 不再像从前那个昏庸暴政的残虐君主,反而有了当年登基之前温润如玉的端庄良善。 周言卿看了李赞半晌。 李赞压力山大,因为他明白,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儿。今日此举算是冒险。 就比如皇上失忆了,如果这事传扬出去,保不准有人以此为弱点蒙骗皇上,介时容易影响皇上对于忠奸好坏的判断,这会对皇上产生不利。 而唯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8 朕是个背锅帝 如果皇上想灭口…… 李赞心下思量,旋即咬牙道。 “当年奴才这条命是皇上救的,奴才还有一句,请皇上务必要对梁贵君好一点,他曾是我大周的吉神!” 之后,咚地一声,李赞一头磕在地上,当场就见了血。 周言卿:“???” 她一脸无语地瞪了瞪眼。心想朕还没发话呢,没做任何表示呢。 这小子是不是太聪明了? 简直是人精,太擅长揣摩人心了。 周言卿按了按太阳穴,“来人,宣太医!” …… 当天下午,李赞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他没死? 头像是炸裂一样。 他晕乎乎的摸了摸自己磕破的脑门,眼底意外之中又暗含窃喜。 紧接着,他看见皇上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两颗核桃,像玩杂耍似的,抛了这个接住那个,抛了那个又接住这个。 “醒了?” 周言卿看向坐在床上的李赞。 对方做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让她想起自己今晨穿越时,也曾像李赞这样一脸懵逼。 李赞麻溜下地,期间还晃了晃,实在是脑震荡晕的不行。 太医曾为他看过,头盖骨都差点裂开了,这小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真狠。 周言卿看了他两眼。 “活着吧,这皇宫内外三步一坑、五步一雷,朕需要一个心腹,不过……” 她突然甩出一个小瓶子:“吃了!” 李赞愣了愣,然后依言打开瓶子,是一枚黑溜溜的小丸子。 他猜测可能是类似皇家培养死士的毒药?但他并没犹豫,十分干脆地塞进口中,囫囵吞枣的咽下肚。 “每月初一十五来找朕要解药,否则肠穿肚烂。” 李赞认真记下。 周言卿又看了李赞半晌,她其实不信任李赞。 对她而言李赞仅仅只是一名陌生人,即便李赞以死表忠心,但也要想想有没有可能……李赞是示敌以弱? 是拿命在搏,是某人按在皇帝身边的眼线探子?借此换取帝王的信任? 她想的有点多,但不论如何她不想让李赞死。 封建帝王可以一言不合就杀人脑袋,但她来自法制,尚未经历那些残忍血腥的洗礼。至少目前为止,心性不够狠。 所以李赞还是活着吧,珍惜她这份善意。 身在局中,周言卿心里没谱。但她也明白,她这个身份、这个位置,有很多事,由不得她。 就比如杀人见血这种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她这性格迟早得变上一变。 因为皇帝是坑,而她是个背锅帝。 满朝文武作乱,如果她继续当这个皇帝还好些,可以设法攥住一些力量培养班底,让那些作妖的大臣们投鼠忌器。 而如果是直接从这个位置退下来,想也知道,这绝不可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事儿。 以她粗略了解,小皇帝以前肯定杀过很多人,有很多仇家。倘若她不再是皇帝,昔日仇家找上门,她毫无招架之力,肯定得因从前那些黑锅凄凄惨惨死透透。 这时。 “皇上!皇上不好了,那傻子梁贵君又生事了,他的人把岑平君揍了!!” 9 邪神 周言卿看向李赞。 李赞一哆嗦,他头皮发麻。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要以为皇上是不是看穿了他? 李赞连忙收敛心神提示周言卿。 “皇上,岑平君是您后宫脔宠之一,其父是礼部尚书,近日在您面前很是得宠。” 周言卿眉眼一扬,“摆驾!” …… 冲宵宫。 傻子梁贵君之前一身伤,稍早之前已处理过,目下傻子正趴在窗户上,一脸呆滞懵懂地望着窗外那些人。 灰衣少年名叫方觉,是梁贵君的侍从,自幼服侍梁贵君。 而上个月,大周年祭。 雍胤帝微服出游邂逅貌美惊人的傻子梁贵君,当场下达圣旨把人弄进宫,方觉以就近伺候为名,跟着梁贵君一起入了宫。 眼下冲宵宫门前,灰衣方觉一脸阴翳地看着宫门口作妖哭闹的那堆人。 其中有一名男子身着宫衣,身段柔韧,肤色比女子还要白皙几分,一身的脂粉味儿,水眸似媚,却一股子盛气凌人的嚣张气势。 “狗奴才不得好死!本君有平君之位,这下贱的奴才竟还敢对本君大不敬,快拿下他!” 岑平君尖着嗓子叫嚣,呼啦啦的一堆人瞬间包围了少年方觉。 方觉眉眼很冷,而岑平君还不罢休。他刻薄的唇扬起一抹嘲笑,瞥了爬窗偷窥的梁贵君一眼。 “掌他的嘴,他敢对本君动手,便剁了他那只手!再抠掉眼珠子,腌在缸子里制作成人彘,也好让宫里宫外的人都看看,这便是得罪本君的下场!” 方觉的脸色越来越冷了。 他那个傻主子像是还没听明白,直至见呼啦啦的一堆人一哄而上,方觉隐忍着没反抗。 傻子梁贵君像是看出一点门道来,慢半拍地喊了声:“觉觉!” 他之前被太监李全福打断了一条腿,身上鞭伤共计十八道,两只手因为曾上过夹指板,指缝又曾钉进过钢针,目下两手包的像是两只大粽子。 他瘸着腿从冲宵宫里蹦出来,那模样有些可笑,但那神色,乍一看竟然还挺凶? “不准碰觉觉!” 梁问炘的眼睛火亮火亮,明如火炬。 方觉眼皮一跳:“主子,回去!” 梁问炘傻傻的:“不行,觉觉不能死。” 然后梁问炘继续凶凶的看向岑平君及其爪牙们。 “不准碰觉觉,离开我的冲宵宫!” 他乌黑眼瞳本是干净剔透像一池春水,但此刻好似又黑色的光在眸中沉浮。 天上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而他满头漆黑乌亮的长发竟然在狂舞。 “离开这里!” 他又一次坚定的表示,这人变得有些妖异,像一尊邪神。 岑平君赫然后退,而他带来的那些爪牙也全都被这个傻子震慑住了。 “主子!”方觉大惊失色,一把握住梁问炘的手臂。 本是狂舞的长发突兀平息下来,梁问炘傻乎乎的眨巴眨巴眼:“觉觉是弟弟,不可以欺负觉觉。” 方觉心里一酸,之后握住他主子的胳膊。 “主子,不要生气,不能……生气。” 曾有人称他家主子为福星神童,是吉神转世。 然而自从主子变傻之后,很多人都把主子当灾星邪神,可那神秘的力量用起来折寿。 10 朕的贵君邪性啊 每一回主子使用那力量,都要承担一部分业果,就比如今日。 方觉得知李全福摔断手脚,回头一摸他家主子的脑门,果然是滚烫滚烫。 幸好主子大概是心里有数,没直接把李全福弄死,要不然怕是得昏迷不醒。 这神秘力量既可福泽苍生,也可谋害四方。 做了好事便有善报,而做了坏事,也要承担恶果业障。 总的来言,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这时,有人眼尖地看见帝王的辇架。 冲宵宫内外当场就跪了一地。 周言卿从黄金龙辇上下来,还没等看清,就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皇上,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胳膊忽然被人抱住了。 周言卿侧首一看,男人个子比她高,但此刻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她怪不适应的。 尤其是对方一身浓烈的脂粉味,闻着刺鼻,太熏人了, 周言卿拧了拧眉,把自己的胳膊从男人怀里抽出,心道这位大概就是岑平君了。 同时又脑补一句。 原来小皇帝后宫这些男人是自称‘臣’的,而不是自称为‘妃’? 是了,这些俊色美侍豢养后宫,等同脔宠,是男人,又不是女人,自然不自称女妃。 少年方觉冷冰冰地看了周言卿一眼,他主子梁问炘一脸呆萌,眼神依旧懵懂。 周言卿看了这二人一眼。 视线从唇红齿白的方觉脸上一掠而过,下一秒,她陡然失声。 今早她穿越时,赶上李全福对梁贵君用刑。 但当时梁问炘一身血污,就连脸上也糊满了不少血,因此她也不知梁问炘到底长什么模样。 直至此刻,男人大概是梳洗过,一身血污已不见。 她压下眸中惊艳,这美色撩得她心尖一颤。 不是像摄政王萧衍那个狗男人的深沉俊美,反而如出水芙蕖,美得清新干净,像是雅气玉兰。 他容似皎月,就连一对黑眸都似名贵的宝石,黑亮黑亮,似一池净水,清可见底,十分剔透。 但这人也太高了吧? 这个子没准都要比上狗男人萧衍了。 两人身材不同,梁问炘更偏向文弱,也要更白皙一些,宛若冰雪,冰清玉洁。 周言卿:这大周是怎样,盛产美人吗?还是盛产大个子? 咋一个两个的,全是一米八多的? 她这个小矬子看这些人时必须仰着头,真是心累。 周言卿后退一步。 她揉了揉脖颈子,不再看梁问炘那张俊色出尘的漂亮面容。 “这里是怎么回事?” 她问,问完之后看向小太监李赞。 李赞头上裹着渗血的白布,领悟周言卿的意思,连忙让人搬来一把椅子。 周言卿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搭在扶手上。 她懒散地瞥着岑平君,心里在想今日这是闹的哪一出? 突然想起李赞曾提醒她梁贵君是‘吉神’,又想起太医对梁贵君的诊断,以及心术不正的李全福曾摔断手脚这些事儿。 她心里产生一个微妙的猜测,朕这贵君邪性啊! 11 我还是不是您的小宝贝了 这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吧? 金手指开的太大了! 她敛了敛神。 “皇上!那狗奴才方觉狗胆包天,还有梁贵君,他同一名禁林军私相授受,逆乱宫闱,此等丑事若是传出皇宫,岂不是要叫天下人笑话咱皇上?” “这二人其罪当诛,臣也不过是想为皇上分忧,哪知那狗奴才方觉竟敢对臣下手?真真是岂有此理了!” 岑平君一张刻薄的嘴皮子叭叭叭,然后又伸出一只好看的手,白皙的手背有一抹血痕。 “皇上您看呀,臣都受伤了。” 岑平君嘟着嘴,大半个身子往周言卿的怀里蹭。 大猪蹄子周言卿:“……”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投怀送抱的岑平君。 “朕看你不是手上受了伤,而是四肢残废半身不遂了!” 不然又为何要往她的怀里躺? 这岑平君也不看看,他个子比不上梁贵君萧王爷之流,但好歹也有一米八了,可比周言卿自己高出不少呢。 岑平君一僵僵。 皇上?皇上您不是这样的!我还是不是您的小宝贝了?您不是最宠我吗?泥马这画风不对啊!! …… 周言卿环视全场,娇滴滴的岑平君大概是仗势欺人,恃宠而骄。 但她又一想,也没准这个岑平君是被人当枪使了? 因为她想起李全福走平地摔断手脚。 那人心术不正小人算计,想也知道是不可能轻易放过梁贵君的,况且之前那人拿红杏出墙当幌子,看那架势分明是想弄死梁贵君。 小太监李赞瞄了周言卿一眼,之后又深深地看了岑平君一眼,但他老老实实的低着头,没敢开口。 因为……他知道,用不着他多嘴,皇上自有决断。 李赞这般一想,又摸了摸自己之前以死明志的脑门,他垂下眸子,不让人看他眼中的神色。 “皇上!您不喜欢臣吗?还是您因为梁贵君,不想要臣了?” 岑平君十分大胆地委过来,半个身子坐在周言卿腿上,胳膊一把搂住周言卿脖子。 周言卿差点没一佛既出二佛升天。 “平君,太重了!” 好歹一百来斤呢,咱矜持一点行不行? 她一把推开岑平君,岑平君又一愣。 真是干他老娘了,往日无往不利的手段竟然全失效了。 岑平君眼底满是阴沉,可当再度看向皇帝时,依然一股子矫揉造作,含情脉脉,像是情根深种。 他那痴情不悔的样子周言卿简直都没法看。 于是她十分干脆地无视了岑平君,神色泰然地点了一名小太监。 “跟朕说说,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太监是冲宵宫的。 梁贵君是上个月大周年祭时进宫的。 一开始因为梁贵君长得好,皇帝贪梁贵君的美色,没少宠着梁贵君。但后来因为嫌梁贵君傻乎乎的太无趣,以至于梁贵君失宠,这冲宵宫也变得跟冷宫差不多。 太监战战兢兢,瞄了梁贵君和方觉一眼,又看了看暗含威胁的岑平君,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回回、回皇上?” “是贵君的侍从方觉无礼在先,他冒犯了岑平君,平君想要惩戒他,所以才……” 周言卿:“???” 睁着眼睛说瞎话,小太监你的良心不痛吗? 12 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往方觉身上泼了盆脏水,方觉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然而心底还是升起了几分讽刺。 人情世故,便是如此。 昔日他家主子刚进宫时,那时候正值皇上的新鲜感还没过,满后宫的主子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鞍前马后溜须不断。 后来皇上厌弃了主子,这冲宵宫的门庭也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甚至就连宫中伺候的太监们,也全都生出了二心。 周言卿从座椅中起身,她看向灰衣少年方觉。 “此事当真?” 方觉寂寥的垂下眼睛。 “当不当真又如何?皇上宠信岑平君,怕是早已在心里判定了方觉的死罪。方觉只求主子能平安。” 之后方觉撩起下摆,咚地一声跪了下来,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 “方觉,任皇上处置!” 他一脸麻木地闭上眼,已知自己今日下场好不了。 周言卿:“……” 这场面一时之间静得非常,得意者眉梢暗喜,失意者心如死灰。 傻子梁问炘一脸莫名地看了看这个,又瞅了瞅那个,他过分天真的脑子此刻尚未反应过来,但他知道他不喜欢方觉下跪。 “觉觉?”他一瘸一拐地拖着伤腿,蹦至方觉的身边。 方觉攥住了手心,闭着嘴一言不发。 他本是孤儿,当年父母相继因病过世,是主子见他可怜收容他,让他有吃有穿得以活命。 当时主子还没傻,他至今都还记得,年幼时的主子惊才风逸,似一抹皎月有净世之姿。 后来主子傻了,他就想,他这条命是主子的,他能为主子做的不多。主子视他如亲弟,而他拿主子当成他的命。只要能护住主子,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这深宫是吃人的地方! 他只求摄政王的动作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趁主子还活着,尽快剪除狗皇帝的羽翼,推翻暴政,带主子出宫,而不是为他家的傻主子收尸。 想完了这一切,方觉抹了一把脸。 “私通侍卫的事,不是主子干的,是奴才,所有一切,全是奴才,奴才认了。” “奴才愿以命赎罪。” “主子他是无辜的,奴才只求皇上不要牵连主子,就让他……” 方觉痛苦的闭了闭眼。 “就让他,在这冲宵宫里,自生自灭吧!” 方觉深深地叩了一个头。 这时岑平君哼道。 “狗奴才还真是好算计!事情全让他揽下了,想把梁贵君摘干净?可早先那侍卫的玉佩可是从梁贵君枕头底下搜出来的,显然这真正出墙的人,可不是他这个奴才,而是梁贵君这正主儿。” 岑平君冲着周言卿拱手。 “皇上?臣求圣旨一道,也好让这满后宫的男人们开开眼,打个榜样,免得后人效仿,搅我后宫龙地不得安宁!” 这是存心想把梁贵君和侍从方觉一块弄死。 方觉陡然看向岑平君,如果眼神能杀人,他肯定早已将岑平君千刀万剐。 但岑平君不以为意。 在他心里方觉早已是一个死人,况且就算不是死人,也顶多只是一条看门狗罢了,他还能翻出浪花来不成。 13 大猪蹄子周言卿 周言卿往前走了两步,她拧眉凝视方觉。 “朕不是英明君主,但也不愿错判。” 方觉一怔。 这时周言卿看向梁问炘。 “这些事是怎么回事?贵君私通侍卫,有人从贵君枕头下搜出玉佩?贵君是否对那侍卫有私情?” 梁问炘傻乎乎的歪歪头,“不知道呀?” 居然还一副很呆萌的口吻。 “我一觉睡醒,李全福就揍我,私通是什么呀?能吃吗?我饿了呀!” 周言卿:“???” 她愣了一下,险些被这小傻子逗笑。 她这贵君可真是个妙人,太逗了。 她忍着笑意问:“那方觉一事又是如何?可是他对岑平君无礼在先?是他动手伤了岑平君?” 梁问炘揉着他大唱空城计的肚子,然后糊里糊涂的。 “明明是那个人呀,那个人他骂我傻,觉觉生气,他还想进来揍我,觉觉更生气了。” 周言卿表示了解了。 “传朕口谕,梁贵君清名可鉴,彻查玉佩一案,严惩不贷。岑平君目无尊卑,擅闯冲宵,恃宠而骄,搬弄是非……多罪并罚,禁足三月!” 岑平君:“???” 瞪大眼:“不是?皇上!” 禁足三个月?这也太狠了! 岑平君一脸蒙圈地冲过来,伸手想拽周言卿胳膊,周言卿侧身一闪。 “再传口谕,今后无朕允许,任何人,胆敢对朕做出如此不雅之举,便可参照岑平君,以岑平君为例。” 岑平君更懵了。 关我三个月,原来不是为梁贵君出头?原来是因为我之前往皇上怀里蹭,想躺皇上身上,还坐过皇上大腿,搂过皇上的脖子? 所以皇上其实是为了这些事情才罚我的? 三个月啊,三个月啊! 这深宫之中朝夕变换,时不时地就有新人冒出头。 真要是犹如坐牢一样禁闭三个月,等他出来黄瓜菜都凉了,皇上身边哪还有自己的位置啊? 岑平君哭了,跪在地上一把抱住皇上的大腿,心里暗骂大猪蹄子。 前阵子还曾承诺要宠我一辈子呢,哪知帝王的脸,六月的天,竟然是说变就变的。 “皇上呀!” 岑平君抹着泪儿,哭的老伤心了,但仔细一瞅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周言卿唇角一抽抽,之后继续当她的大猪蹄子,十分无情地甩手走人。 她心道,感觉这是一个搅家精,留在外头迟早要出事。 她事情已经够多了,够麻烦了,所以还是先把这个小妖精关起来吧,这样也能省事些。 大猪蹄子周言卿登上帝王龙辇摆驾回宫。 而原地的岑平君傻眼了,灰衣少年的侍从方觉更是愣住了。 “皇上……” 方觉怔怔地望着周言卿渐行渐远的队伍,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迷惑了。 那个人,一向昏庸,偏听偏信,甚至还任由后宫干政。 可是之前…… 方觉心里忽然颤了颤,但他很快就压下这份异样感。 无论如何,帝王失格,这大周的江山,还不如群龙无首,还不如没有皇帝。 可是他脑海总是晃过对方的眼。 一双清明的,悲悯的,又像是在哀怜的眼。 像是自此刻在他心上…… 14 天生魂香 “觉觉?我饿了。” 梁问炘手上有伤,用他包成大粽子的手碰了碰方觉,之后他嘴唇一哆嗦,更加可怜兮兮了。 “觉觉,我痛!我手痛,腿痛,前胸后背脑袋痛!我还饿……觉觉,我要吃鸡大腿!” 方觉收敛了心神,忍俊不禁地看向他的傻主子。 “好,主子您等等,方觉这就去为您备膳。” 梁问炘满意了,但他杵在原地眨了眨眼,鼻尖又微微地嗅了嗅。 风过无痕,但人过留香。 这是周言卿的香,是神秘的体香,刻在灵魂里的香。 香气像一场清雨,像寺庙里的禅意,有点像沉香,但不像沉香幽雅沉闷,反而清新馥郁,沁人心脾。 梁问炘一副恍惚懵懂的表情。 今天一大早,本来李全福正在揍他,拿鞭子抽他,用板子夹他,还拿着钢针扎进他的指缝里。 他当时好痛的。 可突然之间嗅见这神秘的香气,再之后皇上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那香气也随之变得更加芬芳馥郁了。 他当时一身伤,但嗅着皇上的香,竟然很奇怪的不痛了。就连素来昏沉的头脑都感觉清醒一点了。 那让他很开心,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快。 可是,真的好奇怪呀! 明明皇上以前不香的,怎么突然变香了呢? 梁问炘傻乎乎的满脸困惑,但他也没多想,而像是着迷似的,白皙鼻尖一抽一抽的,又深深地吸了好几口。 只可惜。 人过留香,但人走了,残留的体香很快就被风雪吹散了。 梁问炘愁眉苦脸,他可怜兮兮地垮下肩膀,“香香不见了……” “好香哦!” “好想再吸两口。” “就两口!” 他杵在原地嘀嘀咕咕,最后呆滞的眼睛亮了亮,像是窜起了神光。 他想到了,他想到一个好办法! 然后他鬼鬼祟祟地看向张罗备膳的方觉,小小声地做贼心虚说:“觉觉不会生气吧……一定不会吧?” 然后他拖着伤腿,单脚蹦蹦蹦,一边留意着方觉那边,一边鸟鸟悄悄的往外挪…… 另一头。 周言卿回了紫宸宫,她搓了搓刚才在外面走了一圈冻僵的小手,直往掌心里哈气。 “李赞,宫里有没有小手炉?” 这时刚出正月,但鹅毛大雪,天气太冷。 “手炉?”小太监李赞一副懵懵的表情,像是有听没有懂。 “就是暖宝宝呀,不大,可以用热水做,也可以用滚烫的煤炭,总之就是热乎乎的,可以拿来暖手。” 她叭叭了半天,李赞还是很懵。 周言卿:“……算了,看样子是没有,这样吧,朕写个单子,帮朕弄点材料来。” 她抄起毛笔,回想曾在御书房看见过小皇帝的御笔亲书,认认真真写得有点慢,但写出来的字迹和小皇帝一模一样,是龙飞凤舞,大气十足的……狗爬字! 字体都快分家了! “拿去!” 写完之后往李赞怀里一塞,她自己冲向火盆蹲在地上伸出小手手烤火。 李赞看了单子一眼,又看了看周言卿,最后应了一声是,这才走出紫宸宫。 …… “大人,宫中来信。” 15 帝星,紫微入世 大周的国度名叫汴京,汴京城外有一座深山。 这时积雪覆盖山林,山头有一个池子,和面已结了冰,但有人在这里凿了一个洞。 一名衣衫单薄的白衣男子坐在河边悠然垂钓。 侍从呈上一封书简。 白衣男子一身雅致,他优雅接过,见书信里夹着一张狗爬字书写的清单。 男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之后又望向远方雪雾笼罩的壮丽山河。 “四国征战,江山染血,就算有破军护国,但这大周……气数已尽。” 侍从垂首不敢多言。 白衣男子想了想,问:“进展如何?” 侍从摇了摇头:“大人……这人海茫茫,大海捞针。咱们手上线索太少,年约十六的女子比比皆是,可这天生自带魂香的,却不曾见过……” 侍从又心想,他家大人乃是国师,执掌倾天阁多年。 日前大人夜观天象,见群星摇坠,却有紫微帝星悍然入世。 紫微帝星,象征天府天皇,可这帝星竟然是一名女子?而且还是一个芳龄十六,与龙椅上那个草包皇帝同龄的少女? 侍从心里暗暗发苦,自古帝王天子皆是男身,从未见女子掌权。 而那天生魂香更是奇特,魂魄里的香? 这真的没办法理解。 白衣国师神色哀悯,幽然一叹。 “紫微帝星入世,七杀七煞能否逢凶化吉、消灾解厄,全看此星。” 白衣国师像是想起什么,一脸忧伤。 他摸出一枚青铜令,上书一行字。 ——第三天玑,禄存。 也正是白衣国师口中的‘七杀七煞’之一。 …… 另一头,一名男子妖娆浅笑,慵懒邪魅地握在一张长榻上,这大冬天的蔬菜奇少,可男人手里却拎着一串紫葡萄。 他眉儿一扬,便显得媚色无双,便是宫中那位同是一身妩媚的岑平君也要比之不上。 此处正是汴京季府,而这季家却是皇商,敛尽了天下钱财,甚至掌管着国库大权,就连皇上私人的钱袋子都被季家攥握在手中。 “那小狗又想耍什么幺蛾子?” 俊美邪肆的男子唇角一挑,眉间满是轻慢之意。 他面前的下人恭敬回报:“似是要做暖炉,听说是暖手用的?” 男人哼笑一声:“就那小狗?脾气暴戾只知逞凶,比破军还没脑子,不过这暖手的玩意儿……” 男人想了想,他拽下一颗葡萄丢进口中:“也罢,就让那小狗继续折腾吧。梁家那傻子如今在宫中……啧,那傻子怎么还不死!” 男人一脸厌烦,但眉眼像是噙着些儿古怪。 下人肃然,却不敢回嘴。 季家这位爷当年曾出过一件事,本是必死之劫,后来安然化解,但这人的性子也变了。 又奸又诈,贪得无厌。 本是皇商季家一名不受宠的庶出,却蛮横地掌握大权,干翻了众多嫡系子嗣和叔伯,时至今日季家几乎是这位爷的一言堂,也就只有嫡出的季家大公子才能稍稍压制这位爷一头。 但大公子那边也只是苦苦支撑而已,眼瞅着就要被这位爷拉下马来。 16 就一口,真的就一口 周言卿还不知,自己狗爬字写了一张清单,转眼这清单落入倾天阁的白衣国师之手。而她想弄个暖宝宝暖手的消息,也传入了皇商季家的耳中。 总之稍顷之后,小太监李赞捧着一大堆材料回到紫宸宫。 而这时…… 蹲在火盆边烤火的周言卿正在和一个傻子大眼瞪小眼。 这事儿还得从稍早之前提起。 …… 紫宸宫外一阵喧哗,周言卿从紫宸宫出来,就见把守紫宸宫的禁林军拦下一傻子,不让傻子进宫。 傻子可怜兮兮的。 他一看见周言卿,当场一句:“香香!” 周言卿:朕哪香了? 她忍不住抬起胳膊闻了闻,闻见的却是龙袍熏制龙涎香的味道。所以……朕这贵君是狗鼻子吗? 隔着这么远,居然也能闻见她身上的龙涎香? 之后傻子梁问炘两只手包的像粽子,他拖着断腿,一蹦一蹦的冲向周言卿。 “香香!” 眼巴巴的看着周言卿,那样子像是一只蠢狗,如果他屁股后头有条尾巴,没准会摇得很欢。 周言卿站在冷风中,她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搓搓鼻子,“走吧,有事进去说。” 这天可真是太冷了! 她团着袖子,小脚丫子哒哒哒地回到紫宸宫,傻子梁问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以至于小太监李赞捧着材料从外面回来时,他所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香香、香香,香香……就一口,一口好不好?” 然后梁贵君漂亮的脸蛋直往皇上那里蹭,恨不得整个人埋进皇上的怀里。 再看小皇帝,脸皮子狂抽,小手按在梁问炘的脸上,用力把这只狗子往外推。 “李赞!!” 周言卿眼睛贼尖,她看见李赞,心道朕真是招架不住贵君的热情,朕总算能脱离苦海了! 梁问炘见周言卿一下子蹦起来冲向李赞,他晕乎乎的眨眨眼,样子还满困惑的。 “香香……” 像是一只没人要的大狗,那表情,啧,真真是要泫然欲泣了。 周言卿:“………” 莫名其妙心生罪恶感,但她真的啥也没干! 可贵君却在以控诉的眼神看着她? 她心累,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事情? 不然他干嘛那么委屈? “龙涎香呢?李赞,快拿点龙涎香来!” 周言卿一叠声催促,好似十万火急。 李赞一脸茫然地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心道他不就是出了一趟门而已,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心里困惑不解,但李赞仍是依言拿来一个点着龙涎香的小香炉。 周言卿抓起香炉往梁问炘的怀里一塞,心想大哥我服了,大哥您别再泪汪汪的盯着我了,您快抱着这香回您的冲宵宫吧! 然而傻子梁问炘扁着嘴,他不要这个香,这香不好闻,没有香香身上的好闻。 然后鼻子一抽,凑近了周言卿又继续闻了闻。 香香好香呀,真香呀! 他露出一副晕陶陶的表情,好似吸香吸得飘飘然。 周言卿:“……” 大写崩溃! 天啊,地啊,漫天神佛啊,谁来救救朕? 17 香香,快康康我 周言卿拿起一只精美镂空的小香炉,往里面搁了一点名贵御贡的无烟炭。 这东西做起来容易,只是此前大伙似乎没往这方面想,没开这个窍。 等做好古代版的暖宝宝之后,她往怀里一揣,心里美滋滋的。 “嗯,应该再做个外兜小布包,把它包上,要不然热度一上来,隔着香炉摸着还怪烫手的。” 小太监李赞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观察周言卿半晌,周言卿瞟她一眼,心里想,这个李赞……最好老实一点。 她垂了垂眸,这时她身后的人形大尾巴梁问炘,用他包成大粽子的手轻轻碰碰周言卿。 “香香,就一口,好不?” 问的老认真了。 周言卿:呵呵,男人! 一口之后又一口,完了一口还有下一口! 她也是无奈了。 “贵君,咱自重一点,不行么?况且朕不是给你龙涎香了吗?” 梁问炘皱着脸:“可是,香香的香,又不是那个香。香香好闻,那个不好闻。” 周言卿不懂这有什么区别,于是更加无语了。 她已经放弃拯救了。 她在想,如果她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如果她真是大周的雍胤帝,这会子应该大喊一声来人,拖出去斩了! 再不然就是,直接让人把梁问炘这只傻乎乎的粘豆包叉出去。 可是看着傻子清澈干净的眼睛,这漂亮的脸蛋令她心软,更何况…… 周言卿不禁看向小太监李赞那里,她眸子里幽幽的。 事到如今,或许真正发自内心想要亲近她的,也就只有这个傻子了。 “香香不开心?” 梁问炘认认真真的看着她,但嘴角一点点耷拉下来,眼神里像是闪烁不详的凶光。 那凶光又黑又沉。 可看起来依旧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唯有墨黑的长发,在身后轻轻扫动,像是要起舞一般。 周言卿没发觉梁问炘的异常,下意识回答:“不是不开心,是太坑爹了,朕无奈。” 梁问炘的眼神变得更凶了,定定看了周言卿一眼,他轻轻的,小小声的咕哝。 “香香不能不开心。香香不开心,就不好闻了,不好闻,我会头痛的。” 他声如蚊蚋,周言卿只知他嘀咕,却没听清他嘀咕的内容。 之后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怪不适应的。 因为在这之前梁问炘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这回怎么没跟上来呢? 她狐疑地回头一看,就见…… 梁问炘两只手,本因受伤包成粽子,但现在渗血的白布被拆开。 他惨不忍睹的手青青紫紫,却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而这把匕首…… 噗呲一声,凶狠一捅。 白刃瞬间没入小太监李赞的身体。 梁问炘笑得怪高兴的,眉眼弯弯,依然清澈得很,满是天真无邪。 “这样,香香就可以开心了,就可以香香了!” 他大大方方地露出笑脸,冲着周言卿这里邀功似的满眼期待。 香香,快康康我! 我帮香香解决一个小麻烦。 我是不是好棒棒? 香香快让我闻闻好不好? 周言卿的表情,一点一点撕裂。 她看见小太监李赞倒在血泊之中,腹部插着一把刀,伤口不断涌出血。 她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变白了…… 18 贵君的狗鼻子能辨忠奸 冲宵宫。 早些时候,傻子梁问炘想吃鸡大腿,侍从方觉为他主子梁问炘掌勺。 可是他在冲宵宫的小灶忙活了半天,一转眼就发现他主子不见了。 “主子???” 方觉吓坏了。主子哪去了? 这皇宫宛若雷池,稍有个行差踏错没准就得死无全尸。 脸色煞白的方觉匆匆找人。 直至—— “真不敢置信,本来以为梁贵君都失宠了,哪知皇上为他惩戒了岑平君,这是要复宠的兆头?” “但他也太大胆了!竟然当着皇上的面儿,捅伤了皇上的人。” “今日刘太医三度进宫,第一次是为了梁贵君,第二次是为了那个小太监,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梁贵君怕不是……恃宠而骄?就算是岑平君,以前看见皇上身边那些近臣们,也得礼让个几分,他这可比岑平君更加过分啊!” 方觉看见两名小太监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他听得一脸蒙圈。 心脏狂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短暂之后,心神不宁的方觉直奔紫宸宫。 …… 紫宸宫偏殿。 傻子梁问炘乖乖地站在一边,他后知后觉明白一件事,他的香香似乎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呀? 傻子天真无邪,但眼神满是困惑。 他鼻子灵,自幼就能分辨忠奸好坏,这可能要得益于他天赋异禀? 比如他的香香,以前皇宫内外都骂香香十恶不赦、无恶不作,昏庸暴虐草菅人命。 但今天香香变香了,以前香香很臭的。 像是李全福,李全福就臭烘烘的。 那些身上臭烘烘的全是坏人,而身上香香的全是好人。 