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匪 “要是早知道你会成我的夫人,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便会将你带走。”萧穆放下手中的文书接过顾蓁递来的茶水,顺手将人揽入怀中。 顾蓁轻笑:“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况且你正在领军,带着一个小丫头在身边像什么话?也不怕部下笑话。” “我带着未来的夫人在身边,谁敢笑话。”美人在怀,萧穆也没了再看下去的耐心,索性将文书丢到一边,抱起顾蓁来到一旁的软塌之上。 揽她的腰的时候引得顾蓁呵呵直笑,小脸埋在了他的颈窝。知道她腰部最怕痒还故意若有似无地捏了几下,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过,若非遇见了你,我恐怕早已丧命于劫匪手中,要么就是被毒蛇给咬死,哪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儿?”顾蓁笑够了,抬起头来看向萧穆。心中无比满足,这样好的男子,是他的夫君。 谁料原本一脸笑意的男子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瞬间卸下一半笑意:“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顾蓁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笑道:“你一个整日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还信这些?” “反正就是不许说。”萧穆再次强调。别的事情不信是因为不在意,但是放在你身上,我信。 见他认真,顾蓁连忙答应:“不说不说,之后再也不说了。” 见萧穆将她放在软塌上之后倾身靠过来,顾蓁伸手抵在他的胸膛:“还未进晚膳,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 屋内的动静一直很小,唯有这句话语调突然升高。侍候在门外的雁翎和萧元听到之后,一个红着脸走向一旁,另一个挠了挠头,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走过去。 “现在没人笑话了。”萧穆看着红着脸不敢看他的顾蓁,笑了笑,俯下身去…… 四年前。 崎岖不平的道路之上,一行七八个衣衫半旧一看就是出自贫苦人家的人一边说话一边赶路。 已近日暮,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战乱年代,若不是为了糊口谋生,谁会愿意外出? “王家婶子,咱们快些走吧。”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妇人说道:“听说这条路晚上会有土匪出没,这眼看着就要天黑了。” “好好,走快些。”被称作王家婶子的中年妇人应了声,随即拉着身旁一个瘦弱的女童加快了脚步。 那女童身子瘦弱,露在旧衣衫外面的脸和手腕却是比周围一众人等都要白净细腻。若不是身体瘦小可以被人挡在身后,站在这一群肤色黑黄的庄稼人当中,着实出挑。 但是,这群人加快赶路的结果就是让他们提前遇到了方才那年轻妇人所说的土匪。 看着一群十几个将他们围在中央的土匪,为首之人还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群平时连牛都很少见到的人立即被吓得或蹲或跪在地上求饶。 “我们都是贫苦人家,真的没什么好劫的,求各位大爷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 “求求您了,放过我们吧……” “别吵了!”坐在马上的人一脸凶相,皱起眉来更是吓人:“谁再吵老子就把他的头割下来。” 话落,地上的人立时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马上那人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人放下手中的刀兵,过来挨个搜身。 这七八个人基本包括了老弱妇孺,再看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哪里能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过就是刚刚拿着自己种出的菜在集上换来的几个铜板。 马上的男人看着交到自己手中的十几个铜板,明显地不满意。因为战乱,这条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然他们也不会对这群看起来就没什么油水的人下手。 看上去没有油水,果真没有油水。这十几个铜板,还不够他这一帮兄弟的茶水钱。 正想说撤退,其中一个负责搜身的人突然惊喜大喊:“大哥,你快看!” 马上的男人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转头却见一个小丫头被他兄弟抓在手中提了出来:“大哥,这丫头长得白净,带回去给大哥做压寨夫人正合适。” 马上的男人正想说,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看着就不中用,怎么做压寨夫人。但是看清那丫头的面容之后,他立刻改了主意。 这小丫头虽然小,但是皮肉白净细腻,身上有旧衣服压不住的灵气,比城里那些富户家的小姐都好看。 见马上的男人看直了眼,那名属下知道自己做对了事,更加殷勤地说道:“大哥别看她小,带回去养几年定然是个大美人儿,正好配得上大哥这位英雄。” 被抓在手中的女童不断挣扎,但是跪在地上的那群人当中,始终无人开口为她说一句话。 虽然不停地反抗,但女童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惹得抓住她的人以为这是个哑巴,于是捏住她的下巴检查。 “啊!”沾满污渍的手刚触碰到女童的下巴,就被她一口咬住了虎口。 这人疼得大叫一声,随即一巴掌将女童扇翻在地:“臭丫头,敢咬老子,你不想活了?”随即又是一脚踹过去。 但是还没踹到女童的身上,就硬生生地止住。 原来是马上的男人发了话:“阿四,要是把人踹死了,你负责再给我找个一样的压寨夫人。” 在这乱世,是个稍微有点儿姿容的女童要么被卖进窑子成了妓女,要么就是生在高门大户。像今天这样的好事儿,哪能天天遇到? 被称作阿四的男人收了脚,恨恨地提起地上的女童扔向马背。马上的男人接住,将其横放在马背上。 从始至终,女童不曾喊叫一声,也没有向跪在地上的人群看过一眼。 看着一群人扬长而去,弓着腰跪在地上的人才敢慢慢有了动作。 “王家婶子,小幺被劫走了……”是方才出声的那个年轻妇人:“你……” 中年妇人朝着那群土匪所走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头无声赶路。剩下的人见状,也立即快步前行。 乱世之中,人命比草芥尚且不如,更何况他们这些穷人的命? …… 虽然马匹走的并不快,但趴在马背上的小幺也被颠得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难道她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父亲,你为什么还不过来找我? 小幺的思绪被前方浩大的动静引了回来,同时发现这马匹也已经停下。 微微转头,小幺看见前方烟尘滚滚,有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过来。 这样的世道,大队人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规模浩大的土匪出巢,另一个则是……军队。 果不其然,烟尘之后一排马匹齐头并进,马上的人皆穿着相同样式的甲胄。 “是当兵的,都安分点儿。”这群土匪的头领沉声告诫道。 一群人立时将手中的兵器都遮掩住,静静等着军队过去。 小幺此时也停止了挣扎,乖巧的模样让身后的男人十分满意,所以也没有打算去堵她的嘴。 军队越来越近,这群静立的土匪心也越提越高。 五丈,四丈,三丈…… 眼看着最前排的人即将越过他们,一直静默的女童突然大声喊叫,声音出乎寻常的尖利。 “救命!这些人是土匪,救命!救……” 声音瞬间停止,马背上的女童已经被背后的男人一掌劈晕过去。 看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军队,一群土匪慢慢放下心来。 但是,还没等他们完全放松,突然见一人纵马从已经过去的军队前头掉头回来,直冲着他们这边跑来。 “不好,快跑!”骑马的男人大喊一声,随即策马先行离去。马背上的女童被颠得上下摇晃。 但是,没等他跑出多远,驾马的手突然停下。男人低头,一支箭矢穿过他的胸膛露在衣裳外面。 正奋力奔跑的马突然失去了控制,已经没有生息的男人瞬间跌落,随即便是趴在马背上的女童。 在女童即将跌落的瞬间,一个穿着甲胄的身影跃上马匹,一手捞住女童的身子,一手牵住缰绳。 这匹马也并非什么难以驯服的烈马,所以很快服帖。 男子将女童的身子扶起,让她坐到自己前面,然后驾马返回…… “少将军,眼看天已经黑了,是继续赶路还是安营扎寨?” 小幺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醒了?”一个略显清冷但十分好听的声音传入耳畔。小幺这才发现她正坐在别人的怀中。 “多谢你救了我。” 意料之中的惊慌无措或是声泪齐下没有见到,倒是听到了一句极为真诚的道谢。 “你不害怕?”小幺觉得这是她近三年来年以来听到过的最好听的音色了,除了父亲,她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 她想转头看看这人的模样,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可是又怕人觉得她失礼,所以一直忍着:“你已经将我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为何还要害怕?” “那些土匪怎么样了?”小幺当时完全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喊出了声,其实心中没有报多大希望。可是,上天似乎还是有些怜悯之心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的声音似乎更加清冷了一些。 第二章 换亲 听到男子的话,小幺不再多问。其实她不怕,从乱坟岗上趟过来的人,怎么会怕听关于死人的话呢?她只是觉得恶心,想起那只碰过自己下巴的手,就止不住地恶心。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过了一段时间,男子再次出声。 小幺许久没有回应,直到看见前方出现一个不甚起眼的小路口,才抬手指着那个路口道:“从这里过去会走到一个叫做王后河的村子,我家就在那里。” “传令下去,今晚在村子里修整。”男子对着旁边另一个骑马的人吩咐道。 “是,少将军。” 命令很快传遍数百人的队伍,以这位少将军为首,一条长龙进入两旁生满野草的小路。 进村之时已至亥时初,庄户人家睡得早,整个村子已经陷入静谧之中。军队的到来,仿佛一股冷水浇进热油,整个村子瞬间沸腾起来。 而住在村尾的王姓人家,今日睡得极晚。为了节省油钱,一家六口围在堂屋中一张点着油灯的四角方桌旁。 “阿娘,你怎么能把小幺丢了呢?”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健壮男子,皮肤和所有庄户人一样黝黑发亮。 “我……当时那种情况,我能怎么办?总不能从土匪手里抢人吧?”应声之人,正是今日傍晚那个被称作王家婶子的中年妇人,也是这家的媳妇刘氏。而方才说话的男子,是他的儿子王武。 “那你也不能不管小幺啊。”王武继续抱怨道:“你把小幺丢了,阿枝要怎么办?她如今可是怀了咱们王家的骨肉,难道要眼看着她被楚家要回去?” 听到儿子的抱怨,又看了看肚子已经鼓起来的儿媳,刘氏再也说不出辩驳的话。 “好了!难道要你阿娘去死不成?”见儿子又要抱怨,刘氏的丈夫也是王武的父亲王回开口道:“如今人已经没了,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想法子想法子,还能有啥法子?”王武虽然不满,也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发泄,只能低声嘀咕。 “都这么晚了,先睡吧,明天再说。”王回说道,接着看向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老翁老妪:“爹娘,我扶你们回去休息。” “不必了,我们还能动。”王家老爷子摆摆手,和老妻互相搀扶着走出屋门。 “王老爷子,你们家来贵人了。”刚走到屋门口,这王后河村长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随即,便看到两个人影出现在半人高的木门外。 “村长,您怎么过来了?”首先迎上去开门的是王回:“这都这么晚了,有啥事儿吗?” “军爷来村中投宿,各家都要接待几位,这位少将军指明要住在你们家。”村长向王回解释缘由后,又看向身旁一身甲胄的男子:“这位将军,这就是王家,您好生歇息,小的就先告退了。” “有劳。”男子对村长道了一句。 “哪里哪里。能为军爷效劳,是荣幸,荣幸。” 看着村长离开,王回才上前询问。但是还没等他看清这位将军的面容,首先被他身旁一个瘦小的身影惊住:“小幺?” 站在院中的王老爷子听到这句话,立即快步走到门口。见真是小幺,当即将人拉到身前:“小幺,可伤到了哪里?有没有受到惊吓?” “阿翁,我没事。” “那便好,那便好。”王老爷子摸了摸小幺的头,后又看向还站在门外的男子:“是这位将军救了小幺?” “阿翁,是将军救了我。”小幺抢先回答道。 “多谢这位将军。”王老爷子躬身,随即喝道:“还不请人家进来。” 王回这才反应过来,侧身让着男子进入。 …… 听小幺叙述完事情的经过,王老爷子再次向男子道谢,随后又将人安排在家中最好的一间房。 男子进入房中之后,王武对着老爷子抱怨道:“阿翁,你把我们的房子让给别人住,我和阿枝要怎么住?” “和你爹娘先挤挤。”王老爷子看着不识好歹的孙子和一脸窝囊的儿子,一丝好脸色都没有。训完王武之后,拉着小幺和老妻走回自己的屋子。 “小幺,你受委屈了。”老妪牵着小幺的手,轻轻地摩挲。 “阿翁,阿婆,我不委屈。”小幺乖巧地说道。只要能活着,活着见到父亲过来接她回家,她就不委屈。 三年前,她是从死人堆里醒过来的,扒开压在身上的尸体,才见到了温和的光亮。她将周围的尸体翻了个遍,没有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站起身向四周望去,除了不时出现的尸体和数不清的坟头,什么也没有。 后来,是过路的王家夫妻将她带了回来,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她一直在等着父亲过来接她,却等了三年都没有音讯。 王家夫妻一个看似强硬实则窝囊,一个心胸狭隘尖酸刻薄,他们的儿子王武也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但是除了这里可以收留,她没有别的去处。 好在这家的老爷子和妻子是两个明事理的人,对小幺也很和善。不然,即使对王家夫妻来说她还有很大的用处,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翌日一早,萧穆被村中的鸡鸣声叫醒。起身出门,便看到朦胧夜色之中的忙碌身影。 明明整个身子看起来还没有那厚重的木桶有分量,却在笨拙地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往一旁的石槽中倒水。 小幺的胳膊还没有水桶把手粗,因为使劲太大面颊有些泛红。突然,提在手中的重量变得极轻。 她转头,看见了昨日救她的将军。和她想的一样,声音那么好听,人也果真好看。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居然已经成为了一位将军。 “够了。”小幺话落,萧穆将水桶提到一旁。 “多谢将军。”小幺道谢,同时下意识地曲腿颔首,但做到一半又立即停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萧穆开口问道。 “洗衣。”少女转身离开,片刻后抱来一堆沾满泥土的衣物。去都是粗布麻衣,做工也粗糙,大多上面还有补丁。 “晨起水凉,为何不等到天暖些再洗。”萧穆看着小幺将所有衣服全部放进石槽,然后伸手按到水中。 “现在先泡上,待会儿洗的时候更容易。”等全部衣物都浸湿之后,小幺转身离开石槽,去做旁的家务。 萧穆就这么站在石槽旁,看着她在院中走来走去。直到夜色完全褪去,这家的其他人才陆续从屋内走出。 “小幺,饭做好了吗?你嫂子饿了。”王武伸了一个懒腰,哈欠连天地走进应该被当作厨房的一座棚子,似乎没有看见站在院中的萧穆。 “这位军爷怎地起这么早?”王武之后,王回从屋内走出。见到萧穆站在院中,连忙搬来一个木墩:“军爷您先坐,饭一会儿就好。” “不必准备我的饭菜了。”萧穆声音清冷,说完之后转身走出王家的院门。 …… “军爷,您看这片地方给您练兵用如何?”王后河村头的一片荒地上,村长点头哈腰地询问萧穆。 如今这年头,最不能得罪的一个是土匪,另一个就是当兵的。这些人可以成为他们的保护伞,也能变成催命符。 稍不留神得罪了他们,那可是比遇上土匪还要可怕。 “有劳村长。”萧穆回答道:“我们只是在此修整几天,不会停留过多时日。” “没事,没事,军爷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多久我们都欢迎。” 萧穆侧首,一旁随侍的副将来到他近旁。 “你将命令传达下去,半个时辰后就在此处集合操练。” “是,少将军。”副将领命,转身跑走。 “村长不用再此处陪着,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 “没事,没事。”村长刚想说他没有旁的事,又怕萧穆嫌他碍眼,先忙转了口气:“好好,小的这就下去。” “等等。” 刚刚转身没走两步的村长险些因为停得急趴倒在地:“军爷还有什么吩咐?” “想向村长询问一些事。”萧穆说道:“王家的那个女郎,村长可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情?” “军爷说的可是王家小幺?” 萧穆点头。 “她呀,不是王家亲生的闺女,是王武夫妇从外面捡来的。” 闻言,萧穆眉头微皱。 村长继续说道:“军爷一定是疑惑,为什么自己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要捡回一个女娃子。 那是因为王家要她有用,是用来换婚的。如今王武的媳妇楚家姑娘,就是用小幺换来的。” 贫苦人家因为没钱娶妻,便渐渐有了交换婚的例子。 双方男子均以自己的姐妹或者亲族中的女子和对方相互交换为妻。因为双方均以一个女子为代价进行交换,所以无需另外准备聘礼或者嫁妆。 称“小姑换嫂”或者“姐妹换妻”。 村长道:“王家穷得准备不起聘礼,所以只能通过换婚来娶媳妇。 但是他们家没有女孩儿,本来是连交换都换不成的。 谁料到王武夫妻运道好,三年前就刚好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女孩儿。而且那孩子生的白净漂亮,一看就招人喜欢。 所以,才能和本来不需要换婚的楚家成了亲家。” 第三章 夜战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细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日暮时分,萧穆从练兵处返回王家,路过一条小河畔被一阵悦耳却稚嫩的歌声引得停住了脚步。 走近,一个瘦弱的身影蹲在河边,一边拿手中的棒槌敲打前方的衣物,一边哼唱歌谣。 仔细一听便知她尝的是《西洲曲》,一个农家女怎会将整首《西洲曲》都背下来? 见女孩儿从河畔起身,萧穆闪身躲进一旁的芦苇丛中,看着女孩儿拿着衣物和棒槌从眼前过去。 她不是晨起已经洗过衣裳了吗,怎么又洗了一次? 见小幺已经走远,萧穆才从芦苇丛中出来,然后抬步前行。 回到院中,出门务农的王家父子已经回来,简陋的厨房升起袅袅炊烟。 “军爷回来啦,快来坐。”王武从堂屋中迎出来,引着萧穆进去。 坐到屋内之后,王武忙着倒水。不一会儿,小幺端着做好的饭菜进来。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军爷别嫌弃。” “无妨。”萧穆确实并不在意。虽然他家中富裕,但从十岁开始便跟着吃行军饭的他,对吃食当真不怎么挑剔。 桌子上只上了四碗米饭和一碟素菜以及一碟咸菜。王家的三个男人陪着坐上了桌,剩下的女眷则去了厨房。 …… 萧穆带领的军队一连在王后河住了三天都没有要离开的势头,但是村里人也不见什么埋怨。因为只要接待了兵将的人家,都拿到了不算少的银钱作为伙食补贴。 直到第三天傍晚,村长突然被萧穆的副将叫去。 “军爷有何吩咐?”村长问得小心翼翼。 “劳烦你立即将村中所有人召集到一处,然后都带到这里。” 村长看了看萧穆身后队列整齐的兵将,更为小心地问道:“敢问军爷,能否告知发生了何事?这样我召集村民过来的事后也有个由头。” “这里要打仗了。” …… 一听说村子里要打仗,所有刚刚从地里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歇的村民立即炸开了锅,所有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立即收拾细软逃命。 “大家别急,都别急!军爷说了他们会保护村子和里面的村民,是不会让敌军进来抢掠的。”村长一路走一路大喊:“所以大家不要忙着收拾东西,现在马上跟着我去军爷指明的地方,保命要紧……” 在村长和一队将士的带领下,王后河的村民迅速集合起来,赶往萧穆之前用作练兵场的那片荒地。 “人都到齐了吗?”半个时辰后,副将问村长。 村长连忙又数了一遍,然后颤颤巍巍地回答道:“这位军爷,还……还少两个人。” “快看看少了谁?”副将催促道。 村长被吓得不停地哆嗦,只能挨家挨户地查看少了谁。 “我阿翁阿婆!”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我阿翁阿婆还没有过来。” 小幺是从河边赶来的,来到之后就立即寻找王家的人。但是在先后看到往回夫妻和王武夫妻之后,却没有见到王老爷子夫妻的身影。 “你们两个,过去看看。”副将随手点了两个人。 二人领命,拿着枪快速跑过去。 副将留下一队士兵,自己驾马离开。村长则忙着安抚众人的情绪。 谁都没有留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离开人群,跑向村中…… 小幺跑到王家,里外翻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王老爷子夫妻的踪迹。然后便立即往外跑,刚跑到门口,阵阵马蹄声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小幺抬头望去,见马上的人都身穿甲胄手拿刀枪。但是,甲胄的颜色和萧穆带领的军队完全不同! 小幺立即转头,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跑。 在那些人之前跑到荒地是绝对不可能了,她没有顺着来时的路返回,而是转头跑向平时洗衣衣裳的小河边。然后弯腰快速钻进一旁的芦苇丛,趴在其中大气也不敢出。 她趴在这里根本看不见村中的场景,刀枪碰撞人群嘶喊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进耳中。 三年前的夜晚,她被侍女护着躲在马车中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小幺将脸埋进草丛中,双手抱头同时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双耳。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不断传来的喊杀声也在逐渐变弱。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可怕的声音才完全停止。小幺自从趴在地上,连手指头都不曾动过,此时已经全身麻痹,稍微动一下就有万蚁啃食的痛感。 等周身血液慢慢通畅,才得以曲肘慢慢从地上爬起。 “啊!”还没等她完全起身,小腿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小幺立即伸手去摸,入手的感觉冰凉湿滑——一条水蛇不知何时爬到了满是淤泥的芦苇丛中。 小幺自知道害怕开始最怕的就莫过于蛇,此时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让她抓着那一条湿滑冰凉的东西扬手扔了出去。 把蛇扔出去之后,她才开始慢慢爬出芦苇丛。小腿上的痛楚着实难忍,只能一条腿蹬着淤泥往前爬。 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万一父亲已经在过来接她的路上了怎么办?父亲一定在找她,只不过还没有找到这里,她要活着等父亲过来接她回家。 “救命,救……救命……”终于从淤泥地里爬出来,小幺却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这里距离村子有不短的距离,根本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喊。 “救命……救命啊……”喊道声嘶力竭,趴在芦苇丛旁边的女孩儿眼角终于沁出泪水。 从闷声抽泣到大声嚎啕:“父亲,夭夭在这里,父亲,为什么你还不过来?父亲……” “还活着吗?” 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小幺趴在地上,恍惚间听到了极为好听的声音。 “还活着吗?” 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当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之后,才缓缓将头抬起。 火把上的光亮有些刺眼,小幺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举着火把的人。少年一身甲胄沾满血污,原本轮廓分明的面容此时也不甚清晰。 “救我……求将军救救我。” 萧穆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孩儿,突然觉得这种情景无比熟悉。多年的=的军旅生涯,他也曾多少次趴在满是死尸的焦土之上,拼尽全力地求生。 “你哪里不舒服?”萧穆扔下火把,将小幺的身子反过来抱在怀中。 “腿,腿……疼……”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萧穆望向女孩儿的小腿,在满是泥泞的裤腿上看见了一丝血迹。 将小幺的身子平放在地上,萧穆卷起她的裤腿,在小腿内侧发现了一个牙印——一看就是被蛇咬过之后留下的伤口。此时半个小腿已经黑紫,和周遭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又在一旁的火把上烤了烤。 “忍一忍。”话落,匕首划过伤口,汩汩黑血汹涌而出。 “啊……”仅仅是一开始没有准备叫出了声,随后便见女孩儿把自己的手腕放在口中,死死忍着不肯再发出任何声响。 萧穆见此,也不再叮嘱,伸手捏住细白的小腿,用力将剩余的淤血推出体外…… “好了。”所有的淤血清除干净之后,萧穆伸手把小幺咬在口中的手腕拿出来,上面两排牙印即将见血。 “能走路吗?”萧穆起身捡起火把。 小幺摇头。 “拿着。” 接过萧穆递过来的火把,小幺整个身子被他从地上抱起,向着村里走去。 果真和预想中的一样,这丫头还没有一个木桶重。 “你们住进村子里,就是为了今天吗?”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说出的话却让萧穆神情一变。 “那些人都被打走了吗?”小幺继续问道。 “你怎么知道?” “回家的时候看到了。敌人都被打退了吗?”小幺继续问道。 “退了。”萧穆顿了顿才开口回答。其实,那些人并不是退了,而是都死了。他特意设下的圈套,怎么会轻易将已经上钩的鱼再放回去? “你真正的家……在何处?”这次是萧穆主动问话。 小幺一愣,然后了然。她的身世在王后河村并不是秘密,随便找一个人都能问到。 “和家人失散的时候还太小,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的家,却记得整篇《西洲曲》?对于小幺的防备,萧穆很能理解。若是他独自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想回家却不可得,他只会更甚。 …… “闭上眼睛。”走到一个转弯处,转过茂盛的草丛就能看见王家的院门,萧穆突然对小幺说道:“在我让你睁开之前,不要睁眼。” 小幺什么也没问,十分配合地闭上双眼。 刚转过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瞬间钻进鼻孔,引得她微微作呕。 四周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她猜,应该是萧穆手下的兵将在搬运尸体。敌人的,还有同袍的。 “你家里人还没有回来,是将你送回家中还是送到那片荒地。”萧穆问道。 “送回家里吧。”她这一身的狼狈,总要先清洗干净。父亲说过,士族任何时候都要以最好的形容面对他人。 第四章 接人 “阿翁和阿婆呢?”直到天破晓,坐在院中的小幺才看见第一个迈进院子的人——王回,随后是他的妻子刘氏。 “没看到,应该在后面。”王武吓得一宿没睡,此时困极了,对于小幺的问题想也没想就回答,一边说一边向屋里走。 “阿翁和阿婆呢?”又过了一会儿王武也扶着怀有身孕的妻子走进来。但是对于小幺的问话,他连一个回应都没有就走进了屋内。 院门处再次传来声响,小幺猛地抬头,想着应该是王老爷子和老妻回来了。 “怎么是你,见到我阿翁和阿婆了吗?”看着进门的萧穆,小幺欲抬起的嘴角僵在那里。 “他们在后面,由副将护送着正在过来。”萧穆走到小幺身旁,蹲下检查她的伤口。 当时处理的急,也不知道有没有出现炎症。 “你自己上的药?”看到敷着草药没有一丝肿胀的伤口,萧穆着实惊讶。她居然还懂草药。 “从前村中有一位颇通药理的先生,我偶尔会去他那里翻看一些医书,也就记住了几味药材的作用。”小幺解释道。 “伤口处理得不错。”萧穆起身,欲转身离开却被小幺拉住衣摆。 “这个给你,应该对你肩膀和手臂上的伤有些用处。”小幺将一直放在身旁的一把药草塞进萧穆手中:“将它们碾碎之后敷在伤口处就行。” 萧穆转过身,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草,看上去应该和她腿上所敷的是同一种。 “多谢。” “应该是我多谢将军,两次救命之恩。”女孩儿有些苍白的小脸儿扬起,微风吹乱了额头鬓角的发丝,露出了秀气却透着一丝坚毅的眉毛。 门口又传来响动,小幺立即转头,然后便是喜色涌上面颊:“阿翁阿婆你们回来了。” …… 经过一整夜的惊吓,王后河的村民在天色大亮时才陆续回到家中。所以,村子中一整日都十分平静,直到傍晚才逐渐有人出来活动。 王家的人到从进了屋内到现在还无人出来,只小幺一人坐在院中的枣树下。 一个身影跑进院中,是萧穆的偏将,看了小幺一眼之后向着萧穆的屋子快跑过去。 小幺本不是对什么都抱有好奇之心的人,但那偏将的嗓门着实有些洪亮,再加上农家的屋子能遮风挡雨就够了根本没有隔音的作用。所以屋内两人的谈话内容猜也能猜到。 小幺想了想,慢慢踱步过去:“将军。” “何事?” “你伤得可严重?”她只看到了萧穆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难道还有其他的?听方才那偏将的语气,似乎伤得不轻。 屋内的萧穆瞪了偏将一眼,随即回答道:“无妨。” “少将军,这怎么能叫无妨呢?这么深的伤口,这……”偏将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幺想应该是再次被萧穆制止了。 想了想,小幺伸手推门:“将军,我进来了。” 看着房门应声而开,萧穆今天第三次瞪向偏将。后者挠了挠头,十分讨好地说道:“少将军,末将下次一定记得把门关好。” 小幺刚走进屋内,第一眼就看到了脱去甲胄,中衣半敞的萧穆,以及他胸口处那道骇人的伤疤。 萧穆见状,连忙将衣裳拉起。 小幺却不怎么在意,她在在村子里,夏天时常能见到袒露这上半身的少年、青年以及老年男子。 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还不敢睁眼去看,住了三年之后却是已经习惯了。 “将你的伤口给我看看,兴许我能帮你。”小幺开口道。 “你一个小丫头……”出声的是那位偏将。 “戚猛。”萧穆的声音十分平缓,却让那叫作戚猛的副将瞬间闭口。 然后,他转过身,将胸前的伤口展示给小幺:“你能治吗?” 这道和她半截手臂一样长的伤口已经有化脓的迹象,显然不是昨夜的新伤。小幺挪动步子离他近些,看了片刻后说道:“我能帮你暂时止住继续严重的态势,但是想要痊愈还需要去镇上的医馆让大夫抓药。” 可是王后河这个村子地处偏僻,最近的镇子骑马都要几个时辰半天,并且还不一定能找到大夫。因为战乱,许多商铺甚至药铺都关门了。 “你来。”萧穆淡淡道。 小幺将要采的药草的名字,样子以及在哪里可以采到一一告知戚猛。趁着他出去采药的这段时间又在萧穆的帮忙下少烧了热水,供萧穆擦洗伤口。 …… 将戚猛捣好的药敷在伤口处,小幺又拿过方才已经准备好的干净布条递给戚猛,示意他为萧穆包扎。 哪料那个的大个子居然一脸羞愧地笑道:“我是个大老粗,平时自己包扎都是让兄弟们帮忙……” “去找一个人过来。”萧穆吩咐道。 “不用了。”小幺喊住转身欲走的戚猛:“太麻烦了。” 说完,伸手拿过布条,然后看向萧穆:“烦请将军低一些。” …… “你说你一个黄花闺女,独自去男人的屋子像什么话,你可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到时候让婆家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王家?……” 敷药包扎过后萧穆睡了过去,知道被一阵吵嚷声叫醒。透着门缝望去,外面已经一片朦胧。看来已经是第二日了。 开门走到院中,正好看到刘氏揪着小幺的耳朵,口中不停地说着斥责的话。而被如此对待的小幺,居然既不见哭泣也不见反抗,就这么木然地受着。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突然想起的声音将刘氏惊得往后一退,同时放开了手中的耳朵。 “大……大人怎么出来了?”面对萧穆,刘氏方才的嚣张刻薄顿时消失不见。 “方才在屋中小憩,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言下之意就是被刘氏的骂声吵醒了。 刘氏未来得及接话,一旁的王回听见动静连忙赶来:“军……爷莫怪,妇道人家不懂规矩。” 见萧穆走回屋内,王回才推搡着刘氏进屋。小幺则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你是不是傻,家里住着这么一位爷,你还当跟以前一样?” “还不是那死丫头。”刘氏一脸不服气:“我方才出去,正好看到她从那位将军的屋子里走出来。你说她一个快要出嫁的闺女,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岔子,你叫楚家怎么看我们王家?” “那也不能得罪了里面那位爷。”王回一脸郑重:“他要是真生气了,我们王家一家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个人练手的。” 闻言,刘氏面上出现惧色,低声嘟囔道:“我不就是说了那丫头几句,谁知道就惹着那位煞神了。” “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刘氏连忙捂住嘴。 过了片刻,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当家的,你说莫不是那位爷看上咱们家小幺了吧?要真是这样……小幺那丫头虽然不讨喜,但是那副皮相还是不错的,要真能跟了位军爷……” “别胡思乱想了。”王回打断她:“小幺已经和楚家定了亲,难道你想让儿媳妇儿连带着孙子一起被要回去?” 听到这话,刘氏的歪心思稍微收敛。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养了那丫头三年,当然是嫁得越好他们越值…… 打完仗之后,萧穆带领的军队在村中又修整了两日。两日后,副将戚猛天不亮就来到王家,听了萧穆的命令之后下去传达。 “军爷这是要离开?”看着再次甲胄上身的萧穆,王回询问道。 萧穆点头,然后又道:“多谢家中女郎为谋疗伤。” 虽然不太懂萧穆的用词,王回也能大概明白他在说小幺为他包扎伤口的事情。于是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萧穆四下扫视一遍,并未见到小幺的身影。自从昨日刘氏训过她之后,萧穆就再也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萧穆看向站在一旁的王家老爷子,正想开口,门外戚猛的声音传来:“少将军,可以启程了。” 顿了顿,萧穆抬步走出院门。 军队完全走出王后河村之后,村里的百姓才完全放松下来。 “那可是位将军,就算是做侍妾也是咱们高攀了,真是可惜了。”看着军队走远了,刘氏又开始嘀咕:“那位将军明明是对咱家小幺有意思……” “闭嘴!”王老爷子将拐杖狠狠地敲在地上。见刘氏噤了声,才转身走回去。 兵乱过来的时候,他的儿子,他的孙子,没有一个想起来他们二老的死活。竟然是来到家里不到三年的小幺发现他们不在,这才救了他们。 王老爷子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了这么混账的后人。 …… 一个月倏忽而过,明日就是楚王两家定下的好日子。 三年前,小幺被换亲给楚家的小儿子楚云。因为年纪太小所以便先定了亲,待长到十三岁再完婚。 说是完婚,实际上就是把她从王家送到楚家。因为是换婚,既没有聘礼,也没有嫁妆。 “小幺,过来。”王家阿婆站在门口喊她。小幺刚动了动脚,便听到一旁的刘氏嚷道:“活儿还没干完,去干什么?” “她明日就要出嫁了,今晚就好好歇着,剩下的就先不干了。” “什么出嫁,不就是从王家走到楚家。一个换婚的丫头,与什么好娇贵的。”刘氏虽然不满,但碍于孝道也不敢明面反驳婆母的话。 第五章 顾蓁 “阿姐!”楚云站在王家门外呼唤自己的姐姐,即嫁到王家来的楚枝。 “快去迎迎。”楚枝对着身旁的丈夫王武催促道,然后转身来到王家老爷子夫妇和小幺的门前:“小幺,阿云来接你了,快些收拾。” “我家小幺长得就是好,随便拾掇一下都美得天仙似的。”王家阿婆看着对着一面破损的镜子梳头的小幺,一脸笑容地夸奖。 见小幺不曾应声,以为她是害羞,王家阿婆继续道:“楚家的日子过得好,小幺嫁过去,就能享福了。” …… 王家阿婆在屋内说了许多的话,小幺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等不及的楚枝进来拉人,小幺被她连拉带推地赶到门外,院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郎正直直地看着她。 这少年叫楚云,今年十五岁,是隔壁村楚家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本来楚家是不需要靠换亲来娶媳妇的,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楚云的娘见到了当时才十岁来到王家没多久的小幺,回去便改了主意…… 因为楚枝的缘故,楚云经常能见到小幺。但是不管见多少次,每一次都觉得她比上一次更漂亮,让他更加移不开眼了。 小幺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他盼啊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小幺终于能变成他的妻子了。 “阿云是怎么来得?”王老爷子问道。 “架着家里的牛车来的。”楚云恭敬地回答。如今这世道,两三个村子都不一定能找到一头牛。用来耕地都舍不得,谁家会用来套车? 楚家今天,可是给足了王家和小幺面子。 “还愣着干什么?”楚枝推了楚云一把:“快牵着小幺上车呀。” 楚云反应过来,红着脸过来拉小幺的手。谁知没等他伸手,原本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小幺主动走向了牛车。 楚云见状,连忙跟着过去。和同他一道过来的大哥一起坐在前面赶车,小幺则坐在后面。 父亲,你怎么还不过来? …… 楚家的车走后不久,王后河再次出现躁动——一辆装饰华丽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的马车跑进村中,在一路的目光注视之下直奔着村尾的王家而去。 众人心想,王家这是撞了什么大运,怎么每回村里来个大人物都要往他们家跑? 所以,王家大门口很快被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围了起来。一群小孩子绕着马车跑来跑去,大人们则够头向里面看。 王家的堂屋里,一家人看着对面身穿绫罗绸缎,气质卓然的中年男子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随从。那些随从身上的衣料都是他们这些庄稼人一辈子都穿不上的。 “这……这位老爷,来……来这里有啥事儿?” 穿得最好的那人没有说话,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请问,几位是否见过一个大约十二三岁长相精致的女童?左边耳垂上有一颗小痣。” “那不是小幺吗?”闻言,王武的媳妇刘氏首先开口。王武想拦已经来不及。 “你见过她?”一直未开口的男子走近刘氏。 “没……没有,没见过。”见到王武朝自己使眼色,刘氏矢口否认。 见此情景,方才那位男子再次开口:“若是能告知下落,必定千金相赠。” 一千金呐,几乎整个王家的人眼中都在放光,同时怀疑这人所说是不是真的。别说一千金了,他们连一两的碎银见过的都少,因为那已经够他们一家嚼用半年。 但是还没等王家人缓过劲儿,只听那人又说道:“但若是知而不报,我们自有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话之人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放出来,吓得刘氏一个哆嗦。 都是普普通通一辈子和地打交道的庄稼人,哪里经得住如此利诱又威逼的阵势。王家人立即将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 “你们……放肆!”当听到小幺被用于换亲之时,为首的锦袍男人勃然大怒:“她此时在何处?” “去……去楚……楚家……了……”回话的是王武,其他人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 “带路!”锦袍男人说完,立刻转身出去。他身后的随从过来,将王家六口全部抓在手中。 “只带着男丁,将女眷留下吧。”方才发言的男子吩咐道。 “是。”那些随从闻言,立即行动,抓着王家的三个男人上了门外的马车。然后围观的众人便看到那辆马车疾驰出去,向着隔壁村而去…… 楚家的牛车上,楚云过一会儿便转头看一眼坐在车尾的小幺。楚家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去后头坐,别碍着我赶车。” 楚云红着脸来到车尾,怕小幺害羞,还特意和她中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小幺妹妹。”楚云开口喊道。 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幺的回应,他再次开口:“今日……你就是我媳妇了。”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没话找话。 眼看着牛车即将驶进村子,楚云同小幺说了一路的话,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小幺妹妹?”楚云又喊了一声,却换来女孩儿的大声咆哮。 “我不叫小幺,不要再喊我小幺!” 楚云有瞬间的委屈和无措:“那我喊你什么。” 他转头看向小幺,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顾蓁,我叫顾蓁,我不叫小幺。父亲,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为什么还不过来接夭夭回家?父亲……” 突然听到马鸣,小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见一辆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正朝这边驶来。 父亲,是父亲!她看见了马车上独属于武陵顾氏的图腾! 但是这牛车太小,父亲是否能看得见她?万一他没有看见就越过去了要怎么办? 眼看着牛车就要转弯,顾蓁突然起身,从正在行驶的牛车上猛地跃下…… “夭夭,醒了吗?” 顾蓁再次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等了整整三年的面容。武陵顾氏的家主顾际常,年逾天命却毫无老态。面容干净儒雅,周身君子气息。 “父亲。”顾蓁感觉她三年来积攒的眼泪都留在今天了,只不过喊了一声父亲,便又有泪意涌来。 “别哭,夭夭,别哭了。”顾际常轻声哄着顾蓁:“都是父亲不好,夭夭听话,不哭了……” 谁料,顾际常越是温言软语,顾蓁就哭得越是止不住。她从来都不是软弱爱哭的性子,幼年在家中的时候也极少见眼泪。来到王家的三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哭过。 可是如今看着一脸歉疚地哄她的父亲,可算是将这辈子的娇气全都预先拿来用了。 听着车内的哭声,站在外面的管家顾均也忍不住眼泛泪花。大小姐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当年因为在回家途中遇到兵乱,才让她流落在外面这么长的时间。 在这期间,他对于大小姐的思念并不比家主要少多少。如今失而复得,当真是天佑顾氏啊。 顾蓁从牛车上跳下来的时候碰到了头,此时哭得久了,一阵阵地剧痛便涌向后脑勺,小脸瞬间煞白一片。 顾际常见此立即紧张起来,连声唤道:“顾均,顾均。” “老爷。”顾均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有何吩咐?” “大夫呢?快让他过来看看夭夭。” “是。” 接着车外传来顾均呼喊大夫的声音。 顾蓁哭够了,此时脸上一片笑意:“父亲莫要担忧,我没事。” “脸都疼白了,怎会没事?”这件事上顾际常不容分辨,大夫来了之后立即让其为顾蓁诊治。 直到大夫一再保证顾蓁无事,他才将人放出去。 “父亲是从何处请来的大夫?”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请到大夫,萧穆当时也不会将就。 “从建康带来的。”顾际常解释道;“怕你受伤才带过来,幸是带来了。” “父亲。” “怎么了,夭夭?”顾际常看向顾蓁。 “你对我真好。”顾蓁躺在厚厚的褥子上,笑得一脸满足。 “你是我的女儿,父亲当然是想将你捧在手心里。”顾际常伸手抚了抚顾蓁的额头,接着道:“王家和楚家的人,你想要为父如何处置?” 居然敢将他的女儿当作货物一样易换,他们就应该准备好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料顾蓁却道:“父亲,王家人对我虽然多有苛待,但总是给了我一处安身之所。若是没有他们,女儿现在能不能活着见到父亲恐怕都难说。 而楚家,更是没有任何过错,还请父亲不要殃及无辜。” “夭夭,你的性子变得绵软了许多。”顾际常心想,一定是这些年在王家过的十分委屈,将她个性中的张扬都磨了去。 想她年幼之时,整个顾氏与其同龄的孩童有十余个,哪一个不是听到夭夭去了就恨不得绕着走。 “父亲,并非是女儿心软。”顾蓁解释道:“而是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能够体会到这些百姓的不得已。若是足够富裕安泰,他们也不想变得斤斤计较、尖酸刻薄。 所以,还请父亲不要怪罪他们。毕竟,夭夭的命是他们救回来的。” 顾际常认真听取顾蓁的话,多番考虑之后,终是点了点头。 第六章 雁翎 一路上,顾蓁经常于梦中惊醒,醒来时口中大声呼喊着“父亲”。这一举动,让顾际常更加心疼。夭夭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心酸? 她当年和家人失散的地方在豫州,而一路返回建康,驾着马车也要花上月余的时间。顾际常怕顾蓁身子弱受不了长途颠簸,是以又将速度放慢了些。 即将出豫州边界的这天,顾蓁头上的伤已经完全结痂,包在外面的纱布也都拆了下来。她央着顾际常,想走下马车,出去走走。 一路赶来,除了投宿在客栈,她已经将近十天没有从马车上下来了。 见失而复得的女儿这幅娇俏模样,顾际常哪里会有不答应的可能。遂将马车停到一旁,陪着顾蓁在街道上步行。 由于处于豫州和南豫州两州的边界,此地的制度管辖都不像其他地方那样严格,所以民风较为开放。 顾蓁出马车的时候顾际常为她戴上了帷帽,但此时四下观望,街市上来往的女子并不少,戴帷帽的却只有顾蓁一人。 所以出来不过片刻,她已经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父亲,我能不能把帷帽摘掉?”顾蓁询问。 外出戴上帷帽以防被庶族看到容颜是士族女子自幼所学的礼仪。顾蓁因为在外面流落了三年,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再和三年前那个十足的士族贵女完全一样。 但是顾际常在身旁,她想要摘掉帷帽,自然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也好。”顾际常停住脚步,亲手替顾蓁将帷帽取下。 顾蓁有些惊讶,父亲答应地如此轻松,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就算宠她,也断不会轻易将士族礼仪弃置一旁。 但是还未等她问出心中的疑问,注意就被突然冲将过来险些将她撞倒的女子吸引过去。 这女子撞了她连忙躬身道歉,然后向后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向前跑去。 被人追赶还能顾全礼仪,这女子的教养绝对长到了骨子里。 “父亲。”顾蓁仰头看向顾际常。 未等她开口,顾际常已经会意。随即挥手召来一直随侍一旁的顾均:“顾均,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老爷。”话落,顾均带着两个仆从追着那女子前去。 待他们走后,顾际常低头看向顾蓁:“夭夭为何对她起了兴趣?” “父亲呢?又是为了什么?”顾蓁不答反问,一双明媚的眸子里藏着狡黠。 对望了片刻,父女两人相视而笑,虽然中间缺少了三年的时光,他们之间的默契却丝毫没有减少。 顾蓁是顾际常的长女,是他的原配夫人张氏所出。他没有儿子,顾蓁也是在不惑之年才出生。顾际常爱女如命,将对女儿的疼爱和对男儿的期望全部加在了顾蓁身上。 所以,顾蓁自幼所学除了士族贵女都要掌握的礼仪诗书以及中馈之术外,还有男子要学的处世立家之道、宦海浮沉之术甚至纵横捭阖之理。顾际常完全将他的长女当成了继承人来培养教导。 顾蓁幼年,父女二人经常玩儿的一个游戏就是在街道上或者酒楼中,观察身旁过往的路人,然后分析那人出身哪家、长在何处、性格如何甚至趣味有哪些。 常常是顾蓁先说,然后顾际常再言。他的女儿自幼眼界开阔非寻常士族女子可比,并且是越长大就越让他满意。 而方才过去那名女子,虽然衣衫颇为褴褛,也未施粉黛。但面容双手干净,发髻虽然简单却整齐,即使在逃命途中也不忘对所撞之人行礼表示歉意。 那样的礼仪习惯,必定是自幼养成。 “父亲,要不要猜猜她出身何处?”顾蓁问道。 顾际常道:“夭夭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顾蓁并不故作玄虚,直接说道:“此处是豫州和南豫州的边界,一般的士族不会选在这种地方树立门户。所以她定是出身贵族,但却不是出自这里的人家。” 想了想,接着道:“两州边界之处时常有买卖奴隶的交易,所以女儿猜想,那名女子要么是落难的贵女被抓在了奴隶贩子的手中。 要么,则是流落在外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了。” 顾蓁心想,她当时幸亏是在乱坟岗醒来然后被王家的夫妻捡回去了。若真是和方才那女子一样,大概逃跑都逃不掉,毕竟她当年才十岁。 她看向顾际常:“父亲,我说的对也不对?” 顾际常摸了摸女儿的头,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笑着道:“是不是这样,等顾均回来便可得知。” 见他这样说,顾蓁却是微微皱眉,想着她是否还遗漏了什么细节。若是她全部猜对或者说猜的和顾际常一模一样的话,他定会立即给予肯定。 在原处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顾均带着人回来了,身后除了两个仆从还有方才那名女子。 顾蓁仔细端详那女子,终于在看到她的眼睛之时豁然开朗。这女子的瞳仁居然生有两色。右眼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左眼却是呈现淡淡的蓝绿色。 她身上有胡人的血统! 顾蓁走到女子近旁,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雁翎。”女子的声音天生带着一股妩媚,只回答了顾蓁前一个问题,后面便没有了下文。 “管家叔,她怎么会跟你回来?”顾蓁转头看向顾均。 但是还未等顾均回话,名叫雁翎的女子便下跪在地:“求小姐救雁翎一命,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顾蓁看了顾际常一眼,后者示意她继续。于是,顾蓁再次问雁翎:“你要我救你,要先让我知道你发生了何事,然后我才能想出对策。” “雁翎是被奴隶贩追赶,小姐只要愿意花费少许的钱财,买下雁翎即可。”女子虽然在恳求,说话却是有条有理,不卑不亢。 这下,顾蓁对她更感兴趣了:“你先起来,仔细说来。” 顾蓁话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一群人正朝这边赶来。还未起身的雁翎下意识地躲避。 “老爷,小姐,应该是来找这位姑娘的。”顾均解释道:“方才带这位姑娘过来的时候,见一群人也正在找她。” “求小姐救命!”雁翎脸上的镇定已经不见,换上了焦急和恐慌。 顾蓁顿了顿,移步将她挡在身后。 几个奴隶贩子见顾氏一行人穿着不凡,态度倒也客气:“这位老爷,跪着那人是从小的这儿逃跑的奴隶。 所以,还请老爷让小的几个将人带回去。” 顾蓁感觉裙摆被人扯住,回头一看,对上雁翎哀求的目光。 “若是将她买下,需要多少钱?”顾蓁开口问道。 奴隶贩子眼珠转了转,然后看向顾蓁:“这位小姐,您看这丫头的姿容,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所以……”那人顿了顿,最后想出了一个数字,他冲着顾蓁伸出五根手指:“要五匹绢的价钱才行。” 顾蓁看向顾均,后者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银锭交给奴隶贩。 见这银锭足足有近二十两,奴隶贩笑开了花:“多谢老爷,多谢小姐。”点头哈腰地说完,便带着身后的几个人转身离开。 一匹上好的绢布要二两银钱,五匹就是十两银子。顾均付了二十两,那奴隶贩子自然喜笑颜开。 没想到这一个奴隶居然卖出了十个的价钱。像雁翎这样带有胡人血统的奴隶,往常顶多能卖一匹绢的钱。 “现在你是我买下的人了,就要对主人知无不答。”顾蓁转身将雁翎扶起,她还一直惦记着结果,想看看她到底猜对了几分。 “是。”雁翎起身,再屈膝行礼。 顾际常见此,任由顾蓁去做。