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囚居 大商王朝,皇都。 飞雪随北风啸成猛虎,肆虐过大街小巷,只是到了这皇宫,却是受了千道深宫墙万片琉璃瓦的阻拦,而弱了许多。 九皇女夏小苏拎着红木饭盒,垂首匆匆走到外殿东侧的藏经阁。 阁中正传来少年的诵经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夏小苏就站在门前,静静听着他的诵经,那张时刻拘谨着、害怕到皱紧的小脸才稍稍放松了下来,只因这诵经的正是她同母所育的兄长——七皇子夏极。 五年前,母妃随父皇巡游天下时,遭遇刺杀而死。 两年前,兄长因与妖女私通,而被软禁此处,日夜诵经,算是思过。 整座皇宫虽大,但她觉得只有兄长一个亲人了。 她低头小心地揭开盒盖看了看,羊肉汤还在冒着热气,她于是又开心了起来。 藏经阁中,声渐悄。 夏小苏这才敲了敲门,推开了阁门。 阁楼里,玄衣的少年正盘膝坐在书架下,他手边放着刚合上的《般若心经》。 少年双瞳淡然,似乎根本不以被软禁在此而感到颓废,只是在看到走入门中的少女,他才露出了微笑。 夏小苏快步走去,坐在他身侧,把羊肉汤从饭盒里取出来,“哥哥,你快趁热吃,是我自己做的。” 所以,不会有毒。 夏极看着她。 九皇女又摸出了一瓶酒,“呐。” 夏极笑了笑,开始吃肉,喝汤,饮酒。 九皇女看看这里,轻声道:“他们可真势利,过去藏经阁里放了许多功法,这里就门庭若市,许多王侯将相都想着能进来一观皇家珍藏的法门。 现在,父皇把所有功法都搬走了,只留下佛经给哥哥,真是...断了我兄妹的所有前途。 哥哥本就没有希望继承大统,难道修行功法,做一个能够自保的逍遥王爷也不可以吗? 娘...娘还是为了保护他,才被刺客杀了的。 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们,怎么能这样。” 九皇女想着想着就揉了揉眼睛,泪水忍不住刷刷地往外流,然后又不想让兄长看到,就趴下了,别过头小声的抽泣。 夏极饮了口烈酒,烈酒断肠,然后伸手揉了揉对面皇女的头发,指了指窗外。 九皇女瞪大眼看去。 窗外的天空,飞雪随风,时而变幻成翱翔的雄鹰,时而变化成一卷出水的苍龙,在南北之间肆意掠过。 夏小苏眼睛一亮:“哥哥是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独坐小楼两个春秋,未必不能一鸣惊人?” 夏极笑道:“不,我是说雪这么大,天这么冷,要不要也来一杯酒?” 夏小苏顿时泄了气,嘟着嘴哼哼着趴在肘子上,“还是算了吧,哥哥总是这么逆来顺受。” 但这么一闹,她的眼泪也流不下去了。 夏极喝着暖暖的羊肉汤,还是自家妹子知道自己的口味喜好,一口下去,乳白的汤汁简直可以暖到五脏六腑,再饮上一口加了姜丝温好的烈酒,简直手脚都跟着烧了起来。 而夏小苏就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说着三个月前,太子带着十万大军出征边界,迎战鬼方国,出征时满身金甲、威武无比,而朝中大臣们一致看好,觉得这是太子立下不朽功业的时候。 又说三皇子长袖善舞,风度翩翩,四处拜访文士大儒们。 再说五皇子青衫好侠,竟然协同黑水台一起察案,亲手斩下一代大寇张血贺的人头,即便在整个商朝的少年英豪里也大有名气。 于是,夏极放下羊汤碗,也开始侃侃而谈。 “那二皇女英姿飒爽,拜入浩然道宗门下,修行了九霄宝鉴,去年过年,我虽然没能入皇家宴会,但是还是看到二皇女白衣如仙,出尘飘渺。” 夏小苏:??? 夏极又喝了一口美酒,感慨道:“后来有一次又见了四皇女,她妩媚多姿,温文尔雅,在华清湖边顾影自怜,那模样真可谓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若是放在上古,怕也是那烽火戏诸侯的女主。” 夏小苏:??? 夏极仔细想了想,又如闲聊般道:“对了,八皇女虽然年方十七,但竟能上通天文,下懂地理,就算是监天司的大司命也不停地称赞她,只说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术数奇才。” 夏小苏:“嘤嘤嘤...” 夏极豪爽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又揉了揉自家妹妹的头发,“这里的佛经,我都快看完了,下次能帮我找一些新的佛经过来吗?” 夏小苏眼中露出黯然,但她看的出来,兄长似乎是真的喜欢诵经念佛,真的是随遇而安,真的是逆来顺受,但这样也好吧,这就是自己兄妹两人的命数吧。 她轻声应了声:“欸,等雪停了,我去雷音寺烧香祈福时,问那里的和尚借一些书。” 夏极道:“最好能把《现在如来经》借过来,反正也不是什么修行的神功。” 夏小苏点点头:“嗯,我会帮哥哥借来的。” 她收拾好了餐盒,和这位一心诵佛的兄长道了别,就推开门,走入了席卷整个皇城的大雪里,夹紧裘衣快速地走远了。 夏极闭上眼,轻轻舒了口气。 自穿越,来到这异世的古代王朝已经足足十七载了,可是自己又获得了些什么呢? 自己等的天赋,为什么到十五岁时才触发呢? 若非如此,娘也不会死吧? 还有自己也不会被软禁在此吧? 他脑海里浮出两年前金銮宝殿上的一幕: 天子近乎是充满嫌弃地怒吼出声:“夏极,你身为我商朝皇子,竟敢与妖女私通,玷污我皇家颜面,该当何罪!” “我愿在藏经阁,禁足三年。” “准了。” 此时,近侍大总管阴测测地提醒道:“陛下,皇家藏经阁中可是有不少神功异术…” 天子冷声道:“都搬了,只留佛经,给这逆子!!” “喏。” 思绪转回。 夏极随意举起左手,那左手之上,忽然呈现出森然的百鬼夜行之法相,以至于整个手掌都大了几圈,显得异常恐怖,又在弹指一挥间,尽皆消失。 这是第九层的十八镇狱劲,取自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愿,而其力可拎地把,可拉天环,龙象之力,皆不能比。 “还不够,我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了,那就再等等现在如来经吧。” 夏极自喃着,然后又坐到青灯下,继续诵读未完的佛经。 他觉醒的天赋,或者说“金手指”很简单,就一句话:从一切文字之中,提取技能珠,并直接达到第九层。 十八镇狱劲,就是从《地藏经》提取的。 《地藏经》,是一本普通的佛经。 2.监视 这两年,夏极坐在这里,从前门庭若市的藏经阁就成了冷宫。 这里已经连一本功法都没有了,但他却翻过了、读过了几乎所有的佛经。 佛说:诸法无我,众生皆苦,苦从何来,只因有执,断除执念,才能明心见性,得证菩提。 但他一句都没听。 他翻过了《般若心经》,诵读了九日九夜,提取了技能珠“不动明王身(第九层)”,这技能珠藏在他眉心泥丸宫中,如果想要,只需提取出来就可以了,如果不用,也能存着。 他又翻过了《金刚经》,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不管这个,但还是诵读了九日九夜,提取出了技能珠“九阳心经(第九层)”。 随后,他又诵读了《地藏经》九日九夜,提取了技能珠“十八镇狱劲(第九层)”。 地藏曾有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没有这样的大宏愿,若有,也不是这个。 因为,他不是佛。 他只是一个死了母亲,被囚禁在深宫,无人问津的皇子。 野心倒是不多,执念却有不少。 “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夏极摇头笑了笑,坐在窗前。 这北方皇都的深冬长空,何其似那千军万马冲杀的沙场,漫天鹅毛,都如残肢断臂,雪流成河。 整个藏经阁的经文,他已经都翻遍了。 真正能提取出神功的经文也就那三本,其余的大多是提取了一些诸如“小罗汉拳”,“伏虎劲”,“铁布衫”,“金钟罩”,“螳螂爪”,“霸王指”,“铁牛力”,“旋风拳”之类的武功,这些技能珠,他看都没看,直接塞在元神里,也不打算使用。 贪多嚼不烂,会的功法越驳杂,也就越难臻至无上境界,反正夏极是这么认为的,他穿越前也看过一些武侠小说,比如姑苏慕容世家,通晓天下武学,那慕容复抬手之间每次变招都能用出不同的功法,但又怎么样呢? 多,并不是好。 所以,他只取了三门:不动明王身,九阳心经,十八镇狱劲。 如今,他在等现在如来经,因为雷音寺是商朝皇都附近的大寺庙,而他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已经发现,越是古老而蕴藏无上哲思的书册越是容易提取出神功。 雷音寺在大商建国之初,就出现了。 而《现在如来经》正是雷音寺的大乘经文。 他需要这本经文。 但夏小苏能为他弄来吗? 他不知道。 但他已经没有了多余选择。 他就一个妹妹。 就这么一个亲人。 满城皇宫,他刚刚说的二皇女,四皇女,八皇女,虽然很优秀,但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夏小苏一根头发。 白雪落了一夜。 次日清晨,雪停了,宫女送来了简单的白粥和一些下饭的小茶点。 夏极温和地道了声谢,吃完后又要帮宫女把空碗放回饭盒,那宫女急忙去抢回了空碗,皇子虽落魄,却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但也不知为什么,其他皇子气场极大,只是靠近一点点,都觉得窒息。 唯独这位七皇子却是平易近人,但宫女虽然心里这么觉着,却也不敢因此去冒犯地搭话,宫里头规矩很多,没有人忘了规矩和尊卑贵贱,因为忘了的都已经掉了脑袋了。 宫女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藏经阁中传来七皇子平静的诵读经文声: “须菩提!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须菩提!所言法相者,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声音平和中正,如是常坐青灯古佛前的高僧,让宫女心境都平和了许多。 也让正在三百米外一处四角凉亭里的太监暗暗点了点头。 夏极读了两年佛经。 这太监也暗中监视了两年。 太监是个高手,宫里的人叫他梅公公,他是天子近侍大总管的人。 到了傍晚,夏小苏才匆匆揣着布包的佛经赶来藏经阁,还没靠近阁楼,一个胖脸带笑的太监就迎了上来。 夏小苏一看是梅公公,她更是低着头侧着身子让了让,她虽然是个皇女,但根本没办法惹一个当红的公公,就想着靠近了打个招呼,然后就错身而过。 但,梅公公显然没准备让她过去,他手捧拂尘拦在半路,扯着公鸭嗓子尖声道:“皇上让七皇子诵佛思过,九公主可莫要带些杂七杂八的书,去乱了七皇子的清修,这要是皇上知道了,可是会龙颜大怒的。” 夏小苏吓得双目都湿了,她急忙道:“梅公公,这只是雷音寺的现在如来经,兄长让我借来一观。” 梅公公眼珠动了动,“这还是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了,七皇子当真一心求佛?” 夏小苏连连点头:“兄长为人良善,心存慈悲,他这两年来一直都在诵经...” “拿给咱家看看。” 夏小苏无奈,只得把布包递了过去。 梅公公拆开那布包,包里果然放了本古经文。 “公公小心点看,我好不容易问雷音寺方丈借来的,三天后还要归还。” “咱家知道,不需公主提点。” 梅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查着着经文,大商王朝佛家氛围浓厚,而雷音寺又在皇都附近,这太监功夫不弱,自然也是能辨出是不是功法。 他从头翻到尾,又来回看了几遍,一炷香时间后,他实在挑不出什么刺,就把那经文和裹布一起递回,胖脸带笑道:“九公主快些进去吧,这兄妹呀,也是能见一天是一天咯。” 夏小苏不知这太监什么意思,也没想去问,她如释重负,急忙裹好了经文,穿过回廊,敲了敲阁楼的门。 “哥哥,是我。” “进来吧。” 夏极放下诵读的《金刚经》。 “哥哥,这是你要的《现在如来经》,雷音寺方丈同意借我三天,三天后哥哥一定要还我。” 夏极点点头,他也没问夏小苏是怎么要来了,估计过程也不容易,只是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温和道:“三天时间够了。” 3.联姻 入夜时分,飞雪猖狂,北地到冬就是如此,天气无常。 人世亦无常。 夏极点燃烛火,火光熹微,但却是冲天而起,照亮了四周书架,书架环拱,他如掉落深井中的人一般,在这井底打开了《现在如来经》。 一页一页翻过。 一字一句诵读。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小,但却还会被风雪声淹没。 看到半夜,烛已燃了小半截。 夏极合上了书。 孤影落在书架上。 他口中喃喃道:“割肉饲鹰,舍身喂虎?众生平等?众生若是平等,何须你来舍肉身,众生若是平等,为何你需香火钱?” 书页合上。 一股大玄妙顿时从心底生出,眉心元神缓缓产出一颗金色的技能珠——“现在如来禅”。 看到技能珠的颜色,夏极知道这一次妹妹算是没白跑了,这是他第四颗金色技能珠了。 既然是金色,他就直接使用了。 技能珠破裂,化作金色的流,从眉心向着周身血液,骨骼,五脏六腑,肌肤,皮肉涌去,覆盖。 只是小半个时辰,夏极已经彻底地掌控了第九层的“现在如来禅”,这禅法刚好补充了他的短板。 不动明王身注重防御, 九阳心经看重内力, 十八镇狱劲乃是力气。 而这现在如来禅,却是是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是一种不可动摇的意。 何为意? 如果这世上有两人,拿着同样的兵器,有着同样的力量,修行的同样的技巧,而这两人只有一个能存活,另一个必须死去,那么决定胜负的就是谁的意更强一点,谁能在精神层面击败对方,谁就是活着的那一个。 所以,三千精锐可冲十万乌合之众,破胆宗师还不如屠狗之辈。 简而言之,就是你的精气神,就是禅心道意,武者之气。 寂夜之中,夏极站起身,推门而出,藏经阁外有一个小院落,这也算是给软禁皇子一个散步透气的地方,三百米外凉亭上监视的梅公公此时自然不在了,整个皇宫正值大雪的深夜,各宫各殿也都是已经熄了灯,天子宫殿还传来一些嬉笑声。 夏极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院心走去,走到风雪正浓的地方,他也不双手合十,只是仰头看着天空,一股玄妙的意骤然四散开来。 他周身的风雪忽然都停了,悬浮在周身半丈的空中。 但前面的雪停了,后面的雪却还在落。 很快,大雪化作一个白色大钟。 不仅如此,这大钟之中,连空气都像是静止了,一切都不动了。 雪飘的兴冲冲,但夏极却似已从这个世界剥离了出去 风雪行到他周身,便是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拈花微笑,因见花开,天地交感于我心,我心亦交感于天地,我若不笑,花便不开,我心不动,那么风不动,雪不动,草不动,花亦不动... 这就是现在如来禅的第九层境界吗?” 夏极自言自语着,又往前迈出一步,弹指间,那雪铺的罩子便碎了,积压的雪让地面陷了陷,而这位年轻的皇子已经绕回了阁楼。 两日后的傍晚,阁楼门扉被推开,夏小苏探出了可爱的脑袋,夏极刚刚诵经结束,兄妹两人对视了一眼,温馨而放松的气氛顿时就有了。 九皇女拎着饭盒走了进来,然后只顾着拿菜放在桌上,菜还热气腾腾,最末,她又捎出了两个玉白瓷瓶,这是外府上贡的仙人酿。 夏极坐到她对面,把缠裹好的布包递过去,“《现在如来经》我已经看好了,明日你就送回雷音寺,这样便不耽误三天借书的约定了。” 他眼神一转,看到两瓶美酒,笑着说:“今天还知道帮我加酒?” 话才说完,九皇女眼泪就刷刷地淌下来了,然后她抽泣着握住一瓶酒,“今天我陪哥哥喝。” 夏极拿过另一瓶酒。 夏小苏直接扒开酒塞,也不碰杯,自己就直接仰起头“咕噜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这酒太烈了,她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姑娘猛然喝这么多,直接就呛到了,眼泪更加刷刷地往外流了,但等她放下酒瓶时,面前已是多了几片秘制牛肉,这是兄长夹着菜送到了她嘴边。 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传来:“喝酒不吃菜,会伤身体的。” 夏小苏“啊呜”一口,就把那牛肉全部吃了下去,一边哭一边大口嚼着牛肉。 夏极轻轻吐了口浊气,也拔开瓶盖,抬起酒瓶。 夏小苏:??? 她很快明白了,也举起酒瓶。 两人碰了碰。 夏小苏一边哭,一边豪爽道:“干。” 夏极道:“不干,就一小口。” “哦...”九皇女听话的喝了一小口,然后放下酒瓶,一边哭一边道:“你怎么不安慰我啊?虽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但你身为皇兄,难道不要安慰一下我吗?” 夏极神色很平静,就如端坐神龛的佛一般,无悲无喜,但他不是佛,他心底藏着近乎于天地之初的混沌与狂躁,只不过,他习惯了用最温和的姿态来面对自己唯一的亲人,所以,他问了一句:“怎么了?” 夏小苏哭着道:“他们逼我嫁到突厥去,说是突厥那边水土好,如果嫁过去更是能让突厥和大商联盟,包抄鬼方,犬戎,外抗罗刹国,说是这样能造福整个大商,为江山社稷作贡献。 可...可是,我不想去,我不愿意,突厥那边听说都是野人,而且我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嘤嘤嘤...” 夏极声音依然平静:“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出发?” 夏小苏:“三个月后,等雪停了,开春了,突厥就会派使者来接我。” “三个月...” 夏极想了想,忽道,“我听说雷音寺还有一本过去燃灯经,明日你去还书时,帮我一起借回来,我只看一天就可以归还。” 夏小苏:??? 她长叹一口气,哥哥真的是痴迷佛经,痴迷到连自己妹妹都不管了吗? 她哭了大半天,夏极陪了她大半天,直到她走时,夏极才把她抱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背,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会没事的。” 4.徒步上须弥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青灯下。 阁楼中。 皇子日复一日,诵读经文,声诚挚而透着几分真真正正看破红尘的淡然。 这让三百米外凉亭里的梅公公频频点头,他手捧拂尘,翘着腿,端着一杯热茶,唇边带了几分嘲笑。 这七皇子读了两年经,心性怕是也消磨光了,昨天九皇女应该把与突厥联姻的事都告诉他了,这皇子竟然没有动怒,可见是真成了个软蛋了。 夏极诵经到午后,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未几,门推开了,九皇女关上门,然后才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 “小苏,怎么了?” “哥哥,雷音寺那和尚说《过去燃灯经》是他佛门秘藏,寺里有规矩,说唯有登上小须弥山第九峰,与山顶的前任方丈对弈一局,只有破了那一局,才有资格参阅《过去燃灯经》。” 小须弥山是大商皇城外的一座奇山,终年被云雾缭绕,越往深处越是如此,而雷音寺只在第五峰上。 夏小苏继续道:“我和那和尚说了,哥哥被软禁无法出宫,借书只是因为痴迷佛法,但那和尚说宫里有规矩,寺里也有规矩,如若无缘就不要强求了。” 夏极想了想,忽道:“小苏,你去找他,告诉他,他的儿子想去须弥山上下一盘棋,只为看一本经书,朝出,晚必归。” 夏小苏显然有些害怕天子,但想到自己也许只能与兄长相处三个月了,三个月后自己将会落入蛮荒之地,去往那无间地狱,忽然,她就不怕了,点了头,说了声“好”。 等到傍晚时分,九皇女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露出欢笑,“哥哥,他答应了,你明天就可以出宫了。” 夏极招招手,夏小苏走到他身侧。 “小苏,坐我身边。” “嗯!” 兄妹两人坐在暮色时分的藏经阁里,夏小苏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把头轻轻侧靠在兄长肩膀上,抿着唇,眼里的笑容消失了,透出几分黯然。 夏极伸出左手,搂住妹妹的肩膀,忽地问:“你答应他什么了?” 夏小苏身子颤抖了下,她别过头,看着幽暗的地面。 小阁陷入了安静。 直到夏小苏再次开口,才打破了这平静:“我答应他,一定开开心心地去突厥,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促成突厥和大商的联盟。” 夏极的手指依然平静,只是稍稍紧了紧这份拥抱,他把妹妹拥入怀中,夏小苏忽然开始嚎啕大哭,轻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这样子?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夏极任由她哭泣着。 哭吧。 哭多了。 就能成长了。 三个月时间。 足够了。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穹,双眸平静,静的宛似开天辟地之初,那无穷狂暴之前的一分安宁。 第二天。 小雪。 梅公公备好了马车,扯着公鸭嗓子,带着三分嘲讽,尖声道:“七皇子,请吧。” 夏极也不多说,直接上了车,能去就已是天子恩泽,怎可能让其他人陪他一起?至于这梅公公,完全是监视,这自然不同。 雷音寺方丈早就知道这皇子要来,他也不亲自接待这软禁中的皇子,只是派了一位小沙弥引路,带着夏极往后山去了。 沙弥在前引路。 夏极走在中间。 梅公公静静随在之后。 到了第九峰入口,小沙弥在一处山门前停下脚步,然后双手合十道:“施主请独自登山,山巅自有棋局。” 夏极直接就走过了山门,梅公公也跟了过去,小沙弥急忙道:“这位公公,本寺规矩,只有对弈者独自登山,否则不可前往。” 梅公公尖声道:“咱家可是天子使臣,也需受你规矩束缚?” 小沙弥忙道:“还请公公不要为难...” 梅公公也不管他,就要走过山门,夏极忽道:“梅公公,寺庙有规矩,那就需遵循规矩。 若是公公执意要来,结果让我下不了这盘棋。那我虽是软禁皇子,回宫之中却还是能和皇上说几句话的。” 梅公公愣了愣,心底权衡了下,自己没必要和这已经废了的皇子纠缠,万一他真发个狠,那自己可是亏大了,于是尖声笑了笑:“那咱家就在山下等皇子。” 另一边,小沙弥也舒了口气,对夏极露出友善的笑。 夏极自然不是帮这小沙弥,他只是不想自己对弈时身后站着梅公公而已。 他走过了山门,就是皑皑白雪的山脊,再往上是云雾缭绕的山间。 大商的皇子一步一步往上走着,远离了沙弥与太监,身形渐入深冬云海之中。 此来,不求佛,只取经。 一个时辰后,夏极已经走到了山顶。 山顶空旷,雾气竟然散了不少,但环顾周围,却是茫茫一片,如同在天上行走,低头不见人间。 夏极抬头看,只见这山顶空地中央,有方巨石为天然棋盘,而棋盘对面盘膝坐着一老僧。 老僧见到来人,并未说入座,而是道:“老衲听方丈说,施主要借《过去燃灯经》一观,若要观经,就需要破局,但这棋局不比棋力,斗的是禅心,若是禅心完全不够,施主这一局怕是会白了头发,苍老数十年,从今往后,心中更是宛如有恶魇镇压,除非日夜吃斋诵经,常伴青灯古佛,否则心底无法安宁。” 夏极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就往老僧对面坐去。 “且慢。” 老僧声音又响起,提示道,“施主怕是觉得老衲此言太过玄异,以为是故弄玄虚吧?” 夏极停下脚步,摇头道:“我并未如此以为。” 老僧摇摇头,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皇子还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根本未曾明白他需要面对的是怎么一盘棋,于是叹息道:“那在施主入座前,先听老衲讲一个故事吧,故事听完了,施主若是还要坐,那便是因果命数,老衲再不多言。” 5.手谈烂柯棋 “请说。” “从前有一位樵夫去荒山砍柴,却在山巅看到两人在对弈,樵夫平日也喜好下棋,便是凑了过去观棋,这一看便是入了迷,等到一局棋下完,那对弈两人才让樵夫赶紧快回去,否则怕是连妻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樵夫愣了愣,不明所以,只是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握的斧子,木柯已烂。” “这是上古烂柯人的传说故事,我听过。” 老僧道:“那施主可知此处山,就是那一局棋已烂柯的荒山,这是须弥第九峰,仙人虽然去了,但却给了这棋盘浩大的精神力,一旦入座,便会深陷其中,种种棋局构织出的相更会让下棋之人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无法自拔,一盘棋仿佛就能走完一生,非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无法行棋。即便如此,施主还要下吗?” 夏极问:“如何对弈?执黑执白,你落一子我落一子的手谈么?” “不”,老僧垂眉闭目道,“这局名珍胧,又名苦海。” 夏极笑着点破:“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老僧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看施主有大执念,但老衲劝一句,天下苍生,忙忙碌碌,比施主苦的累的痛的,不知有多少,施主何不斩断烦恼丝,断了执念?毕竟红尘一世,大梦一场。” 夏极反问:“为何要断?” 