至于那个小太监李赞…… 梁问炘看向躺在床上因失血脸色苍白的李赞,他一脸无辜地眨眨眼。 这个人坏坏呀,这个人身上有一点点臭气,虽然不像李全福臭不可闻,但也臭呀! 所以他帮香香解决一个小麻烦,香香为什么不开心?香香为什么生气? …… 此刻偏殿这里,周言卿坐在一把黄梨木的椅子中,刘太医战战兢兢地为小太监李赞检查伤势。 古代医疗手段落后,中医内秀,擅长内养,不像西医大开大合敢开膛破肚。 通常像李赞这种一刀捅进身体里,伤及胃囊,如此重伤基本上只能等死。 李赞咬着唇,伤口痛得他脸冒冷汗。 他恍恍惚惚的想,他十岁进宫,今年才十五岁。 他之前敢‘以死明志’,一头撞在地上,其实赌的成分居多。 他赌赢了,他活下来了,皇上让他吃毒丸,但也意味着想拿他当心腹来培养。 他满心以为至少短时间内无忧,可是这才过了多久?有两个时辰吗? 梁贵君捅了他一刀,血液的流逝象征生命力流失。 这一回,他是真的死定了吧? 他眼色茫然,心有不甘,但旋即又一想,死了,也就死了。 后面那些计划,他不能亲身参加,但国师大人肯定会安排‘后手’,等未来的‘后手’进宫,借着自己的死,也能尽快站住跟脚。 可这心里头,依然黯然得很。 人之常情。 要是能活着、要是能活着……他,也不想死,不愿死! 19 蒙主宠召傻狗子 “皇上,这人怕是……”不行了。 刘太医偷觑周言卿脸色,见周言卿的脸色依旧有些白。 她像是费神,按了按自己的费心。 之后团着袖子,攥住自己冰冷的指尖。 她穿越之初就想过,身在这个位置,有很多事不得不做,比如为了保命,总有一天她得屠刀见血。 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在她面前被人捅一刀,这眼瞅着就快活不成了,依然为她带来很大的震撼。 她不信任李赞,但这事其实和信不信无关。 就好比走在路上,看见一个陌生人忽然被人捅死,正常人都得吓上一大跳,都得为之而心惊。 她定了定神。 “来人。” 她叫来几名小太监,有条不紊的安排。 “备些热水,取麻沸散,准备针线,再为朕寻一把刀来,越薄越好,越利越好。” 她一言既出,太监们面面相窥。 因为……麻沸散又是何物? 这些小太监谨小慎微,就算不懂也不敢多问,幸好有心直口快的梁问炘在场。 “香香,麻沸散是什么呀?能吃吗?”他摸摸肚子,他一直饿着呢。 周言卿抿了抿嘴,神色复杂地看了傻子梁问炘一眼,之后才继续吩咐道:“羊踯躅九克、茉莉花根三克、当归三十克、菖蒲一克……” 她顿了顿,又看向小太监李赞。不行,没有现成的麻沸散,李赞等不了那么久。 “取酒来,朕要烈酒,越烈越好!!” 她面上隐隐带出煞气,太监们吓得差点没噗通一声跪下来,屁滚尿流地按照周言卿的吩咐准备哪些东西。 须臾之后。 “刘太医,留在这里,帮朕打个下手。” 她拿来两条绫子,卷起自己过于宽大的长袖子,用绫子绑住,免得袖口碍事儿。 她走向李赞。 “朕只能倾力一试,能不能活,要看天意。” 李赞听不明白,下一刻,周言卿提起一坛烈酒。 据传这烈酒窖藏多年,揪开盖子,里面的酒膏是半固体,她让李赞吃了很多酒膏,自己默默掐算着时间。 酒精可令人体神经麻痹,从而实现屏蔽痛觉的目的。 条件简陋,用烈酒代替麻沸散,这是周言卿唯一能想得到的。 她上辈子是学生物的,曾兼职法医,解刨人体,对人体构造很是熟悉。 人类也算是生物的一种,她不一定懂医,但如果单单只是内外科手术,她完全可以手到擒来。 稍顷,她雪白的手拿起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刀。 李赞的上衣已被扒开,周言卿手起刀落,一串血珠从薄薄的伤口之中渗了出来…… …… 仅仅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周言卿两只手沾着血,泡在金灿灿的水盆里净手。 梁问炘一脸好奇地趴在床边,他瞅着李赞腹部包扎好的伤口,此时李赞已睡着了。 他伸出他青青紫紫惨不忍睹的手,一脸好奇,像是想戳一戳李赞。 周言卿无语。 “梁贵君!” “香香?” 眼睛咻地亮了,卟灵卟灵地闪着光,简直像是一只蒙主宠召的傻狗子一样。 周言卿:“……” 20 要不,弄死得了 她真是拿这个傻子很没辙。 而刘太医老脸煞白,能进宫当太医,为皇家效命,他本事不俗。 可隔行如隔山,擅长中医不代表擅长西医,即使本质上殊途同归,但完全是两个相反的大方向。 而这拿上一把刀子,划开人的皮肉,那胃囊里头有不少秽物,一针针缝合,缝了胃囊又开始缝外皮,针脚整齐细密。 刘太医哪曾见过这等惊世骇俗的手段? 心里惊奇不已,但在惊奇之后,太医心里又满是火热。 通过这场‘手术’,刘太医一脸惊叹地偷看从前昏庸无脑的暴君小皇帝。 这皇帝可以啊! 接下来只要李赞恢复顺利,完全可以活下来,这简直是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啊! 然而周言卿对此并不乐观。 古代可没青霉素抗生素等东西,她洗完手,盆子里干净的水被血染红。 她心想这是逼她做回老本行? 生物学是一个大类,内里包含很多小类,比如她可以解刨人体,分析成分,她对动植物十分了解,她甚至还曾受邀参加重大的项目实验,她脑海里储存着诸多和生物学相关的知识,其中就包括药剂学。 “刘太医。” 周言卿思忖之后,开始一连串的吩咐。 青霉素,抗生素? 没有,就做! 做古代简易版的抗生素! 只是这古代缺少的东西实在太多,就算想做青霉素抗生素也需要时间。 李赞能不能活,真的得看命。 而她能做的,大概只有尽人事,听天意。 …… 皇宫一直是多方人马聚焦的重点,梁问炘捅了李赞一刀,没等周言卿做完手术,这事儿就已传入众多势力的耳中。 萧王府。 摄政王萧衍攒着眉,他气宇深沉,俊美的面容也冰冰冷冷。 这时有人通报。 “王爷,季四爷来了。” 这季四爷正是季家目前掌权的那位爷,季翡修。 “让他来书房。” 摄政王把密信揉成一团丢进火盆中,火盆火光很旺,火舌转瞬吞噬了这封来自皇宫深处的密信。 季翡修披着一件血红的火狐大氅,他丹凤眼邪魅一挑,一身魅惑风流。 他捧着一只模样精致的藏袖炉。 大周以前可没这玩意,是稍早之前周言卿在宫里捅咕时,季翡修得了信儿,才让他自己这边的人仿制的。 他心道那小狗总算是本事一回,弄出的这个小玩意还满不错的。 外头大雪纷飞,他行在路上,有这藏袖炉暖手,心窝里也热乎乎的。 只可惜…… 这玩意其实也就是一个巧思而已,制作起来太容易了,没什么技术含量,要不然倒是可以批量生产对外贩售。 钻进钱眼里的季翡修如是想道。 “那傻子又闯祸了。” 等进入王府书房,季翡修眉眼轻慢地哼了一声。 “咱们这些年都帮他收拾多少烂摊子了?萧衍,我看要不……” 季翡修媚色流转,突然横着手在他自个儿脖子底下抹了一下。 “要不,弄死得了?也省得他总麻烦咱。” 他拉开一把椅子施施然落座。 21 七杀七煞 气宇深沉的摄政王紫衣华贵,萧衍冷瞥季翡修一眼。 “能弄死早死弄死了,琉沐说过,他不能死。他一死,咱们这些人,也全都玩完了。” “啧。” 季翡修懒洋洋坐着,好似一把懒骨头,坐没坐相,东倒西歪的。 他单手支着腮:“就不能让琉沐想想办法?他不是国师吗?不是擅长奇门遁甲卦算占卜吗?那姓梁的闯祸精我真是烦他烦的要死。” 摄政王萧衍沉吟了半晌:“梁问炘一死,我们七人也必死无疑。” 两相对视,之后都有点无奈。 这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七杀七煞无一不是权倾一方的尊贵人物,外人不知,但他们自己心里门清。 同气连枝! 即便不是亲生兄弟,但性命相织,尤其是七人之中执掌青铜令,号称‘第三天玑,禄存’的楚琉沐,也就是倾天阁那位隐居山上的白衣国师。 国师曾断言他们七人全是从一名傻子身子里分裂出来的,这岂不是可笑? 季翡修早年得知这事时,本是不信这个邪。但后来曾出过一些事,他发现这事还真是邪性得很! 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发’是傻子梁问炘,全身是七杀七煞这七人。 比如梁问炘平时头痛脑热,另外七人互相有感,又比如今日梁问炘在宫里被李全福磋磨了一顿,他伤在哪,其余七人便要痛在哪儿。 就比如这会子,季翡修捧着暖呼呼的藏袖炉,但他两只手在抖。 并且他本是桃李生姿,娇艳得很,可今日好似生了场大病,那娇艳的俊容都失色了不少,像是透着些儿惨白。 摄政王萧衍也好不到哪去,因为梁问炘被李全福打断一条腿,此刻萧衍无意识地抚摸着左腿的膝盖。 而这些,全是因为梁问炘那边出了事,他们被连坐,被这同气连枝连累的。 季翡修模样妖媚,但眼底满是疲累。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都生无可恋了。 摄政王萧衍比他沉着一些。 “当务之急是保梁问炘,他伤了雍胤帝身边的太监,以雍胤帝的性格不可能无视,定会严惩于他。” “啧。” 季翡修砸着舌:“那傻子还不如趁早死了完事!” 然而他也只是念叨念叨,该做的事儿却一点都不含糊。 须臾之后。 季翡修乘坐马车直奔宫门,摄政王萧衍神色冷厉,他回想今日他曾进过宫,本是想让雍胤帝放梁问炘出宫。 但雍胤帝直接让他滚,还笑吟吟的。 萧衍脸色一阴,他捧着一杯热茶,但却半眯着眼,连着几条命令下达下去,如蛟龙翻身,瞬间搅动了汴京风云。 …… 紫宸宫外,一名灰衣少年长跪不起。 季家那位爷大大方方的进宫,龙椅上的小狗登基至今已四年,起初七杀七煞懒得管事,但架不住小狗本是手握先帝留下的班底,拿着一把好牌却打得稀烂。 以至于如今小狗已被架空的差不多了。 目前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是以七杀七煞这些人为首,而另外一派则是来自孝贤太后那一脉。 22 这是哪来的小妖精 皇帝?这九五至尊固然尊贵,但也就是听着风光。 事到如今,龙椅上的皇帝也就只剩下几分虚名罢了,早已大权旁落了。 就比如…… 大周的雍胤帝动不动就连着十天半个月不上朝,满朝文武的奏章抄誉成两份。一份送去摄政王那里,一份送去孝贤老太后那边,等这二人过目之后再差人送去御书房。 而一些个事情,雍胤帝说了不算,得摄政王和孝贤太后发了话才行。 至于这皇宫重地? 季家这位爷更是说闯就闯,都不必通传的,那闲庭信步的样子更是如同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 季翡修来时,正好看见侍从方觉跪在紫宸宫外。 方觉肩上落了不少雪,冻得脸面发青,看那样子像是已跪了挺长时间。 “呵,蠢货。” 季翡修扫了方觉一眼,之后揣着藏袖炉,晃晃悠悠地走进紫宸宫。 此刻周言卿还不知方觉为了他家主子长跪不起的事情,那少年鸟鸟悄悄的,赶来紫宸宫就直接跪下。 满宫的太监侍卫见皇帝因李赞重伤脸色不好,心道这梁贵君准是要凉凉。贵君的侍从方觉跪就跪吧,可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触怒皇上的眉头。 毕竟…… 虽说皇上如今基本不管事了,帝王失格,手无实权,也管不了事。 可往日一言不合就杀人脑袋的威名却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论如何皇上手中依然攥着二十万私兵,另外还有先帝留下的死士营。 有这些底牌在,只要皇上自己不作死,基本可以确保能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 毕竟摄政王和孝贤太后相互敌对打擂台,雍胤帝的龙椅算是双方人马相互制衡的结果。 两边腾不出手收拾小皇帝,真正的大敌是彼此。 在彻底解决对方前,双方也懒得为了小皇帝折损自己的兵力。 …… 紫宸宫大殿。 傻子梁问炘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正在被周言卿罚站。 周言卿心想这可真是太糟心了,她在琢磨如何处置梁问炘? 她不是不懂,大概能明白几分,梁问炘对李赞捅刀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但……一个遵纪守法的现代人,面对古代的说杀就杀,她也真心感觉这太操蛋了。 “香香……” 梁问炘委委屈屈的,他抽抽鼻子,瞄瞄周言卿手边的栗子糕,想吃! 虽然香香很香,但他都饿了一大天了。 闻香又不顶饿,吃不饱肚子,他五脏六腑都唱起空城计了,一个劲地咕噜噜,腹鸣像打雷。 周言卿无语,这人的心到底有多大? 半晌,她抄起那碟栗子糕塞进梁问炘怀中,不然她会有一种感觉,小白菜啊地里黄,像是自己在虐待一个小可怜。 梁问炘下意识地接住栗子糕,然后又傻乎乎的得寸进尺。 “香香,我手手痛,我腿痛,我身体也痛,我脑袋也好疼……” 最后才噘着嘴凑近周言卿,十分大胆地说出重点:“香香你喂我好不好?” 他干净清澈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脸颊也红扑扑的,心里想,要是香香喂他,不可避免发生肢体接触,那……挨得近了,香香就更香了! 周言卿:“???” 这到底是哪来的撒娇耍赖小妖精? “你知道错了没!” 23 好意思炫耀 她故意摆出一副凶凶的表情。 傻子回以困惑:“错了?没错呀?” 傻兮兮地回答一句,见周言卿脸色更不好了。 傻子抖了个机灵,伸出他惨不忍睹的爪爪扯了扯周言卿的衣袖。 “香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生气就不香了,闻着难受。” “而且呀……那个李赞他不好,他臭,他是沐沐的人,他会伤害香香的!衍衍说这叫先下手为强?” 周言卿抿了抿唇。 虽然不清楚‘沐沐’是谁,但梁问炘口中的衍衍听起来像‘燕燕’,她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衍衍是摄政王萧衍。 李赞背后另有山头。 果然她的直觉没有错,李赞是不可信的。 但对于开刀手术极大限度地救了李赞这件事,她并不后悔。 另外就是…… 周言卿再次无语了。 这家伙到底把她当什么?一个移动的人形香囊吗? 还有她到底哪香了? 这宫里点着龙涎香,她身上沾上龙涎香的味儿,可之前她不是也赏赐给他一壶龙涎香。 但他振振有词,说她身上的香气不是龙涎香。 周言卿有点迷糊。 最后—— 算了!大概朕和贵君的脑回路不同? “你以前杀过人吗?” 她往后靠了靠,安然坐在座椅中,好整以暇地审视梁问炘。 傻子十分老实,但笑得甜甜的。 “杀过呀,好多好多呢!我二叔骂我傻,他还踹我。我就把他杀掉啦……啊不对,我只是拍他一掌,他没有死哦,但他坐轮椅,残废了呢。” 之后一脸无辜,继续天真无邪。 他玩着他自己青青紫紫的手指头。 “还有呀,觉觉说我是十岁变傻的,以前大家都对我很好,但自从我傻了,他们就对我不好了,还骂我没用……有好多人欺负我,然后那些人就死啦!” 之后又开始细数。 “一、二、三、四、五……十八、十九……四十一……” “呀!” 他叫了一声,然后笑得开开心心。 “我杀过一百八十九个人呢!” 然后一脸献媚地看向周言卿,像是在说,香香,快康康我! 我是不是好厉害?快夸我! 周言卿脸皮子狠狠一抽。 这哪里是傻?这是神经病还差不多!还有这人的记性得是多好? 杀人如麻,却能记住他自己杀过多少,还报出一个十分精准的数字? 她心累地抹了一把脸。 正这时。 “蠢东西,还好意思炫耀!” 周言卿循声一看,就见一名红衣似火的俊美男子,半眯着妩媚多情的丹凤眼。 妖娆男子带着呼啦啦的一群人进入紫宸宫。 他唇角噙着一抹凉薄的浅笑,眸子里满是尖锐嘲讽。 妖色极艳,祸国殃民,美得惊世,但也邪肆。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蠢?” 季翡修咬着牙,恨恨地瞪了梁问炘一眼。 拜这傻子所赐,今日从一大早开始,他先是前胸后背疼,然后手疼、腿疼……当时痛得他都差点打滚了,后来突然舒坦了,那种舒坦很诡异。 让他即便一身伤,但又十分愉悦? 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 24 惹不起 鉴于这份不明根由的愉悦感,季翡修心情还挺不错的。 但他对梁问炘依然很是恨铁不成钢。 “我说过你多少回了?又不是不会武,怎么总是迟迟钝钝,反应要慢好几拍?