她离了顾家三年,带着一名心腹回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虽然那是她的家,但更是一个家族,一个世家大族…… 时间耽搁得也不短了,一行人带上雁翎启程赶路。 顾蓁拿了自己的一套衣服给雁翎,那是顾际常来寻她之前从建康带过来的,样式繁复穿戴也颇为麻烦。但是雁翎却只是愣了一瞬,很快穿戴整齐。 是个聪明的姑娘,顾蓁从她主动跟着顾均回来然后一脸镇定地向她求救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 “父亲为我准备的衣服都有些大,穿在你身上看起来才正合身。” 雁翎虽然也瘦弱得很,但到底比顾蓁大上几岁,所以这些原本给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准备的衣服,顾蓁穿着大,正好合适雁翎。 “多谢小姐。”雁翎跪坐在马车内,此时直起上身。 接到顾蓁之后,顾际常又命人买了马匹。他将马车让与顾蓁,自己则骑马而行。 “雁翎,是哪两个字?”顾蓁问道。 “孤雁的雁,尾翎的翎。” “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母亲。” “真巧,我的名字也是母亲所取。”顾蓁笑着道,随即又道:“你母亲应该十分思念故国吧?” 闻言,雁翎身体猛地收紧。 “你不用紧张。”顾蓁柔声道:“如今你是我买下的人,我自然不会害你。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害我。” “绝对不会。”雁翎看向顾蓁的双眼:“我起誓,绝对一生忠于小姐。” “所以,我们要先从互相信任开始。” 第七章 回家 “既然要互相信任,我先来说说我的事情。”顾蓁道:“我是武陵顾氏女,母亲早亡,家中有父亲还有一个妹妹。 三年前因为兵乱和家人失散,在一处农家住了三年,半月前刚被父亲找到。” 听到这些,雁翎有些惊愕。一是惊于顾蓁的尊重与坦荡,二则是讶于她的身份。武陵顾氏,那可是吴郡四大姓氏之一。 她看出顾蓁一行穿戴不俗气质更是不凡才冒险向他们求救,却没有料到她的出身会如此不俗。 “听完了我的,该你了。”顾蓁一笑,方才的老成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该有的娇俏和天真,足以让人卸下心防。 雁翎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我母亲是汉人,生身父亲是吐谷浑人。我自幼跟随母亲在胡地长大,八岁那年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将我送回了外祖家。” “为何?”顾蓁问道。 雁翎的眼中涌现一抹悲伤:“母亲在家时身份尊贵,去到胡地之后却只是父亲众多姬妾中的一个。而我,不过是一个混有两族血统的庶女,中原的人蔑视胡人,胡人又怎么会对汉人友好。” 雁翎的母亲去世之后,年幼的她根本无法在姬妾子女众多的后宅生存下去。于是,她靠着父亲对母亲尚且留有一丝的怀念,求着他将她送回了外祖家。 “外祖父早逝,但是尚且在世的外祖母因为觉得亏待母亲,所以就想尽力补偿在我身上。”雁翎继续道:“从吐谷浑回来后的那几年,我在外祖母的庇护下生活得很好。” “你外祖母故去了?”顾蓁问道。 雁翎点头,脸上虽有悲戚却不见眼泪:“两年前便故去了。” “你怎会出现在奴隶当中?”雁翎的外家一听就是大族,自然不会因为钱财将她卖给奴隶贩子。 “因为……他们觉得我身上有下贱胡人的血统,有我在就相当于践踏了士族的尊严。”说到此处,她的眼中瞬间涌现恨意。尤其是那只微微泛着蓝绿的左眼,有了光芒之后反而更加魅惑。 顾蓁了然,在世家大族眼中,胡人的地位还不如寒门庶族。但是嫌恶到如此地步,居然能将亲人当作奴隶买卖,却是少见。 “你母亲出身何家?” “博陵崔氏。” 就像先前雁翎震惊于顾蓁是武陵顾氏女,博陵崔氏四个字也让顾蓁大吃一惊。 顾际常曾经给她讲过如今九州士族的分布:过江则为侨姓,王、谢、袁、萧为大; 东南则为吴姓,朱、张、顾、陆为大; 山东则为郡姓,王、崔、卢、李、郑为大; 关中亦号郡姓,韦、裴、柳、薛、杨杜首之; 代北则为虏姓,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首之。 侨姓、吴姓、郡姓、虏姓合称“四姓”,举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选。 而博陵崔氏,便是山东五大姓氏之一。雁翎的母亲居然是博陵崔氏女! “你母亲怎会嫁去胡地?” 闻言,雁翎面带嘲讽:“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崔氏经历了一次很大的动荡,有了父亲的帮助,才得以安稳度过。” 而作为代价,崔氏要将嫡出女子送给父亲。是“送”,而不是“嫁”。 而当时家中有两位待嫁嫡女,她父亲一眼就相中了气质更为温婉的大小姐,也就是雁翎的母亲。 “他们当时为了苟且偷生将士族出身的母亲送给胡人做妾的时候倒是没有觉得辱没了世家大族的尊严。”雁翎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顾蓁此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握住雁翎的手。父亲说,如今兵乱四起,士族衰落,却没想到居然衰落至此。 旺盛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在日渐倾颓,禁锢了寒门子弟数百年的“低贱身份”也在群雄四起战乱频发的世道慢慢被打破。 士族,在不可转圜地走向下坡。 …… 又走了半个月,一行人出了南豫州的边界,逐渐靠近建康。 其实顾氏的祖宅在武陵,武陵在湘州境内。而因为顾际常在朝为官的缘故,顾氏嫡脉才迁到建康。 “小姐。”快要走进建康城的时候,雁翎突然开口。 “怎么了?”马车进入平缓的道路之后不再像之前那样颠簸,坐在里面的顾蓁便觉得困意阵阵袭来。 “不久便会进入建康,你要小心一些。” 闻言,顾蓁轻笑道:“都已经到家了,要小心什么?” 雁翎张口欲言,却又停下。似乎是思考了片刻,才开口道:“小姐,我从胡地回到崔氏的时候,虽然有外祖母的庇护,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当时她回到崔家,各位舅父舅母虽然鄙夷她身上的胡人血统,但到底碍于外祖母所以不敢名言。但是府中一众公子小姐,却是连明面上的功夫都不用做,直接将对她的不满发泄出来。 孩童的恶意单纯且直接,却最能伤人。尤其是回到崔家的第一年,她身上时常出现青紫伤痕。外祖母问起,只能说是不小心磕着了。 “但是小姐和我的处境不一样,你此次真的是回家。”雁翎又道:“兴许是雁翎多心了。” “多谢你担心我。”顾蓁真诚地说道。 她自幼在顾家长大,怎会不知道看似光风霁月的士族,内里却有着寒门难以想象的肮脏龌龊。对于这些,顾际常并没有说一心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养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娇花。 所以,即使没有母亲的庇护,在那所大宅院之中,也从未有人能或者是敢轻看于她。 “你放心,我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性子。”顾蓁说道:“倒是你……” 雁翎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的眼眶:“小姐不嫌弃就够了。至于旁人……我自幼便是看着冷眼长大的,还能害怕不成?” 许多年后,当顾蓁和雁翎都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妪,还时常回想起今日的场景。她们两个,是士族贵女中的异数——有着士族的礼仪和眼界,却看轻所谓的“尊严”和“高贵”。 所以,她们才能在这乱世中为自己谋得一片天地,活出一般女子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 “夭夭,到了。”顾际常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顾蓁掀开帘子,将手放在顾际常伸过来的手上,借着她父亲的力道走下马车。抬头,站在顾府大门前的一群人。 而这些人看着顾际常亲自扶着顾蓁下车,也具是心思微动。 顾蓁没有丢失之前,因为家主顾际常的宠爱,在府中的地位直接越过了嫡系男丁。如今被找回来…… 顾蓁站定之后,雁翎也跟着站在她身后。 “走吧。”顾际常温声说道。 “好。”顾蓁笑着点头,被顾际常牵着前行。 “大哥。”顾际常的胞弟顾际棠恭声喊道。然后又看向顾蓁:“阿蓁,回来就好?”笑容温和声音清越,和顾蓁记忆中脾气一直很好的二叔并无任何差别。 “二叔。”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许软糯,却不见生分。 顾际棠伸手抚了抚顾蓁的肩膀:“平安便好。” “进去再说。”顾际常发话,后面那些想上前搭话的人止住脚步,看着顾际常和顾际棠兄弟二人带着顾蓁进入府门然后络绎跟上。 顾氏在建康的宅院,足足占了大半条街道,不过虽然占地很广,内里的装饰却并非富丽堂皇。画桥烟柳随处可见,四季花木零星散落,整个院落充满了清雅古朴的气息。 顾蓁从前最喜欢的,就是宅院中一个连一个的拱门。顾际常从不约束她的自由,所以当一众堂姐妹都关在自己院中学针黹诵诗书的时候,她却能在管家叔的陪同下在数百道拱门之中来回翻越。 看到这些,顾蓁才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觉。 “夭夭,我带你去见祖母。”顾际常一边走一边说道。 顾蓁点头。 顾蓁的祖母也就是家主顾际常的母亲朱氏,出自吴郡四大姓氏中的朱家,也是一位典型的世家贵女。不论是在娘家还是夫家,都一直尊贵而体面。 但是,顾蓁和她的关系并不算亲近,还不如二叔顾际棠。 幼年时期还好,但是后来朱氏嫌顾际常将顾蓁宠得太过,已经完全没有了世家女的端庄贤淑。 但是顾际常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教养顾蓁,顾蓁也越发讨厌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端庄淑女。 再加上顾际棠的两个女儿顾蘅和顾莹因为嘴甜又规矩极得朱氏的宠爱,所以顾蓁和朱氏的关系自然越来越薄。 顾蓁对她,有着孙辈该有的敬重却少了几分亲近和依赖。 走到堂内,朱氏已经居首端坐,已经伺候她几十年的阮妪侍候在身旁。 “儿子见过母亲。”顾际常和顾际棠兄弟同时上前见礼。 “免礼吧。”朱氏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之后,便是站在顾际常身边的顾蓁上前见礼。顾蓁从容上前,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福礼:“孙女顾蓁,见过祖母。” “起身吧。”兴许是怜悯顾蓁流落在外多年,这次的朱氏居然格外和蔼可亲。她招手让顾蓁上前:“阿蓁过来,让祖母瞧瞧。” 顾蓁乖巧上前,在朱氏身前两步站定。 朱氏端详了片刻,转头对顾际常道:“看着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回到家中便好好将养吧。她母亲不在,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上心些。” “儿子知道。” 顾蓁回到顾际常身旁,接下来便是一众孙辈向朱氏见礼。 第八章 挑衅 建康的顾府,一共只住了顾氏兄弟二人极其家眷。 顾际常两任正妻接连亡逝,一人余下一个女儿,一个是顾蓁另一个则是比她小三岁的顾蕴。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妾侍,不过都没有子嗣。 顾际常儿女缘浅,顾际棠则子嗣繁茂。他的正妻小朱氏和朱氏同出于一个朱,膝下有一儿两女。 儿子顾宽今年刚刚弱冠之年,已经在朝中领了差事。两个女儿顾蘅和顾莹与顾蓁年纪相仿,一个十五一个十二。 此外,顾际棠还有两个庶女,由两位妾侍所出,大的十岁叫顾萸,小的九岁名唤顾芸。 在上前行礼的五人中,顾蓁并没有见到她的妹妹顾蕴,所以就扭头看向顾际常:“父亲,阿蕴呢?” 虽然顾蓁和顾蕴并非一母同胞,但相处的却和亲姐妹无甚分别。顾蕴的母亲在顾蓁两岁的时候嫁入顾家成为顾际棠的继室,在顾蕴两岁的时候因病去世。 所以这姐妹二人除了顾际常空闲时候的陪伴,都是相互伴着对方,感情自然和一母同胞没有分别。 “顾均说是近些时日生了风寒,便没有出来接你。”顾际常解释道:“你若是想她,过后便能去看她。” …… 礼仪结束之后,朱氏留下两个儿子说话,其余人则退出荣余堂。 “小姐。”刚从屋内走出,一直等候在门外的雁翎便来到顾蓁身边。 顾蓁点头,然后说道:“阿蕴病了,你随我过去看看。” 两人正欲前行,却被围过来的几人堵住去路。顾蓁抬头看,是她二叔家的几个子女。除了顾宽,剩下的四个都在。 “顾蓁。”首先开口的是顾莹:“你见了大姐姐为何不问候。” 顾蓁从前便知道顾莹是个极爱挑事的性子,但是此时急着去看顾蕴遂不欲和她纠缠。她看向顾蘅,喊了一声:“大姐姐。”之后便想带着雁翎尽快离开,但是却不见前面几人有让开的迹象。 顾蓁抬头看向顾蘅:“大姐姐还有何事?” “无事,阿蓁过去吧。”顾蘅性子绵软,一向不与人起争端。 但是顾莹却不想这么轻易就放顾蓁走。顾蓁从前仗着家主的宠爱嚣张跋扈惯了,如今从外面回来似乎胆小了许多。她当然要趁着现在将之前的仇都给报复回来。 见顾莹不让,顾蓁便转身换一个方向。但是顾莹却随即跟上然后再次阻挡。 顾蓁吸了一口气,再次转身。但是,结果还是一样…… “让开。”几次三番之后,顾蓁已经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但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她越是生气就会表现的越平常。 本来顾莹也没有想找顾蓁的麻烦,但是方才在荣余堂行礼,同样是孙辈并且一样是嫡出,凭什么顾蓁要排在他们二房的前面? 现在见顾蓁的性子果真变得比以前绵软了不少,她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不让,你又能怎样?”顾莹语调微扬,透着挑衅。 一旁的顾蘅想要劝阻,却一向管不住这个妹妹。而另外两个庶出的女孩儿,自然更加不敢忤逆顾莹。 “阿莹。” 本以为顾蓁会恼怒,却突然听到她十分温柔地叫出自己的名字,顾莹听得一愣。 顾蓁靠近顾莹,满脸温和的笑容:“知不知道我和家里人失散之后是在什么地方醒过来的?” “我怎么会知道。”顾莹莫名其妙。 “是在乱坟岗,就是寒门埋葬死者的地方。”顾蓁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但是现在四处都有兵乱,死人比活人都多,哪里都能入土为安呢?” 听到这里,顾莹的脸色白了白。 顾蓁却还嫌不够,继续附在她耳边:“而且我刚醒过来的时候附近一个活人都没有,我又饿的不行。 你猜,我是用什么来果腹的。” “啊……”顾莹的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满眼惊恐地看向顾蓁:“妖……妖怪……” 见前方的路通了,顾蓁带着雁翎走了过去。 “小姐跟她说了什么,将她吓成那个样子?”走出很远之后,雁翎才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说……”顾蓁将方才的话跟雁翎复述一遍,然后又笑着说道:“顾莹从小就怕鬼神之事,用这个来吓他,一吓一个准。” 雁翎原本担心顾蓁回到顾氏之后会受排挤,但是现在完全觉得自己多心了。顾蓁这样的性子,哪里能用绵软来形容? 这样的自信从容和智慧,绝对是在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格外用心的教导之下才能养出来的。即使她当了三年的农家女,通身仍旧有遮掩不住的气度和风华。 …… 顾蓁还未走进之前她和顾蕴一起住的院子,就看见迎面跑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玉雪可爱,在她之后,一个婢女追将出来:“二小姐,您还害着病呢,不能受风……” 但是她越是喊,小姑娘跑得越快。顾蓁看着不断跑近的女孩儿,不是她妹妹顾蕴又是谁? “阿蕴。”顾蕴喊出声,同时向着前方快跑过去。 “阿姐?”顾蕴原本正担心婢女追过来将她带回去,突然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顾蓁正笑着朝她跑来。 “阿姐,你回来了!”顾蕴一头扑进顾蓁怀中,双手揽住顾蓁的腰:“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顾蓁听着声音有些不对,立即抬起顾蕴的脸。却见原本满是笑颜的小脸儿此时已经有了好些泪痕:“阿蕴,阿姐已经回来了,你哭什么?” “阿姐,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挂念着顾蕴还染着风寒,顾蓁连忙带着人往院子里走。 将顾蕴按回榻上之后,顾蓁拿着婢女递过来的热帕子为她擦脸:“你个小傻瓜,怎么长大了还是这么傻?不知道沾了眼泪又吹风脸上很容易皴裂吗?” “阿姐,你回来就不会离开阿蕴了对不对?”顾蕴一脸认真地看向顾蓁。 直看得顾蓁哭笑不得:“这里是我们的家,我还能去哪儿?” “父亲来信说你们今天就到了,我要去门口接你,可是她拦着我不让去。”顾蕴指着方才在后面追她的婢女向顾蓁告状。 那人见顾蓁看过来,连忙跪下,不敢抬头看顾蓁。 “你叫什么名字?”顾蓁问道,态度很是温和。 “奴婢叫红豆。” “你不用紧张。”顾蓁说道:“阿蕴胡闹,你要多看着她些。” “是。” 顾蓁看了看红豆,又看向雁翎,笑着道:“她的胆子比你小多了。” “阿姐,我才没有胡闹。”听顾蓁这样说,顾蕴不依了,立即扯着顾蓁的袖子:“是他们不让阿蕴出去接阿姐和父亲,我才偷偷跑出去的……”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顾蓁看着这许久未见的模样,也是十分怀念。 据顾际常所说,顾蓁和顾蕴姐妹两人的性格都随她们的母亲。顾蓁沉稳略带张扬,顾蕴则天真无邪,娇俏可爱。 虽然也是自幼便没了母亲,但是有父亲和长姐的疼爱和庇护,顾蕴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这份性子也半分没有被磨灭。 …… 仿佛是为了弥补,自从顾蓁回到顾府之后,顾际常在从前的基础之上更加对她宠得没边儿。官至一品大司马的人,居然能抽出这么多的时间来陪她读书或是玩耍。 顾蓁虽然也极其喜欢这样,但她并非完全不通政事的闺中女子,知晓宦海中前行的压力和艰难。更何况,如今新帝登基朝局大改,顾际常备受先帝宠信,但现在的齐帝,所走的道路却是和先帝背道而驰。 顾蓁着实不忍父亲为政事烦忧的同时还要挤出时间让她开心。于是一个月后的一天,顾蓁主动来到了顾际常的书房之中。 顾际常的书房除了他本人以及心腹顾均,只有顾蓁可以自由进入。连二老爷顾际棠都不可随意进出。 “夭夭?你怎么过来了?”顾际常从书案后走出:“为父正打算过去找你,带你和阿蕴出去走走。” “父亲。”顾蓁伸手拉住顾际常的袖子,看着他不说话。 “想做什么?”顾际常一脸宠溺地看着顾蓁。这是顾蓁自小养成的习惯,每当有事要求他的时候,就会这样拉着他的袖子,等着他首先开口。 顾蓁笑了笑,然后才开口道:“父亲,从今天起,我能不能每天来书房陪你?” “来书房?”顾际常疑惑。 “对。”顾蓁点头:“我来陪着父亲,父亲在那里处理公事,夭夭就在一旁看着,不会打扰到父亲的。” “夭夭是怕为父劳累吧?” “确实是。”顾蓁点头:“父亲明明已经有诸多公事要忙,还要挤出时间过来陪我,夭夭当然心疼父亲了。” 见顾际棠欲开口,顾蓁接着道:“但是,夭夭也是真的想过来看父亲处理政事。” 见顾蓁一脸认真,顾际常想了想便同意了:“你过来的时候也可以带上阿蕴。” 她的小女儿,天真无邪的性子纵然惹人喜欢,但是眼看着就要长大了,也不能一直天真下去。 看着顾际常的神情,顾蓁也猜出他的考虑。但是她笑道:“父亲觉得阿蕴能在这里坐得住吗?” 顾蕴幼时顾际常也曾经试图用教养顾蓁的方法来教导她,但结果表明,顾蕴真的不是那块儿料。 “她现在就是仗着有你我庇护,什么都能不放在心上。 顾蓁却道:“那又如何?现在是父亲护着她,将来有我护着,阿蕴自然能一生无忧。” 第九章 琉璃 “小姐,张家送来的帖子。”顾际常的书房之中,顾均推门而入,拿着一张帖子走向顾蓁。 “张家?”顾蓁疑惑。 她的母亲出自吴郡四大姓氏之一的张氏,也是正经的世家贵女。但是顾蓁还未出生的时候,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已经相继去世。 后来,嫡亲的舅父又出京为官,所以建康城中的张家虽然和顾家有着名义上的姻亲关系,实际上却并不经常来往。 后来因为站入了不同的阵营,较少的来往也变成了断绝往来。 所以能接到张家的帖子,顾蓁自然十分惊讶。 “你舅父一家要来京了。”在帖子还未送到顾蓁手中之时,顾际常便开口为她解了疑。 顾蓁从顾均手中接过帖子,见上面写的是在花朝节当日邀请她前去张家赴赏花会。 对于这个嫡亲的舅父,顾蓁没有丝毫印象。毕竟他是在母亲张氏故去那年就出京外任了,当时她才不到两岁。 抬头望向顾际常:“父亲,舅父何时能到京城?” “大约五日后。” 难怪,距离花朝节还有七八日的光景,届时舅父一家已然来京。张家如此做,是想讨好舅父还是想和顾家重拾往日的关系? 毕竟两家选择不同阵营是几年前议储的时候,而现在,新帝已经登基了。 见顾蓁陷入沉思,顾际常出声道:“夭夭,不必考虑这么多。就当成一次寻常的宴会便可,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去与不去。 至于你舅父那里,血亲是不会被时间和距离阻断的。” “好。”顾蓁点头。 顾际常又道:“夭夭,有父亲在,不需要你事事忧心。” “父亲,您不是常常教导我要学以致用吗?”顾蓁笑道:“我现在不正是在用吗?” “为父教你这些,是想你能比普通女子多些远见,但你到底是个女儿家,用不着如此辛苦。”顾际常说道。女儿家就应该被宠着护着,尤其是他的宝贝女儿。 听过顾际常的话,顾蓁拿着帖子考虑要不要过去。她离开三年,对于京中的一切都有些陌生,去参加这样的宴会似乎也不错,起码能长长见识。 正想着,门外响起雁翎的声音:“大小姐,二小姐过来寻你了。” 顾蓁将帖子放在一旁的案上,起身去开门接顾蕴进来。 “阿姐。” “阿蕴,过来有何事?”顾蓁问道。 “阿姐陪我去琳琅阁好不好?”顾蓁将头伸进房内,看向书案后的顾际常:“父亲,让阿姐陪我去好不好?” 顾蓁笑着将她的身子扶正:“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被父亲给拘在了这里,做什么还要征得父亲的同意?” “那阿姐答应了?”顾蕴一脸兴奋。 “你阿姐身子弱,不要让她陪着你疯玩疯跑。”顾际常的声音从房内传出:“还有,若是外出要带上家丁护卫。” “知道啦,父亲。”话落,顾蕴拉着顾蓁的手就往外走。 “你急什么?琳琅阁又不会跑。”顾蓁让顾蕴走慢些,然后又问道:“红豆呢?” “我让她去准备马车了。” 见顾蕴拉都拉不住,顾蓁好奇道:“琳琅阁里有什么宝贝,居然把你引成这个样子?” “阿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两人带着雁翎和红豆来到琳琅阁之时,阁中已经有了许多客人。放眼看去,基本上都是京中的官家女。 “阿蕴。”一个和顾蕴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朝着二人摆手。 “阿姐,我们过去。” “阿燕,这是我阿姐。”顾蕴介绍完顾蓁之后转向顾蓁:“阿姐,这是陆家阿燕。” “顾家姐姐好。”陆文燕是个很是文静的小姑娘,和顾蓁问好的时候还会微微脸红。 “阿燕好,我是阿蕴的长姐顾蓁。” 看到温柔的顾蓁,陆文燕十分羡慕地看向顾蕴:“阿蕴,我要是也有这样一个阿姐就好了。”她只有三个嫡亲的哥哥,从小就羡慕那些有姐姐的人。 “没事,我的阿姐就是你的阿姐。”顾蕴十分豪爽地拍了拍陆文燕的肩膀。 本以为陆家小姑娘不会接话,谁料到她居然红着脸看向顾蓁:“可以吗?顾家姐姐。” 顾蓁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道:“怎么不行呢?” 这下,顾蕴更加得意了:“跟你说过了吧,我阿姐最好了。” 顾蓁笑着摸了摸顾蕴的头,然后对两人说道:“这里这么多人,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吗?” 顾蕴这才想起今日带顾蓁前来的目的,立即拉着顾蓁的手往柜台处走,一边走一边说:“阿姐,听说今日琳琅阁会来一批从西域过来的琉璃,我们快去看看。” 刚走到柜台前,便见掌柜捧着一个精美华贵的木箱子走过来。 只这一只金丝楠木箱子,就能卖上百金有余吧?而一个普通人家一年才能花上几十辆银子,甚至更少。 当初将雁翎买下,也才花了二十两银子。看着镶在箱子顶部的婴儿拳头般大的红宝石,顾蓁心想道。 “阿姐,快看!”随着顾蕴的声音落下,顾蓁看见箱子里排列整齐的十八只琉璃杯。十八只便有十八色,放到阳光下必定流光溢彩美不可言。 “好美啊。”一旁的陆文燕也惊叹道。 “诸位客官,本店今日刚到的西域琉璃杯,一套共十八只,卖价三百金。”掌柜朗声介绍道。 听到价钱之后,店内响起连声唏嘘。这十八只杯子的卖价是三百金,而即使是世家贵女,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几十两,一年加起来也不到百金。 即使今日来人大多本就是抱着一饱眼福的目的过来,根本没有买下的打算。但听到这价钱之后仍是忍不住惊叹。 “阿姐,我们买下来好不好?” 顾蕴的一句话,让一旁的陆文燕差点儿惊掉下巴:“阿蕴,你有这么多钱?” 顾蓁笑了笑,她并不惊讶顾蕴说出要买的话。别人不知道不清楚,她却是明白,阿蕴真的有买下这套琉璃杯的本事。 倒不是顾家的女儿月钱比旁人多,而是这顾蕴自幼便是一个小富婆。 这还要从她的母亲杨氏说起,杨家当年是是建康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却只有一个女儿。 顾蓁的母亲张氏故去之后,杨氏作为顾际常的继室嫁进顾家。而杨家二老,直接将整个杨家都当作了女儿的嫁妆。 母亲的嫁妆都要留给女儿,杨氏故去之后她的嫁妆自然就全部留给了顾蕴。 顾际常从来没有让人动过这份财产,直到顾蕴五岁开始识字的时候,在教授她诗书的同时请人教授她如何管理商铺和其他财产。而杨氏名下的财产,在顾蕴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转移到她的名下。 跟顾蓁比起来,顾蕴当真算的上是“不学无术”。但是管理钱财方面,她倒是像极了外祖,有着生来便长在身上的禀赋。 虽然才十岁,就已经能在旁人的帮助下做一些简单的决策。她精于此道并且乐于此道,赚钱赚得不亦乐乎。 所以对于顾蕴来说,三百金确实是可以随意就能拿出手。 “你自己的钱,自己决定。”顾蓁笑着道。 …… “阿蕴,这琉璃杯虽然好看,但是三百金着实有些贵了。”从琳琅阁出来之后,陆文燕看了看被红豆捧在手中的匣子,转头对顾蕴道:“你买它做什么?若是当作摆件,过几天也就腻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漂亮就买了。”顾蕴不在意的说道:“这套杯子这么漂亮,留着以后送人也可以。” 看着陆文燕听完顾蕴的话之后的神情,顾蓁有些无可奈何。她妹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穷,也不知是好是坏。 “这琉璃杯虽然稀有,但是卖三百金着实贵了。”跟在顾蓁身后的雁翎开口道。 “贵了?”顾蓁看向雁翎。 陆文燕说贵她不在意是因为这个价钱确实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从雁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倒是很想听到下文。雁翎可是在西域长到八岁才回到中原。 只听雁翎道:“琉璃在西域也不常见,不过却不会像在琳琅阁这样贵。” “那这样一套杯子在西域的价钱是多少?”不知为何,顾蓁从顾蕴的眼中看到了光芒。 “大约……”雁翎顿了顿,之后说道:“十金。” 只不过走了一路,居然就贵了三十倍!听到这个结果,顾蕴的眼睛更亮了。 “阿姐阿姐,我又想到一个赚钱的好法子。”顾蕴兴奋地看向顾蓁:“我们快些回家,我要找管家叔商量。”顾家的管家顾均,便是顾蕴在银钱生意上的师父。 “阿燕,我和阿姐先回家了,下次再一起出来啊。”顾蕴说完,拉着顾蓁的手便往街角处走,他们的马车停在那里。 看着比出来的时候更加兴奋的顾蕴,顾蓁只能跟着她快步前行。这个小财迷,怕是又打上了琉璃的主意。 不过,想要将琉璃从西域运回大齐,不只是要走路那么简单。若阿蕴真的要做这份生意,还要和父亲仔细商议。 …… “阿蕴想要做琉璃生意?”听完顾蓁的话后,顾际常不能说不惊讶。 他的小女儿喜欢赚钱,他一直都知道并且从来不曾阻止。 士族若当真全部视银钱如粪土,觉得满身铜臭有失体面,便也不会在朱门之内繁衍数百年。而那些寒门庶族,却是将果腹当作每日最大的困扰。 不过要跨越国界从西域将琉璃带回齐国,虽不说困难重重,也很是不易。若不逢战火还好,一旦遇上战乱,不光赚不到钱财,连人命都难保。而如今的世道,正是烽烟四起战乱不断。 第十章 花会 经过和顾际常以及顾均的商议,顾蕴的琉璃生意最终没能开始。为此,她着实失落了几天。 直到今日顾蓁说要带她出去玩耍,才让她的小脸儿上重现了笑容, “阿姐,我们去何处?” “带你去认识几位表兄表姐。”顾蓁回答道。 顾蕴的外家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一听要见表亲,自然十分新奇。虽然那是阿姐的外家,但阿姐的就是她的。 顾蓁的舅父张慕远带着家眷于昨日傍晚到达建康,今日一早便来了帖子请顾际常带着顾蓁姐妹前去。 张慕远和顾蓁的母亲张氏一母同胞,并且自幼关系极为亲近。这些年虽然外任,但每年都会让人将许多外地的新奇事物捎进建康顾府。 对于这个舅父,顾蓁虽然陌生但也颇有好感。 “阿蓁。”刚从马车上走出,顾蓁就听到一声呼唤。抬头看去,见一个中年男子并一位美貌夫人站在最前面,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个已经成年的男子和一个青葱年华的少女。 顾蓁想,那两位看上去已经而立之年的男子,应该是她的两位表兄张璟和张玗。他们身后,各站着一位少妇。 而和张璟张玗并排而立的少女,是她的表姐张玳。年方二八,已经和陆家定了亲,对方是陆文燕的堂兄。 士族不与寒门通婚,一流世家和二流世家联姻也少。这建康城里朱、张、顾、陆四大世家,若论起姻亲都能连上关系。 方才出声的,是顾蓁的舅父张慕远。 “舅父。”顾蓁下车走到张慕远身前,行礼问安。后面的顾蕴见阿姐如此,也有样学样。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张慕远说道:“快让你们舅母带你们进去。” 顾蓁和顾蕴欲向舅母陆氏行礼,还未开始便被她一左一右地扶住:“自家人不用讲这甚多规矩,外头冷,先进来说活。” 顾蓁和顾蕴姐妹二人被陆氏牵着来到后院,而顾际常则和张慕远去了前厅说话。 …… 清晨来到,直到日暮时分顾家的马车才从张府门前返回。顾际常依旧骑马走在外面,车内有顾蓁姐妹及雁翎红豆二人。 “阿姐,舅母一家真好。表姐也好,比顾莹她们好多了。”顾蕴一脸笑意地搂着顾蓁的肩膀:“阿姐,我们以后经常过来好不好?过来找表姐一起玩耍。” 顾蓁却道:“表姐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嫁了。” “出嫁?嫁的谁?” “舅母娘家的侄子,算起来还是阿燕的堂兄。” “无妨。”听到顾蓁的话,顾蕴说道:“我和阿燕亲近,以后正好可以一同找她和表姐一起玩儿。” 顾蓁伸手捏了捏顾蕴脸颊上白嫩的肌肤:“小傻瓜,表姐成了亲就是别家的人了,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陪你疯玩儿疯跑了。” 士族中在娘家受尽宠爱的女子,到了婆家也要受到束缚。张玳嫁回了外家,倒是不至于被婆母苛待,但想要像在娘家那样自由,是不可能了。 “阿姐,你会不会也要和表姐一样,出嫁之后就不能经常见阿蕴了?”顾蕴抱着顾蓁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你能不能不出嫁?阿蕴有很多钱,可以养阿姐。” 顾蓁见她如此紧张甚至泫然欲泣的模样,笑道:“我才十三岁,离出嫁还早呢,你怕什么?” 而且听顾际常的口气,她应该会比一般的世家女出嫁还要晚几年。 “那也不行,阿姐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跟我抢。”顾蕴一副恶狠狠的架势。 顾蓁看着一派天真的妹妹,抱着她笑弯了腰。 而一旁侍候的红豆和雁翎,早就忍俊不禁。 这二小姐的性子和大小姐当真是完全不同,大小姐少年老成,她们明明比大小姐要大上几岁,却觉得她们才是小的那个。而二小姐,却是总也长不大的性子。 世家女金贵,大多要长到及笄之后才会谈论婚嫁。而在寒门庶族当中,十一二岁就嫁人的女子不在少数。 家中若是再穷一些,自幼被送到夫家当童养媳的也不算罕见。 “阿姐,你别笑。”顾蕴不依不饶:“我说的是真的,阿蕴真的能养得起阿姐。” 顾蓁硬是忍住了笑意,看向她妹妹:“若是照阿蕴这样说,你也是不打算出嫁了?” 顾蕴愣了愣,然后斩钉截铁道:“不出嫁了,我要永远和父亲和阿姐在一起。” 顾蓁抚了抚小姑娘的鬓角,温声说道:“好,父亲、阿蕴还有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安抚住顾蕴之后,出嫁一事倒是被顾蓁记在了心中。她自幼所受的教导,便是女子及笄当嫁之。而她的夫家,必定也会是吴郡四大姓除了顾氏之外的三家其中一家。 从前,她觉得这些都理所当然也从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 花朝节在两天之后到来,顾蓁和顾蕴一大清早便被雁翎和红豆喊起身,沐浴更衣精心打扮。他们今日要赴张府的帖子,去参加花会。 “阿姐,今日去赴宴会,明日我们叫上父亲一起去郊外踏青扑蝶如何?”一边让红豆为她梳头,顾蕴一边和顾蓁说话。 花朝节是百花的生日,江南女子不论是士族还是寒门,大多都在在节日这两天到郊外踏青游春。一般未出阁的女子都会跟着母亲前去,而顾蓁和顾蕴,则是每次都是顾际常亲自陪同。 士族老爷、朝中三公之一的顾际常,陪着两个女儿做扑蝴蝶、剪花纸这样的活动,竟然也从未有过抱怨。若说世家贵女的娇贵来自于家族的宠爱,那顾蓁和顾蕴姐妹二人就是贵女中的贵女。 “父亲这些时日正忙,明天阿姐陪你去。”顾蓁接过雁翎递过来的首饰匣,从里面调出一支颇为素净的簪子递给她。 顾蕴天真却并不胡闹,听到阿姐这样说也欣然答应。 姐妹二人装扮完成,携手去往张府。 刚下马车,便看到了正迎过来的张玳。 “表姐怎么没有在里面帮忙?我们认得路,能自己走过去的。”顾蓁笑着握住张玳的手。 “无妨,里面有母亲叔母还有几位嫂嫂照应,用不到我。” 后面下车的顾蕴也立即跑到二人身边,一把抱住了张玳的腰:“表姐,阿蕴好想你啊。” 张玳反抱住她,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我最喜欢咱们家阿蕴了,整个建康城都找不到比你更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了。” 顾蕴被张玳夸得脸颊飞上一抹微红,在杏眼琼鼻的衬托下,着实讨人喜欢的紧。 …… 来到内院见到舅母陆氏,顾蓁和顾蕴上前问安。 陆氏看到今日的顾蓁,眼中出现一丝惊艳。士族的女孩儿从小就长在富贵窝里,没有几个不好看的。但是顾蓁的形容再加上通身的气质风华,却是能在一众世家贵女当中将人的目光立即吸引过去。 她小姑张氏当年就是吴郡四大家族当中出了名的美人,而顾际常更是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还有鹤立鸡群之风姿。顾蓁这孩子,是尽挑着父母二人的优点长了。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华,过几年完全张开之后又当如何? “母亲这是被阿蓁迷住了?”张玳在一旁打趣道。 陆氏笑着将顾蓁拉到身前:“我们阿蓁比今天的花儿都要好看,被迷住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蓁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倒是顾蕴回话道:“舅母再夸,阿姐的脸就真要比花儿还红了。” 顾蓁睨了顾蕴一眼。陆氏又接着道:“阿蕴也是个小美人儿,也讨人喜欢。” “哎……”张玳在一旁苦着脸抱怨道:“两位表妹一来,母亲眼里就看不见我了。” “贫嘴。”陆氏作势打了张玳一下,然后笑着拉着顾蓁和顾蕴向里走去。 堂内,已经有数位夫人在座。他们的夫君,无一不是建康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顾蓁的舅父张慕远官至持节都督,正二品。他们一家重返京都所办的第一场宴会,建康城中的士族以及朝中诸位官员的家眷自然能来的都会过来。 顾蓁和顾蕴被陆氏引着向厅中十几位辈分较大的女眷见礼,这十几位夫人,无一不是出自四大姓氏或者是嫁入了四大家族。 而其他人,虽然也不乏朝中重臣的妻女。但是在这些士族的眼中,她们的身份还不够尊贵,不足以让顾蓁和顾蕴两个顾氏的嫡女前去拜谒问安。 “终于可以安心地看会儿花了。”被陆氏从堂内放出来的三人携手来到后花园的一处凉亭内,顾蕴捧着腮抱怨道:“参加这样的宴会太累人了。” 张玳轻笑:“阿蕴,你现在还小,等长大几岁,今天这样的宴会会参加得越来越多。” “为何?” 张玳正欲回答,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 “这不是顾家的阿蓁吗?你什么时候被找回来的?” 顾蓁一听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转身看去,自然看见了一个尚算熟悉的面庞。 “阿莲,好久不见。”顾蓁露出一抹微笑。 说话的女子名叫朱明莲,是她叔母小朱氏娘家侄女,算是顾蘅和顾莹的嫡亲表姐妹。 朱明莲在朱家被娇宠惯了,养成了较为强势霸道的性子。幼时每每到顾家作客,都会和同样寸步不让的顾蓁吵闹一场。 顾蓁离了原本的圈子这么久,朱明莲算是她遇到的第一个曾经一起“玩耍”的故人。 看着朱明莲向着亭内走来,顾蓁却听到张玳附在她耳畔说道:“阿蓁,她是冲着我来的,抱歉让你遭了池鱼之殃。” 第十一章 熟悉 顾蓁还没来得及发问,朱明莲已经来到亭下。 “听阿莹说你已经丢了三年了,居然还能找回来,当真是可喜可贺。”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呢?”顾蓁从石凳上起身,和朱明莲平视。 “有甚别扭的,我不过是在恭喜你罢了。”朱明莲说话间,若有似无地瞥向顾蓁身旁的张玳。 看来,这次她还真是遭了池鱼之殃。顾蓁不解,表姐刚回到建康,怎么就和这位结下了梁子? “张家姐姐安好。”朱明莲想要越过顾蓁朝张玳走去,但是顾蓁怎会如她的意?若说娇宠可以给人底气,顾蓁觉得,她的底气一定不会比朱明莲少。 “你作甚?”见顾蓁是有意阻挡,朱明莲有些恼怒。 “没做什么。”顾蓁笑道:“只是觉得好久不见,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看来,好像还是有变化的。” “什么?”朱明莲顺着顾蓁的话说,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被顾蓁牵着鼻子走。 “年纪。”顾蓁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朱明莲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你还不是一样,一如往常地牙尖嘴利,丝毫不顾世家的礼仪风范。”被顾蓁暗指没有长进马齿徒增,朱明莲立即火从心起。 还是这么经不得激,顾蓁笑了笑:“我可说了什么不雅的话,竟然让阿莲这样生气?” 这下,朱明莲的脸色更加精彩了。 站在不远处的雁翎无声地低下头,默默地将笑意掩去。而顾蕴和张玳却不用顾忌,直接笑了出来。虽然没有放声大笑,但已经足以让朱明莲怒上加怒。 “你……”朱明莲气极之下,出手推搡。 顾蓁一时不防,身子便被她推得向后倒去,被一旁的张玳连忙扯住。 “你想做什么?”这下,是朱明莲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两步。 张玳起身将顾蓁护在身后,她比顾蓁大两岁,又因为跟着张慕远学过一些拳脚的缘故而比一般女子身量长一些。 顾蓁则是因为原本就身量纤细,流落在外的三年又经常食不果腹,所以比同龄的女子还要瘦弱许多。 张玳这样挡在她前面,完全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的。 朱明莲被侍女扶住身子,怒目看向张玳:“你怎可如此跋扈?” 看着对方贼喊捉贼,张玳并不觉得气恼,因为对面这位小姐的个性,她昨日就已经见识过了。 因为朱明莲的喊声,她们几人立即吸引了园中其他人的目光。 张玳不慌不忙,等有几个人的脚步走近一些之后,才看向朱明莲:“我之前并不知道你心悦于陆家公子,不然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并非我的过错。朱小姐因此记恨上我,着实让人觉得委屈。” 顾蓁这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张玳的亲事才让朱明莲如此表现。从张玳身后露出头看向朱明莲,她心悦陆家公子? 看到顾蓁的目光,又接受到越来越多女眷的目光,张玳在此处再也呆不下去了。跺了跺脚,转身跑向一旁。 “没想到你看上去娇娇软软的,居然也有和旁人针锋相对的时候?”朱明莲走后,张玳看向顾蓁。 “阿姐很厉害的。”一旁的顾蕴首先答话。 “哦?”张玳好笑地看向顾蕴:“怎么个厉害法?” 看着顾蕴想要长篇大论的架势,顾蓁连忙制止:“都是以前胡闹,表姐就不要取笑我了。” 张玳见顾蓁不好意思,自然也不再追问,三人再次坐回去想要继续之前的话题。但是顾蓁却开口问道:“表姐的亲事是何时定下来的?” “听母亲说是从小就定下了。”张玳十分坦荡。 “表姐跟陆家公子熟悉吗?”张玳要嫁的人,和她母亲陆氏同出一个陆,只不过如今已经出了五服。 “也不算熟悉,只幼时见过几面。后来我们一家离开建康,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 …… 草长莺飞的季节总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顾蓁、顾蕴以及张玳还有陆文燕一人拿着一张捕蝶网在郊外的草地上跑了大半个时辰,几人都已经面颊绯红,额头鼻尖冒出细汗。 “阿蕴,我没有力气了……”顾蓁微微弯腰:“你们几个继续吧,我看着就行。” “好,阿姐。”顾蕴正玩儿得兴起,欢快的声音在风中飞扬。 ……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另外三人也放下捕蝶网回到顾蓁身边。 顾蓁正看向顾蕴,却见远处一人打马而过,玄青色的衣摆被风吹起,整幅画面看上去十分养眼。士族男子为风流之态,多着广袖长衫。策马而行之时衣摆被风吹起,风流被英气取而代之。 突然,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顾蓁的心头。但是当她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又顷刻间消失不见。 “阿蓁,看什么呢?”张玳走到她身旁。 顾蓁下意识地指着那个即将消失的人影问道:“那是何人?” 张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驾马而去。她也是刚回到京中不久,自然辨认不出。 “阿姐,你看我捉的蝴蝶。”顾蕴抱着一个琉璃罐子向顾蓁走来,里头四五只彩蝶交相飞舞。 自从上次在琳琅阁买了一套琉璃杯之后,顾蕴对琉璃的热情日渐增长。就在昨日从张府的花会中出来之后,再次去到琳琅阁,花了两百金买了这只刚到的琉璃罐子。 在买罐子的同时,还不停地向掌柜询问这罐子的出处还有运到大齐所花的时间以及所费的银钱等等。顾蓁这才知道,原来她家妹妹想要做琉璃生意的念头一直都没有歇下去。 “这蝴蝶只有装在这琉璃罐子里才能这么好看。”陆文燕称赞道。此时,她也不嫌顾蕴买琉璃罐子的时候花钱多了。 几人一边赏蝶,一边聊最近京城中发生的趣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张玳即将要嫁的那位夫君身上。 陆文燕说道:“我们族中一众男子,没有一个比阿阶阿兄更加好看,张家姐姐真是好福气。”张玳未来的夫君名叫陆阶,是建康城中出了名的玉面郎君。 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别人如此说自然会不好意思。所以,张玳脸上刚退下去的红晕再次升起,并且比方才奔跑出来的更甚。 但是,顾蕴似乎觉得还不够,接着陆文燕的话说道:“都说他好看,我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阿燕,不如你将他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好呀,他今日似乎是陪着叔母一起出来了,我去找找,说不定就能找到呢。”陆文燕说完,转身便想走。 被张玳一把拉住胳膊:“阿燕,别去了。” “表姐,你见过没有,是不是真像阿燕说的那样好看?”顾蕴看向张玳。大有你不说我就要亲自去看的势头。 张玳顿了顿,慢慢点头:“好……好看。” 看着张玳的模样,顾蕴和陆文燕得逞地相视而笑。 当反应过来自己被两个小家伙给骗了之后,张玳立即气不打一处来,追着顾蕴和陆文燕便要打过去。三个人很快闹作一团,然后,在一旁从未参与的顾蓁也被波及,不得不加入战团。 …… 疯玩了一整天,顾蓁和顾蕴和张玳、陆文燕告别,浑身酸软地回到自家的马车上。 马车刚刚行驶不久就突然停下,昏昏欲睡的两姐妹也有了些精神。正想问发生了何事,外面顾际常的声音传来。 “夭夭,阿蕴。” 顾蕴一听,立即来了精神。趴到窗口处向外看去:“父亲!” “父亲不是有事要忙吗,怎么会来到这里?”顾蓁也探出身子。 顾际常笑了笑:“为父过来接你们回家。” 听着马车旁独有的马蹄声,车内的顾氏姐妹笑得一脸满足。她们的父亲,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两个月后,迎来张玳的婚礼。 婚礼当中最热闹的环节便是闹新婿,为了这个,顾蕴已经兴奋了一个早晨。 盛装的张玳坐在屋内,张家、顾家以及陆家未出阁的姑娘基本上全部堵到了门前。十几个小到七八岁大到十三四岁的姑娘,全都满脸兴奋地等着新婿的到来。 不久,一个身姿修长面如冠玉的男子在一众陆氏子弟的陪同下来到房门前。 顾蓁看向陆阶,弱冠之年的男子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果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一位玉面郎君。 在一众小姑娘千奇百怪的要求下,陆阶和身后一众子弟都有些应接不暇。终于,还剩下最后一位姑娘没有提要求。 陆阶看向顾蕴:“顾家小妹,看在我是阿燕的堂兄的份儿上,是否而能考虑手下留情?” “放心,阿阶阿兄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为难你呢?”顾蕴笑眯眯地说道:“我从来不为难好看的人的。” 士族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极其好美。像顾蕴这样当众夸一个男子长相出众,并不是什么罕见的场景。 “多谢顾家小妹。”陆阶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士族礼节。 顾蓁见她妹妹眼珠转动的样子,就知道陆阶这个谢礼谢得早了些。 片刻后,只听顾蕴朗声说道:“陆家阿兄,我想听你当着表姐的面说你心悦于她,日后待她必定如珍似宝。” 第十二章 及笄 张玳和陆阶的婚礼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陆阶见了顾蕴都要绕着走。 为此,陆文燕不止一次抱怨顾蕴:“阿蕴,从那日之后,我阿阶阿兄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你了,怕你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捉弄他。” 顾蕴却一脸镇定自若:“我表姐还没见过他就被他娶回了家,是多亏的买卖呀。让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两句承诺又怎么了?” 陆文燕慨叹道:“将来谁要是娶阿蓁姐姐,肯定会比我阿阶阿兄更惨。” 表姐出嫁顾蕴尚且让新婿那样承诺,若是换成了她视作天大的亲姐姐顾蕴,又会是怎样的手段? 哪曾想顾蕴听到这话,立即瞪大双眼看向陆文燕,很是郑重地说道:“我阿姐要永远和我和父亲住在一起,是不会出嫁的。” …… 两年时光倏忽而过,张玳前不久生下一个玉雪玲珑的女婴,一月之后,迎来顾蓁的及笄之礼。 迎宾、开礼之后,顾蓁来到席上,由赞者为其梳头。顾际常为顾蓁请的赞者,是她的舅母陆氏。 初加。梳头之后赞者退下,正宾来到顾蓁面前,高声吟诵祝词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介尔景福。”正宾加笄,赞者正笄。 一拜。顾蓁换上素衣素裙之后,向顾际常行跪拜之礼,以谢父母养育之恩。顾蓁抬头的瞬间,从她视作天穹的父亲眼中看到了泪光。 …… “儿虽不敏,敢不祇承。” 顾际常扶着顾蓁的手让她起身:“夭夭总算成人了。” “是的,父亲。”顾蓁抬头,看着顾际常轻笑。 顾际常心中无限欣慰,比他位列三公那日都要愉悦。他的爱女,自幼天资卓然灵敏稳重,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谢过诸位宾客之后,顾蓁的及笄之礼正式结束。顾际常和几个同僚到前厅说话,顾蕴和谢文燕来到顾蓁身前,张玳也在陆阶的陪同之下走来。 “阿姐好漂亮。”顾蕴一脸自豪地看向顾蓁。 一旁的陆文燕笑道:“自你心中,阿蓁姐姐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那当然了,我阿姐是天下最好的阿姐。” 听着顾蕴和陆文燕的对话,张玳乐不可支:“你们两个也不小了,如今阿蓁的及笄之礼过去,下面就是你们俩了。” 随后又看向顾蓁:“听闻,最近一年上门提亲的人已经将顾府的门槛踏矮了不少。” 从顾蓁十四岁开始,便有人不停地上门提亲,其中多为世家出身的公子,也有朝中重臣的儿孙。 但是无论是谁,从顾际常处得到的回应一律是不答应。他刚刚从外面寻回来的女儿,怎能这么快就便宜别家小子。他不舍得,所以一律拒绝。 此举,倒是极合顾蕴的意。阿姐一辈子不出嫁才好呢,那样她们就能一辈子住在一起。 “是啊,连我母亲也想为兄长求取阿蓁姐姐呢。”陆文燕接话道。然后看向顾蓁:“阿蓁姐姐,做我嫂嫂好不好?我哥哥也很好看的。” “不好!”顾蕴抢在顾蓁之前回绝:“休想打我阿姐的主意。” 只要一提到顾蓁的亲事,顾蕴就是这副护犊子的模样,陆文燕和张玳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陆阶带着张玳和陆文燕返回陆家,顾蓁则带着顾蕴去往顾际常的书房。 从半年前开始,顾蕴突然要求要和顾蓁一起每日来书房之中听顾际常的教导。原本顾蓁和顾际常都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居然坚持了下来。 顾蕴突然勤奋起来,让顾蓁和顾际常都颇感好奇。但是半年下来,他们总算找到了答案。 顾蓁最为感兴趣的,是顾际常处理的关于钱财经济的文书。所以,她想要学的,还是如何赚钱。 往日一直十分安静的书房,今日姐妹二人走到门口处,却听到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他们的父亲是谦谦君子,平时连高声讲话都不曾有过,今日怎会和人发生争吵? 顾蓁示意顾蕴噤声,两人静静地站立在门前。 …… 顾际棠打开房门的瞬间看到正走过来的顾蓁顾蕴姐妹,眼神下意识的闪躲。 但姐妹二人却是十分自然地向他问安:“二叔。” “阿蓁和阿蕴来找父亲吗?”顾际棠恢复了往常的和煦。 “是。”顾蓁答道:“二叔和父亲商议完了?” “是。”顾际棠笑着点头。 “夭夭,阿蕴。”顾际常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顾际棠从门口让开,让姐妹二人进入,然后关门离开。 房内,顾蕴首先开口:“父亲,二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将阿姐送人?” 看着已经激动起来的顾蕴,顾蓁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静听父亲说话。 “阿蕴为何如此?”顾际常完全没有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是小女儿的反应让他有些伤心。他在女儿的心中,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毕竟还没有听到父亲的解释。但是顾蕴却并不想压制,她们方才居然听到二叔跟父亲建议将阿姐送人。是“送”而不是“嫁”! 叫她如何能不气? 看着小女儿仍旧一脸质问,顾际常无奈地解释道:“只不过是你二叔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一个提议,为父又不会答应,你急什么?” 新帝登基之后,朝中局势越发不稳。而近几年内,随着兵乱四起,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夺得军功,可士族正在以不可挽回的趋势走向衰落。 再加上君主的忌惮,这些烈火烹油已经数百年的簪缨世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在夹缝中“求生”。 顾蓁因为一直跟随顾际常在书房之中看他处理政事,所以对于如今士族的危机早已有了了解。 现在的世道,有兵权才有生存的权利。整个天下的势力正在从士族向那些拥有大量兵权的藩王霸主倾斜。 她当日听完雁翎的身世,曾慨叹士族已经沦落至此。却没想到,有一日那样的局面竟会轮到自己头上。 不过她比雁翎的母亲要幸运的多,她有爱她宠她的父亲。只要有顾际常在,即使是顾氏败落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沦为交易的物品为家族谋得一时安稳。 顾际棠今日能对顾际常提出这样的建议,必定是顾氏的家臣合力审时度势、谋算而得。 士族面临的局面,难道比她所知道的更加严峻? 看着顾蓁的面色,顾际常安慰道:“夭夭不必担心,一切还有父亲。即使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顾氏完全可以退居郢州。” 闻言,顾蓁神色稍缓。是的,他们还有武陵,还有郢州。 几百年的财富和势力积累,让每一个士族在其祖宅所在之地已经完全成为霸主。就像朝中藩王有封地和兵权。他们在郢州,不止有财富和兵权,还有百姓的拥戴。 听到这里,顾蕴的神色才缓和下来。她走到书案后,伸手轻轻地扯了扯顾际常的衣袖。 “怎么?”顾际常故作生气地说道。 顾蕴挤出一丝笑容:“父亲,阿蕴也是担心阿姐嘛。”小姑娘的声音苏苏软软,尾音微微上翘,任人有再大的气也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蓁看到她一向雅正的父亲,此时居然在极力掩饰嘴角的笑容。 但是顾蕴所在的角度,根本看不见顾际常的表情,所以以为他仍旧在生气。 她继续扯了扯手中的衣袖:“父亲?父亲?父亲……” 三声父亲,终于让顾际常极力的伪装破裂,嘴角无声地扬起。 “阿蕴。”顾蓁示意顾蕴看向顾际常的神情。 顾蕴本还疑惑,在偏转身子看到他父亲已经扬起的嘴角之时,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父亲,你捉弄我。” 顾际常将顾蕴从怀里捉出来:“这世上疼惜你阿姐的,不止你一人。” “知道知道,父亲自然也极疼阿姐。”顾蕴无比乖巧。 顾际常看看顾蕴,之后又转向顾蓁:“我的夭夭,自然要选一个极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 既要有高贵的出身,又要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和顶天立地的魄力。