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见 森然刺骨的冬风一次次卷携着雪片将郧国王城包裹,铺天盖地都是一望无际的白。而王城最高的城楼上的那个角落依旧蜷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阿姊,今日似乎又比昨日里冷了许多,我已是多裹了件袄子了。”那两团身影中更为瘦小的一个在瑟瑟风雪之中蓦然开了腔,声音似裹杂了更多寒气吹到云芑的耳中引得她又深深打了个哆嗦,心间也似凉了一凉。 身边紧紧挨着云芑的小小的那团也因这一哆嗦而抖了抖,便往一旁倒去。云芑连忙伸手拉住那小小的身影心间便又凉了一截,‘这是又瘦了’她心中念到。 “茗弟,今日便到这儿吧,沈姐姐的粥该好了。”云茗,她唯一的胞弟,平日里最爱的吃食也不过是贴身照料他们的宫女沈青青做的了。两个小小的人影携着些寒风又一次离了这城楼,楼间越发寂静,唯有寒风盘窜于青墙之外,楼栏之间。 入夜,王城公主殿内,“沈姐姐,你可还记得这是父君离开王城的第几日了?”云芑悠悠开口问一旁灯下正在缝缝补补的青衣女子,女子停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便抬头道:“已有六十余日了。”烛火摇曳下一张清丽的面庞望着眼前眉眼间稚气尚存的姑娘。云芑皱眉呢喃:“今日已是第六十五日了。”一旁的青衣女子不语只放下手中针线起身挑了挑灯芯,床榻上瘦小的人儿呼吸深深浅浅,静静睡着。 天凝地闭,成日成夜。王城没过鞋面的雪泥在云芑眼前铺叠渐渐没过小腿又一天天化作晶莹一片的雪水,自青瓦上轻柔滑动后决绝落地。可她的茗弟却在这日日夜夜里越发虚弱,公主殿中往来的医者巫师也愈发多了。而她一如往常每日去往只于王城之中最高的楼阁—璟行楼与公主殿之间,她和茗弟都日日盼着某日踏上楼阁最高处时可以看到父君归来。 化雪的日头里便更冷些,她抱着沈青青给的暖手炉小心翼翼踏在被雪水浸渍的宫道上,雪融化水一滴一滴自檐台滑落,一声一声传入她耳里。眼前似乎还是父君离开王城时的景致,自己与茗弟头发梳得齐齐整整,衣角亦是平平整整。秋风里,城门外,父君负坚执锐便要带兵远征,离去之前他抱着尚且圆润可爱的茗弟说:“王城的第一片雪落下时,为父便能归来……” 云芑默默回想着当日父君的话,不自觉地走上出宫的那条甬道。忽而她脚下一滑便要失去重心跌倒,心下已准备好接受跌这一跤应承的痛楚,可忽而有一双手扶住了她,一双冰凉似雪的手。暖炉落地咕噜噜沿着宫道滚了几滚,而她借力起身看到了那双手的主人—浓黑的眉浓黑的眼,与她相仿的年纪,面色苍白,却也有着些俊逸之气的少年。 少年扶她稳住身后抽手离开替她拾起地上的暖炉,少年身后紧随的宫人上前行礼。她凝目问那宫人:“这是?” 不等宫人回应少年便行礼答到:“应国,九思,刚刚唐突了还望公主见谅。” 王城寂寂,却不乏人行人往。她还礼后接过九思手中的暖炉便提步离开,而少年却又开口:“王君特命我来给小殿下治病。”云芑顿了顿,抿出一个笑:“那便由我来给你引路吧。”云芑抬手让宫人退下便带着少年往回走去。 她一步一步在前面走着,少年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跟着:“公主不喜宫人侍奉?” 云芑依旧默默带路回了句:“我素来喜静,不喜有人时时尾随,”末了停了一停又补一句,“且我与宫人亦常人,我只更喜凡事亲力亲为。” 少年在她身后轻声一笑,而后便静静跟随没了后话。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公主殿,殿中似还有人,云芑将九思带到便去了偏殿,这些日子里怕吵闹的她只差将自己的床榻也搬到偏殿了。 入夜后放满各类书籍杂物的偏殿因不能烧火盆便更冷了。云芑只能回到殿中,殿内被烘得暖融融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一干人等,云芑走入只见那个名叫九思的少年在茗弟的榻前坐着和他说着什么。这几日一直躺着的云茗现在正坐在床榻上脸色依旧惨白却挂着满满的笑意。 见她进来云茗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阿姊,九思哥哥说等我的病大好了就能见到父君了。” 云芑看了看一旁面上挂着笑眼中却看不到情绪的少年心下生疑,今日宫人言父君回王城不过月余之后,他这话却是诓小孩子的吗?她心下如此想着却依旧笑着道:“那茗弟就得抓紧时间好起来了,喝药更要好好配合,莫要再哭闹了哦。” 床榻上裹被坐着的云茗扁了扁嘴,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那我也只能这般了。” 云芑见他精神好了不少心中多了一分欢愉,殿外雪水融融静默无声浸渍着灯火辉映的王城。 注:芑(qǐ) 第二章·姑母 化雪后的天日渐暖和起来,而几日的调理后云茗的精神气儿也越发好了起来。每日于殿内榻上动作益发多了起来的云茗,圆溜溜的两眼眼泪婆娑盯着云芑便撒娇着:“阿姊,下雪的时候我便未曾好好玩过,而今雪都化了,你怎忍心拘我于这一室之内?” 云芑垂目看他,一般人若见这般撒娇的怕是什么都允了,也亏得她见惯了。她抬手弹了一下云茗的脑袋:“是不忍心,我这便就去替你看看外头的景致,回来说与你听,你不是说'阿姊讲故事最为灵动,只听其音便见其景'了吗?” 云茗捂着脑袋在榻上暗暗叫苦,云芑轻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道:“今日九思会早些来,你昨日不是已答应在殿中等他的吗?且阿姊听闻宫人说后庭新开了些迎春,我便给你折几枝来,可好?”云茗听此便努努嘴点头答应了。 云芑本想只身往后庭去而却又看自己今日穿了厚袄子还披着沈青青要她带着的披风,折花怕是多有不便。只得点个平日里静默一些的宫俾与她同往。后庭原长了棵根深叶茂的松树后不知什么原由却一夜之间化为枯木,父君想再寻一棵型似的松树替换上,又正值云芑与父君求一方小院种些自己爱的花花草草,便被改作了一个小花园。而自云茗病重以后云芑便极少到后庭了。 云芑穿过层层宫门行至后庭,便见黄灿灿一片的迎春已将庭中装点得春意盎然,不觉微风,香气已至,果真是一片好景致。她抬手想折一枝却又因穿得厚重而不便,便让身后的婢女代劳了。 还未折几支便听到一片喧闹离后庭越来越近,云芑皱眉往园门看去。一位衣着艳丽浓妆艳抹的年轻妇人往她这个方向走来,其后还有十数名婢女尾随。 她心中紧了紧却也行礼道:“姑母安好。” 这浓妆艳抹的艳丽妇人便是她君父的姐姐,郧国长公主——云千千。云千千娇笑着走近她热络地握着她的手:“芑儿已长这么大了,姑母许久未见你却不想你出落得越发水灵好看了。” 云芑手上吃痛想抽手出来却不得已,面上依旧含笑回应:“芑儿也未料到姑母还是这般美艳动人,果真是郧国数一数二的美人,即使容颜渐老也难掩风华。” 云千千讪讪一笑松开了手看着云芑另一只手中握着的迎春道:“这花在枝头还开得正好……” 云芑退后一步又行了个礼:“茗弟病了太久未能出门,芑儿便折几支迎春给他瞧瞧,若姑母没有其他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云千千眼眸闪了一闪,呆滞立着,只说着:“甚好甚好……” 离了后庭小院云芑慢慢踱步往来路折返,脑海中却是一片凌乱纷杂。记忆里那个美艳的妇人不似今日这般浓妆艳抹,也不爱艳丽服饰。只是身着素服,木簪束发在那树荫下坐着替她梳着头发,且轻声细语,言语间亦是关怀备至。而转眼间这熟悉的眉眼却变得狰狞可怖,为她梳发的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云芑只觉得胸口紧了紧差点喘不过气来,只能停步扶住围栏大口大口喘着气,而眼泪也不自觉地大颗大颗往下掉着,她伸手连忙往衣袖中寻她的帕子却翻来覆去摸不到。 这时一张帕子递到她眼前,她接过帕子将泪渍擦干,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她站着。 “有伤心之事当放声大哭才好。”九思背对着她,语气认真。 “多谢你的帕子,改日替你洗好再还你罢。”云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好似未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往回走。 九思见她如此似有似无勾了勾嘴角便快步追上她,与她搭话道:“王城的迎春近日才开吗?城外的迎春已开败了一茬了。” 而她不想言语,少年接着道:“云茗那小家伙说是你去替他折花,折了这么久都不回去怕是把他给忘了,央我来替他寻他的姊姊。” 九思见她依旧不言语,便也静静随她走着。行至公主殿便见殿前立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只是身侧已无人跟随。 云芑见方才才见过的云千千又寻了过来,便打发身后婢女带着折来的迎春花先入了殿。便向云千千走去。云千千这边听见脚步声便转头笑着看她:“芑儿可算回来了,真让姑母好等。” 云芑淡淡应了一声,施施然便要转入殿内。云千千却大步往前挡在她身前:“姑母不辞辛苦专门来寻你,你便一口茶水不愿请我喝吗?” 云芑后退一步轻声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好茶,怕怠慢了姑母,姑母要喝茶的话不如我过几日寻些好茶送到你府上。” 云千千收了一脸笑意:“芑儿既然这样说那我也不便再叨扰,只是还有一事劳烦”云芑疑惑的看着她,“听闻王君从应国请了一位医中圣手,而我近日身体有有些不适,可否请这医圣到我府中给我瞧瞧。” 云芑看她面色红润,能言善辩,一点毛病也没有的样子便要开口。而一旁一直静默无声的九思却回应:“医者仁心,长公主既然有求那我自然义不容辞。” 云千千讶异地望着这个少年点了点头便拂袖而去。 云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入殿。殿内榻上的小人双手撑着脑袋看着瓷瓶中黄澄澄的迎春花,眼里亮晶晶的似有星光一片。 第三章·同行 翌日,天朗气清。九思一早简略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公主殿中照例替云茗诊脉,而去时却并未见云芑,本想问问一旁的沈青青,后却只是交代了一下今日用药。 九思因与长公主有约,需要去她府上替她诊病便要早些出宫。原本沈青青想替他点个小药童带着而他却回绝了。 药童自然会有的,出了公主殿后,他在宫道上走走停停。雪融之后渐渐暖起来的天催得王城内的花草树木开始抽芽,点点翠意装点着偌大的王城。九思行至一个拐角忽而停下,有模有样整理一下衣角,后一闪便消失在拐角处。身后一直小心翼翼尾随的云芑见状立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至拐角处她还试探性地探了个头,而这一探头却忽然一张熟悉的脸在面前放大。她心下一惊,一个巴掌便掴了过去,而那眉目漆黑如往常的少年只戏谑笑着轻轻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如往常,少年手上一片冰凉。 “我从未见过哪家的药童还敢掌掴主人的?”九思见她眼里一片慌乱,觉得十分有趣。 云芑见被九思逮了个现行便不打算和他说什么道理,或说她跟踪九思已是事实,抬手要掴九思也是本能反应,便已经没什么道理可讲,于是便狡辩道:“药童什么的你在是说什么?我此行只是要出宫逛逛,不想遇到了九思你,哈哈哈,好巧好巧……” 九思看她一脸堆砌的假笑都掩不住尴尬,便笑意更深了。定眼看看今日的云芑,只见她换下了平日的衣裙珠钗。身着素净的衣袍,不施粉黛,梳了个整整齐齐的发髻,一副男孩子的打扮,却比平日里可爱了许多。 “公主男装比我预想中还好看几分。”九思握着云芑的手并未松了一点,而一双漆黑的眼却盯着云芑的眼睛,脸又靠近了两分。云芑只觉心跳快了几拍,身子往后退了几分。脑后却撞上了一片柔软。 “公主再退便要撞到脑袋了。”九思另一只手抵在宫墙上,掌心紧紧贴着云芑退而不得的脑袋,另一只手却依旧握住云芑的手腕。 云芑心里惊慌不已,眼神飘忽着却不知说什么好。九思见平日里沉着冷静,巧舌如簧的她现在却咬着唇什么都说不出来,觉得她越发可爱了,便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这一抚云芑的大脑便真的停止转动了,呆呆傻傻立在原地,脸上也浮现了一片红晕。九思见她脸红便不再捉弄她,只是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九思冒犯了,公主刚刚脸上有点脏东西,还望公主见谅。” 云芑面无表情看着他,伸手道:“是吗,什么脏东西我怎没觉察?” 九思笑了笑,眉眼深深,在她掌心放了一物——一朵黄灿灿的迎春花。云芑愣了一愣,低头看掌心的迎春花,只觉得脸上似乎有些发烫。 “刚刚公主殿中顺得一朵,借花献佛。”云芑回过神来只见九思含笑看着自己。 云芑心下已经慌乱不已但脸上却依旧一本正经着:“所谓借花献佛不过是小偷小摸而已。既是要出王城那还不走吗?”话未毕云芑便将那朵迎春花塞到九思手里且与他错身,快步上前走去。 因着九思来时郧国王君已命人叮嘱王城上下,九思可自由出入王城。故而九思与云芑出王城之时并无人查问。两人一路行至长公主府前。至府门前九思只驻足没有上前扣门的意思。云芑看他如此刚想上前扣门却听他说:“现在尚早,我有些渴了,先去茶楼喝杯茶吧。” 云芑不解,但也还是尾随他到离长公主府较近的一处茶楼。入了茶楼店家招呼着两人坐下并按要求给两人上了茶水杯盏,瓜果点心。 九思慢悠悠给云芑倒了一杯茶,又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坐着有模有样地品着茶。云芑只静静看他喝茶,不做声。 一盏茶后九思拿起筷子给云芑面前的盘中夹了个软绵可口的团子,并小声低语:“公主知道长公主今日邀我给她诊治实是为何?” 云芑端起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只回一句:“不知。” 九思见她没有想要吐露什么的意思便叹气道:“这茶楼的点心不错,你可好好尝尝,今日这约还得我独自去赴,你且在这里等我,可好?” 云芑浅笑着看他,眼里好似有一派天真:“那你可快去快回,莫要让我久等。” 九思亦回了个笑,起身便要往外走。云芑却拉住他的衣角,对一脸迷惑的他勾了勾手指。九思会意俯身,云芑只在他耳畔轻轻吹了口气,说了几个字,便放开了他的衣角。 九思笑了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乖乖等我回来。”便大步走出了茶楼。 云芑只静静端坐喝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茶楼届时还有几个闲散宾客,可每日里茶楼往来之人多如牛毛,并不会有人刻意关注他们二人,即使有人瞥见也只会当成两个断袖之间的打情骂俏。郧国国境虽不大可因其为南北各国沟通的必经之路,车马来往多些,民风也开放些,大家对这些已是见怪不怪。 可两人这番举动却入了茶楼暗角处另一人的眼…… 第四章·诊治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九思出了茶楼行至长公主府门前,刚想扣门门却开了。开门的是个胖乎乎的男童,开门后给九思有模有样行了个礼便给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九思朝他点了点头,轻声道:“还劳烦你替在下引路了。” 小童不语,脚步轻快地在九思前面带路。长公主府内一片寂静,前院虽然不大却因少些花草盆栽而显得有点空旷,四下角落里倒是摆放着 几个样式新奇的石缸,石缸里盛满了水。 入了后院,入眼的便也只有一棵形状怪异的松树,松树盘桓于院子正中,树枝已经抽芽,枝条上一个绿油油的芽孢静静卧着。 而后九思尾随小童又走了一截便看到院子主厅门前整整齐齐侯着十来个侍女。小童将九思带到门前便小跑离开了,若干侍女中的一个上前给九思行了个礼便替九思推开了门。 门打开后,九思便见长公主端坐在主座上闭目养神,室内放着好几个香炉,屋内已是烟雾缭绕。长公主今日是一样的浓妆艳抹,一样的衣着艳丽。九思上前行礼,长公主却不应依旧闭目,九思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长公主悠悠睁开了眼,见眼前的九思,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贵客可是到此多时了,怪我怪我,还请坐吧,招待不周,请见谅。” 九思就座,见一旁已经备好茶,便伸手去捧茶。长公主皱了皱眉便拍桌向门外道:“你们几个是做什么吃的,茶已凉透也不知换上一换吗?”九思闻声愣了一愣,片刻后便笑着说:“无妨无妨,我素来喝惯了凉茶了。” 长公主却一直道着,怕怠慢了九思,莫让众人觉得公主府待客便是如此,此茶要热饮才能品出其中特别等的说词将那盏冷茶换了下去。而后便开始和九思闲话家常了起来。 九思面上带笑静静听她说着,时不时吐出一两句话来接一下她的问题。不一会儿侍女便将重新泡的茶端了上来,九思接过茶盏踌躇片刻便将茶盏又放在了桌上,笑着说:“我还是等茶凉一些吧。” 长公主闻言轻笑:“那我们便不说别的了,还请医圣先替我瞧瞧病吧。”说着便急急忙忙将衣袖拢起露出手腕来。 九思尴尬得笑笑,说:“长公主不如先同我讲讲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长公主拉下衣袖便说:“月余前我总觉得眼花耳鸣,看东西看不真切,夜里总是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我原本以为只是我没休息好故而没放着心上,可是近日来我越发觉得寝食难安了。” 九思闻言淡淡笑笑:“长公主不妨将厅内的熏香撤去试试?” 长公主皱眉应到:“医圣有所不知,我这香已经用了近十年,而且每一次毕得点九只,若是哪日不点或少点一只便觉得胸闷气短,如坐针毡。” 九思端起茶盏微微抿一口,说:“在下不才,对制香也有些研究,我可以先替长公主您调配一种更适宜您的香作为替换。一般女子都不宜用如此浓重的香,更不用说生过孩子的您了。” 长公主听言眼中忽地升起两团怒火,衣袖一抚便将茶盏掀落,“啪”一声茶盏碎地,茶水四溅,长公主拍桌而起,指着九思骂到:“我敬你是医圣,可你不为我诊脉便给要给我下药也就罢了,如今还信口雌黄。我还未曾有孕如何生子?若是不满我刚刚有所怠慢还请直说,何必小肚鸡肠,如此诋毁于我?今日我且不与你多多计较,你还请自行离开吧!” 九思无言,起身行礼后便走出了正厅。 九思身影消失厅前后长公主才咬着牙坐下,眉头紧锁。此时,一着蓝袍的中年男子自厅中屏风后走出来,伸手便端了九思刚刚用过的那盏茶,杯壁一片冰凉。 “我先前特意嘱咐过的,先生大可放心。”长公主对着那男子个去说。 那蓝袍男子沉声说了句:“公主太过心急了。”心下却已有了答案。 九思惹怒了长公主现下只能自行离开,而至前院时他又瞅见刚刚给他带路的胖乎乎的男童。男童见他,便朝他跑过来给他塞了一张纸条。 九思疑惑着打开纸条,纸条上写着'请务必治好茗儿'七个字。见九思看完后男童抢过字条便往嘴里塞。九思见状向他点了点头。男童见他点头后便飞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九思信步走出公主府却觉得脚下更加轻快了。 第五章·投毒 郧国街头人头攒动,依旧热闹。九思折返茶楼,来时点的茶水点心还在原来的位置摆着,却不见云芑人影。九思四下张望,寻她不得便唤来店小二。店小二只道:“那位公子说他自去街头逛逛,还让您在此喝茶等他。” 九思听言坐回桌旁,见碟中点心已不见了大半,低头笑了笑便拾起茶壶想倒杯茶。他握着壶柄顿了顿,壶内茶水还是满的。这茶方才才加过吗?他心下疑惑着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楼外忽然喧闹起来,九思放下了茶盏,原是外面下雨了。九思起身径直走向柜台想借把伞。 此时身后却响起了云芑的声音:“外头都下雨了,公子你却是要出去作甚?” 九思回头见身后云芑笑着看着自己,脸上一副善良无害的样子,身上也未有淋湿的痕迹。 “公主却是早就回来了吗?”九思低声道,“我本打算去寻一寻公主的。” 云芑浅笑:“刚才就回来了,只刚刚去了楼上。”云芑一边说着一边走回了他们的座位,末了又补了一句:“在外你可唤我本名。” 这茶楼是有两层的,只不过九思每一次过来都喜欢在一楼饮茶,从未上过二楼。九思也跟着云芑落了座,并说道:“芑儿原是喜欢楼上的位置吗?怪我考虑不周了,下次来便点楼上的座?” 芑儿?云芑顿时满脸黑线,自己只是说他可以唤他的本名并没有说可以叫得如此亲近吧?云芑轻咳两声,道:“还请公子唤我本名。” 九思起身给云芑倒了杯茶,道:“好吧,芑儿。” 云芑握着的拳头捏了又捏,但终究是忍住了,厚颜无耻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这个人了。