就算一只螃蟹都比你灵敏,你怎么总是在挨了欺负之后才出手?能不能再多长点脑子?” 梁问炘傻傻歪着头,干净清澈的眼睛依然清晰剔透。 他鼻尖一抽,像是嗅了嗅,然后一脸认真说:“臭烘烘,你离我远一点!” 然后一板一眼的:“我不喜欢你,你太臭了,臭得我都快闻不到香香身上的香了!” 季翡修一哽?这傻子没准是天生克他的。 他突兀地眯了一下眼。 “你再敢比比一句试试看?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扔进粪坑里!” 梁问炘眼神动了动,然后闭上嘴,但一对璀璨明亮的眼睛乌溜溜的。 再之后,哐——当——!! 自大周开国以来坚挺至今的宫廷梁柱突然崩塌。 而且那梁柱还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不砸别人,专砸季翡修。对准了季翡修的脑门,迎头一下子! 周言卿一脸错愕目睹这一切。 之后就见美色嚣张的妖孽一脸蒙圈,摇摇晃晃的摔在地上,竟然当场扑街,竟然昏迷了? 周言卿吞了吞口水。她看向梁问炘,心底再次坚定了一件事。 朕这个贵君,邪性啊! 果然是老天爷的亲儿子,金手指贼大? 就比如刚才,贵君被妖孽毒舌,被妖孽喷得体无完肤。 人家也不比比,直接哐当一下子,砸得你当场跪下,让你扑街! 周言卿:“……” 朕,还是闭嘴吧。 贵君太邪性,惹不起,惹不起,真心惹不起。 …… 梁问炘干完坏事,傻乎乎地看了周言卿一眼,那神色还挺小心翼翼的,但眉眼满无辜。 好像在说,香香,不关我的事,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周言卿心累的按了按眉心,紧随其后突然问道:“你会武?” 他挺直身板一脸骄傲:“我很厉害的!” 周言卿:“……那为什么今早李全福对你下手你不反抗?任由他对你上刑?有摄政王保你,就算你直接弄死他,也出不了什么事。”反正有摄政王萧衍给他兜底。 他卡壳一下下,然后薄唇轻启,傻乎乎的‘啊’了一声。 “对哦!我可以揍他的?” 周言卿:“???” 行叭,看来是真傻。 这神经太粗了,这也太迟钝了? 感情您是没想起来您会武? 所以才任人鱼肉搞得自己一身伤? …… 季翡修来时带了不少人,他那些爪牙见季翡修当场,吓得赶紧冲过来扶起季翡修。 周言卿淡定坐着,反正某人毒舌嘴贱自作自受,而且又不是她干的,她心安理得。 一名侍卫拿出一只精美的鼻烟壶,季翡修被鼻烟壶刺激醒了。 醒来那一瞬间还迷迷糊糊的,抬手一摸,满手是血。 他咬紧了腮帮子,本是妩媚多情的丹凤眼骤然变阴。 他神色狰狞地看向梁问炘。 25 爷恨不得一口咬死你 梁问炘一接触到季翡修吓人的眼神,就赶紧缩到周言卿身后。 “香香,我好怕怕?” 他一副文弱可怜的无辜样子,轻轻扯扯周言卿衣袖,说得还挺认真。 周言卿:“哈?” 不好意思,朕笑了。 红衣妖孽,你真太惨了! 真是好惨一男的! …… 周言卿猜测,妖孽进宫肯定是为了梁问炘。 哪怕毒舌嘴贱,满脸都是对梁问炘的嫌弃,但他的‘目的’,大概和摄政王一样,想让皇帝放梁问炘出宫。 然而很可惜,他姑且……算是一腔好意吧,但人家梁问炘不领情呀! 哈哈哈。 周言卿笑吟吟的,妥妥的幸灾乐祸。 真太惨了! …… 季翡修心里气得都快骂街了,梁问炘你个大傻逼!爷恨不得一口咬死你! 当然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俊美妖孽的男子祸国殃民,他眉梢一挑,淡定安然,脸皮贼厚地做出一副八风不动的表情,像是之前扑街一事已经完全被他掀篇了。 但他阴森森地盯着梁问炘,见梁问炘躲在周言卿身后,看见梁问炘眼神里对周言卿的依赖和喜欢。 他‘呵呵’一声。 狭长妩媚的眸子风情万种,好似桃李争开。 他妖冶靡艳,突地一步上前,一把扯住周言卿的衣领。 下一刻,猛然俯首,一口衔住她的唇! 周言卿:??? 她本隔岸观火,哪知这把火竟然烧到她自己的身上来? 她猛地瞪大眼。 他竟然亲了她?竟然亲了她! 朕被轻薄了? 而再看季翡修,他这人是典型的外热内冷。 看似如一把烈火,一身妖色像是能焚天灭地,然而他的唇很冷,眼也冷,冷的像是冰。 就算他吻她,可他吻的太轻率,丝毫没用心,更加谈不上感情。他俊丽的眼瞳深处更是蓄满了平淡。 周言卿:“……” 她被迫和他大眼瞪小眼,心里很快就想明白了,小宇宙也直接就炸了。 敲尼玛的!这可是老子的初吻,是朕的初吻! 这王八犊子竟敢对朕耍流氓? 她扬手啪叽一下子,猝不及防地抽了季翡修一巴掌。一张漂亮的小脸阴沉如墨,水亮的星辰眸子更是酿满了厌恶。 季翡修一怔? 之后眼神有点阴,妖艳的俊容娇娇的,但神色满是病态,活似精分附体。 他舔了一口自己的嘴唇,像是在回味。但马上又黑脸,他心底窜起一阵一阵恶心…… 世人以为季四爷风流成性,以为他换女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 主要是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整天懒洋洋,一看就是一个不省心的,是个浪荡的玩意儿。 但,是做生意不好玩,还是赚小钱钱不香? 他这人是财奴,一心向钱看、向厚赚,无心烟柳,不爱风花雪月,更是懒得逢场作戏,对女人毫无性趣。 因此这其实也是季翡修的初吻。 他大概是气昏头了。 肯定是脑子抽了,再不然就是……他看向梁问炘。 再不然就是受这傻子影响。 傻子喜欢小皇帝,刚才他憋了一肚子火,等回过神来已经下嘴了。 26 持靓行凶 他心里阵阵腻歪又厌烦。 ‘又’是这样! 爱他所爱,恨他所恨,悲他所悲。 喜怒哀乐全部被主宰。 所以啊,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小傻子! …… 季翡修对梁问炘的反感由来已久。 不仅是因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仅仅是因为傻子受伤自己受累,更是因为自身喜好容易被傻子影响,从而做出一些失聪掉智的行为。 一个人如果连自身行为都无法把控,试问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就比如当下,他刚才脑子一抽,想气气梁问炘,然后一口咬在小皇帝嘴上,等咬完之后才想起。 小皇帝后宫豢养了不少脔宠,夜夜有不同的男人侍寝,这张嘴不知啃了多少人。 他季翡修也只是看起来有点浪荡而已,但本性上还是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 并且,他可是有洁癖的! 季翡修的心情犹如在坐过山车,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最后又一脸凶狠敌视梁问炘。 臭傻子,死了得了! 但是……不行,傻子死了,他也活不成了,要不然就直接把人弄出宫,然后再关进小黑屋? 反正只要保证傻子活着,他就可以续命,也省得再为对方那些麻烦事操心。 但他又一想…… 小黑屋这事,不是没人干过,但下场挺惨的。 就比如倾天阁的白衣国师楚琉沐,七杀七煞中的第三天玑禄存。 当年楚琉沐曾对傻子梁问炘下手,后来……甭提后来了,都是血泪史,以至于如今只能放纵小傻子。 “啧。” 季翡修一脸厌烦,他再度想起刚才那个吻,心神忍不住分裂。 两个声音在他心底来回拉扯。 一个声音认认真真的:这小狗嘴唇还挺好吻的,想一口吞了。 另一个声音暴跳如雷:恶心死了!爷回头一定要漱口千八百遍,可把爷恶心坏了,太恶心了! 周言卿坐在原处,眼底升腾起深沉莫测的神色。 傻子梁问炘偷偷摸摸的瞅瞅周言卿。 香香又不香了,香香又生气了,香香的香气里揉了几分血腥气,是修修让香香不开心的? 傻子小心翼翼地扯扯他家香香的衣角,然后两只青青紫紫惨不忍睹的负伤之手,捧起了他家香香的小爪爪,凑在唇边小心翼翼的吹了两口气。 “香香不生气,香香不揍人,不然手手会痛的!” 然后又对着周言卿的手吹了两口气,一脸的天真无邪。 “痛痛飞走啦,香香开心点?” 周言卿无语。 她抽回自己的小爪爪,之后腾地一下,她冲了起来,一步逼近对面那个衣衫似火的傻批。 这憨批是不是有病?脑子进水了?这是干人事? 她眼底煞气横生。 “你们两个龙争虎斗,与朕何干?” 这憨批当她是什么?报复傻子梁问炘的道具吗? 完全没有尊重她,甚至没把她当人!当她看不出他眼底的轻蔑和鄙夷? 他想亲就亲,有问过她的意见吗? 他亲完竟然还做出一脸嫌弃,像是啃了一口米田共,当她乐意被他亲? 27 敢耍流氓,朕削不死你 就算他长得好又如何,再美的皮囊百年后也不过一抷黄土、一副白骨,终将要化为尘埃。 在其他人那里,可能长得美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但在她这里,不可以! 她周言卿看人又不是只看脸,她更注重一个人的品格,以及对方的态度是否友好。 内在美远胜外在的妖艳,持靓行凶在她这里行不通! 周言卿一脸阴翳。 “来人!” 她这个身份是皇帝,她完全可以做一些事情。 “拖下去,打!” 敢耍流氓?朕削不死你! 季翡修一呆? 呵,几日不见,这小狗还长脾气了? 周言卿看向紫宸宫外,便见负责把守宫廷的禁林军纹丝不动,看样子是不听她使唤,也可能是认为妖孽的身份比她更贵重。 这是两害取其轻? 得罪自己这个皇帝不可怕,反而是得罪了妖孽后果很严重? “呵,好啊,很好!” 她团着袖子,攥住自己的指尖,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情,但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一刹那的事儿。 “都是死人,是吧?朕指挥不动,是吧?” 她一脸冷艳地环视全场。 小皇帝能活到她穿越,死因不是行刺不是暗杀,而是病逝。 她当然知道小皇帝不得人心,但小皇帝肯定还留着几张保命的底牌,要不然这皇帝早就换人当了,早就被那些对皇帝心生不满的文武大员拉下马了。 所以她大可不必畏惧,更不必束手束脚。 摄政王萧衍那个狗男人,今天上午进宫,一开口就咄咄逼人,拿她当做一条狗使唤,言出法随的霸道口吻,底气雄厚的支配命令,明摆着没把皇帝放眼里。 而现在这个憨批妖孽,他大大咧咧的闯进皇宫,此前甚至没有人通报。 他毫无礼数,毫无分寸,恣意张狂,任性妄为! 拿皇帝当摆设,拿皇宫当他自个儿的地盘。 这皇帝当的是不是太窝囊了? 看来她得立个威了! 于是就见周言卿唇角一抿,笑出一脸好看的样子。 “既然朕指挥不动你们,那……要你们,又有何用?” 她眼底显出几分厉色来。 “今日在场的,胆敢无视君王之令,无视天子圣谕,那么有一个算一个,全都……” “皇上!” 一名禁林军冲了进来。 “属下来迟,皇上恕罪!季四爷,在下得罪了!” 有人一步当先,起了个带头作用,之后数十名禁林军一哄而上,团团包围了季翡修,以及季翡修带进皇宫的那些爪牙。 周言卿见此,依然一脸冷艳,她施施然落座,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 季翡修眼皮一跳:“你敢?” 周言卿呵呵了。 “朕怎么不敢?朕就敢了!” 这憨批又能拿朕如何呢? 适当的惩戒惩戒,只要不直接弄死,这憨批就翻不出浪来。 她信誓旦旦,胜券在握,有恃无恐。 周言卿身体往后靠了靠,她懒洋洋的交代。 “此人对朕不敬,这嘴也着实太臭。拖下去,打!哦,还有,掌个嘴,让他多长点记性!” 28 阳奉阴违 季翡修一张俊脸乌漆墨黑,直至他被人拖出了紫宸宫后。 禁林军客客气气的。 “季四爷,在下得罪了。但皇上只说要打,只说掌嘴,也没说打多少、没说打多重不是?您就忍忍吧,在下冒犯了?” 这就叫做阳奉阴违。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禁林军抖了个机灵,心想在下可真是一个小机灵鬼,默默给自己点赞! 接下来。 禁林军如清风温柔拂过季翡修的脸,再轻轻拍拍季翡修的肩膀,像是在帮季翡修掸掉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十分的谨小慎微。 等完事之后。 “好了,季四爷,您可以出宫了?” 季翡修神色阴翳地半眯着眼:“狗玩意,脾气还挺够辣的?呵呵!” 他咬牙笑得一脸可怕。 龙椅上的小狗要是安安分分的,他也懒得搭理,但既然敢露出狗爪子,那就休怪他…… 长袖一甩,季翡修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冲出皇宫。 至于傻子梁问炘?呵,反正死不了,当务之急是先折腾这趟龙椅上的那只小狗。 暴脾气,辣椒似的性子,完全挑起他征服虐杀的欲望。 他还真就和那只小狗杠上了! …… 灰衣的少年侍从方觉长跪紫宸宫外。 他见季四爷一脸煞气从宫中走出,顿觉不妙。 看来谈崩了? 四爷走了,那他家主子呢? 他家的傻主子被皇上扣留(?)紫宸宫,万一…… 方觉满脑子不好的念头,心思惶惶。 他突然起身,也不跪了,一脸冷然地悍闯紫宸宫。 “站住!” 有禁林军想拦方觉,但方觉一脸坦然,无所畏惧! 为了主子,他连自己这条命都可以豁出去,闯个帝王寝宫又能算什么? 之前没擅闯,也不过是因为没听见更加不好的消息,以为尚有一线之转机。 他知道主子早已众叛亲离,如今能给主子做靠山的,能照顾主子的,就只有自己了! 至于摄政王那些人? 其实靠不住。 主子能够依靠的,只有他方觉! …… 周言卿听见宫外的动静,眼见禁林军欲拔刀。 “住手。” 她冲着方觉招招手,“你过来。” 然后将亦步亦趋的大尾巴梁问炘推给方觉。 “带贵君回去,朕只有一个要求,看好他,朕不愿再见他伤人,又或者是杀人!” 方觉:“?” 懵了。 怎么回事?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皇上的脾气变好了? 是了,从今日一早开始,皇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突然修身养性了。 方觉一脸怔愣的望着周言卿,但此时周言卿已转身。 傻子梁问炘可怜兮兮的:“香香……” 香香不要他了,他被香香遗弃了! 他眼里噙着些儿水汽,像是心都快碎了,有泪珠儿在他眼圈里转悠。 “主子?” 那香香是什么?是在叫皇上吗? 方觉知道他家主子天赋异禀,比如能闻见常人闻不见的,凭气味分辨人善恶。 方觉扶住他家主子,心里有诸多不解,但此刻人在外头,不宜多问。 “主子,咱回吧?” 29 喜怒哀乐不由己 梁问炘委屈吧啦地抽了抽鼻子。 “觉觉,香香不喜欢我,可是香香为什么不喜欢我呀?香香不要我了,我心痛……” 方觉无言。 而同一时间,行在出宫路上的季翡修猛然顿步,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眉尖一拧,满是厌烦。 他回首看向身后富丽堂皇的宫廷:“那傻子是怎么了?” 又出了什么状况? 他步履一转,想回去看看,但又倏地止步。 脸上阴晴不定的,末了甩了甩袖子。 “懒得理他……” 有时候想想,这么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也省得心烦。 季翡修抿直妖娆似血的薄唇,突地举步上前,一点一滴压下眸中的厌色。可心底依然囤着戾气,这戾气越积越多,越攒越深。 可能距离全面爆发也不远了。 他没有十岁之前的回忆,但他知道他和从前那个‘季翡修’不同。 十岁之前的季翡修不显山不露水,生母是一名青楼妓子,因长得貌美,被年过半百的季老爷子用一顶小轿子抬进府中做小妾。 所以季翡修其实算是季家老爷子的老来子,那老不羞的年纪甚至足以当他的爷爷。 而十岁那年,他突然‘醒’了。 他没有过往记忆,他的人生起源于一条河。 他一丝不挂的躺在河边,后来是季家的下人找上他,认出了他,告知他身份,然而他总觉得他自己不是从前的季翡修,在他看来他大概是占了对方的身份。 而既然是占了人家的身份,有些事情就不得不代替那个季翡修做一做。 比如他斗死了嫡出那些曾虐待打骂季翡修的兔崽子,比如他掌权季家,比如他孝顺生母,他想牢牢掌握自己的人生。 那傻子的存在对他而言是个大麻烦。 他天生的掌控欲令他十分不喜傻子梁问炘。