此外,还要一生一世都将夭夭捧在手上放在心中。不然,哪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闻言,顾蓁轻笑:“父亲说的这样的人,真的存在于世间吗?” “若是没有这样的人,那就不嫁了,反正顾家又不是养不起你。”顾际常说这话的时候,和顾蕴的神情分毫不差,连语气都极其相像。 “对对,不嫁了,世上就没有能配得上阿姐的人。”顾蕴抱住顾际常的手臂:“父亲,阿蕴也能养得起阿姐。” …… “阿姐,是阿燕家的帖子。”顾蕴从一打帖子中抽出一张递给顾蓁。自从阿姐及笄之后,她们收到的帖子是愈发多了起来。有给阿姐的,也有给她的,更多的是邀请姐妹两人一起前去。 顾蓁看了看手中的帖子,无非就是一些花会、踏青之类的,去哪家都无甚分别。转头对顾蕴说道:“挑一家你喜欢的吧。” “去舅母家吧。” “嗯?不去阿燕家?”顾蓁以为她会想去陆家和陆文燕一起。 “舅母家这两年栽培了一片桃园,今年只第一次邀请人前去观看。”顾蕴解释道:“阿姐不是最喜欢桃花了吗?” “也好。” “红豆,去准备马车,我们今日去张府。”顾蕴转身吩咐道。 然后,又起身向一旁走去:“我去给舅母挑件礼物带上。” 第十三章 噩耗 顾蕴给陆氏挑的礼物,是一件雕工精致的琉璃摆件。雕的还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正好是陆氏的属相。所以这件礼物,当真是送到了陆氏的心坎儿里。 陆氏抱着顾蕴不舍得撒手:“要是我还有一个儿子,必定要将阿蕴讨过来做媳妇。这么可心的人儿,去哪儿找哟。” …… 不愧是经过了整整两年的精心打理,张府的这片桃园虽然桃树的树龄都不算大,但胜在姿态各异、极具风姿。 “你舅父回到建康之后,就更加想念你母亲了。”陆氏对顾蓁说道:“他总念叨着,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桃花。 所以,就命人在这里修了这片桃园。” 对于母亲张氏,顾蓁真的没有太多的记忆,毕竟她走的时候她才两岁。但是张氏对她的疼爱,她却能一直感受到。 因为顾际常曾经对她说:“别家的孩子都有父母疼爱,我们夭夭没了母亲,我就要把你母亲的那份也一起补上。这可是你母亲走之前对为父下的命令。” 陆氏去陪别家的客人,顾蓁顾蕴姐妹两人就结伴在园子里逛起来。这片桃园占地近百亩,一时间也走不到头。 许多年之后,顾蓁仍常常梦见今日的场景梦见这片桃园,醒来之后只觉得恍如隔世。这片开在三月的象征着春回大地的花,对她来说却有着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沁人寒意。 仿佛身穿单衣行走在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周身气血都被冻得凝固起来…… 从张府回到顾府,顾蓁和顾蕴像往常一样来到顾际常的书房。 “父亲,我们回来了。”顾蕴推门的同时朗声喊道。 可是回应她的,是空空如也的房间。 “阿姐,父亲不在。”顾蕴转头,看向顾蓁。往常这个时间,顾际常已经下朝回到家中。即使是有事耽搁,也会提前差人回来禀报。 “可能是有事耽搁了,我们之前又不在家中所以错过了回来禀报的人吧。”顾蓁说道。随即和顾蕴一同进入房内:“大概片刻就会回来,我们在此处等着父亲吧。” 顾蓁拿出笔墨和宣纸,铺在桌子上开始练字。顾蕴向来没有这个耐心,便随手拿了一本书,一边随意翻看一边等顾际常回来。 但是等了近一个时辰,依旧未见顾际常的踪影。突然,外面响起一声惊雷,顾蓁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宣纸上,狼毫上的黑色墨汁将一篇即将完成的字染污了一片。 “方才进来的时候不还是晴天,怎么突然打起了雷?”不知为何,顾蓁的心中突然生出烦乱。也不去整理有些凌乱的桌案,径直从案后走出,打开书房的门便走了出去。 “阿姐,你去哪儿,等等我。”顾蕴扔下书,随后跟上。 “管家叔,你见父亲了吗?”顾蓁走出书房不久,碰到了顾均。 前几年,顾际常上朝都由顾均陪同。但是近些年体谅他逐渐年迈府中事物又多,所以便换了年轻的小厮陪同。 听到顾蓁的话,顾均十分惊讶:“老爷还没回来吗?”他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并不知道顾际常不在府中。 闻言,顾蓁没有耐心解释,转头就往西苑跑。那里,是他二叔顾际棠一家的居所。 但是顾际棠也没有回来,小朱氏正急得发慌。 “阿姐,你去哪儿?”顾蓁扭头就往外跑,顾蕴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已经出了拱门。 她要去找舅父,父亲和二叔同时晚归并且音信全无,一定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顾府的宅院太大了,顾蓁一路小跑到大门口就用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来到门口,才突然发现她着急之下既没有唤雁翎跟随,也没有吩咐府中准备马车。 暗恨自己太过毛躁,正想吩咐人去备马车,原本紧闭的中门突然大开。 因为嫌太过麻烦,顾家人平常出去都是走侧门。出了迎宾接旨,中门很少打开。 顾蓁不由自主地向前望去,只见缓缓向内打开的朱红大门外,一身官服的顾际棠立在那里。而他的面容,满是悲戚! 真的出事了! 顾蓁连忙奔跑过去,伸手拉住顾际棠的手臂:“二叔,父亲呢?出什么事了,父亲为何还不回来?” “阿蓁,你听我说。”顾际棠扶住顾蓁的脸颊,不让她向他的身后看。 “二叔,父亲呢?”顾蓁再问一遍。 “阿蓁……”顾际棠低下了头。 顾蓁挣开他的手,视线落在他的身后。 那里,居然站着两排宫中的侍卫。而他们肩上,抬着一口规格极高、装饰辉煌的棺木…… 顾蓁感觉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双颊和嘴唇血色顿失。先是呆愣了一瞬,然后木然地小心翼翼地向着棺木走去。四周开始狂风大作,直将顾蓁的眼泪吹了出来。 但是在靠近那些侍卫禁军之时,被后面过来的顾际棠拉住了身子…… 大齐三公之一的大司马顾际常在齐帝遇刺之时奋而挺身,以自己之身救了国主之命。特追封为英国公,享太庙尊位。 顾氏家主故去,是为国牺牲,大义凛然。武陵顾氏的族人没有发出丝毫怨怼之音,而家主的交替也十分平静,兄终弟及。 在顾蓁及笄后不过半月,这一年春天的尾巴,她和顾蕴成为了相依为命的孤女。顾氏长房的顾际常,这世上爱她疼她最深的父亲,突然……离她远去。 “阿姐,父亲,父亲……”灵堂之上,并排跪在堂前跪在顾蓁身旁的顾蕴,死死地搂着长姐的身子:“父亲……我要父亲。阿姐,父亲……” 顾蓁原本木然的身子,在顾蕴哭倒在他怀中之时有了些许动静。 她转头看向停放在堂前地棺木,那里躺着他的父亲,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 顾蓁死死的盯着棺木,妄想着那里会突然出现动静,然后她的父亲又重新回到了她和阿蕴的身边。 传奇话本中不是有死而复生的故事吗?顾蓁祈求上苍,能否将父亲还给我?顾蓁愿以自身寿命相换。 “我们的夭夭没有母亲,为父就要把你母亲那份疼爱一并补上,让夭夭在任何地方都要不输别家女儿。”彼时,父亲一边指导她习字,一边温声说道。 “别哭了夭夭,都是父亲的错,才让我的女儿在外吃了这么多的苦。”彼时,她从马车中醒来,苦苦等候三年的父亲终于来了。 “我的夭夭,自然要选一个极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既要有高贵的出身,又要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和顶天立地的魄力。此外,还要一生一世都将夭夭捧在手上放在心中。不然,哪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彼时,阿蕴刚刚因为父亲的捉弄不依不饶。 她的父亲,像天穹一般的父亲,她认为只要有他在就无需忧心任何事情的父亲……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抛下她和幼妹……离开了…… “父亲!”顾蓁声嘶力竭。本以为已经哭干的泪水,再次流淌在被泪水浇湿又被风吹得已经干涩微疼的面颊上。 父亲,你不要抛下阿蓁。阿蓁平时只是故作老成,其实阿蓁一点儿都不稳重,一点儿都不能干。 阿蓁很软弱,没有了父亲,阿蓁活不下去的。 父亲,你忍心就这样抛下我和阿蕴吗?你忍心吗? 父亲! …… “大小姐,您已经一个月没有开口说话了。”顾际常的书房之外,雁翎对着门缝说道:“您不是只剩下一个人,还有二小姐,二小姐还需要您的照顾。” 可是,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昏暗的书房之内,顾蓁坐在往常他父亲所坐的书案后。低垂着眼眸,神色难辨。 “大小姐……”门外,雁翎的呼喊不断传来。 雁翎在门前喊了半个时辰,房内依旧毫无声响。她不再出声,静静地候在外面。 顾蓁虽然痛极,但并没有忘记她还有一个妹妹。所以每天在这书房之中待到入夜之后,便会回到寝居照看顾蕴。然后在翌日一早,再次来到书房之中。 自顾际常出殡之后,顾蓁如此已经延续了一个月。 本以为今日又要等到入夜,却不料书房的门在黄昏之际突然被从里面打开。 一直站在门外的雁翎看着顾蓁,一时间竟惊得不知如何说话。 “走吧。”顾蓁若有似无地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关上房门,先一步向前走去。 雁翎反应过来之后立即跟上。 抬脚走进她和顾蕴一同居住的院子,昏黄的余晖之下,顾蕴背对着她蹲在院中。太阳略微余下的光辉撒在小姑娘穿着缟素的背脊之上,直看得人有流泪的冲动。 顾蓁缓步走向顾蕴,她不能倒下,也从未想过倒下。她若是倒下了,阿蕴要如何?父亲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突然因为护驾而身亡,十二位宫中侍卫亲自护送遗体,将遗体送回顾家停灵七日之后又护送回郢州祖宅,一直留到出殡下葬之后才返回宫中。 其间,顾蓁想要开馆见父亲最后一面。先是被顾际棠以冒犯死者为由阻止,后来见顾蓁执意,那十二名侍卫便护在灵前。言:“国公救驾而逝,遗体不容任何人冒犯。” 顾蓁肯定,顾际常是一个合格精明的政客,是一个胸怀抱负的官员。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愚忠死忠之人。 说她父亲是救驾而亡,她死都不会相信!他怎么会不顾两个年幼的女儿和整个家族,去救一个他从未看好的国君? 日前种种,叫她怎能不疑?叫她如何不疑! “阿蕴。” 蹲在地上的小姑娘猛然向后转身,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顾蓁连忙蹲下,扶起她的幼妹。同时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至亲。 “阿姐,你终于跟阿蕴说话了。”小姑娘开口,又有泪腔。 顾蓁伸手抚上了顾蕴的发丝。阿蕴,从今往后,我们就只有彼此了。阿姐会像父亲保护我们一样,将你护得好好的。 第十四章 媵妾 “二叔。”顾蓁向着顾际棠躬身行礼。 “阿蓁来了,快坐到一旁说话。”她的叔父,待人一向温和有礼,能让人如沐春风。 顾蓁依言坐到一旁的坐榻之上。 “找叔父有何事?”顾际棠温声问道。 顾蓁略微思考之后才开口:“听闻府中要送一女子入淮南王府,阿蓁觉得有些惊讶,便来问问二叔看此事是否属实?” 顾际常逝世已经半年,在这半年之中,不论是建康的顾府还是位于郢州武陵的祖宅,都没有出现任何风波,和往常顾际常任家主之时没有丝毫区别。 顾蓁这才发现,原来她这个一直退居人后的二叔有着并不输于兄长的能力才干。以及……野心。 继半年前她和顾蕴在顾际常的书房之外听到了他们兄弟二人的争吵之后,近日再次在府中听到了顾氏即将送一女子入淮南王府为媵妾的消息。 将世家贵女送人为媵妾,自然是存依靠攀附之心。如今的淮南王是大齐军功最盛的藩王,着实是不二人选。 而这些军权在握的藩王,也十分乐意与士族结交。即使士族在不断地走向衰颓,但是当前,他们仍旧代表着尊贵、财富、地位以及民心。 若是放在百年前士族正旺的时候,这些人就算有再大的兵权和再多的财富,想要迎娶世家贵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世家庶族之分,已经在人们心中形成根深蒂固的观念。 士族老爷们一致认为,那些寒门出身的泥腿子是配不上他们从小娇养长大尊贵无比的女儿的。 但是现在,却是这些往日眼高于顶的人上赶着将族中女子甚至是嫡脉嫡女送给人家当妾。 若是顾际常还是顾氏的家主,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族中。但是如今…… 顾蓁看向她二叔,顾际棠有兄长的能力手腕和魄力,但是唯独缺少一样——士族的风骨和尊严。 送去淮南王府的女子,出自旁支必定不像话。而嫡脉的女子,也就顾际常和顾际棠的几个女儿。 顾蘅两年前已经出嫁,顾莹也已经定下婚约。剩下的两个庶女,身份有些欠缺并且年龄也不够。 那么,就只剩下长房的两个女儿,已经及笄的顾蓁和年方十三的顾蕴。 显而易见,她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但是她们姐妹二人正在斩衰期间,所以顾际棠即使有意也不好明说。 虽然不好明说,府中却不断有消息传出。那就代表,他一直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阿蓁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兄长的这位长女,自幼被当成男儿教养。顾际棠虽然不清楚顾蓁已经被培养到何种程度,但是并不会将她当成普通的闺阁女儿看待。 顾蓁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启面看向顾际棠:“二叔,阿蓁愿意去淮南王府。” 不待顾际棠张口,她继续说道:“虽然阿蓁在斩衰期,但是只是为人媵妾,并不用举办婚礼,外头知道的人也不会很多。” 她连说辞,都已经为顾际棠找好:“我最近两年本就不会出席过多抛头露面的场合,做了媵妾之后更是不用显露人前。而两年之后,这件事情的风声自然会被盖过去。” 如此一来,天下百姓并不会知道吴郡四大姓氏之一的顾氏将尚在丧期的嫡女送给别家为妾。而能够知道的人,也不过是这几个世家。试想,连顾家都如此了,别家又会有何不同? 天下乌鸦一般黑,也就没有了谁笑话谁。 …… 刚出西苑的拱门,迎头就碰上了顾莹。 顾莹从前就一直觉得,她在顾蓁姐妹二人面前抬不起头是因为虽然同为嫡脉,但是她们是家主的女儿。 但是如今不同了,如今顾家改朝换代,她的父亲才是整个顾氏最有权柄的人。所以,现在应该是顾蓁和顾蕴不如她尊贵才对。 “阿莹。” 看着一脸笑意的顾蓁,顾莹怔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看来她猜想的没错——没有父亲护佑的顾蓁,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嚣张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顾蓁这样,让她想要为难她都找不到理由。 “你来西苑作甚?” “来找二叔商议一些事情?”顾蓁的态度少见地温和。 “找我父亲商议事情?”顾莹疑惑,她一个女儿家,能和父亲商议何事? 顾蓁也不遮掩,十分自然地说道:“商议将我送到淮南王府为媵妾的事情。” 闻言,顾莹更加惊讶了,脱口而出道:“世家女怎么给别人为妾?” 顾蓁却是不在意地笑道:“这个,你去询问二叔或是阿宽兄长,他们自会告知你的。” 见顾莹仍是一脸难掩的不可置信,顾蓁接着道:“阿莹,往后我不在府中,阿蕴若是有何处冒犯到你,还望你念在她年幼,稍微宽恕些。” 顾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顾蓁见此,表以感谢一笑,然后带着雁翎离去。 顾莹不过是被宠坏了,性子中有些霸道刻薄。实际上,心地并不算坏。 顾蓁觉得,若论心机深沉,这顾府的一众女儿甚至男儿,都比不上她。 …… 去淮南王府为妾的事情,必定要和阿蕴商议。毕竟,她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了。 顾蓁虽然有准备,但是看到顾蕴的反应之后,仍旧有些不知所措。 也是,往常一听人说她要嫁人就坚决反对的人,得知她要去给人做妾,怎会不闹? “阿蕴,你先静一静,好好听阿姐说明缘由。”顾蓁伸手去拉顾蕴。 地上已经碎了一片琉璃渣子——听她说话之时,顾蕴正在擦拭她最爱的琉璃摆件。然后,摆件便从她手中掉落。她管也不管,转身便要向外跑去。 她已经十三岁了,就算性格天真烂漫但也是顾际常和顾蓁亲自教养长大的,怎能还是一副孩子心性? “二叔逼你了对吗,阿姐?”顾蕴欲挣开顾蓁的束缚:“我要去找他,他为何要这样做?他不能这样做!” “没有人能逼我,是我自己求来的。”很是平缓的声音,却将顾蕴的挣扎瞬间压下。 “为什么?阿姐,为什么?”顾蕴抱着顾蓁哭道:“我们说好了,父亲、阿姐还有我,我们三个要永远在一起。 先是父亲离开我们,如今阿姐也要不要阿蕴了吗?” 将顾蕴搂在怀中,顾蓁伸手轻拍着她的肩背:“阿蕴,阿姐这么做,自然有阿姐的理由。” “是不是为了我?”顾蕴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但是能让顾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除了她还能有谁? 顾蓁见顾蕴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因为你。” “那是为什么?阿姐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为何要去给别人当妾?” 顾蓁见状,只好将心中的计划对顾蕴讲明:“父亲的死绝对有疑点,而淮南王,是如今整个大齐拥有兵权最多的藩王。” 不必过多言语,顾蓁知道顾蕴已经能明白。 还有一点她未对顾蕴言明,她和顾际棠约定——她入淮南王府为顾氏谋得荫蔽,而他要护好尚在顾府的顾蕴。 虽然说唯有血脉不可背叛,但若是顾蕴在顾家出了什么状况。那她为顾家带来的,就不再会是利益和庇护。 “阿姐,你要和皇室为敌吗?”顾蕴从顾蓁怀中抬起头。 顾蓁没有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 如今藩王割据,大齐王朝本就像是一个已经有了裂纹的琉璃罐子,只缺少一只将其轻轻推动的手,便会顷刻间四分五裂。 况且,若如今坐在那皇位之上的是位明君,他官至大司马的父亲也不会突然以救驾牺牲为名被人将尸身抬回顾府。 那是她最敬重、最爱戴的父亲啊。她不能让他就这样被人害死而无人敢为其出头。 “阿姐,我跟你前去。” 顾蕴的一句话,将顾蓁的神识拉回来。片刻之后,才知道她说的是何意。 “胡闹!你去作甚?”顾蓁面色严肃:“古语云:‘妻之以蝗,媵之以英。’我是以媵妾的身份过去,你跟着,又算什么?” 顾蓁面对顾蕴,几乎从不曾沉颜以对。如今见她这幅模样,顾蕴一时间被吓住。 但是随即,又伸手环住顾蓁的腰:“阿姐能不能不去?父亲若是知道,也不会希望阿姐这样做的。”又是声泪俱下。 但是顾蓁已经决定的事情,怎会轻易改变? …… 顾蓁答应之后,顾际常负责和淮南王府交涉。虽然她即将要侍候的淮南王世子不在京中,但此事也很快被定下来。 步入腊月之后,淮南王世子从军中返回,届时顾蓁会被送进淮南王府。 如今是八月中旬,距离腊月还有不到四个月。自绣楼中隔窗而望,明月在圆满之后逐渐残缺。 她笄礼几日之后顾际常在书房之中说的话再次萦绕在耳畔。可是再过几个月,她却要成为别人的媵妾。 父亲,也许阿蕴说的是对的。若是你知道,一定不会让我这样做。但是,夭夭这次要忤逆父亲了。 父亲所说的那样好的男子,夭夭恐怕只能来世再遇到了。 第十五章 媚术 顾蓁要被送到淮南王府为媵妾的事情,在进入冬月的时候传到了张慕远和陆氏夫妇耳中。 顾蓁跟着小厮来到前厅的时候,张慕远夫妇以及顾际棠在厅中静坐。她舅父舅母面上有难掩的怒意,她叔父的脸色也不好看。 “舅父,舅母,叔父。”顾蓁来到厅内,依次向三人行礼。 “阿蓁,走,跟舅父回张家。”见到顾蓁,张慕远立即起身,拉起顾蓁的手便要向外走。陆氏自然紧随其后。 但顾蓁却反抓住张慕远的手臂:“舅父,你听我说。” “他说你是自愿进入淮南王府,你也要这么跟我说吗?”张慕远怒气不减:“阿蓁,就算顾家容不下你,你还有舅父舅母。我们断不会将你当成礼物一般送给别人为媵妾。” 后面的话,张慕远每说一句,顾际棠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顾蓁却表现的异常平静:“舅父舅母,我当真是自愿进入淮南王府的。” “为何?”张慕远此时是又气又怒又惊愕:“你堂堂世家嫡女,如何能给他人做妾?” “舅父,如今的士族,再也难回往日了。顾氏如此,我想这样的事情,在张氏也会发生吧?” 张慕远一噎,随即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断不会将你送入火坑。” 但顾蓁还是那句话:“舅父,真的是阿蓁自愿。” “你在担心什么?阿蕴?若是如此,我们将你们姐妹二人一同接入张府。” “并非。”顾蓁看向张慕远:“舅父,对于此事,阿蓁已经有了决断。阿蕴会继续生活在顾家,还望舅父舅母日后能常常来探望。” “阿蓁,这到底是为何?”见顾蓁固执己见,陆氏也走上前来:“你舅父就你母亲一个亲妹妹,她已经故去,你如何让你舅父再亲眼看着你走入火坑?” “舅母,阿蓁已经决定了。” “不行,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张慕远毕竟是武官,顾蓁的力气如何能跟他抗衡?所以身子被拽得向前几步。 “你当真是欺负我顾氏无人不成?”顾际棠怒而上前,欲从张慕远手中抢回顾蓁。 但是他一介文人,自然也不会是张慕远的对手。 情急之下,出声叫来了一众男仆,挡在大厅门外。 顾蓁终于从张慕远手中挣脱,立即躲到顾际棠身后。 “阿蓁,你过来!”张慕远怒喊。 顾蓁面上十分歉疚,但脚下却纹丝不动。她极为郑重地对着张慕远夫妇行了一个正式礼节,抬头望向对方:“舅父舅母,望原谅顾蓁今日不敬。日后,阿蕴还要托二位亲长多多照拂。” …… 最后,张慕远夫妇终是没能将顾蓁从顾府中带出。 这下,连顾际棠都有些怀疑顾蓁同意以媵妾的身份去到淮南王府到底是何目的了。他之前一直认为顾蓁是善于审时度势,为了顾蕴才被迫答应入淮南王府。 但是现在见她如此坚定,倒真的像是完全出于意愿。 “叔父无需多想,不管阿蓁是何故答应为人媵妾,为整个顾氏带来的只有益处,不是吗?”看到顾际棠的神情,顾蓁也能猜出一二分。 闻言,顾际棠开口道:“叔父是在想,还有月余就要入府,阿蓁一应事宜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既不用三书六礼,又不需嫁妆喜服,有甚好准备的?” “至于叔父差来的教习师傅,阿蓁会仔细学习的。”顾蓁冲顾际常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大堂。 为人媵妾,自然是要以色事人。顾际棠差人找来的教习师傅,一个是从建康城中最大的青楼寻来的老师傅,负责教授顾蓁应对男人时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欲擒故纵。 而另一个,是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之前负责调教后妃。她会的,自然更多。她能教授给顾蓁的,是能让女子由内而外散发魅惑之气的法子,统称为媚术。 若是顾际常在世,这些东西和顾蓁定会一辈子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顾际常希望他的女儿,既有世家女的端庄贤淑,又有男儿的光明磊落,应该长成一个“如玉君子”。 但是如今,她却在认真仔细地学习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甚至比有些时候学习顾际棠教她的君子之道还要认真。 这人生的机遇,当真是难以预料。 …… “凡令夫爱,取赤痒足,出夫脐处下看,即……” “阿蕴!”顾蓁沉声一喊,让正在传授秘术的老嬷嬷停了口。 顾蓁看向帐子处:“还不出来。” 片刻之后,顾蕴挪动着步子走进内间。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阿姐听嬷嬷授课之时不准靠近这间屋子。”顾蓁神情有些严厉:“为何胡闹?” “我……我就是好奇。” “嬷嬷请先休息片刻。”顾蓁开口道,之后又看向一旁的雁翎:“雁翎,你带嬷嬷去客房休息片刻。” “是。” 雁翎引着老嬷嬷出去,房内便只剩姐妹二人。 “说,为什么过来?”顾蓁才不相信她是因为好奇才过来偷听。这二位教习师傅在顾府内住了也有一个多月了,怕是府中已经传出了风声。 顾蕴就见顾蓁不似玩笑,立即老实交代:“是……是府中的人说阿姐在练习媚术。” 果真如此。 “阿姐,什么是媚术?”顾蕴一脸疑惑。 顾蓁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听到什么要紧的内容。她看向顾蕴:“等阿蕴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 “好。”顾蕴乖巧地点头,然后不再发问。 姐妹二人在房内说了一会儿话,顾蕴出来,让顾蓁继续学习。 雁翎引着老嬷嬷进入屋内,顾蓁没有注意到,顾蕴走出房间的时候,那瞬间变换的神情…… 转眼间就进入了腊月,初二日黄昏,送顾蓁去往淮南王府的小轿停在了顾府的侧门前。 明明已经适应了三个多月,见顾蓁要走,顾蕴还是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死活不让她移动半分。 “阿姐,阿姐能不能不走?”顾蕴哭得声响:“你要是走了,谁监督阿蕴习字?谁在下一年的花朝节陪阿蕴去捕蝴蝶?谁在阿蕴生病的时候在一旁照顾? 父亲已经离开了,连阿姐也要抛下阿蕴不管吗? 阿姐不要走……” 顾蓁的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终究是没能忍住。她伸手去拽顾蕴搂在她腰间的手,却怎么也拽不开,遂示意一旁的雁翎过来帮忙。 终于将顾蕴推开,顾蓁看向红豆:“过来拉住你家小姐。” “阿姐!阿姐……” 顾蕴被红豆拉着无法出绣楼的大门,顾蓁则带着雁翎快步走出院子,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坐上不甚引人注目的小轿,顾蓁恍然想起了三年前的场景。 那时候,她被王家用作小姑换嫂的交换代价,换给楚家做媳妇。出发去往楚家的那天,她两手空空,孤身上路。 而今日,也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被当作礼物送给淮南王府,身旁只有一个雁翎跟随。 看来,穿上嫁衣喜服看着十里红妆跟在花车身后的场景,注定与她无缘。 …… 其实,顾氏和淮南王府的本意是结两姓之好,顾家的女儿是绝对当得起淮南王世子妃的位子的。 只不过若是如此,原本就深受齐帝忌惮的淮南王府会更加如履薄冰。所以,只能是想依附于淮南王府的顾氏作出让步。 所以,她才会以媵妾的身份,极为隐秘地进入淮南王府。 她要嫁的人,是如今的淮南王世子萧穆。在建康城年轻一辈的圈子中,从来不曾听说此人的名讳。 顾蓁让顾均仔细打探了之后才知道,这萧穆自十岁起便进入军中,常年在外征战基本不曾回过京中。到如今,已经有十一年。 也就是说,萧穆今年二十有一,也是刚过弱冠之年。 再有,就是萧穆是淮南王萧温的原配王妃所出。而如今淮南王的正妃,并非他的生身母亲。 除此之外,就再难打听到其他的了。 顾蓁黄昏才从顾府出发,来到淮南王府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进入王府之后,她直接被抬进了世子萧穆的院子。然后在一位老嬷嬷的带领下,进入一间房。 “媵夫人,您在此处等候便可。”说完,老嬷嬷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连同雁翎,一起被她带出了房间。 顾蓁先是走到一旁的软塌旁,想要坐下又觉得有些不适宜。在原处顿了顿,抬步走到内间的大床旁边。又想了想,才转身端坐在床边。 坐了大约一刻钟,房门处传来动静,顾蓁抬头看去。 满屋的烛火照耀之下,一个身穿天青色广袖长袍的男子走进了她的视线。 不是说军旅出身吗,为何会有一身士族风流?这是第一个跑进顾蓁脑海中的念头。 她顺着衣袍向上看,男子的面容便完全显现。长期的军旅生涯,似乎也没有把他的皮肤晒黑,浓眉之下一双瑞凤眼着实夺目。 若是他自幼长在京中,建康城的玉面郎君恐怕是要换人了。这是顾蓁的第二个想法。 那人手长腿长,很快在顾蓁几步之前驻步。 这个人,为何有些眼熟?这是顾蓁的第三个想法。 呆愣了片刻,顾蓁从榻上起身,从容不迫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士族之礼。口中道着:“世子。” “不必多礼。”男子的声音清清冷冷,但是很是好听。 第十六章 夫家 说实话,在学习媚术之前,顾蓁对于给人做媵妾持的是半腔孤勇和半腔恨意。但是在见识了那些东西之后,却反而增添了一丝害怕。 按照顾际常的设想,起码要留她到双九年华。所以顾蓁所学的,从来不包括夫妻之道和闺房之事。 未曾想突遭变故,她直接见识了那些不堪启齿的“勾引”之术,然后坐在了淮南王府中,成为了人家的媵妾。 以至于让顾蓁对于夫妻相处,只有淡淡的惧意,却无一丝喜悦或是期待。 “用过浴堂了?” “在家中沐浴过后过来的。”顾蓁有些不知所措,第一次觉得站立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男子的双手碰到她的的双肩之时,顾蓁下意识地战栗。 “别紧张。”萧穆将顾蓁按回床上:“我去沐浴,你先歇息吧。” 说完,转身便走向和这房间相连的浴堂。 …… 萧穆走出来的时候,见顾蓁仍旧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榻边沿。颔首低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穆轻笑,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抬步走到小姑娘身前,终于见她抬起了头。萧穆出声问道:“不休息吗?” “等着世子出来。”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微颤抖。 萧穆回答道:“无妨,你不用等我。以后我也会时常晚归,你若是累了自己先歇下就好。” 萧穆坐到顾蓁身旁:“你习惯睡里侧还是外侧?” “外侧。”顾蓁下意识的回答道。 “好。”萧穆点了点头,自行去到大床的里侧,然后十分自在地躺下。 顾蓁见此情景,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位教习师傅所交的内容混乱地涌进她的脑海,一阵燥热从耳后开始蔓延,迅速到达面颊和脖颈。顾蓁的身子僵住了,她现在更加胆怯无措了。 顾蓁暗恨自己没用,明明过来之前学了那么多东西,此时却是半分也用不上,或者说不敢用。 “你不休息?”见小姑娘久久没有动静,萧穆的声音再次响起。 闻言,顾蓁连忙躺下。 床榻很大,萧穆在里侧,而顾蓁则是占了边沿极窄的地方,所以两人之间隔了片不小的空间。 “你就寝不脱外裳吗?” 顿了顿,顾蓁起身将外袍脱去。她今日外面所穿是一件淡紫色的对襟长袍,里面则是一身缟素。怕萧穆不喜,顾蓁温声解释道:“家父故去不久,所以……” “无妨,人之常情。”萧穆说道:“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同我解释。” 顾蓁点头,将外袍放在衣架上之后向床走去。但是走了两步又停下:“世子喜欢亮着灯火安歇,还是喜欢熄掉烛火?” “都好,你喜欢怎样便怎样。” 闻言,顾蓁走到一旁熄灭烛火,只留外间的一盏照明。然后又回到床上。 “明日还要早起,早些睡吧。”萧穆说完,合上了双眸。 顾蓁原本是背对着他躺下的,但却慢慢转过身:“不……圆房……吗?”说到最后,话音藏进了喉头。 只见原本仰面而躺的萧穆也翻身面向顾蓁,睁开了那双好看的眸子:“你现在不怕了?” 顾蓁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觉得男子的眼眸眼波流转,让她无端想起了“勾魂摄魄”这个词。 未待顾蓁回答,萧穆接着道:“你现在还在丧期,过些时间再说吧。”说完,再次合眸。 顾蓁愣了愣,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他的一句话,让她那些准备全部没有了用武之地。 此时静下来,她才能细细的看清萧穆的面容。 到底是不是曾经见过呢?若是见过,又是在何处? 这么想着,顾蓁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顾蓁醒来时首先看见了一块儿素色的衣料。再然后,她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躺在萧穆的臂弯中。 不知是早就醒了还是正好转醒,觉察到顾蓁极小的动静,萧穆的声音立刻从头顶传来:“醒了?” “嗯。”顾蓁回应一声,并无动作。 萧穆却主动解了她的疑惑:“你昨日睡得太靠外了,夜间险些掉下床去,我便将你揽了过来。” “多谢世子。” “嗯。”萧穆动了动身子,然后道:“若是醒了便起身吧,今日还要敬茶。” “敬茶?”顾蓁抬头看向萧穆。 “新妇来到夫家的第一日,难道不用敬茶吗?”萧穆看着怀中的小姑娘一脸惊讶的表情,只觉得有种看不够的感觉。 “可我只是媵妾。”正室进门自然要向公婆敬茶,但若只是一个妾侍,便没有亲自拜见的必要。 “这只是暂时的。”萧穆解释道:“父亲欲和顾氏结两姓之好,但陛下本就对淮南王府多有忌惮,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于你。” 其实顾蓁只是一时的惊讶,也已经想起个中缘由。但是萧穆所说的“暂时”,却让她心扉有了瞬间的激荡。 …… 虽然时辰尚早,但雁翎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一听到房内传出动静,便立即出声道:“小姐。” “雁翎,进来吧。” 雁翎推门而入,看见顾蓁正将一件袍子递给萧穆。 萧穆伸手接过衣袍,对顾蓁说道:“你先洗漱梳妆吧。” 然后,就是雁翎侍候顾蓁洗漱上妆,而已经收拾整齐的萧穆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等候。 “快些。”顾蓁对着正给自己绾发的雁翎轻声催促道。 早知道她就起得早些了。 终于收拾妥当,顾蓁起身走到萧穆面前,和他一起前往淮南王萧温以及王妃所在的院落。 “王妃应该会问你圆房之事,你就说已经成事便可。”半路上,萧穆对顾蓁说道。 顾蓁点头。如此回答,能让淮南王府全了顾家的面子。 顾蓁突然想起两年前张玳还未出嫁的时候她问过她的话,她问:“表姐和陆家公子熟悉吗?” 张玳回答说:“也不算熟悉,只幼时见过几面。后来我们一家离开建康,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 她又问:“那表姐想要嫁给他吗?” 张玳说:“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呢?婚姻,婚姻,女为婚,男为姻,结的便是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的事情,哪能有自己愿意不愿意之说?” 而她和萧穆的婚姻,一开始便是利益交织。淮南王府看中了顾家士族的声望,顾家找到了兵权的隐蔽。而她,更是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目的。 嫁入淮南王府,是达到目的最近的一条路。 …… 看到萧温之后,顾蓁便知道,萧穆一定是像他的母亲。因为淮南王萧温,虽然一身上位者的霸气,但是只论五官面貌,长得着实不怎么出彩。 萧温是寒门出身,是追随先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三大藩王之一。而他现在的王妃,是先帝的妹妹,大齐的大长公主。 王妃容貌虽然不过分明艳,但也秀美温婉。即使年过不惑,也是温婉居多,老态鲜少。 堂下在座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女。男子看上去比萧穆略小一些,是个面容干净的少年郎。女子和顾蕴差不多大,长相和王妃有九分像,看到顾蓁的瞬间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 “王爷,王妃。”顾蓁上前行礼。 然后接过雁翎递过来的茶水,先是递给萧温:“王爷请喝茶。” 没有想到,面容看上去十分严肃的萧温居然对顾蓁态度极为温和:“阿蓁,你随着萧穆叫父亲就行。” 顾蓁微微转头看向一旁的萧穆,见后者点了点头,她恭声道:“父亲。” “哈哈哈,好好。”萧温看想去心情很好,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顾蓁:“见面礼,阿蓁拿去玩吧。” “多谢父亲。”顾蓁双手接过,然后交给一旁的雁翎,又从她手中接过另一杯茶。 顾蓁顿住了,面对王妃,她要如何称呼?是叫母亲还是随着萧穆叫王妃? “阿蓁也随着阿穆称呼便可。”王妃态度也十分温和。 顾蓁双手奉上茶水:“王妃请用茶。” “好,这是给阿蓁的见面礼。”淮南王妃从身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匣子,交到顾蓁手中。 “谢过王妃。” 顾蓁转身,看向坐在下首的少年和少女。 那位少年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嫂嫂安好,我叫萧乘,是大哥的弟弟。嫂嫂可以唤我阿乘。” 看见他热情的态度,顾蓁微笑:“阿乘安好。过来的匆忙,所以并未准备礼物,待日后补上。” 她昨日从顾府过来,只带了一个雁翎。此外所有的东西,都还留在顾府的绣楼,打算日后一点一点地再取过来。 “阿蓁不用惯着他。”说话的是淮南王妃。 “嫂嫂安好,我叫萧秋。”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十分讨喜。让顾蓁想起她的妹妹顾蕴。 顾蓁从腕间退下一个琉璃镯子递给萧秋:“这是我娘家妹妹买的,想着阿秋应该也会喜欢。” “好漂亮啊。”萧秋拿着晶莹剔透的琉璃镯子细细端详,然后冲着顾蓁露出一个更为明显的笑容:“多谢嫂嫂。” …… 在主院用过早膳之后,顾蓁和萧穆一同出来。不过一个时辰,她已经能够体会到——淮南王府人口简单,却有着世家大族所没有的温馨和轻松。 淮南王萧温是个严父,王妃则是典型的慈母。 萧乘和萧秋虽然和萧穆并非一母同胞,但是都对这个兄长很是敬重和亲近。 而最令顾蓁好奇的,是萧穆和王妃的关系。王妃对萧穆,起码从表面上看起来很好,而萧穆对她也很是敬重。 但是他却一直喊她“王妃”,而非“母亲”。 一般而言,原配所生的子女要称呼继室为母亲,那是对她是正室夫人的尊重。顾蕴的母亲杨氏嫁给顾际常的时候,顾蓁就改过口。 第十七章 不怕笑话 “父亲送你的玉佩呢?” 闻言,顾蓁从雁翎手中接过玉佩展示给萧穆:“在这里。” 萧穆接在手中看了看,然后又递回顾蓁手中:“好好存放。” “好。”顾蓁只当是要她珍惜淮南王的心意,所以未做他想。 “世子要去上朝吗?”雁翎打开门,二人走进屋内。 萧穆随意走到坐榻上,拿起案上一份文书:“不用。我并未在朝中担任正经职位,如今从边关回来,只需要时常去军中巡视便可。” “嗯。”顾蓁微微点头。然后,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往常在家中之时她偶尔陪顾蕴外出,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在顾际常的书房之中。 顾际常离开之后,她便再也未出过一趟门,除了在绣楼中学习两位教习师傅所教授的东西,就是一个人到书房之中翻看里面的文书古籍。温习她父亲曾经亲自教授给她的东西。 但是现在,房中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男子不说,她所有的东西都留在顾家,就算想看也看不到。 不过片刻,萧穆就注意到顾蓁的不自在。于是放下文书抬头看向她:“你往后都要住在这里,要慢慢习惯才好。” 顾蓁转过头:“妾身明白。” 顾蓁第一次用“妾身”自称,她自己有些不自在,萧穆听起来却觉得有种瞬间的奇怪的愉悦。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晚些时候,我陪你去顾家。你将要取的东西先取回一些,剩下的之后再慢慢送过来。” “好。”顾蓁微微点头。 接着又听萧穆道:“算是回门了。” 听到“回门”二字,顾蓁的心绪动了动。 两年前张玳回门的时候,她和阿蕴也去了张家。舅父舅母、两位表兄及表嫂还有他们的孩子,再加上顾蓁和顾蕴姐妹二人,一大家子等候在前厅,看着陆阶和张玳携手而来。 看着他们夫妻和睦的样子,她舅父张慕远虽然脸上的笑颜没有舅母陆氏那样明显,但是眼中的欣慰藏也藏不住。 可是她回到顾家,却是再也见不到父亲的笑颜,听不到他用十分好听又温暖的声音唤她“夭夭”。 萧穆坐在外间处理文书,顾蓁闲极无聊,便叫雁翎找来许多丝线,两人坐在里间打络子。这是顾蕴时常玩儿的东西,顾蓁虽然不甚感兴趣,但也被拉着做过几次。 除了最开始的拘束,顾蓁后面越来越放松。因为萧穆坐在外面极其安静,若非知道,顾蓁很难感觉到这屋内除了她和雁翎还有第三个人在。 一晌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萧穆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我们要去主院进午膳。” “好,这就来。”顾蓁将手中快要打完的络子交给雁翎,起身抚平衣裙上的褶皱,然后和雁翎一前一后出去。 “平日里用膳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吗?”一边向主院而去,顾蓁一边向萧穆问道。这淮南王府的规矩,她要尽快熟悉才行。 “嗯。”萧穆应声道:“淮南王府人员简单,一般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顾蓁了然,淮南王府总共住了一家五口人,自然不需要像世家大族那样分开用膳。 顾家还好,府中只住了两房的人,所以人员也不算太过冗杂。 像陆文燕所在的陆府,就住了包括陆文燕的父亲在内两嫡三庶五个兄弟。陆文燕只堂兄弟就有八个,这些人中,大都已经成家并且有了子嗣。 所以像陆家那样的人家,也就逢年过节能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余时间,都是各自过活。 午间席上,淮南王萧温一边用膳一边和王妃以及几个子女说话。除了萧穆个性清冷话也很少,萧乘和萧秋都在席上谈笑风生。 顾蓁自幼所遵循的规矩,都是食不言,寝不语。这样坐在淮南王府的餐桌旁,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却并未觉得逾矩或者厌恶。 反倒是感受到了世家大族中所没有的温馨气氛。 顾蓁在王家的三年,王家人自然也不会食不言寝不语。但是这样的气氛,却只有在淮南王府的餐桌旁才感受到。 “阿蓁,这样吃饭是不是不合礼仪,所以觉得不习惯?”萧温的话,让顾蓁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顾蓁笑着回答道:“并不会,父亲。只是觉得这样一起用膳让人心情更好。” “哈哈哈。”萧温朗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害怕你出身簪缨世家,会不习惯这些做派。” “嫂嫂吃饭的样子真好看。”一旁的萧秋出言道。 “你嫂嫂自幼学习世家礼仪,一言一行自然姿态雅致。”王妃笑道:“你呀,要跟你嫂嫂好好学学了,成天没有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 “阿秋天性烂漫,十分招人喜爱。”顾蓁道:“父亲说这是率真自然,极为难得。我娘家小妹也是这样,父亲也一直没有约束于她。” “哈哈哈,还是阿蓁会说话。”面对顾蓁,淮南王萧温的态度一直十分温和甚至尤为宽恕。 …… 午膳在极为的气氛中很快结束,顾蓁带着雁翎先行返回,萧穆被淮南王留在书房问话。 “可圆房了?” 淮南王一句话,让萧穆刚刚喝进口中的茶水差点儿吐出来。 “你一个大男人,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萧温有些嫌弃地看着萧穆:“要不是阿蓁嫁了进来,老子都要怀疑你有龙阳之好了。” “父亲!” “好了好了,不过是玩笑话,你急什么?”见萧穆有些急了,萧温连忙转换口气。 不过虽然这么说,他曾经确实这么怀疑过。 别人家的小子,哪个不是十五六岁就知道想女人了?唯独他这个大儿子,长到二十多岁也不见动静。 他一直觉得,是不是把他送到军营里太早了,没见过女人所以才一直不开窍?为此,他还专门找过几本春宫画给他。不过给了之后,仍旧不见任何动静。 就在他疑虑这要不要从宫里找个太医给他瞧瞧的时候,建康城中的几大世家先后向他表示了想要结亲的意向。 萧温一直想要为他的儿子求娶一位出身高贵的世家女,就像他的母亲一样。所以这些世家一有意向,他立即就明确表明对此有很大的兴趣。 娶到了世家的女儿,他淮南王府得到的不只是财力上的支持,还有极大的民望。而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一些让他们安心的庇护。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任谁都不会放过。 但是,他儿子不近女色的事情萧温也没有忘。万一只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到头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今年春天,萧穆回到建康。萧温试探着问了一下他儿子的意愿,萧穆的反应让他着实有些惊讶。 “好,但凭父亲做主。” 萧温愣了愣,随即心情瞬间愉悦。他儿子看来没事,是他多心了。 然后,萧温又问道:“如今这朱、张、顾、陆四家的姑娘可是任你挑选,可都是娇贵的很的世家女,你小子也是有福气。 这些家族几日后便会将女儿的画像送来,到时候你挑挑。” 萧穆却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萧温以为萧穆要反悔。 “画像,不必了。” “没有画像你要怎么挑?还是……”萧温的话顿住,然后惊喜地看向他儿子:“难道,你已经有了心仪的?” 萧穆不置可否。 萧温见状更是大喜:“相中了谁家的?” “顾家。” “顾家?”萧温道:“顾家的女儿可不止一个。” “大司马顾际常的长女,顾蓁。” 萧温愣了一会儿,他儿子的眼光,真毒! 如今的士族,早就比不上百年前了。不仅势力衰退,连风骨也慢慢磨没了。 建康城中四大世家的掌家之人,也就顾际常能让萧温打心底里佩服。那才是真正的士族老爷,表面温润如玉,却长了一副压也压不弯的钢筋铁骨。 顾际常的女儿,在一众世家贵女中想必也能独领风骚。 他儿子的眼光,却是毒得很呐。 “等着,老子一定把人给你要……啊不对,是娶过来。” …… 但是就在当天傍晚,顾际常突然被人从从宫中抬了出来。居然是为了救驾牺牲的。 萧温当时就爆了粗口:“他奶奶的,骗鬼呢?就顾际常精成那个样子,会为了救皇帝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恐怕在他的眼中,十个皇帝的命也不如他一条金贵。” 随即,他就想起了另一件事——顾际常说没就没了,那他儿子和他闺女的亲事怎么办?他闺女这一守孝,可就得三年啊。 “萧穆,顾家的亲事黄了。”淮南王看着他儿子:“你再从其他几家的闺女当中挑一个吧。” “知道,子女斩衰,需要三年。”萧穆的语气十分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淮南王险些动手:“那就三年之后再议吧。” “什么,三年之后?”萧温怒视萧穆:“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三年,你等得起吗?” 萧穆不言,态度却十分明显。 萧温看着他,想打又不舍得动手。他这个大儿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让他操过心,唯独这媳妇一事,怎么就磕在这儿了呢? “别家的闺女不一定比顾际常的女儿差,你都没见过,别急着下定论。”萧温晓之以理:“三年之后你都二十四了,别人家的儿子都会满地跑了你却还没有讨上媳妇,你那些同僚不得笑话你?” “儿子不怕人笑话。”萧穆油盐不进。 第十八章 阿蕴 “萧穆!”淮南王终于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你故意跟老子作对是不是?别以为老子不敢收拾你。” “母亲说过,我的亲事让我自己做主。”萧穆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到了淮南王萧温的头上,将他的怒火瞬间熄灭。 萧穆见父亲沉默下来,放软了语气:“父亲,娶妻重要看娶的是谁,何时成亲又有什么关系?父亲不也是将近而立才遇到母亲?” 老子当年那是在打仗,在建功立业,所以才没有时间娶妻。淮南王在心中咆哮,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儿子说的也有道理,能娶上一位好娘子,多等上几年又何妨。 但是,萧温又看向萧穆;“你怎地突然就对顾际常的女儿上了心?” 萧穆想起前几日他去寻找好友张玗,被他带到了张家首次向人开放的一片桃林之中。 他们特意挑了人迹稀疏的一角,却还是遇见了女眷。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小的那个豆蔻年华娇嗔可爱。大的那个,一颦一笑皆是风华。 “她们是哪家的女子?”生平首次,萧穆问起关于女子的事情。 “谁?”张玗顺着萧穆眼神所至的方向望去,在看到顾蓁顾蕴姐妹二人之时出现了然的神情:“那是我嫡亲的表妹,顾家的女儿。” “咱们还是快些离去吧,莫要惊扰了她们。”张玗拉着萧穆走向一旁。 “顾家?”萧穆状似无意地说道:“哪个顾家?” “还能有哪个顾家?吴郡四大姓氏之一的顾氏。”张玗道:“即使你常年不在京城,也不会不知道顾家吧。” 萧穆点头:“知道,大司马顾际常所在的顾家。” “对,方才那两人,就是她的女儿。” 至此,萧穆不再言语。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见色起意之人,但是,那是在遇到顾蓁之前。 也并非完全出于容貌,若论容貌,这世上标志的女子数不胜数。但是,只有顾蓁能让他见到第一眼心中就毫无征兆地冒出几个字——我要娶她。 萧穆觉得,自己的心事似乎是被上天知晓了。他从张家的桃林之中回到淮南王府,父亲萧温便向他提起要和士族联姻的事情。 但是仅仅过了几个时辰,那女子居然失去了父亲。 萧穆心想,她此时会有多么伤心?听张玗说,她是自幼便没了母亲,如今又失了父亲…… 三年就三年,他等得起。因为,顾蓁是他长到二十一岁唯一动了想要娶妻的念头的人。 …… 但是顾际常出殡两个月后,新任顾氏家主顾际棠居然亲自来到淮南王府…… 顾际棠离开之后,淮南王萧温一边给在边关的儿子去信,一边乐得合不拢嘴——这个臭小子,终究还是娶到了顾际常的女儿。 …… “到底圆房了没有?”萧温再次问道:“老子给你娶来阿蓁可是答应了顾际棠条件的,你的第一个儿子,必定要留着顾家的血。” 闻言,萧穆顿了顿,然后微微点头。 他的孩子,身上都会留着顾家的血。 萧温见状,自然喜上眉梢。给顾家交代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抱孙子了。 萧穆长得好,阿蓁长得更好。他们俩的孩子,一定既聪明又漂亮。 “父亲。”萧穆开口道:“傍晚时分,我会带阿蓁回一趟顾府。” “也好。”觉得自己抱孙子有望,萧温的心情又恢复了愉悦:“以媵妾的身份来到淮南王府,本就委屈了她,你自然要多宠着她些。 还有他那个二叔,老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兄长刚死,转头就能把侄女送人。阿蓁不是还有个妹妹在顾府?平日里你也多帮着她照应几分。” 虽然知道若不是顾际棠贪恋权利地位狠心将侄女送进来,他儿子如今还依旧是孤身一人,甚至未来两年都会是这样。 但是一码归一码,萧温觉得疑惑,顾际常那样的磊落君子,居然有这么个卑劣的胞弟。 …… 为了不引人注目,萧穆和顾蓁选择在夜幕即将降临时分一起乘坐马车前往顾府。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顾蓁愣了愣。抬头看了看男子的容颜,她将自己的手交到那只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掌心带着薄茧的大手之中。 “多谢世子。”顾蓁来到车上,对着萧穆道谢。 “夫妻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萧穆说话间,马车似乎是轧到了石块儿,车声猛地一抖。 顾蓁没有来得及稳住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想象中的痛楚没有传来,顾蓁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抱之中。 “萧元。”萧穆沉声喊道。 外面立即传来认错的声音:“少将军,属下知错。下次定当仔细,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了。” 被萧穆扶着,顾蓁从他怀中起身。 “可伤到了哪里?” 顾蓁摇头,本想说感谢之词,但想到他方才的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凡事还是顺着他的心意好些。 “留幼妹一人在顾府,你可会担心?”车子平稳地行驶了一段路程之后,萧穆开口道。 “不会,阿蕴能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看着她明明眉头微皱却硬是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模样,萧穆在心中微微叹息。还是对他不够信任,究竟何时才能卸下心防呢? …… 马车在顾蓁昨日离开的那扇侧门处停下,萧穆首先下车,然后接替雁翎的任务扶着顾蓁下车。 顾蓁顿了顿,再次将手交到了他的手中。 来到她和顾蕴所住的院落,顾蓁再次看到了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的小姑娘。似乎是从父亲去世开始,阿蕴就喜欢一个人蹲在那个位置,也不知道也看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阿蕴。” 和上次一样,猛然转身的顾蕴跌倒在地。顾蓁连忙蹲下伸手搀扶:“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阿姐?”顾蕴的声音当中,还有着许多不相信:“你怎么会回来?” “莫非是傻了?”顾蓁轻笑:“你在这里,阿姐怎么会不回来?” 这次,顾蕴没有哭,而是抬头看向了站在顾蓁身后的萧穆。 男子身穿天青色广袖长跑,长身玉立,容貌上佳,那双眸子尤其引人注目。 顾蓁这才想起萧穆,于是立即将顾蕴从地上扶起,然后转向萧穆介绍道:“阿蕴,这是淮南王世子。” “姐夫安好。”顾蕴上前行礼,从称呼到动作行云流水,一派自然。 听到顾蕴的称呼,萧穆面露笑意:“阿蕴安好。我能随你阿姐一起,唤你阿蕴吗?” “自然是能的。”顾蕴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娇俏:“你是阿姐的夫君,自然就是阿蕴的亲人。” 想象中的哭闹没有见到,顾蕴和萧穆相处得出乎意料地和谐。 “世子在此处等候片刻,我和雁翎去取些东西。”将萧穆引进房内之后,顾蓁说道。 “阿姐带着雁翎一起去吧,我在这里陪姐夫说话。”顾蓁看着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妹妹,笑了笑之后转身离去。 …… 半个时辰之后顾蓁回到绣楼正厅,进门就见到朝自己扑来的顾蕴。 “怎么了?”顾蓁将顾蕴揽在怀中。 “阿姐能不能陪阿蕴用过晚膳再走?”、 “自然可以。”未待顾蓁答话,萧穆首先回答道。 “姐夫真好。”顾蕴从顾蓁怀中将头抬起,一脸天真笑意。 