老僧吐出四字:“明心见性。” 夏极往前走出一步,想也不想,直接在这仙气缭绕的棋盘一边坐了下来,淡淡道:“我若已明心见性,见的却不是苦海回头呢?” 老僧这才第一次睁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无论如何,他已经坐下了,他已经做了选择,那么,这就是他的命数因果。 老僧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无论如何,这七皇子的勇气当真是可嘉,他坐下了,那就是入局之人了。 而这一刻,斗禅就开始了。 老僧问:“那施主见了什么?” 夏极不答,只是定神地看着面前的棋局。 显然,这是破局,而不是布局。 局其实很简单,黑白两条大龙交错杀伐,眼看着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老僧见他不答,也不问,只是道:“施主若是想好了,拈起黑子,那这一局就真正开始了。” 夏极直接伸手,双指拈起了黑子,下完棋他还要赶着回皇宫。 只不过黑子一起,一股奇异的玄念直接冲入他精神之中,带动着四周的一切都变幻了。 一刹那。 他变成了行走在荒原的一名旅人,此时正急着返乡。 而那名为大商七皇子的身份,好像成了一场昨日的梦,和此时的他毫无关系。那徒步上须弥,手谈烂柯棋的对弈,好像也成了一场荒唐梦。 半空,一只饥饿的老鹰正在追捕一只可怜的鸽子。 刹那间,那鸽子已经扑入了夏极怀中。 老鹰盘旋在夏极头顶。 鸽子忽然开口说人话道:“你放过我吧,错过我你还能找到食物,但我的命只有一条。” 老鹰也开口说了人话:“我现在饥饿无比,我若不吃你就没法活命。” 两股庞大的念头忽然冲进夏极的脑海中。 舍得。 还是不舍? 而那老鹰看到如此情形,理论道:“你护着它,救了鸽子一命,难道就忍心我老鹰饿死吗?” 随着它的话,那两股念头就越发的强烈,化作一股强大的精神攻击,冲击向夏极的念头。 他忍不住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点。 再一晃,怀中的变成了一只兔子,而那徘徊在天空的老鹰又变成了瘦骨嶙峋的老虎。 再一晃,这景象又开始不停变幻,每一次变化他脑海里的念头就强上几分。 这种强度在不停地叠加,直到化作了两股呐喊,在让他选择。 舍? 还是不舍? 慢慢地,荒原也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这个世界只剩下他,还有那两个生灵。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割下等同于鸽子兔子重量的肉,去赠给老鹰老虎,这样便是舍了自身,却救了这世上仅有的两个生命,可谓功德无量。 割肉? 还是不割肉? 那两股呐喊越发的直白。 须弥山第九峰山巅,老僧坐看这对面皇子紧闭双眼,眉毛在不停跳动,而他右手拈着的黑子正在缓缓落下。 这局,斗得不是落子在何处。 而是你是否落得下子。 舍得,那便是一子置之于死地,割了自己三斤肉。 不舍,那就是苟延残喘,看着还能走几步,但最终却是彻底的败局,而这败局会让人心枯。 最关键的是,这子不是由你的手来下,而是由你的禅心来定,任何人都不可能弄虚作假,仙人不论技,论的是禅。 禅是什么? 禅就是看似简单,其实却很难,犹在眼前,真走出一步却发现远在天边。 所以,夏极拈着的黑子距离棋盘不过一尺。 这一尺,却是天涯。 这天涯,又名苦海。 唯有度过了这苦海的人,才有资格参阅雷音寺的佛门秘藏《过去燃灯经》。 老僧并不觉得这皇子能度过,因为他坐在山巅二十载,这皇子并不是第一个来此的人,其余每一个人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才智勇气力量都在他之上,但那些人没有人成功,所有人在拈子之前,都知道这一步该下到什么位置,但偏偏入局了,就落不下去了。 这岂非就是人生? 你永远知道一些自己该去做的事,很简单的事,举手之劳的事,但你偏偏做不到。 这就是禅机。 平常。 就是禅。 舍得。 就是禅。 你知道。 但你做得到吗? 你明白。 但你真舍得吗? 忽然之间,老僧神色变了,因为那名为夏极的七皇子割了三斤肉,饲鹰喂虎,然后他双瞳骤然睁开,黑发狂舞,一子“啪”地一声,稳稳落定在了那该落的位置。 老僧对上皇子的瞳孔。 却没有看到他想看的慈悲。 这怎么可能? 那他如何破的局? 老僧愣了下,然后问:“施主愿意割肉饲鹰,舍身喂虎,此乃大慈悲之行,但你为何没有慈悲之意?” 夏极淡淡道:“因为我本无慈悲。” 老僧:“你不愿割肉饲鹰么?” 夏极道:“那谁来饲我?” 老僧:“但你做了。” 夏极:“向死而生,我存的是即便我死了,也会从阴曹地府回来的执念。” 说完这句话,夏极周身骤然散发出浩然的佛意,即便不刻意使用,现在如来禅也为他抵挡了刚刚的精神冲击,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破局,此时散发开来,只看得老僧惊骇地问了一句:“那你竟悟了佛,你如何悟的佛?” 夏极不答,只是反问了一句:“局破了么?” 老僧沉默良久,回了句:“破了。只是老衲想问一句,施主明心见性,见的不是苦海回头,那又是什么?” “佛陀拈花而笑,而我却不是。” “那施主是什么?” “我若不喜欢,这天地百花一朵都不许开。” “施主...真是佛中魔。” “那经还借么?” “借。” 6.斋饭 夏极破局之后也不多耽搁,直接下了山。 梅公公迎接上来问:“七皇子,你棋局破了么?” “回去吧,皇上说了,天黑前要回宫,不要耽误了。” “呵呵呵,七皇子不与咱家说,咱家也就不问了...”梅公公阴阴地笑着,然后随着这位软禁的皇子一直走到了第五峰。 第五峰,早有僧人捧好了请出的《过去燃灯经》在山门前等待,经文以七宝秘匣所装,秘匣点缀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码瑙,显得很是贵重。 梅公公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夸赞道:“皇子这棋局竟是破了?有本事,真有本事,咱家大开眼界。” 夏极接过那经文,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梅公公也不再说什么,若无其事地跟随在其后,直到了须弥山脚,才坐到马车御手席上抓起缰绳,载着这软禁皇子返回深宫。 瑰霞如血。 转瞬又至了破晓,午间,傍晚。 商朝的九皇女似乎也知道兄长得偿所愿,而来见他,才到庭院门前,就远远儿地听到佛经诵读的声音,便是停下了脚步。 待到诵经声停了,她才上前推开门,拎着饭盒走了进来,欢笑道:“恭喜哥哥,能破了须弥山的苦海珍胧,借到雷音寺秘藏。这事宫里好些人都在谈着呢,只说哥哥佛缘深厚。” 兄长出了风头,夏小苏只觉得脸上也有了些光,兄长虽然痴迷禅经,被困在小阁,但终究还是能在经文一道得到认可,闯出名声。 这就很好了,虽然这名声比不得太子得军部之拥簇,三皇子得大儒之喜欢,五皇子得黑水台甚至天下江湖正道之敬重,但终究别人再提起这位软禁七皇子时,终究不会再说一句“废物”。 夏极看到自家妹子这真心为自己开心的模样,笑了笑,他揭开饭盒,饭盒里竟然全是素菜,再嗅了嗅连一点肉味都没有,手再一摸,竟是连藏酒也没了。 他看向夏小苏,眼神里露出几分疑惑。 皇女解释道:“是婉妃让这么准备的。” “婉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吧,我的三餐为何需要她过问?” 夏小苏理了理思绪说:“婉妃很得天子宠爱,在外人面前也是温良贤淑,很懂分寸,她垂泪说我兄妹的生母早逝,在深宫无人照看过问,实在可怜。 从前是她疏忽了,她很是自责,今后她会将我兄妹视为己出,好好对待,而...天子也默许了,其他知道了这事的大儒也觉得此举很好,顺应儒家大仁之举。 而婉妃看不得我身为皇女还亲自下厨、如此辛苦,所以就吩咐了御厨,让御厨每天为皇子特别备餐。” “所以备了斋饭么?” 夏小苏点了点头道:“哥哥昨天去下棋,到今早,雷音寺方丈就把判语传回来了,说哥哥心底藏了七分佛,三分魔,所以才能破了苦海珍胧。” 夏极唇角翘了下,这方丈的判语倒是给的勤快,这是判给谁看? 看来出家的和尚也不是真的出家的了嘛。 但他神色依然平静,因为这一切也没太过意外,所以他在须弥山才没有过多地展示如来禅。 虽然他也曾存了期待,期待那些和尚当是真出了俗家,遁入了空门,不在红尘中,但终究期待只是期待而已。 夏小苏没察觉到兄长的心境变化,继续说:“婉妃说这三分魔性,会耽误了修行。 她为了哥哥未来能在佛道有更大前途,所以特意让御厨今后准备斋饭,以帮哥哥削了这魔性。 天子知道了,只夸赞了一声好。” 夏极听完这些话,忽地哈哈笑了两声。 然后,他把没有一滴肉油的斋饭取出,直接吃了起来,吃的津津有味。 武者需吃肉以熬筋骨气血,谋者需心狠以寸步必争,没了肉油,削了魔性,这就是要断了他一切可能。 他侧目看了眼窗外,从这里能见这繁华都城的冰山一角,能见深宫千百高阁的一处,也能见这普天之下再无一友。 唯一有的,便是眼前这一母所生的九皇女了。 僧人也入了俗。 婉妃也要掌控自己。 天子亦是不待见自己。 兄弟姐妹几人,更是笑里藏刀。 他吃着斋饭,天空重重人影,面容模糊,化作五行山重重压向他,要将他死死摁在藏经阁中,让他永世翻不了身,除非一死,再跳不出这棋盘。 吃完斋饭,夏小苏把空碗都收拾好,这位傻公主显然没看穿其中的道道,还以为兄长一心入佛,吃斋也是一种从世俗跳出的证明,也算是从这波云诡谲的权势之争中渐渐儿地全身而退,这是好事,所以她笑道:“哥哥如果还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现在也没人会惹我了。” 谁会去惹三个月后就要出嫁突厥的公主? 她已经准备好了前往地狱。 而兄长也能前往佛国。 佛国好么? 她不知道。 但就...就算是好吧,是定了命数吧。 命当如此。 已由天定。 从来都不由己。 夏小苏看着吃的干干净净的饭碗,又好奇地问了一句:“哥哥是真喜欢吃斋饭吗?” 夏极温和地笑了笑:“喜欢。” 简直喜欢的不得了。 皇宗同室的所作所为,已经近乎彻底斩断了所谓的情面。 只不过,那方丈虽然积极,但判语不对。 七分佛,三分魔? 错了。 当是十分魔才对。 九皇女推门而出,又反手轻轻关上了深宫的阁门,最后一道光明也随着门缝的紧闭,越来越窄,越来越小。 直到全无时,这位大商王朝的七皇子才在黑暗里翻开了《过去燃灯经》。 一页一页翻过。 一字一句诵读。 读到阁外的梅公公都开始打哈欠了,他还在读着。 梅公公面带讥讽地摇摇头,“咱家还以为破了须弥山的苦海珍胧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也还是这窝囊相。 不过也难怪,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就算有佛性魔心,那又如何呢?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哈哈哈。” 又走了几步,他又感慨了声:“诵佛也有诵佛的好,去了寺庙出家,也能苟活下来了,这哪怕没了尊严,好死不如赖活。” 皇宫渐渐沉寂。 月光如水,将皇城淹溺。 藏经阁楼。 啪。 书页合上了。 夏极闭目,感受中心底大玄妙的涌动,以及眉心元神产生的第五颗金色技能珠——“过去燃灯禅”。 技能珠破碎,金色的流与他融为一体,带着他感悟这过去佛陀的力量和禅心。 小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掌控了第九层的“过去燃灯禅”。 如果说如来禅偏向“天地交感于我心,我心亦交感于天地”,是一种注重于与天地自然之间的融合。 那么,燃灯禅偏向的便是“初会龙华,一切光明如灯,灯即为法”,这禅法很独特,没有现在如来禅那般的举手抬足之间,雪停风止,甚至影响到周围的环境,使得环境呈现出和自然不同的规律。 这禅在于光明,在于灯。 说白了,就是精神攻击。 以及...精神束缚。 7.念珠 夏极在黑暗的小阁里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听到门外侍卫恭敬地喊着“参见婉妃娘娘”,声音由远而近,直到藏经阁的大门被直接推开了。 一名艳丽的妃子走了进来,她眉眼柔和,全无跋扈,衣饰也不张扬,中规中矩,左眼角下还有一滴泪痣,更显出几分慈悲,这就是如今的得到天子宠爱的婉妃,三皇子的生母。 婉妃来到屋中,直接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太监,侍卫们急忙告退,退出了庭院,远远守着。 夏极拍拍月白的衣衫,行礼道:“见过婉妃。” 那艳丽女子瞥了一眼这少年,看着他的眉眼与那女人竟有几分相像,眸中隐晦地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但这神色稍纵即逝,转而直接道:“天子已将你与九皇女过继于我了,今后你当称呼我为母妃。” 两人静静对视。 婉妃唇角一翘:“见母妃,不跪么?” 夏极:“常年静坐小阁中,膝盖不好,跪不下。” “那你还能徒步走上须弥山?”婉妃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下,“你既有佛缘,我可助你成佛,但佛亦有母,亦需要遵循孝道,而我就是你的母亲!” 夏极反问了一句:“那敢问婉妃娘娘,九公主联姻突厥是谁提议的?” 婉妃愣了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淡淡嘲讽道:“你倒是有几分智慧,能看出端倪,看来修出这禅心,破了那苦海珍胧,也不是碰巧。 但你既然有智慧看得出来,就没有智慧缄默不言么? 你闭口,那是智慧,开口,就是小聪明。 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只有几分小聪明的人。” 夏极没有恼怒,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话,至此,已经到了尽头。 只不过是再明确了一遍“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他翻开了本佛经,眼里已经没有了对面的妃子。 婉妃冷冷扫了他一眼,阴柔道:“果真是有着三分魔性,看来吃斋还没把这魔性削掉。” 说罢,她一挥长袖,就出了阁门。 身后传来虔诚诵读佛经的声音: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垂。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婉妃冷笑一声,脸上浮现出无比的厌恶之色,走路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夏极诵经到了傍晚,而送来的斋饭又淡了许多。 从前还放素油,如今都成了水煮,调味香料一概不放,入口简直无味。 皇子平静地吃着,吃完还对宫女道了声谢。 那宫女惶恐地急忙回礼,但心底还是觉着这位皇子当真是温和无比,和别的皇族不同,然后匆匆出去了。 宫女才走没多久,九皇女就回来了,她看起来心情不错,那是真的不错。 夏极感受到了她久违的开心,于是问:“小苏,遇到什么好事了?” 夏小苏奇道:“哥哥,你怎么知道?” “都写在眼睛里了。” 夏小苏眨眨眼,然后凑近了道:“哥哥,你不要和别人说。” 夏极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皇城虽然大,但我还能和谁说?” 夏小苏这才贴近了,轻声道:“是这样的,今天我去雷音寺祈福上香,在山中遇到一只小狐狸被捕兽夹夹住了腿,鲜血直流,看起来非常痛苦。 于是我帮它打开了捕兽夹,又为它上了药,做了简单的包扎,那小狐狸很通灵,在我腿上蹭了三下,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我看到它能得救,能回归山林,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很开心。” 夏小苏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沉浸在回忆里的微笑。 夏极也笑了下,妹妹还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虽然在深宫待久了,但心地还是善良,又或者说她觉着自己是笼中雀,能给小狐狸带来自由,她也有感同身受的喜悦。 ... 随后的日子,斋饭越发的平淡,无油,无盐,甚至为了能够让七皇子的修佛不受干扰,连九皇女都无法把酒肉带进藏经阁了。 夏极并没有急躁。 他已经等了两年多了,如要从小楼走出,自然想等一个时势。 时者,命也。 势者,数也。 他在等时势,就是在等自己的命数,若这命数当真是平平无奇,这天下当真是风云不兴,那么他就会在一个半月后直接带着小苏离开这里。 现在,时机还没到,而能见到的佛经都已经提取了技能珠,除了诵读再无其他意义。 所以他要了一块沉香木,一把刻刀。 之前须弥第九峰上的烂柯棋盘让他印象很深刻,融入了精神力量的棋盘如此玄奇,竟然能让人产生足以以假乱真的幻觉。 他有第九层如来禅,尚且还会被卷入,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那么,现在的他拥有九层如来禅,九层燃灯禅,那为何不可以尝试着将精神力量融入刀尖,融入木刻念珠之中试试呢? 所以,在黎明未至的时候,他已经起身了,坐在黑暗里,闭着眼,拿着刻刀,缓缓地雕琢那沉香木。 他的手有点瘦,但却很稳。 手与刀之间出现了一颗散发着明光的烈阳,只不过在夏极的刻意收敛下,这烈阳的光和热只局限于刀尖。 这是他从《金刚经》里提取出的《九阳心经》。 所谓九阳,就是依五行之理,将真气存在心坎、丹田、足阳明胃、足太阳膀胱、手太阳小肠、手少阳三经、脊梁、至阳、百会这九处大穴,每一穴凝练成功,便是生出一阳,而九穴皆贯通,就是独立的九阳。 周身铺如大地,脏腑仿似山林,九阳悬空普照。 从此自然是百病不生,真气如大河绵绵不绝。 黑暗里,那刀尖闪烁着璀璨刺目的滚烫光芒,过那沉香木,就如过纸,不快一点,不慢一分。 夏极手腕翻覆,很快就已经剜出了十八粒圆木珠。 未经雕琢,这还只是木珠。 而十八,代表了六根,六尘,六识。 随后,他拈起了第一颗木珠,收起手心那一颗烈阳,甚至丢开了手中的刻刀。 他只把手指点在那木珠上,一念如来禅心的浩荡佛意已凝聚指尖。 “天地交感于我心,我心亦交感于天地。” 他指尖虚点在木珠上,明明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他甚至没有去雕刻,但木珠却已自己在变化,直到木珠外围包裹了层淡淡的金浆,金浆里如有天龙游走,木面下陷,金色游动,直到形成了一个“卍”。 8.狐精 一个时辰后。 夏极已经完成了十八念珠的雕刻,他右手虚托,十八颗念珠便浮空而起,在掌心逆时针旋转。 念珠之间彼此联系,生出一十八重“卍”虚影,十八叠合成一,金光灿灿,威势无边,其中蕴藏的力量更是跃跃欲试,但却被他束缚着。 精神的力量也许没有真气和劲力来的直接,但竟然能赋予这沉香木玄奇的威能,也不得不说是意外收获了。 只是,这种精神消耗无法通过真气进行补充,夏极连续以如来禅法刻绘了十八念珠,此时也不禁感到了些微疲惫。 他凝实半晌,骤然手掌一收,金色的“卍”消失了,念珠纷纷落下,其外流转的金浆也消失了,停在他巴掌上,又被他握紧收起。 夏极侧过头,黎明的光刚好穿透了小楼的油纸窗,送餐宫女的脚步声也由远而近。 未几,门开了。 宫女拎着饭盒走了进来。 一碗白粥,一叠水煮青菜,连入味的小菜都没了。 夏极知道,这是婉妃的“关心”。 在宫女钦佩的目光里,他平淡地吃下了这毫无味道的早餐。 之后,夏极又要了更多的沉香木,身为一个皇子,做木刻雕念珠这种事,是没人会去阻拦的,这就和大将军下野种田是一个性质,旨在告诉别人自己无意于权势之争,所以很快,几大块沉香木便被搬来了藏经阁。 于是,夏极白天诵经,入夜或是黎明,则开始运用禅法雕琢念珠,这些念珠也算是他除了本身功法之外的底牌了。 将精神力量提前取出,寄存在念珠里,虽然还没有机会测试,但夏极能感受到念珠中的恐怖力量,这力量随着念珠的增加也在变多。 就在又雕琢了二十几粒念珠时,敲门声响了。 咚咚咚。 夏极露出微笑,他知道来人是谁。 “进来吧。” 吱嘎。 门开了。 探出一张可人的小脸。 九皇女欢喜地跑到兄长身边,喊了声:“哥!” 夏极摸了摸皇女的细软长发,笑道:“又发生什么好事了?” 皇女向他身侧凑近了点,小声道:“今天我去为哥哥上香祈福,又遇到那只小狐狸了。 小狐狸受伤的爪子已经好了些,它还跑上来拉我的裙角,似乎是要带我去个地方,于是我就跟着它一起走了。 侍卫担心我的安危,要跟过来,他一跟,小狐狸就不走了,于是我让侍卫不许跟来。” 夏极神色动了动,狐狸这么通灵? 夏小苏继续说:“小狐狸带着我来到了一处山村,村子里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女,那少女看到小狐狸把我带了过来,就走过来和我闲聊,她说她叫胡灵,隐世在深山和许多狐狸为伴,而这些狐狸都已经开了些灵智,只是不认字,她自己也不认识几个,所以希望我能教它们识字。 我又害怕又好奇,但胡灵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其他几十只狐狸都像懂事一般,纷纷用可怜巴巴地眼神看着我,我的心顿时软了,想着教几个字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我就教它们了。 教了一些三字经后,那些狐狸都搔首挠耳,有些开心,有些困惑,它们竟然真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胡灵姑娘也很开心,她请我吃了不少山中的异果,说这些狐狸学仿人类,知礼仪荣辱,晓善恶仁义,行为举止都彬彬有礼,而且早就不吃生肉了,更不吃人肉,现在大多以甘果山泉为食。 看到天色还早,胡灵姑娘就带着我去村子里的一个洞窟,洞里居然有许多书架,她说这些书架上的书都是绝版了的书册,作为感谢,她可以让我借一本回去。 我本来只是随意看看,但看了一眼,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因为,那些可真是传说里的书籍,甚至连功法秘藏都有,我看了许久,竟然看到了一本书,哥哥,你猜是什么书?” 夏极没有回答,他抬手轻轻抚摸在自家妹子眉心,柔和的精神力量随着他的手指渗入了皇女皮肤里,绕行了一小圈,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邪祟之气。 他现在两门禅法都到了第九层,精神力量极强,别说是刻意去探索了,就算是躺着睡着,妖邪靠近也会立刻察觉,但他这么绕行了一圈,竟是没有异常。 难道这些狐狸精没恶意? 夏小苏从怀里小心地取出一本古老的经书,经书的首末还有烧焦的痕迹,但总体却是内容完整、没有缺失,经书首页写了四个字:未来弥勒。 “经”字则是被烧毁了。 《未来弥勒经》! 这本经书传说是数百年前大雷音寺的三本秘藏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本,只不过大雷音寺遭逢浩劫而灭寺,之后才有了随商而兴、建立在皇都附近的小雷音寺,也就是如今须弥山上的这座寺庙。 所以,夏极知道雷音寺有如来经,燃灯经,却也知道肯定没有弥勒经,因为弥勒经的失传几乎是稍稍诵些佛书的人都知晓的事,也是整个佛宗的一大憾事。 看到此处,夏极还真是心底一喜,自家妹子竟还是个福星,这等玄异之事也能遇到,当真是人在家中坐,宝从天上来,这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份秘藏显然是存在联系的,如此得到了这份失传的功法,就可以一窥究竟了。 夏小苏看到夏极唇角上翘,她也由衷地开心起来,临去突厥前还能为兄长做点事,她就很开心。 夏极翻了几页,一股大玄妙感冲上心头,让他明白这本书不假,他更是好奇了,停止了翻书,直接道:“小苏,你遇上狐狸精了,那名为胡灵的姑娘应该也是妖精化形。” 精怪之说,在佛经之中并不少见,甚至乡坊还流传了不少僧人道士降妖伏魔的故事。 夏小苏也不傻:“我猜到她是狐狸精。” 夏极给了妹子一记爆栗,“人妖殊途!知道还去?” 夏小苏摸了摸头,吐吐舌头,辩驳道:“我对它们好,它们也对我好,我教它们善恶礼数,它们借书给我,礼尚往来,君子之交,这比宫里头其他人都好多了。 哥,我在皇都只能再留两个多月啦,你就让我自己四处看看吧。宫里束缚那么多,你就别管我啦。” 夏极神色舒展了下,沉吟了小半晌,轻声道:“小苏,下次再遇到胡灵,你问问她,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沉香念珠,数了十四粒,串成手链,递了过去,“戴着这个,有危险就往集中精神,然后把这念珠点在眉心。” 夏小苏接过手链,然后一翻袖子,就戴在了手腕上,她心底也没当回事,兄长虔诚侍佛,这念珠怕就是求个心理宁静的念想吧。 哥哥说了,她做就是了。 ... 深夜。 万籁俱寂。 一匹快马从西而来,马蹄惊惶地踏破了平静,来人赶到了皇城西门下,大声地喊着:“前线急报,速开城门!!” 城门尉举起火把,站到城墙边,低头一看,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恐惧的脸。 传讯兵边喊边摇着约定好的讯号,继续喊着:“前线急报,速开城门!!” 他声音颤抖而急促,透着一股不安的意味。 城门尉愣了下,急忙道:“开门!” “是,大人!” 两名守卫匆匆从城头赶了下去。 刺耳的声响里。 门开了。 迎回了噩耗。 9.金麟岂是池中物 哒哒哒... 来自前线的马蹄声冲入了皇都,三千里加急的战报也连夜进入了宫中。 但对所有人而言,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冬夜,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战报。 ... 次日。 整个皇宫有些异常的喧闹,侍卫的调动很是频繁,搬移物品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到了午后,就是一辆又一辆的青铜马车直接出了皇宫,很急促。 夏极走到藏经阁的庭院,仰头一看,深冬十二月,风云正幻变,时势皆命数。 他摊开五指,掌心落入一片新开的雪花,但雪花却是半点不化,他随手一挥,那雪又飘远了。 昨晚他已经看完了《未来弥勒经》,一早他又把经文给了小苏,小苏又去了山里。 金色的技能珠“未来弥勒禅”与另外的“过去燃灯禅”、“现在如来禅”果然发生了反应,三者结合为一体,融合成了一颗红色的技能珠——三世佛禅。 而这禅也直接达到了第九层。 夏极不知道红色技能珠代表了什么,但总归是不弱了。 因为他只觉得他的精神世界,已经产生了质变,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这是之前单独的“如来禅”“燃灯禅”“弥勒禅”都未达到过的境界。 说他的精神世界,恰如行走在人间的佛陀,也不为夸张。 他站在这“巴掌”大小的天下,周身显出三重巨大佛像法相,佛像呈品状而立,皆是垂眉礼拜,向他礼拜,瞬间出现,却又瞬间归于虚无。 夏极微微侧头。 门被推开了。 梅公公手拿一卷圣旨直接闯了进来,然后尖声道:“七皇子夏极接旨。”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庭院里的皇子,今天的皇子有些奇怪,但他也没太在意,只是再加重了一声:“接旨!” 夏极转过身,也不鞠躬,也不跪拜,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了声:“宣。” 梅公公见他这态度,阴阳怪气地哼了声,也不多说,直接拉开圣旨就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鬼方入侵我中原,特封七皇子夏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守皇城,抵挡异族,钦此。” 梅公公念完,本想看到这位皇子狂喜的神色,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夏极问了句:“天子呢?” 梅公公道:“天子自然不住危城。” 夏极又问:“太子呢?” 梅公公没什么顾忌,反正天子已经带了重要的皇亲国戚离开了皇都,这些皇室包括皇后,婉妃,三皇子,五皇子,诸位公主等等等,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和城外的五万大军碰头,直接南下了,所以他直接道:“太子战死了。” 夏极再问:“太子的十万精锐呢?” 梅公公也豁出去了,他也不怕这七皇子明白自己的处境就是个替死鬼,直接道:“全死了。” 夏极问:“怎么死的?” 梅公公:“鬼方请来了三千冰霜巨人,趁着雪夜偷袭,太子这才战死。” “哈哈哈哈...” 夏极仰头大笑几声。 时势皆命数。 看来他的命数也并非平平无奇。 而且,等再见到夏小苏时,他也可以将妹妹一军,告诉她“你看,你说太子带十万大军迎战鬼方,满身金甲,威武无比,朝中大臣一致看好,觉得这是立下不朽功业的时机,结果呢,你还说你不是毒奶?” 想到夏小苏,他便继续问:“九公主呢?” 梅公公:“咱家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大总管正在等九公主,只要她一回来就会被人被带着南下追上大部队,毕竟九公主可是应了突厥的婚事。” 夏极再问:“我的权印和虎符呢?” 梅公公尖笑道:“大总管以为七皇子也用不到这些,便是由他代为掌管了,皇子守国门,我大商才不会丢了脸面,而七皇子要做的事很简单。” 夏极笑道:“有多简单?” 梅公公道:“只需要站在城墙上,激励士气就可以了。” 夏极道:“那先带我去见大总管。” 梅公公尖笑道:“咱家觉得七皇子还是没认清形势啊。” 夏极笑问:“什么形势?” 梅公公也不把那没脸没皮的“你就是个替死鬼”这样的话说出来,终究是宫里人,说话还是要讲究个底子面子,他只是带着嘲笑,也不再多言,抬手就直接向皇子抓去,不给这皇子点厉害看看,他还以为自己当真是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了。 这一爪,带动寒潮阵阵,骨结之间呈现出幽蓝的色泽,而其中更是带着阴毒的内力。 一旦被这爪抓中了,阴毒内力闯入了身体,那是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这七皇子还不是乖乖地听话? 但梅公公还是挺奇怪的,他也与这七皇子相处两年了,对方就是个只会逆来顺受、诵经念佛的窝囊废,但今天...这皇子有点怪。 说不出来的怪。 但,没有任何意外。 他蕴藏阴寒真气的爪子已经抓在了七皇子的肩骨上。 这一抓,阴寒真气直接寻到了宣泄的口子,往少年体内疯狂钻去。 如果没有意外,下一秒这皇子就会惨叫出声。 但梅公公没听到听到任何的惨叫声。 他下意识地阴笑一声:“咱家陪了你两年,还不知道你如此硬气。” 夏极获得这些力量后还是第一次与人交手,他感受了一下这位宫廷大内高手的力量,心底做了下评估,然后肩头骤然出现了一轮烈日,灼热的真气直接顺沿抓着他肩骨的五指逆冲了出去。 只见梅公公那五指就如细皮管儿中水量暴增,骤地扩张了几倍。 砰砰砰砰砰! 一串儿炸响。 雄浑的九阳真气消融了寒冰之气,激射入梅公公经脉,然后直接撑爆了他的经脉,以及手掌的血管、皮骨。 梅公公只觉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传遍周身,再看自己的右手竟然是彻底的血肉模糊了,炸碎了。 他凄厉地惨叫着,双眼大睁,只觉匪夷所思,躯体的剧痛和心底的震撼混杂在一起,让他竟然忘了继续做什么,只是顺应本能地跪倒在了地面。 再一抬头,只见面前那被他当做窝囊废的七皇子,正俯瞰着他。 皇子面容变得无比陌生,瞳孔里从前的温驯已荡然全无,左手右手一张,便是九颗烈日连串成线,阳光普照,带着极大的威压让梅公公如溺水之人无法呼吸。 这位太监目瞪口呆,一时间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骤然之间,他脑海中闯入一句诗词: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10.念!(第三更) “先带我去见大总管。” 依然是平静如常的声音传来,但这声音在梅公公耳里却已完全不如常。 他强忍着疼痛,左手连点,点了止血大穴,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瓷瓶,拔开塞子,将瓶中丹药颤颤地倒入口中,然后满头冷汗地运气化开药力。 夏极也不着急,他回到藏经阁里,取出了剩余的三十三颗念珠,以黑络绳串联起来,然后与圣旨一起放入怀中,这也算是他的一个自制的小底牌了。 再看了一眼这待了两年有余的地方,他转过身,再不回头。 梅公公已经处理了伤口,他也算狠人,直接斩断了自己右手,又用药粉涂抹了,此时面色苍白地垂首站立着,也不跑不逃。 见到夏极,他噗通一声跪下颤声道:“是咱家瞎了眼,看了两年猛虎,还当是猫,就七殿下这份隐忍之姿,咱家服气,这就带皇子去寻大总管。” 夏极道:“你能懂事,那就最好。” 梅公公声已恭敬:“大总管现在前殿等九公主,前殿人多眼杂,侍卫也不少,皇子需不需要再等等?” 夏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这太监也着实有几分忍性,才被自己打断了一只手,就立刻服帖了,然后开始为自己考虑了? 梅公公解释道:“咱家其实也是被丢在皇城等死的人,那些得势了的,早就随着天子一起走了。 再说了,咱家若是得势,那也不会被派来监视您不是? 咱家被丢了,但也不想就这么落魄,虽然废了一只手,但咱家也看清了七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夏极道:“带路。” “现在就去吗,前殿人多。” “人多就去不得么?” “诺...” 前一刻还嚣张跋扈的梅公公,在快速地调整自己面对这位的态度,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位的可怕。 坐了两个春秋,诵了两年经文,未曾想到风云际会之时,才露出峥嵘之相,这等隐忍,这等蛰伏,便至少也是个枭雄心性,如今天下将乱,他何不随了这位? ... 皇宫正殿,原本百官上朝的地方,已是幽寂无比。 百官之中真正的核心人物,都随了天子逃了。 剩下的就算没得到“太子战死,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信息,也知道见风使舵,看到那么多大人物都走了,他们自然也是紧随着拖家带口地悄悄离开。 为了顺利出城,他们甚至还会各自隐瞒,不让别人知晓,但这些离开的都是没准备继续当官的,或是自信关系打点能过关的,否则身为朝廷命官,大战期间擅离皇都,就是死罪。 残阳早落,飞雪渐起。 大总管正带了三百名侍卫,在皇宫门前等着九公主。 九公主可是应了远嫁突厥的联姻,她若不在了,就得再填个公主上去,谁愿意? 没人愿意。 等到公主来了,他就让自己心腹的侍卫长带着公主追上天子。 然后,他握着虎符和权印,押着那被皇家抛弃的替死鬼,去往城头守着。 等到确认七皇子战死了,这皇家的脸皮子保住了,他就可以利用自己最擅长的身法迅速撤退。 大商王朝的皇家丢不起弃都而逃的脸,而这七皇子就是一块儿遮羞布。 鬼方的冰霜巨人属于传说中的“士兵”,那些士兵身高至少四五米,本身就力大无穷,而在冰雪天里更是无敌。 冰霜为铠甲而刀枪不入,即便受了伤也能很快恢复,而如风雪大了,他们的行动踪迹还会被隐藏,他们根本就是受这冰天雪地眷顾的一群怪物! 这些巨人显然不在正常对战的考虑范畴里,事实上,他们也消失很久了,没有人知道这次鬼方是从哪里搬来的这三千冰霜巨人。 太子带了十万大军被突袭,封狼关也丢了,老实说,并不冤,毕竟谁也不会想到鬼方在深夜的偷袭里,会派出冰霜巨人这种东西。 大总管正静静候着的时候,身后的宫廷广场传来毫不遮掩的脚步声。 他阴柔的脸皱了皱,为防止皇宫信息走漏,小宫女小太监还有一些贵人不受宠的嫔妃早就被关在了其中,各处都有侍卫把守,那么还会有谁过来? 大总管一侧头,就看到了正从风雪里踏步而来的皇子,再撇了撇他身侧的梅公公,目光一撇,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小梅子,你的右手是怎么回事?” 梅公公不说话,垂首停步。 而夏极还在继续往前走着。 两人面对五丈时,他停下脚步,左手从怀里掏出圣旨,一拉而下,对着大总管说了声:“念!” 大总管愕然,旋即忍不住笑了,这七皇子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夏极又把圣旨往后一丢,梅公公左手急忙接住。 “念!” 梅公公愣了愣,新主君这是啥意思啊? 夏极道:“大声念!” 梅公公点点头,他虽然虚弱,但是运力吐字还是能做到的,于是他开口道:“奉天承运皇帝...” 夏极直接打断了他,“大声点!” 梅公公强忍着剧痛,歇斯底里地开始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鬼方入侵我中原,特封七皇子夏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守皇城,抵挡异族,钦此!!!” 内力带着尖锐嘶哑的声音笼罩大半个皇宫,让所有人都能听清,自然也包括这位大总管。 雪中的皇城,鸦雀无声。 夏极往前走了两步,正视着大总管,平静道:“虎符,权印还不交上来?” 大总管看这局势哪里不知道这七皇子藏拙,他阴冷地笑道:“这虎符权印天子让老奴代为掌管,皇子自当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守皇城就是了,若是有事告知咱家,咱家代为盖章。” 他话音刚落,就觉着地面猛地哆嗦了下。 耳中传来大地传来的轰隆声。 目光里,一道赤红的影子如电而来。 “私藏虎符,抗旨不遵,当诛!” 声如惊雷,亦同行而来! 大总管双眸变得凝重,他是真未曾想到这七皇子竟是如此高手,不露山不露水,直到此时顺应了这时势才走出藏经阁,但他身为天子近侍,武功自然是深不可测,根本不是梅公公之流能比拟。 虽然不好杀这皇子,但废他两条腿还是能做到的。 转瞬之间,他双手挥出残影。 两只大袖中,点点寒芒激射而出。 那寒芒初看只是些微,但穿出袖口时,才在众人眼前呈现出爆炸之相,裂成数百点厉芒,纵横交错地红线瞬间就充斥满了人的瞳孔。 这是葵花宝典里记载的气劲使用之法,这绣花针便是连钢铁都能穿破,何况是人? 如今,这些针线直往着那皇子双腿射去! 11.一遇风云化魔龙 七皇子身在半空,而大总管袖中的数百红线已经破空,他根本无处可躲。 无论他多么藏拙,内力多么雄浑,在这可以穿钢入铁的绣花劲气前,也注定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双腿被绣花针穿过,然后落地、跪倒、匍匐、哀嚎。 大总管是这么想的,三百侍卫也这么想。 而正处在极动中的夏极,也做出了应对,他左手骤然立于胸前,呈单手礼敬之相,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忽地如同静止了下来。 明明他在极快的掠来,但整个人却突然处于了极静的状态。 极动极静之间,酝酿出一股玄奇的魔力,让人无法理解,也无法移开视线。 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躯体“膨胀”了一圈,黑色佛光从他数万毛孔中喷薄而出,在他体表三尺构建出了一重明王法相。 面现忿怒,背负猛火,右手持光明利剑,左手持漆黑绢索,剑斩三千烦恼,索囚三千恶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此为不动明王身。 红线绣花,破空而至,在并不长的空间里激荡出裂帛之声,随后,点点寒芒全部都倾泻到了夏极的双腿处。 但这所有寒芒才触碰到三尺外的法相,就如撞击在了这天下最硬的物质上,发出一串儿“叮叮叮叮”的脆响。 绣针纷纷而落,都已经断裂。 这结果,让大总管惊了下,葵花宝典无往不利,但七殿下这黑色大佛法相又是什么?怎可能防御住葵花宝典的绣花气劲? 夏极的速度并没有减慢,一念之后,明王剑法相已经向着大总管面门斩落。 大总管虽然愣了下,但他总归是天子近侍,帮天子不知挡下过多少刺杀,此时见光明剑落,心底骤地显出一股死亡前的大恐怖,而这大恐怖竟让他潜力激发,整个人反应速度都快了数倍。 他猛地后移,凭借着葵花宝典的鬼魅速度硬生生往后拉出了一道残影,移开了一丈距离。 剑斩残影。 残影粉碎。 大光明剑风险险从大总管面门掠过,破开他的气罩,在他额头至鼻尖处留下了一道浅浅血痕。 显然,大总管比梅公公厉害多了。 夏极才落地,左手已猛然攥出了三十三念珠,念珠与那漆黑绢索恰好重叠,他一闭目,一念想,心随意动,手随心动。 然后,他推出了念珠。 念珠与明王左手法相重叠,在半空呈现出两道清晰定格的虚影。 随后,念珠消失了,绢索也消失了, 夏极左手掌心显出了一个细密的金色亮点, 这亮点以人的视觉神经刚刚可以察觉的速度,在不停变大, 从一点变成了指甲大小, 再到巴掌大小, 一圈圈电速扩散出去, 直到化作了一个飞速变大旋转的金色卍! 大总管已经看到这金色的卍飞来,他想躲避,但他身体却无法跟上自己的意念,因为这一切太快了,快到他可以看到但无法反应,只能惊惧地看着那金色的卍在充斥他眸中,直到他眸中再看不到这皇城,看不到这任何其他的物。 嘭! 卍字击打在了大总管身上,金光瞬间钻入他体内。 大总管呆在原地。 待到一切散去。 大总管已经跪倒下来,他肌肤之下被一层金光所束缚,每挣扎一次,那金光就会激荡一下,而束缚也会再紧一分。 夏极踏雪而来,走向大总管。 啪。 这位天子近侍终于身体失去了平衡,被这无形的力量五花大绑,扑倒在夏极面前,脸庞着地,鲜血直流。 远处的梅公公看的目瞪口呆,他想过大总管可能不是七殿下对手,但没想过才过了一招就被擒住了。 虽说大总管没出全力,但这七殿下就出了全力了么? 城门前的侍卫更是不敢置信,这真的是囚居在藏经阁里两年有余的七皇子吗? 这等霸者之姿... 夏极走到大总管面前,俯瞰着这位近侍,他猛地抬起靴子。 啪。 一脚已经踩踏在了大总管头颅上。 大总管眼中露出狠毒之色,还想着挣扎,但每一次挣扎只能让金光束缚地再紧几分,甚至是死死勒住了他的经脉,让他此时就如被废了武功一般。 夏极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大总管冷哼一声,他也算是大意了,因为他根本没想到七皇子这么厉害,也没想到自己修习葵花宝典大成,还能被一个照面就擒住,此时他尖声嘶吼着:“修佛之人,慈悲为怀,你念了两年佛经,手段如此凶残,就不怕污了心境吗?” 咔。 一念所动。 大总管的双腿之下金光骤然收缩,那一双腿骨虽然早被打熬地犹如钢铁,但在这金光的收束之下,还是直接瘪陷了下去。 剧痛猛然袭来,即便是大总管也忍不住发出惨嚎,“啊,啊,啊啊!!!” 夏极心底没存任何慈悲,他若存了慈悲,那就是把匕首递给了对手,那就是妇人之仁,他在藏经阁待了两年,就如那孙猴子在五指山下被镇了两年。 孙猴子好歹还有人领着去西天,修成正果,自己呢?自己也有人领,却是领着去送死。 如若不是他能抬起这“山”,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个枉死的、被皇家从头利用到尾的窝囊废。 夏极也不解释。 只是淡淡道了句:“再说废话,那就是你的双手了。双腿断了,坐着轮椅还是能使绣花气劲,但手断了,那你可就真成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了,不是么,大总管?” 大总管满头是汗,全身颤抖着,面色苍白。 夏极继续道:“明白就点个头,不明白就再骂两声。” 大总管听着这平静的声音,心底只觉一股寒气冒了上来,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急忙点头。 “虎符,权印在哪儿?” “就在我怀里。” 夏极直接弯下腰,稍一摸索,就取出了一块完整的金属虎符,以及一方红绸布包裹的玉印。 随手放入怀中,然后露出温和的笑:“很好,你看,我们之间的信任建立起了吧?” 这温和让四周气氛都如放松了些。 夏极忽地问出一句:“我娘是怎么死的?” 大总管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七皇子会问这个,他刚要开口。 夏极却又直接打断了他:“被刺杀而死这种话就不要说了,省的断了双手。” 大总管嘴张着,但话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原本就是准备说是被刺杀的,甚至关于刺杀的故事早就是天衣无缝,经得起任何人去查证。 见到他沉默,夏极忽地问道:“婉妃杀的么?” 大总管下意识的摇头。 夏极声音一顿,忽地温和笑道:“那是天子杀的么?” 大总管呆若木鸡。 12.赌 大总管愣了一下,然后急忙摇头:“不,不是皇上!!” “那是谁?” 夏极从大总管头颅上挪开靴子,蹲下身子微笑道,“恩怨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说清楚了,我以佛之名起誓,绝不杀你伤你,甚至还会放你走。 你看,我虽然下了狠手,但也确实是这些年受了委屈,换谁都要发泄,可我毕竟诵读了两年佛经,雷音寺方丈又判言我有七分佛心,否则在苦海珍胧里回不了头,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 然而,你要是不说,那我还有三分魔性,真不介意虐杀你,毕竟当初我被囚藏经阁,也托了大总管的福,没能看上一本功法,不是么?” 大总管还是缄默不言,显然他知道这事糊弄不过去,但自己也一点都不能说。 夏极也不急,而是温和道:“这样吧,我帮你分析一下,若是此事事关重大,牵扯到你惹不起的人,那么你猜猜在他知道你被我抓住了并且...” 他扫了一眼那三百侍卫,笑道,“并且还由这些小兄弟里的某一位把信息传了出去,你觉得那一位会不会派人来杀你灭口?” 大总管面容僵住了。 夏极继续道:“若是此事没有那么重大,幕后之人你也惹得起,那么何必为别人送死? 假设你还存了念头,觉得会有人来救你,那你再猜猜当救你的人到了你面前,他真的会救一个双腿断了的大总管么?哼...哈哈哈哈...” 他忽地仰头狂笑起来。 笑的风雪簌簌。 笑的宛如魔龙长吟。 笑的大总管目瞪口呆,这一番见解,若不是对世事参悟极透,怎可能说的出来? 这只言片语说的他已经心动。 这七皇子藏的也太深了吧? 在夏极狂笑声里,那金光又毫无预兆地缩紧了一圈,大总管只觉右臂一阵撕裂的剧痛,清脆的骨折声传入他耳中。 “啊啊啊啊!!” 这出乎意料的痛苦,让这位大太监忍不住惨叫起来,而这一番手段只看得周围侍卫还有梅公公连大气都不敢喘。 “为...为什么?” “怕你觉得他会救一个断了双腿的高手”,夏极笑声也停了下来,“但现在你右手也废了,你再猜猜,当救你的人到了你面前,他还会有一点可能觉得你有利用价值,然后救你么?” 大总管思索良久,骤然有了抉择,他双目紧闭,大汗淋漓的苍白面容骤地涨红。 夏极神色一动,迅速点了他几处穴道,让他经脉彻底堵塞而无法运劲。 两人四目相对。 夏极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还真有几分忠心,宁可自绝也不说一句。” 大总管已存死志,冷漠地盯着夏极,盯了半晌,然后忽地发出凄厉的尖笑,“鬼方还有三天就到城下了,犬戎为了分一杯羹,也从封狼关进来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塞外的大寇,异族全都来了! 这是群魔乱舞,都想着来尝尝大商这繁华盛世的味道。 七皇子今日得势,不知能持续多久呢? 你若是逃了,终究还是孤家寡人。 你若是不逃,那就随着这皇城一起灭亡,终究还是顺了皇上的意思。 咱家承认,咱家是瞎了这对眼,没认出你这条魔龙,所以咱家该死。 但咱家死了一定会在黄泉路上走慢点儿,说不定没多久就等来殿下你同行呢,哈...哈哈哈哈!!” 他在激将。 激夏极杀了他。 但夏极却没恼怒,只是淡淡道:“打个赌吧?” 大总管睁眼看着他。 夏极道:“我留你的命,让你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守住这座城的。” 大总管已经豁出去了,嘲讽道:“你守得住?” 夏极道:“守住了,你就跟着我吧。” 大总管道:“守不住,咱家就看着皇子的人头如何被那些异族挑在刀上。” “赌么?” 大总管想了想,尖声道:“咱家赌了。” 夏极眯眼看了看大总管,大总管也冷笑着看着他。 然后,夏极随手解开了大总管穴道,金光也瞬间松动了,从大总管体内逸散而出,化作一串三十三颗的念珠回到夏极手上,念珠光泽稍有暗淡,其他一切如常。 与此同时,几乎是无缝衔接,大总管抬起了左手,左手袖口激射出一道红线,红线衔着绣花针破空闪过一道突兀的寒芒,寒芒没入了三百侍卫之中。 大总管武功高强,虽说双足、右手都被废了,但真气还是能在丹田中完成小周天的运转,虽说力量会弱了不少,但终究还是可以使出葵花宝典的绣花气劲。 “啊!” 侍卫群里响起一声惨叫,顿时,一名侍卫向前扑倒了,趴到在冰冷的皇宫门前,他眉心正在涌出鲜血。 周围侍卫一片哗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大总管强忍着周身剧痛,忽地喊出几个名字:“安子苍,穆未志,史云领,许启,让他们四位速速来见咱家,咱家有急事。” 夏极瞥了一眼侍卫,“都去,带不回他们四个,就把自己的头带回来。” 剩余侍卫看过了这位七皇子刚刚的手段,哪个敢不从,何况这四人都是普通侍卫,按照当值表现在在哪里都清清楚楚,根本不需要多费事去寻找。 没多久,四人就被带来了。 四人看到倒地死亡的那名侍卫,再看到受了重伤的大总管,忽地面色大变,转身拔腿就逃,举手抬足之间身法竟都显得颇为高明,远不是普通侍卫该有的能力,但大总管怎么可能让他们逃? 袖中红线一闪,那四人才刚刚转身,就已经重重扑倒在地,很快血就从脸部逸散,染红了地面薄薄的积雪,显然已经都死了。 做完这一切,大总管冷笑着看着夏极,阴沉道:“七殿下,留下监看着咱家的眼线,咱家都排了,一时半会,皇上也不会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也不需要担心咱家会被那幕后之人派来的高手杀了。” 夏极知道这位大太监在这宫里手眼通天,平时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谁在监视他他心底都清楚的很,现在他杀了这五人,那也等同于递交了半份投名状,于是他微笑道:“信任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不是么?” 大总管想到刚刚七皇子说完这句话没多久,自己右手就断了,忍不住怨毒地尖笑道:“咱家不要什么信任,咱家就想看着皇子你死。 城你是守不住的,咱家要站在城墙上,看着你惨死,哈哈哈。” 夏极也不生气,平静地问:“你若输了呢?” 大总管道:“皇子想知道什么,咱家就说什么。” 夏极道:“一言为定。” 13.同生共死 侍卫也不等九公主了,默默把五具尸体清理了。 梅公公寻了一个轮椅,与大总管一同回宫疗伤去了,两人与七皇子对杀,都是重伤,尤其是大总管,他这伤势能活着就已是奇迹了,但实力高强者,命也着实硬了几分,到大总管这种层次,即便断了三肢,却竟还能维持清醒。 他本想着指责梅公公几句,你这瞎眼的货色,看了七皇子两年,就是这么看的? 但他话到口边,还是没说,说之无益,再看梅公公这断手,怕是真不知情。 大总管轻轻叹息了声,诵了佛经两年有余,竟还能如此行事,那殿下心底藏了多大的执念啊。 