那是一个不安因素,对他产生太多影响,喜怒哀乐不由己,甚至就连安分的活着都是个奢望。 就算他自己安分,可傻子受伤、傻子生病……全部反馈在他身上。 让他痛傻子所痛,伤傻子所伤,甚至就连自身情绪都被那傻子完全主宰,以傻子的喜好为喜好,爱傻子所爱,恨傻子所恨。 对他而言,梁问炘这个名字意味着捆绑他一生的枷锁。 于是他想,要是能灭了傻子又不牵连自己就好了,但这事儿无解。 “啧。” 季翡修不再多想,他直奔宫门外。 …… 在傻子梁问炘心痛的那一瞬,不仅仅是季翡修产生感应,摄政王萧衍,避世而居的白衣国师,还有分散在大周各地的其他人,这些男人皆是心有所感。 有人沉默,有人困惑,有人迷惘,有人猜忌…… “看来是京中出了事?” “莫不是问炘被人一剑捅穿了心口?” “但大概还活着,要不然我也该死了。” “是时候回京看看了。” …… 稍晚一些的时候,深宫于夜色中静谧,一盏残烛火光微弱,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紫宸宫偏殿。 小太监李赞恍恍惚惚的睁开眼,懵懵地望着目色的屋脊房梁。 30 收服李赞一 “我……”还活着吗? 李赞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感受着腹部传来的痛楚。他脸色苍白,唇也有些干,却一副如梦似幻的表情。 活着的感觉,太不真实。 他想起梁贵君捅了他一刀,皇上让他吃酒膏。之后他似乎看见,皇上拿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在他肚子上划了一刀,有血珠从皮下渗出…… 毫无疑问,他能活着,全靠皇上,是皇上救了他。 那样的伤本来必死无疑,他这是白捡了一条命。 就像是当年,在他十岁入宫之前,曾偶遇当时还是大周九皇子的皇上,当时也是皇上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一命,他起初是为了报恩才进宫的。 可是私心逐渐被大义取代,在亲眼目睹皇上作了那些恶之后,他的想法渐渐变了。 他在想,皇上不再是皇上,就算情有可原,就算是九龙夺嫡伤了皇上的心,才令皇上性情大变的……可是变化之后的皇上,不再仁慈,失了帝格,更不配为这大周的君主。 令江山染血,使百姓民不聊生,挑衅周边四国,置天下于水火。 而这样的皇帝,他不愿愚忠。 所以当国师的人找上他,他愿意为国师效力,愿意做国师的眼线。 可是如果皇上遭遇危险,他也愿意以身为盾,为皇上抵挡来自外界的伤害。 这两者矛盾,但在他看来并不冲突。 大义和私情同在,事关天下的大义,以及个人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在努力兼顾。 但今日不知为何突然生出几分复杂的感触来。 “皇上……” 小太监李赞失神喃喃。 “醒了?” 李赞吓了一大跳,陡然侧首一看,就见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一抹残影,年轻的帝王恰似少年。 雪肤无瑕,如羊脂白玉,但一身病弱惨气,看起来似命不久矣。 尤其是在这昏黑暗沉的寂静深夜里,更显脆弱静谧,令人一看,便忍不住地想要怜惜呵护。 然而眉眼又酝酿着一抹凌厉坚毅,可见并不如外表彰显的娇柔惨弱,内心其实是一个刚烈勇敢的灵魂。 周言卿一杯接一杯,她面前是一壶酒,酒壶已见了底。 她眸色清寂,但心底好似点起一把火,这令她很烦。 她真的很厌烦类似的事情,她本性懒惰,只想佛系生活,不喜争夺,但不是不擅长争夺。 她徐徐看向小太监李赞,就见李赞一副恍惚日如梦的表情。 “醒醒,回神了!” 李赞倏地一下警醒过来。他连忙坐好,两只手搭在腿上,谦卑地垂下了头。 周言卿拿起一张画像,“这个三角眼他叫什么?” 画像是她早先闲着无事画的素描。 李赞本来还有点懵,但定睛一看……好高超的画技! 只见画上之人栩栩如生,满是轻佻魅惑的风情,好似随时都能从画中走入人世。 李赞惊得瞪大眼,之后又脸皮一抽。 三角眼? 这画上之人分明是富可敌国的季四爷。 季四爷一对多情妩媚的丹凤眼,妖娆天下,祸国殃民,曾迷的不少王侯贵女芳心失魂。 可落在皇上口中,怎就变成了獐头鼠目的三角眼? 31 收服李赞二 李赞不禁有点怀疑皇上的审美。 “回皇上……这是,皇商季家的季四爷,季翡修。翡翠的翡,修养的修。” “修养的修?” 周言卿‘呵’了一声。 今日下午季翡修一走,回头就传来一个消息,宫中钱财被断了,相应支出全是由季翡修负责把控的。 那个王八犊子没收了紫宸宫中的存粮,禁林军有得吃,后宫那些皇夫脔宠也有得吃,可唯独周言卿的紫宸宫,竟然颗粒全无! 这皇帝当成这样可真够窝囊。 被人拿捏她口粮,害得她饿了一晚上的肚子。 而姓季的手伸得太长,两人的梁子算是结定了! 此刻周言卿磨刀霍霍,身在古代的日子里,即使贵为天子,但生活很不方便,处处受制于人。 她更喜欢潇洒一点,想自由一点,随遇而安,随性而生。 而如果想在这里活得好,那就必须争取,必须进攻。 很多事不是她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她必须亮出自己的爪牙,如此才能为自己牟取更多福利。 “李赞,沐沐是何人?” 她想起李赞另有山头,傻子梁问炘曾提过‘沐沐’一句,这个沐沐正是李赞背后的靠山。 李赞呆愣了一瞬,才垂首回答。 “回皇上,您口中的沐沐……大概是国师,倾天阁国师,楚琉沐。” 周言卿看了李赞半晌,李赞心情忐忑。 他想,他大概是暴露了,而接下来,皇上很可能一刀杀了他了事。 如果皇上想杀他,他引颈待戮,束手待毙。 他这条命本就是皇上救的。 他这样想。 然。 “你有伤在身,接下来需要静养,近日也不方便行事。而目前朕这里缺些人手,亟需一些来路干净的帮朕做事。” 这是想让李赞帮她引荐的意思。 小皇帝有底牌,但可惜的是她并未继承小皇帝生平,也不知那些底牌藏匿于何处,因此目前依然是个两眼抓瞎的状态。 李赞又一愣,他一脸吃惊地看着周言卿,像是不敢置信。 “皇上……不杀我吗?” 他曾在皇上面前做戏,为了博取皇上的信任,先是拿当年的救命之恩当旗号,之后又来了一个以死明志。 可如今,既然皇上已得知自己是为国师做事的,是国师按在皇上身边的眼线。 以皇上的脾气,肯定得弄死他,而不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周言卿十分之郁闷。古代人到底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不血腥吗? “朕不愿再大开杀戒,作孽太多有损阴德,今后想修身养性。” 她抿了一口酒,晚上没吃东西,目下这肚子里不太舒服,空荡荡的,早就饿扁了。 她又想起皇商之家的季翡修。 那个姓季的! 她暗暗的磨着牙。 “李赞。实话实话吧。” 她挺直腰板,目清神正。 “朕不信任你,朕也知道,你并没有忠心朕。” “但朕以为,人性从不是一成不变的,此前的坏人,此后可以做好人。而此前的善人,也可以变恶人。” “如果朕能收服你,让你死心塌地的为朕效力,那是朕的本事。” “而如果不能,则是朕无能,是朕不够好,也怨不得你攀高枝。” 32 天家无情,为帝冷血 忠心不是单方面的,是相互的。 在周言卿看来。 如果她自身品格过关,如果她的优点能够赢过李赞背后的山头、能给予李赞更多的好处,李赞另择英明之主是明智选择。 这个人不傻,况且这人对小皇帝未必是坏心,对国师楚琉沐那边也未必是死忠。 一切有待商榷,这份转圜余地如果她能把握住,未来,这李赞就是她的人,可以是她的帮手,可以做她的心腹。 但如果她不能收服李赞,也不是李赞的问题,而如她所言,是她自己本事不行、手腕不够,怨不得人。 缘由天定,事在人为。 这曾是她上一世信守的人生准则。 这世间之事,十之八九可以用自身努力来换取,至于少数那些无法被个人意志干预的,则是人世的偏激负面……还是甭提了,提起来丧气。 她目前需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为自己蓄力,还是不受那些负面干扰比较好。 李赞怔怔失神的凝视周言卿半晌,他张了张嘴,“九……”险些唤了一声九殿下。 他想起当年初见时,父母家人因一场大火过世,他本人被追杀,那一年的他还是个孩子,是微服出宫的九皇子救了他。 当时的九皇子也还只是一名小少年而已,可那少年笑意吟吟。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侠肝义胆,叫人之常情呀!” 就是在那一刻,李赞曾被清风霁月的九皇子折服,为了报恩自愿进入这宛若雷池的深宫。 可后来皇帝的恶行使人寒心,再也看不见从前清朗温润的良善模样,也从他想象中的英君仁君,变成了昏君暴君。 直至今夜。 在这个晚上,李赞心里点燃了一把火,这火苗依然微弱,但死寂的心因此而诞生出光亮…… …… 这天晚上周言卿和李赞谈心,等回寝宫睡下后,她恍恍惚惚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冷宫,一名憔悴美人在冷宫生产。 美人生下一名女婴,但一脸恨色。 “为何是女婴!??” 之后画面一转,被贬冷宫的女人为了复宠,对外谎称生下一名小皇子,借此母凭子贵。 同时,女婴尚未满月,就开始在人为干预下服用一种秘药,这秘药类似雄性激素,弱化女性的成长特征,也令女婴从小就体弱多病。 梦的最后是一幕血色。 昔年那名女婴已经长大了一些,但还是年幼的。她一副青涩稚嫩的小少年扮相,对外的身份是大周九皇子。 女人握住九皇子的手,白刀子进,血刀子出,捅死九皇子最亲近的一名大宫女。 那宫女照顾九皇子多年,在九皇子心里的地位等同亲姐。 最后的最后,是女人冷酷漠然的叫教诲。 “瑾儿,须知天家无情,为帝者必须冷血!” …… 周言卿一脸困倦的翻了一个身,她抱着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 她已经醒了,但还不愿睁眼,她有赖床的毛病。 她咕哝一声:“瑾儿……” 她做的这个梦,大概是小皇帝以前的遭遇。 33朕,奖罚分明 瑾儿是皇帝的名字?皇帝叫周瑾? 还有那个女人,小皇帝的生母,梦里有人称对方‘容贵妃’,姓容? 她一脸费神,赖床躺了挺长时间,才按着脑门晕乎乎的爬起来。 “好累……” 她张大小嘴打了个哈欠,然后盘腿坐在实芯的黄金龙床上,小手来来回回揉搓自己的眼角。这样子乍一看软萌软萌,像是一只收起利爪的猫。 “皇上?” 外间传来小太监李赞的请示声。 周言卿摸摸昨天饿了一晚上的肚子,然后叹气。 “来了,朕起来了。” 她抓起龙袍穿上,等穿过云雾山峦的木刻屏风,就见两个太监,一个看似十八九岁,另一个只有十四五岁。 这一大一小面黄肌瘦,甚至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浆洗旧了。 不至于衣不蔽体,但此前过得肯定不好。 一大一小提心吊胆,眼神里噙着小心,低着头恭恭敬敬的不敢多看,甚至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可见心中焦灼。 李赞有伤在身,他捂住腹部的伤口,脸色很是惨白,一看就知重伤未愈。 “皇上,这二人,年长一些的叫做林文洲,另一个叫尹韶,都是身家干净的,官奴出身。” 周言卿一脸赞赏地看向李赞。 林文洲是那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尹韶则是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两人都长得不错,就是太瘦了。 “挺好,朕很满意。” 她原地转了一圈,从寝宫墙壁上抠下两颗夜明珠,其中一颗赏了李赞:“办的不错。” 李赞受宠若惊不敢接:“皇上,这……” “朕奖罚分明,从不亏待身边人。为朕做了事,只要办得好,那就必须赏!” 这颗夜明珠塞进李赞怀里,之后她拿起另一颗夜明珠走向林文洲和尹韶二人。 林文洲一脸忐忑,他抓着尹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上,敢问,李赞所言,可是当真?” 周言卿眉梢一挑。 少年尹韶露出一副狼崽似的凶悍表情。 “皇上!您是否能为奴才报仇雪恨?如果皇上能,奴才尹韶这条命就是皇上的了!但如果不能……尹韶,尹韶愿意一死!” 哐的一声,尹韶一头叩在地上。 李赞伫立在一旁,皇上想要两个来路‘干净’的,他照办了。 但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以皇上目前的处境,无法以德服人,想找人为皇上卖命,至少得有能够‘打动’对方的筹码。 所以李赞精挑细选,回想皇上昨日的行事态度,再联想起昨日大内总管李全福曾对梁贵君下手、后来反被皇上当场责备等事…… 他最后选择了林文洲和尹韶。 这二人不但身份清白,且全是和大内总管李全福有仇的。只要皇上表个态,这二人势必为皇上鞍前马后以死效忠。 周言卿笑了,她笑得十分开心。 “李赞,朕十分满意!” 她看李赞的眼神愈发喜欢。 昨日和李赞交心,她这边的态度明明白白,但至少目前为止李赞尚未归顺,依然是不可信的。 如果李赞随便弄来两个人搪塞她,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人选真是太妙了! 可见李赞也是为她着想过的。 34今日作的死,全是悲伤的泪 周言卿心情甚好,她嘉奖似的拍拍李赞的肩膀,旋即看向跪在地上的林尹二人。 “都起来吧,李全福暂时动不得,倘若朕猜想不错,昨日李全福敢对梁贵君下手,身后必定有倚仗。并且岑平君闹上梁贵君的冲宵宫,也很可能和李全福有关。” 林尹二人身形一僵。 周言卿眯眼笑道:“先讲讲是何冤情,等事情查明了,朕自有定夺。” 狼崽子尹韶陡然看向周言卿,目中有悲有恨,似乎不信周言卿,但也不敢多言。 反而是年长一些的林文洲,他心底思量一瞬,按住了尹韶,道:“奴才愿听皇上吩咐,暂时奴才手中已有部分证据,但不足以定李全福死罪。然而……” 林文洲瞳色清冷,却似铮铮铁骨。 他凝视皇帝,眼底满是清醒。 “皇上有所不知。” “李全福,本是李赞的堂兄。当年李全福进宫前,为了谋取李家产业,一把大火烧死李赞的父母,甚至还想对李赞本人赶尽杀绝。” “奴才林文洲,本有一名兄长,事情也是发生在李全福入宫前,李全福酒醉,命人打死奴才的兄长,并以势压人。” “尹韶家中本是做小本生意,也因李全福所害,家破人亡。” “奴才斗胆,求皇上明鉴!” 周言卿眉梢一挑,李赞,李全福……这俩人果然是有关联的。 她思忖一瞬。 “朕不听片面之词,朕看证据。不过那事不急,朕饿了,这颗夜明珠快拿出宫卖了,多买点粮食回来!” 季翡修那个王八犊子擅自插手皇宫内务,她昨天饿了一下午,晚上没得吃,今晨起来依然是饿的。 再加上小皇帝的身体底子不够好,她此刻头昏目眩,饿得身上没力气,也比平时更娇弱,甚至走上一两步,就要停下来喘息上好久。 林文洲一怔,李赞也一脸古怪。 这……堂堂一国之君竟然饿肚子?甚至还要靠典当宫中珍宝换口粮? 这要是传出宫,怕是没人信。 李赞无语。 “皇上……奴才先帮您备膳吧?” 今日一早李赞外出找林尹二人,就已得知小肚鸡肠的季四爷昨日干的那些事。 但吃苦的只有皇上一个,其余人并未受任何影响。 周言卿唇角挑了挑,“不必了。” “皇商,季家?” 她笑出一副神秘顽劣的样子,像是满肚子坏水。 同一时间,季府。 季翡修懒洋洋的窝在一张长榻上。 “呵,那小狗可从来没吃过这种苦,想来一定恨透我了,肯定饿的抓心挠肝了吧?嗯,再饿两顿!” 他还真是想看看,等回头进了宫,那小狗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 季翡修美滋滋地捧着蛋羹吃嘛嘛香。 心里甚至还轻佻想着。 宫里的小狗多饿几顿也就老实了,回头……不如让那小狗痛哭流涕的求求他? 能亲手撕裂对方的骄傲,摧毁敌人的信念,粉碎其意志,这向来是件令他开心自得的事情。 要是小狗嘴甜,哄一哄他,把他哄开心了,他就大发慈悲,赏小狗两口狗粮吃。 但要是不哄他,要是还继续和他对着干? 呵,那就继续饿着吧! 35姓季的,洗脖子等着 然而此刻的季翡修还不知,今日作的死,全在往后化为悲伤的泪水。 