她看着九思的脸端庄大方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倒也还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 九思见她毫不犹豫便将茶水一饮而尽十分讶异,便道:“茶中的毒不是你下的?” 云芑这边茶水刚刚下肚便听到九思说茶中有毒恨不得当场就了结了他,面上还挂着些笑意问他:“公子莫要和我开玩笑了,这茶水还是你给我倒的。” 九思看她明明已经慌了还假装坐怀不乱觉得好气又好笑:“我何必诓骗你,我之前去长公主府之前不是还特意叮嘱我要千万小心吗?我方才回来这茶水便是新加过的样子,确是有人动过啊。” 云芑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出去之前并未叫店小二加过茶水:“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投毒都会如此笨拙生怕叫人发现不了吗?” 九思撇嘴:“不是啊,现在不就足以证明你比投毒那人聪明得多得多吗?” 云芑现在已经气得不行,但考虑到现下自己又中了毒不懂毒药,无法自救,若想安然无事还得靠九思,便一忍再忍:“你既为医者身上总得时刻备着些解毒丸什么的吧?” 九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右手已经伸入左手袖袋中摸了摸,而后便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云芑伸手去接,他又快速将瓷瓶放回袖袋中,一本正经地说:“我最近在研究郧国和应国毒药的不同之处,现在刚好差些临床研究的实例,芑儿你不如帮我一个小忙,让我看看你毒发是个什么症状,然后也好让我的研究更为严密吧。” 云芑努力压下去的怒气现在又冒了上来且比之前更盛:“你的癖好若是捉弄人那你尽管去找其他人去,我就先走了,恕不奉陪。” 九思见她要走便一把拉住她,脸上掩不住的笑:“外面这会儿还下着雨,你这是要去做什么?罢了,你若不想配合那我也不好强迫,你且坐下我给你解药。” 云芑将信将疑坐下了,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九思。九思又从袖袋中捞出那只瓷瓶,打开盖子倒了一粒白色的药丸给云芑递了过去。 “这药丸得含在口中直至完全化掉才能生效。”九思悉心嘱咐。 云芑接过药丸含在嘴中脸色刹时便变了。 “这是糖?!”云芑她心里那团怒气越烧越旺,烧得小脸都红扑扑的,看起来如同一只发怒的小兽。 九思轻轻勾着嘴角,给自己倒了杯茶,在云芑的注视下喝了。 云芑又惊又气,指着他道:“你又诓我?” 九思对她眨眨眼,笑着说:“我怎会诓你?”而后又拍了拍脑袋接着说道:“哦,我忘记了,我回来之后已经换过茶了。” 云芑看他只是把自己当猴一般耍,忿忿地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九思眼里云芑平日里便是一副一国公主的端庄优雅,而今却因自己的一激再激完全露出一个正常少女的生动活泼来,九思心里很是满意。 茶楼外的雨淅淅沥沥,阵阵凉气和着雨水的味道引得人心情舒畅,云芑喝着茶默不作声,似乎还在气恼,九思含笑看看她又看看雨只觉来郧国算是不虚此行。 第六章·花朝 春雨扬了几遍,春风吹了几阵。不过十几日王城里冷肃的宫墙楼阁已经在簇簇繁花的装点下热闹了很多。 而这十几日内九思极少再见到云芑,云芑好似刻意避着他。即使偶尔撞见了也是远远见着便绕道走开了。九思想她必然是因那日自己的小玩笑而恼了,所以日日避着自己。 二月二是花朝,因着王君也还未归朝。这几日里云芑便与宫女们忙着一起做些花糕和花饼打算给外出的将士们送去,花朝前一日云芑才将所有花糕和花饼打包清点好。 因着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且云茗精神也益发好了起来,云芑便打算带上云茗在花朝节外出踏青。云茗听要踏青高兴得兴奋了一整夜,第二日一早在床上赖着一直嚷着困,就是不愿起床。 沈青青一边笑着看他一边给云芑梳着头:“今日是花朝,我得给公主打扮得漂亮些。” 云芑只是笑笑拿着描眉的笔点了点胭脂在自己手背上画了一朵殷红的桃花。 云茗迟迟不愿起床,云芑只能让沈青青抱着半梦半醒的他坐上了出宫的轿辇。 一行人一路到了城郊,城郊有一应春湖,湖如其名应春而生,春日里景色是最好的。春烟叠柳绿,碧水映花红,正是一片春意融融的好景致。原本冷清的城郊也受着繁花美景的照拂而热闹非常。 云茗一见郊外如此热闹便自己从沈青青怀里窜了下来,跑着跳着扑着蝴蝶。云茗如今大病未愈闹了一会儿便说自己乏了,沈青青便顺手折些草带他到树荫下做草蚂蚱去了。云芑见两人玩得开心便自顾自的来到了湖边。 湖边传来阵阵琴音,琴声婉转悠扬,意味也自然灵动。云芑朝琴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早将那边围成了一个圈。琴声虽好可却行哗众取宠之事,云芑笑着摇了摇头,朝琴声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眼前梨花如雪一般,一朵朵、一簇簇团在枝头,云芑喜爱梨花的甜香气息在几树梨花 旁驻足良久。 “我原以为你是喜些香气冷清的花。”熟悉的话音在云芑身后响起,云芑转过身便看到那个眉眼如墨的少年。此刻少年抱琴走来,微风轻拂引得梨花片片飘落,落在少年如墨的头发上。 “所以说那是你以为。”云芑坦然道。九思顿足看着云芑,平日里偏爱素净颜色衣服的她今日竟着了身粉色衣裙,衣带飘飘,面上带些绯红,双目含水,显得极为娇柔多姿。 九思勾了勾嘴角,接着说道:“我还有些其他的'以为'。” 云芑不解地看他:“什么?” 九思淡淡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依旧会躲着我。” 云芑轻轻抬手掩住半张脸,眼里都是笑意,一副做作的姿态看着九思说:“我并未有得罪公子之处,为何要刻意躲着公子。” 九思轻轻有手指敲着怀里的琴说:“公主这番便太过刻意了,显得有些做作。” 云芑亦不甘示弱,回应他一句:“那也比在胭脂堆里卖乖奏曲的好。” 九思轻声笑了笑,只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云芑。 云芑看看瓷瓶又看看他摆手道:“今日我并不想吃糖。” 九思拿着瓷瓶的手僵着,面上依旧笑着,说:“这是花蜜露,平时做点心甜品时滴上一两滴便能令吃食花香四溢,想来云茗一定会喜欢。” 云芑听他这般说便接下了瓷瓶,嘴上还吐了句:“平日里只知道你会施针治病却不想你还会采花酿蜜。” 九思闻言转了转眼珠,笑道:“我会的可还远不止这些。”云茗闻言没再回应,径直往另一边走去。九思瞥见她手上画的那朵桃花,便抱着琴追上她的脚步。 “你这朵桃花倒是更像梅花一些,桃花应是花瓣更纤长一些,你的桃花花瓣圆润了些。” 九思极为认真地对她的'桃花'作出评价。 云芑停住脚步,转身看他,却不语。九思以为自己却是说错了些什么,惹她不快了,便又说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不可,花瓣圆润一些倒显得可爱些……” 云芑向前一步靠他更近一些,双目看着他的脸抬起手笑着说:“那,不妨下次我再画些什么便由公子代劳吧。”云芑眸中带着一片恳切、十分真诚。九思连忙别过脸去,笑着道:“桃花倒是简单,我还可以画些芍药、杜鹃、牡丹什么的,哈哈哈……” 云芑歪了歪头,转身往前走去。前面是一树树的桃花,朵朵桃花粉糯可爱地落在枝头,微风四起为它引来些蜜蜂蝴蝶,有动有静,倒是一副美好的画卷。云芑往树树桃花下走去,心中很是畅快。 注:花朝节也叫花神节,是百花的生日,一般于农历二月初二、二月十二或二月十五举行。节日期间,人们结伴到郊外游览赏花,称为“踏青”。 第七章·还礼 花朝之后春雨便细细密密的包裹了整个王城,绵绵延延将王城浇了个透。 而自那日踏青归来后云芑便再没有见过九思。他也没有再来给云茗诊脉,这几日用的药也是差使自己手下的小药童送来。云芑每每问及药童他便说九思病着不便来为小殿下诊治,云芑也不好再说什么。 几日之后雨终于停了,暖阳撒满大地,放眼望去王城已是青翠一片。沈青青素来手巧,见后花园中的榆树枝头已经长出簇簇榆钱便摘了些做了好些榆钱糕。 云芑自璟行楼回殿中时只瞧见云茗摸着鼓鼓的肚子在殿前的石阶上吹风,沈青青则在殿内对着面前满满一大筐榆钱糕发愁。 云芑看着这榆钱糕想起花朝时接下了九思的花蜜露还未还礼,且之前借用了九思的手帕洗净后还未还给他。于是她自取了个食盒装了满满一盒榆钱糕,带上九思的手帕,去往九思所在的秋幽苑。 九思当初能进王城是因在战场上救治王君有功,而今小殿下的身体又在他的照料下大好。故而得了很多特赦,不仅得以自由出入王城还被允许在王宫暂住。 而这秋幽苑也是他自己选的,秋幽苑不仅位置偏远而且阴暗潮湿,但是九思却对秋幽苑很是满意,连连表示此处乃是风水宝地。 云芑沿着宫中甬道圈圈绕绕才到秋幽苑,刚入苑便看到两个小药童在苑中的空地上整理药材。 “也不晓得九师傅为何明知这秋幽苑阴暗潮湿还要选此处,平日里药材就易发霉,更不用说这连着几日的雨……”小药童一边整理药材一边抱怨着,却没发现秋幽苑已经进了人。 待云芑走近后两个小药童才连忙起身行礼,而此时云芑也看清药童整理的药材中有大半都是知肌草。这知肌草不是女子美颜护肤用的吗?九思不仅会施针治病,采花酿蜜还兼顾美肤养颜这一领域吗? 云芑看着这些药材不禁想得有些入神了,并未注意到屋内的九思已经出来并且径直到了她身后。 “想不到公主对药材还有些研究?”九思的声音忽然自云芑身后响起把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差点没拎住食盒,当即并一个闪身离九思远了几步。 九思今日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平日里漆黑的眸子也有几分浑浊。 “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青天白日装神弄鬼吗?”云芑此时还因刚刚那一吓惊魂未定,加上有些气恼已然不顾仪态了。 九思面上努力忍着笑,给云芑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在下有错,扰乱了公主的思绪。” 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认错的同时还把责任推脱得干干净净。云芑心下翻了无数个白眼,脸上却还是挂着笑柔声道:“无妨无妨。” 九思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但一双眼睛里却看不出情绪:“公主今日来秋幽苑是为何事?” “之前你给我花蜜露,我今日是来给你还礼的。”云芑将手上的食盒塞到他手上,却感他手上冰凉一片。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云芑看着他苍白的脸问到。 九思将两只手背在身后,面上还是一片笑意:“多谢公主关心,在下只是前几日受了些寒,并无大碍。” 云芑见他如此说便附和了两句准备离开,可心里有总觉得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便呆呆站着。 九思见她没有要动身离开的样子,疑惑着问她:“公主可是还有什么事?” 云芑低头想了又想却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什么事,而这般站着又有几分尴尬,云芑眼珠转了几转便道:“你近日在研究美容养颜之术吗?怎需这么多知肌草?” 一旁两个小童听她这么说不禁噗呲笑了出来,之前那位埋怨九思的小药童回她:“这些知肌草是九师傅用来泡澡的,九师傅可是一天得泡两回呢。” 九思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这笑带着几分尴尬:“小儿口无遮拦,公主莫怪。” “没想到你们九师傅竟如此爱美,我之前想着他皮肤如此白皙应是天生的,原来这白皙的皮肤之后竟是他辛辛苦苦的日夜护理。”云芑一副若有所思的说到。 九思心下很是无奈,只怪自己平时对药童疏于管教,但是又暗暗庆幸着。而后很是认真的说:“我向来是对外貌多为注意一些,我看公主亦是皮肤细腻,面若桃花,若改日有空在下还想与公主好好讨论一下皮肤管理这一课题。” 云芑见他已然一副要逐客的模样便不好再继续待着,便告辞了。一路折返,路也走了大半,云芑这才想起九思的手绢还在自己袖袋里放着。但天色已有些暗了,云芑见此时再回去还手绢已然来不及便往自己殿中走去了。 日渐西沉,乏味单调的宫墙楼台在夕阳的照映下换了一张面孔,云芑悠悠走在宫道上心下却越发疑惑起来。 另一边九思将食盒交给药童后便拖着步子回屋,进屋后还来不及关门便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第八章·恰谈 这日,一大早云芑拎着本新得的书就往璟行楼跑。转眼已是春深了,前线连连传来捷报,父君回朝应该就在眼前了。云芑心里这般想着便觉得这高墙深宫也亲切了几分。 云芑踏着台阶上了楼,却见平日无人的璟行楼上竟有个清瘦的男子。男子身着素白衣裳,背对着她,清瘦的背影好像还带着些悲伤的意味。 男子转头却是那眉眼如墨的九思。云芑见是他刚想开口却被他一个行礼一句问好打断。 云芑淡淡回了礼,见他眉头微蹙,想他定是心情不佳便自己蹲在一旁翻着书看着。 微风入了楼台,带着云芑手上的书页轻轻颤了颤,云芑抬眼。微风暖阳下九思的面庞仿佛透着些光,睫毛迎着风好像颤了颤。之前却是没注意他的睫毛竟是如此长的吗?云芑看着他想着。 这时九思好似发觉了这目光所至便侧脸看她,云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九思拢了拢衣袖朝她这边提步走来,后也顺势蹲下,与她双目对视着。 九思本就被她高很多,这般蹲着也是一样。云芑只得仰着脸看着他眨眨眼睛说了句:“你且蹲到一旁,你这样挡着我的光,我不好看书了。” 九思凝目看着她道:“可你刚刚明明是在看我。” 云芑两只手捧着书挡着脸在书后嘟囔:“我有在看书,你莫要歪曲是非。” 九思握住她的手,将她挡住脸的手往自己这扯了扯,露出她一双好看的杏眼。然后开口道:“你可还记得我?” 云芑被他这么一问脑子却糊了一片,不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九思垂首,握住云芑的手依旧冰凉一片。云芑有些不知所措,只看他。而后他突然抬起头脸上是一贯的笑:“我刚刚逗你玩的。” 云芑对他翻了个白眼,随即拍开了他的手,起了身,来到楼栏旁。 “九思?”云芑背对着他道。 “嗯?”九思应她的一声唤起了身亦来到楼栏旁。 “这是王城最高的楼,能看到最远的景。”云芑自顾自讲着。 “我知道。”九思应到。 “自父君走后,我日日都来这楼上,看父君是否归来。”云芑继续说着。 “我知道。”九思继续应到。 云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接着说道:“父君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也知道。”九思应着,面上一片云淡风轻。 云芑大惊,盯着他的侧脸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九思转过头,眸子里看不一点波澜。 “我还知道公主你心心念念的是什么,我还知道公主为这心愿已等了多年,我还知道公主若想达成心愿还需得我的助力。” 云芑心下已很是慌乱不已,自觉在九思面前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而九思的眼神似乎像一团团火一般灼烧着她身体的每一寸,让她手足无措。 “可我既助得你便得收些报酬。”九思继续冷声说到。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而今这副模样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吧。云芑蹙眉问到:“你确定你需要的报酬我能给得了吗?” 九思勾了勾嘴角,却是一个颇为邪气的笑:“我这报酬除了你也无人能给。” 云芑顿了顿,略微思索,吐出两个字:“成交。” 九思向她挪了两步,凑她更近一些,脸上露出平日里惯用的笑。 “公主也太过爽快了,也不问问我要的是什么吗?” 云芑负手,双目看着远处。 “我只是郧国一公主而已,做公主的只有一个本质,那就是担着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号,行着随时为国家牺牲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已是一颗被人时刻左右的棋子,怎还会在意其他的。” 九思见她对自己的分析如此透彻便笑笑问她:“若,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云芑转头盯着他漆黑如墨却毫无情绪的双眼,淡淡笑到:“我亦心甘情愿。” 晨光下,微风中,云芑的丝丝长发被风勾起,在风中扬了扬。脸上有些天真但更多的却是与之年龄不符的认真。九思喉头一紧,眨了眨眼睛,扭过头看着远处山河美景默不作声。 520番外小剧场 春日夜,王宫公主殿前。 九思:(执扇而立,放声吟诗) 春扫楼台月扫阁,燕衔春风花衔雨。 长夜何往枉眠意,月光照影引思卿。 云芑:(坐在台阶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你大晚上火急火燎的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吟诗吗? 九思: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文采飞扬。 云芑:(沉默,而后起身,啪一巴掌拍在九思脑袋上)所以这就是打扰我睡觉的理由吗? 九思:(双目含泪,绞着衣角)可是作者就是这么写的啊。 云芑:(抬手向场外喊了一声)卡卡卡,作者你这安排的什么破剧情,我快被恶心死了,算了,算了,这我怕是待不下去了。 话毕,走向一旁安排好的专座,坐下。旁边的一群侍女立刻给她端来茶水,水果和点心。原本缩在角落里吃泡面的陈某人摇着尾巴就往云芑那边小跑过去。 一陈没有猫:公主别呀,消消气消消气,我们这不是要安排520特辑吗?所以这才委屈你和我们一起加班加点来的。 云芑:那你这也太low了,这都2020年了,520是什么你都不知道还来写小说吗? 一陈没有猫:(拿刀给云芑削苹果)这话怎么说啊,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懂,还请公主赐教。 云芑:(拿起手机,点开朋友圈)5是五个落实,落实经济结构调整,落实精准扶贫,落实社会保障,落实环境治理,落实反腐倡廉;2是两个要,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0是对违反犯罪行为零容忍。 一陈没有猫:(拍拍脑壳)呀,受教了。 云芑:对嘛,要想跟上时代的脚步首先还得先跟上国家的政策嘛,老是谈情说爱对青少年影响不好。 一陈没有猫:对对对,公主所言有理,我这改剧情去。 云芑:(笑)这才对嘛,但凡书中角色的建言献策总是能落实得极好,这也就是我愿意投资你的书的原因啊。 一陈没有猫:(给云芑递上自己削好的苹果)哈哈哈,这是我一个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云芑:(接过苹果咬一口)我这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一陈没有猫:公主请讲。 云芑:(神情认真)我觉得一本成功的书啊选角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对男主角的选择那是重中之重啊,其他书里的男主角都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枝独秀压海棠,玉树临风胜潘安。你看你这男主角,天天惨白着脸看着多渗人呐。 一陈没有猫:(挠挠头)啊,我们这也是剧情需要嘛,要不这样我明天就去重新找一个handsome的男一号来跟你搭。 云芑:(笑得合不拢嘴)记得得是小麦肤,有腹肌的那种。 一陈没有猫:就按您说的办。 九思:(一旁墙角,默默蹲着,画着圈圈)呜呜呜…… 注:handsome adj.健美的,英俊的 第九章·凯旋 古来征战多是受利益驱使,因为想得到更多的土地和财富,或是因为自己的土地和财富受他人觊觎。 而土地和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从一开始便就已经确定好数量,不能无端扩大亦不会无端减少,故而想得到更多只能靠实力说话。 郧国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却因为处于南北各国中间,是南北各国沟通的必经之地。故而郧国就着这点优势,全民开始投身于服务业,为来往的商队旅客提供饮食住宿等。如此一来也慢慢富裕了起来。