执为魔,舍成佛,平心而论,这七殿下真是一代妖孽,只是命不好,可惜了。 喧嚣平静了下来。 宫门前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了。 夏极看看天色,小苏该回来了,所以他没离开,靠着冰冷的宫门等待。 没多久,远处果然出现了一辆青铜马车,那车缓缓儿碾过雪尘,过了覆白的长桥,停在了夏极面前。 木窗拉开,露出夏小苏的脸庞,她看到宫门前的兄长,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喊了声“停车”,然后提着长裙跳下马车,小脸紧张地看看四周,见到皇宫周围反常的无人,才轻声道:“哥哥,你快上马车,我带你回藏经阁。” 夏极不动。 夏小苏急了,她直接抓着兄长的手,就要把他拉回车里,但她却没拉动,反倒是被夏极一把拉了回来。 夏极从怀里掏出了虎符、权印、圣旨,“我现在镇守皇都,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 夏小苏一脸问号,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圣旨。 圣旨不假,上面写的明明白白。 夏极又道:“太子死了,异族太凶,所以天子带着皇室全逃了。” 信息量太大,夏小苏顿时愣在当场。 夏极继续道:“鬼方还有两天多兵临城下。” 夏小苏不敢置信道:“太子十万大军没拦得住?” “都死了。” 说完这三个字,夏极抓着这机会直接将军,笑道:“前段时间你还夸太子满身金甲出征边境,要去立下那不朽功业,你说,你是不是毒奶?” 夏小苏看着鞋尖,狡辩道:“我不是!” “那太子明明局势一片大好,为何会死?” “哎呀,哥哥,别说这个了...”夏小苏咬着唇,凑过去,轻声道,“我们逃吧,这天下兵马大元帅别做了,逃到南方...” 夏极道:“他们就去了南方。” 夏小苏:“那往东逃,实在不行,我们逃去海外,隐居到老死。” 夏极忽道:“娘是被人杀死的。” 夏小苏沉默了下,双眸骤地红了,“谁?” “还不知道。”夏极道,“明天,我送你去东边。” “你呢?” “小苏,哥哥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强一点点,这城未必守不住。”夏极仰头看了看天空的飞雪,幽幽道,“哥哥有太多太多事必须去做,所以哥哥走不了,也不想走了从此当一只地老鼠蒙头盖面。” 夏小苏:“哥哥想做拯救这皇城的英雄吗?” 夏极笑了笑:“不。” 夏小苏好奇道:“那是...” 夏极摸了摸自家妹子细软的长发,轻声道:“哥哥只是觉得该逃跑的,是那些异族才对。好了,明早哥哥就安排一下,送你离开皇城,去东边的城市。” 夏小苏忽然道:“不!” 这回轮到夏极愣了愣。 夏小苏笑道:“我只是觉得既然那些异族会逃跑,为什么我还要离开?” 夏极也笑出了声。 妹妹连自己刚刚的表现都没看到,就这么的信任自己,或者与其说这是信任,不如说这是生死与共吧。 你走,我走。 你留,我留。 你生,我生。 你死,我随。 他没有再劝说,简简单单应了句:“那就留着吧,看哥哥怎么退敌。” 夏小苏想吐槽一句“吹牛吧你”,但话到口边却是变成了“我会站到城墙上,亲眼看着哥哥如何击败那些异族”。 到时候,她会带一把冰冷的匕首,兄长死了,她也立刻自杀,那么去了黄泉,路上也就不会寂寞了,到时候还能将哥哥一军。 你看,让你吹牛,吹死了吧?! 哥哥一定会愣在当场,无法反驳。 想到哥哥尴尬的模样,夏小苏忍不住笑了起来。 ... 夏极手握镇守皇城的圣旨,加上又是皇子,很快就掌控了皇宫。 原本还是有些心底不服的,但这位七皇子如何碾压大总管的事情早被那三百侍卫传了出去,那些不服的于是都服了。 虎符能调动的士兵早就在皇城里了,一共五万人,为首的将军也是位倔强脾气的老将军,名为邓觉,夏极连夜派了侍卫,加盖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印章,要这将军来皇宫一见。 趁着中间的空余时间,他直接来到了皇室藏经阁新阁,天子虽然带走了许多书册,但还残存了不少,这是一部分。 其他一些大权贵的家中也有着私人藏书楼,这些大权贵也都随着皇室南下了,可书册显然无法全部搬走,这又是一部分。 至于皇都江湖世家上各门各派的书册,为了不引起动荡,夏极暂时没打算去动。 他挑灯,在藏书阁楼里走走停停,每一本书他都会取出观看,一页一页翻过,诵读,以提取技能珠。 对于这位临时的,也许只能做几天的皇宫之主,引路的宫女太监、值守的侍卫都是充满了困惑,异族都快兵临城下,您还看什么书? 但无形之中,夏极的这份静气也影响了他们。 待到深夜,雪转狂,渐渐压过了小腿肚子,夏极放下手头的一册书,细细体会着脑海里多出的一颗绿色技能珠,这些功法大多是些技艺类的功法,名字实在是不值一提,略作思索,他又抓向另一侧书,而就在这时门外太监尖声的传报远远儿来了。 “邓觉将军到。” 声音由远而近。 未几,书阁的门就被打开了。 夏极手指压回了刚要抽出的书,转过身,神色平静地对上了刚开门的那位老将军。 将军还着铠甲,显然未曾归家,双目如鹰隼正打量着屋内的少年。 若他未曾记错,七皇子才十七吧? 夏极一扬虎符,扬声道:“邓将军,里面请。形势紧迫,本殿下就不请你喝茶了。” 邓觉沉声道:“脑袋挂在腰间的人,要喝什么茶?” 他走入书阁,反手关门,目光扫视了一下藏书阁里的书册,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大战之前,开始看书? 这皇子是要做什么? 夏极见他进来了,也不多寒暄,直接道:“异族已经破了封狼关,灭杀了太子和他的十万大军,如今直奔皇城,三日可到,将军怎么看?” 邓觉瞥了一眼这细皮嫩肉的皇子,他心底也大概猜到这是皇室留下的替死鬼,但这皇子素有佛名,此时又如此淡然自若,没有准备仓惶逃离的迹象,这不禁让他正眼瞧了过去,然后嘿然一笑:“七皇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如何?” “一切唯皇子是从。” “真话如何?” “臣死守皇都,臣不死,皇都不破。” “你准备怎么守?” 邓觉有些诧异,但还是原原本本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夏极脑海里也存了些兵法方面的技能珠,虽然他并没有消化这些兵法,但本身就有着穿越前的见识,于是他也能在邓觉计划的可能破绽处反问几句“若是敌人这般这般,你该如何”,他思维天马行空,而邓觉虽是老将军,但也有些当局者迷,两人秉烛夜谈,讨论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停下,也算是补全了防御计划。 老将军谈完了,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平时他这么唠叨,连部下都是强忍着瞌睡来听,没想到这位皇子竟然能融入自己的节奏。 夏极道:“邓将军,下去吧。” “是。” “对了,本殿下就是要你死守皇城,皇城破了,你也就死在这里吧。期间虎符虽然在本殿下手上,但本殿下不会干扰你用兵,一切便宜行事,无需特意问我。” 邓觉道:“七皇子放心,老夫宁可战死皇城,也不会逃跑,更不会污了这一世的风骨,只是...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邓觉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老夫想请七皇子守到最后一刻,若是觉得老夫撑不下去了,皇子再从东门离开皇都。如今皇子就是士气,皇子若走,那么士兵士气将一落千丈!” 夏极反问:“我为何要走?” 邓觉一愣:“你不走?” “不”,夏极摇头平静道:“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邓觉整个人懵逼了,这和他想的完全不同,直到这年轻的皇子转身再去看书,他才猛然警觉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侧影,微微鞠躬,轻声换了个措辞:“元帅,那...老夫告退了。” 14.读万卷书,执杀人戟 雪夜悄无声,连送来羊肉汤夜宵的夏小苏都回去睡觉了,但藏书阁的连枝烛台却亮了一夜,夏极也看了一夜书册。 第二天一早,他也不休息,直接带着人往几位大权贵府邸而去。 每到一处,他直接进入藏书处,一进去就是四五个时辰,挑挑拣拣,待到把大部分书都翻遍了才出来。 如此去了三处府邸,便是又到了第三天黎明。 大雪急狂,皇都仅剩的七皇子裹了裹狐裘,走过百姓还蒙在鼓里的皇城街头,走入已经封锁的皇宫。 他回到宫里,一觉睡到午间,与夏小苏共进午餐后,又来到了皇家兵器库,库门打开,其中杂乱无比,被翻的一塌糊涂,重宝自然都被带走了,剩下的要么是太重,要么就是普通的名器。 侍卫在门前候着,皇家兵器库里传来空旷的脚步声。 管库的太监参袖小心的尾随着年轻的皇子、如今临时的皇宫之主。 每当这皇子停下,他就会急忙把面前兵器的来历娓娓道来。 夏极问:“兵器库里原本最强的武器有哪些?” 管库太监忙道:“有三样武器可称为神兵,轩辕龙剑,巨阙镇国枪,大暗黑天戟。” “都带走了么?” “回禀殿下,大暗黑天戟没带走。” “为什么?” “因为带之不祥,这是一把会乱人神智的魔戟,据说此戟曾在数百年前掀起过腥风血雨,后来被封印镇压于皇宫里,魔气不减反增。” “原来是被遗弃在这儿了,那为何说是魔戟?” “据传此戟能乱人心智,让人精神混乱,而历代使用者最终都发了疯,除却一位自断经脉,废除武功,余生青灯古佛度过,这才免于遇难。” “带我去看看。” 管库太监在前引路,两人很快来到了这兵器库的角落。 角落有一方石棺,石棺四周留了一丈的空余空间,什么都没放。 太监急忙走上前,用力推开棺材盖子,露出其中静静躺着的一条双月牙大戟,长丈八,如同方天画戟一般的造型,只不过通体幽黑,带着某种奇异的不详气息,即便只是靠近了一点,都能感到寒气升腾起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管库太监心底惊骇,只是看着这黑戟,他就觉着仿佛被一头择人而噬的魔鬼在黑暗里盯着,恐惧让他本能地动了起来,想上去闭合上棺盖。 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夏极猛地抬手一拦,“谁让你动的?” 管库太监忙道:“七殿下,此乃凶兵,观之便不详...” 他话还没说完,夏极俯身一把抓起了这黑戟。 五指握紧。 而奇异的黑气从他指缝之间弥漫而出,竟然向着他皮肤里钻去,还有的则如蜿蜒攀爬的长蛇,顺着他的胳膊上了脖子,又爬向了他眉心。 只不过,刹那之后,那些黑气都如遭电击,全部缩回,退到了黑戟之中。 夏极拥有九层三世佛禅,在精神的世界里,他几如行走的佛陀,莫说这魔兵只能散发出魔气,就算他行走在魔气、睡卧在魔气之中,也不会被侵蚀。 他平举着这黑戟,戟身黑气犹如魔蛇绕杆在游动、缠缩,那黑气想要爬上这年轻皇子的手臂,但却不敢,速度都变缓了许多。 夏极思索了下道:“就这把兵器了。” 管库太监吓地忘乎所以地劝道:“不可,万万不可啊,这...” 夏极侧头,只是看了一眼这太监,太监就闭嘴了,他咽了口口水,恐惧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知该如何再去劝说这固执的皇子。 明明是深冬,这太监却禁不住满头冷汗,一个劲地抬袖去擦汗。 夏极也不多说了,直接道:“有封存的魔甲么?带我去看。” 皇宫兵器库藏宝极多,魔兵凶兵这种天子撤退时也不可能带走,自然就流了下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都是被抛弃了。 管库太监在前带路,很快来到了一个不显眼的隐蔽角落,角落的铁架上悬着一套漆黑的兽面吞头连环铠,兽目紧闭,透一条缝隙,远观还能产生隐约显出两道寒芒。 铠甲外竟有一十四条金色梵文流淌的锁链束缚着,应该是类似于封印类的法器。 夏极抬手抓着锁链,直接运力掐下。 力道还未至,那些锁链上的金色梵文就如活了过来,如蝌蚪般纷纷涌了过来,一时间金光大盛,似要抵御这“入侵之敌”。 管库太监这才急忙开口,想要打断这位年轻皇子的疯狂之举,“七殿下,这可是当初许多圣僧联手做了法事的佛锁,别说是捏了,就算用神兵去砍,也砍不动,咱们再去看看其他铠甲吧?” 然而夏极根本不为所动,他左手忽作礼敬之相,周身佛光浩然,禅意升腾,他右手再次伸出,已经大了十八圈,每一圈都是一层地狱,十八合一,是为十八镇狱法相,他再次拈住锁链,面带微笑。 那些金色梵文感到这佛意似乎有些“茫然”,竟纷纷都散去了。 随后,夏极在太监惊惶的目光里轻松地把锁链一条一条掐断。 叮叮叮!! ... 金色梵文锁链纷纷断裂,其上金光也顿时消失,成了一截截玄铁重重落在地上。 随着最后一道锁链断裂,整个兵器库里阴风阵阵,那魔铠如同一轮小型黑色烈日爆开了,黑烟四散,让室内点燃的烛火,室外投入的阳光全部消失了。 管库太监再也无法忍受心底的恐惧,他惊恐地失声大叫着,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去,半路摔了一跤,但还是拼命往外爬着,眼泪流下,小便失禁,但他却已全然不觉。 夏极独自站在原地,手掌穿过黑暗轻轻抚摸在那魔铠上,黑色魔气如决堤的水库正往外倾泻着,这些乱人心智的魔气此时已经包裹了他的躯体。 但年轻的皇子却依然面带微笑。 一如佛陀在灵山拈花而笑。 佛心欲空,那便沾不得花,沾不得色,但佛心既空,天下又何来花,何来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本来无一物,岂会惹尘埃? 所以佛陀能拈花而笑,众僧持戒,无人明他意思,都是苦思冥想,唯有迦叶微笑,所以迦叶得了传承。 此时,夏极身处滚滚魔气之中,心境亦是同样,他三世佛禅,若按照佛宗所言,便是早已度过了苦海。 这是极度矛盾的,因为若有执便不曾悟,便渡不了苦海,可他渡过了,却偏偏还有着大执念,只因他并不执于大执念,亦不不执于大执念,心便为执,执便为心,所以即执亦无执,身心皆不惹尘埃。 15.【融合】 皇家兵器库中,黑气散去,铁甲上悬挂着的兽面吞头连环铠已经消失了,覆盖在了夏极身上,大小合适,完全贴合。 这魔铠,还有黑戟,显然都不是凡兵范畴,而属于这天下的神兵凶兵了。 夏极曾经在古书上看到过,说这神兵凶兵之所以异于凡兵,只因它们绝大部分都已孕出了灵智胚芽,好似胎儿蕴于母腹。 胎儿育前十月便是从母腹吸取营养,而这些神兵凶器的灵智自然也不可能凭空诞生,它们亦需这“营养”。 可绝大部分神兵凶器都是因为营养不够,而无法“临盆”,毕竟这天下握着神兵凶器的大多都是一些“凡人”,这些凡夫俗子,又怎配孕育出神魔的灵智? 所以,神兵凶器之主更迭不休,灵智胚芽也在这更迭之中吸收着极少的营养。 所谓的乱人心智,其实不过是类似“胎动”,是胎儿饥饿了,在提醒着自己的“父母”,给它弄点吃的。 但大部分武者都弱于精神,他们又岂能承受这种声音? 于是,在主人几番更迭之后,大多神兵凶兵都遗失在了历史长河里,又或者被封存在了某些不见天日的地方,灵智胚芽也进入了长眠。 此时... 夏极唤醒了这大暗黑天戟,又唤醒了这一十四梵文金锁束缚的魔铠。 他回忆着古书上的有关认主的信息:持之,以血相系。 简而言之,就是你能得持有它,然后再滴血认主,而持有显然并不容易,譬如那大暗黑天戟,若不是夏极拥有三世佛禅带来的强大精神力量,他早被魔气入体了,神秘魔铠也是一样。 夏极弹出两滴血。 嗖嗖! 一滴血射向了兽面吞头连环铠,如水滴入海绵被很快吸收,魔铠四周游离的黑烟彻底消失了,变成了一副极其玄伟的厚重铠甲模样,它已认主。 另一滴血融入了黑戟的戟尖,但黑戟却是迟迟没有变化,骤然之间,夏极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力附加到了自己右手指的流血处,似要吸尽自己的血,而吸力的来源正是黑戟。 “放肆!” 他冷哼一声,右手直接向着那黑戟抓了过去,手掌大了几圈,再显百鬼夜行于十八地狱的法相。 只不过他的手才抓到半路,那吸力就忽地消失了,魔气也完全收敛了,大暗黑天戟“头”一歪,乖巧地倒在了夏极怀里,它也认主了,所以化作了一杆幽黑冰冷的丈八大戟。 “报~~~~” 一重重传报声从远而来。 夏极走出皇家兵器库的门时,一个精英侍卫已经半跪在院门处,双手托举着一封书信。 侍卫听到动静,抬头看着拱门方向,那门中正走出一个雄伟异常的男子,黑发披散狂舞,双瞳平静,身穿兽面吞头连环铠,手握丈八黑色大戟,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异常矛盾的气息,似佛如魔,似绝世凶将但明明又是深宫皇子,这种矛盾衬托出一种震撼感,让侍卫呆住了。 直到夏极走到他面前,他才清醒过来,匆匆道:“启禀元帅,前线来信。” 夏极一把抓过信封,拆开看了眼,就收了起来,淡淡道:“下去吧,前线战报,及时反馈。” “是,元帅!” 那侍卫心底震撼还未平息,他低头弯腰缓缓后退,直到至了转角才快速离去。 “已到三百里外了,那最后一道桐关怕是顶多抵挡半天吧?” 夏极心底计算着时间,然后独自走入后宫,后宫的云霄宫乃是人间极乐之所,大商诸代天子都在这云霄殿中投入了许多“奇思妙想”,极尽奢侈,其中更是天子与众妃游乐之所,乃是一切外人,乃至太子的禁地。 守在殿前的公公还没清醒过来,看到来人,便是远远儿阴阳怪气地叫道:“七殿下,你可不该来此处,这后宫里的许多娘娘虽然没能随皇上离开,但都是你长辈,你见了面都需好生请安。而这云霄宫更是只有天子才能进入的地方,你来此,于礼......” 他话还未说完,脖子上骤然多了一道豁口。 夏极收回黑戟,看也不看那阻拦的太监,大踏步走过,而太监脖子的伤口忽地发出“突突突”的声音,那是鲜血在狂涌而出。 鲜血涌出怎会如此激烈? 只因黑戟上产生出一股强烈的吸力。 几步之间,太监周身就已经化作血泊,而他体内一道最精华的精血化作红蛇钻出脖子,腾空跃起,被吸到了黑戟上,黑戟尝到美味,竟发出一声被糅杂在风雪里的轻吟。 夏极站在走云霄宫门前,这门竟通体琉璃打造,其上刻纹更显奢靡,他看了看,就推开了。 不把礼法踩在脚下,怎么颠覆这既定的命数? 云霄宫里正有一群在插花布画的美貌宫女,听到动静,又看到来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夏极直接道:“天池放温水,再点三万根檀香。” 宫女们也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于是收起惊慌,不敢多说,急忙垂首去做。 九龙头开始吐出潺潺温泉,再过片刻,三万根檀香也依次点燃。 夏极脱下铠甲,但铠甲竟化作一抹黑烟,又裹在了他周身,夏极忍不住笑了笑。 “还真是通灵了的魔铠”,他拍了拍这兽面吞头连环铠,如和人说话一样,“先自己待着。” 魔甲才自动卸下,化作一卷黑烟落在九龙天池边缘,而黑戟也被放在一边。 三十三念珠本也放在一起,未曾想到才放下就被一股黑气给推开了,离那魔铠和黑戟远远儿的了... 夏极在这极尽奢华的天池内焚香沐浴,精神极度放松,而这两天他翻阅的诸多书册,诸多能提炼出的功法类技能珠纷纷浮现在他元神之中。 白的,绿的很多,蓝的只有几个。 这些技能珠大多是江湖上的二流三流功法,即便练到第九层也算不得什么。 技能珠一颗颗悬浮,排列。 纵横交错。 夏极在每一个技能珠上扫过,有些珠子就沉了下去,有些则依然悬着。 半个时辰后,他元神里不多不少刚刚有一百颗技能珠。 这位年轻的皇子深吸一口气,刹那之间,诸神无念,一切的因果,将来的大战全部都远离了开去,而无上禅心升腾而起,浩然如大河的精神力量使得他整个人充斥着一股难言的玄异,如神似魔。 而就在他精神力量攀登到最高时,他同时把这一百颗技能珠使用了。 一颗颗白色、绿色、蓝色的技能珠在他元神里碎开后,原本该化作流覆盖他周身,让他的心,他的皮骨肌肉,五脏六腑全部都接受到对应技能珠第九层力量的改造。 但并没有。 因为在碎裂的刹那,三尊大佛法相骤然浮现在他周身,呈品字形将他包围,佛手化指,三指点向中央皇子的眉心,过去、现在、未来,大智慧大禅定,使得夏极眉心诸多碎裂的技能珠被这强大精神力量带动着,开始缓缓融合。 16.献祭 精神力量虽然无法如劲道真气般直观,但却可交感天地,制造法器,辟易邪祟,融合功法。 但这融合也绝不是百无禁忌,所以夏极挑选了一百颗涉及长兵器的二流三流技能珠,换句话说,他挑选的技能珠必须是简单的,也必须是同为使用长兵器的,缺一不可。 不眠不休,雪夜观书破千卷,而这就是收获。 有了强大精神力量的调和,这百颗白绿为主的技能珠开始缓缓融合,化作漩涡,最终又凝实成了一颗淡紫色的技能珠——百式(唯一)(第九层)。 “只是淡紫色,看来再多普通功法,也无法参透顶级法门。” 夏极有些失望,他再瞥了一眼括弧里的两字,心底浮出些自明的信息,“唯一是说这法门只有我能拥有,别人得不到,而且我还能继续领悟以提升功法层次...唔,那也不错。” “所谓百式,便是将百门寻常技艺功法修行至第九层,然后去粗取精,再将精华融为一体,百炼成招,而少了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 只要长兵器入手,那么便都可以使用,如此这样,我就可以利用黑戟发挥我的力量了。” 夏极感受着脑海里、肌肉里对于这百式的熟练程度,而未几,融合功法的疲惫感就传递了过来。 他完成了最后的准备,便放空身心,进入了一种“既绷紧,又放松,既兴奋,又宁静”的状态。 他向后仰倒,感受着九颗龙头吐水的潺潺声,檀香流成云海,在云霄宫地上三四寸轻流静淌成白纱,宫外已是鹅毛大雪,而这是鬼方冰霜巨人最喜欢的天气。 宫女太监们早就把七殿下擅闯云霄宫的信息传递了出去,一个个留下的嫔妃也都聚集了过去,然后看到了那紧闭的琉璃门,也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太监,这太监能看守云霄宫,武功自然不俗,但他还是死了。 后宫众人面面相觑,而“太子战死十万大军毁于一旦,异族破城即将兵临城下”这些信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现在已经在皇宫扩散开了,百姓也许还被瞒在鼓里,但皇宫的人已经全都知晓了,虽然知晓了但还是逃不了,因为皇宫的马车已经全部没了,皇宫的几重门都被侍卫死士严密看守着。 天子可以走。 皇城可以破。 但必须“宁死不屈,誓死抵抗,皇子守城”,如此,皇家才有了脸面,大商的士兵才有了血气,留了火种,等到了春天,冰雪化了,那就是可收人心,反攻夺城的时候了。 留在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被献祭了的人。 有些人看破了,有些人还没看破。 但无论看破还是未看破,此处都已经笼罩在一片惊惶之下。 后宫众人都看着琉璃门另一边,那成了替死鬼的七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他是要死前享受一番么? 不少颇有姿色的嫔妃竟然打起了入内服侍的主意。 万一,七殿下逃了,说不定还能带着她一起逃。 但众女也没有敢当着面儿跑出来的。 云霄宫外人虽多,却是一片死寂。 “报~~~~” 声音远远儿地再传来。 因为有夏极的提前交代,这些精英侍卫才能进入后宫,那侍卫看到一众儿莺莺燕燕的后宫佳人,急忙低头,不敢去看,然后半跪在云霄宫前,扬声道:“启禀元帅,前线急报!” 琉璃门后传来皇子的声音:“念。” 精英侍卫一愣,这可都是军事机密,之前还从未有在众人面前念的先例。 但元帅之命也不可违,他便是拆开信封扬声念道:“桐关已破,鬼方大军已到百里之外,最迟两个时辰后抵达皇都。” “知道了。” “邓将军问元帅,数百万难民正从西而来,如潮水逃往皇城,如何处置?” “让他看着办。” 侍卫愣了愣,应了声:“是。” 然后他低头匆匆退下。 而此处的宫女太监嫔妃听到这最新战报,也顾不得埋汰为何外人还能跑入后宫了,彼此对视,顿时乱了起来。 谁都不想死,谁都想活,谁都想跑,但谁都跑不了。 原本在天子的考虑之中,夏极也属于此刻要跑的那群人之一,所以大总管才留下看守,没想到大总管断了三肢,夏极却没有跑。 众嫔妃们脑子转的飞快,一个个扑到了云霄宫门前,隔着琉璃门高喊起来。 “七殿下,异族来势汹汹,先行退却,再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七殿下,我是王美人,玉妃娘娘生前可喜欢我啦,我也一直默默关心着殿下。” “七殿下,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九公主考虑...等离开皇城后,我们的身后势力也一定帮殿下说话。” “七殿下......” 声音此起彼伏。 异族两个时辰抵达皇都,这意味着什么? 在场每个人都懂。 这是人间炼狱快要降临了。 而此时唯一能带着她们提前逃出的只有在云霄宫中的七殿下了。 宫女垂泪,嫔妃慌乱,太监惊恐... 嘭! 因为人太多了,从后往前压迫着,这琉璃门骤地被推开了,前面的嫔妃扑入了云霄宫,宫内当真如天上,云雾缭绕。 而朦胧之中,一道魔神般的身影缓缓刚好起身: 着兽面吞头连环铠,抓丈八黑戟,戴三十三念珠。 这身影充满了压迫力,让原本还要再说话的人统统不敢再说,只能看着他走出了云霄宫,扛着大戟远离了众人,也无人敢追过去。 ... 九皇女正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想到这也许是自己的遗容,她格外用心,拍了拍胭脂,她又从床下取出一个长匣子,然后从匣子里拿出一把白鲨鞘的短匕首,她试着拔出,匕首寒芒带动空气都阴冷了几分,显然极其锋利,当是可以一刺就穿破心脏。 夏小苏贴身放好了,屋门却响了,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说着她意想不到的话。 “我饿了。” 夏小苏愣了下,侧头笑道:“想吃什么?” 门外的夏极道:“羊肉汤。” “我来给哥哥做。” “等下。” “欸?” “别撒胡椒,我怕打架打到一半想喝水。” 夏小苏笑了,温柔地道了声:“好。” 17.