顾际常离开之后,顾蓁和顾蕴两姐妹就开始尽量降低自己在顾府之中的存在感。所以很快,这座绣楼似乎已经被人们忽视了。 顾蕴有自己的银钱来源,顾蓁并不担心府中某些下人私自克扣补给。所以对于顾蕴被“遗忘”一事,心中欢愉大于忧心。 也因此,顾蓁和萧穆回到顾府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直到两人已经离开,西苑的顾际棠才得知此事。 让传话的小厮退下,顾际棠坐在书案之后神色难辨。 不愧是大哥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顾蓁之前是从不着意于一般女子所求。如今沉下心思,决心要抓住淮南王世子的心,竟然也是这么快就有了成效。 淮南王府这棵大树,是他以整个顾氏为赌注押的宝。若是顾莹有顾蓁的手段和本事,他更愿意是自己亲自与淮南王成为亲家。 …… “阿蕴跟世子说了什么?”回淮南王府的马车之上,顾蓁开口问道。 只见萧穆似是想起什么可以令他心情愉悦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他不答反问:“在你心中,阿蕴是否一直是个孩子?” 不知他为何这样问,但顾蓁也点头:“阿蕴自小性子就天真无邪,我和父亲都希望她能一直无忧无虑地活。” 闻言,萧穆却不再言语。他想起了今日在顾府之中,那个小姑娘对自己说的话。 “姐夫,你能保证一直待阿姐如珍如宝吗?” 虽然觉得对方只是童言稚语,但萧穆却是十分认真地回答道:“自然是能的。” 顾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便好。阿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阿姐,最好的姑娘。能娶到阿姐,是你的福分。” “确实是我的福分。”萧穆轻笑。 “但是,若是你今后待阿姐不好。”顾蕴话音一转:“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萧穆觉得好笑,很想问“你如何不放过我?”。但看着顾蕴眼中的认真,将话压了回去。 只听十三岁的顾蕴继续道:“我虽然没有阿姐那么聪明,但也是父亲的女儿。我只有阿姐一个至亲了,若是有人伤害阿姐,顾蕴发誓,就算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也绝不让那人好受。” 豆蔻之年的少女,眼神坚定,语气笃定。虽然说出的话仍不免被人当作童言稚语,但是此时的萧穆,却并未如此作想。 同为顾际常的女儿,怎会真的是不谙世事一味躲在别人身后享受荫蔽的人? 第十九章 画眉 顾蓁是腊月初二日来到淮南王府,转眼间便是岁末。 腊日这天,顾蓁随着萧穆一早起身。随后,他们会和府中其余人一起祭祀先祖和百神。 和拜见父母一样,这样的场合一般妾侍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虽然两家有约在先,但是顾蓁现在确实顶着媵夫人的名称。所以当萧穆说要她一起参加祭祀的时候,她有过片刻的犹豫。 萧穆却道:“只有咱们自家人,不必在意这些。” 闻言,顾蓁点头。 又听他道:“我说过,你只是暂时委屈些。媵妾的身份,不会跟随你太久。” 雁翎正在帮顾蓁画眉,萧穆话落,顾蓁眉头微动。黛笔便从眉尾处滑出,将要画好的眉毛瞬间被破坏。 “小姐稍等,奴婢帮你擦掉重画。”雁翎连忙拿巾帕擦拭。 已经穿戴整齐的萧穆看过来,然后走近顾蓁。 “世子稍等。”顾蓁从铜镜中看到走过来的身影,柔声说道。 “时辰还早,不忙。” 雁翎将顾蓁眉毛上的黛色擦掉之后,却见萧穆从妆台上拿起了画眉的黛笔。 “世子,奴婢还要帮小姐画眉。”雁翎向萧穆伸出双手。 萧穆却示意她去到一旁。 雁翎愣了愣,然后默默退后几步。 只见萧穆站到顾蓁身前,执起手中黛笔。然后左手扶着顾蓁的下巴,让她面向自己。 顾蓁想要说话,却见萧穆已经执着黛笔在她左边的眉毛上轻轻画起来。 片刻之后,他让顾蓁面向铜镜:“看看。” 顾蓁看向铜镜,见萧穆画出的眉毛和右边的完全对称,甚至比右边那只看上去还要自然精致一些。 她着实有些惊讶:“世子怎么会画眉?” 连她自己,每次上妆都要旁人帮忙,最不会画的就属眉毛。 萧穆将黛笔放回妆台:“幼时学过几年的丹青。” 顾蓁了然。她虽未见过萧穆画丹青,但是却瞥见过他书案上那些文书上的批注,一笔一划,皆是风骨。书画不分家,想来他的丹青也不会差。 不过,这下她就更加疑惑了。萧穆是武将,但是自她来到淮南王府,见他从容貌气质到言行举止都是一副世家郎君的样子。 很难让人想象,他是如何披甲执枪上阵杀敌的。 “之后若是我在家,为你画眉的任务都交于我如何?”萧穆的话,听得顾蓁又是一愣。 “不说话,就当你是答应了。”萧穆没有给顾蓁回答的机会,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时辰差不多了。” 两人所穿的木屐在地板上踏出的声音,听起来和谐而有韵律。让跟在身后的雁翎,想起了两句小诗——我情与子亲,譬如影追躯。 小姐虽然出身世家,但身世坎坷。若真能与郎君恩爱两相知,或许也能抚平她心中伤痕。雁翎如此想道。 但是思及顾蓁甘愿为媵妾来到淮南王府的目的,她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待反应过来之后,和前方的二人已经落下数步的距离。雁翎敛容,立即跟上。 …… 祭祀过后,淮南王妃拉住了顾蓁的手:“阿蓁,元辰过后王爷想要在府中宴请军中下属。我有些忙不过来,你这些天就帮着操持一些事务。” “是,王妃。”顾蓁低眉颔首。 淮南王妃接着道:“你出身大族,对于这些定是比我要了解。你看看,府中要准备些什么活动比较适宜?” 世家女自幼学习中馈之术,顾蓁自然也不会荒废。但是此次是宴请军中将士,又和一般宴会有所不同…… 回到居所之后,萧穆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只不过今日手中所拿是一本书,而非在处理军中事务。 “回来了?”听到动静,萧穆抬头看向顾蓁:“王妃找你说了什么?” 顾蓁没有想往常一样走进内室,而是抬步走到萧穆对面,然后坐下:“交代了一些元辰之后要宴请军中将士的事情。” 见萧穆点头,顾蓁又问道:“世子可知,军中的将士一般都会喜欢些什么?” “热闹。”军中的那群糙汉子,喜欢的还能是什么?无非是热闹、酒肉以及女人。 不过最后一条,萧穆不好说出来。 听过萧穆的话,顾蓁沉思了片刻,然后问道:“那演上一出百戏如何?” “甚好。” “再加上一些歌舞。”顾蓁再次询问:“府中可有舞姬?” 一般的士族家中都会养有舞姬甚至胡姬,朝廷大臣的家中也会有。但是淮南王府似乎和别处有些不同,所以顾蓁不太确定。 萧穆想了想,然后回答道:“似乎是没有。” 淮南王不好女色,府中除了王妃也只有一位从边关带回的姬妾。所以舞姬,自然也没有豢养。 顾蓁愣了愣,没想到还真有不豢养舞姬的重臣官邸。 王妃今日的话音,是要将这次宴会全权交于她置办。她来到淮南王府操持的第一场宴会,自然要无比尽心。 顾府倒是养着一些姿容上佳的舞姬,但也不好借过来用。如此,只能现找了。如今的世道,买一个普通的舞姬倒是比买两匹上好的绢绸还要容易。 …… “小姐,这是建康城中能够买到舞姬的地方。”雁翎将三处买卖舞姬和奴隶的地点告知顾蓁。 “这三处,哪里的舞姬更加出名?”顾蓁问道。 “三处各有特色。”雁翎答道:“城北的那处胡姬较多,城西的则是以中原舞姬为主。城南的这家……” 雁翎说道此处顿了顿,片刻后接着道:“主要出售同时有着中原和西域两族血统的女子。”这样的舞姬,因为得到大部分中原官宦的青睐,所以比另外两种都要贵上许多。 雁翎想起了三年前,她也是这样被当作货物在不同的奴隶贩子手中辗转。她不会跳舞,所以卖不了好价钱,但是当成一般的奴隶售卖,那些贩子又会觉得有些亏。 想着那些几乎被按斤论两来售卖的时光,她只觉得犹如昨日梦境,近在眼前。 “那些日子,已经离你很远了。”顾蓁握住雁翎的手:“我虽没有能力救下所有人,却能保证你不会再面临那样的境况。” 一开始看中雁翎,是因为看中她的聪明。待在一处几年之后,顾蓁却是越来越被她所吸引。 雁翎因为遭遇诸多坎坷,所以性子中有狡猾或是圆滑的一面。但是许多时候,顾蓁却在她身上看到了悲悯之心。 一个自幼不被世人善待的人,居然会对这个世界满怀良善之心。 而反观她自己,自顾际常离世之后,她对这个世界留有的最后一丝善意也被消耗殆尽。剩下的只有满心仇恨和算计。 “小姐,我们去哪一处?”雁翎收敛心绪,问道。 “先去城西,然后再去城南。” “为何独独落下城北?”雁翎疑惑。只有二人在一起的时候,顾蓁不让她自称奴婢,两人的相处更像是友人。 “我买下舞姬,并不是只为了这次宴会。”顾蓁道:“若是纯正的胡地血统,不太能让旁人接受。”尤其,淮南王的军队一直都在边关抗击胡人。 “小姐这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 “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你一人忙不过来。” 雁翎回神,自然知晓顾蓁要做的事情,无异于推翻整个大齐…… “夫人您看,这几个是这一批当中姿色最好的。”城西一个会馆当中,顾蓁带着帷帽,跟着馆主来到内院。 隔着帷帽看去,见前方五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并排站立。五个女子风格各异,但无一不美貌动人。 “贱婢芙蕖,见过夫人。”第一个女子颔首屈膝,向顾蓁行了一礼。 “贱婢阿难,见过夫人。”第二个女子声音中有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柔媚。 “阿难?”顾蓁开口:“哪个‘阿难’?” “回夫人,是以佛陀阿难尊者的名讳来命名。”阿难回答道。 “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难心。”顾蓁道:“姑娘是从北朝过来的?” 佛法流入中原,但大部分信徒都是北朝之人。南朝不论士族还是寒门,都不太信奉佛陀。 顾蓁是在顾际常的书房之中浏览了许多游记以及关于南北两地的来往文书,才了解了一些关于佛家的内容。 “是。”阿难解释道:“贱婢确实来自北朝。” “北朝的人,怎会来到建康?”顾蓁此时问的,是馆主。 那人忙答道:“回夫人,她是小的从边境买来的。” “贱婢的家乡因为战乱被毁,贱婢是跟着逃亡的人群逃到了南朝境内。”阿难接话道。 顾蓁微微点头,示意第三个人说话。 …… “你们五个,我只需要其中一个。”五个女子全部报过名字之后,顾蓁开口道:“你们自己想办法,让我有带走你们的理由。” 隔着帷帽,外面的人看不清顾蓁的表情。顾蓁却能将她们五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听到她的话之后,芙蕖的表情最为兴奋,阿难神情中则透着一丝坚定。其余三人,相较之下就有些怯懦。 “你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雁翎出声道。 闻言,芙蕖立即旋身后退几步。脱掉木屐之后,开始赤足起舞。 随着肢体的舞动,右边脚踝上的一串银铃发出极有韵律的响声。 已经变成了任人交易的“货物”,居然还能留住一串银铃。顾蓁看着舞姿妖娆的芙蕖,暗暗点了点头。 而后面的三人,见芙蕖如此也立即有样学样开始起舞。若论舞姿,她们已经达到了顾蓁需要的标准。但是,她此次却并非只是为了挑选舞姬。 有些事情晚了一步,就完全错过了机遇。 第二十章 舞姬 “她们都去跳舞,你为何不动?”雁翎看向依旧站立在一旁的阿难。 却听她道:“贱婢自认舞技比不上芙蕖,注定要输,不跳也罢。” “你放弃了?”雁翎又问。 阿难摇头:“并未。” 只见她走到顾蓁身前,双膝接地:“夫人,请将奴婢买下。” “我要买的是舞姬,你既然已经说了自己的舞技比不上别人,我为何还要选你?”顾蓁的目光从芙蕖身上移到阿难身上。 “因为奴婢能看出,夫人此来并非只是挑选舞姬。” “何以见得?” “一般官宦府中挑选舞姬,都是由管家或是其他管事出面,断不会是女主人亲自过来。”阿难从容不迫。 “还有,若是挑选舞姬,也大多不会只买一个。 而夫人若真是只想买一个舞姬,会直接让贱婢们比试舞技。而不会说让我们自行想办法让夫人看中。” 顾蓁心道,倒真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她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呢?” 这下,阿难的姿态放低了许多:“不论夫人希望阿难做什么,阿难都能去做。” 这下顾蓁更加疑惑了:“就算我这次不会选你,你这样的姿色容貌,也不愁没有人买吧?” 说完,她抬手指向芙蕖:“就她了。” 闻言,芙蕖和馆主都喜上眉梢。芙蕖立即站到顾蓁身后,馆主则引着顾蓁向前厅走去。 刚走出两步,顾蓁的衣摆被人拉住。她低头,看到了阿难眼中的恳求。 “夫人,阿难不想沦为男人的玩物,求你将阿难买走。” 顾蓁神色不显:“你怎知跟我回去就不会遇到你所说的境况?” 方才这女子将话说一半留一半,她并非没有察觉。 “因为……”阿难似是下定了决心:“因为夫人是士族出身。” 被士族买走的舞姬,虽然也不免有沦为玩物的例子。但是若是被士族之外的官宦买回去,就一定逃不过成为玩物的下场。 听到这话,顾蓁和雁翎都是一惊。 只听阿难继续解释道:“夫人身上所穿的衣裙皆价值不菲,并且腰带和裙边用暗纹秀了特殊的图腾。阿难虽然认不出是何家,但能够猜测夫人定是出身士族。” 原来如此,顾蓁现在所穿的衣物都是从顾家带出来的。若不是阿难点破,她都快要忘了——世家嫡脉子女身上大都会有本家的图腾纹样。 男子多出现在玉佩玉珏等配饰,女子则是会刻在钗环手饰上或是绣在衣裙上。 顾氏的图腾是一只展翅的鸾鸟,顾蓁和顾蕴的衣裙上全部都有这种图腾。 但是为了不影响衣裳原本的花纹同时避免张扬,顾家专门请了技法高超的绣娘用特殊的手法和丝线绣成暗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你也跟上吧。”顾蓁的手从帷帽中伸出,将跪在脚边的阿难扶起。 且不说这名叫叫作阿难的女子有着旁人所没有的玲珑心肠和锐利的眼光,只这份胆识便十分难得。这样的人,正是她所要寻找的。 …… “你们两个在车内等候便可。”在城西将芙蕖和阿难买回来之后,顾蓁又让萧元驾车来到城南。 听说顾蓁要出来挑选舞姬之后,萧穆便说要陪同。但不料军中临时有事,他抽不开身,便将萧元给派了出来。 顾蓁原本以为萧元只是淮南王府的普通家奴,问过之后才知,他居然是萧穆手下的校尉。 原本是萧穆的贴身小厮,后来跟着他进入军中,凭着自己的拳脚打到了校尉的位子。 这样的人给她赶车,顾蓁觉得自己受不住。但萧穆却道:“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你的安危。” …… “萧校尉,你也在此处等候吧。”雁翎对萧元说道:“我陪着小姐前去便可。” 萧元是一个很是单纯腼腆的少年,比萧穆要小上几岁。雁翎估计着,应该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和她差不多。 闻言,萧元道:“好,雁翎姐姐唤我萧元便可。” 城南这家会馆的馆主是一名女子,并且和雁翎一样,是一位有着胡人血统的中原女子。五官充满异域风情,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人称窈娘。因为有着两族血统,容貌自是不会差。 “窈娘见过夫人。”窈娘盈盈下拜,自有一股妩媚:“请问能帮夫人做些什么?” “我家小姐想要挑选舞姬,劳烦窈娘帮忙推荐几位。”雁翎开口道。 当看到雁翎左边那只蓝绿色的瞳仁时,窈娘脸上的笑容增了一分。之后又向顾蓁颔首:“夫人请进。” “夫人稍等片刻,窈娘下去叫人。”将顾蓁二人引入馆内落座,窈娘转身退出屋内。 片刻之后再次进入,身后便跟着一排六个女子。这些女子,无一不是混有两族血统,要么瞳色和中原人不同,要么五官不如中原女子柔和。 当第六个女子走进屋内之时,顾蓁的衣袖被人微微扯动。略一回眸,看到了贴着她帷帽的雁翎的手。 顾蓁再次看向那第六个女子,见她和其他几个也无甚多不同。 但是那女子看到顾蓁身后的雁翎之时,神色也是有了瞬间的变换。虽然很快隐去,但顾蓁也看得清楚。 看来,是雁翎的故人。 …… 顾蓁从六人当中挑了两个,一个是雁翎认识的那个,名字唤作麦娜尔。 另一个,顾蓁从窈娘处得知,她的名字叫作离芷。 而她本身,是一位哑女。成功吸引顾蓁的,并非她不输芙蕖的舞技,而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调香之术。 从会馆中出来的时候,窈娘亲自送到门口:“还望夫人善待麦娜尔和离芷。” 顾蓁驻步:“窈娘怎会知道,我将她们买走的目的和旁人不同呢?” 窈娘笑了笑:“看这形形色色的中原人、西域人看了许多年,还是积攒了一些识人之术。” 顾蓁微笑:“我自当尽力。” …… 顾蓁出来的时候,乘坐的是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规格自然也偏小。她和雁翎坐在里面绰绰有余,但多了四个人之后,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见此情景,后面上来的离芷和麦娜尔便要在后面跟着。 “挤挤也坐得下。”顾蓁发话了,两人自当遵从。 倒是雁翎主动从车内出来,坐到了萧元的身旁。 跟随着萧穆,萧元也是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年轻姑娘挨得如此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雁翎十分坦荡:“萧元小哥,里面没空了,我出来蹭个座位。” “接下来……去哪儿?”萧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 “回王府,小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萧元点头,驾车前行。 车内,芙蕖、阿难、麦娜尔和离芷四人有些拘束地坐在顾蓁的对面。 顾蓁看着她们四个的样子,不由轻笑:“我又不会吃了你们,这么害怕做什么? 雁翎胆子就比你们大的多,刚刚见面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局促。” 四人相互看了看,坐在边沿的麦娜尔移到了顾蓁的身旁,剩下的三人则宽敞了不少。 “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站在一边的人了。”顾蓁缓缓开口:“还有雁翎,你们和雁翎一样,都会成为我的心腹。 所以,旁的歌姬舞姬会遇到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在你们身上。” 闻言,四人具是抬起眸子看向顾蓁。 “所以,我们最开始要做的,就是互相信任……” 车外的雁翎听着顾蓁的话,十分熟悉。因为在三年前,她也听过这番话。这些话当初将她带出火坑,如今正在拉扯另外几个和她命途相似的女子。 这天下自古以来便是男人的世界,女子本就卑微。如今在这乱世,命运更是悲惨。有多少人被当作货物买卖,又有多少人沦为玩物生死难测? 顾蓁说,她没有能力救出全天下的女子,却会尽力护她们平安。 遇到顾蓁,是她的幸运,也是今日走进这辆马车中的那四名女子的幸运。 “麦娜尔,就从你开始吧。”顾蓁说完之后,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麦娜尔。 “是,小姐。”麦娜尔的紧张,已经随着顾蓁向她们述说自己的身世而逐渐消除。 “贱婢的父亲是中原商人,母亲是胡女,是被父亲买回去的舞姬。 后来母亲离世,家中主母将贱婢卖给了奴隶贩。因为自有跟随母亲习舞,便被窈娘带回了建康。” “你和雁翎是怎么认识的?”顾蓁问道。 “贱婢在许多个奴隶贩的手中辗转,在豫州的时候,和雁翎在同一个奴隶贩的手中。” 她就说,雁翎是一个有悲悯之心的人。对一个萍水相逢又多年未见的人,都能施以善心和同情。 …… 芙蕖是自幼长在青楼的妓生子,后来被富商赎回家中为妾。但那富商一朝不慎命丧黄泉,家中的姬妾便都被主母卖给了奴隶贩。 而离芷不会说话,顾蓁一时无法询问。 倒是阿难的身世,让顾蓁极为好奇。能有如此眼界和胆识的女子,会是什么出身? 她之前所说因为战乱而流亡南朝,顾蓁着实不怎么相信。 “贱婢出自北朝宇文氏,后来父亲被降罪,家中败落。” 宇文氏,那可是北朝虏姓七大姓氏之一。说来也算是鲜卑族中的“士族”,也难怪有此等见识。 “就算家中败落,也会降罪贬为官奴,怎会出现在建康?” 第二十一章 元辰 “贱婢从圈进罪犯家眷的官邸逃了出来,不慎落入奴隶贩手中。”阿难解释道。 会沦为“货物”,这些人的遭遇自然都是多番艰苦坎坷。顾蓁在心中暗暗叹息——这世道,对女子有太多不公。 她们唯有自强,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才有可能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光辉。 …… 顾蓁从会馆带回的四人,虽然性格各异出身也各异,但舞技却是同样的出类拔萃。不然,也不会被人以舞姬的身份出售。 所以顾蓁只说了所要演出的舞蹈的大致风格。剩下的一切,皆由她们自行准备。 而她,则投入了其他事宜的安排。 日子在忙碌中消磨得很快,元辰之日来到脚边。 天色微亮,整个淮南王府从寂静中醒来。 “醒了?”顾蓁发现,不论她醒的多早,每次睁眼都能听到萧穆的声音:“现在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想去贴神像。”顾蓁伸手揉了揉眼角,然后抬头看向萧穆。 民间风俗,元辰之日的早晨各家各户都要在门户上贴上神荼、郁垒两位门神的神像。然后再燃爆竹。 “贴神像?” “嗯,从前在家中之时,每逢元辰之日我和阿蕴还有父亲都会早起然后一起在寝居贴上神像。” “你们亲自做?”萧穆疑惑。 一般养有仆从婢女的府邸这些事都不用主人亲自动手,更何况在顾家。 顾蓁却道:“父亲说,民间的风俗都是家中长辈领着儿孙一起贴神像。所以自我和阿蕴记事起,父亲就亲自带着我们做这些事情。” “往后,我陪你一起。” …… “雁翎姐姐,少将军和夫人真是恩爱。”看着站在门前的一双璧人,萧元对着雁翎感叹道。 “你知道什么是恩爱了?”互相熟稔之后,雁翎自然渐渐了解了萧元的个性。虽然看着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但实际上不过是个未长大的少年。 萧元挠挠头,笑得一脸腼腆:“不就是少将军和夫人这样吗?” 雁翎背对着他看向顾蓁和萧穆,顿了顿道:“是啊,就是这个样子。” “好了。”看着贴好的神像,顾蓁眼中漫上满足。向一旁转头,哪知对方也正好看过来。 顾蓁一时无话,只听萧穆道:“去主院拜见父亲和王妃吧。” “好。”顾蓁微微垂眸,应声道。 …… 拜贺之后,便要饮椒柏酒和桃汤祈求年轻康健。 椒柏酒是用花椒叶和侧柏叶泡制而成的药酒,而桃汤是用桃枝、桃叶熬制而成的汤汁。对于这些,顾蓁一向敬谢不敏。 往常在顾家,顾际常宠着她们姐妹,所以顾蓁和顾蕴往往只需要抿上一口有个象征便可。 但是如今,却是不能再像往常那般任性了。 顾蓁先是端起面前的椒柏酒,闭上眼一口饮下。放下杯子之后,眉头微微皱了皱。 这已经是她极力忍着了,却还是被坐在她身旁的萧穆看出了端倪。 所以当顾蓁端起盛有桃汤的汤碗之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略微抿上一些便可。”怕顾蓁在意淮南王和王妃,萧穆又解释道:“父亲并不看重这些。” 顾蓁看了看萧穆,端起汤碗微微抿了一口。即使一口,那味道也让她忍不住眉头动了动。 欲将汤碗放下,却在半途中被方才那只手接了过去。 顾蓁转头,却见萧穆将她剩下的一整碗桃汤都饮了下去。 喝完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将碗放在了她的面前。 那可是她用过的碗。顾蓁的手指不自觉的抓了抓袖口处的布料。 “父亲,我能不能不喝?” 顾蓁的注意力被萧秋的声音吸引过去,只见她正面容苦涩地望向淮南王,手指指着身前的桃汤。 “不可胡闹,快些喝下。”淮南王的话不容质疑。 萧秋苦着脸,磨磨蹭蹭地端起面前的汤碗,紧锁着眉头喝了下去。 人们认为桃汤有驱邪避凶之效,所以对于元辰之日饮桃汤的风俗十分看重。看来淮南王也不外如是,根本不像萧穆说的那样“不看重”。 顾蓁想要看看萧穆此时的神情,却不知为何不敢转头去看。 淮南王妃是齐国的大长公主,所以元辰之日要进宫参加宴会。而淮南王一家,往往也会一起前去。 今年萧穆却向淮南王告了假,并未跟着一起前去宫中。 “阿兄是要在家陪嫂嫂吗?”萧乘看向萧穆,语气中不乏调侃打趣之意。 以顾蓁现在的身份,自然不能出席这些场合。 “是。”萧穆一本正经地回答,却让想要调侃兄长的萧乘不知如何接话了。 “那我也在家中陪嫂嫂。”萧秋跑到了顾蓁的身边:“去宫中的宴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着实无聊。” “可以吗,父亲?”萧秋一脸讨好地看向淮南王。 这次,淮南王倒是十分好说话。 萧秋得到允许,抱着顾蓁的手臂,面上满是雀跃。 “父亲,那我也不去了。”一旁的萧乘也跟着凑起热闹。 却是得到了淮南王的一巴掌:“你还小是不是?跟着凑什么热闹,给老子规规矩矩地过去。” “凭什么……”萧乘本想说“凭什么阿秋能不去我就不能”,但看着自家父亲望过来的目光,他终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阿兄是长兄,阿秋是幼妹,就他什么都不是,就他要受欺负。 …… “阿兄,嫂嫂,我们今天要做什么?”看着萧乘一脸哀怨地跟着淮南王和王妃去往宫中,萧秋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去顾府。” 顾蓁扭头看向萧穆。 “顾府?”萧秋十分疑惑:“去那里做什么?” “去看阿蕴。”萧穆起顾蓁的手,缓步向外走去:“已经让萧元将马车备好了。” “阿蕴是谁?”萧秋提裙,追上前方的二人。 …… “阿蕴。” 顾蕴正站在廊下盯着门上刚贴好的神像出神,恍然间听到了顾蓁的声音,一时还有些难以相信。 “阿姐?”转过头之后,居然真的到看了笑意盈盈的顾蓁站在院落之中。 “阿姐。”反应过来之后,顾蕴立即提起裙摆跑向顾蓁。像往常一样,一头扑进长姐怀中。 “怎么只你一人,红豆呢?”顾蓁抚了抚顾蕴的头顶,温声问道。 “我让她出去买些东西。”顾蕴回答道:“一会儿便回来了。” “祖母没有叫你去荣余堂一起用膳?”顾蓁将顾蕴从怀中拉出,牵着她的手向绣楼中走去。同时示意萧穆带着萧秋跟上。 “清晨去问了安,之后我说身体不适,她便放我回来了。” 闻言,顾蓁冷笑。顾家长房如今只剩阿蕴一个女儿,撑不起门户,所以连嫡亲的祖母都能将其忽略。 若是顾际常还在,阿蕴岂会在元辰之日孤零零地在站在廊下? 血浓于水,终究抵不过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可笑,当真可笑! “阿姐,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看到顾蓁瞬间变换的神情,顾蕴解释道。祖母那里有二叔一家,她就算去了也是独自一人。还不如带着红豆回到自己的院落。 况且如今阿姐回来了,她更加觉得回来得太值了。 “这是阿秋。”顾蕴先向顾蕴介绍萧秋,然后又跟萧秋介绍顾蕴:“阿秋,这是我的妹妹,阿蕴。” “阿蕴好。”萧秋从萧穆身旁走到顾蕴面前:“不愧是嫂嫂的妹妹,你真好看。” “你也好看。”顾蕴主动拉住萧秋的手:“你是姐夫的妹妹?” 萧秋愣了愣,倒是一旁的萧穆回答道:“是,她是我的妹妹,自然也是阿蕴的姐妹。” 顾蕴和萧秋都是活泼开朗的性子,两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顾蕴拉着萧秋在去她的卧房,向她展示她珍藏的那些宝贝。 而萧穆和顾蓁,则被留在了前厅。 “多谢你。”顾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萧穆的眼睛:“多谢你,对我如此好。” 虽然她只是他的媵妾,虽然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实,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何对她这样好。 但是这句感谢,顾蓁是由衷道出。对她如此体贴入微的人,除了她的父亲,只有萧穆。 “夫妻之间,本应如此。” …… “大小姐。” 顾蓁转头,见是红豆抱着一个匣子走进来。 “阿蕴在她的房内。”顾蓁说道,然后又看向她怀中所抱的匣子:“买了什么?” “是二小姐说以往元辰之日老爷都会送两位小姐一人一份礼物,以后,这两份礼物便由她来准备。”红豆解释道:“本来还在发愁如何将大小姐的那份送过去,大小姐居然就回来了。” 顾蓁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两支流光溢彩的琉璃簪子。一支青色雕云纹,一支紫色簪头饰以小巧的花朵。仔细看去,似乎是两朵蔷薇。 这阿蕴,对琉璃当真是爱到了极点。 “这只更适合你。”萧穆从两支琉璃簪子中挑出紫色那支,抬手插到顾蓁发间。 …… 从清晨来到顾府,直至日暮才离去。 回淮南王府的马车上,萧秋抱着顾蕴送她的琉璃罐子,一路上嘴角都不曾落下。 “嫂嫂,我们什么时候再过来找阿蕴?” 顾蓁一怔。两次过来顾府都是萧穆主动提出,对于萧秋的问题,她当真不知如何回答。 萧穆好笑地看向萧秋:“怎么,还想多收些礼物?” “才不是。”萧秋瞋目:“我是喜欢和阿蕴在一起,而且还想送些回礼给她。” 萧穆闻言轻笑:“那下次再带你过来,或是将阿蕴接到淮南王府也可。” “好。”萧秋一脸崇拜地看向萧穆:“阿兄最好了。” 顾蓁只当萧穆实在哄萧秋开心,却在几日之后在淮南王府看到顾蕴的身影之后相信他并非随口一说。 顾蓁问他:“这样可以吗?” 萧穆回答道:“只要你开心,就可以。” 第二十二章 要人 年后初八日,淮南王府宴请军中将领。 “如此声势,不会引起圣上的忌惮吗?”看着满室宾客,跟随顾蓁站在内堂向外观望的雁翎低声问道。 “淮南王府是要收敛锋芒来规避圣上的忌惮,但是整个大齐不只这一家藩王。”顾蓁一错不错地盯着厅中宴席进行的情况:“若是表现得过于软弱,难免让别人觉得好拿捏。” 顾蓁点到即止,雁翎却已经明白这个“别人”指的就是当今圣上。新帝忌惮三位藩王,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她跟随在顾蓁身旁,偶尔也能听到些有关于民生朝局之事。 但是西域不断来犯,北朝又虎视眈眈。若不是有这几位藩王挡着,新帝的帝位恐怕都坐不稳。 先帝在位之时还好些,但自从新帝萧弘继位,大齐朝廷的武将和诸位藩王更加亲近的现象便越来越显著。 试问哪一个帝王会容忍自己的朝臣不以自己为主?可是,他却不得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然后一边如鲠在喉一边表现得云淡风轻。 “小姐,要不要让芙蕖她们上来?”雁翎见演百戏的人已经退下,厅中的气氛也已经热闹起来,便出声建议道。 “等上一刻钟再上去。” “是。” 约一刻钟之后,四个未戴簪钗、身穿甲胄的女子步入厅中。一进入,便吸引了在座数十位军中将领的目光。 顾蓁的眼中涌上一丝赞许,这四人,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芙蕖以眼神示意乐师奏乐,乐声也不似平常舞乐那般柔媚和煦,而是带有一种铿锵之力。 接着,便看到她们四人不知从何处变出四张面具遮住面庞,然后开始舞动。 四人虽都是柔媚女子,但穿上甲胄带上面具之后却瞬间变成了上阵杀敌的女将。一招一式都透着凌厉厚重之感。 厅中原本热闹的氛围很快被压下,随着舞乐的进行逐渐变成庄严和激愤。顾蓁甚至看到,坐在最前排的一位将领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水微微洒出。 一舞结束,自是赢得满堂喝彩。 芙蕖等四人已经走出前厅,众人的喝彩之声仍未断绝。 …… 亲眼看着宴会顺利结束,顾蓁才带着雁翎从前院返回自己的寝居。 “小姐小心!”正走着,顾蓁突然被雁翎拉住手臂向后扯去,身子控制不住地一个踉跄。 葛怀毅提着酒壶从一个岔路口转弯,拐角处正好有一座假山,所以他并未看见正走过来的顾蓁主仆。 不期然听到了一声惊呼,转头看去,就见一名姿容绝佳的女子被另一名女子拉着身子向后倒去。 他下意识便要去搀扶,但手却被那女子偏身躲开。 顾蓁原本即将站稳的身子,因为躲避来人的手再次不稳,连带着雁翎一起倒在了地上。 “姑娘可安好?”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男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 葛怀毅的搀扶被顾蓁和雁翎理所应当地当成了无礼之举,所以他的话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姑娘是这淮南王府的舞姬?”见顾蓁从地上起身之后来不及掸去衣裙上的尘土便立即向前走去,葛怀毅再次出声道。 但是这一次,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看着匆匆走入拐角的二人,葛怀毅的眼睛眯了眯,然后抬手将壶中的最后一口酒饮下。 他不耐席上的喧嚣,便提着酒壶独自来到了外面,估计着宴会差不多结束才往回走。没想到,居然能在中途遇上如此角色。 他这个人,除了打仗之外,所爱无非美酒与美人。但见过诸多颜色之后,也不免有些厌倦。 方才那女子花容失色的模样,却是让他心头一荡。 没想到淮南王府还养着如此姿容的舞姬。 思及此,葛怀毅立即抬步去往前厅。向主人家讨要一名舞姬着实不算什么难事,但也正因如此,任谁都能轻易讨来。 那般姿容的女子,上了心的定不止他一人。 若是让那些大老粗抢了先,岂不是暴殄天物? 回到厅中,葛怀毅见席上众人已经走了大半,心中愈发担忧。见萧穆尚在厅内,他立即走上前去:“少将军。” “你跑去了何处?”萧穆和他对话,语气中少了对待其他将领的客气,多了几分熟稔。 “这个不重要。”葛怀毅也不再装模作样,开门见山道:“今日宴席是否有舞姬助兴?” 见萧穆点头,葛怀毅更加肯定心中猜想:“那可曾有旁人向你讨要?” “不曾。” “那便好,那便好。”葛怀毅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继续道:“阿穆,看在我俩数次结伴出生入死的交情上,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据我所知,你府中只媵妾便有十余个,舞姬更是不可数。”就像葛怀毅所说,他们是一同出生入死的交情,萧穆岂会不清楚他的脾性。 葛怀毅此人有勇有谋又重情重义,但唯独有一条萧穆不能苟同。 那就是他这个人,极爱美人,同时又极为喜新厌旧。不论容貌才情如何绝佳的女子,在他眼中都和一件漂亮精致的花瓶无甚区别。 美则美矣,但却是能随时舍弃的东西。 所以他每次从边关回到建康,都要先到各大青楼乐馆坐上几日,总要带回一位或几位新的媵妾或是舞姬。 对此,萧穆曾多次劝说:“你如此好色,小心某日跌了跟头。” 葛怀毅却不甚在意:“他们于我,不过是一时的好奇,之后便很少能近我的身。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我还是懂的。” 如今他一说起舞姬之事,萧穆自然立即会意。 “美人怎么会嫌少呢?”葛怀毅道:“况且我方才遇见的那个,绝对是少见的姿容。” “这句话,我听你说过不下十次。” “这次真的不一样。”葛怀毅有些急切:“阿穆,你就将她给我吧。”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这些舞姬,你都不能带走。” “为何?”葛怀毅十分不解:“你们花多少钱买来的,我用双倍……啊不,三倍的价钱将她买回来可行?” “不行。”不论葛怀毅如何讨要,萧穆给出的答案就是两个字——不行。 将芙蕖、阿难、麦娜尔和离芷等四人买回来的时候,顾蓁就已经跟他求过,这四人不论何人跟他讨要,都不能将其送人。 来到淮南王府以来,这还是顾蓁第一次有事相求,他怎会有不应之理? 更何况,在他答应之后,还得到了顾蓁主动的一吻。 两人虽然同床共枕一月有余,但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他半夜之时将她拥入怀中。 第一次被女子吻上面颊,并且还是自己心仪的女子,萧穆到现在似乎还能想起那小姑娘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自己侧脸之上的感觉。 那一刻,他险些把持不住。 在萧穆处无功而返,葛怀毅略带郁闷地出了淮南王府…… “小姐可有受伤?”即将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雁翎才扶着顾蓁停下脚步,为她掸去裙摆上的灰尘。 “并未。” “也不知是哪家的浪荡子,竟然如此不知礼。” 看着雁翎气愤的模样,顾蓁不在意地笑了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才想起,那人方才手上似乎是提着一只酒壶,看来应该是醉了。 而且那转角处还隔着一座假山,没有看到她和雁翎也是正常。当时向自己伸手,也可能是要搀扶。 是她太过敏感了,自从来到淮南王府,她处处谨慎小心,生怕有一丝错漏。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小姐。” 在宴席上表演结束的四人,已经回到萧穆和顾蓁所居住的院落。见顾蓁和雁翎走过来,便跟在她们身后进了内室。 “你们四个,之后便和雁翎一样跟在我身旁,一切听从雁翎吩咐即可。”顾蓁对着四人说道。 “是。”四人齐齐应答。 “离芷。” 离芷无法应答,便向前走出一步,微微屈身表示听后顾蓁吩咐。 只听顾蓁道:“你帮我调一位有安神效用的香,味道不要太过厚重。” 和淮南王妃相处多了起来,顾蓁才得知她时常会夜间难眠。 离芷再次屈身,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定。 顾蓁来淮南王府的时候没有带嫁妆,但是顾际常为她准备的嫁妆却一分都不会少,毕竟她如今是整个顾氏和淮南王府之间的纽带。 在她母亲张氏原来的嫁妆之上,顾际常又陆续为她添了不少。所以虽然比不上顾蕴,但她手中的财产也是一笔不容小觑的数目。这些,一直是顾均在打理。 嫁妆之中的田产和珠宝等转手很是容易,那几十间遍布建康和湘州的铺子要接手起来才麻烦。好在顾蓁发现,雁翎在经商方面有着不亚于顾蕴的天赋和兴趣。 所以,她毫不心虚地将原本要转到自己手中的那些生意直接交到了雁翎的手中。 如此一来,雁翎便不再能像之前那样空闲,日常所要做的琐事便落到了芙蕖等人的身上。 来到淮南王府已经月余,顾蓁尽职尽责地做着一个新妇该做的事。打理内宅事务,孝顺长辈,照顾弟妹。 齐帝和各位藩王之间对战的爆发,差的仅仅是一根导火索。但是这个导火索,却迟迟不肯露面。 第二十三章 手足和衣服 又是一年桃月,建康城的宅院之中百花争相开放。连花木较为稀少的淮南王府,不时也能闻到阵阵不知名的花香。 顾蓁最近几日心绪明显不佳,萧穆略一思索大概猜出缘由——再过几日,便是顾际常的祭日。 他派萧元将顾蕴接到了王府之中,又将萧秋叫来。看到两个妹妹,顾蓁总算挤出几分笑意。 “少将军,葛将军来访。”萧穆正在廊下看着顾蓁、顾蕴、萧秋以及雁翎、芙蕖几人在院中放风筝,萧元来到他身边说道。 “他又来做什么?” 葛怀毅此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鲜少空闲下来,他不去陪他的美人,竟是隔三差五地就往淮南王府跑。 “阿穆。”萧穆刚走出自己所在的院落,就被一条手臂搭在肩上。 “又想作甚?”萧穆伸手将葛怀毅的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拿开,他已经大概猜出这厮多次登门的目的了。 于是在对方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就首先截住他的后路:“若还是上次宴会之上的所求,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 “阿穆。” “你这个人,只有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哪个女子到你手中不是几日甚至几个时辰的兴趣?”萧穆说话间便欲转身离去,比起和这厮周旋,他更想回去看阿蓁的笑容。 但是葛怀毅怎会容他离开,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萧穆的手臂:“阿穆,你……” “阿姐,你的风筝落在外面了。” “嫂嫂,你的风筝落下去了。” 葛怀毅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萧穆院中传来几声女子的声音。 葛怀毅转头看向萧穆,不是说淮南王世子不近女色吗?但是这院中的女子,仿佛还不止一个。 “我去捡回来。”还未待葛怀毅出声询问,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前两个传进耳朵。 接着,便看到一名女子提着裙摆小跑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 前面那个一身粉白相间的衣裙,宛然春日里枝头绽放的第一朵桃花。 葛怀毅一眼便认出,就是她,就是宴会那日碰到的那名舞姬。 “怎么了?”在葛怀毅愣神的瞬间,萧穆已经脱开他的手,向着那两名女子走过去。 “风筝的线断了,落到了外面。”顾蓁一边回答,一边四处寻找风筝的身影。 “小姐,在那儿。” 顺着雁翎手指的方向,顾蓁在一棵树上看到了掉落的风筝。 “就是有些高,奴婢去叫人拿梯子过来。” “不必。” 顾蓁转头,只见萧穆走到那棵树下,脚下蓄力,极为轻松地跃了上去。然后在树的枝杈间敏捷地旋身攀登,片刻就到达了风筝所在的位置。 他在家一直穿广袖长袍,这样的衣服极尽男子身姿之风流,但于行动而言便不如那些利落的衣裳方便。 但是在萧穆行云流水的动作之中,身上靛青色的长袍没有给他带去任何阻碍。 直接从树上一跃而下,萧穆拿着风筝走到顾蓁面前:“给你。” 和萧穆朝夕相对数月,顾蓁也摸清了一些他的脾性。知道他不喜欢两人之间显得生分,所以便不再对他说道谢之语。 顾蓁将风筝接到手中,对着萧穆微微一笑,便带着雁翎返回院中。 却在即将步入院门之时被人叫住。 “姑娘,等等。” 看着跑过来的男子,雁翎立即侧身挡在顾蓁面前。又是这个登徒子,世子在此居然还敢如此放肆? “阿穆,就是……” “你先回去吧。”忽略葛怀毅的举动,萧穆对着顾蓁温声说道。 “是。” “哎……”看着转身越过拱门的顾蓁,葛怀毅下意识地追过去,却被萧穆挡住。 一旦遇到美人,平时精明无比的人居然连眼色都不会看了。在顾蓁转身的瞬间,萧穆的脸色瞬间变黑。但是葛怀毅的目光一直追着顾蓁,所以完全没有察觉。 直到顾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转头看向萧穆,但又一次忽略了他的面色:“阿穆,我说的就是方才那名女子。你不是不近女色吗,如此姿容放在你院中岂不是浪费,还不如给我。” “她不是舞姬。”萧穆的声音中已经透着阴沉。 “不是舞姬?那还能是什么?你的侍女?”葛怀毅询问道:“你不是从来不用侍女吗?” “那是我的夫人。” 说到此处,萧穆的声音反而缓和了许多。 葛怀毅却是惊了一跳:“夫人?你什么时候娶妻了?” “并未举行婚礼。” 萧穆说的并未举行婚礼,在葛怀毅听来却是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哦,原来是媵夫人啊。” 萧穆闭口不答。 葛怀毅自言自语道:“本以为是你府上的舞姬,没想到居然是你的媵妾。” “阿穆,你将她送与我吧。”萧穆不近女色,在葛怀毅看来便是不重女色。所以此时开口跟他要一名媵妾,也不是什么大事。 妾通买卖,媵妾和舞姬也没甚区别。 他府中的那些媵妾和舞姬,都是一样的待遇。只不过有人看中媵妾的名头,他便赏了她们。 “你说什么?” 葛怀毅十分自然且坦荡地回答道:“我说,你将她送我如何?反正你也不喜欢,舞姬不能送,媵妾总可以吧?” 回应他的,是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攥成的拳头…… 第二日晨起,当萧穆拿起黛笔往顾蓁眉毛处移去的时候,被她握住手腕。 “怎么会有伤口?”顾蓁看着他中指和无名指指节处的伤口:“看着像是被什么蹭破了皮肉。” “无妨。”萧穆不甚在意地抬起手,开始帮她画眉:“在军中的时候刀枪剑戟的伤都受过,这些根本算不得伤。” 彼时一家青楼之中,葛怀毅宿醉醒来,只觉得肩膀、手臂、腹部……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 萧穆那厮下手也太狠了,若不是看在你是王爷世子的份儿上……葛怀毅的腹诽戛然而止。即使宿醉刚醒,他的神识也清醒的很。 就算萧穆不是世子,不是少将军,他也打不过那个黑心鬼。 想起他从年少轻狂时到如今在萧穆手中吃过的亏,葛怀毅就一阵后悔,他当初怎么就想起要去招惹萧穆了呢? 葛怀毅十三岁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十七岁就成了军中最年轻的校尉。也是在那一年,他认识了萧穆。同时也发现,萧穆和他一样,也是校尉。 但是不同的是,萧穆才十五岁! 少年人都有一股不服输的气劲,才见第一面,他就把萧穆当成了自己的对手。 但是后来数不清的战役证明,萧穆不是凭着淮南王世子的身份才当上了校尉,这世上有些人他葛怀毅不得不服。 两人一边斗智斗勇,一边共同抗敌。萧穆在敌营中救过葛怀毅的命,葛怀毅也曾从狼群口中将萧穆险些被咬断的腿扯出。 从一开始的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成为了现在肝胆相照同生共死的至交好友。 也是在无数次的交锋之中,葛怀毅深刻了解了萧穆表面清冷刚直实则腹黑狡诈的性子。 哎,他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姿色绝佳的美人,居然是那厮的媵妾,而且还明显是上了心的人。 既是动了心思,那便是兄弟的女人。兄弟的女人,他从来不染指半分。 可是……怎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葛怀毅拿起一旁的酒壶,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试图将有些烦乱的心绪清一清。 萧穆那厮也太过分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怎么能为了一件衣服跟手足动手呢…… 顾氏的祖宅在武陵,后代子孙一律安葬在祖陵之中,连同祠堂,一律设在那里。顾际常自然也不例外,坟墓和牌位都在武陵。 建康的顾府,连祠堂都不曾设。顾蓁和顾蕴姐妹,在自己的绣楼之中为顾际常供奉了一个牌位。 顾际常祭日这天,萧穆在天色未亮之时便带着顾蓁来到顾府。而顾蕴,已经在院落的拱门处等候。 姐妹二人携手来到牌位之前,屈膝跪倒在地。 父亲,夭夭很想你,真的很想念父亲。 父亲,若是你在天有灵,怎能容忍害你之人继续在那九重宫阙之中接受天下人的拥戴? …… 两人从地上起身之后,站立在后方的萧穆来到顾蓁身旁,取代了顾蕴原本的位置。然后牵起顾蓁的手,一同跪了下去。 “世子……” “你我夫妻一体,我也自当如此。” …… 春日过去,盛夏来临。 萧穆自从去年腊月回到建康,已经在淮南王府住了半年有余。连同淮南王,也并一直未曾回过边关。 “小姐。”芙蕖帮顾蓁将簪钗卸下,喊了一声之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 “您……” “直说无妨。”顾蓁从妆台前起身,伸手解开外袍的系带。 “您和世子,还没有圆房吧?” 顾蓁转头看向芙蕖:“你怎知?” 雁翎最近忙着那些店铺生意,贴身侍候顾蓁的事便落到了芙蕖等人的身上。而她没有和萧穆圆房的事,她们四个并不知道。 第二十四章 浴堂 “小姐忘了,奴婢是自小长在青楼的妓生子。这风月场上的事情,是见得多也经得多。”芙蕖解释道:“已经为妇人的女子和处子,身上的气息都是不同的。” 闻言,顾蓁了然。 她给萧穆做媵妾已经半年有余,一直不曾圆房,一方面是她不知如何主动也不想这么快。她父亲过世不久,依照礼制,她原本要守三年的丧期。 另一方面,则是萧穆从来没有强迫过她。即使是第一夜顾蓁头脑一热下的荒唐话语,萧穆也明确表示顾蓁正在丧期,可以过些时日。 半年的相处,萧穆待她无一不尊重体贴、细致入微。顾蓁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怎会不为所动? 即使是一开始沦为媵妾的不甘,竟然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蓁从未体会过爱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但是她觉得,她终究会爱上他的。 可是,若是这份爱是从利用和阴谋开始的,会有好的结局吗? 顾蓁不止一次地假设,若是他们相识地早一些,相逢于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心底的这份爱会不会没有那么沉重? 若是那样,她是不是就可以轻松地迈出这一步? 但是幻想只是幻想,她仍旧活在现实。父亲的仇压在心头,她怎能容许旁的东西将其挤走? …… “夫人呢?” 萧穆和顾蓁一起在主院之中用过晚膳,他被淮南王留在书房商讨军用事宜,顾蓁则先行回来。 “回世子,小姐在浴堂。”芙蕖向萧穆行了一礼,然后回答道。 萧穆闻言,转身向坐榻走去。 芙蕖并不像往日那样退出房内,而是随着萧穆向前走了几步。 萧穆转身:“还有何事?” 芙蕖答道:“小姐让您回来之后直接进去。” 萧穆怔了一怔,低声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看着房门被关闭,萧穆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向着浴堂的方向走去。 淮南王府的浴堂修得像小型的温泉那样大,此时正值盛夏,池中盛满温凉的水,旁边还放有消暑的冰块。 萧穆走进其中的时候,便看到顾蓁只露出一颗脑袋,倚在放有冰块的边沿睡着了。而平时侍候她沐浴的麦娜尔,此时却不见身影。 虽是盛夏,但也不能靠着一块冰睡觉,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萧穆走过来的脚步快了许多,来到顾蓁身后,想将其叫醒。 但是俯下身子的刹那,却见原本闭合的双眸豁然睁开。眼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丝睡意? “你……”萧穆瞪大好看的瑞凤眼,但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被突然转过身的顾蓁扯住手臂,一把拉进了浴池之中。 萧穆从水中钻出,立即感觉到自己的腰身被一双手臂抱住。然后,对方未着存缕的身子也贴了过来。 虽然他穿着衣服,但是此时身在池水之中,也早已贴紧了身子。 “阿蓁,你……” 顾蓁本来十分紧张,但看着萧穆渐渐变红的耳廓,反而渐渐放松了。 “我们……圆房可好?” 顾蓁明显感觉到,萧穆的身体有了瞬间的僵硬。 “你准备好了?” 顾蓁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吻上了对方的唇瓣。 萧穆见此,原本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抬起,反抱住顾蓁,将她玲珑娇小的身躯揽入自己怀中。变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 在水中缠绵许久之后,萧穆抱着顾蓁出了浴池,并且体贴地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身上。 虽是如此,顾蓁仍旧将闭着眼睛,将自己的脸紧紧地埋在萧穆的臂弯之内,一动也不动。 感觉到萧穆将自己的身体放到了床榻之上,顾蓁闭着眼滚向了最里侧,摸到被褥之后钻进其中。只露出一双似睁未睁的眼睛。 萧穆见此,拿起榻沿尚在滴水的外袍向一旁走去。 转身的瞬间,听到了小姑娘的声音:“你去哪儿?” 顾蓁以为萧穆要走,声音中透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慌乱。 萧穆看向他,笑着道:“这身浸满水的衣裳,总不好直接放在榻上。” 顾蓁闻言羞红了脸,但却没有再将眼睛闭上。而是看着萧穆走到一旁的衣架前,伸手将自己身上的长袍脱下,然后只着一件里衣来到榻前。 见萧穆伸手去解里衣的系带,顾蓁将头埋进薄褥之中。 片刻之后,感觉到自己连人带被一起被人抱住。 “阿蓁,你当真愿意?” 顾蓁将头从薄褥中露出:“你再问下去,我便当真不愿意了。” …… “可还难受?”男子的声音似乎不再像往日那样清冷。 顾蓁摇了摇头,却在此时隐约看到了被褥之下的一道伤口。 顾蓁伸手轻轻推开薄褥,那道比她手掌还要长的伤疤完整地映入眼帘。 霎时间,这道伤疤仿佛一把钥匙,将她脑海中尘封的记忆一下子打开。 抬头看向萧穆的容颜,她终于知道,初见他时那股熟悉的感觉是从何处而来了? 那个时候他身着甲胄,手持刀兵,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而她,是一个被土匪掠走的农家女。 即使后来他住进王家,他亲手为她祛除蛇毒,甚至她亲自为他上药包扎。那时还被人称作“小幺”的顾蓁都不曾真正将那位少年将军的容颜看清并且记住。 她从不曾忘记的,便是那人驾马提刀而去的背影,以及胸前这道她曾亲手上药包扎的伤口。 “这道疤……”顾蓁轻轻抚上那道伤痕。 “行军时所伤,已经许多年了。”萧穆抓住放在自己胸前的小手:“阿蓁,不要再摸了。” 怀中的顾蓁却是瞬间绽放笑颜。他们的相识,原来真的比她所知的更早。 那是否代表,她能迈出那一步? “笑什么?” 萧穆话落,便见顾蓁再次靠近,吻上了他胸膛上的疤痕。 萧穆的身子颤了颤,伸手将顾蓁捞出:“不要再玩火了。” 小姑娘却是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狡黠笑容:“我就是要玩儿,你又能怎样?” …… 翌日直到辰时末,顾蓁才渐渐转醒。脑海中涌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日后再也不“玩火”了。 “小姐醒了?”芙蕖和离芷,一人端着梳洗器具一人捧着衣物来到内室。芙蕖立即将手中之物放下,过来搀扶顾蓁。 “别说了。”顾蓁打断芙蕖的话。她不好意思告诉两人,不是萧穆没有分寸,而是她“自找的”。 “小姐这脖颈上的痕迹,今日怕是消不下去了。”芙蕖一边用水粉为顾蓁遮挡脖子和锁骨处的红痕,一边说道:“水粉似乎也遮不住。” 顾蓁面上还未用胭脂,却已经飘上两朵红云。 “今日不是该离芷和阿难过来侍候吗?怎么是你过来?”顾蓁身旁用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便让她们四人分成两组,轮流执勤。 顾蓁心想,若是离芷和阿难过来,肯定不会像芙蕖这样大胆地取笑她。一是对于风月之事可能还没有她懂得多,二是她们两人一个不会说话,一个懒得多话。 “今儿特别,奴婢特意顶了阿难的差事。”芙蕖道:“毕竟这方面,还是奴婢懂得多些。 小姐莫非是害羞了?” 顾蓁瞪了芙蕖一眼,从她手中夺过眉笔,自己开始画眉。 “看来当真是害羞了?”芙蕖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还说。” 见顾蓁双目微嗔,芙蕖连忙退后和离芷并排站立:“不说了,不说了。” 顾蓁这才转过身继续画眉,但是画好之后,却越看越不好,完全没有萧穆画的好看。 今日她醒的晚,连他是何时起身的都不知道。这眉毛,以后还是都由他来画吧。 “阿姐。” “嫂嫂。” 顾蕴和萧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离芷连忙过去打开房门。 “你们怎么过来了?”顾蓁看着携手走进屋内的两人,笑着问道。 “姐夫让人将我接过来的。”顾蕴答道:“他还说阿姐可能要到巳时才醒,要我在阿秋的院子里先玩儿一会儿。” 他倒是料的准,顾蓁腹诽道。 “嫂嫂,你生病了吗?怎么今日母亲也说不要让我过来打搅你?” 听到萧秋的话,顾蓁面上又是一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一旁的离芷从袖中拿出两个精致的香囊,将顾蕴和萧秋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离芷善于调香,自然很容易就能得到两个小姑娘的喜欢。 看着凑在一处猜香囊里面有何种香料的两人,顾蓁在心中感叹道,还是离芷贴心啊。 …… 顾蕴和萧秋离开之后,顾蓁当着芙蕖的面,亲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顾蕴前不久才送来的琉璃钗,插到了离芷发间。 “小姐,我的呢?”芙蕖一脸期待地看向顾蓁。 顾蓁颇为傲娇地扭头:“没有。” …… 萧穆回到房中之后,芙蕖和离芷从房中退出。 “小姐今日的心情真的很好。”芙蕖看向离芷:“这还是第一次在咱们面前展现孩子心性呢。” 离芷唇角微扬,无声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五章 军饷 顾蓁有些苦夏,所以每到夏天夜间睡得都不安稳。即使屋内放着冰块,也仍旧时常在夜半醒来。 自从进了六月之后,萧穆便开始晚归。常常是顾蓁已经睡着许久,他才回到寝居。 明明两个人贴在一起会更热,但奇怪的是,有萧穆陪着的后半夜,顾蓁便能安稳入睡。 这日夜半,顾蓁从睡梦中醒来,却没有在身旁看到萧穆的身影。 “麦娜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子时一刻。”麦娜尔从外间走来。 已经过了子时了,萧穆近几日回来的越发晚了。 顾蓁一时没了睡意,打开门走到了院子里。虽是夏天,夜间也有些微露水。 麦娜尔转身回到内间去为顾蓁取外袍,走回廊下之时,却见顾蓁向院中跑去,扑进了刚刚回来的萧穆怀中。 “怎么还没睡?”萧穆将顾蓁拦腰抱起,向房门而来。 “睡着了,又醒了。” 走进内室,萧穆将顾蓁放在床榻上:“你先睡,我去沐浴。” 顾蓁依言躺下,睁着眼睛等着萧穆回来。 片刻后,萧穆满身清爽地回来,被顾蓁扯着袖子拉到榻上。 圆房之前,一直是顾蓁睡在外侧,萧穆睡在里侧。 但是最近,却经常是顾蓁在入睡之时还在外侧,醒来之时就换到了里侧。或是入睡时在里侧,醒来时却变成了外侧。 “最近军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躺在萧穆的手臂之上,顾蓁开口道。 “军饷出了一些问题。”相处半年有余,萧穆早已经知道顾蓁并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儿,但也不想她为这些本不需要她忧心的事情费心力。所以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道。 “朝廷的军饷没有发放?” 萧穆看向顾蓁的眼中透出一丝惊讶。 顾蓁看着他的神情,接着道:“父亲并未将我当作普通的女儿家来养,所以你也可以不完全将我当作女子看待。” 在顾际常的书房之中听了两年,顾蓁十分清楚如今大齐的军力分布。 若是将所有的兵权分为十份,那淮南王就握有其中四份。剩下的六份,五份被镇南王和滇南王两位藩王分走。 真正掌控在齐帝手中的兵权,实际上不足一成。 淮南、镇南、滇南三位藩王是跟随先帝一起打下大齐江山的人,先帝在位之时便拥有极大的权利。 新帝继位,一直极力打压藩王权柄。其他的诸位藩王也不甚在意,唯有这兵权,却是一丝一毫都不容旁人染指。这个旁人,自然也包括新帝。 先帝在位之时给各位藩王都划了封地,这些封地所收的岁币税款全部归各地封王所有,并不需要上交朝廷。 同时,养在这些封地的兵士的粮饷,则不由朝廷担负。 淮南王手中的兵将,一半养在封地,一半镇守边关。也就是他手下将士的粮饷,朝廷和淮南王府各出一半。 诸王和朝廷之间的关系愈发趋于表面平和内里汹涌的态势,于是,原本需要朝廷拨给各地的军饷,便是一年比一年难以讨要。 顾际常曾经说过,若是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大齐很可能二世而亡。 但是,这个态势是注定不可转圜的,起码在当世,还没有谁有那个能力。 …… 闻言,萧穆轻笑:“没想到,我倒是娶回了一位女孔明。” 知道他是在玩笑,顾蓁也顺着接话道:“智谋是不是能比得上他我不知道,但是比财力,我可比诸葛孔明要富的多。” 萧穆朗声大笑,将顾蓁搂入怀中,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阿蓁,你怎么让人怎么爱都不够呢?” 半月之后的一个清晨,当顾蓁将一个信封交到萧穆手中之时。他才真正意识到,顾蓁今夜所说的话,并非是玩笑。 …… “雁翎多久能回建康?”顾蓁向身旁的阿难问道。 雁翎发现湘州几家铺子的账目出了问题,于半月之前亲自前往查看。顾蓁见过的人当中,雁翎和顾蕴是对赚钱最感兴趣也最会赚钱的人。 “回小姐,大约还要半月。” 半个月,若是此时送信过去,一来一回也要十几日,倒不如直接等她回来。 顾蓁略作思考,吩咐道:“你去吩咐人准备马车,接近傍晚时分我们回一趟顾府。” “是。” 阿难走出之后,顾蓁又起身来到放有笔墨的书案前,提笔写帖子。片刻后,转手交给离芷:“找个人,送到张府我舅母陆氏手中。” 房内只留顾蓁一人,她踱步来回于外间内室之间,右手食指和拇指不停摩挲打转。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思考问题时下意识的动作。 士族之所以为士族,便是他们在某些方面远远超越寒门庶族。其中一个,便是财力。 像顾氏这样的家族,已经繁盛了数百年,期间经历数次改朝换代,龙椅之上的人换了好几个姓氏,这些士族却能一直延续。这数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顾际棠既然想将淮南王府当成靠山,就该想到不只是将她送过来就已经足够。与其等淮南王亲自过去,还不如他现在就主动拿出来。 还有张家,她舅父张慕远亦是出身士族,也不会是一名纯臣。而张家想要依附于哪一方,她至今不曾看出端倪 若是一直保持中立,即使大齐真的乱了起来,她相信在几方权利的倾轧中张氏也能凭借其底蕴安稳度过。 但是之后呢,士族的颓势已经不可转圜,大乱之际也是他们这些世家改换面目最合适的时机。 顾氏已经和淮南王府绑在一起,顾蓁不想将来与张慕远为敌。所以,她在试图将张氏一同拉入淮南王府的阵营。 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顾府侧门停下。 “阿姐?”顾蕴看着顾蓁带着离芷和阿难走进院中,满脸诧异和惊喜:“姐夫呢,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往常每次回来,都是萧穆和顾蓁同行。 “他去了军中还未回来。”顾蓁解释道:“阿蕴,我此次只是顺便过来看看你,立即便要离开。” “阿姐过来有何事?” “来找二叔。” “我和你一同前去。”顾蕴道:“阿姐,我陪你走过去,不打扰你和二叔议事。” …… 姐妹二人携手向西苑走去,顾蕴和顾蓁说起她做生意的近况。 “阿姐,我一个月前已经将所有的生意都从管家叔的手中接过来了。”顾蕴一脸自豪:“管家叔说,我的许多点子十分新奇,连他都不一定能想出来。” “我家阿蕴却是厉害。”顾蓁由衷夸奖,然后又道:“等过些时日雁翎回来,你们俩又该有说不完的生意经了。” “雁翎去了何处?” “湘州。” “阿姐,我什么时候能像她一样亲自去巡视啊?”虽然将生意全部接到了自己手中,但是顾蕴却一次都没有出去亲自巡视过,大都是顾均在做。 “等你长大。”顾蓁笑着捏了一下顾蕴的鼻头。 …… 来到西苑的拱门处,二人正想抬步跨入,却被迎面走过来的人挡住去路。 “顾萸,顾芸,你们想怎样?”见来两人是故意挡在前面,顾蕴的语气瞬间沉下来。 自从顾际常去世顾蓁又进入淮南王府之后,顾蕴便在设法将自己在顾府之中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也因为如此,会让别人愈发觉得长房一脉已经没落,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在极少的会面之中,顾萸和顾蕴都在故意为难顾蕴。反而是曾经和长房极其不对盘的顾莹,因为顾蕴的退让而没有了针锋相对的兴趣。 顾莹将欲两月之后出嫁到朱氏,所以最近一直在准备自己的嫁妆。顾蕴则是已经在顾府之中当了一年的“隐形人”。 这就给了顾萸和顾芸一种错觉,那便是只要顾莹一出嫁,这顾府之中便是她们二人的天下。所以两人近几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讨好祖母朱氏和父亲顾际棠。 这些动作,放在之前她们是绝对不敢做的,因为顾莹一个不顺心,她们便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好过。 “这不是被阿蓁姐姐吗?媵妾不得到主人的允许,是可以随便出来的吗?”首先开口的是年纪稍长的顾萸。 “应该是不能的,阿蓁姐姐莫非是偷跑回来的?”顾芸随声唱和。 顾蓁看着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居然就有了这样一副刻薄尖酸的嘴脸,心中不免冷笑:妾生子就是妾生子,永远上不得台面。 “啊!” 顾蓁只是在心中冷笑,但一旁的顾蕴却是直接挥手给了首先开口的顾萸一巴掌。 “你敢打我?”一手捂着脸,顾萸用另外一只手便要打过来。 但是还没等她冲到顾蕴身前,已经被挡到前面去的阿难握住手腕推翻在地。 阿难的身量高出顾萸许多,又是奋力一推,顾萸的身子摔倒在地,甚至能听到声响。 “你这个贱婢,你怎敢对我出手?”难为她手掌已经在青石地板上磕破了皮,却没有大哭出声。 顾萸的侍女连忙上前去扶她,却被顾蓁一个眼神止住脚步。而顾芸,早已经被吓得不敢上前。 她以为顾蓁做了媵妾便能由着她们欺负,但是事实似乎不是这样的。 顾蓁走到顾萸身前,垂下眼帘看向她:“世家女是尊贵,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但得起这份尊贵。 你以为生在士族便只需要享受它带给你的荣华吗? 每个人的尊贵和体面,都是要靠自己去挣得。 我一直不愿拿身份说事,却没想到如今我的身份居然变成了你们以为能够让你们拿捏踩踏的痛脚。” 顾蓁微微弯下腰,又靠近了顾萸几分:“你骂阿难是贱婢,那你那被二叔从青楼带回来的生母,又该被称为什么呢?” 顾萸的脸色变得煞白,她从小最恨的,便是她生母出身低贱。就因为如此,她才比顾蓁顾莹她们低一头。 “世家的姑娘之所以尊贵,是因为她们能给自己的家族带去荣耀。而在我看来,你永远担不起这份尊贵。 知道你为什么比不上顾莹吗?不是你的生母不如她的生母出身高贵,而是顾莹明白身为世家女应该是什么样子。而你,永远都成不了世家贵女。” 第二十六章 谈判 阿难和离芷是从淮南王府开始跟随在顾蓁身边,所以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她们眼中的顾蓁,一直温柔睿智,稳重知礼。连对待奴仆都能予以尊重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用话语戳人痛脚。 …… “阿蓁?”自顾蓁去往淮南王府,顾际棠还是第一次见她回来。 “二叔安好。”顾蓁盈盈下拜。 “二叔安好。”顾蕴也躬身致礼,然后看着顾蓁和顾际常走入书房,自己则带着红豆和离芷阿难在外面等候。 “阿蓁此来所谓何事?” “来为二叔和顾家送些消息。”顾蓁开门见山。 “哦?”顾际棠在书案后落座:“愿闻其详。” “今年淮南王府的军饷,朝廷又是迟迟不曾发放。” “朝廷克扣藩王的军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可是二叔也知道,今年不一样。”顾蓁声音平缓:“往年,顾家还是持中立之态。” 放着这么大一个银库,谁会一直忽略? “所以阿蓁的意思是?” “既然早晚都要给,等着淮南王亲自跟二叔开口,倒不如二叔主动。” “这军饷一事,阿蓁是从何处得知?”顾际棠沉默片刻,不再接着顾蓁的话说下去,而是开口问道。 顾蓁并不隐瞒:“从世子处得知。” 闻言,顾际棠心中惊叹,萧穆居然让女眷插手军中之事。但面上却不显:“若当真如此,顾家岂会置身事外?阿蓁放心,叔父这便着手联络淮南王。” 顾蓁却接着问道:“武陵今年的赋税,应该不足百万两吧?”和藩王一样,各大世家也有自己独有的地界,独自管辖。 “阿蓁是何意?” “若是不够百万,那二叔再想些办法吧。” “阿蓁好大的口气,这一开口便是百万两白银。”顾际棠的神情和语气,让人看不出喜怒。 “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珍贵,那便只能将花画得大一些,方能让人记住的久一些。”顾蓁缓声道:“况且,二叔怎知只有我们一家愿意这样做? 山雨欲来,所有的鸟儿都会争着归林。而如今南朝,最大的林子莫过于淮南王府。” …… 顾蓁从顾际棠的书房中出来,夜幕已经笼罩整个顾府。 “阿姐。”顾蕴迎过来:“事情可谈妥了?” “谈妥了。”顾蓁笑道。 “那阿姐用过晚膳再回去吧,我已经吩咐红豆去让厨房准备了。” “阿姐接下来还有事,过几日再过来看你。”顾蓁牵住顾蕴的手,一边迈过拱门一边说道:“你说是生意不忙的话,也可以将你接去淮南王府。” 闻言,顾蕴自不会多做阻拦。 但是顾蓁即将出顾府之时,顾蕴却拉住了她。 “怎么了?”顾蓁转头,停下脚步。 “阿姐,你和二叔商议的事情,和银钱有关吗?” 顾蓁摸了摸顾蕴的头:“你小小年纪,就不要操心这些了。” 顾蕴却道:“阿姐,阿蕴不如阿姐聪明,但若是银钱,还是可以帮忙的。” “我当然知道,我们阿蕴可是个十足十的小富婆。”顾蓁笑道:“若有一日我缺钱了,自然会去找你。不过这次,暂时不用动用我们姐妹的私库。” …… “小姐,回府吗?” “去张府。” 马车在张府的大门前停下,顾蓁掀开车帘,便看到她舅母陆氏的贴身婢女正站在门前。 一路来到前厅,她舅父和舅母以及二表兄张玗已经在坐在厅内。顾蓁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 送顾蓁上了马车之后,张玗回到厅中。 “顾际常是如何教养女儿的?”张慕远的语气中不乏气愤:“居然将阿蓁教成这个样子。 早知道,当年我说什么也要将她带在身边。” “父亲是在气表妹太过聪明?”张玗坐在陆氏的下首,因为他怕他父亲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会忍不住打他。 “一个女儿家,应该学如何相夫教子、执掌中馈,掺和到男人的事情中作甚?” “父亲何时如此迂腐了?”张玗道:“你不是还交了妹妹拳脚功夫吗?不就是担心女子本就不及男子强健,怕妹妹将来会受欺负。” “这是两回事,阿玳和阿蓁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张慕远道:“阿蓁身上长的心眼儿,三个阿玳加在一起都精不过她。” “这不正好?妹妹以武力保护自己,表妹则用智慧为自己护航。”张玗顿了顿,接着道:“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道,若是她们自己再不能保护自己,又如何能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 “她一个世家贵女,如何就会无法生存?” “可是这个身份,可给了她半分荣光?” 闻言,张慕远顿住。 张玗继续道:“父亲,你是否仔细考虑过阿蓁所说的话? 士族确实是因为数百年来一直保持中立才换来如今的荣光。可是时移世易,当今天下,战乱不断,烽烟四起。 外有西域北朝虎视眈眈,内有各路藩王明争暗斗。大齐的国运,已经到了尽头。 若仅仅如此,士族大可像以往保持中立。可是如今,寒门逐渐崛起,士族却在不断走向衰落。 始终不变,结局只能是被朝代交替的洪流席卷,然后被放逐,被遗弃。” 张慕远看向张玗,他一直知道这个小儿子心智过人眼界开阔,更有着长子所没有的胆识和魄力。所以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些话,他并不十分惊讶。 又想起顾蓁,张家的灵气,看来尽数传到了这兄妹二人身上。 张慕远正在考虑儿子和外甥女的话,却没想到,他今日的怒火发的有些早了。 张玗默默地往母亲陆氏身边挪了挪,准备好了之后才开口道:“父亲,如今顾家已经向淮南王府靠拢,我们家自不可能置身事外。” 张慕远沉思不语。 张玗继续说道:“淮南王是如今整个大齐兵权最盛之人,顾家的选择,没有错。” 张慕远终于开口:“朝堂上的事纷繁错杂,此事还应从长计议。” “父亲,不用从长计议了,儿子已经告知阿穆,张家日后定会站在他身后。” “阿穆?”张慕远一时不解:“哪个阿穆?” “淮南王世子,萧穆。” …… 经过了片刻的寂静,张府的前厅之中传来儒将张慕远暴躁的骂人声:“张玗,你给老子站出来,有种就别躲在你母亲身后。 你是何时跟萧家的小子暗通款曲……呸,暗度陈仓的?” “父亲,反正总会走到这一步,儿子只是提前了一些。” “老子还在,这张氏就还轮不到你做主!” …… 不管张府今夜会如何热闹,回到淮南王府的顾蓁,却是卸下了满身的紧张。 “阿难,离芷,今日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换麦娜尔和芙蕖过来侍候便可。”顾蓁离芷手中接过一根簪子,然后自己动手将剩下的首饰摘掉。 两人还未离去,听到动静地芙蕖和麦娜尔已经来到房内,接替了离芷和阿难的差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小姐,亥时中。”芙蕖答道。 亥时中,萧穆昨日子时过后才回来。 顾蓁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卸妆,然后沐浴,拖着拖着就过了一个时辰。 “世子回来了,小姐在浴堂。”见萧穆迈进房内,芙蕖躬身行礼。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浴堂?”萧穆一边说,一边向内走去。 浴堂之内,麦娜尔正在帮顾蓁穿上亵衣。见萧穆进来,顾蓁连忙转身。 她突然转身,原本被麦娜尔捏在手中的衣带便滑了出去。顾蓁又立即伸手抓住,然后略显慌忙地系上。 萧穆见状轻笑,摆手示意麦娜尔出去。 “上次将我扯进池中的时候,也没见你……”接下里的话没有说出来,便被顾蓁伸手捂住了嘴。 “别说了。”顾蓁眉目微嗔,在萧穆看来,又是一番风景。 “不说了。”萧穆笑着将她放在自己唇上的小手拿开,然后握进手中,牵着向池边走去。 “做什么?”顾蓁十分疑惑。 “沐浴。” “我已经洗好了。” “再陪我洗一遍。”萧穆搂住顾蓁的身子,然后直直地向身后的浴池倒去。 顾蓁吓得闭紧了双眼,同时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留在外面的芙蕖和麦娜尔二人听到浴堂中传出的水声,双双羞红了脸。 …… 十天之后,雁翎从湘州回到淮南王府。 顾蓁见她虽然风尘仆仆,眉宇间却多了舒朗明媚之色。 “这一趟,可有收获?” “换了三家商铺的掌柜,又重新将账目兑了一边。”说起生意来,雁翎难掩兴奋之色。 顾蓁伸手递给她一杯茶:“前些时日还答应阿蕴,待你回来之后要让你们见一面,好好聊一聊生意经。” “小姐取笑雁翎了。” “怎敢取笑我的大掌柜,我所有的银钱都靠你管着,你可是我的银库啊。”顾蓁笑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自己的财神不是?” 听顾蓁如此说,雁翎面上酡红更加明显。 一旁的芙蕖和麦娜尔见状也有些动容,她们在小姐这里,才得到了真正的尊重。而不再是商人手中的货物,男人手中的玩物。 玩笑过后,顾蓁正色道:“雁翎,如今我账上能动的银钱有多少?” 雁翎细细计算片刻,然后道:“除去各个商铺中需要用于流转的钱和别业、庄园之外,能够取用的银钱约有七十万两。” 顾蓁点头:“你尽快从中抽取五十万两送到我手中。” “是。” 第二十七章 陆邻 “今日没有军务吗?”见萧穆放下黛笔之后没有像过往月余那样离开,顾蓁抬头问道。 “已经连续月余不曾休息,今日沐修一日。”萧穆道。 若是葛怀毅或是军中某些与他相熟的将领在此,必定会腹诽道:往日回到建康,你恨不得直接住到军营里。如今居然说出“已经月余不曾休息”的话。 “你想去何处,我陪你过去。”萧穆问道。 “如今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外面还是热得很。还是屋里凉快些。” “要凉快还不容易?王府在西山有座别业,那里凉快。” “西山?”顾蓁问道:“现在那里消暑的人必定不少,我们现在过去……” “无妨。”萧穆牵起她的手,将顾蓁从座位上拉起拥在怀中:“我这就让萧元备车。” 听他如此说,顾蓁自然也不再担心:“那叫上阿蕴和阿秋一起。” “芙蕖,你去趟顾府通知阿蕴。” 萧穆正想反对,但顾蓁吩咐的话已经说出口。 见她兴致高昂的样子,萧穆只好无奈的叫住转身欲离开的芙蕖:“不必了,之后我们的马车路过顾府将她接上即可。” “还有雁翎、芙蕖、离芷、阿难、麦娜尔。” ……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三辆马车一同从淮南王府门口出发,前往西山。 去叫萧秋的时候,碰巧遇见萧乘。在他“哥嫂偏心,只疼阿秋不疼我。”的抱怨声中,顾蓁将萧乘也带上了。 淮南王府在西山的别业位于半山腰,周围绿树成荫院内花木繁盛。即使在日头正中的时候也能感到凉风习习,是个极好的消暑去处。 “离芷,这里不用伺候了,你要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儿吧。”顾蓁对着正在燃香的离芷道。 别业位于半山腰,再往上走有处溪流。兴许是在此处拥有别业的人家在里面撒了鱼苗,所以连接溪水的一个小湖泊中满是鱼儿。 一来到这里,萧秋便拉着顾蕴芙蕖几人去捉鱼,说要中午做全鱼宴来吃。 “我们来对弈如何?”见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顾蓁开口建议道。 萧穆自然乐意,亲自去房中取来棋盘,摆放在院中凉亭下。顾蓁则泡了茶水,一人倒了一杯放在石桌上。 萧穆的开始棋风大开大合杀伐决断,这与他在战场上拼杀了十余年不无关系。 令他惊讶的是顾蓁,机敏在其次,关键是整个棋局气势浩大,完全不似娇弱女儿家能够布出的局。棋局过半,萧穆愈发觉得顾蓁开始走第一步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料到了现在的形式。 两人的棋风有些相似,不同的是萧穆身为男儿,招式更加果决。而顾蓁,却像是一缕刀斩不断手解不开的丝线,慢慢将敌人圈进其中。 两人谁都不曾藏拙或是有意退让,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仍未见胜负。 黑白棋子对战正酣,出去捉鱼的那群人已经回来。 “阿姐。” “嫂嫂。” 顾蓁和萧秋一起来到顾蓁身边。 “嫂嫂,我们今日捉了好多鱼。”萧秋一脸兴奋,然后更加兴奋地凑到顾蓁耳畔:“嫂嫂,阿蕴还遇到了一位极其好看又温和的公子。” “阿秋。”顾蕴一把将萧秋从顾蓁身旁拉开。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正和阿姐说什么事。 “什么公子?”顾蓁转头看向顾蕴和萧秋,右手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一颗未及落下的棋子。 “看穿着,应该是位世家郎君。”萧秋回答道。 她这话说了和没说无甚区别,能来西山消暑的人定是非富即贵,是整个建康城中地位权柄最高的一群人。 这下,顾蓁是当真无法专心下棋了,遂放下棋子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认真地看向顾蕴:“阿蕴,是什么人?” 顾蕴即将及笄,若当真是哪家的儿郎对其有意,顾蓁自然高兴。但是怕就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顾蕴个性单纯,若是顾际常在世,这些根本无需顾蓁担心。但是如今,她不得不担心,不得不怀疑。 顾蕴本想开口,但在看到一旁的萧穆之时却没了声音。 “他是你姐夫,不必在意。” 听到顾蓁这句话,萧穆的笑意瞬间漫上眼角。但也知道她们此时要说女儿家的事情,他待在此处也不方便。 遂起身:“我先回房。” “坐下说。” 萧秋和顾蕴落座,萧秋满脸兴奋,顾蕴却无甚表情。 “阿蕴,是谁家的公子,你可认识?” “陆家的……” 萧乘和萧元脱了鞋履直接去到水中捉鱼,一众女眷则拿着鱼篓在岸上等候。 顾蓁走得累了,便在一旁找了块儿石头坐下,想要休息片刻。 “顾家阿蕴?”坐下不久,一个陌生的声音便传到了耳畔。 顾蕴转头,看到一个男子正朝自己走来。今日来到这溪边捉鱼的并不止他们一家,所以顾蕴也未见惊讶。 “公子认识我?”顾蕴起身。 “自然认得。”男子已经走到近旁,驻步致礼:“顾家的阿蕴。” “可我并不识得公子。” 男子也不见生气,反而展出笑容:“过些时间,自会认得。” 顾蕴越发疑惑。 但又听他道:“阿蕴即将及笄了吧?” 许是对方态度温和有礼,所以直接唤出她的名字,顾蕴也不曾感到生气。但是这个问题,却不想回答。 见顾蕴不说话,男子又道:“待你及笄之后,我便会前去顾府提亲。” 顾蕴并不迟钝,他对着自己说要去提亲,要向谁提亲自然不言而喻。 一般女子听到这样的话大都会羞怯不已,但是顾蕴却不然:“你都不认识我,为何要向我提亲?” “是你不认得,可莫要冤枉我。”男子长着一双精致的凤眼,因为笑意显得愈发修长:“我可是从你很小的时候就认得你了。” “这是……”一枚白玉玉玦躺在男子掌心。 “定情信物。” “情在何处?”顾蕴抬头看向男子:“这件信物,顾蕴收不得。” “阿蕴。”萧秋从一旁走来。 顾蕴转头看去,却不妨手被人拿起,然后那枚玉玦便被塞进手中。 “哎,你……”顾蕴举着手中的玉玦,却见男子后退数步,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顾蕴本想追将上去,但看到周围众家之人,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 “确实是陆家的人。”顾蓁看着玉玦上的三根玉竹,这正是陆氏的图腾。象征着温润正直,君子之风。 “阿蕴,你当真不认得他?” 顾蕴摇头:“不认得。” “那他对你是一见钟情呀,阿蕴。” “不要胡说。”顾蕴睨了萧秋一眼。 “阿姐,这玉玦要怎么办?” 顾蓁将玉玦握在手中:“不必担心,此事交给阿姐便可。” 她仔细打量着顾蕴的面貌,小姑娘的身量已经长成了,面容也逐渐脱去稚气而变得愈发精致。顾蕴长得应该像她的生母杨氏,独有一股娇媚。 “我家阿蕴长得这样好,哪家的儿郎一见钟情也属人之常情。” 从始至终都不曾害羞的顾蕴,被顾蓁这句话成功说红了双颊。 加上一旁萧秋更加肆无忌惮的打趣,直至从别业返回城中,顾蕴似乎仍旧感觉脸上热热的。 “你说那陆家公子将这随身的玉玦给了阿蕴,是何用意?”晚间躺在软榻上,顾蓁对萧穆说起日间的事情,并且将那刻有玉竹的玉玦展示给萧穆。 “若是陆家,大可不必忧心。”萧穆自然明白顾蓁在担心些什么。 “也是。”顾蓁道:“陆家的公子,也不必企图从阿蕴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不过,他说对阿蕴一见倾心,你觉得可信吗?”顾蓁抬头,正好能看见萧穆的下巴:“我总觉得,就算一个人再如何天姿国色倾国倾城,想要让人一见倾心也应当是很难的。” 却见萧穆的下巴动了动,顾蓁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我便是如此。”萧穆凑到顾蓁耳畔:“便是阿蓁所说,那种很难发生的情况。”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顾蓁忍不住扭动,却在听清萧穆的话之后顿住了。 感觉到顾蓁的异样,萧穆伸手将她圈进怀中:“就是在张家的桃园中,我对你一见倾心。” …… “小姐,陆家嫡脉还未娶妻的公子还有两位。一位是长房的三公子陆邻,一位是三房的二公子陆邵。”阿难站在顾蓁面前,将打听到的消息详细禀报。 “陆邻,阿燕的兄长?” “是,长房嫡出子女有四人,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儿便是和二小姐交好的陆文燕。” “那送给阿蕴玉玦的,更有可能是谁?” “长房陆邻。” 看着阿难十分确定的模样,顾蓁笑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三房的二公子和尚书令家的小姐两情相悦。”阿难言简意赅。 这么说,那就只能是陆邻了。 阿蕴如今也大了,若是嫁到陆家,倒是不失为一门好亲事。且不论门第,陆家长房家风严谨,陆文燕的父亲也只有一妻一妾,并且从未传出过妻妾争宠的事情。 而且陆邻是幼子,也不必担起整个家族的责任。阿蕴的性子,着实不适合成为家主之妻。 “陆邻此人怎样?” “在陆家的郎君之中,相貌才情仅次于陆阶。” 第二十八章 不合适 “你小子,倒真是娶回一个好媳妇。”淮南王萧温看着萧穆,喜悦之情难掩。 今日午后,顾氏家主顾际棠约见淮南王萧温。从酒楼出来后的淮南王心情大好。 整整一百万两白银啊,那可是淮南军一个多月的粮饷 “你已经知道了?”见儿子脸上并没有惊讶之情,淮南王问道。 “比父亲知道的早一些。”萧穆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然后放到淮南王面前:“还有这些。” 淮南王打开信封,片刻之后满脸惊讶地看向萧穆:“哪来的?” “阿蓁给的。” “你媳妇给的?她哪来这么多钱?” “如今朝廷的军饷迟迟不肯发放,这些钱不正是能解燃眉之急?”萧穆不答反问。 “能倒是能。”淮南王再次问道:“不过,阿蓁一个女娃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她的嫁妆。” 闻言,淮南王立即把银票装进信封,然后推向萧穆:“混账小子,怎么能动你媳妇的嫁妆?还回去,还回去。” 萧穆却道:“夫妻本是一体,何来她的我的之分?” “你也不怕别人说你吃软饭。”淮南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长子有些无耻:“我就是把淮南王府的家底儿搭上去,也不能用儿媳妇的嫁妆。” “整个淮南王府,不是也包括王妃的嫁妆?” “那……”淮南王被萧穆噎得说不出话:“那怎么能一样?” “父亲能用妻子的钱,儿子也能。”萧穆道:“况且,别人的看法那是别人的事情,我只知道,有了这些钱,整个淮南军都会好过许多。” 这是顾蓁的原话,她还说:“你是我的丈夫,我的钱不给你花又要给谁花? 你若是觉得不好,那便当作是我为前线将士捐献的善款好了。” 淮南王也知道,本该在年节过后便发放下来的军饷,如今却是到了八月还没有动静。今年的军饷,八成是拿不到了。 听了萧穆的话,他也觉得所言有理。当前,解决军饷才是最为关键的事情。 靠着封地往年余下的银钱,今年的军饷也能撑到下一年的税收上来,但是却会十分紧巴。如今有了这一百五十万两,则全然不必担心了。 不过,顾际棠掌管整个顾氏,能拿出一百万两他虽然觉得出乎意料也并不惊讶。但是顾蓁,即使顾际常给她准备的嫁妆再多,五十万两也不是小数目。 萧穆能猜到他父亲此时在想些什么:“阿蓁说,她的嫁妆当中现成的银钱很少,大多是别业、庄园、商铺。这些若是好好经营,都是能生钱的。所以父亲不必担心将她的嫁妆花完了。” “顾际常确实生了一个好女儿啊。”萧温再次感叹道:“没有了他之后的士族,老子如今是一个也看不上眼。” “阿蓁不是还有一个妹妹?想必也不会差。”淮南王看向萧穆。 “父亲什么意思?” “萧乘不是还未娶妻吗?” 怎料萧穆一口否决:“阿蓁绝不会让阿蕴做媵妾的。” “谁说是做媵妾了,老子是想她嫁入淮南王府。还有阿蓁,也不能委屈她太久了。” “父亲……”萧穆未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但父子二人心知肚明。 只听淮南王道:“朝廷克扣今年的军饷,来年的想必就直接取消了。老子顾忌着先帝的面子忍着他,可是人都会有耐心被耗完的时候。 都是用刀枪抢过来的天下,老子可不觉得他才是正统。惹急了,谁都别想好过。” 萧穆虽未言语,隐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却是慢慢收紧。 过了片刻,淮南王转过话音:“顾际常的小女儿如何?” “父亲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阿蕴和阿乘并不合适。” 顾蕴如何?自然是极好。阿蓁的妹妹,又怎会差?但是和萧乘却并不合适。 阿蕴只是看上去天真无邪,而萧乘,却是真的天真。那样的心性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却并不适合阿蕴。 “怎么,难道你觉得萧乘配不上她?” “是父亲自己觉得。”萧穆并不担这个责任。 “混账小子,哪有这样嫌弃自己兄弟的?”虽是如此说,淮南王也知道自己的幼子,太过天真的性子却生在了他们这样的门户,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库房里有先帝赏的一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件儿,你带阿蓁过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淮南王道:“还有她那个妹子,也给她挑几件。如今顾际常不在了,一个女娃子想必过的也不容易。” 萧穆很想说,顾蕴手中的银钱比顾蓁还要多,连价值连城的琉璃都是说买就买,怎么会缺几件首饰摆件? 但是却怕自家父亲听了这些之后会更加上心,所以只是淡淡道了声:“是。” …… 转眼便是腊月,顾蕴的生辰便在此月。顾蓁生在三月,听上去像是比顾蕴大三岁,实则只是两岁零三个月。 还有几天,便是顾蕴的及笄之礼。 “阿姐,你来做我及笄礼的正宾好不好?” “嫂嫂,我也要。”一旁的萧秋也跟着起哄:“等来年五月便是我的及笄礼,到时候也要请你做正宾。” 在萧秋的心中,她嫂嫂顾蓁是她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最聪明、最能干也最漂亮的。父亲和母亲也常说,让她多跟嫂嫂学。 但是萧秋发现,顾蓁是她永远也学不来的。因为每当她发现嫂嫂一个很厉害的地方,还未来得及学习就会紧接着发现下一个更厉害的地方。 看着两个小姑娘一边鼓捣离芷新调的香一边说话,顾蓁无奈地笑道:“正宾都是请身份尊贵的人担任,我如今的身份,着实不怎么合适。” 她如今虽然从来不觉得因为如今的身份便会比之前低贱,但是世人却不会这么想。 且不说媵妾没有资格出席正式场合,就算她真的当了她们俩的正宾,连同她们也会变成整个建康城的笑柄。 “那有如何?”顾蕴起身来到顾蓁面前:“阿姐,我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就要你当正宾。” “阿蕴,怎么越大越胡闹了?及笄之后你可就是要说亲的人了,怎么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呢?” “若是真的因为我的名声而不敢过来提亲,那就算我看错人了。”顾蕴执着:“阿姐,若是你不做正宾,我也不会出席及笄礼。” “阿蕴!”顾蓁语气加重,却并未吓住顾蕴。 萧穆刚进门,便看到妻子和她娘家小妹瞪着眼对峙的场面。 “这是怎么了?”萧穆来到顾蓁身前,将二人看向对方的视线挡住:“谁惹你生气了?” 顾蓁看着那张放大的俊脸,饶是有气也无法对着它发泄,遂低头垂眸不说话。 萧穆见状,转身故意看向萧秋:“你惹你嫂嫂生气了?” “阿兄莫要冤枉我,我可不敢惹嫂嫂生气。”萧秋连忙摆手。 “那么,是离芷?”萧穆的目光转向离芷和阿难:“还是阿难?” “不是奴婢。”阿难道:“也不是离芷。” 萧穆复又看向顾蓁:“这一屋子的人都没有惹你生气,那你这是在气什么?难道是我惹着你了?”语调微扬,装腔作势。 顾蓁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抬头看向俯身和自己平视的萧穆:“你莫要打岔。” “姐夫。”顾蕴看着将她视作空气的两人:“你没有看到阿蕴吗?” “自然是看到了。”萧穆转头看了顾蕴一眼,随即又转向顾蓁:“但是你姐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你也不问问什么事,不知道就不要瞎搅弄。”顾蓁睨了萧穆一眼:“她拿名声当儿戏,我怎么能不生气?” “阿姐也说过,不必在乎外人的看法。”顾蕴毫不退让:“怎么如今却迂腐了?” “我……” 顾蓁的话未完全说出口,便被萧穆打断:“你姐姐并非迂腐,只是事关你,她不得不迂腐。” 顾蕴却道:“阿姐,世人的看法和阿姐相比,阿姐更重要。阿蕴的名声和阿姐相比,阿姐更重要。在阿蕴心中,没有人比阿姐更重要。 若是因为身份而看轻阿姐,那样的人,我不嫁也罢。” …… “终究是答应了?”顾蕴和萧秋离开之后,萧穆伸手揽过顾蓁。 一旁侍立的离芷和阿难见状,十分默契且熟练地退到了外间。 “阿蕴说得对,若是因为名声而轻蔑于她,那样的人,也配不上我的妹妹。”顾蓁道:“如今父亲不在了,阿蕴必须要嫁一个真心实意待她的人。 我就是觉得委屈了阿蕴,我及笄之时,正宾是惠安大长公主。” 惠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嫡亲妹妹,地位尊崇且福泽深厚。建康城中高官贵族家的女儿及笄,大多请她担任正宾。 “不是还有我们吗?整个淮南王府,都是阿蕴的靠山。”萧穆轻声道:“况且,将来你的身份,必要要高于惠安大长公主。” 第二十九章 战起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顾蓁执起手中素簪,插在跪坐在她面前的顾蕴发间。 父亲,如今阿蕴也长大了…… 第一簪,愿阿蕴一生平安顺遂。 第二簪,愿阿蕴一生平安顺遂。 第三簪,愿阿蕴一生平安顺遂。 …… “小姐,陆家的人去府中提亲了。”已到年底,顾蓁正在看雁翎送过来的账目,忽见阿难步入房中。 “陆邻?”顾蓁伸手翻到下一页。 “是。” “谁去的?” “陆家家主夫人。” 闻言,顾蓁抬头:“阿蕴如何说?” 自从那日从西山回来,顾蓁便一直让阿难注意着陆府尤其是陆邻的动静。 当日将阿难带回来,顾蓁确实是看重了她的胆识以及常人难及的洞察力。但是之后发生的许多事请证明,她当日还是低估了阿难。 顾蓁从来不过问她用了什么方法,但每次将需要探查的消息交给她,能得到极为满意的答案。 据阿难所说,自从西山那次,陆邻倒是从未去找过顾蕴。但是当日说会在顾蕴及笄之后上门提亲,如今看来却并非虚言。 虽然如今顾家长房的情况对于整个建康上层圈子都不是秘密,即使顾际常已经离世,即使顾蓁为人妾侍,想要攀上顾家这门亲的人仍旧不计其数。 从顾蕴及笄至今的十几日间,已经有不下十户人家前往顾府提亲。其中有朝中重臣,也有二流世家。如此比来,陆家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一家。 顾蓁和顾际棠商议,每户提亲的人家,都由顾际棠和顾蕴同时接待。让顾蕴亲自挑选出自己要嫁入的人家。 顾蓁并不在乎对方的门第背景,只在乎顾蕴的选择。反正顾蕴嫁过去之后又不用图夫家的荣华,只要嫁的人是对的,她就一定能过的好。 “二小姐并未明确表态。”阿难回答道。 “未明确表态?”顾蓁有些惊讶。 之前的十几家,可都是被她一口回绝,如今却不曾明确表态。 “阿难,在你看来阿蕴如何看待陆家这门亲事?” 阿难沉默良久:“陆家公子才貌上乘,家室上乘,身旁也不曾有通房侍妾,是极好的夫婿人选。” …… 三日之后,顾府同意陆家提亲的消息传进淮南王府。两家定下婚约,于明年六月完婚。 元辰之日前夕,一封战报火速送进淮南王府——吐谷浑人大举入侵,边境告急。 “我是去军中,又不是去游玩。”萧穆无奈地看向不停地往箱子里塞东西的顾蓁:“阿蓁,你不必如此。” 却顾蓁却并未因为萧穆的话停下,从箱笼旁站起转身走向衣柜。 萧穆见她又要从中拿衣服出来,连忙从软榻上起身来到顾蓁身后。伸手按住她的手臂,顺便将她圈在怀中。 “我在军中都是一身甲胄,哪里穿得着这些长衫?”萧穆语带调侃:“平日里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却犯起傻来?” 萧穆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却是感觉到手背上两滴温热。 连忙将顾蓁的身子转过来,却看到了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儿。 自成亲以来,这是萧穆第一次见顾蓁流泪,只感觉心跳停顿了一下。 立即伸手将她的脸捧在手中:“哭什么?” 听到他这么说,顾哭得更伤心了,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顾蓁从来不是娇气的人,更不是软弱的人。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但是不知为何,如今被萧穆抱在怀中,她就想哭个不停,哭个肆无忌惮。 “哭够了?”见顾蓁的眼泪终于止住,萧穆开口道。 “嗯。”因为哭得厉害,顾蓁的声音有些沙哑。 萧穆拦腰抱起她,自己坐到软塌之上,将顾蓁放在腿上:“我可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如今不过是回到熟悉的地方。” “我知道。” “况且阿蓁,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所要踏上的路,注定伴随着金戈铁马,穿梭于四起狼烟。” “我知道。” 顾蓁说完,手臂攀上萧穆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 “谁会骑马?” 送淮南王和萧穆离去,跟随王府众人一同返回府中之后,顾蓁转身看向身后芙蕖等四人。 “奴婢会。” 然后,又一匹快马从王府跑出,阿难载着顾蓁一路沿着大军出发的路途追过去。 “阿难,我们走小路。” 丛林之中不好行马,阿难将马匹拴在树上,带着顾蕴沿着山路前行。好在大军行进的速度并非很快,顾蓁很快看见萧穆的身影。 她停在一个颇为高耸的坡地上头向下眺望。 一身黑色甲胄的将军骑在马上,和顾蓁脑海中那个身影重合,原本已经模糊了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 身穿甲胄的少年郎纵身越到马匹之上,一手将即将跌下马的女童捞起。 漆黑的芦苇丛旁,浑身血迹的男子道了声“忍一忍”,然后用匕首划开伤口,将其中的毒血推出。 简陋的农家院中,一双有力的手接过她手中的木桶,将水倒入石槽中…… 萧穆,我爱上你了。 …… “雁翎这个月的信可送来了?” “回小姐,今日刚刚收到。”麦娜尔从一沓书信中找出一封,伸手递给顾蓁。 平安便好。顾蓁看完之后,将信放到一旁。 顾蕴及笄礼之前,雁翎已经启程前往西域,到如今已经将近三个月。这每月一封的平安信,是她离开之前两人的约定。 顾蕴当年看上的琉璃生意,倒是被雁翎先一步开始。不仅如此,她离开之时还带上了大齐的丝绸和瓷器。 西域的琉璃能在中原卖出天价,中原的东西在西域自然也应如此。这一去一回的利润,是只在中原境内做生意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顾际常当年阻止顾蕴,就是担心不知和时便会突然爆发战乱。如今,却是真的发生了。 “雁翎之后每个月的来信,都要立即拿给我。”顾蓁吩咐道。 对面四人点头称是。 “芙蕖,你那边如何了?” “回小姐,这建康城中的达官贵人最喜欢去的青楼有两家。一家叫作倾城阁,一家叫作玉骨阁。”芙蕖答道:“不过这两家,都没有脱手的意思。” 顾蓁也能理解,如日中天的生意,谁会轻易脱手?既然将其买下的路子走不通,那便只能另寻他法。 “奴婢斗胆问一句,小姐要买下青楼做什么?” “探听消息。”顾蓁并不作隐瞒。 “既是探听消息,并非一定要将整家青楼买下。”阿难道:“小姐需要的是能探听消息的人,只要这些人能进到其中便可。” 闻言,顾蓁眼睛一亮:“若是将一些些奴仆送进其中,倒要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是,她如今手中并没有多余的人可用。就算有,她也不舍得送出去。于是顾蓁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小姐可以再去买些人。”麦娜尔道:“从奴隶贩手中买。” 奴隶被顾蓁买回,便相当于获得新生。这样的恩情,怎会不能换来他们的忠心? “若是如此,那也无需再着眼于这两家。”几人一人一句,很快打开顾蓁的思路:“要送,就全部都送去我们的人。” “麦娜尔,你负责选人。不论是奴隶、舞姬或是其他,只要能用,都可以。”顾蓁吩咐道:“不必担心银钱。” “小姐,要买多少个?”麦娜尔问道。 “建康城中有多少家青楼会馆?” “青楼三十八家,歌舞会馆二十六处。”芙蕖回答道。 顾蓁思考了片刻:“先买三百人,姿容不要过于出色,最好是很难让人记住的长相。 我在东郊和西郊各有几处别业,你将人陆续送进其中,莫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是,小姐。”麦娜尔躬身:“奴婢自当谨慎。” 顾蓁又看向芙蕖:“芙蕖,麦娜尔买回来的人,你来负责调教。不必过于严苛,让他们学着机灵些,通晓传递消息的方法即可。调教的差不多了之后,设法让各个青楼会馆的人将其买过去。 还有,莫要透露你的身份。” “是,小姐。” “小姐,各个官员的府邸也可如此安排。”阿难建议道:“进入府中的下人若是能伺候主君……” “不可。”顾蓁打断:“送进朝中大臣府邸的人,不可如此马虎。” “小姐之意?” “阿难,你今日便动身出城,尽量去远一些的地方,然后到一些村落中寻找那些因战乱失孤的孩童或是因家贫而无力供养子女的人家。 年龄最好在六七岁,不限男女。你将他们买下来,然后带回京中。 这些人,你亲自调教,长到十来岁的时候再设法送到各个官员府邸。” “是。” “还有,麦娜尔若是遇到年岁符合的人,也可以买回交给阿难。” “小姐。”阿难开口道:“如此一来,这些人至少十年才可完全启用。” “十年,也差不多了。”顾蓁喃喃道。然后看向对面四人:“我所要做的事,也并非一朝一夕得以做成。若是十年之后便可用到他们,也算是快了。” 四人神色微敛,顾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们尚且不知。但是任谁都能看出,她在下一盘极大的棋。如今,则是在慢慢布局。 看到其他三人都各自领了任务在身,离芷向前一步,看向顾蓁。 “离芷,我身旁总要留一个人,若是将你们都派出去了,谁来照顾我?”顾蓁解释道。如今萧穆去了战场,每天帮她画眉的人都没有了。 见离芷面上微微的沮丧,顾蓁笑道:“你那一手调香的本事,我可不舍得浪费。放心,之后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芙蕖、阿难和麦娜尔三人已经离去,房中只剩下顾离芷二人。顾蓁开口道:“离芷,你先帮我调一味安神的香吧。” 习惯了被人搂在怀中睡,如今她一人躺在宽敞的拔步床上,却是怎么也不如之前睡得那样安稳。 顾蓁觉得,她当真是越来越娇气了。 第三十章 迷香 “阿蕴,还有几个月你便要成亲了。如今不在家中准备自己的嫁妆,怎么天天往我这里跑?”顾蓁一边翻看手中的文书信笺,一边抬眸看了一眼一前一后进入房内的顾蕴和萧秋。 “还有阿秋,你的及笄礼可在阿蕴的婚礼前面。笄礼过后,也要说亲了吧?” “嫂嫂这是不欢迎我们吗?”萧秋笑嘻嘻地坐到顾蓁对面:“不欢迎也没办法,谁让你是嫂嫂呢?” “父亲在为阿姐准备嫁妆的时候也顺手给我备了一份,所以这些都不用我操心。”顾蕴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完全没有待嫁女的娇羞。 顾蓁看向打定主意赖在这里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有许多事情要忙,没有时间陪你们玩耍。” “嫂嫂不用管,我们自己寻些乐趣就行。” 顾蕴则看向顾蓁身后的离芷:“离芷,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香呀?” 顾蓁示意离芷过去,自己则再次埋头到文书之中。 一开始她只是帮着淮南王王妃管理一些府中事务,后来又从顾均手中将自己的嫁妆接手过来。自萧穆离开之后,手中又多了诸多事情。 现在的她,着实是不能再向从前那样抽出诸多时间陪两个小姑娘玩耍了。 “离芷,你将这些送去主院给王妃。”半个时辰之后,顾蓁将几本账本交给离芷。 然后拿过一旁的木匣,开始查看今日的信件。 将第一封信件看完,顾蓁伸手去拿下一封,却突然闻到一股异香。 紧接着,便是一阵眩晕袭来。顾蓁只觉眼前的景象很快变得模糊,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看到的是熟悉的床顶,然后便是过来搀扶她的离芷。 略作思考,便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 “阿蕴和阿秋呢?” 随着离芷所指的方向,顾蓁分别在内室和外间的两张软塌上找到了那两个“始作俑者”的身影。 得了顾蓁的吩咐,离芷最近一直在试调各种各样迷香,却不知怎么就被那两个小祸害拿了去。离芷刚一离开,她就中招了。 幸好只是普通的迷香,若是那些有特殊效用的,今日便要出糗了。 “她们怎么还没醒?” 离芷去到书案旁,执笔写字,然后交给顾蓁。 “你说这迷香不是你调的?” 离芷点头。她拿给顾蕴和顾蓁玩耍的香,自然不会掺在任何危险性。那些有特殊用途的香,都被她单独存放。 当她从主院回来之时,刚走进院中便闻到了一股异香。心中暗道不好,她掩住口鼻跑进屋内,果然发现屋内的三人已经昏睡。 好在只是将几种不同的香料放在一起点燃,误打误撞地产生了让人昏睡的效用。 “无事便好。”看过离芷递过来的第二张纸,顾蓁放下担忧。又看向一脸自责的离芷,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 边关的捷报一封封传进京中,顾蓁最开始的担忧也在逐渐减少。就像萧穆所说的那样,他将来所要踏上的路必定不会远离战场。 若是还未开始便这样,她以后要如何承受? 日子在忙碌中很快过去,转眼便到了五月——萧秋及笄的日子。 由于当时顾蓁给顾蕴做了正宾,萧秋这丫头倔劲也上来了,非得要和顾蕴一样。 顾蓁劝不住她,便去寻淮南王妃。哪料得到的回答却是:“阿秋既然求到了你这个嫂嫂那里,你岂有不应之理?” “可是妾身的身份……” “不必担心,这是王爷去边关之前亲自吩咐的。” 萧秋的及笄礼上,当堂下宾客看到顾蓁作为正宾为她加笄之时,思绪开始千回百转。 顾家的女儿进入淮南王府为妾,如今却以正宾的身份为王府中唯一的郡主加笄。这…… 当日傍晚,顾际棠的帖子便送到淮南王府,请顾蓁回府协助操持幼妹顾蕴的婚事。 “阿蓁,你今日为何会以正宾的身份出现在淮南王郡主的及笄之礼上?”顾际棠开门见山。 “阿秋见阿蕴也是如此,便也请了我前去。” “淮南王府此举何意?”顾际棠自然明白,顾蓁能够出现在萧秋的及笄礼上,可并非像她说的那样简单。 “二叔此番问话,又是何意?” “你可是顾家的女儿。”顾际常沉声道:“淮南王府是你的夫家,顾氏却是生你养你的娘家。” 顾蓁成为萧秋的正宾,恐怕现在满建康城的人都已经知晓,顾氏已经向淮南王府靠拢。 不仅是知晓,并且还明白淮南王府对这个盟友十分看重。即使是一个媵妾,也能享有正妻都不一定能有的地位。 淮南王府和朝廷本就只剩下表面上的和谐,军权在握,他们有何惧怕? 但是顾氏却并非如此,淮南王萧温此举,无疑是将顾家放在火上烤。 “二叔何必动怒?阿蓁姓顾,自然不会忘了自己的出身。”顾蓁气定神闲:“不过也容侄女冒犯一句。 顾家想要将淮南王府当作隐蔽,却又想在朝廷和王府的博弈中置身事外。二叔,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敢当日月歃血者,才是一个合格的盟友,才能得到真正坚实的隐蔽。” 顾际棠看向顾蓁,他心中猛然跳出一个念头:当初将顾蓁送进淮南王府,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顾蓁确实有着一般女子比不上的聪明果决,但越是这样的人,就越难以掌控。 不知为何,他已经隐隐有顾蓁正在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不知道的是,顾蓁进入淮南王府,从来就不是因为旁人,自然也从来没有掌控之说。 “如今的境况,你让顾家如何自处?” “如今藩王暗中割据,朝堂则有宰相石开独揽,一众文臣皆是其羽翼。二叔,顾家在朝中,早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不待顾际棠回答,顾蓁接着道:“二叔,顾氏的基业在武陵,不在建康。 父亲当年也说过,我们最终要回到本家。” 看着一个纤弱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寥寥数语之中却暗含纵横捭阖之势。顾际棠方才的感觉,愈发强烈。 “既是盟友,便应当顾忌双方利益。”顾际棠语气不缓:“淮南王府如此,着实有悖同盟之义。” “此时需要寻求荫蔽的,是顾家。”顾蓁道:“能够提供钱财的并非我们一家,军权最盛的却只有淮南王府。” 顾际棠的脸色着实不好,今日将顾蓁寻来便是他一时冲动之举。心中恼怒渐渐平息之后,他怎会想不通个中关窍。 但是自己想通和被一个晚辈还是一个女子指出错处,却不是一回事。 “阿蓁还有一事要和二叔商议。”顾蓁的态度,从始至终都不卑不亢,完全不因顾际棠的神情而改变。 “何事?” “阿蕴出嫁,父母皆不在身旁,我想请舅母陆氏过来帮忙。” “有你婶母在,不必劳烦外人了。” “婶母还要操持阿萸的笄礼,应当是无暇分身的。”顾蓁缓声道:“阿蓁已经向舅母请求过了,也得到了舅母的应允。” “阿蓁这是在和我商议,还是过来告知我一声?” “阿蕴的婚礼近在眼前,阿蓁是怕到时忙不过来。” “你自己做主便是。”顾际棠衣袖一挥。 “多谢二叔体谅。”顾蓁盈盈下拜,然后转身走出。 “去张府。”来到马车之上,顾蓁对着赶车的小厮吩咐道。 “是,夫人。” 自从萧秋的及笄礼过后,顾蓁出门也不必选在傍晚或是夜间了。 “阿蓁表妹?”在陆氏的院落门口,顾蓁遇上迎面而来的张玗。 “二表兄。” “来寻母亲?” “是。” “正巧,我也是来寻母亲,一同进去吧。” “阿蓁,快过来看看。”见到顾蓁过来,陆氏连忙招手:“我新培植的虎刺梅,今日刚开了第一簇花。” “母亲,你是没看见我这个儿子吗?”张玗语带抱怨。 “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没个正形。”陆氏笑着伸手拉过顾蓁,眼睛却看向张玗。 张家的三个子女,长子张璟宽厚却略显木讷,幼女张玳个性爽利。次子张玗城府最深,性子却最像小孩子。 平时即使对着张慕远也能插科打诨,面对舅母陆氏更是撒娇耍懒不在话下。所以,也最受舅母陆氏的宠爱。 “舅母,阿蓁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什么求不求的,都是一家人,你开口舅母还能不应?” “就知道舅母最疼我和阿蕴了。”顾蓁反手抱住陆氏的手臂:“是为了阿蕴,我们二人没有高堂父母。此次阿蕴出嫁,还请舅母过去帮衬帮衬。” “我当是什么事,就算你不说,我和你舅父也是要过去的。”张慕远因为已经去世的妹妹,十分怜惜顾蓁这个外甥女。爱屋及乌,连带着顾蕴也极为上心。 “你又有什么事?”陆氏看向张玗。 “本来就是今日得空,过来给母亲请个安。”张玗道:“如今碰见了阿蓁表妹,倒是有了些事情。” “那你们兄妹两人说话,我倒是有些困了,回去歇个午觉。”陆氏又转向顾蓁:“如今和从前也不同了,阿蓁平日里若是有空就多来看看舅母。” “只要舅母不嫌弃阿蓁讨嫌。” “娇俏的女儿家怎么会讨嫌呢,舅母只烦那些不听话的小子。”说完,陆氏便被一旁的侍女扶着手臂走向屋内。 “表兄有何事要对阿蓁说?” “朝中如今的风向,像是要吹到淮南王府去了。” 第三十一章 出阁 “出了何事?” “无需太过忧心,暂时还不会发生什么。”见顾蓁着急的模样,张玗瞬间从正经转为调侃:“看来阿穆已经俘获表妹的芳心了。” 闻言,顾蓁有些哭笑不得地将话题拉回去:“表兄说朝中的局势对淮南王府不利,是从何说起?” “若是不出所料,阿穆和淮南王下月便能返回京中。原本预计要打一年的仗,被淮南军用一半的时间就结束了。” “凯旋难道也有错?” “打胜仗是没错,但是他们得胜太过顺利,这就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顾蓁立即将她所知道的朝中局势梳理一遍,然后看向张玗:“有人诬告淮南王府与敌军有不可告人的牵连?” 看见张玗眼中的惊异,顾蓁知道,她猜对了。 新帝和先帝的执政方针大相径庭,先帝因为是开国之君,所以看重武将和兵力。 而新帝,却是从未体验过战场,甚至不曾亲手拿过刀兵。上位之后大举削弱武将手中的权力,压低其在朝中的地位。导致一众武将迅速向三位跟从先帝打过天下的藩王靠拢。 如此一来,朝中文武相对的趋势愈发明显,齐帝和诸位藩王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圣上偏信以宰相石开为首的一众文臣,而石开是两朝元老,从先帝时期就因先帝重武轻文而郁愤在胸。如今自然极力打压武将,尤其是他认为怀有不臣之心的诸位藩王。 像这样明显就是诬告的话,却是给了齐帝一个打压淮南王府的好理由。 “你怎么知道?”张玗不只面上,连语气当中也是掩不住的惊讶之情。 “猜的。” “阿穆哪里是娶了一个媳妇,这是抬了一位女孔明回去呀。”张玗的话,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顾蓁此时却是听不进玩笑:“萧穆他们回来之后会否有危险?”情急之下,顾蓁没有注意到自己竟然当着旁人的面直呼淮南王世子的大名。 “放心,淮南王府也不是泥捏的,从前的许多年也不比今年好过多少。” 