某一天上演追妻火葬场的季翡修,只恨不得能十万火急地冲回如今这个时间点,一巴掌抽死这个不断作死的自己。 而此刻人在皇宫的周言卿则是一脸笑呵呵,看得出心情很好了,像在想美事? 姓季的王八犊子! 昨晚一顿,今早一顿,朕饿了两顿! 回头十倍百倍的奉还,让那个憨批饿成干尸! 她想着想着,就开心的不行,心里真是越发快意了,越发愉悦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姓季的,脖子洗干净,等着朕反击! …… 林尹二人办事很有效率,立即出宫为周言卿采买。 然而宫中耳目众多,周言卿这边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被不少人注意,更遑论是明目张胆的派人出宫。 “皇上?” 瘸着腿的李全福脖子上挂着三角巾,昨日摔挫的胳膊掉在他胸前。 李全福由一名小太监搀扶着,一副溜须拍马的样子来到周言卿面前。 此刻周言卿正捧着一本大周史书看的津津有味。 “有事?”她眉梢一挑,想起之前林文洲曾拽着尹韶告御状。 即便林文洲自称目前掌握的证据太少、不足以定李全福的罪。但周言卿心里偏向林文洲,她心想林文洲所言八成属实。 这样一看,这李全福还真是作孽不少。尤其是小太监李赞……李全福、李赞,这二人可是堂兄弟来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 李全福点头哈腰道:“皇上,奴才来向您请安了。”但眼底一股子思量,像是在窥探着周言卿心中的想法。 昨日至今,周言卿重用李赞,这令李全福心生不满。 皇上以前很仰赖他,对他做的那些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不安。总感觉好像某些事情已开始脱离他掌控? 李全福半眯着眼,心下一番计较。 “皇上……那李赞,可不是个好的?” 李全福其心可诛道:“奴才曾听说,李赞和倾天阁国师走得近。留这样一个人在皇上身边,奴才是真不放心啊!” 他情真意切,好似真心为周言卿忧愁,但其实是挑拨离间,想借周言卿之手弄死李赞。 周言卿合上手中那本《大周史》,心道演戏而已。没吃过猪肉总看见过猪跑路。 “李总管……”周言卿忧心忡忡。 “朕昨日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要杀朕啊!这是上天对朕的警示,如今宫中已被多方势力渗透,李赞这人必须留着,等顺藤摸瓜揪出其余的暗桩眼线,再一起处置不迟。” 李全福眼底一闪,再看周言卿脸上的表情,居然还演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短暂之后,李全福忖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怪不得皇上亲近李赞,原来是想拿李赞当引子,揪出那些藏在皇宫的老鼠? 自以为悟了,李全福也舒畅了。 周言卿道:“朕势必大刀阔斧,好好地整顿整顿这皇宫。李总管,你身上有伤,别为这点小事操心,快回去养着!” 36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临了,周言卿还打开一个抽屉,里面塞着几十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全是她从自己这个寝宫墙上抠下来的。 她赏了李全福一颗夜明珠,声称让李全福好好的补补身子,此举像在暗示——看,朕还是一如既往的宠信你! 等把李全福糊弄走后,她摸着下巴阴阴一笑。 这时咣当一声,像是有人一头磕在门框上,之后一道清澈干净的嗓音晕乎乎响起。 “香香?” 来人是傻子梁问炘。 周言卿脸皮一抽。 不论是在李全福面前,还是在摄政王萧衍以及季翡修面前,她都可以拿捏着态度收放自如。 但面对看起来最无辜最无害的傻子梁贵君,她心里是真怂。 昨日李全福摔断手脚一事刻在她心里,后来亲眼目睹季翡修扑街,见过梁问炘那个金手指的威力,她心里更憷。 主要是这人太邪性了,她可不想有朝一日死得不明不白。 “香香又不开心了?” 梁问炘傻乎乎地看着周言卿。 周言卿:“并没有。贵君是打哪来的?” 看梁问炘邋邋遢遢的,本是漂漂亮亮的俊脸都蹭黑了,那样子像是刚从狗洞钻出来的,也没准是掏了谁家的灶坑? 总之整个一脏鬼,可那钟灵毓秀的眸子依然像昨日那般清澈可鉴。 梁问炘手里抓着一个十分巨大的布袋子,他瘸着腿往前迈了一步,大布袋拖在他身后,看起来满有分量的,没准得上百斤?像是拖着一座小山似。 他呼哧带喘地揪着大布袋来到周言卿面前。 “香香,修修他坏坏!但是我呀,我呀,我很好的!” 干干净净的眼睛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他蹲在大布袋旁边,解开袋子口,露出里面的一大堆东西。 有一袋大米、一袋白面,还有一些冬日不常见的蔬菜瓜果,甚至还有一筐冬笋和一整扇猪肋排?以及两只还没拔毛的小母鸡。 他指着这些东西一一细数。 “觉觉可厉害了!这把小白菜就是觉觉囤的,但其余粮食全藏在地窖里,我没有钥匙。” 他可怜巴巴地扁扁嘴,然后又重新看向周言卿。 “香香不怕,我偷菜,养香香!” 周言卿一怔? 看来他是得知自己被季翡修断粮的消息,所以才有了今日此举? 半晌。 她学着梁问炘的样子,蹲在布袋边,两只小手搭在膝盖上。 她问的很认真。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是‘我’,而不再是自称为‘朕’。 她眼神也像他一样清澈,但眼底也酝酿几分浅浅的困惑。 梁问炘歪歪头:“没有理由呀,就是想对香香好呀!香香好香的,和香香在一起,我头都不痛了!” 之后他傻乎乎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周言卿定定注视他良久,最后才轻笑一声:“是因为我香?” 她摸摸他的头,他仰起雪白的下巴颏,半闭着眼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那神色像是一只正在享受主人抚摸的猫猫。 他予以肯定。 “香香好香,很香很香的!” 37问问,梁问炘的问 周言卿又笑。 “那么以后,贵君还会继续对我好吗?还是会像对付季翡修那样对待我?” 他马上睁大眼,用力板脸做出一副好严肃的表情。 “当然不会!香香又不坏!” 真不懂他是如何分辨善恶的,她自认算不上好人。 她失笑,然后从袋子里扒拉了半天,最后拿出一些东西。 “贵君用过早膳没?” 他老老实实的摇着头,眼巴巴的瞅着他,同时抱住他自己的肚子:“香香,问问好饿的。” 问问,梁问炘的问。 周言卿垂眸笑弯一对皎月似的眸。 她想,她有点喜欢这个‘问问’了。 “好,那咱们就吃顿好的!” 他对她是善意,无论起源如何,但至少他想对她好,并且以实际行动来表彰。 这份情,她得领。 拍拍梁问炘蠢萌萌的狗头,她转身走进紫宸宫后头。 这大周的皇宫有些奇怪。虽有御膳房,但各个宫中也设立小灶。 梁问炘哼哧哼哧地拖着那个大袋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周言卿身后。周言卿回头看他一眼:“我来吧。” 她伸手要接过袋子,她这贵君身上有伤,而且腿脚还不便。 但梁问炘十分麻利地侧身一闪,“不可以!” 他努力做出严肃表情凝视周言卿。 “香香力气小,香香爱生病,香香身体不好……” 最后他才认认真真说:“这些东西加起来两百多斤呢,我来,不可以让香香受累!” 周言卿再一次忍俊不禁。 …… 紫宸宫被季家那位爷断粮,林文洲和尹韶匆匆出宫,心道皇上还饿着肚子呢,于是二人一身常服典当了夜明珠,迅速买了一批粮食回皇宫。 然而紫宸宫内。 “怎么这么香?”年岁稍小一点的尹韶瞪圆了眼睛。他们两个此刻正处于紫宸宫的宫门口,但那香味勾得尹韶狠狠吞了吞口水。 反而是林文洲,比起对这份食物香气的好奇,他更疑惑紫宸宫的粮食是从哪来的?难不成是季四爷那边松口了? 尹韶又狠狠闻了两口……“这是肉吧?文洲哥,这肉炖的好香啊!宫里啥时来了一位手艺这么好的御厨?以前都没听说过。” “走吧,皇上在宫里等着呢。” 林文洲一步当先,尹韶的心情陡然失落。 “文洲哥,以前狗皇帝……不对,以前皇上偏心那个李全福,皇上真能为咱们伸冤吗?” 林文洲波澜不惊。 “无论如何,总得一试。以皇上目前的能力,朝堂上的事儿管不了,也不能管,但至少这皇宫之内……尹韶,死士营的青鬼大人偕同十万人马神出鬼没,另外皇上手里攥着二十万私兵。就算李全福背靠太后。但……倘若皇上出手,就算是孝贤太后,以当前局势,也只得忍着!” 死士加私兵,皇上手中总共三十万兵马,且全是精兵良兵。就算不能以一敌百,但灭对方五十万人马轻而易举。 李全福背靠孝贤太后。 而今太后忙着对付以国师和摄政王为首的那些人,分身无暇,只能放置着皇上,至于李全福…… 38就算助纣为虐也认了 李全福也不过是太后门下的一条走狗,是一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他若死了,也就死了。 太后是不可能为了李全福而和皇帝死磕的,那太不划算了。 林文洲心里门清,尹韶也安了安心。 但尹韶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音道:“只要皇上真能为我报仇,我愿意为皇上做牛做马!就算是让我助纣为虐我也认了!但如果不能……我宁可豁出这条命不要,我也……” “尹韶!” 林文洲拧眉制止莽撞的尹韶。“须知隔墙有耳。” 龙椅上的雍胤帝,昏庸暴政,不是明君。此为天下皆知。 可不论如何,至少那人尚未退位,至少皇帝还有倚仗。 尹韶抿了抿嘴:“如果不能从皇上身上谋些好处,想让我为皇上卖命?做梦!” 林文洲心累地按了按眉心:“你这个性子,说好听点是直爽,说难听点就是太没脑子。心直口快,迟早得闯出大祸来……” …… 林文洲二人进入紫宸宫,但不见皇帝身影。 最后循着炖肉的香气来到紫宸宫后头,就见小灶上架着一口大铁锅。 一个脏乎乎的男人乖乖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但一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口锅,还频频吞咽着口水。 这人正是梁问炘。 炖肉的香气如井喷,甭提向来直率的梁问炘,就连林文洲二人都有点不敢张嘴了,生怕这嘴一张开,就稀里哗啦的往外流口水。 真太香了! 周言卿撸起袖子,她拿来一个大盆子,捞出锅里的炖肉。 厚厚的油脂光泽润亮,筷子一戳便能见浓郁的肉汁流淌而出。 猪肋骨切成一段一段的,早已炖烂了,而配菜则是金黄金黄的,切成一块一块的。 在炖肉期间吸饱了肉汁,肉香全部炖进这些金块里,筷子稍微一按就能压扁成流淌肉汁的金沙…… “回来了?” 她回头看向林文洲和尹韶:“洗把手,陪朕用膳……啊对了,顺便帮梁贵君打理打理。” 梁问炘身上太脏了,这紫宸宫能用的人实在太少。 宫外有禁林军,宫内有太监,但李全福受伤,那些小太监围着李全福鞍前马后,反而是周言卿这个皇帝,目下身边就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至于小太监李赞?偏居一隅,此刻也正在养伤。 林文洲怔了怔。 方才皇上那句‘回来了?’,像是问在他心坎上。 不仅是他,就连他身旁的尹韶也猝然低下头,咬着嘴唇鼻尖发酸,眼里更是猝不及防地蓄上了泪雾。 一句‘回来了’,很家常,像是来自家人的关心问候。 可是自从当年被李全福害得家破人亡后,这份平淡温馨的‘家常’,就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身负血海深仇,这些年一直活得很冰冷,可今日冬雪未化,却好似一抹春光洒进了人心,像是想在荒芜的人心里埋下一颗嫩嫩的种子来。 林文洲一脸失神地看了周言卿半晌,最后才嗓音低哑地领命,用他略微颤抖的手,扶起坐在板凳上的傻子梁贵君…… 39 林文洲也太幽默了 紫宸宫大殿有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 林文洲尹韶本不敢上桌,但架不住周言卿坚持,最后两人一脸拘谨不安地坐下。 梁问炘早已被林尹二人洗干净,他气质文弱,但身材远比周言卿高大,因此他穿的衣裳是一件半旧的青衣,这是林文洲出借的常服。 可人长得不美,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此刻他一身整齐,两只爪爪按在腿上,端坐着凝视周言卿,眼神还可怜兮兮的。 好像在问——香香,我可以吃吗? 我好想吃呀,香香让我吃一口好不好? 周言卿拿起筷子:“吃吧!” 梁问炘如蒙大赦,闪电般地咻地一下抄起筷子,他夹了一段猪肋骨,但并没有送进自己的口中,反而是夹进周言卿面前的盘子里。 周言卿错愕,这还……真是挺会体贴人的。 等她看向梁问炘时,就见他正夹着一块猪肋骨啃的满嘴是油不亦乐乎,嘴唇一噘一噘的,脸颊撑得圆溜溜,可可爱爱的吃相好似一只小松鼠。 周言卿想,贵君可能不是‘傻’,而是赤子之心。 并且他家教很好,就算吃相很可爱,但用膳时安安静静的,就连咀嚼的声音都很轻,而且坐姿优雅,就是眼神呆了点,却能萌的人狂喷鼻血。 “文洲哥?这个东西好好吃!” 尹韶扯扯林文洲的袖子,他两眼冒光,但声音小小的。 林文洲凝视着菜盘里的‘金沙’,那些‘金沙’裹着猪肋骨,他惊叹道:“原来世间竟还有如此神奇的食物!” 像是金色的流沙,入口是绵密的口感,再加上混合了肉汁,十分醇香。 林文洲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周言卿:噗? 她心里的小人差点没乐喷。天啊噜,这就只是土豆而已!林文洲他也太幽默……等等? 周言卿警觉起来。 林文洲以前没见过土豆?大周没有土豆? 这肯定不是寻常餐食,所以林文洲才惊奇。 那梁问炘这些土豆又是从哪弄来的? 周言卿忍着心中好奇,偷摸摸地看了梁问炘一眼。 而梁问炘已经完全吃嗨了。 他飞快咀嚼,口中塞着满满的食物,心里还不禁在想——香香好好哦,香香真是一个大好人! 不但人香,做的菜也香! 梁问炘咽下口中食物,他一副天然呆的样子看向林文洲,神采很得意,像是在炫耀。 “是吧是吧?这个好好吃的,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他抓起汤匙舀了一勺金黄的土豆泥,小嘴叭叭道:“沐沐剿灭了一艘舶来船,这是他从船上弄来的战利品!但他不敢吃,他怕有毒,让我帮他试毒,他真没口福!” 周言卿脸色一黑。 试毒?这些土豆当然是无毒的。但那个沐沐……倾天阁的白衣国师楚琉沐,那个男人他其心可诛啊! 他把小傻子梁问炘当成什么? 梁问炘本来还沾沾自喜吃得津津有味,但突地察觉来自身旁的幽香陡变沉闷,他呆呆地眨眼。 “香香,信我!这个真的没毒,不要怕!” 40被她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呢 他还拍拍周言卿肩膀,像是在宽慰周言卿。 “我呀,我!” 他指着他自己的鼻子。 “我百毒不侵呢!以前沐沐还让我吃过砒霜鹤顶红,但我一点事情都没有。如果这个东西有毒,我一口就能尝出来,我是不是好厉害?” 周言卿眼角一抽:“贵君……往后,咱还是离那个沐沐远点比较好。” 只听其名未见其人,但白衣国师在周言卿心中的危险系数已登临巅峰。 这得是多大仇,才让梁问炘吃砒霜鹤顶红? 周言卿一脸心累。她心想,和这些古代人相比,她还真是一个大好人,她太善良了!至少拿活人试毒这种事她肯定做不来。 梁问炘歪歪头,他瞅了周言卿一眼,然后认认真真的点头如捣蒜:“嗯!问问要听香香的,问问都听香香的!” 周言卿:“哈?” 幸好她不是人贩子,要不然她这个贵君,没准被她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呢。人傻心眼实,她心里一软,顺手在梁问炘头上摸了一爪子。 …… 大周蔬菜种类很少,一日三餐主要以肉食为主。 