不为守城,不为救人(第三更-周末加更) “报~~~启禀元帅,难民如潮涌入皇都,如今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异族将至,想逃也来不及了,邓将军以及各方城尉正在派人维持治安,一部分百姓中的青壮也自告奋勇愿意协助守城,邓将军特事特办,已经分发了兵器。” 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声音:“知道了,后续再报。” “是,元帅!” 屋檐下。 天已黑了。 夏极卸了铠甲,把魔戟靠在墙脚,念珠挂在积雪的枝头,点燃了一支蜡烛,坐在观雪的小紫檀茶几等着夏小苏。 夏小苏还没来,另一个传讯的精英侍卫又拎着灯笼,远远奔来了。 “报~~~启禀元帅,鬼方大军已经出现在城外三十里处,但难民还是极多,邓将军要关城门,但许多百姓在质疑他是不是要把剩余的难民关在城外,让他们送死,邓将军斩杀了十几人,这才关上了城门,但依然有许多难民无法入城,那些人已经开始在城下谩骂。” 夏极道:“知道了,再报。” 那精英侍卫迟疑了下,叹息道:“是!” 雪地里,夏小苏如同过去两年一样,拎着红木饭盒,敲了敲门,便笑着走了进来,和兄长对面而坐,再取出了饭盒里的羊肉汤,又取出了两瓶美酒。 这一顿饭吃的很沉默。 吃到一半。 门外又匆匆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报~~~~” 未几,再一名传讯的精英侍卫半跪在门前,“启禀元帅,异族...开始攻城了,邓将军还未发现冰霜巨人,但这些巨人善于隐匿在风雪中,难以预测!” 夏极喝了口热乎乎的汤,抽空回了声:“知道了,再报。” 远处隐约能听到厮杀声,整个皇城都沸腾了。 皇宫里,嫔妃们有些开始烧香拜佛,有些在宫中哭泣,有些想逃但在大哭大闹后被死士押回。 夏小苏安静地喝着汤,借着烛光她抬头看了一眼兄长,兄长永远是那么平静,哪怕天地即将崩塌了,他还是如此这般,这份平和让她心底也跟着静了下来。 “报~~~” “启禀元帅,鬼方停止攻城而在二十里外安营扎寨,但对方一员大将持刀在城下邀战,军中五名猛将去单挑,皆被斩杀,对方大笑而去,城中士气更加低落,邓将军为防冰霜巨人偷袭,命人于城外每隔百米设一火盆照亮视线。” “知道了,再报。” “元帅,邓将军问你何时去城墙?” “明早。” “为什么...” “下去吧。” “是...” 精英侍卫走后,夏小苏才道:“兄长今晚就去吧,前线士气低落,如果你出现了,总会让他们振奋些。” “小苏,你觉得哥哥应该去守城吗?” “这不是兄长留下的原因吗?” “小苏,我问你,假如这城现在就守住了,你和我会怎么样?” “欸?” 夏小苏露出迷惑之色,开始思索,她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夏极也没准备等她答案,而是一边喝酒,一边幽幽道:“天子会回来,我会去前线卖命,你会去突厥联姻,我们做的一切,没有人觉得重要,没有人觉得大不了,百姓,士兵,所有人都觉得是大家一起守住了这座城。” “哥哥,这样不好吗?” “不好!” 夏小苏:... “你觉得哥哥残忍也好,自私也好,但我从来没准备守这座城,也没准备去救什么人,不让异族杀人,不让他们绝望,不让这血流成海,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重要?” “...” “哥哥不是要名利,不是要别人敬畏,我想要的,只是借着这座城,改变你我的命数,其他人与我何干?” “哥...”夏小苏被骇到了,但旋即一想,其实兄长也就是去前线当个吉祥物,那就让他自己吹吹牛吧,于是她原本还想辩驳的话全部吞到了肚子里,笑道,“不管怎样,我都和兄长站在一边。” 夏极温和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双手抱着她头发,两人额头触碰了下,贴在一起,然后他说了声:“晚安。” 夏小苏有千言万语却也没再说,而是轻声念了声:“晚安。” 天亮了。 昨晚并没有冰霜巨人偷袭,显然这些巨人还没赶到。 鬼方大将赤魁骑着巨狼继续在城外挑战。 这大将也会说中原语言,在喊着:“你们大商泱泱大国,就没有一个能战的吗?废物,全部都是废物!” 他嘲笑地怒骂着,皇都守城士兵的士气也慢慢低落,毕竟城下的雪地里还有赤魁带来的五颗人头。 这五颗人头都是军中猛将的... 可昨晚全部死在这赤魁手中。 此时。 中军帐。 邓觉一晚没睡,他环视左右,尽皆沉默。 忽地帐篷掀开,亲兵传讯道:“京城卢家家主卢江愿出城斩杀赤魁。” 卢江是京城有名的大剑师,一手紫电剑法威名赫赫,曾经斩杀不少大寇,更曾在比武中赢得了不少名声。 邓觉一听卢江之名,知道这是江湖世家的人愿意来协助守城的迹象,于是他大喜着起身,匆匆向外奔去,远远喊道:“卢家主,远道而来,请。” ... 焚香沐浴更衣,再好好睡了一觉,此时的夏极不仅完全恢复了精神,整个人的状态也达到了巅峰。 他提着丈八魔戟,骑着高头大马经过街道,身后一千侍卫列队相随,夏小苏也策马随在一边,不时撇着兄长这身行头,心底觉得怪怪的,她还是没能把诵佛的兄长和这威武的身影联系起来。 前方传来擂鼓震天的声响,未几...鼓声就断了,然后整个城墙上又默然了下来,显然又一名大商派出的将军被斩杀了。 远远儿又传来异族叫骂的大笑声,但邓觉就是闭门不出,也不再派人送死了,都死了十九个了,甚至之前的卢家主都死了,卢家主这种剑师显然没习惯对方的骑狼冲杀,他虽然剑技精湛,但也就撑了三个回合,就被赤魁一刀劈成了两半。 而鬼方在先前的破城时,显然也缴获了不少商朝的攻城兵器,此时拉出了桐关的投石车,在远处列阵、上石、投掷。 呼呼呼! 顿时间,巨石破空,纷纷越过城墙,向皇都里飞来。 轰! 轰! 轰! 城里炸开了花,彻底乱了,百姓如归潮,往城里狂奔。 骤然,一块巨石落向距离夏极不远处的街道。 而巨石之下,有个小女孩正在哇哇大哭,看来是和亲人走失了。 眼看着那小女孩就要被砸成肉糜,骤然一道黑影掠过,侍卫们忽地发现马上的七殿下不见了。 夏极左手一揽那吓傻了的小女孩,进行了一次快速无比的移动。 然后他把小女孩放下,摸了摸她的头发,远处一个妇女奔来喊着“囡囡”,那小女孩听到熟悉的声音,侧头看去,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奔了过去,扑入了那妇女怀里。 妇女没见到之前一幕,见到那如恐怖威武的身影,吓得急忙抱着女儿离开了。 夏极不以为意,回到马上,现在还不够惨烈,所以他并不急着立刻冲出城。 夏小苏则是笑了笑,哥哥,你昨天才说不会救什么人,今天就救了一个,原来男人也喜欢口是心非么? 不过哥哥的身法可真快,可只是身法快却也用处不大,即便她只是个皇女,也知道在战场上最重要的是彼此交锋时候的力量。 18.攻防 夏极来到城门前时,周围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而不知是谁喊了声“七殿下来了”,人群顿时哄闹起来,一个个起身挤过来看。 只见砖石道上迎面走来了威武的黑甲皇子,皇子身后是一名盛装的皇女,皇女再后是一千名肃杀的侍卫。 皇家亲临前线,这顿时给守城士兵注入了一剂强心剂,于是士气又有些渐渐高涨起来。 夏极顺着曲折的青石阶走到墙头,梅公公和大总管正在等他,坐在轮椅上的大总管冷笑着对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今日你我一起死,有什么话到了黄泉路上再说,而无论如何,皇上的打算终究是要实现了,只不过多搭了自己这条命而已。 邓觉看到七皇子霸道的铠甲兵器,先是愣了愣,但旋即也回过神来,亲自把他与皇女引入了城墙上唯一的小楼,楼中堆着美酒,然后问:“殿下看此处可好?” “甚好。” “那殿下便在此处...老夫,去了。” 邓觉离开后,夏极站在了城墙塔楼里俯瞰战场。 白雪皑皑,骸骨累累,犹见地狱,近百万难民还在城外,被鬼方军队擒拿住了,每天斩杀一些人来挑衅,而这一些看样子至少每次一千人。 夏小苏趴在塔楼窗口,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嘤嘤嘤,嘤嘤嘤...” 哭声越来越大,脸上的胭脂都化了。 夏极奇道:“你又嘤什么?” 夏小苏:“那么多人都死了,好可怜。” 夏极抬手直接把妹子搂入怀里,揉了揉她眼睛,“别哭了。” 夏小苏乖巧地安静了下来,但还是花着脸在看城下的尸山血海,泪流不止。 远处的鬼方军似乎有了些变化,飞雪里走出了数十个约莫五六米高大的巨人,这些巨人皮肤微显幽蓝,周身萦绕着重重飞雪,手里抓着两丈有余的巨大狼牙棒,脖子上还挂串着一些骷髅,有人的,有野兽的。 “这就是冰霜巨人吗?他们居然用骷髅做装饰?” “古书上说那些是他们得意的战利品,装饰了以此来彰显威风。通常只有让他们陷入苦战的敌人,或是所征服的部落城池里最有权势的人物,才有资格成为他们的骷髅配饰。”夏极看着面色苍白的妹子,笑道,“比如...我和你。” 夏小苏吓得整个人一颤,眼泪都不淌了,她可不想死了还被人割了头颅,去了皮肉,风干了做成首饰。 冰霜巨人们的到来引起了新一轮的激战,而这些冰霜巨人真不愧是风雪的宠儿,那是真的刀枪不入,他们也不隐藏,就直接从正面往城门走来。 城墙上顿时响起邓觉怒吼的声音:“放箭!!” 顿时,数千弓弦声响起。 那些冰霜巨人顿了顿,箭矢随着雪落在巨人们身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叮”撞击声响,但这诸多射击只是让巨人们停下了脚步而已。 箭雨一停,他们又开始继续行走。 伤害?不存在的,连冰雪铠甲的防御都破不了,甚至连巨人的皮肤都到不了。 “兄长,他们要干什么?” 夏极道:“当然是直接用棒子轰开城门,有那防御,有那蛮力,还要讨巧做什么?” 夏小苏问:“为什么只有几十个巨人,前线急报不是说有三千冰霜巨人吗?否则太子和十万大军也不会在深夜的一次偷袭战里就崩溃了。” 夏极思索了下,托腮道:“古书上说这些巨人通常都不喜欢离开自己驻地太远,那么...有可能不少巨人破了封狼关就回去了,而来到的这里的,都是一些具有冒险精神的巨人。” 夏小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啥冒险精神?” 夏极严肃道:“自我突破,开拓进取创新。” 夏小苏噗一声就笑了。 夏极能看破,邓觉自然也能看破,军用强射连弩顿时对准了城下巨人,一道道臂粗的劲矢破开风雪,带起刺耳的鸣音,撕裂长空,射向了巨人。 风雪铠甲碎了。 但强弩之末不穿鲁缟,劲矢抵达巨人皮肤时已经没什么力道了,还是没用。 眼看着冰霜巨人越来越近,城头守城的士卒眼中都露出绝然之色,他们只能不停地对准巨人、发射弩箭。 而辅助防御的城中青壮早就没了最初的血气。 “这种怪物,怎么可能打得赢...” “这根本就不是人!” “谁来都没用,这种怪物根本杀不死。” 随着冰霜巨人的靠近,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而邓觉也是施尽浑身解数,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世家、江湖的武林中人正在协助守城,只不过看这些巨人的架势,也都是眼中显出了惊惶。 忽然有一名刀客说:“雷音寺的悲空神僧拥有大法力,也握持法器,谁能去请到他,他定来此降服这巨人?” 坐在轮椅上的大总管心底冷笑,雷音寺早定了此为皇城注定之大劫,大劫期间已经闭了山门,还有不少僧人说要传法南方,随天子一起走了,悲空怎么可能出来卷入这因果? 又有一名抓着铁剑的世家中年人道:“我听说朝堂大儒吕齐,修浩然紫气,又得赐儒仙法器诛妖鞭,若他在此,定能斩杀这巨人...” 大总管听在耳里,更是不屑地笑笑,吕齐才不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这名中的“齐”就是取自“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所以,在得到异族虎狼长驱直入的信息时,他连夜向天子提议:“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今皇上立于危墙之下,何不入南下建新都,待来年整军,天时地利人和,再报这仇”,天子采纳了,而吕齐现在已经随在天子之侧,被簇拥在五万大军中央,在千里之外了吧? 你们不逃,还不是因为信息滞后了,或是家大业大、城门封锁跑不掉,所以想要搏杀一番? 大总管面上平静,心底冷嘲不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看了看远处的塔楼,隐约能看到两道身影正在其中。 七殿下,咱家现在就只等你去送死了,你死了,皇上的任务才算完成了,咱家这口怨气也才能消了,他侧头看着梅公公,传音道:“小梅子,七殿下若是死了,你就一掌拍了咱家天灵盖,然后自去逃命吧。” 而另一边,邓觉已经派出了死士,手握巨盾长枪出了城门去抵挡,同时,城头增派了更多的战争器械,大型劲弩,火石投车全部上场... 鬼方看城门开了,于是又有数先锋千狼骑驱赶着难民冲了过来,难民们根本无路可跑,看到城门开了只能拼了命地往大门方向跑。 风雪里,绞肉机般的血腥战场再次拉开了序幕。 19.阵前无敌 战争,就是地狱。 目睹着地狱的九皇女从上场哭到下场,夏极终于受不了她的眼泪了,起身走出塔楼,拎了一坛烈酒来到了地狱边缘。 皇城上空,铁灰色彤云积压,如水墨山峦沉甸甸地低悬,却被天地的伟力束缚在半空。 这一次,皇城又防住了,但死了多少人已经无法统计了,两扇城门都有着深陷的凹痕,还有刺孔,门扉已经只能勉强关紧了,周边放了许多随时用来挡门的重物,以防异族突然袭击。 夏极拍开酒坛封泥,手指抓着冰凉的坛沿,甘醇的酒水一个晃荡就凑到了他唇边。 仰头。 痛饮。 酒入肝肠。 如静火焚烧。 ... 邓觉满脸风霜,走向塔楼,他已不复几日前的锐气,此时苍老无比,疲惫无比,身上染了血污,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同僚的敌人的。 城下忽的又传来动静,邓觉侧头看去,只见远远儿地又一名鬼方大将骑着巨狼从远处而来,站到城下,鬼头长刀一挥,大笑着高喊道:“你们大商王朝都是废物吗,防守防不住,单挑也挑不赢,还有谁敢与我一战?哈哈哈!!” 邓觉认得来人,这就是连砍了自家大将和侠客共计十九颗人头的鬼方猛将——赤魁。 敌将挑战而不应战,这也是忌讳,因为会让军中士气下降,但邓觉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现在还有士气么? 众人还在这里,绝不是士气撑着,而是凭着本能继续在熬吧,熬死了结束。 他走过了拐角,看到了正饮酒的黑甲皇子,心底忍不住感慨万千,听说这皇子坐在深宫软禁两年,诵经两年,果然是有静气,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分豪气。 邓觉想着的时候,已经信步走到了夏极身侧,凭栏与他站到一处,看了看城下,忽的轻声道:“七殿下履行承诺,一直守到此时也不曾离开,老夫佩服,但这城已经守不住了,殿下还是......走吧。” 夏极也不回答,只是拎着酒坛狂饮不止,饮到尽头把酒坛随意丢开,砸的粉碎,然后道了声:“好。” 下一刻,他就在邓觉不敢置信的眼光里从城墙一跃而下,右手一扬,靠在墙边的黑戟就飞射了去,落入他手中,高空之上,皇子黑发狂舞,眸中神色平静如渊。 嘭! 他重重落在城下,扭了扭脖子。 地面龟裂,如流星轰地。 城上,邓觉只觉大脑嗡了一声,变得空白,“好”是这个意思?? 城下,赤魁也被这出场的姿势和气势震惊到了,忍不住问道:“你...你是何人?” 夏极回了句“夏极”,然后一踏地面,足尖闪过一道烈阳般的光华,身形拉出残影,直奔目标。 赤魁连杀十九人,杀的无人敢出战,自信也是爆棚,此时也不会见面就骇到,虽然还疑惑着“夏极是谁?为什么他不报身份?”,但见到对方冲来,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 赤魁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光芒,覆盖铠甲的粗腿一夹巨狼,紧握着鬼头长刀就疾驰了过去。 哒哒哒... 两道极快的身影东西对冲,如两道雷电在中央交锋,碰撞。 夏极也不运用什么技巧,黑戟戟尖闪过九阳之华,滚烫的戟刃轰砸而下,赤魁怒吼一声,鬼头长刀上浮出血煞之气,破空去迎! 戟落。 刀碎。 一落到底。 穿过了赤魁所在的空间。 夏极穿过这位鬼方猛将,继续往前走去,手臂一舒,长戟舒开丈八,一边走,一边沉声问:“还有谁?” 他身后,那阵前无敌的鬼方大将身子浮出一道血线,巨狼的腰背也出现一道血线,顿了两秒,便是爆出了越来越粗的血线,既而彻底分成两截。 赤魁,巨狼,鬼头长刀,都落在雪地里,那分半的脸庞上,瞳孔犹然存惊骇。 皇城墙头上,塔楼里,诸多目光都聚集到了那黑甲皇子的身上,许多人甚至都没看清楚,这一战就结束了。 邓觉还凭栏站着,一双疲惫的老眼死死盯着城下,神色震惊而复杂无比,双手已经不觉扣紧了垛口的砖缝。 夏极已经走远了。 鬼方列阵六七里外,百万难民皆被囚。 无数眼睛都盯着那黑甲皇子的身影,有些鸦雀无声,很快鬼方一边爆出咆哮,对着那黑甲皇子发出吼叫。 夏极走到两军中间,一扬黑戟,淡淡问:“还有谁?” 鬼方驻营很快出来一名魁梧高大的壮汉,他骑着巨狼,冷冷撇了一下对面连坐骑都未有的黑甲将军,哼笑了声。 他拎着把巨斧,骤然加速冲刺,全身的气势随着巨狼的冲击在不停地拔高,待到了那黑甲皇子面前,爆喝一声,气势已至巅峰,巨斧撕裂风雪斩落。 “好!” 夏极右手黑戟猛地插落在地,甚至不用百式,身形前冲,右手向前拍出,在拍的过程之中,那手上浮出一十八层地狱图景,百鬼夜行之法相,而成了巨手。 巨手穿空,穿过巨斧,直接一把抓向那鬼方壮汉。 那魁梧凶猛的壮汉一惊,却已经无法反应,他被那巨手带的腾空飞起,然后连同胯下巨狼一起被砸落在地。 嘭!!! 就如两只饮血饱腹蚊子被拍爆了,鲜血向四方狂射,而巨狼与壮汉都瘪了。 血流到夏极黑甲上,又化作细微的血蛇萦绕到了黑戟上,如水入海绵,很快就被吸收了。 “可惜太弱了。” 天地安静,风雪簌簌。 夏极也不抓戟,双手张开,继续在风雪里往前走着,一字一顿地扬声问:“还,有,谁?!” 声音刚落,又是一名扎着胡子身高两米有余的鬼方将军出阵,他皱眉认真地盯了夏极片晌,显然在思考破绽,忽的他眼睛一亮不知想到了什么,持刀纵马,冲杀了出来。 待到快近身的时候,那高大将军骤然纵马跃起,手中大刀发着鸣音,带着无法阻挡的威势斩落。 夏极看着震荡的刀锋,神色不变,一侧头,右手双指随意一记侧压,指尖烈日闪过,金光爆炸,电光火石之间压在了斩来的刀身上。 高速运动的刀被荡开! 夏极顺势往前一步抓到那壮汉的头颅,直接运力一拧,随手摔到地上。 他速度非常快,身后的健马还驮着无头尸体在奔跑,后续跑出百米,尸体才落地。 夏极看着远处的鬼方大军,咆哮着问:“还有谁?!” 话音落后,过了数息,再一名魁梧的鬼方猛士从人群里咆哮着冲了出来,经过之处,鬼方士兵纷纷让出一条路径,显然此人在鬼方颇有地位。 他也不提兵器,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棕熊,狂奔过来,气势渐盛,肌肉如树根缠绕地越来越紧,全身绷紧的如同拉满的强弓,待到了近处,抬手就是一拳。 一拳撕裂风雪,带着风雷鞭炮之声向前轰出。 夏极岿然不动,右手一扬,掌心舒开,五指之上浮出五颗烈日,掌心还有四颗,熠熠生辉。 手掌一挽,五指将九阳狠狠握在手中,然后也不躲避那强大的攻势,针锋相对地一拳正面迎了过去。 拳对拳。 嘭!! 劲道释放! 那鬼方猛士躯体被九阳之气冲入,就如细软的皮管被接到了强力水泵上。 一瞬间,那猛士的躯体膨胀了数倍,皮囊无法支撑,痛苦地撑了一两息就炸开了,血肉横飞,落在夏极脸上,却被九阳真气的高温带着焚烧,落入魔铠又被迅速吸收。 雪落。 血起。 夏极站在两阵前,右手夹住一块落在肩甲上正在燃烧的肉碎随意丢开,然后又向远处招了招手。 鬼方勇士一个个拍狼而出,一个个被夏极以粗暴的方式轰杀。 这种杀戮的方式,让人宛如回到了最血腥最野蛮的上古时代。 只看的皇城城墙上的重重人影目瞪口呆,皇子每杀一人,他们的士气似乎就高了一分。 未几。 夏极面前的雪地上便是全部染红了,宛如刚刚完成了剁肉的屠夫,把肉糜骨碎撒了一地,不少地方甚至堆积成了小丘。 赤魁斩杀十九人,但此时夏极轰杀的人早已超过了这数字。 北地有鸟,栖于高山,羽毛华丽,三年不飞,三年不鸣,而待风云。 风云既至,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皇城,鬼方,看着那如站在舞台中央的皇子,诵佛近三年而却似疯魔。 一时间竟是天地无声。 鬼方阵营再无人冲出了,绞肉机般的战场上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夏极随意丢开一颗人头,神色平静地运气问:“还有谁?” 但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也没有敌将出阵了。 这位大商的皇子等了许久,忽的唇角一咧,仰起头,在大雪的两阵之间,发出猖狂而刺耳的大笑。 20.投石 两军阵前,大商七皇子疯魔般地大笑着。 这笑声化成了刀,将异族“破封狼,屠太子,灭杀十万大军,入关之后所向披靡”的嚣张气焰拦腰斩断。 鬼方士卒低下头,不和那黑甲将军对视。 未几,笑停了。 夏极淡淡道了句:“不过如此。” 他声音虽然平静,但中气十足,足到可以让鬼方大商两边都清晰听到。 说完这四个字,他就转过了身,右手一捎深插在雪地的黑色魔戟,扛在肩头往回而去,那戟吸收了不少鬼方猛士的血液,此时显出一抹黑艳的光泽。 夏极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沉重有力的呼啸声。 他神色不动,但五指已经抓住了黑戟,准备随时迎击,事实上他早就猜到鬼方不会让他顺利撤退。 嘭!!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周围地面也随之晃了晃。 然而这落地重物显然距离他还很远。 夏极顿下脚步,回过头,视线扫过,那落地的重物原来是块巨石,直径四米左右,正落在距离自己一里左右的地方。 然而,并没有人追击过来。 这是何意? 夏极好奇地看向对面的鬼方阵营。 然而,已经无需人来解释了。 他看到一个冰霜巨人正在搬巨石,然后一边怪异地吼叫着,一边将巨石向自己丢了过来。 嘭!! 巨石再次飞出一里多的距离,越过了刚刚落地的那块巨石,然后轰然落地。 威势很猛,但距离自己还是很远。 夏极看看巨石,再看看对面的鬼方士兵。 原本低着头的鬼方士兵统统都转过了头,避免接触他的目光。 夏极忽地明白过来,这怕不是冰霜巨人试图偷袭自己,但因为石头投掷地不够远,所以失败了...... 他扫了一眼那些幽蓝皮肤的“小山”,那些“小山”也瞪着铜铃般的眼睛远远看着自己,而刚刚那投掷巨石的巨人居然还在大叫着,似乎在炫耀“我虽然投石没投中你,但我的力量还是极大的,根本不是你这种小蝼蚁可比”。 夏极唇角勾了勾,目光扫过周围,然后走到身侧一块更大的岩石旁边,拍了拍,随后双手环抱一抬而起,继而单手托着,远远儿看着鬼方和那些冰霜巨人。 他也不废话,十八镇狱劲的外力配合着九阳心经的内力,骤然爆发,将手掌上的巨石直接向着对面投掷而出! 轰!!! 巨石脱手,炸出一片璀璨的滚烫金光,就如脱离发射器时的导弹,弹尾犹呈显着火光。 巨石在众人目光里爆射而出,在半空划过一个极大的弧度,然后直接轰砸在鬼方驻营中间,轰击在了幽蓝皮肤的小山们身后数十米的位置。 鬼方的士兵们顿时沉默了。 冰霜巨人们满脸问号。 夏极指了指他们,然后伸出食指,摇了摇,然后再也不看他们,扛着黑戟转身离开。 空气安静了数秒。 鬼方阵营忽地爆发出狂怒的咆哮。 冰霜巨人们愤怒无比地大吼着,一个个儿地开始搬巨石,向那黑甲矮子的方向投掷,然而投掷的最远的一个距离夏极还有一里的距离。 在冰霜巨人们意义不明的大吼声里,在那巨石相继落地的轰鸣盛宴里,夏极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身后,冰霜巨人们也不投石了,冲出了几个,站在阵前,远远儿指着那黑甲矮子的背影,叽里呱啦地吼叫着,也不知在吼些什么东西。 总之,看起来相当的愤怒。 ... 夏极一番厮杀拼斗,消耗并不少,阵前无敌,并不代表他闭着眼睛随便打打就可以取胜,九阳真气虽然在绵绵不绝的供应着力量、恢复着体力,但他终究还是觉到了一丝疲惫。 他走到黑色城门前,一抬头,城墙上已经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一直到城墙过道都站满。 所有将士,所有协助守城的江湖侠客都站在墙边,百姓也都在城内靠门的过道边。 城门敞开。 那凯旋归来的皇子走入。 所有人静静看着他,原本他们的眼眸中只有绝望和暗淡,现在这黯淡却被点燃了,多了几分星星之火。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七殿下”。 然后众人便是都跟着开始激动地欢呼起来。 还有人在高呼“大元帅”,但这声音却是小股,很快被“七殿下”压了下去,之后汇成统一的呼喊。 声音此起彼伏,震动皇城。 ... 夏极回到塔楼,卸下魔铠。 夏小苏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在她预想中,这把匕首应该已经刺穿了她的心脏了,但她却还好好活着。 因为,兄长赢了。 不仅赢了,还以摧枯拉朽地姿态横扫阵前。 夏极拎了一坛美酒,全身放松下来。 夏小苏站在他身侧,兄妹两人有太多话可以说,比如“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之前没和我说”,“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厉害了”,但这位皇女一句都没说。 她舒了口气,站在兄长身侧,幽幽道:“你从城墙跳下去的时候,我的心都跌入谷底了。” 夏极笑道:“然后呢?” 