见郧国这番益发富强起来,其他各国便眼馋了,几个小国便暗戳戳地勾搭在一起就打算从郧国捞些好处。 几个小国平日无事就派些小队人马到郧国地界上暗偷明抢,这届郧国国君叫做云千辙,也就是云芑天天盼着的那位爹爹,本是个遇事隐忍的个性,所以即使几个小国如此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几个小国几番骚扰后见郧国没有做出任何应对措施便放开了手脚闹得更厉害了。 云千辙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便向与自己的姻亲世交——楚国借了几十万精兵风风火火的御驾亲征去了。御驾亲征这种事情做得好便是事半功倍,不仅鼓舞了士气还能赢得美名,做不好那不止颜面扫地,小命难保,还会变成整个国家的负累。彼时的云千辙继位之后还未为做出什么建设性的大事,便盼着这次御驾亲征能给自己博些美名,好在史册上留上光辉的一笔,将来自己即使驾鹤西去了也在列祖列宗面前有些颜面。 而楚国国君也很是懂他,又知道他平日里只专注于研究经济发展对军事上有所欠缺。不仅借兵与他还将自己一手带大对军事颇有建树的小儿子——熊霂也安排给他。这熊霂从小便头脑聪明,身手不凡,而且后天又很是努力,还未加冠取得的军功便可比肩楚国朝中大将军。 云千辙首次出征便有了这么一位军事奇才作为左膀右臂底气便更足了,不仅击退了众多进犯的国家还趁着势头大好直接灭了几个不得势的小国,拓宽了疆域。这一出征可谓是顺风顺水,而也因着这一战他便益发欣赏这位叫熊霂的年轻人了。 于是战必,班师回朝之前他便洋洋洒洒给楚国国君写了封长信,信上不仅表示了对楚国的感激更是将熊霂盛赞了一番,真切请求楚国国君让其允许自己邀请熊霂去郧国做客。又表示郧国与楚国百年往来又是多么的友好,愿意与楚国将关系更进一步。楚国国君看完信之后便明了了云千辙的意思,当即便下令让熊霂战后不用回国,先去郧国小住一段时间,一是考察风俗民情,二是增进两国外交。 熊霂得了命令便也不好推脱便在班师回朝之日跟着云千辙去了郧国。 这边云芑终于接到了父君要班师回朝的消息,心中很是欢喜。便着令宫人将王城装点一新。平日寂寥的王城因这难能可贵的热闹有了几分温度。 到王君回朝这一天郧国臣子后宫王子王女早早便在城门口等候。今日云芑梳妆打扮得也颇为庄重,亦如那日送父君离去。 如今已是春深,树木枝叶也从青翠变为墨绿,几只云雀在王城上高高低低,徐徐急急的飞着。云芑在城门口静静等候心却一直平静不下来,这时她才明白人最焦急难耐之时亦包括好事临近之时。 不知过了多久,云芑终于瞧见父君凯旋而归的队伍出现在自己眼前。她远远的便看到自己挂念很久的父君,亦看到了父君身边与他并驾齐驱,一身玄色衣袍的年轻身影。 马蹄声渐渐近了,父君及他身边诸位将领也随着马蹄声到了城门前。待到众人行礼之后,云千辙下马便径直向云芑那边走去。 云芑母妃早逝,而自己又空置后宫多年,故而自自己出征之后宫内各类杂务便交到了云芑手上。他这个女儿虽然还未及笄却行事已十分稳妥了。 云千辙快步行至自己女儿的面前只见她好似清瘦了几分。一旁大病初愈的云茗见到许久不见的父君便拉着他的手撒娇着要他抱。云千辙战场得意如今身边儿女也都乖巧可爱,心中更是欢喜。面上满满都是肆意的笑。 王城上空的云雀在风中挥动着翅膀,王城中人们喜于此次征战凯旋,正是一派和和美美的景象。 注:霂(mù) 加冠:古代男子年满20岁行加冠礼,表示进入成年。 第十章·治本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天气益发暖了起来,正是一年最舒适的时候。 熊霂作为座上宾被请到到郧国王城之后,因着郧国国君云千辙对熊霂喜爱非常,起居被云千辙安排得隔他的寝殿、书房很近,却是一个鲜少花草的空旷小院。这个小院又有一个与之不符的名字——芳居阁。既有空地给熊霂平日习武用且彰显了郧国待客之细致,云千辙不住感叹自己是如此这般思虑得当,真真有一国之君的大智慧。 而这芳居阁其地因离君王寝殿、书房都很近所以每日往来的宫女官宦便很是多,且芳居阁本就鲜少草木遮蔽,所以熊霂每日在院中练功习武时总能被路过宫女官宦瞧到。熊霂生得英俊,且常年习武眉宇之间英气十足,身姿亦是俊逸无双。 宫女们瞧见宫中多了这么一位英俊潇洒的少年郎便每日借着去给君王侍奉路过芳居阁时偷偷看他,这么看看于熊霂而言本来并无多大影响。可是官宦路过芳居阁时看到这么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人,且还得知这位年轻人不仅出生不凡还颇受君王赏识都觉得这是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便撺掇着自家府上的小姐多往宫中跑跑,好伺机创造出一些与熊霂之间的爱情的火花。 这样一来熊霂在宫中行走时总能遇到一些入宫闲逛的小姐们,而这些小姐在遇到熊霂时的场景常常都是不慎崴脚或者不慎落水诸如此类的。一开始熊霂还热心帮助,渐渐的宫女小姐们看到他如此热心肠后,他宫中走动时三步便能遇到一个崴脚的小姐,五步便能遇到一个落水的宫女。他即使再热心肠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而当面指责又有不当,便每日变着法躲着那些小姐宫女们。 而同样被折腾的不止是他,还有云芑。因宫外小姐们都得知宫中有着这么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且这位男子还未婚便想方设法进宫,而小姐们进宫的原因无非就是拜谒后宫妃嫔。 可因为郧国国君云千辙已经荒废后宫多年,所以小姐夫人们进宫拜谒的唯一对象便是身为公主的云芑。 云芑自她父君回宫之后,每天还未起身便有各个王公大臣家的小姐在她殿外侯着,等着和她聊聊天喝喝茶,一起逛逛皇宫。而这聊天更多的是小姐们轮番打听有关于楚国王子熊霂的消息,这闲逛更多的也是带着小姐们围着熊霂所住的芳居阁来回转悠。 云芑每日都要陪着一批一批的小姐们喝茶聊天闲逛,几日下来殿中茶叶都用了好几盒,鞋也磨破了好几双。 云芑当面又不能得罪那些小姐们,故而只能传出消息说自己得了会传染的病症。众位小姐听说云芑病了倒是按捺着自己蠢蠢欲动的芳心暂时安分下来了。 而这消息亦让国君听闻了,云千辙听自己的女儿病了便急忙命九思去给云芑诊治。九思到公主殿中之时之见云芑耷拉着脑袋坐在桌旁,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九思这几日听闻公主殿中很是热闹而这会儿她又病了,心中对于此事的前因后果已猜了个大概。见她如此想自己定是猜对了,脸上便忍不住挂了些笑。 “公主,您且同我说道说道您的症状罢。”九思忍笑道。 云芑蹙着眉头,垂着嘴角道:“心中烦闷。” “公主,这心中烦闷也是分很多种的,您可否再详细些。”九思语气认真的问她。 云芑这才抬起头,看他面上皆是笑意,语气病恹恹的说道:“你既已经知道我为何心中烦闷还要作弄于我作甚。” 九思摊手道:“公主如此聪明,我这般还未作弄你便发现了。” 云芑长叹了一口气:“如此这般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偌大的王城我却只能拘于一室只内。” 九思无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云芑抬手拍掉他的手只道:“你举止越发轻浮了,当心我告诉父君,砍掉你的双手。” 九思笑笑只说:“公主如今对我,只能施展如此幼稚的法子了吗?我这双手可是能治病救人,生死白骨的,你怎么忍心砍掉。” 云芑照例给他翻了个白眼,只道:“你是益发不要脸了,你治病救人尚可,生死白骨却并无可能。” 九思轻轻勾了勾嘴角:“公主若不信我,那我也没办法了。” 云芑只道:“先不说其他的,你眼下若能令我不再烦闷那我还可以信你一信。” 九思轻笑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木盒,眸子依旧波澜不惊:“公主不妨试试在下的香。” 云芑淡然接下揭开盖子轻轻嗅着,香气清新且很有层次感,确是会令人心情舒畅很多的好香。 “可香毕竟治标不治本。”云芑抬眼看他。 九思取过她手里的盒子,顺手点了香放入一旁的香炉,说:“我治病向来是达标治本的,所以接下来的话公主你且还得好好记着……” 公主殿中阵阵幽香渐渐起来一层层盖过那些烦闷的气氛。 第十一章·否决 公主殿殿门紧闭,殿内幽香萦绕。云芑受这香气牵引心中燥郁已减轻不少,一旁的九思也开始与她细致分析这次事件并提出些自己的观点。 “这世间情爱大致分为两种,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而这两种感情的区分点便在于它的呈现方式,”九思作古正经地分析着,“一见钟情情感激烈且具有突发性,而日久生情则较为柔和是细水长流的。” “所以呢?”云芑一边品着茶一边问他。 “为了达标治本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溯本求源对吧?”九思看着云芑抛出问题。 “然后呢?”云芑看着他那双的波澜不惊的眼道。 “由着我们对于感情种类的特点分析看来,现如今这些王公大臣家的小姐们之于楚国那位公子便是一见钟情了。”九思循序渐进地抛出了自己的定论。 云芑点头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 而后九思又继续说到:“一见钟情重中之重就在于这一见,既然是这一见便衍生出的情意,那看中的无非就是那些一眼即见的东西罢了。” 云芑听后淡然回应到:“你所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说你的意思难道是,毁掉这些她们一眼即见的东西?这也太不实际了。” 见云芑不解九思便继续解释道:“这些一眼即见的东西存在已成定数,难道女子们喜欢那公子是因为他长得英俊你还能自去毁了他的容貌不成。” “也是,且不说其他的,真正的解决问题须得是将损失降到最小化,而又将可行性尽可能的最大化。”云芑拾了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抬手给他递过去并说到。 “所以这些已成定数的事情我们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我们便将后面要发生的事情改上一改。只是这其中还需得你和他一起。”九思说完抬手喝了口茶。 这全程云芑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是末了还是按九思的要求让人往芳居阁传了个信,约他翌日一叙。而又因为公主殿和芳居阁这几日总被人盯着,所以叙事地点便选在了九思的秋幽苑。 翌日,云芑早早地便起身,换了身不怎么惹人注意的服饰往秋幽阁赶去。原本云芑起得已经足够早了,但由于近来情况特殊,路上要避着些耳目,且公主殿离秋幽阁又远些,云芑到秋幽阁时已经过了几人约定的时间了。 云芑赶到秋幽阁时九思和熊霂两人已在院中石桌旁早早坐定,茶也喝过两壶了。云芑因错过约定时间心下有些抱歉,走到院中便连连道歉。 “女孩子家出门便是麻烦些,我们可以理解,是吧?”见云芑如此九思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的熊霂使了使眼色道。 熊霂接过他的眼色,会意道:“我也才刚到,且我还未谢过公主这几日装病,给我带来了好几日的清净。” 云芑心下想着这两人何时关系如此密切,面上依旧笑着落了坐:“咦,我们既是议事应该去往厅内且将门关紧些才是吧?” 九思尴尬笑笑道:“近日我新制了几种药丸,因着试药厅中拘了很多老鼠兔子,故而有所不便,所以便只能在这院中议事了。” 熊霂见他面露难色便抢先开口道:“我看九公子这院子也算僻静,且院中景色亦如此好,不如就在这院中罢。” 见熊霂也如此说云芑便不再坚持,催促着九思开始今天的议题。 九思照昨日的思路先为熊霖也做了一番疏导,而后继续分析到:“一见钟情这种东西不同于日久生情,它想要保持住其感情本就具有的激烈性就需得有一个客观条件。” “什么客观条件?”一旁静静听九思分析的两人人齐声问到。 九思神秘笑笑,继续说到:“这个钟情的目标符合哪些小姐宫女们对于梦中情人的设定。” 九思话毕,云芑眼睛便亮了亮,继而说到:“也就是,想解决问题那就需得将霂公子在总多女子心目中的形象破坏掉吗?那这成本也高了些吧。” 九思轻轻皱了下眉,只道:“公主还不解我话中真意,你且想想为何我昨天说这件事还得你和他一起。” 一旁熊霂在稍稍思索后说道:“九公子的意思是,让我和公主作一场戏,让那些小姐宫女看到我已心属公主,教她们不好再有其他动作,是吗?” 此话一出便惊得云芑差点没把刚入口的茶水喷出来,她看向九思,眼神中带着些疑惑。 而九思只是淡淡点头道了句:“是了,还是霂兄懂我。” 一旁的云芑满眼写着拒绝,而九思只选择了无视,于是她心下便急急想些说辞,想推脱了这庄事。 这时熊霂却开口替她解了这困境:“方法虽好,可却事关公主清白,且此事是因我而起,我熊霂不想因自己造成的麻烦使他人负累,否则我会良心不安。” 九思见自己百般思索后想出的计策已被当事人否决便不好再说什么。 云芑心里万般思索无果后原以为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却不想熊霂却是否决了这一做法,间接解救了她。于是云芑便轻轻舒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但牺牲却是要大一些,你们可愿意听听看……” 秋幽苑中一阵微风吹过,穿过竹林,引出一阵清脆的响动。 第十二章·歪招 月色如水、华灯初上,鼓乐齐鸣、歌舞升平。这日应着这良辰美景郧国国君在安排完因御驾亲征而搁置的各项事宜后,便在宫中安排了谢师宴。 而那日云芑他们一干人等在几番商议后,终于将解决方案定了下来,且此方案实施便是定在今日的谢师宴。 那日因着熊霂不愿因自己而坏了云芑的清白,且他后来还表示自己愿意多做些牺牲。故而几人只能想出个歪招来。而这歪招歪就歪在对熊霂个人名誉的影响颇大些。九思和云芑思虑后原想将这歪招否决掉,可熊霂却说:“于我而言名声本就是负累,你们无需在意,我们就按此法行事。” 于是几人便联手打算在宫宴演上一出戏。这戏的主角依旧是熊霂和云芑。其实按原计划来说,这主角应该是熊霂和九思,可是九思在事前排练之时总是不忍笑场,记不住词,且还破绽百出,故而几番折腾后依旧是云芑来与熊霂配合出演。 云芑当时只能无奈扶额对九思道:“我本以为你同霂公子应是有些默契的,看来还是我高估你了。” 九思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厚脸皮回应到:“那不是很好吗,霂公子一表人才,多少女子都求不得你这机会,而你却轻易得了,你应该高兴才是。而且我也许久未见公主穿男装了,甚是想念。” 换角后两人几番练习后便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而另外三成便系在了九思身上。 因着是谢师宴便少不了请些此次在征战中颇有战功的将士们,故而宫中也难得的热闹了一番。君臣将士们就次落座,而熊霂因其战功格外显著,更是被安排在了云千辙右边的第一个位置。 殿中酒香四溢,将士们兴致高涨。云芑见如此景致便起身,主动要求献舞一支。而云千辙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允了。 云芑移步殿前就着乐声便舞了一段。这是九思第一次见云芑跳舞的,他原不知她能舞,更不知她还舞得如此之好。平日里,她多受束缚,行事都处处端庄大方。而舞时,云芑便如换了个人一般,衣袂飘飘之际双目亦传神。虽还未及笄,还是一副少女的身姿却也不乏婀娜多姿。九思之前觉得云芑只是惹人怜爱的,今日却还是第一次觉得云芑也可以用美来形容。 这一舞亦助长了殿中将士们的兴致,将士们推杯换盏只间也更放得开了。 云芑这一舞见达到了目的,便笑脸盈盈行了礼,以换衣服的由头离了席。 另一边熊霂被众将士拉着多饮了几杯,而后便恙装不胜酒力亦离了席。 云芑离席之后便入了偏殿,按之前几人的计划换上了男子的装束,而后到殿外侯着熊霂。 熊霂亦按之前的演习行事,出了殿后便与云芑碰了头。两人碰头后便在殿外找了出阴暗的角落默默等着殿内的九思的号令。 两人在殿外默默蹲了一会,而后便听到殿内九思大声道:“王君,今日如此良辰美景,臣特作诗一首,为大家助兴……” 此言一出,两人便知时机已到,便从墙角站起快步挪到殿外。 而后殿内走出两个有些醉意的将士,两个将士未走几步便看到刚刚出殿去方便的熊霂在殿前立柱旁和谁说着话。 两人出于好奇且又借着酒劲,便大胆走了过去,打算一探究竟。这不看还不要紧,一看便见身为统帅的熊霂此刻正抱着个人,口中还喃喃道着:“今日良辰美景,你我既有缘相遇,那便莫要辜负了这相遇,且给我亲亲可好……” 两人平日里见熊霂不近女色还以为他对美色并无兴趣,而此刻碰见却大为惊叹。而接下来他们所见的一切却扎扎实实惊得他们酒都醒了。 只见熊霂怀中的那人却忽地抬手给了他一耳光,随即挣脱了他的怀抱,从他们面前逃也似的跑了过去,而这人看装束和身量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子…… 第十三章·解释 自那日宫宴后,宫中与坊间流言皆起,而这流言却直指近日王城内外人气最高的楚国王子——熊霂。虽说这郧国平日里民风较为开放,群众于龙阳之好也颇为理解。可这龙阳之好的名号却偏偏落在了熊霂头上,那意义便大不一样了。 这流言落入王城内外众多仰慕于熊霂的怀春少女们耳里,这些少女的一片春心便是齐齐碎了一地。这一流言传入郧国各位公子少年耳中,却引起了阵阵欢呼,而欢呼者一种无非是为少了一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另一种则是受这流言撩拨春心亦动了动。而这流言流入茶楼酒肆后,被这有心之人抓住了这契机。这些有心人将熊霂的故事作为噱头,把话本子和说书内容更新了一番,这也便成就了一个商机。而同时,这流言亦落入了郧国国君云千辙耳中。 云千辙对此颇为震惊。但还是在仔细思虑后,找来了熊霂打算问个究竟。这边熊霖刚被云千辙传唤,另一边云芑就已经得了消息。云芑先前便想到,此事一出必然会引得云千辙责问一番,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熊霂应这云千辙的传唤前脚刚踏入他的书房,后脚云芑便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云芑原本可以不必行此自投罗网之事。可考虑到熊霂行事本就无可讳言,即使自己不出面,熊霂也会将此时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讲与云千辙。所以与其等着云千辙问责怪罪,不如自己主动承认错误,兴许还能减轻些刑罚。 云千辙这番还未开问便见未被传唤的云芑也到了,心下便对这流言的起因猜到了七八分。 而云芑入殿后看熊霂还未开口,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便极为诚恳地给云千撤行了个礼,而后便开始自诉这事件的起因。 “自霂公子入王城以来便多受小姐宫女们的关注,这您是知道的。可父君您可知这些关注却给霂公子带来了些麻烦。霂公子初入王城便受这些琐事影响,我们郧国作为东道主自然需要帮着客人将这麻烦解决解决的,不然外人便要说我们不懂待客之道了。”云芑颇为有心地将他们这些行径润色了一番,使之听上去颇为合理。 “所以你们便让熊霖扮做断袖?”云千辙凝目问到。 云芑刚想着开口将这一段也润色润色,一旁的熊霂却先开了口:“此事还请王君莫要怪罪于公主,装作断袖是我的主意。” 云千辙听熊霂这般说倒是有了几分诧异,便问:“为何放着其他法子不用,要用这种歪招。” 熊霂应着他的问题答到:“其实先前公主是给过我其他建议的,可事关公主清誉,便被在下直接否决掉了。” 云千辙听他如此耿直的回答,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其实他一直都知晓因熊霂是众多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王城中宫女小姐们都有意于他,故而对他多有些小动作。原本他看着宫中有些乱是想管上一管的,可这边转头却便见云芑与熊霂走得颇近,心想这或许是个使二人培养感情的好契机,便放任着他们不管了。 大概世间做父亲的都有这样的通病,遇着些好的自然要先考虑着自家姑娘,云千撤虽为君王,但也是终归也是个做父亲的。他当时只想着让云芑与熊霂生些情意,却他也未曾想到熊霂宁可自损也要保住自家女儿的清誉,心下对熊霂的好感便又添了几分。 一番沉思后云千撤对于孩子们这般的做法也理解了,可他面上依旧做出一副不饶人的模样,说到:“先不论其他的,现如今你们这一歪招引来这么多麻烦,便得担起这责任来。” 云千辙此话一出云芑便知道他已是谅解了他们了,便乖巧说到:“多谢父君谅解,此事既是因我而起,那我便不论如何都寻得法子还霂公子清白。” 云千辙见云芑如说便也允许了,毕竟这是这些小辈们的事情,还得让他们自行解决。 云芑与熊霂从云千辙书房中走出,二人都庆幸于云千辙并未给予实质性的惩罚,但是却也都因不知如何善后而苦闷。 