张玗的话,让顾蓁微微放下心来。遂凝神敛容:“多谢表兄告知。” “谢什么,我们俩是姑表亲,阿穆又是我的好友。再怎么论,我都是和你们站在一头的。”张玗的正经,从来不会维持长久:“话说小表妹,你们这段缘分还是因为我才得以结下。 之后莫要忘了表兄这份功劳就成。” “舅父是何态度?”顾蓁忽略张玗话中调侃:“张家要保持中立吗?” 是否会保持中立她不知道,但是张氏绝对不会归附于如今的大齐朝廷是肯定的。顾蓁担心的是,到时候保持中立的张家会被各方势力视作可以瓜分的肥肉。 如今的天下,可是和几百年前不同了。那时的朝代更替是整个九州的更替,而如今,九州分为南朝北朝,各朝又有数不清的大小政权。 顾蓁所知道的存在最短的政权,不过数月便被他方势力吞并。 这样的世道,保持中立以求安稳,已经行不通了。 张玗收回眼中的玩笑,深深地看了顾蓁一眼:“阿蓁,你只要记住,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 贞元三年六月初六,是一个极好的日子。顾氏长房幼女嫁给陆氏长房三子,是建康城中极其常见又极少见的顶级世家大族的联姻。 顾府,顾蕴的房门前,一众未出阁的小姑娘挡在以新郎陆邻为首的陆家子弟面前。 作为陆邻的堂兄,陆阶自然也在迎亲的队伍当中。三年前他去张家迎张玳,被顾蕴挡在门前立誓,并且是大声立誓。 后来他因为那事难为情了许久,却不料从那之后,当日在场的许多世家女在成亲之时皆要求新郎向他当时那样大声立誓。 当着众人在新妇房门前大声立誓居然成了这些世家男女成亲之时的必不可少的一环。 “阿邻,这可是你即将过门的媳妇创下的规矩,如今算是轮到你了。”终于将全部小姑娘应付过去,还剩最后一关,陆阶对着陆邻调侃道。 “阿兄,还不快些。”人群之中的陆文燕催促道:“能娶到阿蕴,可是你的福气,还不快些。” “阿燕,你嫂子还未过门,你就帮着他欺负你阿兄呀?”陆阶对着陆文燕调侃道。 陆文燕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说句话都会害羞的小姑娘:“堂兄莫急,堂嫂可是阿蕴的表姐,等阿蕴嫁过去,自然也是我们这边的。” “看到没有,咱们老实巴交的阿燕如今这样,可都是跟你媳妇学的。”陆阶在陆文燕处没有讨到便宜,遂又转向陆邻:“阿邻将来的日子,可要自求多福了。” “彼此彼此。” “阿兄快些。”陆文燕再次催促道。 陆邻上前一步,朗声道:“我陆邻今日求娶顾家阿蕴,在此承诺,今后必将待阿蕴如珍似宝,爱护一生。” 陆邻说完,看向挡在门前的一众世家女:“各位姑娘,是否可以让在下将新妇接走了呢?” “自然是可以的。”陆文燕首先侧身让开,其余人见此也纷纷让到一旁。 陆家子弟一拥而上,打开房门让陆邻进去。片刻后,陆邻背着顾蕴从房内走出。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走向院门。 众人离开院落之后,顾蓁从房中出来,不期然看到一双载着喜悦和想念的瑞凤眼。 “你回来了。”顾蓁提裙奔下台阶,冲进一身天青色长袍的男子怀中。 “何时回来的?”她从昨日就来到了顾府,竟不知道萧穆已经回来了。 “方才。”顾蓁没有听到动静,是因为他是提前快马赶回京都,比后方的大军要快上整整两日。 “这里没有旁人,若是想哭,哭出来便可。”萧穆将人圈进怀中,温声道。 顾蓁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只觉无比心安。她抬起头看向萧穆:“今日是阿蕴大喜的日子,我哭什么?” “阿蕴嫁到了别家,你舍得?” 顾蓁叹了口气:“不舍得又能怎样,我总不能留她一辈子。这样,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顾蓁微微侧身,反抱住萧穆:“本来是想哭的,但是现在你回来了,就不想哭了。” 萧穆看着她杏眸含情,下意识地便吻了上去。不过也没有忽略他们还在外面,所以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即使如此,跟在顾蓁身后的离芷仍是低下了头。她们几个跟在小姐身旁,除了芙蕖已经能对二人的相处方式视若无睹,其他三人依旧是每次都羞得双颊通红。 “要不要去陆家观礼?”萧穆问道。 “可我是娘家人。”大齐风俗,成亲当日除了陪嫁仆从,新妇的娘家人是不能去夫家的。 “你也是淮南王府的人,那可不算是娘家人。” 顾蓁犹豫片刻,开口道:“那……我们过去?”她真的很想看阿蕴拜堂的模样。 萧穆面露笑容,牵着顾蓁的手转身前行。 …… 淮南王回到京中之后,朝堂上果真刮起了一场风雨。 言官当朝参淮南王萧温与敌人暗中来往,圣上下旨彻查。淮南王当众抗旨,被罚一年俸禄并且在府中思过三月。 “萧弘这小子,连他老子的一半儿都比不上。”淮南王回到书房之中,挥手将一方砚台从桌上扫下:“他老子还要对老子礼让三分,他居然敢如此对老子。” 萧穆料准了紧跟着进来会遭受池鱼之殃,所以停在了门口,听到砚台落地的声音之后才进来。 淮南王仍旧不解气:“总共就长了一半儿的脑子,还全部都不用到正地方。他以为石开是在扶持他吗?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你怎么不说话?”淮南王看向一直静立在几步之外的萧穆。 “等父亲将气发泄完之后再说也不迟。”见淮南王注意到他,萧穆便知道这气也去的差不多了,遂走上前去。 “你也跟着气老子是不是?” “岂敢?” 淮南王脾气火爆,这气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坐到椅子上看向萧穆:“有什么话,说吧。” “父亲打算一直忍下去吗?” “你觉得老子能忍得下去?”若是萧弘老实一些,能力平庸也就平庸了。 关键是他平庸而不自知,总觉得自己胸有雄才伟略,堪比秦皇汉武。所以才在一帮牙尖嘴利却不干实事的文官的吹嘘下不停地蹦跶。 殊不知,头上正有铡刀在等着他。 “那为何还要忍?” “你以为老子是顾忌他吗?”淮南王嫌弃地说道:“他还不值得老子放在心上。 但大齐不只我淮南王府一家有兵权,若是老子先动,说不定就要被那两个准备当黄雀的家伙冠上乱臣贼子的名头。” 他自然不怕担这个名头,反正本来就是以乱臣贼子的身份发家的。 但是如今淮南王府是三家藩王当中兵力最盛的一家,一不小心就会沦为另外两家共同讨伐然后瓜分的对象。 “若是他们先动呢?”萧穆问道。 “谁都不是傻子,不到最后一步,谁不想静静地观望?” 还有一个对整个淮南王府极利又不利的地方,就是另外两家藩王都在各自的封地,只有淮南王一家住在京城。 这里离皇宫倒是近,但皇帝离他们也近。 第三十二章 回门 “为何醒的这么早?”寅时刚过,顾蓁就睁开了双眼。随即,便听到了头顶上传来萧穆的声音。 “今日阿蕴回门,我要回顾府一趟。”顾蓁说着,便要起身:“出嫁的女儿回门,娘家人都是要在的。” 顾蓁刚从榻上坐起,萧穆便也跟着她起身:“我陪你同去。” “今日不用去军中吗?” “军务每日都有,阿蕴回门却只有这一次。” 闻言,顾蓁笑道:“哪有你这样做比的?” “物以稀为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回头父亲怪罪下来,我可不替你担责任。”顾蓁拿起外袍,一边穿上一边说道。 “无需替我担责,我只要带着你一同前去,父亲就发不起脾气。” 虽然萧穆在玩笑,但是顾蓁却当真发觉,淮南王自她入府第一日,对她的态度便极为和蔼。别说冷言相对,连他情绪不佳的样子顾蓁都不曾见过。 “父亲是对女儿家一向比对郎君宽容吗?” “对阿秋确实比对乘弟宽容,但是对你更宽容。” “为何?”顾蓁疑惑。 …… “世子。”见到萧穆,顾际棠躬身行礼。他在朝中所担任的职位是二品,而淮南王世袭世子却是一品。 “顾大人不必多礼。”萧穆的态度不倨傲也不亲近:“阿蓁说阿蕴今日回门,我陪她一起过来看看。多有叨扰,还望顾大人见谅。” “哪里,世子请上座。”顾际常陪着萧穆在首座落坐,顾家众人才纷纷落座。 顾蓁按照在府中之时的身份,坐在婶母小朱氏的下首。 不过片刻,陆邻携着妇人打扮的顾蕴,来到厅中。 “阿蕴见过二叔,婶母,阿姐,姐夫。” “小婿拜见二叔,婶母。”跟在顾蕴之后,陆邻也抱拳行礼:“姐姐,姐夫。” “去寻你祖母请安吧。”顾际棠对着顾蕴说道。 “是。”顾蕴和顾蓁以及小朱氏一同从堂中退出,来到荣余堂给祖母朱氏请安。一帮男子则坐在前厅叙话。 未能去往前厅的顾萸、顾芸两姐妹,已经候在荣余堂。 顾蕴和顾蓁同时上前给朱氏见礼,起身之后却听到了顾萸的声音:“阿蕴姐姐是三朝回门,阿蓁姐姐又是以什么理由回来呢?” 阿蕴回门的日子,顾蓁懒得和她纠缠,遂将她的话尽数忽略。 但是在顾萸看来,这是因为有朱氏在,顾蓁才不敢放肆。 “一个媵妾,也有回门一说吗?” “顾萸,你不要太过分。”顾蕴看向站在朱氏身旁的顾萸。 被她一瞪,顾萸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是随即又回到原处:“怎么,我不过是说了实话,如何就得罪了阿蕴姐姐?” “跪下!” 未待顾蕴说话,朱氏便首先沉声道。 “祖母?”顾萸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祖母不是最不待见长房的两个女儿了吗? “跪下。”朱氏话落,一旁的阮妪便上前一手抓住顾萸的手臂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然后屈膝看似轻轻顶了一下顾萸的腿涡,顾萸便立即跪在了地上。 所面对的,正是顾蓁姐妹二人的方向。 “祖母!”这个时候,顾萸仍旧以为朱氏会站在她那边。 “向你阿姐致歉。”朱氏不去看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顾蓁看向朱氏,因为同这个祖母不亲近,所以顾蓁对她的了解也极少。如今却是见识到,不愧是出身世家大族,又在另一个大族当主母当了几十年的人。 她处世的智慧,是在数十年的生活中提炼出来的。顾萸恐怕再活几十年,也难以到达朱氏的高度。 “两位姐姐,是小妹无知,还望姐姐见谅。”见朱氏的态度不容转圜,顾萸只能对顾蓁顾蕴道歉。 虽然语气柔软,眼神却透着尖利。总有一日,我要将你们都踩在脚下。 顾蓁见到她这幅模样,岂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看来上次教训她的话,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不过顾蓁也懒得再说一次,和顾蕴向朱氏告辞之后,一同走出荣余堂回她们自己的院落。 “陆邻待你如何?” “很好。” 听到顾蕴如此说,顾蓁才稍稍放心。接着又问道:“陆家其他人呢?” “也很好。”顾蕴回答道:“况且阿燕和表姐都住在那里,谁还能欺负了我不成?” “那便好。”顾蓁道:“若是有什么事,立即让红豆去淮南王府寻我。” “阿姐。”顾蕴无奈地笑道:“我去的是夫家,不是龙潭虎穴。” “怎么,嫌弃阿姐啰嗦了?” 顾蕴道:“阿姐自从有了姐夫之后,确实比从前唠叨许多。” “好啊,你个小没良心的。”见已经走到她们自己的院落,顾蓁伸手去抓顾蕴的腰:“我担心你你还如此说我。是不是有了夫君就忘了阿姐,啊?” “阿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阿姐……”顾蕴自幼就最怕痒,每次顾蓁如此,她便会立即告饶。 姐妹二人像幼时那样在院中追逐,很快把各自的侍女也牵扯其中。 觉得不过玩闹了片刻,便有仆从过来叫她们去前厅用餐。用过午膳之后,陆邻携顾蕴返回陆家,顾蓁则和萧穆一起踏上回淮南王府的马车。 “阿蕴真的成了别家的人了。”趴在萧穆的怀中,顾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成亲那日不是都没有哭吗,怎么如今却开始伤感起来?” “当日一开始也很是伤感的,后来见到你回来,喜悦便将伤感冲散了。如今再亲眼看着阿蕴坐上别家的马车,那种感觉就又回来了。” 还真是个小姑娘,萧穆将她的身子扶起:“那你说,要做些什么才会开心些?” 顾蓁却道:“做什么都开心不起来,我妹妹被别人抢走了,怎么会开心?” “那……我让萧元去将抢走阿蕴的那人打一顿?”萧穆建议道。 正在赶车的萧元一个激灵,若真是将夫人的妹夫打了……他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将军为了哄夫人开心,真是不拿别人的命当命。 “我若是打了陆邻,阿蕴会不会跟我生气?” 见顾蓁一脸认真的样子,萧穆有些哭笑不得地捧住她的脸:“阿蓁,你还真想着打他一顿啊?” 顾蓁不言,她是真的有过这个念头。她的妹妹,她一直护着疼着最最心爱的阿蕴,居然就被一个才见不过几面的人抢走了。叫她如何能不气? 看着顾蓁的样子,萧穆今日也不打算再回营中了:“我带你去郊外骑马如何?” 与此同时,军营之中一边操练自己手下的兵马一边还要负责萧穆手下兵马的葛怀毅叫苦不迭。这大热的天,他这样顶着大太阳来回跑是极容易暑气侵体的。 …… 顾蓁一直知道如今世道整乱,九州狼烟四起。但是来到淮南王府之后,她才真正体会到战乱的频繁。 豫州发生百姓暴乱,不过三日郡守被屠,参与其中的暴民已经有数千人。“思过”还未结束的淮南王再次披甲上阵。 只要一日还是大齐的臣子,就要一日听朝廷的差遣。 “虽然只是百姓暴乱,但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顾蓁不再像上次那样手足无措地收拾行装,“百姓被逼的急了,对官兵的恨意比敌军只多不少。” “这次怎么不哭了?”萧穆伸手,拉住顾蓁的手将其扯进怀中。 “我又不是哭包。” “哦……”萧穆故意将声音拉长:“那上次哭得止不住是谁?莫非是别家娘子?” “你还说。”顾蓁伸手去捂萧穆的嘴,却被他一把抓在手中。 “阿蓁,如今京中局势波谲云诡。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护好自己。” “我会护好自己,也会护好淮南王府。”顾蓁道,“然后和阿秋她们一起,等着你和父亲凯旋。” “父亲给你的铭佩在何处?” “在梳妆台的匣子里。”顾蓁疑惑:“为何突然问起它?” “那是父亲调动私卫的信物。” 闻言,顾蓁大惊。淮南王居然会将调动私卫的令牌给她! 萧穆接下来的话,让她惊上加惊:“臣子府邸府兵不可超过三百,所以父亲的私卫,都不在淮南王府。” “那在何处?” “京畿营。” 京畿营,那可是守护整个建康城的兵马,相当于天子近卫。 “京畿营不是掌控在圣上手中吗?” “并非全部都是。”萧穆解释道:“京畿营中的一支人马,共五百人。校尉洛行风是父亲曾经的部下,先帝在位之时被父亲安排进京畿营。” 所以,当今圣上并不知道京畿营中有五百人是淮南王的私卫。若是知道,恐怕要更加难眠了吧。 “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拿着铭佩去找张玗。”萧穆继续道:“然后让他带你去见洛行风。 我和父亲不在,淮南王府上下皆会听你掌控。” …… “小姐,大军已经走远了。”阿难说道:“既然每次都追出来,为何不让世子看到?” 顾蓁站在上次的那片坡地上,踮起脚尖向远处眺望。直至再也看不到为首那人的身影,才将脚掌落回。 “他在战场之上,心中挂念太多只会增添更多危险。我不舍得他远行,只有我自己知道便好。” 第三十三章 生变 “小姐,今日的信件。”芙蕖捧着一个木匣来到顾蓁所坐的书案前。 立在顾蓁身后的离芷伸手接过,打开木匣,片刻之后从其中抽出一封交给顾蓁。 “雁翎已经到平武郡了。” 芙蕖道:“这信来到京都也要一些时日,如此算来,她半月之内便能回到建康了。” 雁翎这一趟,用了将近一年。按照原本的计划,本该于五月中旬回来。但边境突然爆发战乱,顾蓁去信让她暂时停止行进。 她和商队一起在西域境内停留了三月有余,所以延迟到八月底才能回到建康。 “雁翎这次回来,小姐的金库可又要满了。” 听到芙蕖的话,顾蓁笑道:“雁翎那边挣钱,你们在这里花钱。我的金库,何时才能像你说的那样满起来啊?” 三月过去之前,麦娜尔和芙蕖将三百个从奴隶贩手中买回的人送进建康城中各大青楼会馆。后面收集消息事务由芙蕖接下,麦娜尔则被顾蓁派去帮着阿难挑选稚童。 两人时常月余才回一次淮南王府,每次能带回将近十个孩童。但是这样的数量,却是远远不够的。 淮南王府的大军去豫州平乱已经两月,京中的局势看上去十分平静。 但就是这份平静,才让顾蓁隐隐感到不安。从最深层开始涌起的水浪,其力量可远比从表层掀起的要大得多。 “青楼会馆那边,可传来什么异常的消息?”玩笑过后,顾蓁看向芙蕖。 “回小姐,倒是有一件风流韵事。” “说来听听。”青楼楚馆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风流韵事。芙蕖既然提出来,就说明她觉得她会感兴趣。 “昨日宰相石开的幼子石随和司徒王空的次子王珣,在玉骨阁打了起来。”芙蕖道:“先是他们两人动手旁人拉架,后来跟随在他们身旁的官家子弟也都被牵扯其中。一时间,玉骨阁好不热闹。” “能跟随在这两位公子身后的人,家中自然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据传回来的消息,参与其中的有司空之子、太尉之子、太常卿之弟还有许多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亲眷。” “如何天姿国色的姑娘,居然能够引得这两位打起来?”据顾蓁所知,如今圣上萧弘最信任的人第一应属宰相石开,第二便是司徒王空。 石开和王空可是自先帝时期就关系就十分亲近,后来更是结为儿女亲家。这石随的姐姐嫁给了王空的长子也就是王珣的长兄,这两人可是实打实的亲戚。 在青楼当中大打出手,为的当然是美人, 芙蕖却道:“倒不是未为了一位姑娘,而是两位姑娘。” “两位?” 原来这玉骨阁为了招揽生意,阁主别出心裁地培养了一对儿从长相到才艺都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 姐妹二人长到十五岁被阁主推出,自然是一炮而红。不仅以极快的速度取代了原本的花魁,还将当朝宰相和司空的儿子收为了入幕之宾。 这两人自然就是石随和王珣。 也不知是姐姐跟了石随妹妹跟了王珣,还是妹妹跟了石随姐姐跟了王珣。总之就是这玉骨阁的两位花魁被这两位公子各拥一人。 前天晚上,石随和王空再次携手前往玉骨阁。席间不知是二人其中的哪一人多饮了几杯,非要拉着另外一人的花魁亲热。 另外那位公子自然不同意,二人便推搡起来。慢慢地,推搡变成了拳脚,拳脚又变成了扭打。 之后,便发生了芙蕖开头所说的那一幕。 听完芙蕖的话,顾蓁却笑出了声:“想来是石家和王家几辈子的心智都长到了石开和王空的身上。”这两个老狐狸老谋深算可是出了名的。 “小姐就算是当着那二人的面如此说,他们还要以为您在夸赞他们的父亲呢。”芙蕖掩唇而笑。直叹顾蓁的嘴是越毒了,连骂别人没脑子都不带一个脏字。 “后来呢,这件事如何结束的?”顾蓁问道。离芷也看向芙蕖。 “这玉骨阁的阁主难怪能经营建康城数一数二的青楼。”芙蕖感叹道:“他差人将消息送去了王家,将王珣的长嫂也就是石随的姐姐请了过去。 后来不但没有得罪任何一家,还从石随的姐姐石氏那里得到了对阁中损坏之物的赔偿。” “经商之人有几个是傻的,更何况还是贵族官宦云集的建康城经商。” 几人笑笑闹闹,放松了片刻之后,顾蓁再次将头埋入满案的文书账本之中。 芙蕖和离芷二人则帮着查看所到的信件,无关紧要的丢到一旁,十分要紧的则交给顾蓁。 今日的事,顾蓁只是当作笑话异事来听。却没想到在几日后,这个笑话成为了他们逃离京城的极为重要的一根稻草。 …… “阿蕴?”自顾蕴加入陆家之后,这还是顾蓁第一次在淮南王府见到她。 “阿姐。”顾蕴来到书案之前:“和我一起去看望舅母可好?” 未待顾蓁回答,顾蕴又俯身附到她耳畔:“是阿玗表兄让舅母去陆府找我,让你赶紧去见他。” 闻言,顾蓁立即从坐榻上起身。张玗主动找她,必定是有要事。 顾蓁带上离芷和芙蕖,和顾蕴以及红豆一起来到张府。陆氏的院落之中,张玗已经等候多时。 “阿姐,你们说话,我去寻舅母。”顾蕴话落,带着红豆离开。 张玗和顾蓁一起走到一处四周空旷的凉亭下,离芷和芙蕖守在几丈之外。 “朝中局势有变。”张玗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印证了顾蓁的猜想。 “发生了何事?” “淮南王长久不归,有言官参其拥兵自重。” “淮南王府可是奉了朝廷的旨意去豫州平乱。”顾蓁有些微激动。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关键是淮南王府如今还在为大齐平复民乱,并且尚未结束。萧弘就算再忌惮,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发疯的人本就不可理喻,如今遇上一个傻子发疯,顾蓁想要评论都找不出辞藻。 难怪顾际常不止一次说过萧弘难当大任,不说明君,连一位合格的掌权人都算不上。 “淮南王府上次和西域对战只用了半年时间便凯旋,如今平复一个州郡的暴民却拖延了两月有余还迟迟不肯回朝,明显是存在不臣之心,想要拥兵自重。”张玗道:“这是尚书左仆射的原话。” “拥兵自重?用这个罪名来问罪淮南王府,应该提早数十年。”顾蓁沉声道:“明显是有人窥透了圣上的心思,想要顺水推舟罢了。” “圣上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张玗看向顾蓁:“阿蓁,如今最为关键的是若是他选在淮南王和阿穆回来之前发力,没有人能护住淮南王府。” “这个时候有人蹦出来参淮南王府拥兵自重,他明显是已经准备动手了。”顾蓁冷笑:“等到父亲和萧穆回来,他还敢吗?” “阿蓁,你打算如何?”萧穆离开之前,让他尽力协助顾蓁,不论她想做什么。 “如今王府之中没有男丁,拥兵自重的罪责也不能立刻就定下,朝廷就算要动手也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顾蓁当机立断:“表兄,劳烦你带我让我和京畿营校尉洛行风见一面。” 顾蓁有些庆幸淮南王此次离开将萧乘也带了去,没有男丁在的淮南王府自然会让别人放松防备。如此,便给了她从中转圜的机会。 “明日这个时辰,再来此处。”张玗没有发出任何疑问,只是对顾蓁道:“阿蓁,一切小心。” …… “芙蕖,近几日你密切关注玉骨阁的情况,若是石随或是任何一人去了那里,立即报给我。”出了张府,顾蓁吩咐道:“还有,给雁翎去信,让她不要再来京城,转向去往武陵。” “是。” “离芷,将你手中效用最强的迷香多调制一些备用。还有能催情的香,试试能不能将将其制成两种不同的香料。遇到一起时才能发挥效用,单独使用时便和普通的香无甚分别。” 坐在疾驰的马车之上,顾蓁迅速将京中的局势以及各家之间的牵连在脑海中捋清。然后有条不紊地默默列出计划。 张家在圣上的眼中一直是纯臣的形象,所以她暂时无需担心。 顾家如今是顾际棠掌家,即使她是萧穆的媵妾,但朝廷也不至于直接牵连顾家。 毕竟四大世家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和武将已经离心,就算龙椅之上的那人再蠢也不会这么快就得罪士族。 所以,顾家也可以之后再慢慢撤离京城。 士族之中,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蕴。 虽然她是顾家女又是陆家妇,没人能将她怎样。 可是她一旦离开,阿蕴在京中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去陆家。”顾蓁说完,芙蕖立即对着赶车之人吩咐。 “阿姐?”顾蕴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了随后赶来的顾蓁:“你怎么跟过来了?” “阿蕴,跟阿姐过来。”顾蓁拉着顾蕴上到马车之中,示意芙蕖红豆几人站在车外守着。 “阿蕴,阿姐要离开京城了。” 第三十四章 “洛校尉。”张府的凉亭下,两个男子对坐。顾蓁从一旁缓缓而来。 洛行风起身拱手:“顾小姐安好。”他只听张玗说顾蓁是他的表妹,并不知道其他。 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知道张玗暗中和萧穆交好。 顾蓁并未多言,从袖中拿出淮南王当日交与她的那枚铭佩递向洛行风。 洛行风有些疑惑地接过,片刻后立即抱拳跪地:“洛行风愿听顾小姐差遣。” “洛校尉就不问问这枚铭佩为何会在我手中?” “见信物如见王爷,洛行风一切听凭小姐差遣。” 顾蓁将洛行风扶起,而一旁的张玗,早就惊得呆在了原处。 这洛行风在京畿营当中是出了名的刚直不屈,说白了就是不通人情。张玗觉得,他对待顶头上司甚至天子都没有这么恭敬过。 “我需要你调动人马护送淮南王府家眷离京。”顾蓁言简意赅:“至于准确时间,我会托表兄一日前告知。还望洛校尉做好准备。” “是。” “离京?”看着洛行风离开,张玗终于从震惊中走出:“还是让京畿营的官兵护送?” “是父亲的私卫。”顾蓁解释道:“父亲离京之前,把调动私卫的信物给了我。本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个‘万一’是真的到了。” “可是你们是藩王家眷,没有圣上的旨意能够擅自离京?” 顾蓁轻轻叹了一口气:“所以才需要有人护送啊。” 说完,顾蓁向张玗拜别:“表兄,阿蓁还有些事情要做,先告辞了。” …… “芙蕖,阿难和麦娜尔何时能回来?”坐上去往顾府的马车,顾蓁开口问道。 “回小姐,召她们回来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芙蕖回答道,“她们这次去了雍州边境,算算时间今日能收到信函,大约三日之后能赶回来。” 从雍州到建康,三日的时间,已经是快马加鞭的极限了。 顾蓁一直都清楚,她总有一日会离开建康。但是却未料到这一日会来的这样快,快到让她措手不及。 各处的别业当中刚刚寻来的数十个孩童,不说送入各个大臣的官邸,有些甚至还未来得及调教。 在各个青楼会馆中埋下的网也还未编织周密,她此时撤离建康,这些基本上会毁于一旦。 张府和顾府不过隔了两条街,马车很快来到。顾蓁带着芙蕖和离芷,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进入府中。 西苑门口,已经有仆从等候在此,引这顾蓁几人前往顾际棠的书房。 顾蓁进入其中,芙蕖和离芷则站在门前守候。 “二叔。” “阿蓁有何事,直言无妨。”顾际棠早已经习惯,这个侄女每次过来顾府都是为了“谈判”。 顾蓁也不绕弯子:“阿蓁此次前来,是想向二叔借一些人。” “什么人?” “顾家的府兵。” 顾际棠从案后起身:“你要府兵做什么?” 顾蓁沉默片刻,然后道:“自然是护送我们离京。” “你要离京?”顾际棠不可谓不惊讶:“还是淮南王府要离京?” “二叔说的这两种说法,含义有何不同吗?” 顾际棠缓了缓神,接着道:“为何突然要离京?”况且,看上去还不是正常地光明正大地离开。 “二叔身在庙堂,应该比阿蓁更加清楚才对。”顾蓁面对顾际棠,似乎从未用过第二种神情:“若是不赶紧离开,难保突然一天就成了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朝中的局势,并未严重到阿蓁所说的那个程度。” “但是谁也不敢保证我说的那一天何时会来临不是吗?”顾蓁道:“狡兔尚且有三窟,不正是以防万一? 侄女觉得,如今这个‘万一’已经来临。所以,特来向二叔求援。” 顾际常还在世的时候顾蓁就已经清楚,虽然朝廷规定官员府邸的府兵不可超过三百,但是许多人家所养的人数都超过了规定。毕竟在乱世,建康城中眼光长远的人从来都不缺。 而朱、张、顾、陆这几大士族,更是从前朝开始府兵人数就从未少于一千。 “离开京城的决定,是淮南王所作还是你的决定?” 闻言,顾蓁轻笑,然后将可以调动京畿营的那枚铭佩展示给顾际棠:“这是父亲调动私卫的信物。” 顾际棠自然明白顾蓁所说的“父亲”并非顾际常,而是淮南王萧温。 然后,他看向顾蓁的目光便有些幽深。淮南王居然将调动私卫的信物给了自己儿子的一个媵妾。 当初将顾蓁送到淮南王府,顾家却是和淮南王府约定他们不可轻视顾家的女儿。却没有料到,会重视到这个地步。 不得不感叹,他这个侄女当真是好手段。 “既然如此,顾家怎会袖手旁观?”顾际棠道:“阿蓁想借多少人马?” “三百。”顾蓁回答道。剩下的人,还要护着顾家撤离建康。 “好。”顾际棠这下答应得十分痛快:“何时交接人马?” 顾蓁道:“暂时不必着急,过后阿蓁会让人告知二叔。” …… “小姐,回府用晚膳吧。”将顾蓁扶上马车之后,芙蕖说道。顾蓁从清晨忙到现在,连午膳都没有时间用。 “再去一个地方,之后才能回王府。”顾蓁靠在车厢上,眼眸微闭。 “还要去何处?” “玉骨阁。” 芙蕖连忙劝阻:“小姐,那种地方不是您该去的。若是有事,吩咐奴婢去做便可。” 顾蓁却道:“都这个时候了,哪里顾得上能不能去该不该去?接下来这一步很重要,我总要亲自去看过才能放心。” “可是……小姐要如何进去?” 顾蓁睁开眼睛:“我自有办法。” “离芷,将东西给我。” …… 夜幕下的玉骨阁,当真称得上是一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带着两名美貌侍女进入,立即引起了阁中人的注意。 所以顾蓁三人刚走至大厅中央,便有一位管事模样的男子来到近前:“请问这位小姐来此有何事?若是误入请尽快离开,咱们这里只接待男客。” “这里可是玉骨阁?”帷帽之下发出的声音娇软中带着一丝气愤。 “正是。” “我要找的就是此处。”说完,顾蓁不顾管事的阻拦径自向里面走去。 管事男子一边阻拦一边又不敢触碰到顾蓁,这女子看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而出门戴帷帽,可是士族女子的习惯。 如此一来,顾蓁三人很快上到二楼。 “你们这里花魁的房间在何处?”顾蓁虽不似市井妇人一样撒泼哭闹,但也是气势汹汹。 管事这下猜也能猜到,这恐怕是哪家的跋扈的夫人过来抓自家夫君的。 见管事不说话,顾蓁气势更盛:“芙蕖,将门推开!挨着看,我就不信抓不到他。” “哎,姑娘不可,这里面都有客人呐。”管事连忙去拦芙蕖,但又看见离芷去推另一扇门。 见阻拦不住,只好立即跑下楼去叫人过来。 就在这个空挡,顾蓁在芙蕖带领下去到二楼最里侧的一间房,猛地将门推开。 “你是谁?”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正对镜梳妆,便见到顾蓁主仆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谁是云柳?”顾蓁走到二人面前,伸手抓住其中一位女子的手臂。 她口中的云柳,是这玉骨阁上一任的花魁。近些时日才被这一对儿孪生姐妹所取代。 “夫人找错人了,云柳姐姐不在这里。”被抓住手臂的那人从凳子上起身,柔声答道:“最外侧的那间房,才是云柳姐姐的住处。” “莫要狡辩。”顾蓁怒道:“我夫君便是被这玉骨阁中的花魁迷了魂,这玉骨阁的花魁不都是住在最里侧?” 闻言,另外一人连忙解释道:“夫人当真是认错人了,云柳姐姐是上一任的花魁。夫人要找夫君,在奴家和姐姐这里是找不到的。” 一边说一边想要顾蓁松开她姐姐的手臂。 顾蓁正欲在说话,便听到方才那管事的声音传来:“快快,就是这里,快将这位夫人请出去。” 芙蕖和离芷立即伸长手臂挡在管事面前,顾蓁转身,见管事叫来的是四个身材健壮的老嬷嬷。 “这位夫人,这玉骨阁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还望夫人见谅。”管事说着,示意身后四人上前。 芙蕖和离芷身姿柔弱,哪里能阻得住四个身强体壮的老嬷嬷,很快被她们冲过来。 顾蓁见此立即放手,然后冲着管事怒喝道:“你们这玉骨阁还是不是不想开了?” 管事却未见胆怯:“这位夫人莫要恐吓小的,小的只是尽力做好分内之事。玉骨阁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是不接待女客的,还请夫人体谅,快些离开。” 顾蓁透过帷帽看到离芷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后似是恼怒地对着管事道:“我不会让云柳那个贱人好过的。” 话落,带着芙蕖离芷向外走去。 “两位姑娘没有受惊吧?”管事看向孪生姐妹。 其中一人答道:“并未,多谢管事费心。” 另一人则纳闷地说道:“云柳姐姐最近的入幕之宾是哪家士族的郎君吗?” “还是之前那位,听说是位姓陆的郎君。不愧是世家公子,生的好生俊朗不凡。就是没听说她新娶的夫人这样跋扈。” “若非如此,那位陆公子怎会再回来找云柳姐姐?” …… “小姐,您是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的?”从玉骨阁出来之后,芙蕖哭笑不得地说道:“居然装作要去青楼抓夫君的娘子。” 第三十五章 离京 顾蓁轻笑,她能想到这个办法,是从她表姐张玳那里来了灵感。 顾蕴成婚那日她被萧穆带着一同前往陆府观礼,席间就遇到了张玳。两人坐到一起叙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陆阶被同僚友人带着一同去青楼寻欢一事。 当时顾蓁还在纳闷,为何张玳会突然说起这事? 张玳道:“又不是我丢脸,为何不能说?” 顾蓁不言,等着张玳的下文。 只听她道:“我带着人亲自去那里将陆阶抓了回来。” 顾蓁睁大眼睛看向张玳,如此一来,陆阶恐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那家青楼了,得多丢脸啊? “表姐夫没有生气?”顾蓁询问道。 “他还敢生气?”张玳道:“本小姐辛苦地给他生儿育女,他居然敢瞒着我去寻欢作乐,没有打得他满地找牙已经算是我手下留情了。” 顾蓁想起张玳那一身不输于一般将领的拳脚功夫,再想想陆阶玉面郎君的称号,他似乎确实不敢。 …… “还好那管事没有要帮我找人的想法,不然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顾蓁笑道:“就算是冒充表姐,可是姐夫当时去的也不是这家呀。” 芙蕖和离芷掩唇而笑,小姐就算不穿绫罗绸缎,身上那份风华也能让人从人群中一眼找出。但是有时,却又全然不像是世家女的做派。 顾蓁放松片刻后看向离芷:“东西都放进去了吗?” 见对方点头,顾蓁才完全放下心来。 这一番折腾,回到淮南王府已经到深夜。顾蓁实在是乏了,匆匆沐浴过后,吃了一碗离芷端来的燕窝就躺到了床榻之上。 本是困得不行,躺下之后却渐渐没了睡意。顾蓁苦笑,她这是越累就越娇气啊,没有那个人揽着居然会失眠。 索性起身来到外间的书案,将心中的计划用笔墨再梳理一遍。 “夫人。” 顾蓁怜惜芙蕖和离芷整日跟着自己奔波,就将院中两位负责洒扫的婢女提了等级,轮换着给她值夜。见她走到外间,侍立在这里的婢女立即屈身行礼。 “你将外间的烛火燃起来,然后便不用再侍候了,回去歇息便可。”自从知道她睡觉不喜欢房中有太多光亮,这房中侍候之人在她走出浴堂之后便会将房中的烛火尽数熄灭,只流最外面的一盏。 那婢女依言而做,然后退出房间。 顾蓁在纸上写写画画,直到鸡鸣三声,才起身回到里间歇了一个时辰。 第二日,又是奔走忙碌的一天。 直到第三日午间,离开一月有余的麦娜尔和阿难回到淮南王府。 “小姐将奴婢们召回,可是王府中发生了何事?”对着顾蓁行礼过后,阿难首先开口道。 “先坐下。”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顾蓁着实有些心疼。 又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离芷和芙蕖:“你们也坐下吧。” “是。” “淮南王府不日即将撤离建康,召你们回来也是因为此事。” “小姐有何吩咐?”麦娜尔开口道。不问缘由,不问目的,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忠于顾蓁。 “京中的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不想放弃。”顾蓁道:“所以我会带着离芷离开,这里的一切就交由你们三人负责。 芙蕖仍旧掌管各处青楼会馆的消息,麦娜尔和阿难则继续之前所做。 银钱方面你们通过商铺直接和雁翎联络,她会全力支持。传递消息一半通过我名下的商铺,一半通过阿蕴名下的商铺,过后我会将负责传递消息的商铺的详细消息给你们。 总之,尽量不要留下你们和淮南王府联络的痕迹。” 除了离芷之外的三人具是震惊之中含着动容,小姐此举,是将在京中的一切全权交与她们三人。 顾蓁吩咐不停:“我离开之后,你们也不能再住在淮南王府了。去别业之中居住吧,我在建康有七所别业,芙蕖接管两所,剩下的五所阿难和麦娜尔接管。 记住,做任何事情都要抹除你们和淮南王府的关系。” “是,奴婢谨记。”三人齐声答道。 顾蓁将她已经分成两份的文书信笺交给三人:“最后,保护好你们自己。若是遇到危险,立即停止所有行动。然后去张府找二公子张玗,他会设法送你们离开。” “是,小姐。” 顾蓁沉默片刻,最后补充道:“你们三个在京中,时常留意陆家,替我看护好阿蕴。” …… 顾蓁和几人正在讨论一应细节,一道圣旨从宫中进到淮南王府——为慰劳淮南王卫国平乱,特邀淮南王妃及一众家眷进宫赴宴。 慰劳?明明是司马昭之心还硬是要找出一个好听又好看的由头。恐怕她们进了大内就不用在出来了吧? “王妃。”淮南王妃要去主院换宫装,被顾蓁叫住。 “阿蓁有何事?” “陛下设的是晚宴,如今不过正午刚过,王妃应该不必急着前去吧。” 闻言,淮南王妃却是微微一笑:“阿蓁有话不妨直说,我虽然只是个内宅妇人,但也是淮南王府的人。” 听她如此说,顾蓁一愣。 “我不懂朝局,但也知道淮南王府和朝廷之间的关系。慰劳家眷这样的事,自新帝登基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王爷一早便叮嘱过,若是他和阿穆不在,府中一切事务便由你做主。”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蓁也不再顾虑:“王妃和阿秋回去准备准备,咱们今晚启程离京。” “可是今晚的宴会……”听说要离京,淮南王妃也不见惊讶。 “王妃先称病,夜幕降临之时派人去宫中回话,就说是生了急症。之后的事情,阿蓁会想办法。” “好。”淮南王妃十分平静地答应。 顾蓁一直担心她会对离京的决定多有疑惑甚至反对,却没想到竟是这样轻易就接受了。 不过想来也是,淮南王萧温看似粗犷豪迈实则精明无比。他看重并且娶为妻子的人,怎会差到哪里去? …… 顾蓁一直在自己房中静坐,直至夜幕微微降临。耐心即将耗尽的最后一刻,传来芙蕖的声音。 “小姐,石随去玉骨阁了!” 顾蓁大喜,立即起身:“事情可办妥了?” “回小姐,已经设法引王珣前去,也已经有人去通知京畿营。”芙蕖方跑得有些急,此时说话还有些接不上气:“送去玉骨阁中的小子从前做过偷儿,手脚十分利落,必定能将小姐的吩咐做好。” “那便好。”顾蓁又坐回去:“接下来便只能等了。” 她之前对洛行风说会提前一日通知他,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今日突然来到的圣旨,险些将她的计划打乱。 接旨后她立即托张玗通知洛行风,好在立即得到了回复——洛行风今日正巧将手下兵将带去了西郊军营操练,这下连出城的借口都不用找了。 一个时辰后,圣上亲派太医到淮南王府为王妃看诊,连同跟来的宫人一起,被早就守在门后的府兵一举拿下。 “夫人,宫中的人如何处置?”淮南王府府兵首领萧充此时一身寻常百姓的布衣,跪在顾蓁面前听候吩咐。 “太医带着,其余的人,杀了吧。” “是。” 又过了半个时辰,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玉骨阁发生血案,直接惊动了京畿营守卫。 “时机到了。”顾蓁的房间之中,除了她们主仆五人之外,淮南王妃和萧秋以及各自的贴身侍女也等候在此。一众人皆换下了锦衣华服,穿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裳。 萧充执行过顾蓁的命令之后,便一直守在院中。此时见顾蓁带头从房内出来,便知道要开始行动了。 一刻钟后,两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从淮南王府的侧门离开,快速行进夜色之中。 健康城的城门宵禁之前,一家富户的家眷带着家主的棺材出了城,赶赴祖宅武陵。 今夜的建康城格外热闹,当朝宰相和司徒的儿子因为争抢玉骨阁中的花魁发生械斗,宰相之子当场亡毙。京畿营及时赶到,将司徒家的公子收监,同时封了这家名噪一时的青楼。 清晨有人经过淮南王府前,发现这座昨夜一宿都灯火通明的宅院,天亮之后反倒没有了任何动静。 早朝之上,因为石随被杀王珣入狱的事情,原本亲如一家的宰相石开和司徒王空争执不休,连同归附于这二人门下的的朝廷官员也分成两派。 大齐的武官从来都是被这群文官讨伐排挤,何时见过他们窝里斗的场景?如此这般,当真是乐见其成。 所以一个个挺身危立,静静地看着这场笑话会如何收场。 而站在角落中的张玗,此时却是有“世人皆睡我独醒”的优越之感。我可是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因为这些,都是出自在下表妹之手。 皇帝萧弘看着这些吵起架来比之市井泼妇也不遑其让的臣子,简直不堪其扰。正示意一旁的内侍叫停,一名身穿甲胄的武将冲进殿内。 “启禀陛下,今日京畿营点人,发现五百人马和一名校尉不知所踪。” “什么叫不知所踪?”萧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京畿营的人马怎么会不知所踪? “回陛下。”殿内跪着的京畿营统领的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昨日一名叫作洛行风的校尉带领手下兵马去西郊大营训练,之后便不曾回来。” 萧弘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他的京畿营,他的王城守卫,居然无端失踪了五百人带一个校尉! 第三十六章 带刺的花 “整整五百多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大怒之下,皇帝萧弘直接从龙椅上站起。 京畿营统领哑口无言,又有一名内侍跑进殿内。 这是今早被派去淮南王府查探情况的人,昨日派去的太医连同宫人内侍一夜未归。 “回禀陛下,淮南王府……已经……已经空无一人了。”终究是宫中内侍,第一句话就开始哆嗦。 “你给朕再说一遍!” “回……回禀陛下……今晨奴婢奉旨前往淮南王府,府……府中已经空无一人。” 这下,朝堂上的声音顿时又拔高了一层。除了方才的文官,连武官也加入其中。 淮南王和世子出征在外,府中只剩下王妃等一众女眷,怎会突然消失? 别人越是不淡定,角落中的张玗就越是淡定。这一环套一环的,都是他嫡亲表妹的杰作。 那个娇弱女儿家,那个淮南王府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 “反了,当真是反了!”如今傻子也能明白,淮南王府这是趁乱离开了京城。 “给朕派兵去追,朕就不信他们还能翻了天去。”在萧弘的认知中,淮南王府的男子都不在,一群妇孺能有什么能耐? 而京畿营少了五百兵将和一个校尉的事情,居然被他忘到了脑后。 …… 不管朝堂之上如何混乱,彻底远离建康的顾蓁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提心吊胆十几日,总算是有惊无险。 马车之上,离芷无声地将水袋递给顾蓁。顾蓁接过喝了一口,又递回去。 昨日淮南王府的八百府兵以及从顾府出来的三百府兵,皆是扮作了寻常百姓提前混出了城。和早已等候在西郊的洛行风会合之后,等候顾蓁一行人出城。 双方会合之后,阿难等三人便和顾蓁分别,前往别业。而顾蓁则带着淮南王妃以及萧秋,在一众人马的护送下一路向北走。 掀开车帘向外观望,一千六百多个未着甲胄但佩戴刀兵的护卫,护在这两辆马车和五辆货车的四周,在宽敞的官道上快速前行。 货车上所载,三车是金银细软,另外两车则是粮油炊具。他们要去往武陵,最快也要走上两个月。 “夫人,已经午时,是否停下休息片刻。”洛行风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见顾蓁直接掀开车帘,洛行风连忙转过视线。 “洛校尉,眼前情形,不必在意这些小节。”顾蓁道:“你和萧统领一起商量着让队伍停下吧,修整一个时辰再继续上路。” “是。”洛行风调转马首。 整个队伍在官道旁一处林地停下,顾蓁带着离芷来到淮南王妃和萧秋的马车旁。 “嫂嫂。”萧秋一下马车,便扑进了正在前行的顾蓁怀中。 “阿秋可还受得住?”顾蓁一手拉着萧秋,一手去扶正在下马车的淮南王妃:“王妃呢?可还受得住颠簸?” “嫂嫂,我没事。”萧秋伸了伸手臂:“我从前跟着父亲学过一些拳脚的。” 淮南王妃见此也说道:“有什么受不住呢?我像阿秋这样大的时候因为战乱经常要更换住所,整日都是在车上度过。 倒是你,又要劳心又要劳力,可千万要注意些身体。” “谢过王妃关心,阿蓁晓得。” “嫂嫂,我饿了。”萧秋拉住顾蓁的手臂:“咱们午膳吃些什么呀?” “如今不比出游,可能要委屈阿秋一些时日。”顾蓁虽然不知道具体做了些什么,但行军饭怎能和王府精致的菜肴相比? “有甚委屈的?能保住性命已经全赖你嫂嫂筹谋了。”淮南王妃伸手牵过萧秋:“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吃一些,后面赶路还需要体力。” “知道了,母亲。” “王妃和阿秋先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带着离芷到四周看看。” 淮南王妃还未答话,萧秋首先开口道:“嫂嫂我不累,想跟着你一起前去。” “你跟着捣什么乱?” “无妨,阿秋想跟着便过来吧。”顾蓁笑着看向移到自己身后的萧秋,然后又转向淮南王妃:“那王妃在此歇息,我们去去就来。” “嫂嫂,你在找什么?”见顾蓁一边走一边低头向四周扫视,萧秋疑惑地问道。 “野菜。” “野菜是什么?” “野菜,顾名思义便是长在野地里的菜蔬。”顾蓁解释道:“看上去和野草无甚差别,却是可以当作菜蔬来食用。” 闻言,萧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连菜蔬都不认得几样,更别说嫂嫂所说的野菜了。 “嫂嫂真是厉害,什么都懂得。”萧秋十分真诚地夸奖道。 顾蓁轻笑:“因为曾经吃过许多,所以才认得。这世上没有天生就博学多闻的人,都是经得多学得多才知道。阿秋多看多学,自然也就懂得了。” 比之萧秋,若非流落在王后河三年,顾蓁更是不识五谷不辨菜蔬的贵女。顾际常可以教她诗词歌赋、经纬谋略,却不会想到让她学着去认每日都要吃的五谷杂粮、瓜果菜蔬。 话落,几株十分眼熟的野菜进入眼帘,顾蓁连忙拉着萧秋和离芷走过去。 …… “母亲,你快尝尝看,这个好不好吃。” 听到动静的淮南王妃转头看去,只见萧秋亲自捧着一个陶瓷小罐小跑过来。 “哪里来的荠菜?”打开盖子之后,里面是用面粉拌匀之后蒸制而成的荠菜。 “母亲也认识荠菜?”萧秋十分惊讶,也不忘解释道:“嫂嫂带着我们去挖出来,然后她亲自做的。” “我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自然认得这些。只是没想到阿蓁竟然也认得。” “嫂嫂本来就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做。”萧秋一边拿筷子去夹罐中的食物,一边再次将顾蓁称赞一遍。 “阿蓁的确非寻常女子可比,多数男儿在他面前恐怕也要汗颜。” 以一己之力将整个淮南王府撤出建康,淮南王妃虽然不清楚个中曲折,但也明白并非等闲可以为之。 她此时才明白为何淮南王每次提起顾蓁都是诸多称赞,最经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顾际常这是将女儿当作小子来教养了。” …… 一连走了半月,终于到达安州边境。 一直担心后面会有追兵并且时刻准备迎战的洛行风和萧充,也在半个月之后稍稍放下警惕,此时两个人正各骑一匹马并排而行。 “老萧,淮南王府举家离京,京畿营守卫无端消失五百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小事啊。”洛行风纳闷道:“朝廷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 初见洛行风,顾蓁只觉得其人当真如同张玗所说——为人刚正不阿,事事循规蹈矩。 熟识之后才发现,这人不仅不刚直,为人处世十分圆滑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性子。 不过细细想来也应该如此,被淮南王放进京畿营统领私卫的人,怎么会只有刚直? “朝廷肯定会派兵追捕。”萧充道:“不过很有可能追的是另一群人。” “另一群人?什么人?”没有立即听到萧充的回答,片刻后洛行风一拍大腿:“夫人另外安排了替身?” 萧充不置可否。 他这样,洛行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娘的,不愧是王爷放心将调派私卫的信物交与的人。这九曲十八弯的心肠,他自诩聪明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世子这位媵夫人,当真是不一般,着实是不一般。 看着洛行风脸上的表情,萧充完全能猜到他此刻的内心活动。因为当夫人将部分计划告知于他的时候,他的惊讶不比如今的洛行风要少。 若是张玗在此,定要好好嘲笑这二人一番。你们知道的这才哪到哪儿,她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还挑起当朝宰相和司徒儿子的械斗,随后导致一人亡命一人入狱你们知道吗? 不过弱冠之年的皇帝陛下被气得差点儿栽倒在龙椅上你们见到了吗? “但是王府中的兵将、王爷的私卫以及从顾家过来的兵马不是都已经在这里了吗?”洛行风疑惑道:“充当替身的又是哪里来的兵马?” “此事夫人并未明说,所以我也不知。”萧充也好奇,顾蓁到底是从哪儿又变出来一批人马? 想要冒充他们引开朝廷的注意,起码人数上就不能太少,至少也要五百人朝上。在建康城中,这五百府兵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与此同时的朝堂之上,齐帝萧弘脸色黑沉地坐在龙椅之上:“人没有追到?” 跪在两排文武百官中间的京畿营统领不敢抬头:“回禀陛下,我们追着淮南王府的队伍一直向西行去,在南豫州边境交手。将车队劫持过来之后才发现,里面并无淮南王府的家眷。” 京畿营的统领在和对方交手的时候就十分不解,因为那护卫在车队四周的数百人马见他们追上,竟然是转头就跑。 两州边境之处,数百人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他们也不费心去追,毕竟要抓的是淮南王的家眷。 但是当他们掀开挂有淮南王府的标记的华丽马车的帘子之后,看到的却是每个车内所放的两袋粮食。 沿着一路的车印,他们从未怀疑过马车上是空的。如今,果真不是空的。 “淮南王府一群女眷,就算有府兵相护,朕也派了上千人马。”怒极之下,齐帝萧弘反而镇定下来:“你如今是在告诉朕,朝廷每年花大批银子养着的京畿营,实际上都是一批废物吗?” …… 下朝之后,张玗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迈入府中。最近每日都有好戏可看,他当真不再觉得上朝是件十分无趣的事情了。 从一旁跑来一名家仆模样的人,跟随在张玗身旁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二公子,离开的五百府兵已经陆续返回。” “知道了,下去吧。”张玗吩咐道:“待全部回来之后,每人赏二十两银子,从我私库里出。” 这名回话的男子显然和他主子一个脾性,闻言并未离开:“二公子,这来回跑一趟就能白得二十两银子,早知道小的也跟去了。” 张玗作势踹了他一脚:“公子我平时亏待你了不成,还嫌赚的不够多。” 说话间已经来到他所住的院落,妻子带着女儿已经在院门口迎接。 张玗弯腰将刚会走路的女儿抱起:“我们家阿岚何时才能长大呀?长大之后要好好跟着你表姑学学。” 张玗本就喜欢女儿,觉得女儿家娇娇软软的比臭小子要好多了。 见到顾蓁之后,才发现原来女儿家不止是娇软。看着那样带刺的花儿,让他更加期待自家的女儿长大。 第三十七章 重逢 “老萧,夫人这是何意?” 走到定远郡的城池之外,顾蓁下令让队伍停了下来。 “我也不知。” “这朝廷肯定下了通缉的文书,我们不应该避着有驻军的城池吗?为何夫人还将队伍停在了城外?” “一切听夫人安排即可。” 闻言,洛行风终于将憋在心中多日的话说出口:“你这一路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一切听夫人安排即可’。其次便是‘我也不知’。” 萧充转身看向他:“难道不对?” 洛行风被堵得哑口无言,他当然不能说不对。 正欲再和萧充辩驳,却见他下马快步向前方走去。顺着望过去,看到了一直随侍夫人身边的侍女。似乎是一位叫离芷的姑娘。 来到萧充近前,离芷屈膝行礼,被萧充伸手阻拦:“离芷姑娘不必如此,夫人有何吩咐?” 洛行风只见那姑娘比划了几个手势,然后就见萧充点头。她又比划了几下,萧充又点头。 萧充那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手语了,反正他是看得云里雾里地。 离芷将一封信交到萧充手中,微微俯身然后转身离去。 “离芷姑娘跟你说什么了?”见萧充转身回来,洛行风好奇地问道。 “夫人吩咐的任务,让我进城向安州刺史送一封信。”萧充翻身上马:“我要即刻动身,这里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洛行风瞬时挺直背脊:“放心。” 萧充也不多言,挥鞭驾马而去。 “信交出去了?” 离芷走进马车,然后点头。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离芷顿了顿,再次点头。 顾蓁耐心地解释道:“安州刺史温远之是我父亲的门生。” 她父亲顾际常宦海沉浮三十余年,门下弟子无数。其中她听父亲提起最多的有两位,一文一武,那位文臣便是安州刺史温远之。 “你怕此处危险?”见离芷比划了一个手势,顾蓁问道。对方点头。 “不会。”顾蓁摇头轻笑:“这位安州刺史不止是父亲的门生,还是母亲的义子,当年就是因为母亲父亲才将他收到门下。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个人可信。” 顾蓁只是听她父亲说起过这位刺史,却没想到如今能亲眼见到。 她选择在定州停留,并非冒险,而是在此等待一个结果。若是那人看懂了她的暗示,近几日便能来到安州了吧? 若是没有,那她再带着人启程回武陵也不迟。 等了近一个时辰,外面有马蹄声传来,越来越近。 “去看看是不是萧充。” 离芷依言走出马车去看,片刻后一脸喜色地回来,抓住顾蓁的手臂便要向外走。 一头雾水的顾蓁顺着脚凳走下马车,抬头便被一名身穿黑甲的男子撞了满眼。 “看呆了?”萧穆来到近前,看着有些呆愣的小姑娘,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他可是冒着被他父亲教训的危险,从豫州跑到了安州。 “不是在豫州平乱吗,怎会这么快就到?” “外面风沙大,到车里去说。”萧穆又转头对萧充吩咐道:“萧充,让队伍开始行进,跟着温大人便可。” 看着相携进入马车的两人,安州刺史温远之一时有些不知作何言语。抬头望天,这风和日丽的,哪来的风沙就大了呢? “请温大人在此等候片刻。”萧充说完,直接跑向洛行风。 马车旁便只剩下温远之和离芷二人,见那姑娘也没有理自己的意思,温远之顿了顿,牵着马走到一旁。 听到车内传出的不甚清晰的说话声,离芷走远了几步,然后静立。 车内,顾蓁一手捂着嘴一手抵着萧穆的胸膛:“这是在马车里,会被别人听见的。” “他们已经走了。” “还有离芷,她是不会离开的。” “那我让她走远些。”萧穆说着,便要起身。 顾蓁连忙双手并用去拉住他,他这一出去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她如何面对离芷? 哪曾想未待顾蓁使力,对方的身子已经灵巧地凑到她面前,将她即将出口的话语堵在了唇边。 顾蓁被萧穆抱在怀中,双颊通红,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你这是要将自己憋死?”萧穆并未离开,而是用鼻尖摩挲着顾蓁的鼻尖。 “你害不害臊?”顾蓁的眼眸,始终下垂着。 一声轻笑从萧穆的喉间发出,顾蓁看见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都已经老夫老妻了,为何还要害臊?” 听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顾蓁也开始和他胡搅蛮缠:“你说我老?” “阿蓁。”萧穆双手捧起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质问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更有威势。” “你……”顾蓁抬头,果真被吸进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瑞凤眼中。她就知道,一看到这双眼睛,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还是个小姑娘,怎么会老呢?”萧穆说完,再次吻上了上去。 