夏小苏道:“但你不但没受伤,还一合就杀了赤魁,我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不敢置信。 然后你不退反进,又走到两军中央,那时候,我的心跳又要停住了。 我在塔楼里大声地喊你回来,但距离太远,风雪太大,你听不到。” 夏极温和地笑道:“可是我回来了。” 夏小苏道:“你不但回来了,还杀了四十一个鬼方猛将,还展示了比冰霜巨人更强的力量,我几乎都不敢相信你是我兄长了。” 夏极问:“那我还是你兄长么?” 夏小苏:“你永远是,只是...” “只是什么?” 夏小苏叹气道:“只是我有了一位强大的兄长,但我兄长却多了一位累赘的妹妹。” 兄妹对视了片刻,夏极真诚道:“你不是累赘。” “欸?” “我从不会为别人的灾难哭泣,但你会。 如果我遇到一只受伤的狐狸,我会把它烤了吃掉,但你不会。 如果我被联姻嫁去突厥,我一定不会逆来顺受,但你会。 如果遇到必死的情形,我一定不会留下,更不会带着一把匕首站在城头静静等待,但你会,你宁可与我共死,也不愿独自活下去。 小苏,你身上拥有一些我所没有的品质。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这是软弱,但哥哥从不这么认为。 所以,不要妄自菲薄。” 夏小苏沉默了下,然后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兄长。可是......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她的目光顺着塔楼的小窗看向窗外。 白雪。 红血。 冰天雪地。 黑云压城。 还有高大的异族身影。 而一支又一支的队伍正从远方而来,汇入鬼方驻营中,使得那营地越发的壮大。 还有一些数百的小队伍则在鬼方驻营附近单独成营,显然是塞外的流寇游骑兵,亦或是想要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塞外江湖之人。 相比于对方的援兵,大商这边却根本没动静,似乎所有聪明人都知道了“太子十万大军败亡,天子离开皇都”的事。 他们派援兵有用吗? 何况这些援兵都是他们自己的兵,死一个没一个,谁愿意? 再者,就算击退了异族,这些异族擅长在深冬发起战争,他们攻不下皇都,再换一个城市进攻,而这个城市万一是自己的封地怎么办? 那还不如用这繁华的商朝皇都把异族喂饱得了。 奸淫掳掠,都可以满足。 饱了,自然不愿意再去周边厮杀了,等过一个月,这些异族看到快开春就会自己离开,到时候再率领大军,协同天子一起追杀。 ... 傍晚时分,飞雪稍停,几缕阳光难得的穿破了云层投落下来,未几,城墙上忽然发出一片惊呼声。 夏小苏侧耳听了会,然后跑过来说:“兄长,对面来了几个更大更高的巨人。” 夏极指了指窗外:“我看到了,三个。” 远处。 鬼方阵营。 原本那几十个冰霜巨人已经鹤立鸡群了,而这新到的三人则是比这“鹤”更高了几分,平均身高达到了十米,其他冰霜巨人在这三人面前都成了小矮子。 而没多久,那三人中的一个竟然直接向着皇城走来,他脖间挂着一个甲虫的蓝色金属饰品,手里还抓着一块巨石,这巨石是夏极刚刚投掷到鬼方驻营的。 这巨人缓缓走来,充满了压迫感。 皇都城墙上一片哗然。 谁见过高十米的巨人? 这种怪物在冰雪天里,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怎么打? 怕是他站着不动,让众多士兵去砍,也未必能给他留下伤口吧? “他想做什么?” “那怪物为什么独自就过来了?” “戒备!” 此时邓觉正在休息,而城头如今在执行着防守任务的是邓家的长子邓公九,他正值壮年,手抓一把青龙刀,很是魁梧,此时见到巨人走来,他第一时间就命人把军用连弩摆好,还搬出类似于“阶梯”的巧妙器械,这器械可以使得三架连射弩达到一种“连珠射”的效果。 邓公九的考虑是让弩箭能集中射出,这样在第一支箭穿破冰霜巨人的冰雪铠甲后,后续的弩箭能够伤到巨人。 然而,这样的机关装置并没有能派上用处,因为那十米高的冰霜巨人在距离皇城约莫三里处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塔楼方向,忽地运力抬高了巨石,全身蛮力上涌。 然后猛力甩出! 嘭!! 巨石如同流星从远处飞向城墙的塔楼方向。 夏极早就站在塔楼外了。 他伸出了右手,十八镇狱劲的百鬼夜行法相顿时显出,蒲团大的手掌一把迎向了那“流星”。 嘭!!! “流星”停下了,被一只手掌挡下了。 但整个城墙都在这冲击的带动下,猛地颤了颤。 夏极手掌贴着巨石,右手一勾一挽,稍稍回缩,随后内力外劲一并爆发,向前推出。 嘭!!!! 巨石又以更强的力道反射了回去,化作一道逆冲的“流星”。 那身高十米的冰霜巨人也丝毫不惧,抬手就接。 啪!!! 他双手挡住了巨石,但巨石里的内劲进行了第二次爆发。 嘭!! 冰霜巨人只觉身子腾空,连同巨石一起倒飞了出去。 他在半空喷出一口幽蓝的血雾,随后在地上狼狈地滚了起来。 21.匕见 大总管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心底也知道了七殿下和自己交手根本没用全力。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塔楼方向,心底第一次闪过“也许皇都真的能守住”的想法。 士兵们已经开始欢呼了,大多是喊着“七殿下威武”, “七殿下无敌”, 但也有不少在零碎声音在人群里高呼着“七殿下虔诚诵佛,如今得到佛祖庇佑,而有无上法力”, “皇都得佛庇佑,定然能守住”, 甚至还有人藏在人群说着“皇上慧眼识得七皇子,这才命他守城,这是让他展示自己”, “陛下早有安排,皇城一定能守住”。 夏极坐在声浪边缘,与皇女一同到暮色低垂。 天色已暗了。 太阳落下了雪白的地平线,而明月已将皎洁的光华投在此方大地上。 不是冰雪天气,冰霜巨人就少了一层坚硬的铠甲,冲锋陷阵自然弱了几分。 但白天的投石却给了他们一种新的作战思想。 数十个冰霜巨人,连同鬼方收缴的攻城投石车上了前线。 然后... 冰霜巨人们站在城墙一里多处,而鬼方士卒则是催着难民源源不断地提供巨石,对于那些想要逃跑的难民,则是直接斩杀。 待到巨石对垒成小山了,攻势就发动了。 巨人投掷,投石车也不停弹射。 呼呼呼! 巨石化作流星,撕破夜色风流,在月光里,呼啸着从远处重重砸来! 有撞在城墙上的, 有撞塌了垛口的, 有砸死了巡行士兵的, 还有越过城头砸入城内的, 嘭嘭嘭嘭嘭!!! 轰鸣不绝于耳。 皇城开始颤摇。 绞肉机般的战场又以新的形势拉开了。 邓觉急忙整军,在城头留下两百士卒,其余人都从城墙撤下,迁移到了墙下。 有高墙阻拦,伤亡才能降低。 此时的城中已经一片混乱了。 鬼方以及冰上巨人就在远处维持着投石。 只要把城墙轰塌一块儿,或是城门轰掉一边,那么异族大军就可以直接杀入皇城了。 嘭! 嘭!! 月色里,不停有巨石从空中而落。 房屋倒塌坍圮,街道坑坑洼洼。 大商几乎所有的守城士兵都藏在城墙后,彼此聚集着、紧挨着列成长队,只等着城门一破就出去与鬼方军队短兵相接。 邓觉自然也无法在中军营地里发号施令了,而夏极与皇女,以及大总管梅公公等人也从塔楼撤到了墙下。 议论声纷纷。 有一个副将忽地扬声道:“邓将军,不能再让冰霜巨人这么攻击下去了,西门外是山林之地,石料是源源不绝,鬼方完全可以不停地采石,然后从远处投石,城门必破啊!” 邓觉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议论声越来越多。 众将士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 ... 忽然,人群里传来略显阴阳怪气的声音:“七殿下如此厉害,阵前斩杀鬼方四十一名勇士,即便对上那些冰霜怪物,也能压他们一头,如若由殿下出战,定能毁坏所有投石车,逼退众多冰霜巨人,而拯救整个皇都于水火之中。” 未几,另一边顿时传来应和的声音:“皇城百姓请殿下出战!” 再一边又传来声音:“殿下威武!” “请殿下拯救皇城百姓!” 有人带头了,越来越多的人便开始附和,声音此起彼伏。 邓觉脸都黑了,他自然听得出来这些话中的“奇怪意味”,他抬头去寻找是谁出声在喊,但出声之人却往往都是喊一声就不喊了,只是零零碎碎这边响一声那边响一下。 更糟糕的是,其他士兵,甚至依然留在此处的侠客,百姓们都显然偏向这个提议,也开始轻声应和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了七殿下的威猛。 相信着七殿下受佛祖保佑。 相信着英明的陛下让七殿下留守必有深意。 如此种种... 邓觉越听越怒,便要起身痛斥时,耳中却传来七皇子的平静的传音“坐下”。 老将军愣了愣,但还是顺从的坐下了。 在众人的呼喊声里,夏极站起了声,简简单单地运气扬声道:“好!” 随后,他直接站在了高处,点出了刚刚起哄的那些士兵与副将,一共四十四人,那些人想要躲闪,但还是被揪了出来,夏极直接道:“诸位,可愿随我一起出战?” 那些副将士兵目光躲闪,只是道:“我们若是出城,只有死路一条,还请七殿下出战!” “殿下威武,还请救救全城百姓!” “殿下出战,定当凯旋!” 听到这些声音,夏极并不意外,他只是心里感慨了声,这城都快被破了,居然还有人在想内讧,想要把自己逼上死路,想把自己的功劳和威望削弱到最小,这倒真是有趣。 这世上永远会有许多鼠目寸光的人,也有许多隐形的棋手驾驭着这些鼠目寸光的人。 代表全城百姓来绑架自己? 听之任之,那显得自己像个傻子。 杀了他们,显得自己无能狂怒。 因为真正出手的,并不是眼前这些叫嚣的人。 既然如此... 夏极语气温和道:“那没事,不去就不去。” 那些副将和士兵垂首,眸中或多或少露出些得意之色。 夏极一转头,他直接传音给邓觉,“都杀了吧,剁成肉糜。记得给我份名录,包括他们身后的关系。” 邓觉:...... 这位老将军虽然鲁直,但也不蠢,心思动了动顿时掂量明白了利害关系,这锅确实得自己来背,于是他直接怒声道:“扰乱军心,拖下去,军法处置!” 众人:??? 邓觉:“来人!” 顿时,军中的一百掌刑兵出列,抓着那四十四人倒拖了出去,那四十四人还要喊叫,但很快被周围士兵压了下去,口中塞上了软布,五花大绑地拖到了空地上。 邓觉看了一眼夏极,而这位七殿下正老神在在地看着远处,好像在担忧着战局,他心底一狠:“此时干扰战局,杀无赦,剁成肉糜!” 众人:...... 那四十四人完全吓傻了,然后士兵中又有不少人开始喊叫“未曾死在战场,却死在军中”... 邓觉杀人丝毫不含糊,又抓了数十个士兵,按照七皇子的吩咐,统统剁成肉糜。 片刻后,这一百余人便是全部倒在了血泊里,在月光下化作一滩血水。 于是,再无人说话了。 夏极这回过神来,才道了声:“邓将军,做的太过了。” 邓觉一抱拳:“元帅说的对!是老夫急躁了!” 夏极道:“战后自己领罚。” 邓觉一愣,战后?还有战后吗...但战局的关键已经在这位年轻的殿下手上了,心狠手辣,强大神秘,隐忍无比,这位殿下当真是一代了不得的枭雄啊,而自己似乎也已经和他绑在一起了。 他扬声道:“是!” 此事便是一捎而过。 城中,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不停的轰鸣声。 如此形势,确实是不得不出城了,否则皇城今晚必破。 邓觉也不问谁愿意出战了,直接道:“赤豹营一万士兵出列。” 顿时,一万士兵站起了身。 这一万士兵正是未曾参与守城、也未曾参与任何战斗的士兵,这是邓觉留着用来最后定乾坤的一支精锐,他扫过这一张张依然还充满战意的面孔,扬声道:“很好!” “你们随老夫出战!破敌!可敢?” “愿随邓将军出征!” 赤豹营士气依然高昂。 邓觉看了一眼夏极,沉声道:“那皇城就拜托给殿下了。” 夏极一抬手,淡淡道:“我去,你守城。” 邓觉愣了愣,但皇子声音充斥着不容置疑。 夏极说完,便是站起身,走到了月光下。 兽面吞头连环铠,丈八大暗黑天戟,黑发如魔张狂而舞,神色似佛静如止水。 他扬声道:“开城门!” 邓觉跟着吼道:“七殿下乃是防守皇城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个人武勇,阵前无敌,与佛何干?与他人何干?你们...全都听命!老夫也当听命!” 一句话掷地有声地吼了出去。 数万残存大军,以及周边协守侠客、青壮都鸦雀无声。 随后,便是爆发出声浪:“是!!!!” 滚滚浪潮声里。 夏极走在最前,抬手招了招,豪爽地喊道:“儿郎们,随我出征。” 说完,他也不骑马,只是扛着黑戟,昂首大踏步走向了缓缓开启的城门,迎向了城外的异族大军。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万赤豹营,列队相随。 此情此景,只看的邓觉心晃神摇,这位老将忽地扬声道:“皇子若能归来,我邓家今后唯皇子是从!!” 然后,这位老将军侧头看向不远处的魁梧将军,大声道:“为国捐躯,就在今朝,逆子,还不随殿下出征!” “是,父亲”,邓公九看着那魔神般的身影,早就有些热血沸腾,此时一夹马腹,便是提着青龙刀跟了上去。 邓觉又吼道:“还有谁!!?” 这一吼,嘶哑而悲壮,宛如慷慨高歌之士,顿时又有数百名江湖世家的精英侠客随了出城,紧随着又有一些士兵追了上去,再接着,更多小股小股的将士甚至是民兵青壮都随了出去。 月色铺满一路。 随着城门的打开,这座即将被献祭的皇城,终于在这注定踏翻世界的男人的脚步里,缓缓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22.神在我方 月夜里,战鼓擂动,牛角号长鸣。 天空,“流星”狂落。 赤豹营列阵整齐,紧随最强的那位皇子。 今日之前,他们对于七皇子的认识很少,仅有的印象就是被软禁深宫,喜好诵经念佛。 而今日,他们所有的印象已被颠覆。 嗖!! 一颗“流星”掠过半空,呼啸着撕裂长风,看轨迹是要砸过来,赤豹营众将士眼中有一丝隐晦的惊惶,但最强的皇子忽地抬起左臂。 “流星”砸落! 五指张开! 嘭!!! “流星”再快,力道再大,遇到着拦路的五指山,却也无法寸进半步了。 夏极手掌一翻,将巨石举起。 他身后将士眼中不由多了几分狂热... 谁不想打胜仗? 谁不想跟着这般的大将出征? 夏极顿了顿脚步,忽地扬声道:“开着城门!” 四字一出,众人都有些发愣。 城中的邓觉也是有些愕然,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了,这位老将口中喃喃着,“疯了,真是疯了。” 但尽管如此,他心底却忽地生出了热血沸腾之感,旋即嘶吼道:“遵大元帅令,开着城门!!!” 门扉敞开。 皇城与异族之间,唯一的阻碍只剩下这支军队。 异族无需再投石。 皇城无需再坚守。 他们再无可退。 剩下的,这就是两支军队的交锋。 胜败定了一切。 夏极仰头看着月色,看着对面重重敌影,忽的温和道:“今晚皓月当空,此时城门已开,良辰美景莫要辜负,还请诸位速速入城。” 声音传开,对面异族呈现出一刹那的安静。 他们从没遇到这种情况... 攻城最大的阻碍就是无法破开城门,一切的争夺博弈也都围绕城门而展开的。 但现在对方却直接开了城门,这是什么意思? “不敢么?” 夏极平静地质问了一句。 他右手拖着丈八黑戟,左手托着巨石,往前走出几步,在短暂停顿后咆哮道:“不敢,就都滚回去!” 说完,他左手一推,巨石被奇力轰出,顿时破空,跨过极远距离,精准地轰砸在一架投石车上,投石车粉碎,投石车边的鬼方士兵也被压爆。 而投石车附近的鬼方士兵也急忙往后退了退。 夏极大笑起来,开始往前走去。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带着士兵。 忘记了对面有千万人。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还有面前的障。 他似不是去杀人,不是去破敌,而是去斩碎这阻碍心念的障。 他周身的气势越来越浓,眉心佛禅,交感于天地。 花开而笑是为交感于天地,一笑花开是为天地交感于我。 现在如来佛禅便是此真谛。 此刻,天地之间的月色、长风被他心境所染,随着他的踏步,逐渐化作一条灿金的天龙。 他就是龙首。 而一切追随着他的士兵侠客都是龙身,龙鳞。 这等玄异的景象使得士兵们现实诧异,旋即士气升腾起来,他们不明白月光为何会化作金色天龙,但无论如何,自己却已经成了这天龙的一部分! ——神在我方。 所有士兵心底都浮出这四个字。 而浩大的禅意,交感于这天地的精神,夏极一个人的精神、战意,已经感染到了此处所有士兵。 ——神在我方,又有何惧! 士兵们心底最后一丝隐匿的恐惧,最后一丝颓废被这宏伟的精神一扫而空! ——神在我方,又有何惧,又岂会败?? 不过短短一里的路程,出城士兵甚至侠客已经完成了一次心境的洗涤,一次士气的升华,他们只觉得个人在这样浩大的战场上已经无足轻重,侠客们生出自己的气魄与武艺在这样的战场上只不过是巨浪里的一滴水珠。 他们追随着那位皇子的身影。 众志成城,便有神佑,便是天龙! 皇子越走越快,逐渐跑了起来。 追随者们也出刀,拔剑,持枪,列阵,如苍狼弓腰,凶兵在月下反射出重重寒光,似天龙鳞片熠熠生辉。 对面的鬼方勇士,冰霜巨人,还有各路大寇异族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一阵波动后,都是化作浪潮从西往东浩荡扑来。 对方城门已开,那就无需再攻城了,只要破了这支队伍,那么大商皇都的繁华就对他们敞开了。 这繁华里有精致的绝色美人,有最上等的珍馐美味,有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有可以肆意杀戮的人间“天堂”,有可以狠狠折辱的大商风骨,甚至还有传闻里泱泱中原皇室深宫的三千佳丽... 破了这支军队,进入这座皇城,那就是进了天堂。 “杀!!” “杀!!” “杀!!” 异族们变得兴奋而疯狂。 天堂门已开,此时不入,更待何时? 潮水东来,潮水西来,而这滚滚的大潮,终究只会扑向一方。 彼之天堂,我之地狱。 此情此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边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地域中央狠狠撞在了一起,如同两只有着血海深仇的洪荒巨兽,短兵相接,以最血腥的姿态厮杀了起来。 乱军之中,夏极直接就冲向了冰霜巨人扎堆的地方。 那群巨人对这黑甲“矮子”也很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个个巨人就拿着狼牙棒围了上来,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黑甲矮子。 而另一边,士气高昂的大商将士侠客也和凶残的异族们厮杀在了一起。 战斗顿时变得很有层次感。 兵对兵。 将对将。 江湖侠客对异族贼寇。 夏极对冰霜巨人。 身穿魔铠的皇子挥舞着黑戟,不停掀开从高处狠狠落下的狼牙棒。 数十个冰霜巨人的攻击方式很简单,没有任何攻击机巧,就是围着他们眼中的黑甲矮子,然后用力把手中兵器往下轰砸,直接粗暴。 他们人虽大,脑壳虽大,但脑子却很小,过去遇到的小矮子要么是被他们一棒子打成烂肉,要么是如同猴子般灵活地躲闪开然后逃跑,而能扛着他们打的小矮子,一个都没有! 但现在,这个黑甲小矮子不仅扛着他们的力量,而且还一个人扛着他们数十个人的力量,这让数十个冰霜巨人很费解,在费解的同时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显得越发愤怒。 腾腾腾腾!! 大地随着脚步声忽地震荡起来,西边的冰霜巨人分开了一条道路,道路尽头,一个身高十米、挂着幽蓝蛇配饰的冰霜巨人正从远处奔来,他抓着把夸张的大型重斧。 待到临近了,那巨斧被抡起,在月色里掀起一道狂暴的寒光,就如打夯般向着那刚挥出一戟的夏极劈去。 这力量刮起了强大的风暴,引得不远处正在交锋双方士卒、武者都顿了顿,忍不住侧头看去,即便那巨斧不是向着他们砸落,但他们心底还是都觉着一阵震撼。 一力破万巧,这样的力量即便让江湖的顶级高手来面对,也只有躲避这一个方法。 而即便一些上层的横练硬功也根本无法挡住这一击。 佛宗的“金钟罩铁布衫”即便修到最高,面对这一击也定然会钟碎衫裂,而将“金刚不坏之身”修炼到了巅峰层次,才说不定有可能抵挡,但也仅仅是可能而已。 传闻之中,魔宗有神功“三千甲山撼不动”,也是顶层的防御功法,但面对这一击,怎么说也得碎上个数百层,而动摇根本吧? 此时,七皇子身陷重围,刚刚运劲挥戟,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地步,他又该如何应对? 躲,又怎么躲? 23.只手翻天 夏极没躲。 在这极动之中,他却忽地安静下来。 周围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他左手拉出几道定格姿仪的残影,骤然落定礼敬于身前,随着这动作,数万毛孔之中喷涌出黑色佛光。 体表三尺,法相顿显! 面现忿怒,背负猛火的黑色大佛骤然扬首,佛的目光就是夏极的目光,这目光正冷冷看着那狂暴的斧光。 嘭!!! 巨斧轰击在了不动明王法相上,斧光透入法相半尺,而使得大佛稍稍动了动,但也仅仅是稍稍动了动而已。 这一刹那,那挥斧的十米冰霜巨人已经愣住了。 周围五六米的冰霜矮子们也满脸问号。 在他们的记忆里,自家这勇士一斧子下去,管你是谁都得劈成两半,为什么这黑甲小矮子这么耐打?? 佩着幽蓝蛇饰的冰霜巨人想要抬起斧子,但却发现被一股伟力压住了。 黑色大佛的左手握在了斧背,而那黑甲小矮子正看着他,唇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巨人努力地抬手,但巨斧却如被山峦镇压,而纹丝不动。 嘭!! 夏极左手一压巨斧,整个人顺势而起。 他化作一道黑光, 右手中黑戟从柄到双牙再到小尖,闪过一抹璀璨而滚烫的光芒, 九阳真气显出的九颗烈日一升到顶, 他虽会百式,但此时还是采取了最粗暴的方法。 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他践踏礼仪,但此时却要以对方的姿态来“还礼”! 这位大商的皇子手抓丈八黑戟的杆末, 以同样轰砸的方式,抡起一道刺目灼热的烈日光华,划过了一轮圆满的日光,重重夯向了那十米冰霜巨人。 巨人只来得及抬起斧子去格挡。 近距离的暴戾一击,镇狱加九阳,外劲内力的强力,直接轰碎了斧杆, 其势不减,又往下撕裂了那十米巨人的躯体,破开半米多极深的伤口! 只不过这巨人的皮肤坚韧、肌肉密度、骨骼硬度都比正常人类不知强了多少倍, 而且随着这黑戟破开皮肉,巨人体内就有一股幽蓝的血往外逆冲而出, 冲力抵挡着戟刃的压下, 而这血极寒,如千年玄冰流冲出来,抵消了九阳真气的灼热, 这是冰霜巨人独有的血脉。 如果说那些五六米的巨人站在箭雨里不会受伤,这十米巨人就是那种站在十万大军里,也不会被怎么样的存在,也正是有这样的巨人作为先锋,才撕裂了太子的十万大军。 然而,夏极也并没有出全力,他有一些其他想法。 想法归想法,厮杀还是要继续。 他一戟夯下,劈入这十米冰霜巨人体内半米,撕裂了一根肋骨, 借着反弹之力, 他再次纵越起数米,同时高抬着大暗黑天戟, 戟尖九阳合一,普照月夜大地,带着灿金的光芒,狂暴的旋风再次轰下! 那冰霜巨人一愣,受伤让他全身剧痛,又凶性大发,抓着半截的巨斧,抡出一道寒光迎了上去。 轰! 斧子被劈了。 十米巨人的双手虎口都流出了幽蓝血液,这些血液才流出,又都化作冻结的寒冰封住伤口。 巨人抬头看,那黑甲小矮子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借着反震之力,他再一次跃高抡起了黑戟,戟尖烈日如璀璨之阳,让他无法正视。 于是,这位巨人做出了此生从未做出的动作,一个翻滚进行了躲避。 轰!! 夏极落地,黑戟落地! 地面被这强大的力量砸地崩裂,无数冰雪冻土泥石从坚硬的大地里被震上半空,地面破碎,塌陷出一个深坑。 其他五六米的冰霜巨人顿时都傻眼了,士气开始狂降,似乎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兴趣,他们的脑回路比较清奇,竟然拖着狼牙棒开始往回跑。 不打了。 打不过。 还打什么? 然而,不远处又传来重重脚步声。 另外两个十米高的冰霜巨人冲了过来,一人佩幽蓝甲虫,一人佩幽蓝瞳孔。 前者拿着两个超大号的狼牙棒,后者握着把钉头巨锤。 噗! 一只狼牙棒远远丢出。 那逃跑的冰霜巨人急忙接过兵器,又转身,随着两人攻了过去。 三个冰霜巨人中的最强者如走马灯般,围绕着夏极打了起来。 这阵势,可谓是地动山摇。 震的周围的双方将士武者都不打了。 很明显,这边的交锋才是决定一切的交锋,大商七皇子赢了,那就是大商赢了,三位冰霜巨人赢了,那就是鬼方赢了。 战力太高,作为先锋,已经可以撕裂一切! 就如冰霜巨人可以作为先锋毁灭太子十万大军,攻破封狼关,这恐怖的皇子如果能击败三个冰霜巨人,那么他也能领着剩余的大商将士把囤积此处的鬼方都赶出去。 月光里,皇城里的人远远看着。 那魔神般的黑影对着三个十米高的冰霜巨人,四人的对战已经超脱了战场厮杀的范畴,轰砸之音犹如雷暴,大地如闷鼓。 一对三。 不,是三对一。 显然是三位冰霜巨人在对战大商皇子。 梅公公推着大总管站在残破的城墙上,都是沉默无言,梅公公眼里闪烁着震撼而激动的光芒,大总管则是眸中流过一抹黯然,陛下,您交代老奴的任务怕是完成不了了,七殿下他已经以力破巧,即将推翻这注定的献祭。 老奴已经亲眼见证了,七殿下,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只是他为何是玉妃的儿子?! 为何啊? ? 可惜了...陛下。 梅公公道:“大总管,殿下若赢了,您和咱家便是一同侍奉他吧。咱们虽然断了肢体,但这天下傀儡之术很多,断肢亦可重装傀儡,虽然从今往后,真气只能完成小周天循环,但傀儡却也能提供更出其不意的杀招。” 大总管叹息道:“小梅子,你觉得七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梅公公:“咱家这种做奴仆做惯了的,不明白主君的心思啊。” 大总管笑了笑,“你带咱家去个地方。” 梅公公:“您和七殿下的赌约还没结束。” 