此时已快至清明,庭前的几株竹子在春风中摇曳着,越发显得青翠茂密了。 第十四章·澄清 那日云芑信誓旦旦与云千辙承诺自己必将还熊霂一个清白,可心里却是一点主意都没有的。所以她与熊霂一番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去找九思,让他帮着想个妥帖的主意。 两人一如往常一番圈圈绕绕后便到了秋幽苑。虽然现在宫里宫外都因着熊霂的事而议论纷纷,可秋幽苑还是安静祥和一派远离是非纷争的模样。而此时的九思也悠闲地坐在院中独自品着茶手头还拿着本话本子颇有些兴致的翻着。 云芑见此景,不禁感叹道:“先前我经常抱怨这秋幽苑偏僻路远,而今看来偏僻也是有偏僻的好处的。”熊霂闻言亦表示赞同,两人此时心中都生出了几分轻松来。 后两人径直走到九思面前。九思见他们二人至此便起身行礼,随手便将话本搁在石桌上,而好巧不巧这话本的封面上便印着《熊将军与他的小受》几个字。两人见这几个字,心中好不容易生出的轻松顿时便消散了。 而九思此时并未察觉也察觉不到两人的内心活动,只招呼着二人坐下并给他二人倒了茶。 “这几日宫外新出了些话本,不知道二位看过没有,那内容是编排得相当精彩,特别是这位笔名叫‘一陈没有猫’的写的这本……”九思给两人倒完茶后,兀自开始说道着,却忘记了面前这二位便是话本的原型。 现下他忽地反应过来面上便颇有些尴尬,于是他望着面上带着些愠色的二人道:“或许我还得请你二人忘记我说的话,假装重新进得我这秋幽苑,也容我将这话本藏上一藏。” 云芑听得这话便是真真的恼了,抄起话本就要往九思脑袋上砸。 “公主且先冷静冷静,事情既已发生了,自然是会有人议论的。且今日我们还是为了请九思替我们些主意,你且先息怒罢。”熊霂见云芑要动手,便急忙按住她道。 云芑听熊霂这样说便努力将一腔怒火压了下来,九思见熊霂劝住了云芑连忙就给她递上茶,并连连道歉。 云芑接过他的茶说:“今日父君问责于我与霂公子,我二人都未将你供出,而你却不念着些这份恩情,还在此处看这种话本?!你且说你可对得起我们二人。” 九思此时已是欲哭无泪,只能继续连连道歉。 云芑见他此刻心中悔意正弄,便抓紧时间趁热打铁,道:“要我们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替我们出个主意来平息这些流言,也好还得霂公子清白。” 九思之前便听说‘这天下唯女子与小人最是难养’,如今算是真切领会到了,这种利用他人歉意达成自己目的的行径果真也只有女子和小人才会为之了。而又因着他此刻理亏,便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其实这事是极容易解决的啊,你们二人只需要再在众人面前演一场戏不就好了吗?”九思在思索后给两人支出个招。 按着九思的法子他们二人特意挑了个春光明媚,万里无云的日子,这日云芑特地换了衣袍,梳了个男子发髻,带着些侍卫与熊霂携手出了宫。 那日郧国街头人人都见着了这般场景。传闻中好龙阳的熊霂牵着个有些单薄的‘白净少年’,熊霂与这‘少年’异常亲密,一路上两人牵着的手都没有一刻撒开过。众人都以为熊霂着一断袖的身份是实打实的了。却只见两人在街头买起了胭脂水粉,金钗首饰;而那‘白净少年’开腔却又是女子的声音;又听着紧紧跟随两人的侍卫们都唤这‘白净少年’为公主…… 两人这一天逛下来后,许多明眼人已懂得其中真意了。 而两人的这一场戏依旧在郧国掀起了些波澜。 这会儿不仅郧国的怀春少女心碎一片,郧国的怀春少男亦心碎了一片;且那些有心人又从这事件中找出了些商机,不仅将话本子和说书词的内容又更新了一番,还顺势推出了些适合女子的男装(其样式都是仿着云芑当日的穿着),这般几番下来还推动了郧国经济发展;而云千辙现今既见得女儿与熊霂携手同游,又看到郧国娱乐产业发展势头大好,更是如坐春风,心情舒畅。 第十五章·清明 应着时节,郧国王城在一阵柔风细雨中迎来了清明。 自郧国开国起,其王族的子孙后辈每至清明必至王陵洒扫跪拜,而这一行径被其历代后辈延续得极好,到了云千辙这一代已然成为了郧国王族的传统。 因着王陵与王城相隔甚远,清明这一日云芑天色未亮便起了身,仔细沐浴后换上了祭祀日才穿的衣裳。这一年一次的祭祖于她而言已是一套熟练于心的仪式。 可于年纪尚小,因十日有九日都病着,常年拘于宫中的云茗而言,这一日是十分不同的。故而在去往王陵的路上他也颇有些激动,时不时就要向云芑询问一遍离王陵还有多远。 在云茗的一次次询问后,郧国王族的祭祀队伍已经到达了王陵。此时的王陵浸在一片烟雨中,显得庄重而神秘。 这祭祀既是仪式便少不了所有仪式应有的庄重严肃。吉时一到,祭司便按礼节献祭了郧国王族献上的三牲;而后在祭司的主持下,云千辙带领着郧国王族的其他子孙后代们对天地,三祖,以及王陵中的先辈们依次行过大礼;大礼过后王族后辈们还需要挨个依次上香跪拜。这一番动作下来仪式方才显得足够庄重。 可这庄重于云茗这般一个垂髫小儿来说却只显得了无生趣,而又因轮到云芑上前上香跪拜,云茗便单独被留在了原地…… 云芑上前上完香后按礼归位,却不见了留在原地的云茗。云茗心下又气又急,可又想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且外面还在下雨,云茗应该跑不远,于是便挑了个随侍的侍女与自己一同去找云茗。 可几番搜寻无果后,云芑才顿感事情的严重性。云芑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只得将消息报给正忙着祭祖仪式的云千辙,云千辙得知云茗走失立即命随行的侍卫将王陵里里外外又翻了个遍。 云芑见如此几番下来还是没有云茗的消息只觉天旋地转,险些就站不住了。母亲早逝云茗自小便由云芑带着,是正真的长姐如母,如今云茗走失,她是最为担心的那个。 正在众人打算再搜寻一番的时候,云茗却回来了。准确的说是被送回来了。而送回云茗的这个人便是郧国长公主——云千千。按理来说云千千并没有理由出现在王陵,可此刻她却光明正大站在众人面前,且怀里还抱着睡着了的云茗。 众人见此皆惊愕不已,而云千千就在一片诧异中径直抱着云茗走向了云千辙。 而云千辙在这片惊愕中淡定地向云千千道了谢。此时云千辙身后一直静静侯着的祭司突然从他身后跳出,大喊着将自己束得齐整的头发扯散,跳上了祭台。众人见祭司如此,只道他怕是疯了,便要上祭台将他捉住。 此时祭司却陡然换了个声音对着众人大吼一声:“尔等小辈,还不速速退下。” 王族众人很是疑惑,而此刻人群却有一老者沙哑着嗓子喊到:“先祖,这是先祖的声音,先祖显灵了。” 老者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愕。一片惊愕中只见云千辙忽地对着祭台上的祭司跪下并说到:“先祖显灵,是否是有事示意众小辈。” 众人见云千辙跪下便也相继迟疑着跪下了。 而此时祭台上的‘先祖’便缓缓开口,一字一顿的说道:“尔等小辈,自作聪明。违背神旨,却不知大祸临头。” 云千辙听‘先祖’开口,诚惶诚恐地问到:“小辈愚钝,还请先祖明示。” 而祭台上的祭司继续缓缓说道:“尔等剥夺我云氏子弟身份,令其流落在外,你们可知罪。” 此言一处众人心中却已明了,这‘先祖’口中流落在外的云氏子弟便是云千千。云千千因罪被剥了封号和云氏族人身份,被嫁入郧国一富商家中为妾,而后又因云千千不能生育便被富商逐出家门。云千辙念其姊弟情分不顾族人反对将其长公主封号归还,并赐府邸,允许她在王城居住。可其他族人不愿接纳云千千,故而云千千依旧不得归祖籍。 此时众人皆议论纷纷,有些明眼人皆看出这不过是云千辙为了让云千千归祖籍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而云千辙见众人议论只对着祭台上的‘先祖’毕恭毕敬地说道:“先祖息怒,小辈已经知错,即日起长公主云千千归祖籍,还请先祖原谅吾等无知小辈。”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一片哗然。“先祖面前,你们却是忘了礼数了吗?”云千辙见众人喧哗便呵斥道。众人见此心里虽颇有不满,但也收了言辞。 祭台上的‘先祖’见众人皆安静下来便极为满意地笑着闭上了眼,而后倒在了祭台上。此时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却只见祭司已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众人见此景,更是连不满也不敢有了,默默认了云千辙的安排。 云芑看着自己的父君与姑母如此拙劣的演技不由得笑了。台前抱着云茗的云千千见台下的云芑笑靥如花的模样,抱着云茗便来到了云芑面前。 云千千今日打扮很是素净,身上也穿着和云芑一样的衣裙,倒是像极了云芑记忆中的姑母。可云千千眉眼间的戾气却又一直提醒着云芑今时不同往日。 “芑儿也为姑母得以归祖籍而高兴吗?”云千千轻笑着问云芑。 云芑见她如此问便笑得更欢了,且嘴上还说道:“姑母得偿所愿,芑儿真是高兴得不得了,也多谢姑母替我寻回茗弟。”云芑嘴上道着谢手上便要抢过云千千怀中的云茗。 云千千却死死抱着怀中的云茗,不愿交予云芑。 云芑见此微微皱眉,伸出手趁着云千千不备很是用力地掐了云茗一把。云茗因受这一掐哭叫着醒了过来。醒来后的云茗见自己被云千千抱着以为是云千千动的手,便挣扎着脱离了云千千的怀抱。 云千千见此刻云茗已醒过来,而且还对她有所误解,便只能尴尬笑笑独自走开了。 注:三祖:黄帝、炎帝、蚩尤帝; 三牲:一指古代用于祭祀的牛、羊、猪; 垂髫:指三四岁至八九岁的儿童。 第十六章·夜话 晚风习习,夜色苍茫。 云芑至王城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怀中抱着睡得香甜的云芑,由一侍女持灯引路,慢慢走在回公主殿的路上。 白日里她为了将云茗从云千千怀里夺回用出吃奶的力掐了云茗一把,掐完以后抢回了云茗却也给自己找了点罪受。云茗因着这一掐抱着她的手臂哭了好久,她一直安慰云茗。眼看着云茗快哭完了,不由庆幸时。云茗又瞥见自己刚刚被掐的地方已经紫了一大块,便又哭了一场。幸得此刻他哭累了便睡着了,不然自己还得受些罪。云芑不禁感叹道。 云芑一路行至公主殿前却见暗暗夜色里,自己殿前竟不知何时添了张石桌,而石桌旁还坐着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云芑将怀中的云茗交到掌灯宫女手中,让其将云茗送入殿中。而后便向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石桌走来。 “你们两人夜里不回去休息,却是在此处做什么?”云芑就着旁边一个空座坐下并说到。 “今夜满天繁星,甚是璀璨,我见你这里看夜景甚好便约着霂兄来此处看星星。”九思看着她悠悠说道。 “可是,今晚并没有星星啊……”云芑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夜空,扶额道。 “这就是你的无知之处了。有些星星呢,只有用心才能看得到的。”九思一本正经地说着。 “九思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一旁的熊霂笑着开口道,“刚才可是你说公主此次回来必多些烦忧,故而才拉着我来此处的。” 九思见熊霂自己已将他们此行的由头这样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便只能在心里骂自己交友不慎。 云芑见熊霂这样说,颇感疑惑,便看着九思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九思淡淡点点头道:“前两日我去长公主府上替她诊治时遇着两个宫里的人,去长公主殿送祭祀穿的衣裙。” 云芑听完皱眉到:“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九思微微耸肩,一脸无奈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长公主早就被云氏一族驱逐了。不过我很好奇,究竟是犯了多严重的错才会得此惩罚。” 云芑听他如此问,便淡淡笑了笑道:“我也很是好奇。” 九思见云芑明明知晓还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便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于是三人便齐齐沉默了,而一时间一股尴尬的气息也趁着几人不语时从暗处钻了出来。 “霂兄,你前两日不是说清明要回楚国祭祖的吗?”九思见气氛尴尬,便开口道。 “嗯,我前几日给我父君写了封信,说明了我欲于清明回楚国,可是信却被退了回来。”熊霂看着寂寥的夜空说道。 “你是说,你父亲不许你回去,不应该啊!”九思闻言骇然道。 “是不应该,只因这信并非我父君退回来的,而是我母妃……”熊霂叹了口气说到。 九思与云芑听此言皆大惊,这随口一问还问出了些王室的辛秘来了吗? 而熊霂接着开口说到:“也怪不得我母妃,是我自己抢了大哥的风头,害得他身为世子,却总被人看轻。” 云芑听此话不禁又将额头扶了扶,道:“这话是你母妃说的吧?” 熊霂见她一猜便中便很是好奇问:“公主怎知这是我母妃所言。” 熊霂这一语一出,不止是云芑就连九思也将这额头扶了扶。 “唉,”九思见此情此景便看着两人重重叹了口气道,“我自出生便没了父亲,母亲也在我幼时便病逝了。我原本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很是凄惨,如今看来你们却比我更凄惨一些。” 话毕,九思便在两人惊愕的注视下从桌下捞出了一壶封得严实的美酒。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我们又怎么不能趁着夜色共饮一壶呢?”九思拎着酒壶,面上一片笑意,眼里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十七章·舞剑 这夜话陡然在九思一人的安排下变成了酒会。云芑与熊霂自然是不愿的,可又架不住九思再三请求。于是云芑便命沈青青取了三个酒盏来,三人便就这苍茫夜色斟酒浅酌。 说是浅酌却只是云芑与九思浅酌。熊霂因清明不能回楚国祭祖心中多有烦闷。几杯酒下肚后,满腹的情绪便由微醺的酒意带起来了。 只见熊霂拎过酒壶自顾自地将酒杯斟满,起身对着南方道:“不肖子孙熊霂,未能归国拜祭先祖,熊霂只得在此地遥敬先祖一杯,还望先祖体谅。 而后熊霂便抱着着酒壶将各路神仙,亲朋好友挨个敬了一遍。云芑和九思只能看着熊霂将这一壶酒一半倒了,一半喝下了肚。 虽然熊霂酒量尚可,可因这壶酒乃是九思辛苦寻来的五年陈酿,是实打实的烈酒。这半壶酒下肚熊霂已很是自然地醉了。 平日里熊霂寡言少语,可酒后却一改平日风范。不仅极为热络地拉着九思与云芑说道楚国的风俗民情还四处寻剑闹着要当众为他们二人舞一段。 云芑见他如此很是哭笑不得,看着九思道:“你莫告诉我这便是你的安排。” 其实九思那日入公主府见得异端后偷偷给云芑传了消息,且九思得知今夜云千千与云千辙将在书房议事。云芑便邀着他一起趁他们议事时搅和一顿,也好知道她父君与姑母之后的动机。 这搅和之法便是九思将云芑灌醉,而后九思引云芑趁二人议事闯入书房。 又因着怕熊霂不小心走漏风声,两人便未将这计划告知熊霂。可未曾想,这计划还未开始便被熊霂破坏了一半。 九思只能无奈道:“看来下次若想有所行动,第一步还得是将霂兄解决了。” 云芑皱眉看着空空如也的酒壶道:“而今,又该如何?” 九思道:“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两人边拉边拽着将熊霂带到了云千辙的书房门前。书房中云千辙与云千千刚坐定便听外面有人喧哗。于是云千辙连忙让云千千藏了起来。起身出了书房。 云千辙一开书房便见云芑与九思带着步伐不稳的熊霂直奔殿前。 云芑和九思带着熊霂行至云千辙面前毕恭毕敬地行过礼。 云千辙见他们便问:“你们三人深夜至此所谓何事?” 云芑道:“回禀父君,霂公子这几日游遍王城各处,有感于郧国国富民强,故而今夜邀我与九思畅饮,如今喝醉后又叫嚷着要为父君舞剑。” 云千辙平日里最喜些蜜语甜言,阿谀奉承,如今听云芑这样说很是高兴得自取了殿中宝剑,递给了熊霂。 熊霂由九思和云芑两人一路架过来酒已醒了不少,如今见云千辙将自己的随身佩剑递给自己,酒已是完全醒了。 熊霂在楚国时便听闻云千辙有把上好的宝剑,刃如秋霜,削铁如泥。而今他见此剑心中甚是欢喜,便高高兴兴地接过剑,在殿前舞了起来。 熊霂用剑亦如他本人,剑出尽显刚毅武断,一招一式有如行云流水,一收一放不见任何拖泥带水。今夜无月,鲜少星辰。却更显剑光瞩目。剑本是死物,而在熊霂手上,却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闪着冷冽的光芒,带着凌厉的剑气。晚风轻柔,剑气刚强。而熊霂气质卓然,身姿态不凡。衣袂翩跹间带得晚风与剑气与他招式身影相融,更是显得他气宇轩昂。熊霂这一段舞剑自是精彩卓绝。 “果真是惊才风逸,贤侄果然好剑术。”云千辙由着这一段剑舞不禁大喜,“这佩剑便作为赏赐,赠予贤侄。” 熊霂原还恼于被云芑和九思安排,如今得此宝剑将不愉快通通抛到了脑后,高高兴兴地向云千辙道了谢。 云芑和九思见计划完成地还算美满,亦满意的相视而笑。 第十八章·射柳 翌日,天未亮云芑便被云茗的哭闹声吵醒。一旁沈青青见云芑睡醒便服侍着她起了身。 “茗公子今日见自己胳膊还紫着,便哭着嚷着要找九思给他治胳膊。”沈青青一边给云芑穿鞋一边说道。 云芑心里自然是明白,看胳膊只是说辞,这小鬼头只是想找九思玩而已。于是在简单梳洗后云芑便带着满脸泪水的云茗去了秋幽苑。 刚入秋幽苑云芑便见熊霂在院中树下立着,依旧是一身玄衣,背上配着箭袋,手中还持着一副弓箭。 云芑带着云茗走到树下向熊霂行了礼便问道:“霂公子今日是要去练箭么?” 熊霂给云芑回了礼道:“我今日是特来约九公子去射柳的,昨日清明未去,今日还得补上。” “射柳?射柳是什么?”云茗仰着头问熊霂。 熊霂蹲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射柳是一种比赛射箭的游戏啊。” “那为何不好好叫射箭,却要叫射柳呢?”云茗继续问道。 “因为我们射的目标就是柳枝啊。”熊霂继续解释到。 “唔,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云茗听完后说。 “自然是有趣的,茗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这时九思从室内走出并说道。 云茗素来喜欢九思,见他便跑着跳着扑过去了。九思笑着抱起云茗,而抱时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淤紫的手臂,引得云茗吃痛叫了一声。 九思皱着眉将云茗的衣袖拢起便见他细嫩的胳膊紫了一大块。 “这是如何弄的?”酒思问。 “这是云千千那个坏女人掐的,疼死茗儿了。”云茗略带哭腔说着。 而九思却明白了什么似的,一双漆黑的眸子淡淡看向云芑。 “我今日过来便是请公子给茗弟上些药的。”云芑勾了勾唇,说到。 九思颔首,遂一边安慰着云茗一边命药童拿来药箱给云茗上药。 上完药后云茗便说也要同九思他们比射柳,于是一行人便移步至后庭的花园中。 原本这射柳是需在细长摇曳的柳枝上,控上一缕红绸,作为被射的目标。而射柳之人需骑马挽弓,在百步以外,用箭射断那枝柳条,待柳条落地之前,飞马前往。可因这着射柳只在楚国流行,郧国并无射柳习俗也就没有射柳场地。故而今日熊霂与九思只得将比赛制度简化,只需射中束了红绸的柳枝便算得分。 两人请了云芑做裁判,云芑在柳枝上绑好红绸后两人便分别在百步之外搭弓射箭。九思原就是被熊霂拉过来作陪的且又因技艺不精,射柳之时只节节败退。几番下来他便道了句没意思,便到一旁休息了。 云茗见熊霂左右开弓,百发百中,觉得很是英姿飒爽,便缠着熊霂要他教自己射箭。 云芑则坐在一旁的凉亭里静静看着云茗与熊霂。这时另一边一直静静坐着的九思却蓦地开了口。 “我竟没想到,你连这般孩童也下得去手。”九思道。 云芑抬眸扫了他一眼道:“迫不得已罢了。” 九思却只笑笑道:“我原先不解为何长公主会对你颇有敌意,而今我却懂了,我若是长公主也不会将自己的儿子交予这般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云芑凝目看他:“那你可曾理解过我?” 九思冷声道:“云芑,你太自私了。” 云芑不语,九思见他如此只道:“若公子不满自行离去便可,何须多言。” 九思闻言轻启薄唇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叹了口气离开了。 射柳:一种练习射箭技巧的游戏,是我国清明节的古老习俗之一 第十九章·争执 九思离了花园后径直回了秋幽苑。一路走来九思心中怒气已消减不少,便又不禁回想起自己刚刚对云芑说的话。 平日里云芑对云茗的好他是看在眼里的。云芑年纪尚小,将云茗照顾得如此之好已经很是不易。且更不要说云茗虽是云千千所出,云芑却依旧视他为同胞弟弟。这么一想他便越发觉得自己方才言过其实了。 翌日一早,九思醒来推窗一看,绿肥红瘦,草长莺飞,正是明媚的暮春天气。