周言卿没敢吃太撑,因为她这个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自幼就体弱多病,身体底子太过娇柔,活像个病秧秧似的。 她不是很懂医,但基本的养生知识她知道。 反正就是量力而行,过犹不及,多休息,少干活,避免让自己受累,但也得加上一点运动来强身健体。 因此膳后,周言卿拉着梁问炘行走在紫宸宫内散步消食,林文洲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向周言卿汇报账目。 之前典当的夜明珠卖了不少钱,扣除购买粮食用掉的部分,还剩下一百多两。 林文洲巨细无靡地一一汇报,他甚至还自己做了一张账单让周言卿过目。 周言卿思忖数秒,她对大周的物价也算是了解了几分。 “文洲,接下来去盘个铺子。” 不是连名带姓,而是‘文洲’二字,言语之间带出亲厚之意。 林文洲为之一怔。 周言卿眉眼明媚,她扬唇笑道,“坐吃山空有违朕美学,总得有个收入来源。” 而另外就是……皇商,季家! 周言卿认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因此她曾盘问小太监李赞,从李赞口中问出不少关于季家的情报。 季家有钱,富可敌国,除了掌控皇家国库内政支出,明面上的营生更是不少,那些产业算是季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皇商季家名下的商铺涉及了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就比如这个大周国都汴京,季家掌握商业命脉,京中超过半数的店铺全是季家的,剩下一半也几乎全是和季家有关的,完全实现了商业垄断。 她不得不承认,季翡修那个憨批很有本事,据传早年季翡修尚未上位掌家时,季家也是皇商,但规模远远比不上如今。 直至后来季翡修主事,才不断地扩大产业链,从而实现了商业霸主的鼎盛局面。 周言卿摸着小下巴,忖度着一些不太美妙的东西,笑得像个小变态,怪阴险的。 而另一处,冲宵宫中。 41他主子,又戏精附体了 梁问炘的侍从方觉走进冲宵宫的小灶,用来屯粮的柜子开着一扇门,里头空空的,米面粮食全没了,就连他之前让人从宫外买的那扇猪肋骨也消失不见了。 真真是干干净净,寸草不留。 方觉沉默了。 “主——子——!!” 这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方觉一脸无力,强压心头的焦躁。 回想昨日至今,他家主子口口声声的香香,把香香二字挂在嘴边,再联想季家那位爷掌控皇宫内务断了皇上的口粮。方觉心累地抹了把脸。 他家主子这是资敌啊! 胳膊肘向外拐,搬空了自个儿宫内的存粮接济紫宸宫……幸好还有一个地窖,幸好钥匙揣在他身上,要不然就冲他家主子这傻劲儿,没准就连地窖都得祸害干净咯。 方觉:“哎!” 他家主子能不能长点心? 方觉为此头痛中。 须臾之后,方觉去紫宸宫要人。 梁问炘泪汪汪的不想离开,他对周言卿眷恋不舍。但看方觉目中隐藏的凌厉……生活不易,贵君自闭。 于是怂唧唧的垂头丧气。 他惹觉觉生气了,觉觉生气的样子好可怕,可是他好喜欢香香! 梁问炘鼻尖一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向方觉,眼底甚至还泪蒙蒙的,活像是一个惨遭欺凌的小可怜。 方觉:“……” 他主子,又戏精附体了! 但,没用,他不上当了! 以前主子一不如意就做出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方觉被骗了好多次,但这招数也算是使烂了,渐渐锻造出方觉的铁石心肠。 于是方觉一把拉住主子的臂弯,他冲着周言卿那边躬了躬身。 “皇上,奴才这便带着主子告退了。” 周言卿忍笑,“晚上过来一起用膳。” 方觉一愣? 反而是梁问炘,眼底咻地一下,像盛世的烟火,蓬蓬蓬地炸开金灿夺目的神光。 “香香,真好!”他心满意足了。 方觉脸皮一抽搐。 主子,您心眼可以再实在一点!! 他就奇怪了,皇上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怎么主子就对人家死心塌地的,被皇上拉拢住了呢? …… 周言卿早上坐的土豆炖肉曾分出一份,让林文洲送去小太监李赞那里。 且不提李赞的受宠若惊,另一头皇商季家的季四爷得知梁问炘那傻子竟然扛着一大麻袋的粮食接济小皇帝,气得差点没原地去世。 “那姓梁的果然是天生克我!” 季翡修一脸阴沉沉。 另一处,周言卿无所事事地行走在深宫中,这皇宫太无聊了。 地方太大,她逛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逛完。 直至行至冷宫这里,她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 “唔,貌似有密道来着……” 梦里年少的雍胤帝曾无意中目睹生母容贵妃进出密道。 她探头探脑的走进冷宫,在冷宫里敲敲打打,事前特意撵走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尹韶和禁林军侍卫。 直至叮当一声,她小手敲在墙上,这墙是空心的! 她水润剔透的眸子,咻地一下亮灿灿。 …… 汴京,天香楼。 42全阴之命 楼上有一个雅间,季翡修的脸色很是不好,他在气梁问炘那傻子扛着粮食接济宫中小狗的事情。 他对面是一名气宇深沉的俊美男子,男人身着紫衣,华裳加身,俊美似神,这名紫衣男子正是摄政王萧衍。 季翡修哼哼唧唧地满口抱怨,脸上满是对傻子梁问炘的不悦。 而摄政王萧衍安坐如山,他侧首看向窗棂外,只见车水马龙,大雪纷飞,今日这天阴的有些厉害。 季翡修气急了:“那傻子他是不是傻啊?对,他就是个傻子!他是真不怕他贞操不保?还是忘了当初那小狗让他进宫是因为看上他的脸?” 季翡修愤愤的,要不是因为孝贤太后那边压力太大,一直挟制着他们,彼此之间算是相互制衡的关系。不然……早在当初雍胤帝下令让梁问炘进宫做贵君时,季翡修就得带人抄了皇上的老巢。 贵君? 呵,也就听着尊贵些,名号好听些。 还不就是一脔宠,是一卖P股的,要雌伏于帝王的身下! 萧衍眉尖一攒,他深沉开口:“皇上昨日没叫人侍寝。” 以往总是夜夜笙歌,不过……宫里有一个传言,雍胤帝要么是那方面不行,要么就是做下面的那个。 因为即便每晚换不同的人侍寝,但这‘侍寝’,并非人们想象中的香艳之事,而是同床共枕,顶多摸个手而已,顶多抱着睡一觉而已,从未发生任何实质的关系。 季翡修脸色不好。 “那小狗日前得了场大病,眼下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没准是没力气吧。” 他又‘哈’了一声,像在嘲笑龙椅上的雍胤帝。 萧衍思忖:“如果真是因此……皇上应多叫几人。” 季翡修一呆,突然想起倾天阁的白衣国师楚琉沐,楚琉沐曾断言雍胤帝活不过十八,并且楚琉沐还曾提过一件事……世人皆知雍胤帝好色,可这‘好色’,也未必是因私欲熏心,更有可能是……为了活命,不得已为之? 季翡修忽然想起昨日在宫中,曾和宫里的小狗发生过不快。 当时小狗一脸冷艳,但目色清凌凌的,不再像往日除了污秽就是残暴,他顿感心烦。 “那小狗……当真活不过十八?” 他口吻十分复杂,竟然还担心上了。 可转念一想……日! 梁问炘那个臭傻子,都怪那傻子! 他一定是受傻子影响,所以才开始担心小皇帝的死活! 于是爆娇的妖孽季翡修当场黑脸,心里真是腻歪的不行。 萧衍抿了口热茶:“那人生于阴年阴月阴时,是罕见的全阴之命,再加上脉象混沌,体质奇特,想续命,宫内那些脔宠的存在很必要。” 萧衍不待见雍胤帝,对方草包无脑任性暴戾,登基至今不断作死,原来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但一码归一码,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萧衍是同情雍胤帝的。 阴阳相合为正道,而雍胤帝必须采阳补。就像是他和季翡修,还有其他人……必须护住傻子梁问炘才可以活命。 43萧衍这样子怪恶心人的 缘由不同,但异曲同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 这时,萧衍突兀一怔,他俯瞰窗外,只见行人踵踵,而一抹丽色好似艳开十里,渲染了一方天地,令这灰哀的长空都因她染上一抹明媚的春色来…… …… 小腰不盈一握,周言卿恢复成少女的样子,甚至还卖了些胭脂水粉,简单地画了一个妆,弱化少年扮相时雌雄莫辨的中性之姿,反而添了几抹女性的柔美妩媚。 她一身雪白,里头的长裙是雪白的,外头罩着的兔毛大敞也是雪白。 她两眼湛亮地游走在汴京城中,乍一看神采奕奕,但心里则是欷歔不已。 作为一国之首都,在周言卿的想象中,这里肯定很繁荣。 然而亲自走一遭,才发现理想多丰满,现实多骨感,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简直是愁云惨雾。 民不聊生,民间疾苦。 这里的百姓多是粗布麻衣,有人手脚冻的青青紫紫,能听见小贩揽客兜售的叫卖声,可那些小商贩就算笑着,可眉心依然攒着一股子哀沉疲倦,像是丝毫看不见生机,也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 她在汴京城内看见很多乞丐,这些乞丐一脸麻木,甚至有人随地大小便,城内随处可见的脏污杂秽令她简直都没眼看。 这卫生也太……大跌她眼睛! 这哪里像是皇城首都,更似一人间地狱,接壤阴间,活像是一个贫民窟。 周言卿这一回是微服私访,她是从冷宫密道里钻出来的,事先曾在宫中下达几道命令,并且做过周全完善的准备。 相信就算是那些见过小皇帝的人看见这样的她,也顶多是惊奇一下她和皇帝长得有一点点像,她甚至还在左边眼角点了一小颗蓝色泪痣。 买了一支冰糖葫芦,她啃着酸掉牙的山楂,走走逛逛了好久,最后累了。 她想坐下来歇歇,这身体实在太柔弱了,她心里有几分小嫌弃,然后来回看了看。 天香楼?嗯,酒楼不错,她不饿,但酒楼里有板凳。 于是她施施然的走进天香楼。 楼上雅间。 “萧衍,萧衍??” 季翡修一脸懵逼,这哥们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就呆了,望着窗外回不过神来,活似魂儿都飞走了。 萧衍一怔,他不着痕迹压下心底的凌乱思潮,面色依然俊美深沉,但男人脸上竟跳出一抹热意来。 季翡修无语。 “萧衍,爷知道爷长得美!但能不能别冲着我做出这副少女怀春小鹿乱撞的表情?” 季翡修心想爷可是直男,超直的那种,萧衍这样子怪恶心人的。 萧衍一僵:“胡闹!” 他腾地一下起身,长袖一甩:“本王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 然后迈开大长腿,一脸冷然地冲出了雅间。 季翡修一怔? “搞什么,这家伙怎么怪怪的?” 他喜欢开玩笑,又不是头一回了,以前萧衍都很淡定,可刚才……怎么像是欲盖弥彰呢? 季翡修琢磨一瞬,然后冲至窗口,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44朕魂飞魄散啊 “萧衍他刚刚到底在看什么?” 季翡修一脸狐疑。 而此刻的萧衍已走下实木的楼梯,他遥遥看见那名坐在酒楼大堂的少女,不禁屏住了呼吸,心跳有些加快。 这人……这女子,莫不是皇亲国戚? 莫不是周氏皇族?又或者是王侯贵女?但此前从未在汴京看见过这人。 而且,那张脸……和雍胤帝有几分相像?但……比男生女相的雍胤帝更美几分,且还是一名……女子。 萧衍定了定神,之后徐徐一垂眸,他施施然地走向少女那里。 少女旁边有一张空桌,他有些拘谨地坐下,和少女之间正好隔着大概两臂左右的距离。 周言卿本来懒洋洋坐着,进店消费是尝试,但她又不饿,于是就点了一份干果一壶茶。 她正在等待小二送茶,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感觉笼罩。 活像是一头狼盯上了她? 她侧首一看,只见左手边的空桌多了一个人。 等看清紫衣人的长相后……妈卖批啊! 朕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是萧衍,这狗男人是不是认出她了? 即使她对自己的化妆术很自信,再低头瞅瞅胸脯,小皇帝因为自小服食秘药,是个一马平川的洗衣板,而她……她揣了两个大馒头。 再默默自己这张脸,心想之前修了眉,整体变化不大,但高光阴影逐一打上,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典型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妥妥的白富美一枚! 因此……萧衍这狗男人,大概没认出自己,对吧? 她心无把握,不禁抬起左手,掩住自己的侧脸,乍一看像是在单手托腮,但实际上是为了隔绝萧衍看向她这边的视线。 “客观,您的茶来了。” 但周言卿无暇他顾。 她旁边那个狗男人存在感太强,而且那视线还总是若有似无的往她身上瞄。 “咳!” 萧衍以拳抵唇,吓得周言卿一激灵。之后萧衍一副很冰冷的样子,一副很随意的样子,清清淡淡地‘瞟’了周言卿一眼。 “敢问姑娘芳名?” 周言卿瞪了瞪眼,来了来了,这是在试探她?是怀疑她身份? 她电光火石思忖了很多,心里慌得一批,但表面稳如老狗。 须知她只身一人,并未带任何跟随,而且摄政王对雍胤帝的态度很不友好。 万一想趁她落单灭了她咋办? 她想得有点多,内心有点后悔自己贸贸然的只身出宫。 眼神古灵精怪地转了转,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变了音,学着上一世曾看过的那些电视剧,模仿出一副盛世小白莲的样子,用清清柔柔的嗓子温柔答。 “小女子言卿,言无不尽的言,卿本佳人的卿,家在南边。不知这位公子……可是,认得言卿?” 温侬软语,还特意带上南方大地的口音,一副江南女子的书香画意。 在她看来雍胤帝是在汴京长大的,汴京在北地,肯定没去过江南,而就算以前曾去过,也肯定懒得学南边的口音。 她这一口地道的江南口音亮出来,心想这大概能打消一点萧衍的猜疑,而且她用的是她本名,而不是雍胤帝的大名周瑾。 45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她盯着萧衍的表情,同时暗暗蓄力,心道如果萧衍敢对她出手,那她……拔腿就跑! 萧衍沉默忖道,言卿,言卿……言无不尽的言,卿本佳人的卿。真是个好名字,真是适合她。 萧衍凝视周言卿一瞬,见少女眸中有几分警惕防备,他一愣,旋即想道。他方才……是不是太唐突了? 似乎被她当成一名登徒子? 萧衍表面很冷,但心里有些儿无措。 “言姑娘,那茶……是阴性凉茶,不适合女子冬日饮。” 周言卿眨了眨眼,心里……就很懵! 这狗男人怪怪的。 她客气地笑了声:“有劳公子提醒。” 萧衍抿了抿嘴,又再一次,轻轻的、淡淡的,他‘瞟’了周言卿一眼。 有心想继续开口,但又怕惹人家生厌。 他默默的思忖,忽然想起他养父当年曾错过挚爱,并且为此懊悔一生。 养父曾叮咛过他,要是有朝一日,遇见自己心仪的女子,哪怕仅仅只是露出一个苗头而已,也一定要大胆进取,要勇敢的追求所爱,一定要把握住这份相遇。 人海茫茫想再遇真的不容易,而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很可能是一生。 萧衍两只手搁在腿上,他攥了攥指尖,看他那样依然沉着冰冷,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忐忑之情。 “本王……在下,听姑娘口音,是南方人士。不知姑娘这回进京……” 周言卿心里一激灵。 她心道:来了、来了,又来了!他又在试探了! 这狗男人好狡猾呀,朕之前还以为朕把他忽悠住了,原来这狗男人心里还在起疑呢? 周言卿清了清嗓子。 “小女子父母病逝,便想着上京投奔远亲,哪知……” 她轻笑一声,做出一脸黯然来。 萧衍:真是一可怜的姑娘,原是父母双亡,来汴京投奔亲戚的。但那亲戚……大概是出了些事,以至于没投奔成? 