大总管再看了一眼远处那恐怖的厮杀战场,哂笑道:“还看什么,走吧...咱家不是逃,逃也逃不了,只是去取一样东西而已。” 月光。 如霜。 战场上。 两个冰霜巨人的狼牙棒已经被打碎了。 身上亦是一道道极深的伤痕,幽蓝血液到处都是,这血虽然能冻结而止住伤口,但巨人们却也需要承受剧痛。 这两位已经打的胆气没了,加上没了兵器,也只能退到一边,看着冰霜巨人中的第一勇士在和那黑甲怪物交手。 对,在他们有限的脑子里,这黑甲怪物显然和那些小矮子区分了开来,这显然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所以,他们愿尊他为最强矮子。 不,是黑甲怪物! 他们现在就伸着头,想看看自家第一勇士能不能把那黑甲怪物打飞。 自家勇士此时正拿着兵器在和那黑甲怪物以传统的方式对拼,你砸我一下,然后我砸你一下,看看谁先扛不住被砸爆了。 罗洛身为冰霜巨人第一勇士,名副其实,但此时,他打的是非常难受。 他手拿的钉头锤不是凡兵,也不会被黑戟劈碎,但正因为劈不碎,他才更难受。 因为每次和对方交手,对方都有两重力道,第一下轰平了,第二下力道则是在对轰静止的刹那间又传递了过来,压得他气血沸腾。 他五脏六腑虽比人类强了许多,但还是难受无比。 终于... 罗洛仰头喷出了一大口幽蓝的血雾。 他决定不打了,一拖钉头锤扭头就跑。 其他冰霜巨人看到第一勇士跑了,也跟着跑起来。 夏极落地,深吸一口气,经过刚刚的超剧烈运动,他现在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酸。 但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神色动了动,然后扛着黑戟,远远地追了过去。 这等结局让众人只看的目瞪口呆。 大商这边欢呼一声,士气高昂到了如要燃烧,反观鬼方则开始撤退了。 一人之力,逆转局势! 24.一人与一国之盟 自双方大战以来,鬼方士兵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开始了撤退。 此消彼长,大商这边,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昂,士兵们发泄般地大吼着,掩杀了过去。 城墙上,邓觉更是忘记了疲惫,冲到城头,双手抓着鼓槌开始猛力擂动。 一时间,擂鼓动天,长号激昂! ... 夏极紧握黑戟,快速奔行着,他并不管身后撤退的鬼方将士,只是追在那一群冰霜巨人的身后。 冰霜巨人们跑的惊天动地,气喘吁吁,他们似乎觉得狼牙棒会拖慢他们的速度,于是直接丢了,随后抱着头开始狂奔。 整个战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拉锯状态。 最前的冰霜巨人们跑的贼快, 之后追着跑的同样快的大商七皇子, 七皇子身后是在撤退的鬼方将士还有异族贼寇, 再之后才是赤豹营还有皇都江湖侠客... 而前两波跑的特别快,没多久就与后面跑的完全脱节了。 邓公九露出担忧之色道,“糟了,殿下追上头了。” 话虽如此,但跟着这么无敌的殿下,他此时只觉血液都在燃烧,而且据他对鬼方的了解,这不是一个会设下埋伏的种族,封狼关的偷袭也只是那位鬼方王的安排而已。 还是顾好自己吧。 邓公九抛开杂念,抓紧青龙刀,专注地追杀敌寇。 ... 已经彻底远离了战场的地方。 冰霜巨人们跑的飞快。 他们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只见月色里那黑甲怪物还在追着,他们纷纷发出哀嚎,而身为第一勇士的罗洛跑的比谁都快,一骑绝尘。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跑,夏极就是能不远不近地追着。 冰霜巨人们见到甩不开这最强黑甲矮子,于是开始“不走寻常路”。 他们开始爬山。 巨人爬山都是有硬功夫的,双手上的巨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插入山岩,而冰霜具有较高的附着力,带着他们翻山越岭。 夏极站在绝壁前,看着一个个大家伙竟然开始攀岩,他也不落后,双手用上十八镇狱劲,穿山入石,让他也如同灵猿般敏捷,紧追了上去。 冰霜巨人们翻过了绝壁,继续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只见皑皑白雪之间,那一道清晰的黑甲身影如同死神般追在后方,冰霜巨人们发出哀嚎,有的甚至转身开始发出意义不明的大吼大叫,虽然吼着,但没有巨人停下脚步。 一边在跑。 一边在追。 如此这样,竟然持续了大半天时间。 从深夜跑到黎明,再从黎明跑到午间。 夏极有着九阳真气源源不绝进行恢复,奔跑对他来说是没有太多消耗的,反倒是之前交锋的疲惫正在慢慢恢复。 ... 最终,冰霜巨人们跑入了一个峡谷,峡谷里冰雪堆积。 夏极直接跟了进去,小心地观察着,忽地他眼睛一撇,看到远处竟然挺着一个个幽蓝的大肚子,数量不少。 “这里是...冰霜巨人的驻地?三千冰霜巨人都在这里?” 他右手一抖,黑戟斜指着雪面,站定在这巨人驻地的外围。 而跑了一路的冰霜巨人终于回归营地了。 他们的到来惊醒了正在睡觉的巨人们,于是一个个大肚子都竖立了起来,近三千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向随入峡谷的黑甲矮子。 然而,罗洛以及那群逃回来的冰霜巨人急忙开始了交流。 彼此之间,一番意义不明地交谈后。 近三千双巨人眼睛里都露出了害怕之色,他们有限的脑容量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不是普通的黑甲矮子,而是最强黑甲矮子。 于是,巨人们一个个地站起了身,拿着大棒子护在身前,对着夏极方向远远嘶吼着。 夏极很莫名地翻译出了他们的意思。 “哦,该死,不要过来!” “你不要过来!” “嘿,说你呢,不要过来,我发誓你再往前一步,我一定会反抗,我发誓!!” 夏极往前踏出一步。 一个冰霜巨人忽地发出一声怒吼,远远儿把一块巨石运力丢向了那黑甲怪物。 夏极轻松地接住了,并且以更暴力地方式反投了回去。 轰!! 巨石落地。 地面抖了抖。 三千双眼睛盯着那巨石,众巨人掂量了一下力道,顿时都露出更怂的姿态,纷纷往后缩去。 夏极心底忽的生出喜感。 这些冰霜巨人的脑回路实在是清奇无比,他们根本没想过一群人过来驱赶自己,如果那样,他肯定得跑。 然而,这些巨人似乎是想着“连最强的勇士都打不过他,自己上肯定也打不过”,或者说这些大块头本质上其实只懂得利用蛮力和体内血脉,而并不善于战斗,更不精通武技,并且还很怕死,可谓是欺软怕硬的极致。 这让夏极啼笑皆非。 他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了下来,面对数十个冰霜巨人还能对战,但这里有三千巨人。 何况,他之所以来此,也不是为了和这些巨人厮杀。 之前,他就没有杀一个巨人,这并不是因为巨人的冰霜血脉冻结伤口速度太快,而是因为他心底藏了一些想法。 “希望能等到吧。” 夏极停下脚步,开始耐心地等待。 远处,三千冰霜巨人里忽地产生了争吵,罗洛在抱着头,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 夏极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语言不通,只能感到那最高最大的冰霜巨人怂里带了些狂怒,狂怒里又带了些窝里横的味道。 没多久... 一个小一号的人被众巨人推了出去。 那是个身高仅有一米八的“小个子”,银发蓝瞳,皮肤雪白如冰霜,充满异域风情。 女子幽蓝的双瞳盯着夏极,一开口竟然是流利的中原语言。 “我乃鬼方之主,亦冰霜巨人第一勇士罗洛之女,屠洛。” 夏极舒了口气,露出笑容。 等到了...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也是他抱着希望来这里的原因。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鬼方能请出三千冰霜巨人帮忙,那么必然存在着“中间人”。 而这位鬼方之主显然就是“中间人”。 她是个有着冰霜巨人血脉的混血儿,至于她是如何生出来的,就不用细究了。 思绪一闪而过,夏极扬声道:“我乃大商七皇子夏极。” 屠洛愣了一下,她显然没想到冰霜巨人们一再强调“这是个怪物,这绝不是那些小矮子”的存在,居然是这样一个身份。 于是,鬼方女王坦然道:“你很强,父亲和两位叔叔都说你是个怪物。 而我鬼方与冰霜巨人一向很尊敬真正的勇士, 既然皇城有你在,那我们就不打皇城, 今后有你在的地方,我们便不去, 你若镇守封狼关,我们就不来关境。” 夏极忽道:“若我来此,不是为这些呢?” 屠洛奇道:“那你为什么?” 夏极:“联盟。” 屠洛奇怪道:“你难道要联盟我们对付突厥,犬戎?但据我所知,你们与突厥有着联姻。” 夏极道:“不,是我一个人与你们联盟。” 屠洛醒悟过来道:“所以你只是伤了父亲和叔叔,并没有杀一个冰霜巨人?” 夏极笑笑,不置可否,他从一开始,目的就不是守住皇城,也不是杀尽鬼方和冰霜巨人,而是增加自己的控制力,以及底牌。 屠洛道:“我和父亲与叔叔商量一下。” 说完,她转过身开始以一种吼叫的方式和其他巨人说话。 那三个十米高的冰霜巨人一边说,一边侧头看着夏极方向。 未几... 屠洛走出来道:“父亲和叔叔说,他们愿意与真正的强者做朋友,只不过你要我们为你做什么?” 夏极笑道:“做朋友。” “朋友?” “需要帮助时,力所能及地伸出援手。 如今整个大商都仇视你们,而若是大商与突厥交好,等到春夏就可以夹击你们,你们西有突厥,北有罗刹,南有犬戎,犬戎和罗刹国一定会帮你们么? 冰霜巨人虽然强大,但太受季节影响了,若是古书上记载的没错,盛夏时候,冰霜巨人就需要进入地下冰窖,或是提前去往北地山川进行夏眠以度过最炎热的时候。 那时候就是你们的末日。” 屠洛思索了下,回道:“你说的没错。” 夏极道:“但我可以帮你们,而现在我也需要你们的帮助,至少在春天之前。” 屠洛道:“七殿下可否细谈?” 夏极道:“有何不可?” 屠洛也颇有魄力胆识,竟直接向着夏极走去,有巨人要跟过来,她也是一抬手示意不用。 另一边,夏极也不缓不快地走了过去,两人彼此对视着,然后在中央的一处天然石台边缓缓坐下。 夏极笑道:“女王陛下,你看,我们的初步信任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不是吗?” 屠洛也笑了:“那么,七殿下,我们便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何交朋友吧。” 25.小心婉妃 三个时辰后,夏极与鬼方女王商谈好了秘密协议,随后又互相留了信物与切口,这才分开。 夏极返回皇都。 而屠洛直接率军攻打其他城市去了,众多异族贼寇紧紧跟随,宛如豺狼随虎豹,只求分一杯残羹。 皇都一战,鬼方虽然损失了不少,但根本没有伤筋动骨,因为三千冰霜巨人一个都没死。 除此之外,鬼方大军入了封狼关后本就是铺的很开,王都这边即便折损了三四千人,却还有七万多人留在关中。 屠洛的入侵思路很清晰: 她带着冰霜巨人“镇守中军”。 然后调派一支支鬼方军队四处烧杀抢掠,如果遇到攻坚,她则会派出冰霜巨人,以达到一举定乾坤的效果。 至于“中军”在哪? “鬼方女王”屠洛所在,即是中军。 她带着冰霜巨人不停游走。 所以,中军位置完全不定。 鬼方军队抢夺物资,而她则需要去寻找的更重要的东西——功法,法器。 对于一场战争来说,军队固然不可少,固然是主体,但在军队相差并不巨大时,决定胜负的是顶尖力量。 所以,面对边境雄关“封狼”,屠洛能在风雪夜用三千冰霜巨人一举定胜负,直接撕裂太子以及他的十万精兵。 所以,皇都哪怕已经微弱累卵,但有夏极在,有他在高层战力的厮杀中胜出,这便使得屠洛派出的冰霜巨人完全失去了用途,剩下的就是士兵生命的对拼,这一点鬼方并不占优势,所以他们退了。 这并不意味着鬼方攻不下皇城,而是因为攻下皇城的代价太大了。 如果折损了许多部队才夺下一座城池,那根本没有半点意义。 止损,是一个合格君王该思考的事之一。 确定敌人与盟友,则又是之一。 所以,鬼方女王愿和这位年轻的皇子缔结联盟。 随后,屠洛更是对这位皇子生出了浓厚兴趣。 因为她就打听到了这位皇子的一些经历: 深宫诵经两年有余,不声不响。 天子逃亡,让他留守。 而在这种情形下,他却展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并且击败了自己的父亲和三位叔叔。 这完全不是得到一些奇遇能解释的。 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位年轻的皇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心性, 兼具着隐忍和疯狂, 冷静与狂热, 神性和魔性。 这样的人,完全有资格独自与自己的鬼方建立联盟。 至少屠洛是这么认为。 所以,她要以鬼方女王身份与这位大商七殿下建立长期友谊,从而在这乱世中,形成一定程度的攻防同盟。 而,这一个冬天,就是双方友谊的萌芽期。 她会格外珍惜。 ... 皇宫之中。 夏极泡了一杯热茶,坐到深宫华清湖边,随后开始认真地镌刻着念珠,他要增加念珠的数量以让这张底牌变得更为强大。 在他身侧,梅公公正弓腰垂首站着,双手捧着一个玉匣子,他的右手已经连接上了一只铁手,虽然很不适应,但总比没有手要好。 夏极镌刻完七十五颗木珠,整齐地放在木盒里,饮了一口茶,然后看向梅公公手里的玉匣子,道:“大总管赌输了宁可自绝,也不肯说出真相,不肯效命于我啊。” 梅公公急忙上前,把玉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露出其中的一本册子,两罐绣花针,还有一块令牌,“这是大总管遗留下的《葵花宝典》,破气绣花针,还有八百死士令牌。” 夏极扫了一眼,“他可曾再说什么?” 梅公公忙道:“大总管取了东西给我就自绝了,只是死前说...小心婉妃。” “小心婉妃?” 夏极喃喃了一句,“他是觉得这四个字足以弥补他的失约么?” 年轻的皇子看着晨曦里的湖光,忽地感慨道:“算了,这老狗倒是有几分忠气,葬了吧。” “需要厚葬吗?” “不用,给他个坟墓就可以。” “是,殿下,老奴这就去办。” “挖深点,别被饿红眼的野狗刨食了。” “殿下仁慈,老奴明白了。” 梅公公去远,夏极取出《葵花宝典》,一页页翻过,轻声诵读:“欲练神功,引刀自宫;炼丹服药,内外齐通。今练气之道,不外存想导引,渺渺太虚,天地分清浊而生人,人之练气,不外练虚灵而涤荡昏浊,气者命之主,形者体之用......” 一个时辰后,他已经诵完,元神处出现一颗紫色技能珠,显示是:【葵花宝典】第九层。 他只是做一个存储而已,并未准备直接使用。 放回功法册,他又取出了八百死士令牌。 这八百死士就是封堵皇宫的八百人,正是因为他们,皇宫后宫才没有能离开一人。 这八百人的实力较之侍卫,显然是强了不少,更特殊的是因为训练与培养法门的关系,这八百人只认令牌不认人,谁抓着令牌他们就听谁的,天子肯把令牌给大总管,显然也是颇为信任大总管,事实上,大总管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只不过,如今这八百人就成了夏极手下第一支可以任意调动的势力了。 其次,就是那一块虎符了,只不过自己虽然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明显天子只是给了个空衔,若不是他确定自己会死,这空衔也不会给,而对应的虎符显然只能调动的皇都军,也就是邓觉手上的兵马,这支军队原本有五万,在大战之后,已经折半了。 夏极正给自己底牌做着排序,远处忽地传来脚步声。 一个宫廷侍卫垂首匆匆而来,待到了华清湖边,才跪下道:“启禀殿下,邓将军求见。” 夏极道:“让邓觉来这里。” “是,殿下!” 片刻后。 邓觉走来了湖边。 夏极指了指石桌另侧道:“坐。”然后举壶,倒了一杯茶,笑道:“战前没请你喝的茶,今天补回来。” 邓觉一愣,想起自己和这位殿下在藏书阁里的初次见面,那时候殿下说“形势紧迫,就不请你喝茶了”,而他毫不客气地回了句“脑袋挂在腰间的人,要喝什么茶”,想想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以为殿下要逃跑,结果,之后殿下的表现却是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但他喜欢被这样的打脸,也喜欢这样的殿下,于是捋须笑着坦诚道:“老夫老眼昏花,初见不识殿下,只道寻常皇子,让殿下见笑了。” 两人看向远处,晨曦已起,粼粼波光显出战后皇都的一角,虽然和平了,但是数百万难民的冲入,却使得皇城变得异常混乱。 邓觉慢慢饮着茶,然后忽地道:“殿下,老夫已经调查过那一百余人的背景,都是寻常。” 夏极并不意外地点点头。 邓觉话锋一转,再问:“殿下,您究竟意欲何为?” 夏极看向他。 邓觉道:“老夫当日说了,殿下只要回来,邓家便唯殿下是从,故而老夫今日前来,便是问问今后的道路,也好早日有个准备。” 26.本世界的力量定位 “邓将军觉得我在湖边做什么?” 邓觉道:“殿下兴许在修炼武学,于新阳初起之时吞吐天地之气?” 夏极摇摇头。 邓觉又道:“殿下在思索如何接手皇宫,皇城?” 夏极依然摇摇头。 邓觉再道:“殿下在想如何解决现在皇城的动荡?” 夏极还是摇摇头。 邓觉道:“老夫不知,还请殿下赐教。” 夏极道:“我在钓鱼。” 说完,他双手捧起茶杯又喝了口茶。 邓觉奇道:“殿下明明没有鱼竿,也没有鱼饵,如何钓鱼?” 夏极笑道:“这天下有一种怪鱼,隐匿水下,无法寻到,再擅长捕鱼的渔夫也寻不到它们,只因为它们隐藏极深,见饵就跑,唯有无饵,才会上钩。” 邓觉满脸问号:“老夫驽钝,不解殿下意思。” 夏极从怀里摸出虎符,将其中的一半递交出去:“三日后,老将军便是率领皇城军离开皇都,去北方大营练兵。” 邓觉莫名其妙地接过虎符,一脸茫然,他没揣度明白殿下的意思。 夏极饮了口茶,然后岔开话题道:“我想请问邓将军一件事。” “殿下请说。” “这世上力量,孰强孰弱,可有参照亦或是境界之说?” 邓觉愣了愣,殿下在前些日子的大战之中,明明已经展示了位于武者超巅峰的力量,他居然还不知道这些?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理了理自己这大半生所得到的相关信息,徐徐开口。 “这世上,但凡修行了外功或者内功,就算了入了武者的门槛,再加上几样庄稼把式,以及外出闯荡,就可以称为一个江湖人。 然而,除非别人知道你修行了什么功法,又修行到了第几重,否则无人知道你的定位,这时候就需要你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这不仅是印证自己所学,也是确认自己在江湖上的位置。 江湖上设置有天榜,地榜,人榜。 人榜上的武者都是公认的江湖精英; 地榜则是一流高手; 天榜上的则是超一流高手。 你如果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就必须打榜,未入榜者可以挑战人榜,赢了则替换; 人榜强者前百才能挑战地榜; 然而要地榜挑战天榜,天榜挑战天榜却需要提前下战帖,广为告之,然后才能进行。 但在天地人三榜之上还有一种人, 他们不入榜单, 只因为他们已经达到了武道巅峰,与与天地空间共鸣出了法相,譬如殿下的黑色大佛法相,譬如三头六臂的修罗法相,譬如白发成蟒的妖魔法相,如此种种,总之是不可想象, 或者, 这样的人无法评判他们谁强谁弱, 但这样的人除非隐世,否则一旦展露在世人面前,必定会有所轰动, 在做了几件大事后,则会被称为传奇, 殿下名声若是扩散出了北地,那么便是传奇。” 夏极细细品了下,自己内功有九阳真气,外功有十八镇狱劲、不动明王身,甚至精神还有三世佛禅,每一样都已可以产生法相,那自己已经站在巅峰了? 但这并没有让他开心,而是问道:“将军可知道,功法最多几层?” 邓觉道:“九为极数,一切功法的立意都止步于九,所以是第九层。” 夏极问:“可有第十层?” 邓觉:“也许是老夫阅历不够吧,但第十层之说,闻所未闻。” 夏极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除却武者,其他的力量呢?” 邓觉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开始讲述。 “九层超凡,意化法相,名成传奇,个人的极限便止步于此了。 再之后,据老夫所知,就是兵道玄阵,法器,物种等等。 这世上有些掌握了神秘玄阵的人,他们被称为兵神,这样的人掌握着强大阵法,他们可以使得几千人,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力量化而为一,斩出恐怖的一击,这样的力量面前,无论是谁都会灭亡,但玄阵体系很是神秘,掌握之人并不多,老夫只是早年见过一次,后来惊为天人,想要四处寻访,却是寻访无门,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法器,这据说是有着大智慧的人才能炼制出来的物件,但大多都是上古大战残留,亦或是先祖传世,还有说法说是佛道儒的大能可以炼制法器,但老夫并未见过,这些法器往往超过了武道的范畴,而能在对战中起到一举定乾坤的作用。 至于物种,七殿下应该也看到了,譬如冰霜巨人这种异常存在,他们只要长大,就可以比勤奋苦修的大多数武者要强,他们的血脉抵的上人类苦修的顶级功法。而传说中,还有许多奇异存在,其中有些存在只需长大,便是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 夏极问:“那么神兵魔刃呢?” 邓觉道:“神兵魔刃中蕴藏着灵智胚芽,但几乎所有灵智胚芽都不会觉醒,它们会在漫长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地等待新主,但又一次一次地妨主,最终消失在江湖之中。 这些神兵魔刃可以赋予持有者一些力量,但同样也会干扰持有者的思维,如若真的觉醒了,老夫倒是也不知道了,毕竟从无耳闻,但想来则是化为持有者更大的臂助,甚至可能超过法器,但若是持有者无法驾驭,怕是也会痴愚疯癫而死吧。” 夏极点点头,这些信息从前独在深宫,从未获得,今天被这样一位老将军掏心掏肺地告知了,也算是对这个世界有了认识,同时也对自己的力量定位有了认识,尽管知道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层次里已是巅峰,但却无法开心起来。 还是...不够! 或许甚至未曾窥探到这个世界真正的冰山一角。 他不仅没有得意,甚至产生了警惕。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邓觉就选择了告退。 回到府邸后,邓觉让长子邓公九去兵营整顿士兵,自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脑海里回荡着七殿下说的话,却是无法揣摩清楚意思。 忽地,他看到一紫衣少女正在舞着刀,刀风赫赫,斩劈之间已经有了不少力道,在刀在落定后,还会发出颤鸣,显然也已经修炼出内力了。 紫衣少女看到邓觉停下练习,跑过来亲切地喊了声:“爷爷。” 邓觉看着少女水灵的眼睛,直接把心底的疑惑问出来了:“空蝉,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怪鱼,见饵就跑,无饵才会上钩?” 这紫衣美貌少女正是邓觉的孙女邓空蝉,如今才刚十六,她听到爷爷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不禁愣了下,茫然地摇摇头。 邓觉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毕竟十七岁了,如此禅机,空蝉才十六怎么可能知晓? 于是不再问她,而是直接道:“三日后,我与你父亲便要去北方大营练兵,你在家中莫要惹是生非,记得勤练我邓家刀法与心法。” “是,蝉儿知道了。” 紫衣少女说着又跑开了去练习了。 邓觉看着她的背影,又思索了一会儿,忽地灵光一闪,心底大约是找到了答案。 “这天下有一种怪鱼,隐匿水下,无法寻到,再擅长捕鱼的渔夫也寻不到它们,只因为它们隐藏极深,见饵就跑...”邓觉喃喃着,“殿下难道是觉得皇都藏了许多隐形的敌人,而这些敌人即将带来大乱?之前处死的那近百将士就是这些人在捣鬼。但殿下又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有力无处使。” 他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所以殿下才说‘唯有无饵,才会上钩’,殿下让自己率领军队离开皇都,就是为了能尽快引出那些人,然后一网打尽? 只不过殿下为何要这么着急?留着老夫在皇都稳定局势不是最好? 只要老夫在,便是有些跳梁小丑也需要掂量一下老夫手中握着的两万多精兵。 这倒是又不合理了。” 邓觉思索了一会儿,忽地隐隐有些明白了,殿下...看的怕是极远,所图怕是极大,攘外必先安内,他想要在真正的外敌来到前把皇城隐藏的敌人全部清空。 那么...这个外敌是谁? 邓觉脑海中本能地就闪出了“天子”两字。 他呼吸忽地急促了起来... 27.充满迷雾的世界 夏极静坐在华清湖边,思索着邓觉对于这个世界力量的描述。 邓觉的描述未必完全准确,他只是一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许多事未必见过,他就如站在一方黑暗迷雾的陆地上,而邓觉不过是将这迷雾向着周围扩散了些,仅此而已。 他在这片可见的迷雾里,确实已经可以称之为无敌,即便不是无敌,也至少是最巅峰的人,但迷雾之外呢? 大商再前,可知历史就能追溯到三千年,三千年前被称为上古之末,在这末端据说是爆发了一场空前的大战,同时许多神话故事也是在那时流传下来。 那些神话故事里,可是有着不少关于长河蒸煮,地壳移动,日月消失之类的夸张描述。 