九思便携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和新制的香膏去往了公主殿,一来是替云茗上药,二来是为昨天的事向云芑道歉。 九思到公主殿中却不见云芑,只见沈青青正给云茗喂早饭,九思便将药膏交给了沈青青, “怎么今日不见公主。”九思问。 “公主殿下在书房练字,公子若有什么话,奴婢可代为转告。”沈青青如实答到。 “在下有一物还需亲自交予公主。”九思回应到。 沈青青听他如此说便带着他到了书房。 书房中云芑正低头写着些什么,微微皱眉的样子看起来一派认真。九思在书房门口行了个礼,可云芑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并没有回应,九思以为是云芑还为昨天的事情恼着不愿理他,便央着沈青青为自己通报一声。 沈青青便入了书房,行了个礼道:“公主殿下,九思公子求见。” 云芑未料到这是竟这时会有人忽然到访,心下一惊手应着沈青青这句话抖了一抖,手中的笔便顺着她的衣裙掉落在地,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了一大滩黝黑刺眼的墨渍。 一时间云芑只觉得尴尬非常,叮嘱沈青青上茶并让九思在书房中暂候片刻,自己便回殿中换干净衣裳去了。 待云芑换了身干净衣裙回到书房时只见九思手中拿着她方才写的那页信稿在看。 “这便是你练的字吗?公主殿下?”九思手中攥着信稿,满眼怒气看着她,“郧国长公主云千千,蕙质兰心,德行兼备,不同流俗,不欺暗室,甚得先祖照拂,若使之入得王陵为郧国王族祈福,毕得先祖庇佑……” 所谓入王陵祈福不过是一生幽禁于王陵。九思原以为云芑虽与云千千素来不太对付,但毕竟姑侄一场,可不想她下手如此狠辣。 “还请公子将信稿归还。”云芑听他念完,淡然伸手说到。 “这信是给你们云氏族内各位长老的吧?”九思继续问到。 “九思,我以为你是懂我的。”云芑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 “长公主已经将云茗交给你了。”九思道。 “那是我自己将茗弟抢回来的。”云芑道。 “你终于晓得自己是抢的了吗?小殿下对其生母直呼其名,称之为坏女人我不相信这里面没有你的功劳。”九思皱眉看她。 “是我又如何?”云芑看着他苦笑道,“这是她应得的。” “可云茗本与你们之间的恩怨无关,你却也要将他卷进来吗?”九思道。 “杀人诛心,你不是不懂得。”云芑说。 “可云茗还是个孩子。”九思原以为自己懂得云芑,可如今却发生他对云芑知之甚少。 “你定要为了这些小事与我吵吗?” “是小事吗?我先前只见你对云茗,关心备至,事无巨细,其实却是别有用心罢。” “别有用心吗,你于我不是吗?”云芑凝目看他,“初见便刻意讨好有意撩拨,算不算别有用心?” “可我于你从未有坏心。”九思道。 “我于茗弟亦如此。”云芑回应。 “那公主这一纸书信又作何解释?”九思将手中攥着的信纸塞到她手中便转身大步流星走出了公主殿。 “可你说过会助我达成心愿。”云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到。 第二十章·闹事 在各国国君眼中,郧国虽在这代郧国国君云千辙的一系列积极政策下得以国富兵强,在各国都有了发言权,但云千辙其人却是最为憋屈的一代国君。而这憋屈之处还在于云千辙行事多受制于云氏一族长老们。 原本上一代郧国国君所立世子并非云千辙,而是其长兄,而后因其兄长继位后不过两月便不幸殒命,又因他这位兄长膝下无儿无女,于是众长老们只得簇拥着年纪尚小的云千辙继了位。当时云千辙年龄太小,故而平日里的政务只能由各位长老们代为处理。 云千辙幼年时便被迫接受族中长老的各种安排,云千辙隐忍的个性也是当时各位长老一手培养出来的,又因着这隐忍的个性云千辙冠礼之后亦未与各位长老争这实权。且云千辙最爱听些甜言蜜语,平日里各位长老捡着些好听的话说与他,哄得他喜笑颜开,便什么事都成了。 可云千辙行过冠礼的第二年,云氏族中权势最高的一位长老却一夜暴毙。云氏各长老失了主心骨,却叫云千辙有了可乘之机,一举夺回了实权。就在云氏各位长老觉得自身难保之时却让他们查到之前暴毙的那位长老是由云千辙的胞姐云千千所毒杀。 于是各位长老也抓住了这个机会,逼上王城让云千辙给他们一个交代。云千辙无奈为求各位长老留得云千千一命便将到手实权交出了一半,而云千千也得以从轻发落,被云氏一族驱逐了。 如今云千千归祖籍各位长老皆忿忿不平,可又碍于云千辙相阻,无法行动。于是当云芑将自己应对云千千之法书于纸上,秘送各位长老后,云氏族内长老们便连夜起草奏疏,第二日一早便齐齐给云千辙递了上去。 而上书的奏疏都齐齐写着‘郧国长公主云千千,蕙质兰心,德行兼备,不同流俗,不欺暗室,甚得先祖照拂,若使之入得王陵为郧国王族祈福,毕得先祖庇佑云氏族人……’ 云千辙虽于心不忍,可敌不过长老们态度强势。于是只得允了。 云千千得知自己将被送往王陵祈福之时她正在用早膳,听得这消息后,她便将满桌碗碟摔了个粉碎。自己辛辛苦苦才爬回来却顷刻间又受打压,这是她云千千所最不能忍的。 于是她迅速收拾了一番后便进了宫。而进宫后却又直奔云芑的公主殿去。 届时云芑正在公主殿中给云茗搽药,云千千便风风火火推门进来了。云千千虽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且从小就学习礼仪。可被驱逐且落魄到给人做妾后,她便晓得一切礼仪都敌不过利益,一味知书达理只会落得任人欺辱的结局,故而将所有礼仪都抛到一边去了。 这边云芑见云千千推门进来,便让沈青青带着云茗去了内室,而后起身甚是温和地向云千千行了礼道:“姑母今日怎么有空来芑儿这了?” 云千千见云芑不仅装傻充愣而且还刻意让云茗避着自己更是怒火中烧,于是便一巴掌朝着云芑过去了。云千千素来爱留长指甲,随着‘啪’一声,云芑的脸不止红肿了一片,还留下来两个爪痕。 “云芑,你我姑侄一场,你却如此枉顾吗?”云千千骂到。 “姑姑这是何意?”云芑摸了摸脸颊,看着云千千道。 “你还在这跟我装傻充愣吗?莫不是要多受我几巴掌你才想得起来吗?”云千千说着便要过来拉扯云芑。 云芑见她有所动作便顺势拿起一旁的茶盏将满满一杯茶水泼到了她脸上。云千千下意识地闭眼抬手挡了泼洒过来的茶水。茶水便只泼在了她的衣袖和外袍上,而正当她暗自庆幸的时候却感觉到脖子上抵着一个冰凉的物什。 她闪避着低头一看却见云芑手中的发簪正抵着自己的脖子。 云芑见她这么一避手中发簪更贴近了一些,戳入了皮肉。 “云芑,我可是你姑母。”云千千喊到。 “姑母,芑儿自小便有手抖的毛病,您若是再躲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些什么。”云芑红着眼睛轻笑着看着她。 发簪没入肉里,云千千已闻见一股甜猩的味道,这味道来自她也来自云芑。 “芑儿,你先将发簪收了再说话罢”云千千战战兢兢地说道。 “好啊。”云芑听得她这么说,面上一片笑容,“不过芑儿还未给姑母还礼呢。” 云千千听她说还礼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可下一秒云芑手中发簪却已经自己她脸上划了过去。云千千当即便捂着脸叫着跳着出了公主殿。 “云芑,你这个疯子!” “姑母送我两道,我却只还得姑母一道,改日我再将另一道送还。”云芑望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 第二十一章·巧合 世事似乎总爱应着巧合二字,而这巧合的关键是一个“巧”字,一切既在情理之中,又出人意料之外。而今日这巧合便应在了云芑身上。 这边云千千前脚刚走,后脚熊霂便踏至殿前。云芑见此情形,又看自己现今这般狼狈的模样,只得闪身入了内室。 入内室后云芑忍着右脸火辣辣的疼吩咐沈青青出去接待熊霂。而刚刚被沈青青拉着躲入内室的云茗见云芑进来便跑着过去将她一把抱住,可这一抱便见得云芑脸上两道骇人的伤痕还在渗血。 平日里云茗最亲近的人便是她这个姐姐,见得如此场景如何忍得,于是两眼泪汪汪的他忿忿地拢起衣袖便要往外跑,口中亦振振有词道着要为云芑报仇。云芑见状只得急忙拉住他,可却不防云茗一挣扎,云芑便撞到了一旁的小桌几,桌几上放着的印纹陶壶应着这一撞便‘啪’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沈青青已经按照云芑的吩咐将熊霂拦在了殿外。 “熊公子今日至此是寻公主的罢,可当下公主并不在殿中。”沈青青给熊霂行礼之后便有模有样地按云芑的吩咐扯起谎来。 “既是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拜访便好。”熊霂淡淡笑笑,而后又将手中握着的邀帖抽出一份递给沈青青,“还请姑娘将此帖转交给公主。” 话毕,熊霂便要提脚离开。可偏偏这时候却叫他听着殿内传来‘啪’一声响,声音清脆,似是摔碎了什么。 “这?”熊霂听着这声音看着沈青青,仿佛在质问她一般。 沈青青见熊霂已有所怀疑,心里已甚是慌乱。她暗自咽了咽口水,压制住心下的慌乱。而后装着镇定道:“前几日小殿下得了只小猫,放在殿中,这几日已弄坏了好多物件。可小殿下偏偏喜爱得紧,不让旁人碰得,如今它怕是又弄坏了什么罢。” “那姑娘可还得照顾好小殿下,莫让他被猫挠了。”熊霂悉心交待完便转身走了。 而内室里的云芑听得殿外的熊霂已走远才拉着云茗从内室走出。 沈青青见云芑的脸伤了便要着人去秋幽苑请九思,云芑却拦住了她。 “小伤而已,差个人去请个医官便可。”云芑吩咐到。 “公主这伤可在脸上,若是留了疤……”沈青青看着这两道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的伤口提醒到。 “按我说的来就好,待会儿记得将内室清理干净”云芑继续吩咐到,“另外,切莫忘了找只猫。” 沈青青只得记着她的话,道了声诺。 熊霂将邀帖递给沈青青后便握着另一张邀帖信步到了秋幽苑。 熊霂踏入秋幽苑时只有一小药童着急忙慌过来招待他,院中却不见九思身影。 “你家九师傅却不在院中吗?”熊霂问。 “公子来的颇有些不巧,九师傅刚被长公主召到府中看病去了,来的人说长公主是被猫挠了。”小药童如实答到。 “被猫挠了吗?”熊霂听得这话,心下颇有些疑惑。 “长公主府中来人请师傅时便是这样说的。公子您说这得是什么样的猫挠的,还得专门来请九师傅看。我想着这长公主纵使再怎么娇贵也不至于被猫挠了一抓子便挠坏了,您是没看到长公主府中那些人来请九师傅时急成什么模样……”那小童本就多嘴多舌一些,平日里秋幽苑中又无人与他说话。如今九思不在,他便是逮着机会便能多说几句便多说几句。 熊霂细细回想自己去公主殿时沈青青亦说公主殿中养了只猫,而今长公主又被猫挠了。便想这其中莫非有些什么联系。可平日里熊霂对研究兵书阵法虽然很是熟练,对于这些事情他却是左思右想也琢磨不出什么来,于是他便想着等九思回来与他讨教一番其中因由。 那小童见熊霂听得自己说了那么一大通并没有反感的模样,心里很是高兴。平日里他只在秋幽苑中活动,睁眼闭眼都是九思与另一个小药童。九思日常只研究药材并不会与他们闲谈,而另一个药童又少言寡语,使得他腹中憋了很多话。如今他好不容易遇到了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他定是要多说几句。于是他便带着熊霂进了院内,还很是热络地给熊霂泡了壶好茶。 是以,九思给长公主问完诊回秋幽苑时便看到自己的药童正与熊霂聊得火热 “你说公主为了给你家师傅送一块帕子,跑了五回吗?”熊霂喝着茶回问。 “可不是嘛,每一回……”小童正与熊霂八卦着,却见九思已经进了院子。于是小童便立即停了嘴,倒了杯茶,小跑着给九思递了上去。 “我交待你的事情你做完了吗?便在此处闲聊”九思接过茶问。 “九公子莫要怪他,是我见他说话颇有些意思才拉着他过来与我说说话的,不然你却是要我干坐着等你不成。”熊霂见九思呵斥药童便急忙替他揽下了罪责。 九思见熊霂替这个小药童说情便不再计较,只吩咐了他去做些其他事。而后便端着茶走到熊霂身旁坐下。 “话说,公主真为了还你一块帕子亲自跑了五回吗?”熊霂好奇的问他。 “他人八卦也就算了,怎么你也如此。”九思皱眉问他。 熊霂见他避而不谈,便不好继续追问。毕竟八卦这种事情既然是八卦便不能问八卦的主人翁,否则着八卦便失了其原本应有的意义。 “那我便不提了,你且说说长公主怎么被猫挠了罢。”熊霂道。 “你平日里可不关注这些,这不像你。”九思抿了一口茶道。 “你既这样说了,那我便实话实说了。我今日去公主殿中递邀帖时,殿中宫女说小殿下养了只猫。而我来寻你时,你又因长公主被猫挠伤一事而被请去瞧病了。我便想着其中是否有些联系,所以便想在你院里侯着你回来问问你。你也晓得我平日里论些兵法尚可,于这些事情却很是想不明白的……”熊霂对着九思一五一十到。 “你是说公主殿中养了只猫吗?”九思问。 熊霂颔首,而后从袖中取出另一份邀帖递给九思:“这是你的。” 九思伸手接过,却道:“你可有亲眼见到公主殿中养了猫?” “不曾,我方才说过啊,是殿中宫女说与我的。” 九思微微皱了皱眉,低头抿了口茶,而后忽而抬头看着熊霂道:“不好……” 第二十二章·躲避 九思将手中茶盏一撂便拎起药箱要往外跑。而后又见一脸疑惑的熊霂仍呆呆坐着,便道了句:“我们需得去趟公主殿”。 熊霂听得此言立即起身快步跟了上去。此时日已西沉,夕阳西斜。待二人到公主殿时夜幕已至,宫人都应着更声点了宫灯,倒是一片灯火通明。 公主殿中云芑已处理过脸上伤口正陪着云茗看宫人刚送过来的小猫。这时外头宫人道九思来了。云芑偏头看看一旁的沈青青,沈青青会意便出了殿。 云芑这才轻轻摸着云茗的脑袋道:“茗儿,阿姊与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云茗一听是游戏自然很是高兴的答应了。 “阿姊待会儿去内室躲好,你过一柱香的时间再来找阿姊好吗?”云芑道。 “啊,那么久?”云茗嘟着嘴道。 “茗弟若不乐意那就没得玩了。”云芑恙装生气道。 “不不不,茗儿愿意的,阿姊莫气。”云茗见云芑生气便立即说道。 “那你还得答应阿姊,不能把我们一起玩游戏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阿姊便不理你了。”云芑话毕,见云茗应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于是便放心入了内室。 而殿外沈青青对要入公主殿的二人一番阻挠后,还是让二人闯入了殿中。 九思与熊霂入殿之后只见怀中抱着一只小麻猫的云茗却未见云芑。 “方才便与公子说过,公主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二位又为何如此执着。”沈青青道。 而抱着猫崽的云茗见九思来了,便抱着猫崽高高兴兴地朝他跑了过去。 “九思哥哥,你快来看看茗儿的猫。”云茗将怀中的猫送到九思面前给他看,脸上一片天真。 九思一旁的熊霂见得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九思一个眼神将他在嘴边的话压了回去。 “这猫儿真可爱,茗儿可有给它取名啊?”九思伸手摸了摸猫崽道。 “唔,还未曾取名,九思哥哥替我想一个罢。”云茗看着蹭了蹭九思的猫崽道。 “这起名便有些麻烦,我还需得仔细斟酌一番。”九思看着云茗温柔笑着道。 云茗听得九思这样说也应了句:“那九思哥哥还得替我的猫儿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沈青青见二人聊得如此热络,生怕九思多待便上前道:“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还请早点离开吧。现下公主已经歇下了,二人不如改日再来。” “可阿姊她……”云茗听沈青青这样说刚想说云芑还未歇下,却又想起刚刚自己答应云芑的话便停了嘴。 “小殿下可是要说什么。”熊霂道。 “没没没,茗儿没什么要说的”云茗摸摸鼻子道,“二位哥哥听青青姐姐的,还是改日再来吧。” 殿中二人都下了逐客令,九思便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头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沈青青。 “这个还劳烦姑娘交给公主。”九思说完便拉着熊霂出了公主殿。 “为何这般便走了?”熊霂问九思,“你明知公主在殿内。” “可今日公主并不想见我二人。”九思淡淡说道,末了又补一句,“准确的说,是不想见我。” “这又是为何,你做了什么事叫公主如此?”熊霂道。 而后九思便将自己与云芑争执之事略做删减后告诉了熊霂 “这事是九思你的不对了,这是人家的家事,你不该一番评说后还将公主一顿批评。”熊霂颇为公道地评论道。 “可……”九思还想说些什么,可又想着现今熊霂并不知晓,也不能知晓云茗的身世。于是便未再说什么。 熊霂看他如此便道:“不过你也无须太过烦闷,反正三日之后你定能见到公主,届时再与公主道歉便好。” 九思听得他这般说,只觉得云里雾里,不甚清楚。 “差点忘记了,你还未看过邀帖。”熊霂解释道,“我叔父三日后要到郧国来,之前我给他写信时提到过你和公主。他届时要在渟雪阁设宴,便要我也替他请你们一同前往。” 渟:tíng 第二十三章·赴宴 三日后。 云芑一早起身便一番认真梳妆打扮。 “公主真要去赴宴吗?”沈青青看着云芑还未痊愈的半边脸道。 “那是自然,若是旁人那推了便罢了,可邀帖却是熊越之下的。”云芑一面戴着面纱一面回应沈青青到。 “熊越之,您说的是为兄长屠手足的那位吗?”沈青青一脸惊叹道。 “正是。”云芑整理着面纱道。 楚国熊越之,楚国国君熊景之胞弟。十八年前便是他为扶持长兄上位亲手屠戮了其他手足兄弟及众多姊妹,其心狠手辣,简直令人发指。可偏偏这么一个人唯独敬重的便是他的同胞兄长。熊越之与熊景之皆为嫡出,按理来说王族家的嫡出兄弟都会为争权夺利而撕破脸皮,而他们这两兄弟却是个例外,世人眼里的熊越之与熊景之一直以来都同盘而食,同气连枝。 “可既是嫡出便没必要为了王位而屠杀其余手足吧。”沈青青疑惑着问。 “我也是这般觉得,可看到熊越之除了熊景之这位同胞哥哥以外还有三十二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后便懂了。”云芑道。 是以,王族子弟继位后若留得兄弟姊妹便都要分予封地,让他们各领疆土。熊越之与熊景之光是兄弟便有三十二位,且不说要分出多少封地。届时他们这些兄弟还未分封之前就因为母族势力错综复杂而难以打理,若是分封之后便更难应付了。 “所以,熊越之便斩草除根将众多兄弟姊妹都杀了?!”沈青青不住惊叹。 “是了,且他做完这些事却扶持了自己兄长上位,这般人物,怕是没有人不好奇吧。”云芑轻笑着再三审视了自己今日的妆容和穿着,而后带着沈青青出了公主殿。 两人乘着轿辇一路来到了熊越之设宴之地——渟雪阁。今日依旧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好日子。云芑落轿后抬头看看那古朴的牌匾上‘渟雪阁’三个字又看看紧闭的门,只低头笑了笑。 “这既是设宴,怎么还锁着门?”沈青青疑问道。 沈青青话毕眼前紧闭的门却开了,门后走出一窈窕女子带着二人进了门。 渟雪阁于外毫不起眼,而一入院内却别有洞天。院内环境清幽,清泉环绕,院中入目便是些珍稀花草,有些甚至是云芑也未曾见过的。 两人在那女子引路下兜兜转转到了厅中。女子带着云芑落了座便在一旁煮起了茶。云芑静静看着女子烹茶,而对面早一步先到的九思却紧紧盯着她。 “公子,一直盯着我怕是不太合礼数。”云芑道。 “你那日果真伤到脸了。”九思答非所问道,“我给你的药你用过了吗?” “我与公子先前认识吗?”云芑不看九思,只淡然答到。 “你还在怪我?”九思道。 “公子这话我便是不懂得的,我与公子并非同路,也未有过任何恩怨。”云芑接过那女子的茶并回答道。 九思皱眉看她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本错便在他,之前说过要助她成事,而后又因她行事过于狠辣而斥责于她。总说行大事者需得心狠果断,而他却做不到。 “此事是我错了,且不说你原不原谅我,这杯茶我先饮过,我九思在此为公主赔个不是。”九思一边说着一自顾自喝下了那煮茶女子递上的茶。 话毕二人便一直僵着,一旁静静侯着的沈青青不知其中因由,只听得云里雾里的。 而煮茶女却静静烹着茶,厅内茶香四溢却解不了这一室的尴尬气氛。 第二十四章·宴会 几人便如此尴尬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厅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而后几人便见到了这次宴会的正主——熊越之。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精力旺盛,面上皆是笑意,一身蓝袍衬托得他神采奕奕。他身后紧跟着一身玄衣,英气逼人的熊霂。 “这家族基因真真太好了吧。”一旁的沈青青不禁感叹道。 却是这样一个人为兄长上位屠杀了那么多兄弟姊妹吗?云芑心里想着面上却轻轻勾起些笑容起身给熊越之行礼,云芑对面的九思也与她一同起了身。 “二位贤侄不必如此拘束,当做家宴便好。”熊越之笑着落了座并对两人说到。 “叔父,这位是郧国公主,云芑。”熊霂见叔父落座后便开始为他介绍起自己的朋友们来,“这边这位是九思。” “公主,这是?”