这次,小姑娘不再闪躲,而是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地回应。 不止是你想我,其实我也想你了…… “咚咚咚……”一刻钟之后,车厢被敲响。 躺在萧穆怀中的顾蓁连忙起身,却被萧穆按住。 只见他掀开车帘,对着外面喊道:“萧充。” “世子。”顷刻间便有了回应。 “这一路,你载着离芷。” “是。” “离芷还是个姑娘,你怎么能让萧充载着她?” 萧穆却道:“行军在外,不必拘泥于此等小节。” “那也不行,对萧充来说没什么,对女儿家却是太吃亏了。”顾蓁起身:“萧充,不必了,让离芷进来。” 但是当她打开车帘看向外面的时候,离芷已经坐在马匹之上。闻言对顾蓁不在意地笑了笑,同时比划了两个手势。 萧穆重新将顾蓁拉入怀中:“都跟你说了,不要拘泥于小节。” 顾蓁心想,离芷哪里是不拘小节,根本就是羞于到这车厢中来。 两人也都是有分寸的人,之后也并未发生什么,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过了一段时间,萧穆开口道:“你做主将离芷许配给萧充如何?”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也并非突然,萧充和温远之年岁相仿,如今已经而立了。却因为种种原因耽误了亲事。”萧穆解释道:“他是从父亲账下出来的,所以此事父亲也一直放在心上。方才看见离芷和他坐在一起,看起来也甚是相配。” “萧充年纪轻轻就被父亲器重,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你这是答应了?” 却见顾蓁摇头。 “为何?”萧穆不解:“嫁给萧充当妻子不好吗?” “若是离芷有一天亲自过来和我说,她要嫁人。即使那人是名乞丐,我也会同意。若非如此,即使对方是王孙公子,我也会竭力反对。” 顾蓁解释道:“从雁翎到离芷,我将她们五人接到身边的时候便已经允诺,必定竭尽全力保她们一生安泰。这个安泰,也包括自由。 所以她们的婚事,都应该由他们自己做主。” “像你这样善待婢女的,我是头一次见到。”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我没有能力救得了所有人,却能竭力护住身边的这几个。” “你一个女儿家,不应该承担这许多。”萧穆道:“我会护着你,也会护着你想要护着的人。” …… 两人就像萧穆所说的“老夫老妻”那样,坐在轻轻摇晃的马车中,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家长里短。 有一瞬间,顾蓁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很好。 “到了。”马车停下,萧穆首先起身出去,然后伸手扶着顾蓁下来。 一旁的温远之见此情景,心中暗暗点头。先生,义母,阿蓁这算是阴差阳错结了一门好姻缘。 这位一身黑色轻甲的男子,在他府中已经停留了数日。 他和淮南王府没有任何瓜葛,起初还在怀疑他为何突然来此?而且,淮南王府不是正在豫州平乱吗? 而萧穆也不言明,只是说他在等人。 直到今日萧充拿着顾蓁亲手所书的信函去到城中,他才知晓原来先生和义母的女儿嫁给了淮南王府的世子。 “王妃和郡主已经安排妥当了,二位大可放心。世子,世子妃请上座。”来到厅中之后,温远之让着萧穆和顾蓁坐下。 “温大人唤我阿蓁便可。”若是直接言明她不是世子妃,恐怕会同时引起两个男人的怒火。因此,顾蓁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温远之也不见外:“那阿蓁也唤我义兄如何?” 温远之身上的气质和顾际常有几分相似,自然而然让顾蓁产生亲切感。于是笑道:“好啊,义兄。” “淮南王府这是要离开京都?” 提到此处,萧穆的脸色就瞬间有些难看。他们一家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只为保大齐安稳。 可留在京中的家眷却被迫连夜逃离建康……若是连家都护不住,何谈护国? 顾蓁见萧穆不打算说话,遂解释道:“确切来说是逃离。” “逃离?”新帝和诸位藩王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好这一点温远之知道,但是已经严重到如此程度?淮南王父子不是还在豫州平乱吗? “义兄没有收到朝廷发来的缉查令吗?” “并未。” 顾蓁顿了顿,随即理解。 也是,毕竟淮南军还在杀敌。这个时候发布逮捕淮南王家眷的文书,淮南王府造反可就有理有据了。 第三十八章 安州刺史 “那世子和阿蓁接下来有何打算?”听顾蓁说明离京的缘由之后,温远之面上并不见多少惊讶。 “回古梁郡。”萧穆回答道。 古梁郡,是淮南王萧温的家乡,大齐建国之后先帝将其划入淮南王的封地之中。 …… “我想着若是你没有过来,我便带着王妃和阿秋回郢州武陵。”和温远之一番叙话之后,萧穆和顾蓁携手从厅内走出。 “你在这儿,我怎会不来?” 闻言,顾蓁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圈住萧穆的手臂:“你是怎么猜到我会路过安州的?” “我在战场之上,从未收到过你的亲笔书信。这次不但接到了,你还特意在信中提及岳父母和温大人的关系。不是暗示我你们会来安州还是为了什么?” “我也是抱着万一的念头,想着若是你没有过来,我们权当是在这里修整了。”顾蓁说完,又问道:“豫州的战事如何了?” 虽是这么问,但也知道能够在安州见到萧穆,便意味着豫州的情况并非很是危急。 果然,萧穆答道:“几千民众起的乱事,自然不能跟外族入侵相比。父亲不想像对付胡人那样对待那些大齐的百姓,才一直将战事拖到现在。” “回到古梁郡之后呢,海南王府要如何自处?” “淮南王府仍旧是大齐的臣子,回到封地之后做好一个藩王该做之事即可。”萧穆道:“至于其他,且走且看吧。” 顾蓁自然明白,萧穆所说的“且走且看”并非是不知如何应对,而是成竹在胸。淮南王能臣服于大齐朝廷多久,全看朝廷或者说皇帝萧弘的行动。 “那我们何时启程?” 顾蓁一边踱步,一边等着萧穆的回答。但是声音没有传来,她的身子却突然间腾空而起。 顾蓁吓得立即双手环住了萧穆的脖颈:“你做什么?” “一路劳顿,你要去休息了。”萧穆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方走去。而被温远之派来引路的那人,低垂着头,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这是别人的官邸,你快放我下来。”顾蓁情急之下附在萧穆低声说话,没有注意到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到了对方的耳廓之上。 “阿蓁,别乱动。” 听见萧穆的声音有些微的不对劲,顾蓁真的立即便不敢乱动了。她如今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闺阁少女,自然能隐隐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子身体上的变化。 方才在马车上,他就险些把持不住。 温远之官邸的仆从,竟都是极会看人眼色。萧穆一路抱着顾蓁走过来,途径之人纷纷低头避让,连好奇的目光都不曾落到二人身上。 而那个引路的小厮,更是将二人引到门前之后便无声地转身离开。 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顾蓁知道是离芷,所以并未将埋在萧穆怀中的脑袋伸出来。 而离芷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立即躬身避让,待二人进入屋内之后转身关上房门,然后稍微走远一些站立。 “现在还是白天……”顾蓁接下来的话,皆被如雨点般落在眼角、鼻尖、面颊上的吻吻得没了生息…… 云雨过后,顾蓁被萧穆搂在怀中,消失了数月的安心之感终于回来。 “你背上的伤疤,是何时新添的?”此时才不过傍晚,顾蓁一时间还没有睡意。方才抚摸他的背部,她又发现了一条新的伤疤。 “两月之前在豫州,当时一时掉以轻心,被敌人的刀刃划了一下。” 听他说的轻松,顾蓁却全然不这么想。战场之上都穿着极厚的甲胄,一般的兵刃连刺穿甲胄都难,更遑论只是划到便能留下伤疤。 “我一个整日在刀枪中拼杀的人,有甚好担心的?”萧穆圈住顾蓁的手臂又紧了紧:“倒是你,在京中纵横绸缪将整个淮南王府安稳无虞地带出来,所历的险境不比我在战场之上要少。” “所以,我们才能走到一起。”顾蓁打断萧穆接下来要出口的话:“若是娶一朵娇花回去,你还要每日担惊受怕。” 萧穆笑了笑:“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娇艳的花儿吗?” “我艳丽,却不娇弱,不必整日被人护在羽翼之下。” “阿蓁,原来你也会这样自夸?”萧穆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姑娘,顾蓁年纪虽小,却一直是一副稳重甚至老成的模样。 今日这样的话从顾蕴或者萧秋口中说出,他丝毫不惊讶,但是没想到能在她的娇妻口中听到。 顾蓁却想:若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遇到,你见到的顾蓁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 因为顾蓁和萧穆来到此处,温远之特意在第二日抽出时间作陪。 “前方是赵楼,是这定远郡中最出名的一家酒楼。”从官邸一路走过来,温远之对城中各处产业如数家珍:“里面的醉蟹可是一绝,世子和阿蓁一定不可错过。” 豫州和安州接壤,如今整个豫州都处于战火之中,这里却仍旧一派和乐富庶的景象,丝毫没有受到波及。 此等情景得益于何人,不用思考便能得出。 怪不得顾际常门生遍天下,最得意和看重的不过两人,而安州刺史温远之能占其一。 不仅将安州治理得安稳富庶、固若金汤,接待淮南王府一行也丝毫不见为难或是遮掩。这些依靠的,可不仅仅是他是顾氏门生的情谊。 乱世当中如此深厚的底气,只能要靠兵权来堆砌。 进入赵楼之中,立即便有伙计来到温远之身前:“温大人今日得空了?” “得空,所以便又想这楼中的醉蟹了。”温远之没有任何架子,和店小二的交流完全像是寻常百姓间的寒暄:“小二哥,今日可有空位?” “有的有的,温大人这边请。”店小二躬身摆手一脸笑意:“这两位客官也请。” 萧穆和顾蓁带着离芷,跟在温远之的身后来到二楼雅间。店小二不久便端着酒菜呈上。 “阿蓁尝尝这道醉蟹。”温远之夹着一只醉蟹放在顾蓁面前,却被萧穆转手夹到自己碗中。 见温远之错愕的模样,顾蓁笑着解释道:“义兄,我茹素。” 温远之反应过来,如今离顾际常过世还不到三年。见桌上多为荤菜,遂又将小二唤来,添了许多素菜。 “先生往昔便时常训斥,但是‘食不言’这一条,我却是到现在也没能改过来。”温远之喝了一口酒之后,看向顾蓁和萧穆:“还望世子和阿蓁莫要嫌弃。” “父亲也时常教导阿蓁要随性而为。”顾蓁笑道:“义兄得父亲青睐,不也正是因此吗?况且这世间的礼教皆是人定,朝代尚且能改换,古往今来的圣人也不只那一个。” “就冲阿蓁这句话,定要再痛饮三杯。”话落,温远之果真左手执盏右手提壶,一连饮下三杯。 萧穆是武将,却不喜饮酒。而温远之这个实打实的文臣,喝起酒来反而有着军旅之人的豪爽。 “温大人海量。” “不敢当世子夸奖。”饮酒之后,温远之又放开了些:“下官无甚喜好,唯喜饮酒。方才听阿蓁一番言语见识非凡不输男儿,顿感先生后继有人。一时忘情,所以在世子面前献丑了。莫怪莫怪。” 温远之看向顾蓁:“阿蓁此等见识才华,不愧是先生和义母的女儿。” “义兄夸奖。” “先生知晓,我温远之最不擅言奉承之词,如今面对阿蓁,自然更加不会如此。” “既然是自家人的夸奖,那阿蓁便受之无愧了。” “哈哈哈……”温远之朗声大笑:“受之无愧,受之无愧。” “世子,容温远之冒犯一句。”温远之朝萧穆拱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萧穆亦知。” “你们如此,叫我如何再待下去?”顾蓁略显俏皮地说道:“下次夸我的时候,背着我一些较好,我不在你们也能夸得尽兴些。” 这下,连着萧穆一起也忍俊不禁。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娶回来的这个小姑娘是个宝贝。 当真如温远之所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温远之带着萧穆夫妇出了赵楼,门外早有车马等候。 “温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下官听闻世子十五之龄便去往军中,如今成为了下官的妹夫,又来到了这定远郡。”温远之笑着解释道:“若是不趁此机会请世子指点指点军中事务,下官实在觉得亏得慌。” 顾蓁闻言笑笑,先一步带着雁翎登上马车。 在场都是聪明人,许多话都是不言自明。 一个小小的安州,能有多少温远之处理不来的军务? 马车行进一个多时辰,才在位于城郊的营地停下。 萧穆首先下马,然后到马车旁接替离芷的位置,扶着顾蓁下车。 温远之见此,心中愈发满意。义母唯一的女儿,虽然父母双亡身世孤苦,但却是嫁了一位极好的夫君。 自古军营便不是女子踏足之地,但是顾蓁和雁翎跟着走进之后,营中却无一人将目光落到她们二人身上。 看来她这位义兄,虽然是位文臣,却能将武将的活也做得很好。 “参见父亲。”一位十五六岁身穿甲胄的少年郎见几人过来,原地站定向着他们这边拱手行礼。 唤的是父亲,那便自当是温远之的儿子。 温远之转向萧穆:“世子,这是小儿温昭。算起辈分,还要叫阿蓁一声姑母。” 顾蓁今年不过双九年华,却突然跑出来一位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侄子。虽然从小长在极重辈分的士族,顾蓁仍旧有些不适应。 第三十九章 温昭 “温昭,过来见过淮南王世子和你姑母。”温远之招手唤温昭来到近前。 少年也不怯场:“温昭见过世子,见过姑母。” “不必多礼。”萧穆开口道。 “世子,下官虽然是文臣,但小儿温昭却是自幼酷爱刀兵骏马。”温远之转身看向萧穆:“还请世子不嫌弃,将小儿带在身边教导一二。” 这是要温昭入淮南军或者说是入萧穆麾下? 不见萧穆或者顾蓁表态,温远之又道:“下官不擅兵事,这安州的十万兵马,将来还是要靠温昭来管。世子带着他学习些本事,下官也放心将这安州交到他手中。” 淮南王府手握大齐半数兵权,麾下兵将也不过百万。这小小的安州,居然养着十万兵。并且还是在朝廷不知情的情况下,暗中养了数十万兵马。 难怪豫州动乱紧挨着的安州却能丝毫不受影响,难怪对于淮南王府家眷的到来温远之能毫不避讳地接待。 “义兄若是不心疼阿昭吃苦,淮南王府自当不会推辞。” 见顾蓁应下之后萧穆面上也未见任何不悦,温远之算是完全安下心来。顾蓁所说并非是她或者是萧穆同意接下温昭,而是淮南王府不会推辞。 “温昭年纪轻资历也浅,世子看着随意在军中安排个职位便可。”温远之笑意不减:“莫要因为他是阿蓁的侄子便偏袒于他。” “温大人如此说来,是提醒萧穆莫要拂了阿蓁的面子吧?” “哈哈哈,哪里?下官怎敢,怎敢?” 见此情景,少年温昭抱拳面向萧穆道:“温昭愿追随世子。” 萧穆和顾蓁对视一眼,随后道:“我账下还缺一位偏将,便由你来担任吧。” “多谢世子。”少年略显激动。顿了顿,又将手拱向立在萧穆身旁的顾蓁:“温昭多谢姑母。” 温远之和萧穆眼中先后露出赞赏的笑意,这少年有的不止是一腔热血。 这世间男儿多轻视女子,尤其是高官子弟军中将领。温昭此举出于真心自然好,审时度势则更佳。毕竟战场上需要的不是只知一味拼杀的莽夫。 温昭的卧房之中,刺史夫人韩氏领着侍女为长子收拾行囊,温远之从外面踏入其中。 “大人。”韩氏将手中之物交与侍女,自己则来到夫君身旁。 “怎么了?”看着发妻欲言又止的模样,温远之开口问道。 “阿昭……真的要去往军中吗?” 看着韩氏眉目之间的忧愁,温远之挥手让侍女退下,随后将发妻搂入怀中:“我怎能不知你心中所忧,可是这条路是阿昭自己所选,也是他必须要踏上的路。” “大齐帝室如今的境况,二世而亡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差别。暗中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押下赌注,而淮南王府,是赢面最大的一方。” “我们就守着安州,安稳度日不好吗?” 温远之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安州紧靠建康,并非我们想要安稳便能安稳。” “我是一个内宅妇人,不懂你们男人的合纵之术。”虽然没有完全明白温远之的想法,但韩氏也不再纠缠:“夫君和阿昭都觉得应当这样做,那便一定有你们的缘由。” 温远之看向韩氏,他的发妻出身商户,却是难得的贤惠。他当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不论他做什么,她从来不多问也不多管,安稳居于后宅将儿女教养长大。 顾蓁那样的女子自然能够给夫家带去极大的助益,但是能够长成她那样的女子,放眼天下也难找出几个。他所求不多,韩氏这样的妻子于他而言已经足够。 未免发妻担忧,温远之又解释道:“我以十万兵马和整个安州作为赌注,海南王府自然会对阿昭另眼相待。退一步而言,看在我是淮南王世子妃义兄这一层关系上,阿昭也会得到照拂。 所以你大可不必忧心,权且当作这是他成人必经的一条路便可。” …… 淮南王府一行在安州停留了三日,于第四日清晨启程出发。 “萧统领,洛校尉,温昭初来乍到,请多指教。”温昭对于成为萧穆偏将一事,适应得十分迅速并且乐得其所。 “一来就能成为世子的偏将,小兄弟前途不可限量啊。”洛行风的语气,让人辨不出喜怒好恶。 闻言,温昭倒是格外坦荡:“世子妃是父亲的义妹,碍着姑母的关系温昭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听见温昭称顾蓁为世子妃,洛行风二和萧充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但同时选择沉默。 倒是温昭的反应和态度,让这二人不得不对这位少年侧目。寻常人尤其是男子若是因为裙带关系得到照拂恨不得永远也不要被人知晓,这位少年倒是分外不同。 只这一点,便让洛行风瞬间认可了这个新来的小子:“叫校尉多见外,直接喊洛大哥便可。” “洛大哥好,唤我阿昭便是。”两个本就极易和旁人混熟的人碰到一起,熟络的速度自然更快。 “这是老萧,你也唤她萧大哥便可。”洛行风对着温昭介绍道,但随即又想起萧穆账下还有一个萧元,他似乎也比温昭要大上几岁。 萧元被萧穆派去豫州报信,如今正不在此处。但见温昭已经一口一个萧大哥地喊上了,洛行风也不再去纠结。熟络之后,自然会有称呼的方法。 三人的马匹齐头并进,有温昭好洛行风带着,一向话少的萧充也不是插上一句。 顾蓁将探出车窗外的身子收回看向坐萧穆:“温昭的性子倒是极其讨人喜欢,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和萧充洛行风二人混得熟络。” “有他父亲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教导,他又能差到哪里去?”看到温昭之后,萧穆立即便想起了顾蕴。他们二人是同一种人,言行举止一派率真热情,极易获得旁人的喜爱。 这样的人并非表里不一,而是本就聪明,他们自幼生活的环境却不需要他们动用这份聪明。想来这温昭,也是在无数关爱中长大的。 “你就这么离开京城,难道不舍得阿蕴?” “怎么会舍得,不过是没有办法罢了。”顾蓁声音有些沉闷:“不过她留在京城也总比跟在我身旁要好,起码不用担惊受怕,日子也能过的安稳些。” “你和阿蕴,不会分离太久的。” 同一时间,建康陆府。 “小姐。”侍女正在为顾蕴上妆,红豆从外面进入。 顾蕴让挥手让屋内众人退下,只留下红豆:“说吧。” “姑爷去见的是一位叫作云柳的妓子,从前是玉骨阁的花魁,后来玉骨阁被封,原阁主便将其和一众女子一起转手卖给了倾城阁。”红豆将打探而来的消息尽数禀报。 “姑爷在云柳还未成为玉骨阁花魁之时已经和其相识,到如今已经数年。” “我嫁进陆府,也不过半年光景。”顾蕴语气舒缓,并不见怒气。 红豆不语,静立一旁等候顾蕴吩咐。 “关于此事,不必再花费过多精力了。”着实不值当。她嫁进陆家是因为在一众求亲的门户当中,陆家和顾家最为门当户对。而在一众儿郎当中,陆邻也最为出色。 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对于陆邻早有红颜一事,顾蕴并不多在意。他们担着夫妻的名头,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这样也很好。 “是。”红豆拿起妆台上的器具,替顾蕴将上到一半的妆容补齐。 “有阿姐他们的消息吗?”顾蓁决定离开建康的那一日起,顾蕴便向名下所有商铺传话,一旦有淮南王府一行人的消息便立即传来。 闻言,红豆连忙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与顾蕴:“小姐恕罪,奴婢一时情急竟将这事忘了。这是今早刚从铺子中拿回来的。” 顾蕴不甚在意:“有甚好情急的?往后记住就好,没有什么事能比得过阿姐的消息。” “奴婢明白。” 信笺上不过数字:已至安州,安。 顾蕴拿过一旁的木匣子,将信件放进其中。安好便可,只要阿姐安好,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再引她担忧的事情。 晚间,顾蕴穿着浴袍从浴堂出来,突然就被一双手臂拥入怀中。 “阿蕴。”陆邻温热的气息打在顾蕴颈间。 “天气这样热,搂着我作甚?”顾蕴不着痕迹地从陆邻怀中挣脱:“忙了一天,快去沐浴吧。” “也好。”陆邻在顾蕴面颊出落下一吻,转身走进浴堂。 看着他走进之后,顾蕴吩咐候在一旁的红豆:“去打盆水,我要洗脸。” 一想起方才吻在自己面颊上的唇瓣也曾落在别人的肌肤上,她就觉得无比的恶心和难受。 顾蕴躺到榻上之后,尽量将身体向里侧挪。挪到最里侧之后,侧身背对着外侧,然后合上了眼眸。 但是在即将入睡之际,她还是感觉到一副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早?” 顾蕴维持着身形不动:“处理了一天的账簿,有些乏了。” “我有个解乏的法子,要不要试试?”陆邻说着,圈住顾蕴的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襟。 顾蕴本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那股恶心再次袭来。 “怎么了?”见顾蕴突然坐起身,陆邻一阵疑惑。 “我想起来还有一本极为重要的账簿没有处理,你先睡吧,明日就要送回商铺了。”顾蕴一边说,一边翻身下床。 木屐和地板碰撞的声音很快由内室到外间,躺在榻上的陆邻等了一会儿,见顾蕴仍旧没有回来。终于熬不住困意,缓缓睡去。 第四十章 不行房事 一连十余日,陆邻终于察觉到顾蕴冷淡。但他仔细思虑过后,并未发觉自己有何处惹到她。 又联想到最近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地淮南王府搬离京城,于是想通了一些。大概是顾蓁跟随淮南王府一同离开,顾蕴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这日晚间回到房内,顾蓁又是像过往几日那样背对着他躺下,不知是否已经睡去。 “阿蕴。”陆邻轻轻唤了声,但没有得到顾蕴的回答。 陆邻想了想,直接伸手将人拥入怀中,然后便去解顾蕴腰间的衣带。 衣衫半敞,春光外泄,陆邻偏转着身子将头埋进顾蕴的胸口。却在刚刚触碰到顾蕴的肌肤之时被她大力推开。 这下陆邻也有些恼意:“你闹够了没有?” 听到这话,顾蕴反而气笑了。看了陆邻一眼之后,转身下床。 可陆邻此时怒气上来,怎能容她离开?一把拉住顾蕴的手臂反身将其压在身下,将顾蓁钳制得丝毫不能动弹。 “你放开我!” “我怜惜你思念长姐,但是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这下,顾蕴算是全部明白了。原来在陆邻看来,她这些天的冷淡全部是因为她阿姐离开了京城。而他从来都没有将责任联系到自己身上。 “放开我。” 陆邻见顾蕴如此态度,更像是较劲一般将其钳制得更紧,紧着便吻了下去。 “啊……”片刻之后,陆邻捂着嘴起身,顾蕴也趁此挣脱其钳制。 伸手抹去唇瓣上的血,顾蕴转身走出内室…… 翌日,顾蕴刚梳好妆陆夫人即陆邻母亲院子里的侍女便来到她的院中。 “母亲找我何事?” “回三少夫人,奴婢不知。” 难道是陆邻嘴上的伤口被他母亲看到了?顾蓁暂时撇下心中疑惑,带着红豆跟着侍女前去。 嫁到陆家半年,顾蕴见到陆夫人的时间极为规律。那就是每月初、月中和月末和另外两位少夫人一起去请安的时候。除此之外,顾蕴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院落里,处理各个商铺送来的账目。 她一直羡慕雁翎可以亲自带着商队走南闯北,她却只能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看着纸上的数字,偶尔听红豆回禀从商铺的伙计出听来的奇闻异事。 “三少夫人来了?”刚进门,便有陆夫人身旁的老嬷嬷站在院内热情相迎。 这位老嬷嬷是照顾陆夫人长大的人,连陆氏的家主都对她礼让三分,何曾见过她对这陆府之中的晚辈如此热情? 走进房内,连陆夫人都分外热情。还未等顾蕴行礼,开口道:“不必多礼,阿蕴快坐到母亲身边来。” “是,弟妹快坐到这里。”陆家长房大公子的妻子俞氏笑着起身,让出了陆夫人下首的位置。又拉着顾蕴坐过去。 “不知母亲唤阿蕴前来有何事?”顾蕴落座之后,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没有立即接话,倒是一旁的俞氏过来握住顾蕴的手:“阿蕴,是大嫂有些小事想请你帮忙,才让母亲将你唤来的。” 她请她帮忙,为何不直接找她,还要通过陆夫人?顾蕴并不接话,静静地等着俞氏的下文。 “我听人说,阿蕴十分擅长经商之道。” “也算不得擅长,只是守着母亲留下的东西不将它过快败光罢了。” “母亲,都说这越是能干的人就越是谦逊果真不假,您看咱们阿蕴就是如此。”俞氏笑着将话头递给陆夫人。 “要不说你三弟眼光好呢。”陆夫人笑着接过话头:“能相中阿蕴这么好的媳妇。” 顾蕴见此情景,心中的猜想又确定了一二分。仍旧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她们二人其中一人将话说明白。 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顾蕴夸得天花乱坠,奈何正主油盐不进,不论听到什么,都是以不变应万变。 见先前的话不起作用,俞氏复又握住顾蕴的手:“阿蕴,大嫂就直言了吧。咱们是妯娌,我也不怕丢面子。” “怎会?”顾蕴微笑。 俞氏似是狠下了心:“你大哥不是在户部任职吗?可是近些年来一直留在尚书左丞的位置上,使足了劲儿也不能升上一升。此次恰逢户部尚书寿辰,你大哥就想着挑一件可心的寿礼送去。” “原来是想让阿蕴帮忙挑选寿礼。”顾蕴笑道:“大嫂当真是找对人了,我在家的时候就常被阿姐称作纨绔,干活样样不行晚了却是行行拿手。 若是挑选礼物,京中的琳琅阁、多宝楼这些铺子阿蕴都是熟识的,现在就能带大嫂去挑。” “大嫂,怎么了?”见俞氏不说话,顾蕴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这两家铺子不合大嫂的意?若是京中没有,阿蕴也可以派商铺中的人去外地帮大嫂采购。” …… 从主院出来之后,顾蕴挥手让红豆来到自己身侧:“你出去一趟,让铺子里的人通知管家叔,请他帮忙查查陆家在京中的商铺经营的如何。着重查探长房特别是大公子的银钱状况。” 顾蕴嫁到陆家之后,才知道陆府的中馈都掌握在陆夫人的手中,府中一应花销都从公中出钱。像陆邻陆阶这下已经成家立业的男子,仍旧是每月从公中领月钱过活。 对此,顾蕴也不甚关心,反正她有不靠着月钱过活。院中每月领来的月钱,她从未经过手,一律交与陆邻。 前些时间到时听张玳提起过一两句,说是近些年来陆府已经并不像外头看上去那样光鲜,他们一家现在都是靠着她嫁妆中的收益在过活。 顾蕴想张玳夫妇如此,想来府中的其他人也不例外。只是这些都不是她愿意关心的事情,所以从未留意。 直到今日,陆夫人和俞氏婆媳两人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她出钱替陆家长房大公子准备贿赂上官的礼物的意思,顾蕴虽然不在意那些许银钱,却也不想将其花在她认为不值当的地方。 不过两日光景,红豆便从铺子中带来顾均查到的消息。果然像张玳所说,这陆府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 除了那些别业、庄园、田地还完好之外,府中数十家商铺有超过一半都是入不敷出的状态。而从那些盈利的商铺中得来的利润,还不够去布其他商铺的亏损。 所以目前甚至近些年府中数百口人的吃喝花销,全部来自从前攒下的积蓄。说白了,如今整个陆府都在坐吃山空。 “小姐,夫人院中的人又过来了。” 顾蓁透过窗户向外观望,果真再次看到了前日过来的那名侍女。 从书案后起身,坐到妆台前略微整理了一下妆容,顾蕴带着红豆再次去往主院。 这次不再想前日那样装作听不懂,顾蕴十分乖巧地应下了出钱提陆家大公子买寿礼的事情。 因为她知道,以俞氏那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并且极爱占便宜的性子,以及陆夫人对即将继承家主之位的长子的偏爱。她们完全可以不顾面子,一次次地唤她过去。 与其浪费那些时间去喝二人周旋,还不如花些银钱买个清净。 但是顾蕴没有想到的是,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开了先河之后,他们就会觉得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完全将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理所应当地当成他们自己的。 …… “阿姐他们到何处了?”顾蕴将整理完成的账簿交给红豆。 红豆一边将账簿整齐地收入木匣,一边回答道:“回小姐,还未有新的信件传来。” 顾蕴点头,见外面天色还早便吩咐道:“这些账簿有急用,既然已经理好,你便尽快将它们送到铺子中吧。” “是,小姐。” 红豆抱着木匣走出来,在院门口处碰到了回来的陆邻;“姑爷安好。” “这是去何处?” “回姑爷,小姐命奴婢将理好的账簿送回商铺。” 陆邻看着红豆手中的匣子,神色有些微变化,然后挥手让红豆离去。 将今日的账簿理好之后,顾蕴一时间空闲下来,就翻出一些丝线像从前在规格之中一样打起了络子。 还未开始,便听到房门出传来动静。抬起头便见陆邻已经进到房中。 自从那日她将他咬伤之后,陆邻已经整整两日没有主动同她说话。如此正合她意,顾蕴也乐得自在。 陆邻原本想着顾蕴会温言软语过来示好,却不想一连等了整整两日都不曾听她说过一句话。 “在做什么?”陆邻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自由自主地话就已经脱口而出。 正在后悔,谁知却得到了顾蕴的回答:“打络子。” 见此情景,陆邻慢慢靠近,想了想之后道:“你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顾蕴放下手中的丝线,直视陆邻:“陆邻,我们做个约定如何?” 听她这样说,陆邻以为顾蕴这是小女儿家撒娇的招数,遂笑着应道:“什么约定,阿蕴且说来。” “我们从今往后不再吵架,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顾蕴道:“我不会管束你的所作所为,你也同样不要管束我。” 虽然听着有些别扭,但陆邻自动将重心放在了第一话上面。于是点头道:“好,只要你不主动跟我闹别扭,我自然不会跟你吵架。” “还有一点。” “你说。” “我们不要再行房事。” 第四十一章 顾九 “阿蕴,玩闹话也不可过度。”陆邻坐到顾蕴身旁:“这种话万不可让旁人听了去。” 顾蓁却道:“我没有在玩闹。” 看着顾蕴认真的表情,陆邻脸上笑意渐失:“顾蕴,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顾蕴面色不变:“你放心,我既然担着陆家三少夫人的名头,就不会给旁人指摘的机会。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将看中的女子抬回来。若是不想,我也不会管束你去哪里。” 顾蕴的意思十分明了,就是我不会管束你去找别人,你也不用担心我给你戴绿帽。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陆邻大怒:“这是一个世家女世家妇该说出口的话吗?” “你如此大的怒火作甚?”顾蓁面上仍旧一派平和:“婚姻结的就是两姓之好,你并非非我不可,我也不是没你不行。这天下像我们这样的夫妻不计其数,我只不过挑明了说而已。 不再跟我行房事,你大可以去寻心仪之人,不是更好吗?你愿意将她抬回来我不在意,愿意去外头寻她我也不会管束。如此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岂不是两全其美?” 陆邻怒不可遏:“顾蕴,你将我对你的真心就这样践踏于脚下?” 听到“真心”二字,顾蕴只想笑。她不知道陆邻现在是在欺骗她还是在欺骗他自己。 “本就不曾有过的东西,为何你还能说得煞有其事呢?” “那我们这些时日的相处,你将它看作什么?交易吗?” “并非。”顾蕴答道:“从前我也觉得我们能像表姐和表姐夫那样,像阿姐和姐夫那样。但是现在却明白,并非天下所有夫妻都能像他们那样的。” “我自认自成婚以来对你处处关怀、事事上心,怎就不能换来你的真心?”激动之下,陆邻死死抓住顾蕴的肩膀。 “疼,你放开我。”顾蕴和顾蓁一样,骨架皆比一般女子要小。如今被男子的大手握住双肩,似乎一不小心就能将她从中掰断。 陆邻闻言,手上的力道却更大了:“疼?你还知道疼?像你这样冷心冷肺的人还知道疼吗?” 顾蕴挣脱不开,不一会儿就疼得眼角有了泪花:“你说对了,我就是冷心冷肺。所以只要我决定要斩断的关系,就绝不会再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今日的话,已经将我心中所想尽数表明。” “为什么?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何要答应我的求亲?” 顾蕴想要回答,却疼得说不出口:“你……你放开我。” “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有何处对不住你?” “云柳。”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顾蕴瞬间从疼痛中解放。 看着有些愕然的陆邻,顾蕴缓了缓之后说道:“我并不反对你心悦于她,我已经说过了,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将她抬入府中。” “你的妒性就这么大?” 闻言,顾蕴看向陆邻:“我已经答应你帮你将她抬入府中了,怎么在你口中还是善妒?要我将嫡妻的名分也让出去吗?我是断不能为人妾侍的,你若是想她做你的妻子,我们合离也可。” “顾蕴,你这辈子都不要想合离!”话落,陆邻挥袖而出。 在他离开之后许久,顾蕴原本已经干了的眼角再次涌出泪花。自成亲之后陆邻对她确实无微不至,她怎会没有感觉? 她真的曾经设想过他们会像张玳和陆阶或是顾蓁和萧穆那样,但是在一切才刚刚开始的时候,却不得不立即结束。 陆邻说她冷心冷肺其实不算完全符合,她应该算是绝情。对于情感,她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决定了要放弃的,就绝不会再回头。 …… 夜间进入浴堂之后,红豆帮顾蕴除去身上的衣物,却在她的双肩之处发现了十分醒目的青紫瘀痕:“小姐,你的肩膀……” “无妨,过几日便会消退。” “是不是姑爷所为?奴婢去找芙蕖姑娘,让她通知大小姐。” “难道在你眼中,你家小姐是泥捏的,没有了阿姐的庇护就活不成?”顾蕴伸手拍了一下红豆的脑袋:“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倒是阿姐和他们如今的处境,不能再因为我的事增添烦恼了。” “可是小姐……” “都说了没事。”顾蕴调侃道:“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阿姐的人啊?” “红豆是小姐的人,但是谢姐也要听大小姐的。” 闻言,顾蕴当真有了些笑意:“从前倒是没有发现红豆如此能言善辩。” …… 即将靠近古梁郡之时,,萧穆命洛行风和萧充护送淮南王妃和萧秋去往先一步去往郡中。而他则带着顾蓁转道前往武陵。 武陵是顾氏祖先发迹之地,数百年下来,郡中九成百姓都姓顾。而嫡脉之中如今辈分最长的,是顾际常祖父的胞弟,顾蓁要称一声太叔公。 既然已经来到武陵,顾蓁作为晚辈自然要亲自去拜见这位太叔公。这位老人家的居所距离顾氏宗祠不远,萧穆和顾蓁二人叩拜过顾际常之后直接步行前往拜谒顾太叔公。 但是没想到的是,两人却吃了闭门羹。 “世子,小姐,老祖宗身体不适,二位不必拜见了。” 看着在小厮话落之后便立即关闭的院门,萧穆的眼神暗了暗。 “这位太叔公的脾气,当真如父亲所说那样。”拜谒被人拒之门外,顾蓁也不甚在意。 顾际常曾经跟她提起过祖宅的这位太叔公,说此人清傲孤高,一生恪守士族礼节从未有半分逾矩。 顾蓁幼时听闻,会道一声难得。如今若是再让她评价,则是只有两个字——迂腐。 因为有些清楚这位老祖宗的脾气秉性,所以顾蓁前来拜谒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被拒之门外的可能。毕竟她现在已经不再仅仅是顾氏嫡脉的女儿,更是淮南王府世子的媵妾。 而看萧穆的表情,他大概也猜到一些他们被拒绝的原因。 顾蓁伸手圈住他的手臂:“这位老祖宗的性子就是这样,不必介怀。” “我是为你生气。”萧穆微微低头和顾蓁对视。旁人介怀顾蓁的身份也就罢了,这世上唯有顾氏族人没有这个资格。 “那就更不必了,因为我自己都未放在心上。这世上本就有许多偏见,对于女子尤甚。若是依照世人的眼光,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必活了。” “不可如此菲薄。”听到顾蓁的话,萧穆心头顿生一股难受。她如今的身份,是他带给她的。 “我也就打个比方,就是让你不要如此较真。”顾蓁笑笑,面上确实没有半分在意:“只要我不觉得自己低贱,即使被千夫所指我也能安稳地活下去。” “不会有那一天。” “是啊,有你护着我,旁人怎么敢指摘?” 二人正欲离去,方才被关上的院门却突然打开。顾蓁闻声转身,见一名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从门内走出。 男子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身长体瘦,自是通身的士族风流。 “是堂兄家的阿蓁吧?” “顾蓁见过九叔。” “果真聪明过人。”夸赞道。 “九叔过奖。”顾蓁在建康出生也在建康长大,从未见过武陵的这些亲族,但是却并非完全没有概念。 顾际常在说起太叔公一脉之时,曾着重提起过和他同辈的一人。此人是太叔公最小的孙辈,同辈男子之中排行第九,所以人称顾九。 顾九此人三岁文五岁能诗,十二岁名扬武陵,在一众顾氏子弟中独领风骚。顾际常看重他的才情,一直有意提拔。若非出了意外,这顾九如今应该已经在京中为官了。 “顾九见过淮南王世子。”顾九拱手下拜:“祖父年纪大了,有时难免有些小儿心性,还请世子莫怪。” “九叔此来,又是为了何事呢?”见萧穆余怒未消,顾蓁接话道。 “自然是亲自迎世子和阿蓁进去。”没有得到萧穆的回话,顾九也不在意:“请。” “既是家中长辈身体不适,我二人也不便叨扰。”萧穆语气淡淡。 “也罢。”顾九放下方才伸出的手臂:“那便到酒楼尝尝这武陵美食,想必阿蓁还未曾吃过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一而再地盛情邀请,即使萧穆心中不悦想要拒绝,但顾蓁却再次先一步应声:“好啊,多谢九叔盛情。” 除了亲族的面子之外,顾蓁觉得跟着顾九去吃这顿饭,他们绝对不会亏。 果然,待酒菜上齐之后,顾九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武陵顾韬顾言开愿追随淮南王世子麾下。” 顾蓁心中暗暗笑出声来,他们这一路走来莫不是踩到了收拢人才的运气?先是在安州温远之将温昭送到萧穆麾下,如今又来了一位毛遂自荐的顾九。 “我是一个武将。” “世子将来必定需要文臣。” 闻言,萧穆看向顾九的目光有些锐利:“顾公子慎言。” 能够招揽臣子的,只有圣上。 顾九却不在意:“顾九怎认为不笨,但也知道这天下的聪明人不少。若是不能给世子留下些特别的印象,将来怎能在一众拥护之人中显出头角?” 第四十二章 古梁 “就如此高兴?”从武陵乘上马车已经近一个时辰,期间萧穆就没有看见顾蓁脸上的笑容消退过。 “当然。”顾蓁也不遮掩:“父亲说九叔是有大才之人,如今他自荐入你麾下,我怎能不高兴?” “若非那是你族叔,看你这幅样子,我可是不怎么高兴。” “为何?”顾蓁疑惑,一路过来招揽了武将又收拢了文臣,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你说为何?”萧穆突然靠近,将顾蓁吓得下意识地后仰身子。但是他似乎早有准备一般,顾蓁刚刚有动作,就感觉到后背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托住了。 “我怎能知道?”顾蓁扭头躲避对方凑过来的嘴唇,笑着道:“莫不是在吃醋吧?” “我就是在吃醋。”萧穆将顾蓁的身子扶正,双手捧住她的面颊,话落便吻了上去。 一阵唇齿交融,结束之后顾蓁双颊通红、娇喘吁吁。但看着对面那人仍旧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顿时有些不平:“为何你什么事都没有?” 闻言,萧穆嘴角微扬:“我还想问夫人,为何这么多次了还没学会?” “你……”顾蓁想要学着他的语气继续较劲,奈何有些话已经想起来了却说不出口。 但是她却不想认输,于是便转换了角度:“这么说你是熟能生巧了?” “并非。”萧穆已经察觉到有陷阱,怎会继续往里跳? 顾蓁想好的话被堵了回去,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是为何?” “夫人,男人在某些事情上,是能无师自通的。” 看着对面再次红起来的小脸儿,萧穆一时没忍住便又吻了上去…… 萧穆和顾蓁转道去了一趟武陵,回到古梁郡已经是一月之后的事情。而淮南王萧温平定完豫州的民乱直接返回古梁郡,竟是比他们二人还要早上几天。 虽然淮南王的家眷一直住在京都建康,但建在古梁的王府却是比京都的那座还要气派几分。 二人甫一踏入府中,便立即有小厮来到萧穆身旁,言王爷已经在书房等候。 “怎么办,父亲这是要责罚我私自逃离之罪。” “还能怎么办,自己的事情自己想。”顾蓁极其不负责任地说道。 “可是夫人将我叫过去的。”萧穆牵住顾蓁的手:“所以,有难同当。” 淮南王已经准备好一脸怒气等着萧穆进来,却没想到进来的不止一人。 “阿蓁怎么也过来了?”瞬间和颜悦色。 “见过父亲。”顾蓁上前行礼。 “免礼,一路劳累快坐下歇歇。” “让你坐了吗?”看着那个十分自觉地坐到媳妇身旁的人,淮南王语气骤变。 萧穆暗暗叹了口气,只得从榻上起身:“父亲唤儿子前来,有何吩咐?” “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有脸问我有何吩咐?” “父亲。”萧穆抬头看了一眼淮南王,又看了一眼顾蓁。意思不言自明:你要当着儿媳的面训斥儿子吗? 但是淮南王根本不吃这一套:“看什么看,就算阿蓁在此你也不能免罪。身为军中统帅居然临阵脱逃,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儿吗?” 听着他父亲居然用上了“临阵脱逃”四个字,萧穆着实有些无可奈何。 他哪里会真的临阵脱逃?不过是看着战场上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另一边又接到了顾蓁的消息,所以便向淮南王请求离开豫州。 但是却被他父亲看成是他“耽于女色”、罔顾战事,所以驳回了他的请求。 然后,萧穆便带着萧元“私自”跑出了豫州,去往安州。所以此时被自家父亲同时是顶头上司冠上“临阵脱逃”的罪名,他也无话可说。 “父亲。”见萧穆不说话,顾蓁适时开口:“世子去往安州是有要事,还望父亲莫要责怪。” “哦?”淮南王看向顾蓁:“他能有什么要事?” “安州刺史温远之长子温昭,入了世子麾下。” 温远之的名头淮南王虽然不十分熟悉,但也听说过。安州和京都建康毗邻,那人却能以弱冠之龄上任并且稳居安州刺史之职十余年,不可谓不是个人物。 但是这人和淮南王府一直无甚关联,怎会突然将长子送到淮南王府? 顾蓁并不提温远之和她的关系,而是直接道:“温大人说要温昭来世子账下历练一番,此后也可放心地将安州十万兵马交与他。” 淮南王的眼皮挑了挑,看向站在一旁的萧穆:“坐下吧。” “多谢父亲。” 看着对面并肩而坐的一对璧人,淮南王先前的怒气已经荡然无存。耽于女色又如何?旁人耽于女色会误了功业,他儿子却能赚回十万兵马的支持。 小小的一个安州,居然能不声不响地养了十万兵马?除了兵马,温远之这个人倒是更加引起淮南王的好奇。 “阿蓁,温远之与顾家是亲眷?”淮南王可不相信顾蓁所说的萧穆去往安州就是为了那十万兵马,怕是误打误撞撞了大运吧。 “义兄是母亲的义子,也是父亲的门生。” 原来如此。淮南王突然觉得他们萧家的男人娶媳妇的运气都不错,他是如此,萧穆更是如此。 “本王已经听王妃说了,还要多谢阿蓁护着阿秋她们娘俩。” “阿蓁也是淮南王府的人,父亲也谢又从何说起?” “哈哈哈……”淮南王朗声大笑:“是是,本就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 从书房出来之后,顾蓁将手中之物交与离芷。那是一大一小两枚印玺,大的是这古梁郡郡守的官印,小的则是淮南王的私印。 古梁郡虽然被划分到淮南王的封地之中,但是因为淮南王府长居京城所以一直由所设郡守管辖。 而淮南王回到古梁郡的第二天,原本的古梁郡守便入了狱。个中缘由淮南王没有同二人细说,只是将暂时存放在王府的官印交给了顾蓁。 然后,又取出另外一枚小印,一同交到顾蓁手中:“这是给你的奖励,好好收着。” …… 淮南王妃为萧穆和顾蓁准备的,是一处叫作芃芜阁的院落。院中花木扶疏、楼阁临水,处处透着朝气和雅致。 比之京城中那处虽然气派却难免单调的院落,这里着实一下子就获取了顾蓁的欢心。 “父亲的私印一共有两枚,一枚调令武将,一枚管束文官。如今夫人手中的权柄,可是比我的还要大了。”来到屋内之后,萧穆随意坐到一处。 “你听起来似乎很不情愿呐?”顾蓁从离芷手中接过两枚印玺,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怎会?夫人的父亲看重,也是在下的荣幸。” “你军中的下属可曾见过你如此油腔滑调的一面?”顾蓁说话间也放下印玺,来到了萧穆的对面。 “油腔滑调?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语。” 顾蓁不再去接话,而是正色道:“父亲为何要将私印交到我手中?” “自然是信任于你。” “为何会对我有所不同?”这个问题,顾蓁从前也问过,但是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 淮南王就算再看重她,也是男子,并且还是一位手握重权的上位者。普通男子尚且轻视女子,为何他却是对她一再宽容和特殊? “因为我母亲。” 萧穆的生母也是出身士族,流亡当中被当时跟随大齐开过君主起义的萧温所救,并且娶为妻子。 但是事后,这桩婚事却并不被那女子的娘家所承认。 当时的大齐先帝不过是乱世之中众多起义首领中的一个,而淮南王萧温也仅仅是一位寒门庶族出身的军中将领。士族的清高,看不上这样身份卑贱的庶族。 “母亲选择了父亲,自请被家族逐出。” 萧穆的母亲是典型的世家贵女,更有着一般士族女子所没有的志向和魄力。嫁给淮南王萧温之后便一直随军,萧温在前线攻城略地,她则在后方出谋划策。 萧温为了她戒除女色,更是给了她天下女子都不曾拥有的尊重和自由。 夫妻二人虽然辗转颠沛,但一直恩爱和睦,相辅相成。 但是在萧穆出生前夕,萧温夫妇所在的城池却遭到了敌军的反扑。 “母亲在乱军之中动了胎气,生下我之后便撒手人寰了。”萧穆道:“这些事情,我都是从父亲口中得知。 父亲极爱母亲。” 顾蓁明白,就像在她长大的过程中,顾际常就曾不断地对她诉说她母亲张氏生前的事情。 所以虽然张氏去世之时顾蓁还不能记住许多事,在她的印象中她却有一个美丽温柔又聪明智慧的母亲。 她想,萧穆应当亦是如此。 “父亲看见你,应该是想起了母亲。”所以对于顾蓁,萧温比对几个亲生儿女还要宽容。 甚至于在初次见面之时便将调动私卫的信物给她,现在又将古梁郡甚至整个淮南封地都交到她手中。 二十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将除了调兵遣将之外的所有事情都交到那名女子手中。从顾蓁身上,他再次看到了亡妻的影子,看到了一个能让天下男儿都为之汗颜的女子。 第四十三章 受伤 “阿蕴,这是府中经营的几家铺子。”陆夫人将几本账簿放到顾蕴面前:“账面上有些不好看,你看怎么能救上一救?” 顾蕴当真明白了什么叫作后患无穷,自从她出钱替大公子买了寿礼,之后这陆夫人就隔三差五地将她叫来。 所为不过是大儿媳或是二儿媳又有了何事求到了她面前,抑或是府中何处账面不平想请她“帮忙”。 碍于婆媳情面,并且都不是什么大钱,所以顾蕴也不好拒绝。但是她每来一趟,这所需要的银钱就会增加一些。 如今居然直接想让她补平商铺的亏空。 不知是这婆媳几人太过看得起她觉得她的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是太过轻视她认为她性格绵软极好拿捏? “母亲,这可是中馈之事,阿蕴断不敢插手。”顾蕴也不看账簿,直接将其推回陆夫人身前。 见状,陆夫人以及站在她身后的俞氏面色都变了变。 但是想到这是有求于人,陆夫人将被人拒绝的难堪和怒意压下:“这一大家子人在经商一途就没人能比得上阿蕴,母亲遇到了事不来找你还能找谁?” “母亲过奖了,阿蕴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求个安稳,护着亡母留下的东西不至于亏损太过罢了。说到经商,还真是没有那个本事。” 顾蕴借着红豆的手起身:“所以这事阿蕴无能为力,只能辜负母亲的看重了。” “你……”俞氏上前两步。 顾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对着陆夫人俯身:“母亲若是无事,阿蕴便先告退了。” “也好。”陆夫人摆手,顾蕴起身带着红豆一同走出。 她们主仆二人离开之后,俞氏不满的声音立即响起:“母亲,你就容得她如此放肆?” “那是她的嫁妆,我还能强迫她拿出来不成?”这俞氏出自小门小户,行事果真不顾颜面。 “母亲,她拿出几百金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还能补不平这几家铺子的亏空?” “我再说一遍,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就算不看在眼里的钱,也只能是她自己做主。” “可是这府中的账目……” “只能再想想其他的法子了。” 明明有捷径却放着不走,再想其他的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 夫君接任家主之后,这中馈便要到她的手中,她可不想接手一个补都补不上的烂摊子…… 顾蕴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突然想起她嫁进陆府之前旁人对于陆家的评价。 都说这陆宅虽然住了数百口人,但是宅院却是难得的干净。府中从未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事情。 连阿姐都看重陆家男子鲜少纳妾这一条,觉得她嫁进来之后不必和满屋子的姬妾争宠,可以过得十分舒心。 但是寻常人家尚且有一两件需要藏着掖着见不得光的家事,这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怎会一尘不染?其中的龌龊腌臜,只能是身处在这里的人才能见到一二。 只公中账目杂乱这一条,就不知道要牵扯进多少人。 她觉得只要自己离得远些不听不看不插手,那些事便和自己无关。但是看如今的场景,是躲都躲不过。 “小姐,云姨娘来了。”听到红豆的提醒,顾蕴才看到站在院门口的云柳。 像是和顾蕴赌气一般,在两人争吵过后的第二日,陆邻便将云柳赎出倾城阁并且接进府中。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顾蕴说不在意此事,便是当真一丝一毫都不在意。 “云柳见过夫人。” “云姨娘有何事?”说话的是红豆。 云柳想要起身,但起到一半又半蹲回去:“前来给夫人请安,见夫人不在便到此处等候。” “小姐已经说过许多次,不必过来请安,姨娘难道是记不住吗?” “还请夫人莫要怪罪,云柳也是依照礼数,不敢怠慢夫人。”娇娇弱弱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顾蕴稍稍瞥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立的那人。之后,径直走进院中。 看着离开的主仆二人,半蹲的云柳身子晃了晃,便向一旁倒去。 而同一时间,陆邻也来到了院门口。 “公子?”云柳连忙从地上起身,又向陆邻行礼。 “起来吧。”陆邻问道:“夫人为难你了?” “回公子,不曾。是云柳身份低贱,惹了夫人不喜。” “你的侍女呢?” 云柳一愣,然后回答道:“奴婢让她去做旁的事了。” “先回去吧。”陆邻说完,也抬步走进院中。 云柳看着陆邻离开的身影,神色暗了暗。果真是一变成自己的,就不金贵了。 顾蕴刚掀开案上的账簿,陆邻便走进了屋内。 “姑爷。”红豆俯身行礼,然后接着帮顾蕴研磨。 “红豆先下去。” 红豆看向顾蕴,在得到示意之后才后退离开。 “有何事?”顾蕴看向陆邻。 “你就这么容不下云柳?” 闻言,顾蕴笑了:“怎会有此一说?” “那你为何要故意为难于她?” “哦,方才你也在门口。”顾蕴不甚在意:“我没有为难她,是她自己不想起身。” 陆邻本想反驳,但看顾蕴全然不在意的态度,仿佛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还有事吗?”顾蕴问道:“若是无事,我还要整理今日的账簿。” “你就这么不在意?” 顾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在意什么,但也懒得去猜。只是回答道:“我这个人从小就惫懒,总觉得将过多的事情放在心上太累。所以无关紧要的事情,自然不会在意。” 无关紧要,好一个无关紧要!陆邻甩袖,转身离去。 顾蕴想要过安稳的日子,但注定它手中握有的钱财让她安稳不得。月底例行的问安之后,顾蕴再次被陆夫人留下。 “三弟妹,如今你也是这陆家的一份子,总不好袖手旁观吧?”说话的是俞氏。 顾蕴垂眸看去,见案上放的还是上次那几本账簿。看来这婆媳二人是赖上她了。 “母亲,大嫂。”顾蕴开口道:“不是阿蕴不想帮,而是当真没有那个本事。” “需要那么大的本事作甚?你只需拿出一些钱财补平账上的亏空即可。” 顾蕴看着俞氏,但笑不语,直将她看得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头。 “母亲。”俞氏伸手,扯了扯陆夫人的衣袖。 陆夫人顿了顿,开口道:“阿蕴,这补平账目的银钱就当是母亲管你借的,待日后铺子有了收益再还你,如何?” “母亲。”顾蕴微微俯身,将态度放得极为缓和:“阿蕴的财产都是商铺,银钱业都是用做了流水。想必母亲也明白,这经营商铺最怕的就是流水突然短缺。 所以,当真不像大嫂说的那样容易,这钱当真是拿不出来来。” “你这是欺我和母亲不懂经商吗?”俞氏的语气多了些尖利:“这账面上的钱就算一时用作流水,还能一直拿不出来不成?若是商铺没有盈利,那还已经将银钱套在其中作甚?” “大嫂说得对,若是这铺子许久都是亏损的状态,那还一直留着作甚?”顾蕴瞥了瞥案上的账簿:“不如早些脱手的好。” “你……牙尖嘴利,不敬尊长。顾家就是如此教导女儿的吗?” “大嫂。”顾蕴脸上笑意顿现:“这吴郡四大世家的礼仪教养,自然有四大世家的人来评判。” 意思便是,你一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置喙顶级世家的礼仪? 俞氏嫁入陆氏,这出身便是她最大的痛脚。这府中的公子小姐、媳妇婆母,莫不是都冠着顶级士族的姓氏。甚至有些姨娘嬷嬷的出身都比她高贵。 如今被顾蕴这么一说,俞氏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扬起手便要打向顾蕴。 