萧衍自觉脑补,一想这姑娘无依无靠的,他脑子一抽开了口。 “言姑娘,在下名下有一宅子,因平日繁忙,无人打理,如果姑娘有意,不如……” 嗯哼? 周言卿眯了眯眼。 这是想金屋藏娇?啊呸!这是想把朕关起来?搁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来监视? 这人疑心病好重啊! 周言卿思忖一瞬,表情冷淡了几分:“这就不必了……公子好意,言卿心领了。然而言卿好歹是一清白的姑娘家,公子这般模样,真有些过了。” 文绉绉的语气,实则直指萧衍的唐突和莽撞。 萧衍一怔:“言姑娘莫要多虑,在下真的是一番好心?” 呵呵,宁可信世上有鬼,也不能信男人那张臭嘴! 言卿抓起钱袋子,数出铜板搁在桌子上结账。她盈盈起身,“萍水相逢,还望公子自重。” 之后她悠悠然地转身走出天香楼。 萧衍哑口,起身想追,可最后又颓然坐下。 他抿直了薄唇,眼底阴晴不定的,像是在懊恼自己之前的唐突,太不深思熟虑了。 他大概是……让她,生了厌。 46狗男人,真不好糊弄 萧衍拧着眉,想起养父为情所困,以及那些语重心长的告诫…… 一旦错过,就很可能是一辈子! 他心中一紧。 “哈哈哈?” 季翡修从楼上下来,他疏狂的眉梢轻微一挑,便显得邪气横生。 “萧衍啊萧衍,你也有今天?” 季翡修妥妥的幸灾乐祸。 他之前瞄见一抹轻盈窈窕的倩影,对照萧衍今日的失常,瞬间就明白过来。 感情这萧衍是铁树花开,看上一姑娘家,但貌似人家姑娘拒绝了他? 啊哈哈! 萧衍位高权重,是这大周的摄政王,本人又长得一表人才,不知多少千金闺秀为之心动。 然而在这之前萧衍冷心冷性一副没得感情的样子,但今日竟像是开了窍,竟也懂得了情爱? “噗!” 季翡修忍俊不禁,默默为那姑娘点个赞。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萧衍在某事上吃亏受挫。 萧衍脸色一黑:“闭上你的嘴!” 他冷冷地横了季翡修一眼,旋即匆匆起身。 但愿还来得及。 他想牢牢把握住这份缘分,一旦错过了今日…… 他满心迫切,提气一跃飞出了酒楼…… …… 一见钟情,本以为是坊间戏文里写的花花段子,但今日看见那姑娘的第一眼,萧衍就知道,他的心跳了,他的心活了。 他就明白……他想要她! 一眼定情并非见色起意。 言卿、言卿……这名字真好,人也长得漂亮。 然而最使他心动的,却是对方的神色,还有气质,以及那一身超凡绝俗的出尘风采! 风过留声,水过留痕。 萧衍一直坚信,人的性格,天性只占很少的一部分,更多是后天的累积。 是从前过往那些年的全部积累,是那些底蕴汇聚成他所见到的模样。 如似清风明月,如似仙羽佳人。 萧衍飞出天香楼,提气一跃飞出数十米,车水马龙的长街人潮多如过江之鲫。 天香楼所在的地方也正是汴京城最繁荣的地段,一颗颗冷汗顺着他俊美的面容往下流淌。 他凌立在屋瓦之上俯瞰下方人潮,心中满是怅然若失。 不见了,终究还是,错过了? 而同一时间。 一名小乞丐缩着身子从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她头发乱糟糟的,蓬头垢面,身上蹭了不少泥灰,像是在地上打过滚。 她暗戳戳地瞄了一眼深沉冷酷俯瞰众生的某王爷,心里暗暗咂舌。 这狗男人真不好糊弄! 到底还是起疑了,所以才追出来想要抓住朕? 哼,幸亏朕聪明!幸亏朕事前留一手! 小乞丐团着袖子晃晃悠悠地往人堆里面走,很快就融为人潮的一份子,直至她晃出了汴京城。 进宫的密道藏在城外乱葬岗,由一棵参天古木作为地标。 …… 大周皇宫。 “可气死杂家了!一个个全是废物,连个人都找不到,杂家要你们何用!” 这是一间密室,灰头土脸的周言卿正准备脱下身上这身乞丐服,换上她金灿灿的龙袍。就听见外间想起一阵阵噪音。 她眉尖一蹙。 周言卿微服出宫前,曾在皇宫进行过一些安排,大概就是她想在冷宫‘独处,不让人打扰的意思。 47欺人太甚 可是如今听见外面那个耀武扬威的尖利嗓音,她表情变得有一瞬微妙。 “啧,真烦。” 她洗掉身上的脏污,换穿一身龙袍,认出外头那个不断叫嚣的声音来自宫中太监李全福。 这李全福还真是一个麻烦人物。 该怎么说呢……恃宠而骄? 在皇帝面前很没分寸,溜须拍马、阳奉阴违,骨子里并不敬重皇帝,只做表面功夫。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李总管,皇上说了不让人打扰?” 这个声音是林文洲。 周言卿听见‘啪’地一声,她脸色神色丕变。一步冲出密室,直奔外间的房门。 当她推门一看,就看见林文洲挨了一巴掌。李全福尖着嗓子疾言厉色道:“狗奴才!也不看看你那个身份,竟也敢对杂家管东管西?” 林文洲一副悲恨隐忍的表情,他垂首掩饰自己眸中的阴翳。 李全福忽然定定地盯着林文洲瞅了两眼:“呵,怪不得杂家瞧你这狗奴才有些眼熟,原来是你,林家那杂碎?” 林文洲咬住了嘴唇。 李全福眯缝着眼,他本是长得不错,算得上眉清目秀,雍胤帝也正是看他长得顺眼,才让他来身边就近伺候的。但此刻配上一副歹毒的表情,使他整张脸都显得狰狞扭曲。 “说起来你也算是有两把刷子,当年杂家被你逼的挥刀自宫,不得不进这皇宫当个太监用以保命……不过,呵,还真是巧了,你也来了!” “看来手底下那些人办事太不干净,竟还留下一条漏网之鱼?” “李全福!!” 这时少年尹韶冲了过来,像个狼崽子似的冲着李全福怒吼:“姓李的,你作恶多端、丧尽天良!你还有脸活着?你……” “狗嘴吐不出象牙! 李全福眼色一利:“来人啊,给我打!这小畜牲满口喷粪,不懂人言,要这舌头还有何用?先给我抽,抽个半死,再把他那舌头割下来,给杂家留着泡酒喝!” 林文洲陡然变色:“李全福,你欺人太甚!!” 林文洲横挪一步护住尹韶。他把尹韶挡在他自己身后,黑瞳怒目阴沉。他凝视李全福,好似有杀意在沸腾。 李全福哼笑一声:“杂家便是欺人太甚,你二人又能如何?说起来杂家掌管这后宫杂役,常伴皇上左右,宫中内务也把持了一半,倒不知你们二人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还有李赞那个小畜牲!” “要不是他有国师撑腰,杂家早就弄死他了,他哪还能活得到现在!” 尹韶生性莽撞,此刻面对李全福,他想起早年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他目眦欲裂:“李全福,老子和你拼了,老子一定宰了你!!” 李全福的脸色一点点变冷:“宰了杂家?倒是真敢想,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李全福目中射出阴毒之色,他指使着几名小太监。那几个小太监平日仰仗李全福鼻息,唯李全福马首是瞻。 他正要让这些小太监擒住林尹二人。 但就在这时。 “李总管,你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48 就算跪下喊爸爸都没用 年轻的帝王面带煞色。 周言卿一副少年扮相,但她俏脸微冷。眉目似秋月寒星,又因天生体虚而苍白娇弱。 可就是这样一名弱不禁风的‘少年’,走上一步晃两下,像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但澄净清透的黑瞳却透出一片凌厉狠辣。 “在朕面前耀武扬威!当着朕的面,对朕的人出手?李总管,你好大的胆子!” 周言卿数落完,便掩唇发出一连串闷咳。 李全福一回头便见皇上一副惨白弱气的样子,他愣了下,然后笑得像朵花儿一样。 “哎呦,皇上,您可真是误会奴才了,是这两个狗奴才胆大包天,在暗地里非议皇上,犯了口舌之罪,所以奴才才想代替皇上管教一番。” 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林文洲心中一紧,此前他从未和皇上打过交道,他与尹韶一直是皇宫的边缘人物。 直至今日相见,隐隐察觉皇上似乎和传言不同,可过往那些恶名依然似一把屠刀,他吃不准皇上是否会偏听李全福的一面之词。 毕竟在此之前皇上对李全福极为的依赖宠信,这也是李全福之所以能在宫中横行无忌的资本之一。 林文洲心情忐忑地看向周言卿。 “皇上……其实是……唔!”林文洲本想辩解,但忽然被李全福身边的小太监踹了一脚,他闷哼一声,中断了话语。 “呵呵。” 周言卿气笑了,这些人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她这个皇帝?雍胤帝从前藏起来的底牌到底在哪?如果能揪出那些底牌,她行事也可自由一些。 “代替朕管教?你又算什么东西?” “佞臣李全福无视天威,在朕面前屡次放肆!传朕口谕,即日起,废除李全福总管之职,新任总管由林文洲暂时代理!” 李全福瞳孔一缩,目中满是不敢置信:“皇上?” 叫泥马的皇上,就算跪下喊爸爸都没用! 周言卿收了收心中怒气,她神色淡然地看向林文洲:“林总管,这李全福便交给你处置了,别让朕失望。” 林文洲一惊,心里一些个情绪纷纷扰扰,他激灵灵地回过神来:“谢皇上隆恩,文洲必定不复圣上期待!” 林文洲跪地领旨。 周言卿这张牌打的出其不意。 原本在她看来,李全福和李赞一样,背后另有山头,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纵容李全福麻痹其身后势力也无妨。但今日这事让周言卿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人,是不能惯的!越是惯着,他越蹬鼻子上脸!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废了他,也省得他总上蹿下跳像个猴儿似的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此地是冷宫,现场除了周言卿这个女扮男装的小皇帝,便只有林文洲尹韶、以及李全福带来的那些爪牙们。 皇帝一声令下废黜了李全福,追随在李全福身边的那些小太监一脸懵逼,李全福本人更是气得眼前发黑,他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皇、上!!” 李全福咬牙切齿。 他眼神里头闪烁着一些阴毒不好的主意,暗中打了个手势。 林文洲心神一凛:“皇上当心!” 他出声预警,但还是晚了。 49陌上人如玉,这一场豪赌 只见李全福身旁那名小太监,陡然对周言卿出手。 一把藏袖剑甩出,如似锋尖,直奔周言卿! 周言卿心里一慌,她应变能力十分迅速,她本来是能避开的,但她眼色一闪。愣是咬着牙站立在原地,竟然不闪不避? “皇上!!!” 在场这些人,李全福眼里满是阴毒快意,像是已能遇见周言卿血洒当场。而他身旁那些小太监则是一脸蒙圈,像是尚未从这一连串的火爆发展之中回过神来。 唯有林文洲神色巨变,他与尹韶,如今算是和皇上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皇上出了事,他们两个的下场也肯定好不了。 他们不是李赞,不像李赞背靠大树好乘凉,今日一旦李全福得逞,想也知道等待二人的结局唯有一死而已。 林文洲冲向周言卿,他身后的尹韶速度更快。这狼崽似的小少年像是学过武,他足下一蹬,宛若一头伸手矫健敏捷的小豹子,迅速窜向了周言卿。 然而还是迟了些! 周言卿已经做好硬挨一下的准备,同时不着痕迹地调整自己的姿势。 原本这把藏袖剑是直奔她心脏而来,但她偏了偏身,肩膀也矮了一些,内心冷静的思考。 这是一场豪赌,如果赌赢了,一切好说。 但如果赌输了,藏袖剑穿透她肩膀,也不至于危及她生死。 此刻既然已做出决定,她便只能等待最后的结局! 说起来漫长,但其实这一切也不过是发生于转瞬之间。 眼见藏袖剑逼近了周言卿,下一秒周言卿就得身受重伤,但突然当啷一声。 一支白银飞镖自暗处射出,打偏了这把藏袖剑。 短剑掉在地上,之后,一名身似修竹的翠衣男子,如似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周言卿身侧。 周言卿:朕,赌赢了! 她小脸煞白,却攥了攥指尖。内心振奋,但表面云淡风轻。 她侧首看向身旁的男子……哦豁!又是一个大个儿的! 这大周的男人到底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目前为止她所见到的这些人之中,梁贵君的侍从方觉身高大概一七八,狼崽子尹韶的身高和方觉差不多,目测林文洲大概一八二,而李赞一米八,彼此之间差距不大。 但是…… 摄政王萧衍,皇商季翡修,后宫的贵君梁问炘,还有她面前这名一身翠色的男子,全是鹤立鸡群身高过人的类型。 目测身高全部一八五往上,甚至没准得有一八八? 要是这几个人站在一起……周言卿想象了一些,突地狐疑了一瞬,旋即不得不惊叹这份惊人的巧合。 以她上一世做了多年生物实验,以及曾兼职警部法医解刨过无数尸体的经验来总结,这几人的身高没准是齐平的,是一般高的! 翠色男子肤白似雪,清冷如霜。只一抹侧影,却好似九霄流云,仙气自生。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却看不见他的脸,因为他脸上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这面具遮挡住男子的真容。 可就算抛开容貌不提,这人单是神韵气质、风姿雅然,便也足够出群,俊逸如仙。 50青面獠牙,青鬼 “青鬼……大人?” 林文洲试探着唤了男人一声。 宫中曾有关于这名男子的传闻,但真正见过‘青鬼’这人的,却很少。 周言卿完全是博弈心态,像个疯狂的赌徒,但头脑却清醒理智。 穿越至今早已猜出雍胤帝肯定攥着些用来保命的底牌,但却不知这些底牌在哪里,她不是没跟人打听过。比如小太监李赞。 李赞以为周言卿‘失忆’了,对周言卿知无不言。但就算是李赞,对雍胤帝的底牌了解也有限。 而方才,周言卿顺水推舟,宁可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激将一下。就是因为她猜测,雍胤帝死于病逝而不是暗杀行刺,再对照宫中人员成分复杂,她想雍胤帝身边一定有人就近保护,只是藏在暗中,平时看不见而已。 如果对方露面,她就赢了,但是如果对方坐壁旁观,任由自己被击伤,也可以帮助她对自身境况进行进一步了解。 譬如……底牌叛变、底牌反水、众叛亲离,再无可用之人等等。 总归无论这场博弈是输是赢,在她看来都是有收获的,不算无用功。她可以根据事情的发展修正自己接下来的行事方针。 周言卿舒坦了。 她之前在宫外逛了那么久,也早就累了。此刻身体晃了晃,她背靠墙壁,短暂喘息了两声,因晕眩眼前发黑。等缓了缓神,才看向那名疑似叫做‘青鬼’的男人。 “有劳了。” 第一句算是帝王的慰问,而第二句……“活捉李全福,审!” 李全福是一小卒子,但肯定知道不少周言卿不知的事情。 青鬼神色淡淡地瞥了周言卿一眼,之后徐徐抬手,修长的指尖如似玉色,像是透出霜雪般的冷意。 他有浑然天成的清雅,玉色的指尖冲着虚空招了招,像是在叫人。 须臾之后。 平日看不见的,倏然闯进了冷宫。 密密麻麻的数十人,有人藏在雪林中,有人蛰伏屋瓦上,甚至还有人是……从周言卿脚下的土地里钻出来的? 周言卿瞪了瞪眼,默默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为自己压惊。 这些人如青鬼一样,脸上全部戴着面具,只不过这些面具不再是青面獠牙的鬼脸面具,而是清一色无图案的黑铁,像是一个个无脸人。 青鬼眸色清冷,似氤氲着薄然雅气的仙雾,他一副目无尘下的样子,面具后的薄唇吐出一个字:“杀。” 十分清冷寡情,像蔑视生死。 周言卿蒙圈,她陡然看向青鬼:“朕说要活捉,不是杀!” 能不能别在那里偷换概念? 但青鬼仅仅是淡淡地瞟了周言卿一眼,漠然地收回视线,再一次用清薄冷湛的仙嗓下令:“杀!” 这一次,他语气重了些。 无声无息,那些戴着黑铁面具的无脸人爆冲而起,人人手持一柄匕首,顷刻包围了李全福等人。手起刀落,便有一名小太监脖颈喷血横尸当场。 李全福的脸色早已惨白:“青鬼!!!” 青鬼此人极其神秘,来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