熊越之看着戴着面纱的云芑道。 “前两日有些花粉过敏,故而掩了面容,还请长辈莫怪。”云芑回到。 “公主竟花粉过敏吗?我竟今日才晓得。”熊霂问道。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之前给公主调配来应对花粉过敏的药怕是已经用完了吧?”九思拍了下脑袋道。 “确是如此,昨日公主还吩咐奴婢去你院中取,奴婢顾着看护小殿下却给忘了。”沈青青见云芑不语便很是机灵的接过了话。 熊霂听得便吩咐了沈青青几句,而后便在九思旁边坐下。 一旁的烹茶女子又为二人分别送上了茶。此时熊霂见云芑身边还有空位便问:“叔父今日还请了其他客人吗?” 熊越之品了口茶,点了点头开口道:“来了。” 厅中几人顺着熊越之的目光只见厅外走进一位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妇人,这位妇人亦是轻纱覆面。 “这位是?”熊霂虽然经常听九思与云芑提过长公主云千千,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云千千。 云千千听他这般问,便笑着道:“芑儿姑母,郧国长公主云千千。” 熊霂听她这般说心下瞬间便生出了些警惕,警惕之余还给她行了个礼,安排她在云芑一旁的位置坐下。 “长公主今日怎么也戴了面纱。”熊越之看着一旁两位齐齐戴这面纱的两位便问到。 “前几日出门时不小心刮到了脸,便只能戴着面纱来赴宴了,还望先生莫要怪罪。”云千千很是有礼地回答到。 “你们两姑侄竟如此有默契,一个过敏,一个不小心刮了脸,哈哈,有趣有趣。”熊越之笑着道。 云千千听得此言只得略显尴尬地取了茶盏,淡淡抿了口,而后笑着与熊越之说些其他的。 “我却差点忘记了,”熊越之拍了下桌子道,“我却忘记说今日设宴的由头了。” 几人听此话,皆抬头皱眉看着熊越之。而云千千只淡淡笑着看着殿中几人。 “今日设宴一来是感谢公主与九公子这段时间对霂儿的照顾,再者是长公主不日将去往郧国王陵祈福,我作为朋友便一定是要送送的。” “祈福而已,也不会在王陵待很久。是吧,芑儿。”云千千笑着接了话,而后看着云芑开了口。 “姑母有先祖庇佑,定能早日归来。”云芑嘴上说着,暗中却将牙咬了又咬。这便开始示威了吗? “先生您看,我这侄女平日里便是如此讨人喜欢,我都恨不得她是我所出。”云芑看着熊越之道。 “公主确实惹人喜爱,怪不得我家霂儿也钟意于她。”熊越之轻轻敲着桌子道。 “那你看两人的婚事?”云千千轻笑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云芑。 “楚国那边霂儿的父君已经同意了,如今便看你们郧国如何了。”熊越之笑着回应道。 婚事?席见三人听得这两字齐齐呆住了…… 第二十五章·骊雪 熊越之在来郧国之前便听得一些坊间的流言,他平日里对流言并不怎么注意,可这这流言的主角偏偏是自己的侄儿,他便不得不留了心。起初他听得自己的侄儿醉后轻薄了宫中一男子还很是紧张,后这又听得这被轻薄男子是女扮男装的郧国公主,且二人还甚是亲密的地一同游行。熊越之心下的紧张便换做了欢喜。这次来郧国之前他还特意向兄长请命由自己说成这门亲事。两人本就两情相悦,且郧楚本就是姻亲世交,如此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所以他还未到郧国便命人安排好了宴席想先瞧瞧自己未来的侄媳妇。 而他一出此言却见席见三位小辈都齐齐呆住了,便开口问到:“霂儿与公主两情相悦,叔父也是想成就一段佳话,莫非叔父此行有何不妥?” 熊霂看假戏成真,引得自己叔父误会,便想与叔父实话说。可对面的云芑却抢先开了口:“芑儿多谢前辈赏识,可如今芑儿还有年幼的胞弟要照顾,怕是还不能应下这门婚事。” 熊越之听得云芑这样说脸上的笑意霎时便凝住了。 一旁的云千千看云芑这般说,又见熊越之的脸色已有几分不好便继续添柴加火道:“芑儿,你岂能如此无礼,先生出于好意才如此,你却寻得此般理由便推脱掉吗?婚姻大事岂能你一个人说了算。” 熊越之听长公主这般说面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本以为这事应顺水推舟,可未曾想却被云芑一口回绝。 熊霂见叔父脸色如此不好,便急忙开口到:“公主自幼丧母,又与其胞弟情谊深厚,还望叔父谅解。” “我这做长辈的原本是出于好意,且霂儿眼看着也快及冠了,身边正差个体己人……”熊越之坦言到。 “都说好事多磨,且公主年纪也还小,对亲人多有依恋也是正常的。”一旁的九思见气氛瞬时便如此尴尬便笑着说。 熊越之见此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面上没了些笑意。熊霂见此便吩咐一旁的下人上菜,而后对着上座的熊越之道:“听闻渟雪的菜最是有特色,叔父一定不要错过了。” 熊越之见此点点头应了,便静默无声地自顾自喝着茶。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厅外便走进几个上菜的女子,这几个女子一如刚刚那个烹茶女一般窈窕。为首的一个女子不仅窈窕样貌也很是出众,只见她端过另一个女子手中的白玉瓷盘,径直走到了端坐在上座的熊越之身旁。 “奴家给大人行礼了。”那女子笑意盈盈地给熊越之上了菜并行礼道。 “姑娘你……?”熊越之回问。 “奴家是这渟雪阁的主人,大人唤我骊雪便可。”那女子柔声道。 熊越之听此给女子回了礼便自顾自开始吃起了菜,那女子见熊越之不搭理自己也不恼,还笑意盈盈的让手下侍女给自己送上了酒壶酒盏。 “大人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小女特在此敬大人三杯。”骊雪说着便拿过酒壶给自己斟满,而后饮下了三杯酒。 熊越之见此勾了勾嘴角道:“熊某在此谢过姑娘,只可惜熊某有伤在身,今日不便饮酒。” 那女子见此很是有礼的笑了笑只道:“大人既如此说了,那骊雪自然不会勉强,还望大人吃好喝好。”而后这女子便轻移莲步退了出去。 而后侍女们便陆陆续续将菜上齐了,渟雪阁环境清幽,菜色也颇为雅致,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几人陆陆续续动了筷,菜入口后亦是口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这渟雪阁确是做得一手好菜。”云千千尝过不禁感叹。 “贵客喜欢便好。”随着这声音的方向,众人只见刚刚离开的骊雪又领着一众侍女走了进来。 “骊雪今日还为几位贵客都备了一份礼,还望贵客们能喜欢。”说着着位女子便差遣着尾随的侍女为在座五人每人送上了一个锦盒。 “骊雪姑娘也太过客气了。”熊霂说着便要打开锦盒。 骊雪见他要开锦盒便快步上前按住了他的手:“公子何必如此心急,骊雪这礼还需各位出得我这渟雪阁才能看得。” 众人听骊雪如此说心中更是好奇,但也都将心下的好奇压了压,各自继续吃菜。 宴后,几人又坐着喝了几盏茶才由那位名叫骊雪的女子送着出了这渟雪阁。 “还望几位贵客以后多来小店光顾。”骊雪笑靥如花地对着要离开的几人道。 第二十六章·锦盒 这边刚出得渟雪阁云千千便迫不及待地将锦盒打开了。只见锦盒中放着一只小小的长命锁。云千千当即便愣了一愣,而后又迅速将锦盒一合扔给了一旁跟随的侍婢。 “我还以为她能送得什么稀罕物件。”云千千颇为不屑地说道。 熊霂见云千千开了锦盒便也跟着开了,只见自己的锦盒里竟是个颇为精美的剑穗。 “这姑娘的礼送得颇为合适,她怎知我差一方剑穗。”熊霂心满意足地笑着道。 九思与云芑看了看他光秃秃的佩剑,又禁不住将额头扶了扶,这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他缺剑穗吧。 “你们的呢?你们也将锦盒打开让我看看呀。”熊霂看完自己的锦盒后便要看云芑和九思的锦盒。 云芑只得在他的要求下开了锦盒。而她的锦盒中放着的却是一方帕子,云芑觉得这丝帕很是眼熟,便将盒中丝帕取出。这方丝帕随即便自然地在她手中展开,只见丝帕上还绣了朵黄艳艳的迎春花。 “这丝帕倒是颇适合女孩子家,可这丝帕怎是旧的?”熊霂盯着云芑手中的丝帕道。 “这只是女孩子家的东西,也并无什么奇特的。”云芑淡淡地收了丝帕道。 熊霂见此便拉着九思要看九思的锦盒。 九思打开锦盒后却是一盒香膏。 “这?这是香膏?”熊霂看着九思手里的香膏,颇是惊奇地说道。 “呵,这莫不是看九公子太过白净,将他当作女子了罢。”一旁的云千千看着这香膏不禁笑出了声。 “约莫是了。”九思见盒中香膏也不恼,只淡淡将香膏放回锦盒,又将锦盒放入了袖袋。 这时一旁一直看热闹的熊越之也将自己手里的锦盒打开了,锦盒一开竟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熊越之看着这玉佩脸色不容察觉地变了变。 “先生果然独得美人青睐,即使是送礼也与我们的大不相同。”一旁的云千千笑着道。 熊越之也勾了勾嘴角,脸上却看不出笑意。 “熊某有些乏了,便先行一步了。”熊越之行了个礼后便要走。熊霂也跟着叔父行过礼,而后跟随叔父离开了。 云芑见熊越之走远便也转身要上轿撵。 “公主越发的不知礼数了。”云千千盯着云芑的后脑勺冷声道。 云芑听得她这样说便很是不耐烦地转过脑袋道:“芑儿给姑母行礼了,请问姑母我可以离开了吗?” 云千千见云芑嘴上说着行礼,身上却没有任何动作更是有些气恼了。 一旁的九思见状便轻轻咳了两声:“长公主,切莫忘了不可动怒。”说着便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云千千这才想起那日九思为她看脸时说过在脸未痊愈之前不能动怒否则极容易留疤,于是便隔着面纱摸了摸脸颊,道:“多谢九公子提醒。”此时云芑已经上了轿撵,云千千见此也就只得作罢,而后转身也上了轿撵,离开了。 众人散尽,九思也兀自往回走去,此时郧国春意阑珊,繁花少见,绿意正浓。九思一路走着路过一个幽静的巷道,却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身影只独自在墙角立着。 “公主,好巧。”九思道。 “不巧,我在等你。”云芑盯着他毫无波澜的双目道。 而后云芑走近,拿出锦盒扔给了九思:“这是你的。” “公主还在怨我不成。”九思手里把玩着锦盒道。 “本公主有你想得那么小气吗?”云芑看着他一脸严肃道。 “那可不好说。”九思看着她道。 “你……”云芑抬起手,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放下道:“哪有把自己用旧了的东西送别人做礼物的?” “帕子虽旧可这花是我新绣的啊。”九思回到。 “那也该挑一方更好看的新帕子,我不喜这帕子的颜色样式。”云芑绞着衣角道。 “便依公主吩咐。”九思听言笑着说。 第二十七章·耳语 几日后,便是族中长老们卜中的吉日,这吉日也如大家期盼的一般,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而今日也是送云千千去往王陵祈福的日子。 郧国王族皆着盛装齐聚王城之下,四处柳絮悠悠飞扬。云芑看着祭台上的云千千,手边牵着云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云千千今日褪去了浓妆华服,一身素白衣裙倒显得比平日里多了些公主应该有的庄重。她此时顶着日头在祭司引导下完成着一项项礼仪,已是满头大汗,浑身疲惫,而今的云芑却站在树荫下如同看戏一般看她,云千千心下的怒火瞬间便被燎着了。她又见云芑手边还牵着云茗,怒火已烧到了脑门,而众人面前她又不能做什么,云千千心头的怒火是升了又升,压了又压。 做完各项礼仪后云千千忽然向着祭台下的云千撤行了个大礼,重重跪下。 “云氏族女云千千今日便要去往王陵祈福,在出发之前千千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望王君特允。”云千千极为虔诚地说到。 “本王允了。”云千辙见自己长姐行此大礼当即便开口道。 “千千希望能与侄儿们道个别。”云千千起身,道。 云芑听得云千千这般说拉着云茗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脚步也不禁往后退了退。这时却有一双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 “九思,我……”云芑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别怕,我在呢,不要怕。”九思轻轻抚着她的肩头道。 云芑顿觉这句话有那么一点熟悉,可更多的还是让她有了安心踏实的感觉。 她轻轻点点头便牵着云茗向云千千走去。而云茗此刻也有些许抗拒,毕竟平日里云千千于他并没有留下过任何的好印象。她察觉后便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茗儿别怕,阿姊在呢。” 众人注视下,云芑牵着云茗走到了云千千面前。云千千想着此去便很久不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便俯身想抱抱云茗。可云茗见她有所动作便下意识往云芑身后退。云千千见此心中一阵阵的酸楚袭来,当即便红了眼。 云芑见她敞开双手尴尬地僵在原地便蹲下来对着云茗的耳边了些什么,云茗听罢迟疑了片刻却也还是向前抱了抱云千千。这是云千千第一次抱自己的儿子,她心头泛起来的酸因着这一抱化作了一颗浑浊的泪滑落脸颊落入了云茗的脖颈。云茗感受到了云千千这颗泪如触电一般挣脱了云千千的怀抱,又躲到了云芑的身后。 云千千微微起身,拿着手绢拭了拭泪痕,而后又俯身抱了抱云芑。 “今日之事,我很感激你。可我也不会忘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云芑。你和你母亲一样,一样的贱。”云千千在云芑耳边说到。 “你知道些什么?关于母亲?”云芑听云千千这么说当即回应。 可云千千却轻轻在她耳畔笑笑,说到:“你们母女欠我的,我总有一天会拿回来的。”而后云千千便松开了怀抱,朝着送行的轿辇走去。 云芑驻足片刻便又拉着云茗走回了树荫下。众人皆目送祈福的队伍。 “公主今日做得很好。”云芑身后的九思俯身对她耳语道。 云芑闻言转过身只见眼前九思放大的眉眼,而那平日看不出情绪的双眼今日竟有些温柔的意味。 “其实我很怕。”云芑坦言。 “我知道。”九思看着她的双眼道。 “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让我如坐针毡。”云芑亦看着他道。 “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会陪着你,小殿下也会陪着你,还有你的父君,我们都会陪着你。”九思柔声说着,而后抬手取下了一片飘落在云芑头发上的柳絮。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洁白的柳絮被风扬起,像雪一般。似乎一切情景又回到了云芑与九思初遇的冬日。 第二十八章·脸红 自送走了云千千之后云芑便很是不易的得了些懒散的机会。平日里因着对云千千多有提防,便行事总是小心翼翼着,如今却是可以放松些了。 这么想着云芑便取了本书在殿前台阶上坐下,许是因着日光柔且暖,又许是因着这书太过无聊,不过一会儿云芑便开始捧着书打起了瞌睡。 是以九思撑着伞入得门栏步入公主殿时,便见台阶上着水色纱裙懒洋洋的小人正捧着书。九思走近一些却见着小人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着,嘴角似乎还挂着些晶莹的液体。九思心下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么大的人这样还能睡着吗?他虽然这样想着却又抬头看了看渐渐热辣起来的太阳,而后低头看了看云芑红扑扑的脸蛋。最后还是撑着伞挡在了云芑的前面。 这时沈青青正端了壶茶要给云芑送来,却见得云芑已坐在石阶上睡着了,一旁还有九思给她撑着伞挡着太阳。沈青青眨眨眼又看了看,却见九思正看着自己。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见九思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只得点了点头又捧了茶回了殿中。 过了不知多久,睡着的小人才缓缓醒来。 云芑醒来一抬头只恍惚看到一个人影,而后她揉揉眼却见是九思,且今日的九思还撑着伞替睡着的她挡着太阳。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亦不知九思这般站了多久,心中便顿时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时的九思察觉她醒来便低头看着她,对上九思的双目后她便觉得更不好意思了,脸上也有些烫。于是她便起身来行礼,可不想腿有些麻不听使唤,她还未站好便往前倒去。 九思见云芑失了重心往前倒,便立即松了手中的伞,挺身上前伸手接她。可现今两人都在石阶上,九思也被云芑如此一带往后倒了去。而后两人便一齐摔到了地上。 “啊!”云芑闭眼叫到,而后叫完却未感觉到痛。她睁眼却只见自己身下的九思正看着自己。 “公主叫唤什么,摔的最惨的是我,按理来说也是我叫才对吧。”九思看着她笑着说。 云芑顿时觉得脸上如火烧一般,而后便立刻从九思身上弹了起来。 “抱歉、抱歉……”云芑不住地道歉到。 九思却一脸从容很是淡定的从地上爬起,而后还细细整理了一番衣服,捡起了一旁的伞。收起伞后他看着不住道歉的云芑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勾了勾嘴角,而后便捧着心口道:“啊,好痛、好痛……” 云芑见他喊痛便立刻上前问到:“你哪里痛,要不要找医官来看看?” 九思见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很是有意思,便憋着笑,指着心口对云芑道:“这里痛。” 云芑这次发觉九思只是拿她逗趣的,便结结实实给他回了个白眼,而后转身要入殿去。 九思见她如此便连忙跟上道:“公主害我摔了一跤,却不想负责吗?” 云芑撇嘴看他道:“你本无碍,何须负责。” 九思只叹气道:“公主这么说我原本不心痛也要心痛了。” 云芑见他如此油嘴滑舌又给了他一个白眼,言语上却软和了下来:“今日之事还需谢谢你。” 九思只淡淡笑笑说:“公主你无事便好。” 而后九思从袖中取出一份压得有些皱的帖子,递给了云芑。 “这是?”云芑接过帖子问道。 “公主莫不是自己的生辰也要忘记了?”九思看着她道,“两日后我与霂兄在渟雪阁备好贺礼等公主哦。” “可两日后也不是我的生辰啊……”云芑拿着帖子道。 “这便要请公主多多谅解了,因着三日后霂兄便要归返楚地,届时我也有事要与霂兄一道去,故而就只能提前为你庆生了。”九思抬手摸了摸云芑的头道。 “你也要走吗?”云芑抬头看着九思道。 “我会很快回来的,定不错过你的及笄礼。”九思一边回道一边从袖袋中取出一方帕子,抬手替云芑拭了拭嘴角。 云芑因他这一动作脸越发滚烫起来,可她还很是端庄的行了个礼道:“那便如此,还请公子慢走,我便不送了罢。” 而后九思便看着云芑红着脸闪进了公主殿。 “倘若一直如此,那该有多好。”九思看着云芑身影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到。 第二十九章·贺礼 两日后,云芑按着帖子上时辰到了渟雪阁。 时至傍晚,渟雪阁门口一小侍女正踮脚取着灯笼。侍女见云芑到了便停下手头的动作给她行了个礼,而后替她推开了虚掩的门。 云芑步入渟雪阁,石子小径两旁都已整整齐齐拍着两排蜡烛。烛火映照着幽幽的庭院,院中树影婆娑,虫声唧唧。流萤闪烁在树梢,忽明忽灭着。 倒是一片好景色,但云芑却禁不住黑了脸,这石径本就很窄,且云芑今日穿的裙装还有些繁重,这么一走过去一不小心裙摆就得扫到烛火。云芑只得提了提裙摆慢慢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步入庭院。 云芑费了好大力气才拐过来第一个弯,此时她提着的裙摆又散落下来。她只得俯身又拾了一下裙摆。她拾完裙摆起身却见得眼前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人影只朝着她走了过来,而后朝着她行了个礼。 “公主可还喜欢今夜这院中布置。”九思道。 云芑的脸肉眼可见的又黑了一些,嘴上只道:“甚好。”而后便往前走了几步,想与九思错个身。可云芑这一错身却没有注意手中握着的裙摆已经滑落了一角,且已经被一旁的烛火燎着了。 九思当即便看到云芑被燎着的裙角便对着云芑的背影喊到:“公主小心~” 云芑一脸懵的回头看着他,鼻尖却闻到了些什么东西烧着的味道。她一俯身只见自己的裙摆已经烧着了。这时对面的九思已经往她这边扑了过来,准确的说是朝着她烧着的裙角扑了过来。 云芑应着九思这一扑,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上。 “九思!!!”云芑被这么一扑,心底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 九思见云芑的衣角被他这么一扑已然熄灭,便从云芑身上弹了起来。