红豆距离顾蕴有些远,想要挡着已经来不及。即使顾蕴尽力向后退避,也没有完全躲过这一巴掌。 俞氏的指甲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痕迹,一道险些破皮,另一道已经显出血迹。 看着她被打,陆府人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之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大嫂也是急了,也怪你不该出言冒犯在先。” “媳妇告退。”顾蕴也不等陆夫人的回复,拉起红豆的手转身走出房间。 “小姐,你脸上的伤,怎么办呀?” 看着即将急出眼泪的红豆,顾蕴停下脚步:“无妨,一时不小心罢了。被人欺负了就再欺负回去,你哭什么?” “可是小姐脸上的伤,万一……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傻红豆,哪那么容易就留疤?回去叫个大夫开些药膏,涂几天就没事了。”顾蕴说的轻松,却是没有料到她是极容易留下疤痕的体质。 脸上的伤口即使涂了药膏,结的痂褪去之后那道较深的伤口还是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处在左边眼角之下,平时用了水粉之后能完全遮盖,但是洗去妆容之后离得近些却能看的十分清晰。 便是因为这一道疤,十年之后的陆家险些被屠了满门。当然,这是后话。 顾蕴表现的不甚在意,心中的怒意却半分不少。长到十六岁,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对她动手。 “红豆,俞氏的娘家是哪家来着?” 第四十四章 选亲 半月之后,太子少师俞青山被查出私下受贿。罚俸禄一年,贬为工部侍郎。 身在陆府之中的俞氏接到娘家传来的消息,立即撕碎了信纸,砸碎了半屋子的瓷器。 从二品将为从三品,这是整整降了两个品阶呀!她在这陆府之中本就因为出身被人瞧不起,如今叫她如何出去见人? 同一时间的顾蕴,正坐在张玳房中陪着已经能独自走路的外甥女玩耍。 张玳自然看到了她面上已经结痂的伤痕:“阿蕴,这是俞氏伤的?” “是。”顾蕴点头。 “她也太过放肆,将她父亲贬了两个品阶实在是太过轻饶她了。”张玳气得一拍桌子:“若是二哥知道你是因此才想对俞青山使绊子,必定要下手再重些。” “无妨,慢慢来嘛。”顾蕴抱起靠在她腿边的外甥女:“整治她的法子也不止这一个。” “阿蓁若是知道,定要差人将那俞氏的脸给毁了。” 顾蕴笑道:“这不是有你们这么多人护着我嘛,表姐还气什么?” 虽说如此,但看着顾蕴那白皙的皮肤上极为显眼的伤痕,张玳还是想一巴掌扇回去。给那俞氏脸上留下更重的痕迹,如此她才能长记性。 顾蕴突然想起一件事:“表姐,这俞氏并非出自四大世家,连个末流世家都算不上,为何成了陆家长房的大少夫人?” 张玳轻蔑一笑:“还能是因为什么,手段和面皮呀。” “这俞氏还是闺中女儿的时候,就一心想要嫁入士族。奈何出身低微,这世家向来是不与庶族联姻的。 后来不知怎地,这长房的大堂兄就被她盯上了。后来自然是一番穷追猛打往上贴。 堂兄一个世家公子哪里见过她使出的那些招数,并且自古这女子先表明心意男子就少有能拒绝的。所以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连上了。 后来俞家明里暗里以名声要挟,这大伯母不得已才同意让她进门。” “陆家这么容易就受人的要挟?”顾蕴觉得这事太过简单了些。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就算细节有些错漏,大致情况也应该差不离吧。”张玳评价道:“所以说啊,这士族吃亏就吃亏在太好面子上,死要面子活受罪。” …… “你这是去哪儿了?”看着离芷额角鼻尖十分明显的汗珠,顾蓁有些惊奇地问道。 如今雁翎回到了她身边,并且商铺中的事务也不过分繁忙,所以便和离芷两人交替在她身旁侍候。 并且雁翎这趟从西域回来,特意带回许多罕见的香料,顾蓁全部交给了离芷,让她细细研究。离芷在调香一途极有天分,顾蓁可不想浪费了她这满身的才华。 离芷对着顾蓁笑了笑,然后走到她身边,拿出了四五个香囊放到案上。 “看来离芷是又调出新的香了,过来跟小姐邀功呢。”雁翎一边打趣,一边退开几步好让离芷跪坐到顾蓁身旁。 顾蓁放下手中的文书,拿起其中一只香囊。见上面十分贴心地绑着一张纸条,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想来应该是对这种香的介绍。 不过对她却没有什么用,因为离芷不会写中原的文字,这纸条上写的全是西域文。 雁翎见状,伸手从顾蓁手中接过纸条。片刻后解释道:“小姐,这个香囊中的香有安神除劳的效用,是离芷特意为您调的。” 离芷又将剩下的几个全部推向雁翎,示意她将上面的话说给顾蓁听。 五个香囊中装的香都是凝神静心的效用,其中两个给顾蓁,一个给雁翎,另外两个则是让顾蓁送给淮南王妃和郡主萧秋的。 “离芷真是贴心。”顾蓁听完雁翎的话,笑意盈盈地拿过一只挂在自己腰间。 随后,又见离芷拿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然后将一张纸条递给雁翎。 “小姐,这瓶子里装的是迷香,有催发情欲的效用。”雁翎看了看那只不甚起眼只有她拇指一般大的瓶子:“离芷说,这里面的的香能用到十个人身上。” 顾蓁接过瓶子,看了看那其中只有半瓶的红色香粉。 上次她带着整个淮南王府撤离建康,能够那么顺利地转移京畿营的注意,离芷的香可是功不可没。 顾蕴和萧秋无意中将几种香料混合到了一起却有了迷香的作用,顾蓁从中得到了启发,便让离芷调制出一种能催发人的情欲的香。 那种香由十几种香料共同组成,分别制成两种香粉。两种香粉不放在一处使用的时候,便和普通的香粉无甚差别。但是一旦遇到一起,便能立即产生催发情欲的效用。 若是有酒做引子,其效用便会加倍。 她先是装作大闹玉骨阁,暗中将其中一种香粉洒到了那两个孪生姐妹的身上。以防万一,还让离芷在房间的角落也留下一些。 出事的那天,则是芙蕖吩咐潜入玉骨阁的人将剩下的那种香粉洒到了前去会佳人的王珣身上。 之后石随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男两女的活春宫…… “和上次的一样?”顾蓁看向离芷。 她原本想伸手比划,却见一旁雁翎递来纸笔。离芷低头写了几行字,再转交给雁翎…… “一旦粘上便经久不散?”听罢雁翎的解释,顾蓁不可谓不惊讶:“那这岂不是和中毒无异?” 离芷点头,又拿出另外一只琉璃瓶子。 “解药?”顾蓁问道。 离芷再次点头。 “离芷,你可真是个宝贝。”虽然这样和毒粉无甚差别的香粉她大概不会用到,但是离芷这份创造力,着实让顾蓁惊喜。 “小姐这话说的,难道就只有离芷是宝贝?” 听到雁翎酸溜溜的话,顾蓁愣了愣。随即笑道:“雁翎自然也是宝贝,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宝贝。” 主仆三人正在说笑,院中负责通报的小侍女来到房内:“夫人,王妃差人过来了。” “让她进来。”顾蓁吩咐道。同时和她一同跪坐在榻上的雁翎和离芷也立即起身,侍立在顾蓁身后。 “夫人,王妃请夫人前去,有事相商。” “好,你先去复命,说我这便过去。” “你们两个都跟着吧。”顾蓁对镜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起身向外走去。 “小姐知道王妃要小姐过去是要商议何事?”见顾蓁不慌不忙的样子,雁翎问道。 “大概猜到一些。”从来到古梁郡,王妃便开始张罗萧秋的亲事。 萧秋和顾蕴一般大,如今顾蕴已经成亲一年,萧秋却还没有着落,换做任何一个母亲都要着急。 来到主院之后,情况果真不出顾蓁所料。 “阿蓁,快来帮着看看。”淮南王妃拉着顾蓁坐下,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两摞名帖。 “王妃,阿秋呢?为何不把她一同叫来商议?” 闻言,淮南王妃叹了口气:“一说要为她寻夫家,她就立刻跑了个没影儿。你说天底下哪有她那样的女儿家? 女儿家应该学的东西样样提不起兴趣,整日想着玩耍不说,来到这里之后居然又吵着要跟着上战场。” 对于萧秋要求上战场一事,顾蓁也从萧穆那里听说了。对此,淮南王倒是不像王妃这样焦虑。而是答应萧秋,让她先练功夫,若是功夫到家了自然就能跟着一同去杀敌。 淮南王妃则是觉得,她这是心性未定。若是能尽早找个夫家,这心性便能定下来。 顾蓁将案上的名帖都浏览一遍,然后看向淮南王妃:“母亲,这些人的家境是否差了些?” 淮南王妃为萧秋选的,都是一些武将家中的郎君。并且这些武将都是淮南王麾下,其中职位最高才是从二品。 “阿秋那样的性子,若是嫁进高门大户反倒不知是福是祸。”淮南王妃解释道:“我只盼着她能找个体贴的夫君,安稳地过完这一生就行。” 身为淮南王府的君主,于萧秋而言最难求到的便是安稳吧。顾蓁并未言明,但也知道淮南王妃并非不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才盼着唯一的女儿能一生安稳。 “母亲为阿秋挑选的,自然都是极好的郎君。”顾蓁此话并非恭维。她接管淮南王的私印之后,对于封地内一众文臣武将都做了初步的了解。 今日名帖中的这些人,皆是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 “但是……” “阿蓁有话不妨直言。” “王妃,这毕竟是阿秋的亲事。”顾蓁道:“总要她自己相中了才最好。” 淮南王妃怎能不知这个道理,但是只要一提到亲事,萧秋就完全没有耐性跟她说下去。 “母亲,不如我去试试,看能否将阿秋劝过来?” “自然好。”淮南王妃喜上眉梢。在这淮南王府之中,萧秋最敬畏的淮南王,最佩服的却是她这位嫂嫂。 若是能劝动她的人,顾蓁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个。 “只是阿蓁有一个请求,还望母亲答应。” “你说。” “还望母亲认真听听阿秋的意见,真正了解她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顾蓁顿了顿,接着道:“这世上的女子,也并非都需要靠着男儿才能过活。” 第四十五章 情谊,利益 “母亲。”翌日,顾蓁当真将萧秋喊到了淮南王妃的院子里。 淮南王妃见状自然大喜,连忙一手拉着顾蓁一手拉着萧秋进屋。并且同时吩咐侍女将昨日那些名帖都拿上来。 “还是你嫂嫂又被本事,总算能请得动你这个小祖宗了。”淮南王妃接过名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递给萧秋:“你先看看,若是不满意就跟母亲说,咱们再看别的人家。” 萧秋见这阵势,本想转身就走。但看着顾蓁的眼神,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伸手接过名帖。 两摞名帖一共二十多张,萧秋看到一半的时候就完全没有了耐心:“母亲,这些人我见都没见过,只看名字,我哪能分出来谁好谁坏?” “这上面不是也写明了家世吗?你先看看有那些合适些,母亲接下来就差人将那些人叫过来,然后你再亲自挑选。”淮南王妃自动忽略了萧秋脸上的不耐。 “这也太过麻烦了。”萧秋将手中的名帖扔到桌上,身子后倾倚在了坐榻的靠背上。 “让你更你嫂嫂学礼仪,你就是这么学的?”看见萧秋懒懒散散没规矩的姿态,淮南王妃伸手去拽她起来。 萧秋无奈,极为不情愿地坐直身子。 淮南王妃又递过去一张帖子,但是这下萧秋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去接了。 顾蓁笑着接过;“阿秋,这婚姻大事可是关乎到你一辈子的事情,怎能不麻烦?” “可是嫂嫂来到府中就一点儿也不麻烦呀……”察觉自己失言,萧秋连忙止住。 随后立即看向顾蓁:“嫂嫂,我不是故意的。” 顾蓁却不甚在意,打趣道:“我的亲事确实是十分简单,但是想我这样好的运气可是难求的很。这世上像你阿兄那样的好儿郎可不多,所以阿秋还是要细细挑选才对。” “嫂嫂莫非是跟着阿蕴学坏了,怎么面皮也变得这般厚?”见顾蓁并未生气,萧秋便跟着打趣道。 “怎能这般没大没小?”淮南王妃微嗔,但也知道这是她们姑嫂关系亲近。 “母亲,阿乘哥哥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为何你不去为他张罗,只盯着我一个人做什么?” “阿乘如今在军中历练,亲事自然要延后一些。” “那若是我也去军中的话,是不是也能延后?” “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淮南王妃正色道:“战场是男人的天下,哪有女子上去的道理?” “父亲已经答应我了,若是我将功夫练到家就能随他一起去。” “不行!”淮南王妃沉声道:“这事没得商量,就算王爷答应了也不行。” “不是在说阿秋的亲事吗,怎么跑到了战事上面?”见母女二人谁都寸步不让,顾蓁适时开口道。 淮南王妃不语,萧秋却软下语气道:“母亲,阿秋也是淮南王府的子女,也想为王府出一份力。 听说西域都有女子当政,为何我就不能随父兄一同上战场?” 见淮南王妃不语,萧秋继续说道:“母亲,女儿知道母亲担心我,可是阿秋也不是立即就要上场征战。父亲已经答应找人教我练武,待功夫到家之后才会让我随他们一起。 母亲,这世上的女子也不止一个归宿,嫂嫂不也在帮着父亲处理政事吗?阿秋不如嫂嫂聪明,但是也想有自己的用途。” 淮南王妃看向萧秋,她怎么不知道,这个女儿何时有了这样的想法?何时开始心中不再只有玩乐,而是装进了志向和大义? “阿秋,可是母亲只想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儿家。”淮南王妃终是放缓了语气:“你有父兄在前面遮风挡雨,为何非要亲自跑到风雨当中呢?” 对于淮南王妃的话,顾蓁深有感触。她也是希望阿蕴能一生安稳无虞,无忧无虑。 听到此处,她也不知道帮着萧秋劝淮南王妃到底是对是错了。 “母亲,女儿愿意经历风雨,不想做一个无用之人。” 淮南王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反对也不说应允。 “既然如此,那就各退一步。”顾蓁开口道:“阿秋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就算将来要做一位女将军,这亲事也不能耽误呀。” 看了淮南王妃一眼,萧秋默默地将桌上的名帖拿起…… 建康,陆府。 “小姐,云姨娘前来拜见。” 顾蕴并未将目光从账簿上移开:“我现在没空见她。” 这云柳也算识趣,自从在顾蕴这里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便不再主动过来。而顾蕴更是不会有空闲去找她的麻烦,所以两人也相安无事地过了数月。 除了顾蓁不在,如今的生活倒是极合顾蕴的意。每日埋首于她喜欢的生意之中,偶尔有了闲暇便去寻张玳叙话,或是去张府看望舅母陆氏。 陆邻如今对她应当是冷了心,已经数月不曾踏足她的房间了。 “小姐,云姨娘回去了。” “还有什么事?”看着红豆欲言又止的样子,顾蕴问道。 “云姨娘说,她有孕了。” “有孕?”顾蕴愣了愣,片刻之后重新将目光赚回账簿:“也好。” 见顾蕴完全不在意的模样,红豆也将此事抛诸脑后,专心替顾蕴研磨、拿笔。小姐都不在意的事情,她自然不用在意。 但是今日似乎不能安稳地将账簿处理完,云柳刚走不过半个时辰,另一位稀客也来到她院中。 “你怎么回来了?可真是稀客,快坐。”顾蕴起身,迎着陆文燕坐下。 在她嫁进陆府的两个月后,陆文燕也出嫁了。夫家是一个二流世家,但却是二流世家中的翘首。 成婚后自然比不得在娘家时自由,所以两人也有小半年没有见过了。 “在做什么?”陆文燕开口道。 “还能做什么,整理今日送来的账簿啊。”顾蕴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母亲将我叫回来的,说是有事商议。” “红豆,近日府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回小姐,不曾听说。” 顾蕴转向陆文燕,只听对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红豆没有听说也正常。” “哦,无事便好。”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陆文燕开口道:“阿蕴……” “什么?” 看着顾蕴的脸,陆文燕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了喉头:“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近来可好。” 闻言,顾蕴面上涌上笑意:“我很好,阿燕呢,妹夫待你可好?” “很好……”陆文燕眼眸垂了垂:“阿蕴,你先忙,我就先回去了。” “红豆,送送阿燕。” 起身之后,陆文燕又看了两眼顾蕴,但终是什么也没说,带着侍女走了出去。 “小姐。”送走陆文燕之后,红豆回到屋内。 “阿燕走了?” “是。”红豆答道,之后又言:“小姐,姑奶奶似乎是有什么要说。” “我知道。”陆家就算除了什么事,也不会将已经出嫁的女儿喊回来商议。 既然好似陆夫人叫她回来的,顾蕴自然能猜到所谓何事。她方才就是想看看陆文燕到底会不会说出口,若是真的开口,那她们之间的情谊也算是到头了。 幼时在一起玩耍总觉得什么都好,朋友之间的情谊永远都不会变。长大之后才明白,那是因为没有涉及到利益。没有利益和世俗关系的掺杂,所有人都是好人,任何感情都纯洁美好。 一旦触及到自身或者家族的利益,任何看似坚不可破的情谊都有可能变得脆弱无比。 还好,陆文燕还念着一些情谊或者说脸面,不好意思将请她出钱补平陆家的窟窿的话说出口。 …… “阿燕,可说服她了?”见陆文燕回来,俞氏连忙上前迎接。 陆文燕的眉头皱了皱,状似不经意地略过她,直接来到母亲陆夫人身旁。这个大嫂出身小门小户,一身的小家子气,她从前便十分看不上。 如今母亲听了她的撺掇,居然将她这个出嫁的女儿喊回来开口向娘家的嫂嫂要钱。陆文燕对于俞氏,自然是从看不上直接变成了厌恶。 这个小姑看不上她,俞氏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所以也不在意。又转过身子来到陆夫人身旁,看着陆文燕一脸笑意地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她没答应?”这次说话的是陆夫人。见陆文燕摇了摇头,她有些急切。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没说。” “什么?没说?”俞氏的声音猛然尖锐。 陆夫人和陆文燕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果真粗鄙。 “阿燕呐,你怎么能没说呢?”俞氏伸手拉住陆文燕的手:“这府中除了张氏,她就数和你最亲近了。” “那嫂嫂怎么不去找堂嫂帮忙呢?”陆文燕冷笑:“我是当真拉不下这个脸面。” “母亲,若是无事女儿便先回去了。”陆文燕推开俞氏的手,看着陆夫人道。 陆夫人却道:“如今有了夫家,娘家就留不住你了?” 陆文燕本就一腔的怒火没出发,如今又听母亲这样阴阳怪气,这眼泪瞬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母亲为何要说这些刺人的话?我接到小厮的口信,以为是母亲想念女儿了,便立即备了礼物满心欢喜地赶回来。 哪曾料想母亲叫女儿回来是想让我扮作乞儿去向昔日的好友乞讨,利用的还是幼时的情谊。 母亲若是不稀罕我这个女儿了,明说也可送信也行,我从今往后不回来了就是。 有一句话母亲说对了,女儿在夫家起码不会听到这么刺人的话。” 陆夫人将话说出口之后便有些后悔,此时想要再开口,陆文燕已经转身离去。 “母亲……”俞氏小心翼翼地唤道。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陆夫人长久以来的教养端庄让她即使发火也不会像俞氏方才那样大喊大叫。 “母亲,我这不也是为了陆家吗?”俞氏眼珠子转了转:“母亲,儿媳还有一个主意……” 第四十六章 风起 又是一年岁末,这是顾蓁在淮南王府度过的第三个元辰。 席上的椒柏酒和桃汤依照“旧例”,她各抿了一口之后偷偷转给萧穆。 萧乘在军中历练了一年,已经褪去少年人的青涩模样,变得稳重许多。 而萧秋的亲事,却是说了数月也没能说成。倒是她的功夫越来越好了,还得了淮南王许多次的夸奖。 一家人坐在一起,气氛极其和乐。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顾蕴、阿难、芙蕖和麦娜尔都远在京都,不能和她坐到一处迎接新的一年。 腊日那天她又办了一场宴会,招待的仍旧是淮南军的将领。席间有好些将领都提起了前年那场宴会上的舞蹈,还想再次观赏。 但是跳舞的人如今只有一个在这里,叫她如何满足那些将领的要求? 一家人的宴席还未结束,便有小厮来报说有圣旨来到。 顾蓁被萧穆牵着,一起前往前厅接旨。她知道,安稳的日子总会结束,她盼望的那一天会很快到来。 淮南王府的人已经来到古梁半年之久,如今朝廷却拿那件事来说事,以淮南王家眷未得旨意私自离京为由,将淮南王贬为淮南郡王。 亲王和郡王差的可不止是一个字,只说这手中能够握有的兵权,郡王可是连亲王的一半都不及。而那剩下的一半,则要转交朝廷。 颁旨的礼官双手捧着明黄的圣旨俯身递向淮南王,却迟迟不见他过去接。 “王爷。”礼官满脸笑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接旨。” 淮南王对着礼官露出一个笑容,就在礼官以为他要接旨的时候,却见他十分潇洒地转身离去。 礼官捧着圣旨愣在了原地,随后立即看向王妃:“大长公主,这……” “本宫只是一个妇人,这些不属于内宅事务的事情,本宫管不了。”王妃说完,牵着萧秋转身离开。 而顾蓁和萧穆,已经在她和礼官说话的空隙走向了内院。 如此,这厅中除了一众家仆和从京城来的人,便只剩下萧乘一个正经主子。 “二公子,这……” “大人怕是没有听说过我。”萧乘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我在这府中的地位,还不如阿秋。大人找我,是真的找错人了。” 说完,也一甩衣摆,转身离去。从动作到背影,都和淮南王有着莫名的相似。 剩下的仆人见王府的主子都离开了,自然不会继续在此跪着,纷纷起身回到各自的岗位。 宽敞的大厅之中只有捧着圣旨不知所措的礼官以及他身后依旧跪在地上的众人…… “父亲,眼前的情况,要如何应对?”一家人将礼官晾在前厅,又回来继续未完的宴席。萧乘还是第一次讨论政事。 “能怎么应对,老子还能将一半的兵权拱手让给萧弘小儿不成?” “那前面的那些人怎么办?” 萧秋刚开口,便被淮南王妃打断:“阿秋,你一个女儿家莫要参与政事。” 淮南王却道:“女儿家怎么了,谁规定的女子就不能参与政事?阿秋莫要听你母亲的。” 听到淮南王如此说,淮南王妃也不生气:“你们是亲父女,我说不过你们。” 闻言,萧秋面上的笑意多了些。 “阿蓁在想什么?” 突然被淮南王点名,顾蓁也不见惊讶,站起身十分从容地回答道:“父亲,阿蓁在想前厅的那些人该如何处置。” “处置?嫂嫂莫不是要杀了他们吧?”闻言,萧乘立即接话道:“斩杀朝廷来使可是大罪。” “你小子给我闭嘴。”淮南王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小儿子难道痴傻不成?怎么如今连话也听不明白了? 见状,顾蓁笑道:“阿乘,如今我们不接圣旨,也是大罪。这样的大罪犯下一宗和犯下多重,已经无甚区别了。” “阿蓁别管他,你接着说。”淮南王没好气儿地说道。 顾蓁看了一眼挠头的萧乘,继续道:“朝廷想要削藩定是不只针对淮南王府,只不过想要从咱们开始罢了。 父亲,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提前替陛下将愿望实现呢?” “你想利用那些宣旨的礼官?”萧穆开口道。 “他们若是听话呢,就给他们一次机会。若是不听话,那也不一定用他们的人,他们的行头就行。” 萧乘这下更加疑惑了,这哥哥嫂嫂打哑谜一般地说话,是不是只有他们两个能明白? 但是转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还好,还有阿秋和他一起。 半月之后,另一位藩王镇南王接到了朝廷削藩的旨意。一个月之后,远在云南的滇南王也接到了相同的旨意。 然后又过了半个月,来自两家藩王的信笺便到了古梁郡淮南王府中。而淮南王府发出的消息,也在同一时间到达另外两位发往府中。 大齐的三家藩王,几乎是同一时间接到了朝廷要削藩的旨意。 原本相互之间联系并不算紧密的三家王府,一时间来往信件骤然增多。 “反了,当真是反了!”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皇帝萧弘直接将三本奏折扔将出去,险些砸着站在百官最前列的宰相、司徒等几人。 “朕只不过是问罪淮南王,现在居然另外两个也一起上奏反驳,他们这不是暗中勾结是什么?这是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圣上息怒。”宰相石开拱手俯身。 “息怒?你叫朕如何息怒?”萧弘几近咆哮:“这群乱臣贼子,他们眼里还有朕吗?朕的命令在他们眼里算什么?” “圣上息怒。”这次,是文武百官一同拱手下跪。 “给朕下旨。”整个大殿的臣子加起来也未能平息萧弘的怒火,“朕要削藩,一起削。谁要是抗旨不遵,朕就诛他满门!” “陛下,不可啊。”一人的声音从跪满大殿的人群中冒出。 “谁?谁又在反驳朕,给朕出来!” 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从宰相石开的身后起身:“陛下,三位藩王一直担负着守护我大齐边境的职责。若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位出了事,大齐边境危矣。 所以,还请陛下息怒,万不可降罪于诸位藩王啊。” “陈阁老,你也要反驳朕?” “启禀陛下,老臣不敢。”陈阁老不卑不亢:“臣之所言,皆是为了大齐朝廷、大齐国土和大齐的百姓。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老臣一言。” “依阁老所言,我大齐没有了他们就要亡国?” “臣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否认。”萧弘冷笑:“那朕就要看看,这大齐的朝廷是不是真的没了他们就不行!” “陛下三思。” 百官的恳请,似乎并未进入萧弘的耳朵:“来人,拟旨,” “陛下,边境急报”满地朝臣正欲再次劝谏,被跑进殿内的内侍拦住声音。 吐谷浑集结兵马五十万,已经迫近两国边境…… 同一时间的古梁郡,顾蓁仔细浏览前线送来的消息。在预想中,三家的奏折一同递到京城,朝廷对于“削藩”一事的回应,半月之内必定会传到各处。 但是就在联合奏折递出的第二日,吐谷浑卷土重来进攻边境的消息来到淮南王府之中。即刻,刚从豫州战场下来的淮南王父子三人又启程奔赴边境。 浏览越过深入,顾蓁的眉头就慢慢皱起。 五十万大军,整个淮南军不过百万,并且是一半驻扎在封地。也就是说,如今边境的军力,两方呈现势均力敌的状况。 “雁翎,准备行装,我要出行。”沉思许久之后,顾蓁出言道:“尽量简洁些,不要引人注目。” “是。”雁翎将手中正在整理的文书信笺交给离芷,从顾蓁身旁起身:“小姐,是否要通知萧充统领。” “咱们这次是在淮南封地中,让他派出十几人跟随保护即可。” 雁翎离开后,顾蓁思衬片刻又提笔写信。整整写了两页纸才将笔放下:“离芷,让人将这两封信送出去。一封送去武陵,交到九叔手中,另一封送去阿蕴的商铺。” …… “不是已经让雁翎跟你说了,派遣十几人随同便可,你还担负着守卫王府的职责。” 不过一个时辰,雁翎已经将顾蓁的吩咐尽数完成。傍晚时分,顾蓁走出淮南王府来到已经备好的马车旁。却不期然见到了牵马等候在一旁的萧充。 “王爷和世子临行前吩咐,一定要保护好夫人的安危。” 顾蓁想了想,也不再反驳。王妃和萧秋基本不出淮南王府的大门,试想这世上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 主仆三人一同登上马车之后,不甚起眼的马车在十几匹高头大马的护卫下快速前行。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办完顾蓁吩咐的事情之后,雁翎仍旧没有想明白顾蓁这是要去往何处,又是所为何事。 “边境的这场仗,应该会打很久。提前备下些粮草,总归是有备无患。” 淮南军的粮草一直都储备充盈,但是却并非能支持住三年五载不用征集。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于这场仗而言便是致命的一击。 况且退一万步而言,淮南军或者说整个大齐的军队将来要面临的战争,不止是外族入侵。不远的将来,粮草必定会更加紧缺。 “小姐有王爷的私印,信函发往各州不是更容易些,为何要亲自跋涉?” 闻言,顾蓁顿了顿才说道:“父亲将私印交与我这这件事,各州的官员并不知晓。” “小姐想让他们都知晓?” 顾蓁缓缓点头。 第四十七章 阉割 建康。 “头儿。”一个尖嘴猴腮、瘦骨嶙峋的男人曲着背来到一个面皮黝黑、虎背熊腰的男人身旁。 “干什么?” “你看……”男人说着,目光不断地往角落里被捆绑着手脚蜷缩在那里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华贵,面上即使布满脏污也难掩俏丽面容。他们这群流民集结而成的山匪,何曾见过如此姿色? “要是白白把她给放了,头儿不觉得亏大了吗?这样富贵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要是放走了咱们兄弟可是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闻言,虎背熊腰的男人将目光挪到了女子身上。 尖嘴猴腮的男人见有希望,顿时双目放光:“头儿,你看她连手都那么白嫩,这身上的皮肉说不定一掐都能破皮。这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就是比那最贵的窑子里的婊子都要勾人。” “但是给咱们钱的人可说了,从她身上套出钱来就行,人是万万不能动的。” 虎背熊腰的男人虽是如此说,可目光却一直在女子身体上来回流转。似乎现在蜷缩在那里的,已经是一个不着寸缕的人。 “头儿,你想想这京城的倾城阁可是一个最下等的姑娘陪一宿都要十两银子。别说那些人,就是那里的头牌儿都比不上这个女人。 在她身上快活一回,岂不是相当于花了几十两银子? 而且只要兄弟们轻着些,我敢打赌她不会主动说出去。如此咱们既赚了钱又得了人,你看……” 虎背熊腰的男人浮肿的眼睛中慢慢透出淫光,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女子挪动。 见状,尖嘴猴腮的男人连忙看向屋内另外几人:“兄弟们,头儿要快活了,咱们出去守着。” 屋子里的男人具发出淫笑,其中一人还大声问道:“头儿,你快活完了是不是也能给兄弟们剩点儿?” 虎背熊腰的男人已经伸手准备解腰带:“娘的,老子这还没开始呢,外边儿候着去。” “好嘞好嘞,兄弟们去外头给头儿守着。” “阿三留下,给老子助兴。” 闻言,先前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瞬间眉眼眯到了一处。在另外几人的艳羡中走向角落。 地上的女子一直在装作昏迷,此时听到已经来到近前的脚步声,立即挣扎着向后挪动。 但是很快,就被后面的墙壁挡住,退无可退。 “哟,小娘子醒了?”虎背熊腰的男人已经将满身衣袍尽数褪去,伸手摸向女子的臀部,“醒了更好,老子更省劲儿。” 被一只肮脏的手触碰到身体,女子立即剧烈挣扎。 但是手脚被绑,前面是两具肮脏的躯体,后面是坚硬的墙壁,她再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被两只手抚上身躯的命运。 “阿三,你快着些,看这小娘子都等不及了。” “来了来了。”尖嘴猴腮的男人褪去衣袍之后来到近旁:“头儿,打算怎么玩儿?” “把她扒光了放到老子身上,就像你平时伺候老子那样。”虎背熊腰的男人起身坐到一旁的木墩子上,“还有,把她的嘴放开,教她怎么用嘴伺候。” “头儿,这小娘子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她伺候肯定不如我伺候的舒服,”尖嘴猴腮的男人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系在女子嘴上的布条:“不如我先替头儿调教一会儿?” “要多少钱你们才可以放过我?” 闻言,两个男人皆是一愣。面对这样的情况还能不哭不闹的人,窑子里做皮肉生意的婊子都做不到吧? “只要你们能放过我,多少钱都可以。” 虽然震惊于女子的镇定,但是已经动了欲念的男人,早就是下身支配上身了。这时候,那里还管得了其他的。 当男人的手撕开自己衣襟的刹那,女子的镇定瞬间破裂,泪水汹涌而出:“别碰我!” …… “你们说头儿把阿三留在里面干什么?”听到里面的喊叫,守在门外的几个男人眼中又是淫光一荡。 “不会是想两个一起玩儿吧?”其中一人语气猥琐:“我可是见过阿三伺候头儿的场面,那可是比玩女人激烈的多。” “哈哈哈……”一群人的淫笑此起彼伏。 但是还未等他们主动停下,笑声便在喉头戛然而止。 尚算隐秘的小山坳中,一群蒙面黑袍人迅速冲进简陋的院落。紧接着便是匕首、长剑等各种兵器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这群人想要反抗,却骤然发觉浑身上下提不起半丝力气。 留下几人看守院落,剩下的黑袍人立即破门而入。 正巧看见衣衫凌乱的女子奋力用额头向墙壁撞去,而一胖一瘦两个光着身子的男人,瘦的那个捂着耳朵吼叫,胖的那个坐在木墩子上还未来得及反应。 “二小姐!”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人见状立即向这墙角冲去,将原本直直冲向墙壁的身体撞得偏了些,。 “二小姐,我是芙蕖。” 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顾蕴即使在被撞倒在地之后,仍旧下意识地起身再次向墙壁撞去。 在芙蕖的大喊声中,才渐渐恢复意识,止住挣扎。 “阿姐,是阿姐过来救我了吗?”听到芙蕖二字,第一个钻进顾蕴脑海中的想法却是顾蓁过来救她了。 连她自己都忘了,是她说服这群匪徒将以回去取钱的名义将红豆放了回去,实则是吩咐她去别业中寻求芙蕖等人的救助。 “二小姐莫怕,现在谁都不能再伤害你了。”芙蕖想也没想便伸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然后裹住顾蕴还在发抖的身躯。 被芙蕖抱在怀中的顾蕴,顷刻间嚎啕大哭起来。 芙蕖近几年来已经基本没有落过泪了,但是抱着怀中的姑娘,却是竭力去忍都没有忍住。 小姐若是看到二小姐这幅模样,是不是要心疼到发疯? “把他们两个的下身给我切了,不许一刀切完,要一刀一刀慢慢切干净。”芙蕖的语气自带一股魅惑,此时说出的话却仿若地狱修罗。 “二小姐,奴婢扶你出去。” “不。”因为哭得太过声嘶力竭,顾蕴浑身止不住地抽搐:“我要在这里亲眼看着。” 见顾蕴从芙蕖怀中缓缓起身,侍立一旁的黑衣人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她和那两个赤裸着身体的匪徒中间。 “芙蕖,让他们开始吧,我要亲眼看着。” 芙蕖顿了顿,摆手示意挡住她们视线的几人退下,然后又道:“开始吧。” “饶命啊!饶命,饶命啊……” “饶命啊!求两位小姐饶命啊,贱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卸了他们的下巴。” 芙蕖话落,立即有人上前。两声脆响之后,屋内归于一片寂静。 顾蕴被芙蕖抱在怀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 从开始到结束,连表情都从未有过丝毫变化。 “二小姐,我们回去吧。”芙蕖用力架起顾蕴的身子,才知道她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别让他们死。”被芙蕖架着慢慢走到房门处,顾蕴发出沙哑的声音。 “好,奴婢知道了。” 芙蕖刚答完话,顾蕴的身子已经完全绵软下来。芙蕖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无法将完全没有意识的顾蕴接住。 好在候在一旁的黑衣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顾蕴的胳膊,俯身将其抱在怀中。 “芙蕖姑娘。”抱这顾蕴的人身长七尺,发出的却是细软的女声。 “先回别业,将这里的所有人都带回去。” 第四十八章 刘擎 “阿蕴!” “小姐,怎么了?”马车之中,顾蓁突然从梦中惊醒,雁翎和离芷立即凑过来。 看了看周遭的景象,顾蓁才发觉原来是一场噩梦。想要回想梦中的场景,却是丝毫印象都没有了。 “小姐这是做了噩梦?” “嗯。”顾蓁喝了口离芷递过来的茶,压下心中思绪:“这是到哪儿了?” “小姐,到越州边境了,天亮时分便能入城了。” 听完雁翎的话,顾蓁却没了下文。又过了片刻,开口道:“雁翎,最近有阿蕴的消息吗?” “小姐,昨日不是才将信函送到二小姐的商铺之中?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等上一个月呢。” “对,是我忘了。”顾蓁道将关于越州刺史刘擎的事再说与我听听吧。 “是。”雁翎转身从马车的暗匣之中翻找出一个微鼓的信封,从中抽出厚厚的一沓信纸:刘擎,贞元元年任越州刺史,时年三十又五。贞元三年调任京都任广武将军,贞元四年再次调回越州。” “看来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然父亲也不会再将他从京城调回来。”顾蓁道:“此人处事圆滑、长袖善舞,还喜欢处处留情。可对?” “是,一字不差。”雁翎翻到后面几页:“据说淮南王麾下一文一武两位官员极好美色,那位文官便是这位刘刺史。” “那武将呢?”是人,都有八卦的本性。 “左将军葛怀毅。” “男子大多爱美色,但能如此出名的却着实少见。” 雁翎继续道:“刘擎刺史虽爱美色,但府中只一位正妻,连侍妾都不曾有过。据传言,越州二十八城,便养着他二十八位红颜知己。每一位都是各个城池之中艳名远扬的女子。” …… “你是何人,为何会有王爷的私印?”越州刺史刘擎,身材矮胖、天生长有一张笑面。和人说话时习惯性地微眯双眼,但却给人一副忠厚老实的印象。 “淮安王府府卫统领,萧充。” “原来是萧统领,失敬失敬。”刘擎面上笑意更甚:“敢问王爷有何要事,居然派萧统领亲自前来?” “是世子妃寻大人,有事相商。”萧充伸手,示意刘擎前行。 若非突然而至的战事,整个淮南王府如今应该处于一片喜庆之中。因为年前淮南王便已经下令,要在古梁郡为世子和世子妃重新办一场婚礼。 此消息一出,这古梁郡上下自然明白。如今府中的那位媵夫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妃,将来的淮南王妃。 虽不明白世子妃找他何事,但聪明圆滑如刘擎,自然听闻了淮南王对这位出自士族的儿媳的看重。 刺史官邸的大门前,刺史刘擎携夫人吕氏一同来到一辆外表极为普通的马车前。 未待刘擎开口,雁翎和离芷已经从车内出来,接着便是带着帷帽的顾蓁。 “越州刺史刘擎携发妻吕氏,恭迎世子妃娘娘。” “刘大人不必多礼,世子妃有事相商,还请移步内衙。”说话的是雁翎。 “世子妃娘娘,请。”刘擎直起身,站在她身旁的吕氏随即来到顾蓁身旁。 来到内衙之中,顾蓁摘掉帷帽交与离芷。身后的萧充拱手将淮南王的私印奉上。 见此情景,刘擎心思转了几转,看向妻子吕氏:“这里不用你候着了,先回去吧。” “世子妃此次前来,有何吩咐?” 闻言,顾蓁轻笑:“都说刘大人聪明绝顶,果真不假。” 从将她当作普通贵妇到视作顶头上司,居然只是从门外走到门内的功夫。 “世子妃谬赞,下官当不起,当不起。” “刘大人不必如此谦虚,实事求是便是最好。” “那下官应当是……”刘擎抬头看向顾蓁:“有那么一些小聪明。” “吐谷浑此次来攻,依大人看这场仗能打多久?” 刘擎感觉到一滴汗沿着后背滑下,这位世子妃娘娘,不愧是能接管王爷私印的人。 这前一句和后一句压根儿不挨边儿又句句都像是绵里针的说话方式,两句话就让他果断弃了混迹官场十余年都不曾失效的说辞。 “回世子妃,下官只是一个文官,不懂兵事。世子妃此问,着实是难住下官了。” 顾蓁也不管刘擎的回答:“刘大人,越州今年粮食的产量大概能有多少?” “回世子妃,估计约一百万石。” “保证越州百姓一年温饱,需要多少粮食?” “约……五十万石。” “那便请大人备好四十万石粮食,屯在这城中同时帮忙看管。”顾蓁道:“自然,在商言商,银货两讫。” 刘擎本想说是,但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到底答应了何事:“敢问世子妃,要下官征集如此多的粮食作甚?” “军粮。”顾蓁道,“不止今年,往后十年皆要如此。” “十年?”刘擎吃了一惊。他确实不通兵事,但是边境的战争怎么也不会持续十年。 顾蓁看向雁翎,后者将手中所捧的匣子放到;刘擎面前。 “这是最近两年的粮款,预先支付。”顾蓁又示意离芷拿出已经备好的文书,“这是印有父亲私印的文书,大人一同收好。” …… 直到顾蓁一行离去,刘擎仍旧感觉有些发晕。 这位世子妃这是要作甚?他在宦海游了十余年,从来都是将别人蒙在鼓里,哪曾出现过如此情况? 这文书是算是公事,可是这说着在商言商提前付了两年的粮款又是怎么一回事? “世子妃娘娘走了?”回到内宅,妻子吕氏迎过来:“她来此是为了何事?” “做生意。”刘擎思来想去,觉得这三个字最能概括今日所发生的事。 “做生意?” “总之不是你们内宅妇人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吕氏很想说,妇人过来谈的事情不是妇人的事还能是谁的事。但是看着丈夫再次陷入沉思,她乖乖地闭了口。 她的出身虽不能和顾蓁相比,但也是越州数一数二的世家。嫁给刘擎算是下嫁。 所以她出嫁那天起,刘擎便答应吕家,此生内宅只正妻一人,子女皆出自一母。 二十多年来两人一直相敬如宾,刘擎兑现了他的承诺,她也给了他自由——只要不入府、不生子,他在外面有多少红颜知己她都不会管。 之所以对顾蓁感兴趣,便是因为听说淮南王世子萧穆的院中也只有这一位。碰到和自己相似的人,好奇心总会多一些。 “小姐,没想到居然会如此顺利。”从刺史官邸离开之后,雁翎喜悦之情难掩。 顾蓁却道:“这是我们运气好,第一次就碰到了一个聪明人。可是整个梁地有刺史五人,郡守十位。这一趟出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顾蓁不怕遇见狡猾甚至奸诈的官员,却害怕“忠臣”。 一旦遇到一个将三纲五常看的比天还大比命还重的人,她女子之身便会成为越不过去的坎儿。 …… 第四十九章 恶心 “小姐,你醒了。” 顾蓁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红豆哭肿的一双眼睛。随后,之前发生的事情的画面瞬间涌进脑海。 “你的腿怎么了?” “三日前她过来别业的时候腿骨已经断了,郎中说是跌断的。”芙蕖端着托盘进入屋内,托盘上放着一只药碗。 “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耽误了时间,小姐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红豆说着,便要扔掉拐杖下跪。 “不许跪。” 顾蕴的话和芙蕖放下托盘伸过来的手,同时阻住了她。 看着红豆再次夺眶而出的眼泪,顾蕴稍微有些不耐:“也不许再哭了。” 待红豆站稳之后,芙蕖便来到塌边扶顾蕴:“二小姐,先将药喝了吧。” 顾蕴一连昏睡了三日,并且三日都在梦魇。旁人怎么也叫不醒,只能强行将药汤灌下去。 喝了药之后,顾蕴再次躺回床榻:“芙蕖,替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那两只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来回摩挲的感觉似乎依旧没有消失,顾蕴险些恶心得将刚喝下的药汁吐出来。 “是。”芙蕖看了顾蕴一会儿,终究是只道了一声是。 …… 直到将全身上下的皮肤搓地通红一片,顾蕴才从浴桶中走出。但是看到架子上挂着的和那日颜色相近的桃红色衣裙,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再次袭来。 “芙蕖。” “二小姐,奴婢在。”候在门外的芙蕖朗声答道。 “替我准备一身其他颜色的衣裳。” 芙蕖很快捧着另一套衣物进来,看到架子上衣裙的颜色之后很快明白过来:“奴婢疏忽,还望小姐恕罪。” “无妨。”顾蕴接过湖蓝色的衣裙,自己动手穿戴:“将那套衣裳拿出去。” “是。” …… 顾蕴将衣物穿戴好,散着头发坐到软塌之上。再次进来的芙蕖身后跟着两名婢女,捧着的托盘上放着数样吃食。 “我多日未归,陆家那边可有消息?” “奴婢将小姐带回别业的那日就拜托了张府的舅夫人,舅夫人已经向陆家抵了帖子,说小姐近几日会住在张府。” 已经出嫁的女儿哪有住在娘家舅母家的道理?可是这也是唯一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想来陆府也不会有人去管她的这些事。 “小姐,奴婢已经自作主张审问了那些匪徒。并且派人顺藤摸瓜,查出了一些端倪。”芙蕖看着顾蕴,有些欲言又止。 “是何人指使?” “小姐知道?” “那日听到了几句。”顾蕴将手中的粥碗放下:“况且几个小小的山匪,也不会一开口就是二十万两银。” “是谁?”顾蕴再次问道。 “奴婢将其中一名匪徒派去接头,然后又暗中派人跟着和他接头的那人。”芙蕖顿了顿:“那人,进了陆府。” 意料之外,芙蕖并未从顾蕴脸上看到多少惊讶之情。眼神下移,却见她手中的丝帕已经被两根食指绞得变形。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顾蕴只是平静地给出了四个字的回答。 “奴婢等三人听候小姐吩咐。”顾蓁离开京城之前对她们三人叮嘱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替我照顾好阿蕴。 “这件事是不是已经告知阿姐了?”顾蕴并不想顾蓁知道这件事,但是却也明白怕是消息已经送出了。 “信函已经送出。” “知道了。”顾蕴点头,又一次沉默许久:“你这里是不是有许多离芷调制的香?” …… “阿蕴。”甫一进入张府,顾蕴便被陆氏搂在了怀中:“怎么回事?怎么会遇到山匪呢?可伤到了哪里?” “舅母,阿蕴没事。”顾蕴反抱住陆氏的手臂,一起向里面行去:“不过是一些求财的匪徒,是阿蕴胆小受了惊吓,便在阿姐的别业中住了几日。劳烦舅母为我打掩护。” “你无事便好。”看见顾蕴气色不错,面上的笑容也不算勉强,陆氏稍稍放下心来:“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安神汤,还有你最喜欢吃的菜。阿玳稍后也会过来,你们在此用过膳再一同回去。” “就知道舅母最疼我了。” …… “红豆呢,怎么没有跟着你?”一同坐上马车离开张府,张玳才发现顾蕴身旁跟随的人不是红豆而变成了一个身形比一般男子还要高挑的女子。 “伤着腿了,我将她安置在别业养伤。”顾蕴道:“我没回去的这几日,府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倒是没甚特别的。”张玳回答道:“母亲的帖子是当日傍晚送入府中,想来也不会引起怀疑。” 芙蕖将一名匪徒放出去接头是午后,也就是说背后指使的人已经提前知道她“逃脱”了,银钱并未到手。如此一来,陆氏傍晚送过去的帖子只会让她们觉得她是受了惊吓。 芙蕖对于时刻的把握,也巧得很。 “我极少见你出府,这次怎会被山匪盯上?” “几日前铺子中出了一些问题,我便带着红豆出去看看。”顾蓁冷笑:“可能是运气不好,一出门就遇到了匪徒。” 三日前她本来和往常一样用过早膳之后准备开始处理商铺中送来的账簿,红豆却突然跑进来说有人传话京中的一处商铺无缘无故被封了。 她一时着急,也没有细问,带着红豆便出了门。连负责赶车的车夫并非往常那一个都没有注意到。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看到周遭的景象之后她才发觉,他们已经行到了京郊。 她的商铺都开在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这车夫怎么把马车驾到了京郊?红豆正在问责,却突见一群六七个男人跑过来将马车围住。 而那个车夫,却是在慌乱中自行逃跑了。 再后来,便是她和红豆被绑,匪徒要她们拿出二十万两银赎身。 细细观察了周遭的景色,顾蕴猛然发觉离那匪窝不算太远的地方便是顾蓁的别业所在。 如此想来她的运气还不算差,若不是芙蕖赶巧正在近旁,就算红豆将银子送了过去,看到的恐怕也会是她的尸身。 “你平安无事就行,不然阿蓁定要亲自跑过来。” 恐怕这次,阿姐也会亲自过来。在她过来之前,她要将事情都做完。 “你三日没有回府,陆邻居然连问询都不曾有一声。” “表姐莫气,他若是问了,反倒不好隐瞒过去。” 看着顾蕴的态度,张玳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阿蕴,你们夫妻如今的情分就这样淡?”已经淡到他忽视你你也不在乎他的程度? “这样不是很好?”顾蕴道:“我们互不干预,相敬如宾。” “可是正常的夫妻,哪有真正相敬如宾的?” “那是表姐和阿阶阿兄,不是谁都有你们那样的福气的。” “我记得阿燕说过,可是陆邻先对你倾心才会让大伯母前去提的亲。” 顾蕴却道:“兴许他曾经确实觉得我还不错,但是同时也觉得其他人也不错。” “你是说被他抬进府中的那个云柳?”张玳道:“她不过是一个妓女,你想要对付她岂不是有千万种法子?” 顾蕴轻笑:“表姐,莫要想着为我出气。不是我斗不过她,而是不想斗。若非陆邻上了心,凭她一个弱女子怎能进到陆府之中?” 张玳了然:“你这是对陆邻寒了心。” “也并非能如此概括。”顾蕴道:“本就不甚上心,又何来寒心之说? 表姐,夫妻能过成你和阿阶阿兄那样并不容易,阿蕴再次祝表姐能和夫君携手白头,一生和睦。” …… 第五十章 妇道 “已经嫁作人妇的人却在娘家舅母家过夜,这陆府是容不下你吗?”顾蕴刚刚步入院子,陆邻的身影便出现在她面前。 顾蕴瞥了一眼,略过他继续前行。 却不妨被陆邻一把抓住手臂:“我在跟你说话!” “阿琉。” 顾蕴话落,只见她身后的侍女两步跨到近前,十分轻巧地便将顾蕴的手臂从陆邻手中拿出。 “放肆!”陆邻隐在衣袖下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同时阵阵剧痛传来。 得到自由之后,顾蕴连眼神都不曾给到陆邻,转身继续前行。 陆邻见状又将另一只手伸向她,却被阿琉一个手刀劈开。 顾蕴进到屋内不过片刻,便再次走出。却见陆邻依旧立于院中。 “你要作甚?”见再次被顾蕴无视,陆邻声音中夹杂着怒气:“刚回到家中吗,又要出去吗?” “商铺中有些事务要处理。” “商铺商铺,你心中除了商铺还有什么?可还记得你的身份,哪家的世家妇像你这样不思相夫教子,整日出去抛头露面?” “我说过了,你若是容不下,我们和离也可。” 闻言,陆邻发疯一般冲向顾蕴。但是在即将触碰到顾蕴之前,再次被阿琉推向一旁。 “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陆邻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要忘了你们是谁家的人?” 顾蕴发声,被陆邻的喊声唤来的几个仆妇顿时停下了动作。这些人,都是顾际棠为顾蕴挑选的陪嫁之人,即都是从顾家出来的人。 陆邻是主子,但是顾蕴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 “顾蕴,你想如何?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如何?” “不如何,只要你不近我一尺之内,我们自然能相安无事。”顾蕴道:“还有,不要干涉我的事。” “你是陆家妇,是我陆邻的妻子!” “这世上任何身份都可以改变,唯一不变的是,我是顾蕴是我自己。陆家妇这个身份,我并非非要不可。”顾蕴并未因为争吵而忘记正事,说到此处便转身继续前行。 院中剩下呆立在原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陆邻,以及各司其职的仆妇。 顾蕴乘着张玳的马车出了陆府,直到深夜才回来。但是此时,陆府已经下钥。 “小姐,怎么办?” “回京郊别业吧,明日出来也方便些。” 于是,马车又掉头跑向京郊…… 如此情况一直持续了四五日,这日傍晚,顾蕴总算是在下钥之前进到了陆府之中。 甫一进门,陆夫人身旁的嬷嬷便来到她身前:“三少夫人,夫人唤你去问话。” 此情此景已经她在预料之中,所以带着阿琉十分从容地去往主院。 “顾氏,你好大的胆子!” 顾蕴嫁进陆家一年有余,还是第一次见她总是高雅端庄的婆母发这么大的火气。 “跪下!”见顾蕴仍旧泰然自若的样子,陆夫人当真是怒上加怒。 “母亲,为何要跪?阿蕴可是犯了什么错。还请母亲明示。” “你不守妇道,多日不曾归家又从不向母亲请示,如今居然有脸问母亲你犯了何事?”顾蕴每次来见陆夫人,总能在一旁看到俞氏。 “母亲息怒,大嫂息怒。”顾蕴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一般,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实在是商铺最近出了极大的麻烦,阿蕴也是不得已。还望母亲宽恕。” “呵呵。”俞氏冷笑:“你一句不得已,便能将所有罪责尽数免去吗?” “阿蕴,阿蕴愿意将功折罪。”顾蕴依旧不曾下跪,而是走近两步来到陆夫人近前:“母亲,最近商铺中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并且还赚回了许多银两。前些时日阿蕴手头着实不宽裕,所以才无法答应母亲的要求。” 这下,陆夫人和俞氏的面色都变了一变。 只听顾蕴继续道:“如今阿蕴手中能拿出的银钱,约有三万两。大忙不能帮,但小忙总是帮得上的。” …… “小姐,三万两银子可是能买下几个不小的商铺了。” “你懂经商?”顾蕴看向一脸心疼的阿琉。这银子还没出去呢,她就心疼成这个样子。 “奴婢跟着芙蕖姑娘看过一些。” 原来如此,顾蕴道:“不必心疼,银子这不是还没有出去吗?” 三万两银子,不过是她为那两人画下的大饼。她怎么可能会白白将挣来的银子送给一心想要害自己的人? 阿姐说她天真倒是真的,不然也不会被人一个不入流的小招数就算计进去。 不过,她不傻。 从主院回到自己的院落,夜幕已经笼罩下来。顾蕴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屋内的人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阿琉,今日和我一同宿在房内。” “是,小姐。”芙蕖姑娘将她派过来,便是为了贴身保护二小姐。 顾蕴忽略屋内的人,径直走向内室。阿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你若是再上前,莫怪阿琉对你不客气。”顾蕴将手中的外袍交给阿琉,看着起身走过来的陆邻道。 “怎么,我如今连进这间房的资格都没有了?”陆邻的声音阴阳怪气:“你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的卧房,你还是我陆邻的妻子。” “你翻来覆去地说这些话有何用处?”顾蕴已经有些不耐:“我已经说过了,不要近我一尺之内。你若是没有地方可住,我搬到别处也可。” “顾蕴!”陆邻怒吼一声,随后又强压下怒气:“我过来,是想心平气和地将话说开。我已经将姿态放得如此低,你却还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我觉得,我许久之前便已经说开了。”顾蕴坐到一旁的软塌之上:“但是若是你没有听明白的话,今日再议一次也无妨。” “你先出去。”陆邻对着阿琉吩咐道。 但是后者并无任何行动。 “阿琉是我的贴身侍女,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陆邻的面色瞬间有些难看,但也没有再要求:“你说,你到底为何要如此?你心中有何怨气?” 听着陆邻后面一个问题,顾蕴着实想要冷笑。她心中的怨气,足以让她想毁了整个陆家! “我自幼便骄纵惯了,性子便是如此。你若是觉得我因为经商要时常抛头露面不好,完全可以不用容忍。”顾蕴道:“我再说一遍,我们可以和离。” “你莫要答非所问。” “那你要问的到底是什么?” “你……”接下来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你的妒性怎地就这么大,我不过是纳了一个妾,你便要一直这样折腾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