在一旁毕恭毕敬地行礼道:“九思冒犯了,上次公主扑倒了我,我这次又扑倒了公主,我们算是扯平了。” “九思……”云芑咬了咬牙,而后却也只是咬了咬牙。而后拎着裙角往厅中去了。 此时厅中熊霂正坐着品着骊雪煮的茶。骊雪见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会客厅,便笑意盈盈地向云芑行了个礼。 一旁的熊霂见他二人进来便道:“公主可还喜欢今夜的布置,骊姑娘说女孩子家都喜欢这样浪漫的。” 云芑听得熊霂这样说便将面上的不悦藏了藏,而后又将自己烧焦的裙角藏了藏,面上笑着道:“我甚是喜欢。” 骊雪听得云芑这般说便对熊霂道:“我方才就是公主定会喜欢的……” 云芑面上笑着又将裙角掩了掩而后在一旁坐下。 骊雪见人已到齐便吩咐着手下的姑娘们将瓜果、点心和佳酿一并端了上来。 而后骊雪又取出了一个和上次相似的锦盒递到了云芑面前,道:“公主,骊雪的一份薄礼,略表心意。” 云芑微微愣了一刹便接过锦盒,笑着道:“骊姐姐今日莫不是又要送我一条用过的帕子?” 骊雪笑笑看了看云芑又看了看九思道:“前次是九公子吩咐的,而今日却是骊雪自己的心意。骊雪的眼光可好过九公子太多了。” 云芑闻言笑笑便打开了锦盒,锦盒中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云芑见得礼物如此贵重当即便要将锦盒合上给骊雪退回去。 骊雪看出了她的心思,移步上前将锦盒中手镯取出道:“女子及笄,一生只有一次。骊雪的礼已是很轻的了。” 话毕,骊雪便拉过了云芑的手将手镯套进了云芑的手腕。翡翠青翠欲滴衬托得云芑的肌肤更加白嫩,倒是有些肤白胜雪的味道了。 “这手镯真真适合公主。”骊雪道。 “那芑儿便谢过骊姐姐了。”云芑道。 “公主莫要总是骊姐姐,骊姐姐的。且看看你霂哥哥为你生辰准备了什么。”熊霂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更长更大的锦盒和一捧野草。 云芑、九思、骊雪三人见得此景,心下除了惊恐便没有其他情绪了。 “霂公子,你这?”骊雪指着熊霂怀中的一捧野草道。 “世人常说‘人比花娇’,我本想送公主鲜花来着,可公主偏偏又花粉过敏。我就只得以绿叶代替了。”熊霂说着还便将怀中的锦盒和一捧野草都往云芑面前送去。 云芑接过贺礼,忍着笑,很是诚恳的道了谢。 “绿叶衬红花,甚好。”一旁的九思亦笑着道。 熊霂颔首,而后道:“公主且打开锦盒看看。” 云芑将那捧野草放在一旁,便开了锦盒。锦盒里是一柄精巧的短剑。 “霂公子这礼物我很是喜欢。”云芑摸着短剑剑鞘之上的浮雕道。 “公主喜欢便好,其实我也比公主年长几岁,公主也可以叫我霂哥哥的。”熊霂憨憨笑着而后微红着脸道。 云芑听得,笑着甜甜地唤了声:“霂哥哥。” 一旁的九思见此情形便也不依不饶地叫唤着。要云芑也叫他一生‘哥哥’。 “我是不会叫你‘哥哥’的。”云芑撇嘴道。 “为什么,我明明也比你年长许多,为何你叫得他们却叫不得我。”九思道。 “那……那你……那你并未给本公主贺礼啊。”云芑道。 九思闻言,抬了抬双眸道:“我怎么可能不给公主准备贺礼。”言罢,九思便拍了拍手。只见一侍女端着一海碗便步入厅中。 九思接过海碗便放在了云芑面前,道:“这便是我给公主备的贺礼。” 一旁的熊霂和骊雪皆惊掉了下巴。 “九思你不是吧?我前几日不是还见你四处张罗着给公主的贺礼吗?怎么你奔波了这么几日便只得了一碗长寿面吗?”熊霂扶着下巴道。 “长寿面怎么了?这长寿面代表的可是我对公主最真挚的祝福,且这长寿面还是我自己煮的。”九思道。 云芑听得九思如此说,便取过筷子要尝面。 “停停停,公主,先打住。”九思按住云芑的筷子道,“既然是长寿面,那就得在吃面之前先许个愿。” 云芑听得他这么说便停下很是认真地对着长寿面许了个愿。 “如今我可以吃面了吧。”云芑道。 九思颔首,而后云芑便在三人的注视下挑起碗中的面喂到嘴里…… 第三十章·寿面 其实于九思而言下厨做饭的难度远大于行医治病,可又想云芑一向不爱那些珠玉珍宝,当然了身为一国公主的她也不缺这些。于是九思为彰显自己的诚意还是决定以一碗长寿面作给云芑的生辰贺礼。 为此他还特意带着一株上好雪参去渟雪阁央着那后厨掌勺的老师傅教他如何煮面。老师傅以为是他从未见过厨灶,一时兴起,又见他捧得的那根雪参自然是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九思虽平日里看着没正形可于学煮面这事却极为认真。他端着册子拿着笔跟着老师傅,将他所说的选料、和面、擀面等各项事宜记了满满一册。老师傅见他如此认真更是高兴,而后甚至亲自操刀,一步步教他。 九思本就聪明且如今还如此勤恳,煮面这事自然也是学得极快。老师傅见他有模有样地学着,心下十分欣慰,甚至有想收他为关门弟子的冲动。可当九思将自己煮的第一碗面端到他面前时他这冲动又是踏踏实实的散了。 那还是风和日丽的一日,九思一大早便端着自己煮的第一碗面敲开了他的房门。老师傅接过面,只见面汤是浓而不稠,面条是劲道顺滑,骨汤佐以红椒香葱,看着便食欲大开。他顾不上早起还未洗漱便接过海碗,尝了一口。 只这一口,九思便见老师傅满是皱褶的脸淌下两行浊泪来。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老师傅抹了抹泪,无言。而后转头见九思那日送给自己的雪参,便又堆着一脸笑回过头看着九思道:“九公子这面做得真是不同凡响。” 九思听得很是高兴,两眼看着老师傅和老师傅手里的海碗,意思便是要老师傅再多用些。 老师傅只是笑着推迟道:“老朽今日还未洗漱便用此面,实在是不合礼数了,老朽惭愧。”于是乎老师傅便很是惭愧的送走了九思和九思的面。 九思心下正高兴着,并未在意这些细节,高高兴兴端着面走了,想着自己这般‘不同凡响’的面定能教云芑欢喜。 今夜,为云芑贺寿九思便送上了他最是拿手的面,云芑还未执筷尝面时他胸中是十二分的自信。九思眼瞅着云芑将夹着面的筷子送到了嘴边。面入云芑口中,九思便见云芑动作滞了滞 ,面上却看不出喜乐。 “公主觉得如何。”一旁的九思问道。 云芑似是愣了一会,而后端起茶盏对着一旁的侍女问道:“九公子可还留得些面?快着小碗盛些,让给大家也尝尝九公子的手艺。” 云芑吩咐完毕后才回头笑盈盈地说道:“九公子这面很是特别,霂哥哥、骊姐姐,今日且都尝尝。”平日里云芑并不爱笑,即使笑笑意也浅,而如今这般笑却让九思觉得背后有了些凉意。 不一会侍女们便按云芑的吩咐端了面过来。 “给九公子也分一份罢,九公子辛苦这么久,怕是还未尝过自己煮的面。”云芑悠悠说到。 “不必,我已尝过。”九思回到。 “那,九公子觉得自己这面如何?” 云芑一脸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看在九思眼里却别有意味。可他胸中那十二分的自信依旧旺盛。 “自然是色香味俱全。” 云芑撇了撇嘴角,回应他这一说法。而后便看了看对面端坐着的熊霂和骊雪。 “霂哥哥和骊姐姐快尝尝罢,莫等面凉了便不好吃了。” 熊霂看着自己面前色泽极其好看的面早就想动筷了,而今云芑这么一说便立即动筷。而一旁的骊雪嗅到刚刚云芑的话语间有些暗暗的火药味,很是迟疑地抬了手。这边骊雪刚刚拿起筷子便见一旁的熊霂捂着嘴跑了出去,随即便是一阵阵忽远忽近的呕吐声。 骊雪听得声响很是有礼地撂了筷子以照看熊霂为由,亦跑了出去。 九思此刻才察觉不对,而后便问:“这……我煮的面难道不好吃吗?” 云芑这边拿着茶杯猛喝了好几杯茶才道:“若能好吃那才是有鬼吧。” “不该啊,我那日还吃了好几碗。” “那九公子你口味还真是不一般。” 这时骊雪扶着一脸生无可恋的熊霂又回了厅中。熊霂很是艰难地坐下,而后指着九思道:“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暗地投毒吗?你这般……” 话未说完,熊霂又见得桌上刚刚自己用过的那碗面,胃中酸水便又泛滥开来,只能又强撑着步履艰难地出了厅堂,而后便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云芑挥挥手让侍女们将面都撤了,而后轻轻捏着茶盏看着耷拉着脑袋的九思道:“术业有专攻,九公子你专心研习医术便好。” 九思听云芑这般安慰,耷拉着的脑袋刚想抬起便又听得云芑又吐出一句话。 “毕竟谋害王族是杀头的重罪。” 九思当下只想找个地缝将脑袋埋进去。 第三十一章·面具 月光如练,轻风摇影。一文弱少年正与一娇柔少女并肩立于厅前看着月色下那俊逸青年与那娇媚女子。 若是在平日里那定然是一副少将军与美娇娘的美好画卷。可如今偏偏这‘少将军’却呕吐不止。一旁的‘美娇娘’一边给他递这帕子一边哭喊着。 “熊公子往那边些啊,小心我的雪银花……啊……不是……不是那边……呜呜……我的龙涎草……” 骊雪这音调也如她身形一般,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是真真的莺歌燕语。而她此刻即使哭喊也是个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的味道。可传到九思耳中却直教他浑身汗毛不禁竖起。这雪银花、龙涎草本就罕见,但凡其中一样都价值千金,可如今这两样却都齐齐被熊霂这一吐毁了去。更准确的说是被他一碗面毁了去,他心下除了后悔便只有后悔了。 而此刻熊霂吐了这么几回将胃也翻空了,便也精疲力竭了。骊雪便令几个店里的小伙计将他搀扶到客房里休息。吩咐完后骊雪便提着裙子往九思这边快步走来,面上怒气正浓。 九思见骊雪快要发作,眼睛快速一转便拉起云芑往院外跑去。 “骊姐姐,你且先息怒,今日这账你先记在我好兄弟身上,我先陪公主逛夜市去了。” 须臾,院中便没了两人的身影,骊雪咬了咬牙,只得折返厅中。 云芑今日本就穿得繁杂,被他这么一拉一跑几乎是脚不着地地地被他扯着出去的。不过一小段路,云芑的妆发服饰便已乱成一团了。 “停!”云芑用力掐了一把九思的手,并叫到。可九思仿佛没感觉一般并未停下。云芑只得更大声对着九思喊了一嗓子。 “停!九思!我叫你停!” 九思终于听得她叫喊停了下来。 “九思,你这是坑完你的‘好兄弟’还要坑我。” 云芑叉着腰,大口呼着气,嘴上不住抱怨着。倒是九思仿佛没事儿人一般,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看着妆发尽毁的她,脸上是憋不住的笑。 “九思知错了,九思有罪。” 云芑未理睬他,依旧大口喘息着。 “公主这身体也太过单薄了罢,只跑这么一段便如此了吗?”九思说着便从袖中取来帕子递予她。 云芑不接,却自自己袖中拽出自己的帕子,自己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而后便往王城的方向走去。 “公主这是作甚?”九思移步挡在云芑面前道。 “自然是回宫。” 云芑绕过九思便要往前走,不想多做逗留。而九思却蓦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禁轻声笑到。 “公主要以这副模样,穿街过巷回王宫不成?” 云芑知自己妆发尽毁,又低头看看自己缺了一个角的衣裙,便不做声,也不动作了。只默默站着,颇为乖巧文静。 九思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先在此处待着,等我回来,切莫乱跑。” 云芑看他将自己当小孩子看待的样子,心下有几分不悦,抬头便要说些什么可又见他已跑远了。其实九思也并不是很讨人厌吧,云芑心想。 云芑在原地等了不过一会儿,九思便又跑着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什么物什。云芑看他脸不红气不喘,心中很是感叹。而后九思便将手中物什往她脸上贴来。 “这是?面具?” “若不想让郧国百姓都看出是你,便好好戴上。” “可……” 云芑原是想说,这非节非年的,戴面具不是很怪异吗?可话未吐出便见九思也自取了一个赤红的面具往脸上贴。 “我与公主一同戴上,众人便不会觉得公主一人怪异了,还有我嘛。” 云芑抬手摸了摸脸上贴着的那素净不甚惹眼的面具,心中顿时起了一阵暖意。 而后九思便先行一步,让云芑以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自己身后。两人如此走了一段,便见前方路口一片火树银花,好不热闹。 “公主且跟我紧些,莫要走散了。”九思对着还有还有一半身子浸在黑暗中的云芑柔声道。 云芑颔首,而后加快了些步伐跟上了他。 郧国夜市向来火热,入夜后各类摊贩便张灯结彩着活跃了起来。这边一伙儿买珠钗的,那边一伙捏糖人的,好不热闹。 云芑自小不爱热闹,也向来不往夜市逛,以前也只是远远在城楼上望望。她望着夜市繁闹却不禁失了神。而后便很是自然的撞上了点什么,她仰头便见一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云芑一时语塞。 而这时却有一冰凉熟悉的手将她牵住,一副瘦弱的身躯也很是自然地挡在了她与大汉之间。大汉本想撩拨一下这突然撞上来的小姑娘,可又见眼前这瘦弱少年目光甚是怪异,直看得人头皮发麻,便讪讪走开了。 九思不语,静静拉着云芑走着。云芑心下有几分尴尬,刚想开口便听见身前少年开口道。 “阿喜,跟紧我。” 第三十二章·阿喜 人流中云芑恍惚着由着那只冰凉的手牵着自己。 她脑中须臾便如狂风席卷,一片混乱却又无比清醒着。阿喜。这个名字已经不知多久无人唤起,她差点便要忘却了。可如今却忽然由九思口中冒出,直教她的记起些往日光景。 “阿喜,莫要跑这么快,娘亲快追不上你了。” “娘亲快来啊,小舅舅说今日归来会给我带好吃的。” 当日的云芑还未得名,乳名阿喜。当日郧国王城在她的脑海中似乎还没有如此冷清。 时值云千辙刚刚继位,百废待兴。但朝堂之上有相邦沈亶帮扶,战场之上有其小舅子陈怀璟挂帅,内宫也有王妃陈知枝打理,却也是一片前景大好的模样。 也就是那一日,她照旧去宫门迎她的小舅舅的时候,见到的却只是她小舅舅的尸首。记忆中的小舅舅英勇过人,才貌无双,可那日她看到的小舅舅却只被裹于一草席中,被置于城门口,曝晒于烈日下。 她的娘亲见得小舅舅的尸首时当即便晕死了过去。 她当日年幼还不知死是何意味。她走近那方裹着小舅舅尸首的草席时便被宫人强行抱走了。 “阿喜不走,阿喜要小舅舅。小舅舅生的那么高大,你们怎么只用那么小一方草席……” 入夜后她的父君终于得空到后宫来看她的娘亲。父君见她只沉默着将她抱起送到了随侍的宫女手中。而后宫女便抱着她出了母亲的寝殿,殿内吵闹争执之声与器物碎裂之声便齐齐在她身后响起。 也就是那日起,她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便被剥夺了;也就是那日起,郧国接二连三地起了变乱;也就是那日起,郧国王城一日一日的益发冰冷起来。 自陈怀璟死后的半年里,相邦沈亶惨遭灭门,一夜间全家上下五十多口男女老少皆被赶尽杀绝;王妃陈知枝也一病不起;原本要远嫁楚国的云千千也因代陈知枝处理后宫事务暂缓了婚事,入了王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云芑忽然受了一撞,险些让她脸上的面具被撞掉。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抬手扶住险些就要掉下的面具。而此时的九思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往前走着,且脚步越来越快。她试图将九思的手扒开问个明白,却教他攥着她的越发紧了,手腕上传来一阵阵痛意。 “九思,九思,你停一下,你弄疼我了。” 可九思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头也不回拉着她往前走去。云芑挣扎无果,只得被她拉扯着往前走。而九思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后却蓦地拐了个弯,将她带入一个幽暗的小巷。兜兜转转,圈圈绕绕后,两人来到一处废宅前。 云芑看着枯草丛生的废宅不禁咽了咽口水。 “你带我来此处是何意”云芑皱眉问到。 九思依旧不说话,只是木木地盯着那荒凉的废宅。 云芑见九思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又伸手试着掰了掰他握着自己的手,却依旧掰扯不开。云芑心下似乎有了些想法,可这想法却让她的心悬了起来。云芑抬手将挡住九思面容的面具摘下。九思似是有所察觉,便缓缓别过脸来看她。 这一看直教云芑冒了一身冷汗。 九思看她的双眼竟没了瞳仁,只留空空的眼白对着她的双眼。 云芑瞬时不禁地大叫起来,而后便使出了吃奶的气力要将九思攥着她的手掰开。 “公主,你怎么了?” 云芑终于成功得掰开了九思的手,可一抬头却又再次对上了九思的双眼。九思眸中那消失的瞳仁此刻又再次出现,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你……”云芑颤栗着看着九思,面色惨白。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九思抬手抚了下云芑的额头,得了一手的冷汗。 “公主,可是身体不适?” 云芑凝眸看他,却只觉手脚发软,脑袋也发沉,顷刻便要往地上倒去。 “公主,得罪了。” 九思连忙拉扶住快跌到地上的云芑,而后将她抱起,向着沉沉的暮色中走去。 注:亶:dǎn 第三十三章·送别 夏初,日中,郧国王城校场墙角边。一着粉裳水色裙的小女孩坐在一大石上,努力仰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很多一清秀男孩,男孩举着手中折扇替女孩挡着略微有些灼热的日光。 “哥哥,我叫阿喜,你叫什么名字啊?” “唤我逾舒便好。” “鱼书?” 女孩皱着小脸,看着面前这个生得白净好看的男孩子,心中暗暗叹到,这么好看的小哥哥为何却取得如此奇怪的名字,这鱼和书有什么关系吗? 男孩温柔看着女孩,而后他将手中折扇递到女孩手中,捡起一旁一根树枝端端正正在地上写下两个字。 “此逾舒非彼鱼书。” 女孩歪着头看看地面上的两个字,轻轻咬了咬唇。 “这个舒我倒是认得的,可我却不晓得,这另外这个字也这样念的。” “我的名字难认些。师父为我起名时取的是《书》中‘日月逾迈’一词,意思是日月前行。” 女孩微微歪着脑袋看了看他,指着另一个字道:“那这舒字呢?” “这舒,便是‘君子容舒迟’了。”男孩莞尔笑道。 “纵使时移世易,依旧从容镇定?” “阿喜果真如师父说的一样,聪敏过人。” 男孩抬手接过女孩手中的扇子,顺带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女孩因着他这一揉皱着眉抬头看他,眸中似染了几分愠色。而此刻男孩却忽然一脸严肃,收了手中扇子,端正身姿,对着前方行了个礼。 “师父。” 扇子蓦地被收走,女孩的眼睛刹时就被日光刺了一轮,再低头时却发现眼前只是一片白茫茫…… 云芑顶着眼前白蒙蒙一片和昏沉的脑袋醒来。却见自己此刻正躺在自己殿中床榻之上。方才只是一场梦吗?她揉着太阳穴想到。 “公主,您终于醒了。” 一旁的沈青青见云芑醒来,匆忙奉盏上前。 “公主,您可算醒过来了,你已昏睡大半日了。” 云芑借着沈青青的手喝了口水,而后恍然惊醒般拉着沈青青道:“大半日了?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公主,申时了。” 云芑听得沈青青一报时辰,便顾不得头晕,立马下了床,而这一下床自然是一阵腿软,沈青青手忙脚快扶住她。 “公主,这……” “我头晕的厉害,还劳烦沈姐姐替我更衣了。” “公主,九公子一早便来殿中辞过行了,此刻怕早已出了郧国了。” 云芑慢慢稳住身,又黯然坐回榻上,她此刻脑袋已清醒很多了。 “沈姐姐,更衣吧。” “公主,……” “我们去渟雪阁。” 云芑来到渟雪阁前时已快到傍晚,太阳微斜,渟雪阁前一片热闹,人马停了一片。云芑落轿后便快步行至渟雪阁前。她寻了寻九思的身影却无果,这时她却看到了之前九思院中的那个多话的小药童。 “你家九师傅呢?” 那药童看云芑过来,忙忙行了个礼。 “九师傅他一早便与熊越之熊先生出发去往楚国了,九师傅他应当是与公主辞了行的罢。可公主这着急忙慌的模样,莫非九师傅不辞而别了么?” 小药童话毕还抬手摸了摸下巴,一副又得了些八卦的模样。两只眼睛闪着八卦的光。云芑此刻心中除了后悔便是后悔了,心想,就不应该与此人说一个字才对。 “你这小药童,九公子一走,你便立马溜出宫玩了不是?”一旁沈青青开腔道。 “姐姐错怪我了,而今小人已在熊公子左右侍奉了,且我还得了名字,以后姐姐唤我小一便可。熊公子说喜欢听我给他讲故事,故而才特地和九师傅讨得小人的……” 这番小一话还未完,便见自己的主子从院中走出。 “我真当是没见过你这般拖沓的女子,现在好了吧,天都快黑了。”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睡到晌午才醒吗?” “哎,你这女子,是你自己打点包袱便用了两个时辰的,你……公主妹妹,你看天下竟有如此这般不讲理的女子。 骊雪见一旁的云芑便顿时停了嘴,只一直用两只眼睛去剜一旁的熊霂。院外等候的一众侍从不住地低着头偷笑着。骊雪见此情形脸上微微红了红,而后拉过自己披风上的兜帽戴上。 “骊姐姐,这是要跟随霂哥哥去往楚国吗?” “我并非是要跟着霂公子去的,我只是需得去楚国讨得一笔债罢了。” 云芑淡淡笑笑,心里却十分透彻。 “是为你那雪银花和龙涎草吗?” 骊雪饶有介是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拉住了云芑的手,又将一个锦盒递到云芑手中。 “你的及笄礼我怕是不能赶回来了,这薄礼你且接着吧。你为一国公主,却愿唤我一声姐姐,我自然要拿些做姐姐的样子出来。” “骊姑娘我们该出发了。”一旁的小一应着熊霂吩咐特地提醒道。 骊雪只得收了手,扶着侍从的手上了马。 “公主妹妹,我们就此别过了,我的礼等你及笄那日我再给你送上。” 熊霂说完,努嘴看了看一旁的骊雪,而后又与云芑摆了摆手。 “来日再见了。” 骊雪默默白了熊霂一眼,转头向云芑点了点头。 一行人,迎着暮色往南方出发了。 黄昏里,云芑打开锦盒看了一眼,转身递给了一旁的沈青青。沈青青接过锦盒却见盒中只有一封信。 “公主,这是?” 云芑定定看着南方,开口道:“替我烧了罢。” 第三十四章·叠庸 郧国王族素重礼仪,且这十五年来终于迎来郧国唯一一位公主的及笄之年。既是及笄就需得行些繁复的事仪。而这第一件便是沐浴断食。 云氏族人内,需得参加及笄加冠礼者皆须得断食一日,沐浴三天。而这事仪到及笄者身上将更胜一筹。及笄女子依旧须得沐浴三日,只是这断食由一日加到三日,这三日里还需将云氏族谱家规一一抄来。 云芑原本还对及笄抱些兴奋的心情,可这三日抄写,三日断食却生生将她那小小的兴奋扼杀了。 沈青青见她如此担心她吃不消,便每日偷偷给她做些肉汤,糖水。也亏得这肉汤和糖水才使得云芑撑住了。 及笄之日,云芑天还未亮一早便随云千辙乘轿辇来到了云氏祠堂。待到一会儿天亮云氏族人及各国来使便要到了,云芑届时还需与云千辙一起迎宾敬茶。 原本这迎宾敬茶是及笄者父母之责,可云芑母亲已逝,这番迎宾敬茶还得她自己来。 晨曦初照,云氏祠堂被染做金色。宾客盈门,云芑已于厅中备好茶盏。 随着宾客入厅,厅中议论之声也渐渐起来了。 “郧国礼俗里竟还有要及笄者自己迎宾奉茶这一条吗?” “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王族及笄礼,却是不太懂得。” “郧国王族对礼俗颇为讲究,断不会如此吧。” 而此时一位年纪大些的国字脸男子却道:“诸位有所不知,这郧国国君自夫人芳逝便再未续弦,此番想来怕是无奈之举啊” 这一言一出议论之声便又盛了几分。 “想不到这郧国国君还是个痴情的。” “王族也能出痴情种?” “王族之中行痴情之举,怕不是什么好事。” …… 云芑对这些议论之声充耳不闻,只默默奉着茶。此时厅外车马至,云芑见云千辙正与别国来使攀谈便携了沈青青出门迎客。 云芑转过厅门见马车上下来一仪表堂堂的青年,而云芑看到这男子的面容时却吃了一惊,当然这吃了一惊的人还有一旁的沈青青。 这男子着一袭淡紫色衣袍,衣饰颇为华贵,着于身上既舒适飘逸又不失高雅贵气。男子手中拿着一黑檀木盒,高高绾着漆黑的发。那眉与眼是熟悉的如墨一般的黑,只是眉眼轮廓更为深邃一些。皮肤小麦色,俊美中暗含英气。 “九……”沈青青几乎是下意识便要说出这几个字。一旁的云芑连忙咳嗽了两声,沈青青立刻意识到自己失仪,便住了嘴。可也怪不得沈青青,若不是身量与肤色有些明显的差异,云芑也差点将他认做是九思。只是看这身量,来者应该是比九思年长几岁的吧,云芑想。 男子拾级而上,微微笑着将手中黑檀木盒递给云芑。 “应国,叠庸。” 应国。云芑耳边立刻响起与九思宫门初遇时九思的那句话。 “应国,九思。” 同是应国人呢,且还如此相像,若是说是同胞兄弟也没有人怀疑罢。 云芑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不见波澜。他引着这男子入厅,这男子脚一踏入厅中,议论声便更大了。 “应国竟派世子来参加这及笄礼吗?” “世子?这便是应国世子叠庸?” “没想到,应国竟对公主及笄如此重视。” “不晓得这又是卖得什么药。” “莫不是也想与郧国结上亲!” 周遭议论皆围着叠庸响起。 他竟是世子吗?云芑这般听着手心竟冒出来几丝冷汗。她努力压下心中不安,转身倒茶。 云千辙听议论声起,便朝这叠庸走过来,一时间,议论声皆停,众人端抬着‘看戏’的姿态看向叠庸。 “应国来使者竟是贤侄,云某甚是开怀。” “郧国十多年才盼得这一日,应国自然是重视些。不过也亏得之前来使被伏杀,才令小侄得以一睹公主风采。” 叠庸话毕抬眼看了看在座众人,各国来使顿觉脊背生了些凉意。 云千辙闻言,尴尬一笑道:“多半是山贼所为,贤侄不必多虑。” “但愿如此,也最好如此。”叠庸接过云芑端过的茶,而后说到。 各国使臣齐齐将头低了低。若是说郧国是以内陆商运发家,那应国便是以海上商运生财。 原本应国就在海运上有所作为,偏偏这几年凭借运卖些丝绸陶器更是让应国大捞了一把。如今应国如此强势,自然会有些国家眼馋。可这伏杀使臣之事也太过腌臜,令人不齿了。这郧国国君虽然温文有礼可他这世子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此番动手之人怕是有得好果子吃了。 云芑奉完茶后见厅中气氛颇怪,便到厅前站立,而后对着各位来使行了个礼。 “云芑不才,还劳诸位为我及笄奔劳。而今各位先用些茶,片刻后笄礼便开始。” 话毕,云芑便转身向祠堂东面走去。那紫衣少年的目光紧紧粘着云芑的背影,脸上露出些不明所以的笑。 第三十五章·及笄 及笄之礼颇为繁琐,原本按礼制需得有‘三加四换’,即三次加以发饰,。这第一换原要母亲为之加上,云芑只有父君在世多有不便,便在祠堂东侧礼室内换了这第一换。 吉时已至,丝竹声起,云千辙走上祠堂,开了礼。宾客不能入云氏祠堂,故而只能于厅中隔着一方庭院观礼。众人只见云芑由祠堂东侧门踩着乐声走出。一身素裙,长发披肩,素净端庄。台前静静候着族中一年轻女子,女子洗罢手便走向云芑,引着云芑到了祠堂前。 厅中各位使臣一阵叹息,皆对自小母亲早逝的云芑生了几分怜悯。那紫衣少年则轻轻抿这茶,默默看着那少女。 云芑按礼对着宾客长老以及父君一一行了揖礼,又对着祖先牌位一一上香,而后便按礼跪坐于祠堂中事先备好的竹席上。 那一旁的女子则取过事先备好的梳子很是熟练地为云芑梳完了发。 而后便需得正宾为云芑加第二重发饰了。可随着有思传唤声正宾时,厅中竟 起来的一片喧哗声。 “这是郧国长公主云千千吧。” “什么?选云千千做正宾?” “郧国这习俗果然特殊。” …… 云芑离前厅虽远,可这议论四起,虽然听不清内容却也引人不安。云芑迟疑着回头便见云千辙带着正宾上前。这一看便让云芑心间升腾起一把无名的火。这云千辙所带‘正宾’不正是她的姑母云千千吗? 这正宾为及笄女子加这重中之重的三重,需得是族内德才兼备的女性长辈。众人皆知云千千不能任此重责,可她却由云千辙亲自领着上了祠堂。 云芑皱眉看了看云千辙,他却只带着云千千上前便在一旁坐定了。云芑又看了看一旁几位长老,几位长老只低头默默喝茶,并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云千千此时已净了手走到了云芑身旁。今日的云千千虽衣饰妆容都极为端庄可却依旧令云芑生厌。云千千上过香便取过有司奉上的发笄,要为云芑戴上。 “一转眼便到芑儿及笄了呢。”她为云芑拢了拢脖颈处的碎发道。 云芑按住心间的怒气,只淡淡笑了一声。 “为说服各位叔伯长老,姑母定然做了不少牺牲吧。” “芑儿这是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姑侄情深,我为正宾,不是自然么?” 云芑收了笑,不言语。 云千千一脸慈爱地笑着为云芑加了笄。 而后她高声吟颂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话毕便要伸手去握云芑的手,云芑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却也没能躲开,手被紧紧握住。 “众人面前,你却要令你父君难堪吗?你上次不是做得很好吗?” 云芑自然知道她说的上次是送她去王陵祈福的那回。 “那还有劳姑母了。” 云芑借着云千千的手起了身,而后由云千千扶着在堂前又行了一遍礼。 礼毕,云千千又带着云芑回了原来跪着的位置,而后她才松开手,又洗了遍手。洗完手后云千千取过有司递过的发钗,走到云芑面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云千千柔柔跪在云芑身侧,替她上戴发钗。 “这第一重服,姑母其实也可以为你换得。”云千千笑着说道。 “芑儿不敢劳烦姑母。” 云芑静静跪着,不由得握紧了手。云千千则抬手又假意替她正了正发钗。 “姑母自然是比不过娘亲,可你莫不是忘了,幼时与我却是极为亲近的。” “姑母也说了那是幼时,且莫不要说比过我娘亲,如今的姑母怕是也比不上以前的自己。” 云芑低声回道,而后便自己起了身,向前厅宾客作了揖。而后转身又入了东门。云千千默默留在原地,面上冷冷笑了笑。 云芑换上曲裾深衣后又按原路返回堂前,依旧是行礼净手。 云芑复位,有司奉上钗冠,云千千接过。走到云芑面前。 而后高声吟颂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成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壽无疆,受天之庆。” 钗冠戴好,云芑又是一遍行礼。而后又一次转入东门,换上了与头上钗冠相配套的大袖长裙。此番几来几去,又行了酒,听完礼训,又行了几番礼才终得礼成。 云芑三日未食一粒米,此刻已精疲力竭。 一旁一直看着的小云茗见自己阿姐终于礼成,很是高兴,蹦蹦跳跳扑到云芑怀里。 “阿姊今日真好看。” 厅中那紫衣少年看着这两姊弟,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六章·跟踪 一番仪礼做足,厅中各国使臣茶也喝够。按礼宾客们便要随王族的仪仗一齐入王城,一来是彰显郧国国力,二来也显出郧国待客之热情。 既是要返回王城便少不了一番收拾,云芑折返东侧礼室拾捡一番至前厅时外面竟飘起了细细的小雨。 “公主,小殿下寻不到了。” 云芑刚在厅下站定沈青青便火急火燎跑过来同她说云茗不见了。 她这个姑母真是一刻也不曾闲着,云芑想着便提着步子去寻云千千的身影。一番寻找无果后却从有思口中得知,礼成之后云千千已经折返王陵了。 云芑心惊,而后也便避开云千辙的视野,悄悄吩咐人备了车马。 而这边侍从刚来回禀马匹已备好时,那紫衣青年却负手牵着云茗从厅外走进来了。 云茗见云芑便松了叠庸的手,小跑着到了云芑手边。 “阿姊,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云芑俯身摸摸他软软的脸蛋,温柔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而后牵起他的手便要往外走去,倒是直接忽视了叠庸。 叠庸侧身,似笑非笑地开口说到:“我今日才知道,郧国不仅礼制独特,这待客也有些不同。” 云芑闻言驻足。 “世子还不走便是想要这雨更大些吗?” 叠庸轻笑,自身后取出一把伞。 “我方才才问小殿下借伞,此番应该可以同公主多说几句吧?” 借伞是由头而已罢,云芑心中了然。她方才只觉得这应国世子怕是不宜走太近,而今却意识到他此番来还另有目的。 若他需得伞唤侍从便好,却偏偏要与一个小孩子借。且他自应国远来,总不见得一把伞都不带得。 叠庸似乎看出了云芑心中所想,开口道:“我来郧国途中不小心将伞遗失,便不得不向小殿下借一借。” 叠庸饶有介事地解释着。云芑听他这么说便低头看看手边的云茗。而此刻的云茗只低头看着脚边一串蚂蚁。 云芑微微叹息而后脸上堆着些淡淡的笑看着高出她很多的叠庸。 “世子若要伞,只管吩咐侍者便好。茗弟自小调皮,怕是给世子平添了很多麻烦罢。” “无妨,我向来是个不怕麻烦的。” 叠庸看着云芑一双好看的杏眼微微笑笑,而后却走到云茗面前蹲下 “还谢过小殿下借予我的伞了。” 云茗听叠庸说话,依旧默默低着头看着蚂蚁。 “举手之劳而已,世子殿下莫忘了还便好。” 叠庸听后很是爽朗的笑笑点了点云茗的脑袋道:“叫哥哥。”而后便拿着伞拐出了厅门。 云芑看着他出了厅后才低头看云茗,眼中有几分愠色。 云茗见她的阿姊似乎有生气了便嘟着小嘴,撒了个娇要云芑抱。 云芑将云茗抱起。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云茗搂着云芑的脖子,声音甜甜地回了声好。 上了回王城的马车后云芑却神色紧张地拉着云芑要同她说些什么。 “阿姊,你将耳朵凑过来,我要同你说件事。” 云芑以为他是又发现了些新奇玩物,便笑着将脑袋往云茗嘴边凑了凑。 “阿姊,我方才是自己跑出去的,并不是那位殿下问我借伞。” 云芑一听眉头便皱了皱,脸色有几分不好看。 “阿姊听我说嘛,”云茗搂着的脖子道:“你不觉得那位殿下与九思哥哥很像吗?” “阿茗你……”云芑刚要说话嘴边却被云茗一双小手捂住。 “阿姊要责骂还等我说完罢。 方才是见得我见得那个‘坏女人’躲躲藏藏地出去了,便想跟上去看看。” 云芑知道云茗口中的‘坏女人’便是云千千。 “然后我便看到那位殿下躲在祠堂外与她说了些什么。” “然后你就被发现了?” 云茗嘟着嘴点了点头。 云茗微微思考片刻,轻轻抬手敲了敲她这令人又爱又恨的弟弟。 “哎呦,阿姊,我知道错了。” “你便是打不够,且让我多敲几下,才能让你记得我说的话。” “阿姐,痛……” 第三十七章·挡雨 城内一片张灯结彩,贺的是郧国唯一一位公主的及笄之年。王城之内万人空巷,男女老少皆为看这回王城的队伍而簇拥着上了街头。 云芑一身华服端坐在轿辇上,双手于胸前交叠,大袖垂下。众人注视下,她面上一派庄重。 天空中还飘着些雨丝,雨丝顺着风飘进轿辇,落在云芑的脸上,带来悠悠凉意。 “阿姊将手放下吧,雨已经小了。” 见云茗小小的脑袋从大袖下探出,云芑立马就将他的脑袋按了回去。大袖下那小小的空间为云茗挡住了所有过来的雨丝。 “阿茗不想阿姊如此辛苦。” “好好躲着,若淋到雨再病了便又得吃药了。” 云茗自是不想吃那些又苦又涩的药便乖乖听话了。 “你既唤我一声阿姊,我便不能,也永远不会觉得为你会什么辛苦的。”云芑喃喃开口,这话却更像说与自己的。 微风细雨中,一串马蹄声在街头响起,却又很快被淹没在一片喧闹中。 “用这个吧。” 一阵低沉的声音传入云芑耳中,她微微侧脸便见轿辇旁策马而至的叠庸。他单手策马,另一只手握着一把伞正要递给云芑。 “刚刚去寻马,还让公主久等了。” 怪不得明明是小雨,他身上却已湿了一片,云芑心想。而后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多谢世子,此番撑伞将有违礼制。云芑并非不想受世子这好意,还望世子谅解。” “我这人向来不懂得怎样将送出的东西收回。” 叠庸将伞斜斜一一撑,与轿辇同速,挡在了云芑身侧,为她挡住了随风而至的雨。 “郧国这礼制果然严苛,还让公主受苦了。” 大袖下一直偷听二人说话的云茗从大袖下爬出,对着叠庸灿烂一笑。 “云茗替阿姊谢过世子哥哥。” 云芑皱眉瞪了他一眼,他便乖乖在云芑身侧坐好,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二人。 “世子不必如此,云芑所受的并非是苦,而是应尽的责任罢了。” 叠庸侧脸看她,微微笑着。 “可公主也只是肉身凡体,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女子而已。” “世间人都不过如此,可肉体凡胎也应尽绵薄之力。” 叠庸笑笑,依旧持伞与云芑并行着。 云芑见他依旧执着便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叠庸却悠悠开了口。 “我已说过送出的东西,我不会轻易收回。公主既然执意不肯接受我这好意,那我们便换个法子,如何?” “嗯?” 云芑看着他一副不解其意的模样开口到。 “现下我有一事不明,还想劳烦公主为我解答一二,以换方才那所谓的‘好意’,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世子请讲,若云芑知晓必然尽数告之。” “方才公主笄礼后并未得字,这是为何。” 云芑仰头看看他,眼中有些疑惑的意味。 “叠庸第一次来郧国,却是不知,这是为何。” 云芑看着他,心中虽有些许疑惑,却也还是悠悠开了口。 “郧国礼制中,女子之字需得嫁娶之后由夫君取得。我先前便听闻应国女子及笄便能得字,礼制之上,与我郧地很是不同。世子于应国未曾听闻吗?” 叠庸看着她有所防备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若我不这样讲,公主怎会留我在此?” “那,世子确是演得一出好戏。” 她这样说,叠庸却好似未听到一般,接着开口说道。 “且,我先前都是于他人处有耳闻,此番,我却想听公主与我说来。” “也是,世子此番耳闻已得以确认了。” 叠庸看着她面上笑意更浓了几分。 “不知公主出嫁,想得个什么字。” 云芑自嘲一般苦笑着。 “世子说笑了,出嫁女子怎有权自己选字?” “旁人不可,可公主一定可以。” 叠庸嘴上说着,双目与云芑对视,脸上是一派认真。 “若公主嫁与我,便可自己选字。” 看着叠庸热切的目光,云芑连忙别过了头。 “世子见笑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莫不是忘了。” 叠庸不语,只笑着别开了头。 而后云开雨霁,天空中骄阳重现…… 第三十八章·请婚 及笄礼后,云千辙特免郧国王城往来商人一年税务。郧国王宫大设宴席,接连三夜。云千辙似乎在向世人宣告着他对他这女儿的偏爱。 灯火摇曳,人影摇曳。云芑盛装于殿中,这第一夜,不仅要受族中长老的祝词,还需受各国王族的贺礼。云芑一副成年女子的装束,一如既往地庄重有礼,面上挂着些礼貌且疏远的笑意,倒是个真真正正的王族公主的模样。 云氏各位资历颇深的长老们依照礼制为云芑送上祝词,他们中的每一位脸上都摆着慈爱的笑容,却叫云芑心中暗暗发毛。 “祝词已毕,各国相贺。”有司大声宣告。 各国上前相贺,并呈上自己准备已久的贺礼。 “晋国,踏雪红龙马十匹,珍珠镂花玉树一对,红玉锦鲤茶器一套……” 有思按着礼单将各国呈上贺礼一一报来,每念到一国云芑便上前向那国使臣奉茶。 “楚国,”有思展开一长长礼单道,“白颏黑睛棕熊一只,赤目白孔雀一对,翡翠雕花屏风一面,金丝镂花香炉一双,映荷滴金玉瓶一对…… 楚国地域辽阔,资源丰富,且楚国与郧国素来交好。礼单所记数量之多,且件件精品,如此重礼在人意料之内,却也还是叫在场众人惊叹不已。云千辙听着有司念着,面上春风一片。 “楚国真是大手笔。” “楚国地广物博,珍禽野兽遍地都是,这也才是楚国应该有的手笔。” 这时倒是有个坐在角落圆脸的使臣直言不讳的说了句话。 “说是礼单,比的不都是国力吗?” 众使臣听后皆寂静了一片,气氛陡然尴尬起来。大家只默默喝茶,吃瓜果。 “这……我也没说错什么啊……” 圆脸使臣一脸无辜。他身旁一个好心的胖使臣连忙给他递了个枇杷,和他掰扯起些其他话题。 一边的叠庸则悠悠喝着茶笑着看着在场的一切。 有司念完楚国的礼单,稍稍停下抿了口茶。 “应国。” 礼单到了应国,众宾客都不由得将耳朵竖了竖。云芑带着端着茶盏的沈青青走向叠庸的坐席。叠庸一脸柔情地看着云芑,直看得云芑不好意思抬头。 “应国,这……”有思顿了顿,眉头紧皱。他看了看首位上的云千辙,好似遇到了什么难题。 而后有思在云千辙的应允下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了他,云千辙接过礼册扫了一眼,脸色一变,亦皱了皱眉。 云芑见情形有异便抬头看叠庸,叠庸依旧看着她,脸上挂着玩味的笑。 “王君若不便念礼单的话,不如让叠庸自行念来罢。”叠庸悠悠开口到。 云千辙尴尬笑笑将礼册递给有司。 “此等小事便不劳烦世子了,”云千辙看着叠庸说到,而后又对有司微微抬了抬手,“继续念。” “应国,黄金百斤,珍珠百石,蛇纹玉璧一对,活雁一对……” “这礼册是拿错了吗?” “玉璧,活雁这些不是纳彩才用的吗?” “我早就说着应国不简单,此番果然是想与郧国联姻,这聘礼都直接上来了。” “礼册拿错绝无可能吧……” 礼册一念,殿中便一片哗然。云芑手中端着茶盏,瞬时愣住,而后抬眸看着叠庸。 “公主莫要烫到手了。” 叠庸很是自觉地伸手接过了云芑手中的茶盏,很自然地道了谢。而后他走向殿前,对着殿上的云千辙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叠庸不才,对公主一见倾心。今日特备纳彩之礼,请王君许得我这段婚事。” 此话一出,殿内便炸开了锅。云千辙不语,叠庸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芑儿刚刚及笄,年纪尚小,谈婚论嫁,为时尚早。” “叠庸与公主两情相悦,已私定终身。” 云芑听得这话不由得要开口辩解,叠庸则退步走到她身侧。 “公主可是还未看昨日我送与你的见面礼是何物?” 云芑凝目看他,刚想开口,此时上面一直端坐的云千辙却开了口。 “我记得你本名不是……” “逾舒,原来君王还记得。” 逾舒!云芑此时脑袋似被炸开一般,怎么会。 云芑侧身看着身旁的叠庸,脑袋已经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