而整个上古究竟持续了多久,更是无人知道了。 除此之外,邓觉所说的兵道玄阵,上古法器,奇异物种,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至于境界力量,确实简单的可以。 未曾修出法相,便都是江湖,而修出了法相,便是踏入了传奇之门。 他微微往后仰着,思索着。 ——我所能获得的技能珠颜色只有“白,绿,蓝,紫,金”这五种,而红色技能珠,则需要同时获得几样特殊的金色技能珠才能得到,而我如今拥有的唯一红色技能“三世禅佛”也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好处,这好处虽然并不直接,但用处却很特殊。 譬如可以将诸多功法进行融合, 譬如可以以三佛之力制作法器, 譬如可以形成精神壁垒、威压。 ——而能形成法相的怕是需要金色技能珠以上才行,亦或是紫色技能珠修炼到第九层。 ——功法立意,九层为极限,但极限之后呢,会否可以得到第十层? ——第十层且不谈,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运用好自己的优势,也就是“金手指”,通过这个优势不断地让自己变强才是。 可我翻阅了许多珍藏书册,获得的却大多是白色、绿色技能珠,这些技能珠花费一百颗,再以大精神苦心融合,才能勉强得到一颗淡紫色的技能珠,这也是紫色中最差的那一类。 那么,如何才能得到金色技能珠呢? 哪里才有蕴藏无上哲思、曾经造成了颇大影响的古代书籍呢? ... 夏极揉了揉眉心,“我先让侍卫将权贵书册搬移来皇宫,然后等这次事件处理好了,再去周围的佛寺看看。” 转开思绪,他好奇地取出大总管遗留的“八百死士令牌”。 这是一块玄铁牌,除了质地沉重,入手冰冷,刻绘细致,并没有特殊的地方。 然而,这小小的令牌却可以够驱动八百死士,甚至让他们只认令牌而不认人。 夏极以一丝精神探入其中,果然察觉到了内里的异样,换句话说,这也是法器。 抱着试验的目的,他直接叫唤了两名皇家死士过来。 这两位死士从外表看,与寻常侍卫没有区别, 眼中也有光泽, 说话也有调理, 身份也都可查,并不是什么凭空跳出来的人, 他们行事除了狠厉一些,也都正常, 但问到有关令牌事情的时候,这两位死士都只会道“持令牌者即为吾主”。 再把令牌拿在手里一晃,两位死士就都跪下:“见过主人。” 夏极手握令牌,忽地看向一人道:“跳到湖里去。” 那死士半点犹豫都没有,转身就冲向了华清湖,纵身跳了进去。 夏极再看向另一人:“用刀自我了断。” 那死士也是毫无犹豫,左手手指一弹,刀就出了鞘,右手迅速抓起,没有半点停顿地往脖子上抹去,眼看着这刀就要割裂脖子,夏极直接道:“停!” 一字既出,那死士的刀就停住了,但脖子上依然停留了一道血痕,虽然没有割裂喉管,但也在流血,显然他是真的要遵从命令自杀。 夏极看着穿着轻铠在湖中扑腾的死士,“你上来吧,还有你,包扎一下伤口,继续守住皇宫。” 两人齐声道:“是,主人!” “下去吧。” “是!” 两名死士离开后,夏极把玩着这令牌,喃喃道:“看来皇家倒是有些法器,只不过这等法器也不足以抵御冰霜巨人。 天子撤退,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大商弱于鬼方,而是因为大商的盘子铺的太大,而鬼方攻破封狼关的速度太快,逼近皇都的速度太快,所以天子才紧急弃城。 真要论起来,大商奇人异士极多,在野的隐士里不知多少强者,鬼方终究不会是对手。” 说到法器,夏极忽然想到了自己以如来禅镌刻的念珠。 他心底忽然闪过一念,“佛言解脱,但制作的法器却是束缚作用,那么束缚的究竟是什么?” 若是参悟了这一点,是否在面对其他佛家法器时,都可以进行一定的防御了?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直接取出了三十三念珠。 神思集中于这法器上。 然后一念用出。 念珠再度消失了,成了他手心的一点金芒。 夏极手掌一转,直接拍向自己,那金芒瞬间膨胀、变大,化作了一个金色的卍,彻底轰入了他自己的身体。 金色的卍消失了,在他肌肤下形成了一条条捆绑的金光,让他无法动弹。 夏极不再控制自己,任由脑海里生出了一些邪念。 随着这些邪念的产生,那金光的捆绑果真是更有力了。 邪念越是躁动,这捆绑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下一刻,夏极周身散发出浩瀚的禅意,进入了玄之又玄的状态,脑中邪念也刹时间消失了。 “一切有存皆是不存,一切邪念皆非邪念,一切执着皆非执着。 空相即是色,色像亦是空,一切有为执,一切皆非执。” 他心有所感,念完一段偈子,然后微笑着往前走出一步,那捆绑的力量竟然飞快消失,金光越来越松。 待到他走出了三步,他肌肤下的金色已经透出毛孔,重新凝聚成了一串念珠,“啪”地一声落在树下。 夏极捡起念珠放入怀中,“捆业非捆人,无业自解开,这以蕴藏禅宗佛意的法器,还真是对应着佛门的哲思。” 排开杂念,夏极决定增加这三十三念珠的数量,显然念珠的数量越多,效果就会越强,自己的底牌也就会越大,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也许只能通过传承获得法器,但他却可以自己动手制作。 既然功法的极限目前看来只有九层,那么除了寻找书册,他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底牌库得到扩充。 木盒里盛放着刚刚剜出的七十五颗木珠,他取出一颗,手指虚点在木珠表面,如来禅心的交感倾泻于木珠上,赋予了它法力,使得木面自陷,金浆游走,宛似金龙,直到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卍。 提指。 将念珠放入木盒,再取出一颗。 晨风渐暖了些,他不觉间已经刻绘了三十颗了,而积蓄的疲惫感也浮出了。 夏极把念珠重新串联,化作六十三颗,放入怀中后才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远方。 湖面吹来了暖风,而风里糅杂着哀嚎惨叫怒吼,这些声音被风吹到这里时都已淡了。 宫内是天堂,宫外却是地狱。 夏极起身看向远处,此时的皇城正处于战后的大混乱中,大批居民的流离失所,大批量的死亡,大批难民的涌入造成了这一切。 想解决这问题也很简单,只需要开放皇城的粮仓,就可以让这些难民饱餐七天时间,但七天之后问题还会继续,甚至爆发出更大的动荡。 夏极吩咐了一下侍卫,换上便衣带了两个死士,就直接往宫外去了,前两天夏小苏开了粮仓,在城中设了许多粥铺点,正在救济难民。他要去看看,毕竟那隐形的敌人们没理由不利用此时的乱局来惹是生非。 -- -- PS :本书不是低武世界,也不是一百多万字就完结的短篇故事,现在的只是世界和故事的刚刚开始。 28.恨善恶不报 皇都街头,已没有了繁华模样,战争让整个此处变成了地狱, 数百万西来难民, 愈来愈多的难民, 流离失所的难民, 饥饿无衣的难民。 大雪。 走过桥头能看到桥下刚刚冻死的尸骨。 午间。 再无商贩小贩吆喝的喧闹声,有的只是沉默,是低声的哀嚎。 夏小苏开了皇宫粮仓,穿上了普通宫女衣裳,推着粥车走过街道时,她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然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待到粥车落定。 许多难民一窝蜂涌了上来。 侍卫急忙去维持秩序,高喊着“排队,排队来,每个人都有”。 受到战争荼毒的人们于是无精打采地排起了队伍。 “姑娘,能不能给我多舀一碗,我家里还有个五岁大的女孩,是我孙女,她爹娘都死了,她也生了大病...” “嗯。”夏小苏也不多说,直接给面前的一个老妪盛了两碗粥。 “谢谢姑娘...” 老妪走后,又是一个男子排上了前,那人拿出碗,可怜无比道:“姑娘,我昨天吃的河边土才饱了肚子,现在已经快不行了,能多给我盛一点吗?” “嗯!”夏小苏又是盛了一大碗递给他。 男子走后,又是个穿着破烂的女人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她。 夏小苏看着她们的神色,心里觉着难受,而鼻子忍不住一酸,但终究没有哭出来,而是去为她们盛粥,然后挤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每天都有的,明天...明天再来。” “谢谢姑娘。” 夏小苏看着灰茫茫地长队,忽地双眼就红了,另一个宫女见她这样,急忙过来顶替她,然后小声道:“公主,您先去休息一下。” 夏小苏摇摇头,她坚持抓着锅勺为百姓散着米粥,看到米粥不够了,也不说“今天的粥就这么多了,明天再来吧”,而是一边安慰着难民,一边让宫女回去再去煮粥。 饥饿无果腹,疾病无人医,流离失所无处可住,猝死街头无人问津... 皇女一转身,忍不住抬袖又抹了抹眼泪。 ... 当晚。 宫里。 兄妹两人对坐于长桌前,桌上也只摆放着简单的米粥。 夏极问:“白天你为什么哭?” 夏小苏:“我可怜他们...” 她放下筷子,只有在兄长面前,才会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情绪,双目一红,双手捂住脸,轻声道:“战争摧毁了他们的一切,亲人离散,生离死别。 我走在皇都街头,能看到许多尸体枯骨,能听到许多人在痛苦哽咽,即便是风声也好像无数的怨灵在哭泣... 我可怜他们,我觉得他们明明没有犯什么错,明明各自在家乡辛苦劳作,勤恳耕耘,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夏极道:“这是命。” “命......” 皇女抬着筷子,愣了很久,她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深深叹了口气,而垂下了脑袋。 若不是兄长,她已经被带去了南方,等着开春嫁去突厥。 若不是兄长,她已经在城头拔出了匕首,刺入了心脏。 这就是命。 她没有资格去问为什么。 因为,她也被命镇压着。 所以,夏小苏重重叹了口气,但一抬头,却看到兄长在笑,夏极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这么善良,一定一定会好命的。” 夏小苏垂头丧气道:“真的吗?” 夏极笑道:“否则,你能碰到我这个哥哥?” 夏小苏破涕为笑,她重重点头:“嗯,太子,三皇子,五皇子加起来都不如你一根头发。” 夏极急忙摇手,“别。” 夏小苏很有自知之明,嘟着嘴说:“你又要说我毒奶了,我哪儿毒了?” 夏极:“赶紧夸夸三皇子,你看这三皇子和婉妃呢,母慈子孝...” 夏小苏虚眼看着他,“说真的吧,我真的觉得三皇子风度翩翩,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长袖善舞,得到不少大儒欣赏,而婉妃呢也很有气场,比皇后都强。” 夏极神色真诚,认真地道了句:“谢谢。” ... ... 夏极打开木匣,取出木匣里的木珠,继续镌刻成蕴藏了精神力量的念珠。 这里是华清湖,夜风冰冷,湖水幽黑,冰天雪地里,一切杂念都入不了他的心。 他的精神专注在手指上,刻绘出一颗一颗金色卍字的念珠,每一颗都是他的底牌,再刻了十颗,他揉了揉额头,有些累了。 他舒了口气。 睡到了早上。 然后取出剩余的念珠,趁着早晨状态良好,一气呵成地全部完成,随后串成一百零八业障念珠。 百零八代表着众生之烦恼种种,而烦恼能生种种恶业,念珠时,心境澄明,自然能观五蕴之刹那生灭,虚妄不实,从而放空心境。 当然,最主要的是,念珠数量多了,法器就会更强。 做完这些,他感到腹中有些饥饿,看看窗外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太阳已经出了,是午间了。 他简单地用了餐,刚出门就看到一个侍卫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半跪在地道:“启禀殿下,街头粥铺不少人在聚众闹事,现在越来越混乱,巡行士卒已经无法阻拦。” “闹事?九公主可曾出事?” “没有,但情况紧急...” “知道了。” 夏极召集了一百死士与梅公公,然后就出了皇宫。 街头非常混乱,远远就能听到许多难民在破口大骂。 “大家来看看,这可是九皇女夏小苏,皇宫之中米粮堆积如山,只要稍稍放出九牛一毛,就能让大家都吃饱,让城里再没有一个饿死的人!” “不错,皇宫里的人吃着大鱼大肉,我们呢,居无定所,与亲人生离死别!” 有弱弱的声音道:“可是,我看皇女一直说话很温柔...对我们也很好。” “她这是在收买人心!” “若是皇上还在都城,岂能忍见我们如此多灾多难?” “哎!莫要被蝇头小利骗了,得了人家一点施舍还感恩戴德!” 夏小苏站在粥铺边,被侍卫保护着,她倒是也没解释,因为她也不傻,知道这些人很可能是被人指使的,你可以和任何人讲道理,但你永远无法说服一个一心捣乱的人,你的每一次解释,每一次痛苦都只会让他们洋洋得意。 所以,她神色有些黯然,反倒是宫女在大声说着“不是这样的,宫里也没多少粮食了,这正是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的时候”... “骗子!皇家怎么可能没多少粮食?” “天天大鱼大肉,只要放出一点粮食,就能救我们了,就不会有一个人死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骗子!” “对,说的没错!开仓放粮!” 这群人振臂挥舞着,而不少不明真相的难民也被带动着跟着后面起哄,甚至人群里有石头往前丢砸了过去。 “公主,小心!” 有宫女急忙去挡。 但越来越多的石头,泥团往前丢去,而剩余的粥锅也被一哄而来的抢光了,石头远远丢去,怒骂声也在继续。 夏极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 一旁梅公公轻声道:“殿下,此时不宜杀戮,只要驱赶为首的几人就可以了,现在民心动荡,若是杀了一人,就如在油锅里投下了一点火星,后果不堪设想。” 夏极看了他一眼,“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梅公公急忙道:“老奴不敢。” 夏极看着远处,九皇女正不安地垂首,一双眸子已经哭的肿成桃子了,这几天她已经不知悄悄流了多少泪,而叫嚣声辱骂声此起彼伏,每一声都如尖刀插在她心底。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皇妹为人良善,为疾苦垂泪哭泣,悄悄扮作宫女散粥,丝毫不为名,但有人却以此来作文章,此为何报? 恨! 恨命数不公! 恨善恶不报! “是我太仁慈了。” 夏极轻轻喃喃了一句,他紧闭上双眼,周身的气质变得更为黑暗,从前那还有的一抹光,也在此时彻底消失了。 啪哒! 一块石头穿过人群,重重击打在夏小苏的肩膀上,让她发出一声痛呼。 夏极睁开眼,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此时他只想狂笑,原来被软禁两年,受尽打压,他心底竟还存了可笑的慈悲。 他看向远处,用最平静的语气道了句:“都杀了。” 29.神僧? 梅公公愕然道,“殿下,不可,这...这会引起大乱,民心...” 夏极神色动了动,但一转眼却微笑道:“你又教我?” 梅公公一吓,急忙跪下,连声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而因为令牌的缘故,另外一百死士毫无犹豫地执行了任务,面无表情地拔刀,然后走了出去。 夏极又补了句:“带头的活捉,然后凌迟处死,一千刀,一下都不许少,少了自己补上。” 死士们眼中闪过一抹煞气,“是,主人!” ...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暴民”的注意,他们还不知大难临头,如此情况,只要稍稍有些手段的人都知道绝不能杀,否则会民心尽失,火上浇油。 于是,人群里又响起了阴阳怪气的声音:“殿下得佛祖庇佑,拯救了皇都,现在殿下可不能弃城中百姓于...” 他话音未落,已经有死士赶到,一捏他双颊,揪出舌头直接割了,毕竟主人说了,要一千刀,这才是第一刀。 这等情形让众人都愣了愣,于是又有些人藏着身子,躲在人群里喊着“殿下疯了,居然残杀我等无辜百姓...” “夏极入魔了,他根本不把我们的生命放在眼里。” “夏极残暴不仁,他现在已经不得佛祖庇佑了。” “就是他,就是他不肯开仓放粮,不肯救济我们!” 这些说话的人无论再怎么躲,也很快被死士们揪了出来,先割了舌头点了定身穴道,却空着哑穴没点,然后压到不远处的桥头开始一刀刀凌迟处死。 难民里也有真想着暴动,浑水摸鱼得些好处的,但在大商七皇子的扫视下,竟然无一人敢再动,他身后的桥头传来后悔而痛苦的哀嚎,嚎的人胆战心惊。 随着闹事的人只觉得肝胆俱寒,急忙都散去了。 皇女垂手走到夏极身边,她一双眼睛已经哭成了桃子。 夏极摸了摸她细软的长发,又用手背擦了擦她的眼泪。 夏小苏嗫嚅道:“哥哥,对不起...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夏极露出温和的笑容,“错的不是你,只是下次别自己来了,让宫女设下粥铺,你留在宫里多看看书吧。” “嗯!”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处刑的桥头方向忽然传来打斗声。 夏极神色一冷,拍拍皇女的肩,“随我来。” 夏小苏紧随着兄长的脚步,几名侍卫也不敢跟随,只是在一边收拾着烂摊子,夏小苏扫了一眼路道上的人群,其实大部分难民并没有跟着起哄,此时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于是她心一软,又喊道:“傍晚再来,还有粥的。” 这次倒是没有人说“假仁假义”之类的话了,许多难民忍不住都抬起了眼,眸子里的黯淡被点燃了,露出几分欢喜,甚至还有孩子对着夏小苏露出笑容,只不过看到夏极,却又害怕地低下了头。 两人走过街头,绕过转角,就停了下来。 夏极看着桥梁上的打斗,众多死士正包围着一个僧人。 死士们出手不无章法,刀刀狠厉,但那僧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就化开了一道道攻击,禅杖挑拨之间,死士们纷纷落了水。 那僧人环顾着那些依然在施加酷刑的死士,忽地扬声念诵了一句“阿弥陀佛”,声音落在旁人耳里只觉得如常,但诸多死士忽地露出痛苦之色,紧接着双耳流出鲜血。 “贫僧悲空,诸位如此对待无辜百姓,还不放手?” 但死士根本不听僧人的话,他们是死士,夏极交代了的事就一定要完成。 然而,僧人才报上名号,四周就传来了一片哗然之声。 “是雷音寺的悲空神僧!” “神僧慈悲,此时行走王都,定然是为了救苦救难。” “悲空大师!” 声音此起彼伏。 不少人都露出希望而期待的神色。 悲空持着黑禅杖站在桥头,一双瞳孔无喜无悲,扫过未曾停下的死士,忽地怒道:“佛有慈悲为怀,亦有金刚怒火,冥顽不灵,当受...” 说完这句话,他便是猛地抬起禅杖,周身气势上涨,而“受”字的声音越拖越上,显然是准备发动声音类的攻击法门。 他并没有能够发动这法门,因为夏极已经站在了桥下,问了句:“当受什么?” 悲空认出来人,行单手礼,道了声:“七殿下。” 夏极顿下脚步,两人相距十丈,他也回礼道:“悲空大师。” 悲空道:“殿下在须弥山上与我师兄下棋,破了苦海珍胧,可见殿下有大佛缘,为何不斩断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 夏极问:“那我亲人如何?” 悲空道:“出家便再无家。” 夏极:“那血仇又如何?” 悲空:“诸行无常,人有生往异灭,殿下所谓的血仇,不过是早一步入了轮回。” 夏极:“那你来做什么?” “救人”,悲空道,“这些百姓虽然逞了口舌之利,但终究还是无辜,得此惩戒已经足够了,所以我来为救他们。 殿下虽有佛缘,却也为尘缘所困,老衲来此,便是劝阻殿下莫要入魔,所以我来也为救殿下。” 夏极:“鬼方入侵时,你在哪里?鬼方退散后,饿殍遍野时,你在哪里?如今我不过抓了几个被人指使的暴民,你就出现了,还说要救他们,还说要救我...你配么?” 悲空并不动怒,念了声佛号,然后淡淡道:“殿下得佛祖庇佑,与众守城将士一同击退了鬼方,此乃功德之举,此时若是执意要杀几个罪不至死的百姓,那便是入了魔道,值得么?” 夏极反问道:“人有生往异灭,何必要救这几个暴民?” 悲空:“出家人慈悲为怀,当然要救。” 夏极:“那欲要救人,便会伤人。” 悲空:“伤人者手段凶残,便是入了魔道,入了魔道,老衲便不是伤人。” 夏极:“那是什么?” 悲空:“为他们洗清罪业。” 一话既落,夏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嘲讽道:“悲空大师不愧是神僧,满口胡言乱语,让人多言一句都觉得可笑虚伪。” 悲空轻叹一口气,“殿下当真是要一意孤行,入这魔道么?” 夏极也不生气,看了看这天地,忽然道:“大师且看这皇都的湖水,水中为何生出种种倒影?” 悲空侧头看去,然后回道:“只因有岸边树,天上云,湖中船,水上桥,这天地万物将投影落在这湖水中,自然便有了倒影。” 夏极道:“大师既然知道,那么你口口声声说着魔道、入魔、手段凶残、冥顽不灵,不知这些倒影又是从是何而来?!” 悲空一愣,无法回答。 30.百八烦恼 一时间,悲空竟然哑口无言,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便岔开这一句道:“殿下既然冥顽不灵,老衲只有带你回山中静修反省了。” 说着,他直接从怀里取出了一串念珠,左手平举着念珠,一粒一粒地拨动了起来。 “殿下武功高强,乃是不世出的天才,但殿下可知这世上有一种珍贵之物名为法器,法器功用极强,即便有绝世武功也未必能抵御。 而老衲手上这一串念珠,刚好是当年大雷音寺寺主小如来留下的法器,虽久经岁月,神通削减,但若想擒住殿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夏极听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握紧那一串三十三颗念珠串成的法器,便是淡淡问了句:“有所持,就无所畏了么?” “那需要看持的什么,若是持着金刚法器,面对邪魔外道,自然无所畏惧。”悲空双瞳里闪过一抹隐晦的得意。 “悲空,你修的什么禅?!” 悲空不理这皇子,只是道:“老衲再问一句,殿下执意不悔么?” 夏极嗤笑一声:“神僧之名,名不副实,雷音寺终究也是没落了,除了几分秘藏,几样法器,终究是没传下什么。” 悲空闻言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冷哼一声道:“那就别怪老衲不客气了。” 说着,他不再多说,双瞳猛然睁开,眼乃人之精神凝聚之处,此时那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子变成了大悲大喜,竟隐约显出亮芒。 他的精神已经提升到了巅峰,左手一甩,那三十三念珠便突兀地消失了,随即一点璀璨的金芒已经在他手掌中央显出了。 禅意缭绕,佛光绽放。 悲空推出手掌,怒啸一声:“呔!” 那金芒在他掌心不停变大,绽放,继而以人类视觉神经刚刚可以察觉的速度,快速变大。 一念之后,便是化作了金色的卍! 卍飞速旋转着。 穿过十丈空间。 那位大商七皇子像是未曾反应过来,而这卍已经落在了他身上。 一沾躯体,就化作刺目金光,钻入他体内。 随后,夏极肌肤之下浮现出一层层金光,将他五花大绑。 悲空脸上怒气消失了,微笑道:“阿弥陀佛,殿下即便是能击退鬼方,却终究无法以凡人之躯逃离法器束缚,随我走吧。” 夏极并没有动,而是忽地扬声道:“空相即是色,色相亦是空,一切有为执,一切皆非执。” 说完这一句偈子。 大商七皇子轻松地随手扯开了捆绑自己的金光, 将这串三十三念珠抓在手里,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悲空,淡淡道:“此珠捆障非捆人,既然捆不住,便是说明我无所执。 只是悲空大师以此珠缚我,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执呢?” 悲空讷讷道:“念珠...还我...” 夏极轻笑一声,然后就如他所言,把已经非常暗淡的三十三念珠远远抛了过去, 那神僧急忙接过放入怀中, 再抬头一看,对面的皇子竟从怀里拿出了一串儿百零八念珠。 悲空:...... 夏极左手缠着念珠,诸神无念,浩大地禅意附着于这念珠之上, 念珠刹那消失, 成了一点刺目无比、让人无法睁眼的金芒, 然后左手缓缓推出。 那金芒飞快暴涨,并没有形成卍,而是直接随着他手掌的动作化作了一只金色的巨大佛手! 这佛手高悬在悲空头顶,横亘整个桥梁,前后竟然有十丈之长。 停顿片刻。 夏极淡淡问:“出家人可会冥顽不灵?” 悲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佛手,陷入了沉默。 没等他回答,金色的巨佛手直接拍落。 轰! 巨佛手镇压而下。 笼罩整个桥梁,覆盖周边湖泊。 但奇异的是, 水波未动, 桥梁未动, 周边万物皆未动 但悲空却动了,他被这巨大佛手镇压在地,面色痛苦而煎熬。 夏极轻声问了句:“悲空,你修的什么禅?” 悲空全身都在颤抖,他想开口,但却如处在无间地狱之中,躯体受阿鼻大火猛热之焚烧,烧的都是他的罪业种种。 夏极摇摇头:“悲空,虽然换个人也还是会败给我,但对于你,我可真是瞧不上眼。”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了身,再不看这位神僧。 而那金色佛手也散了,随着皇子的手掌一挽,百零八念珠又缠回他手腕上,被他左手拇指安安静静地拨动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九十十一... ... 数到一百零八,就是数清了众生烦恼与执念。 即便不斩断,也看清楚了。 明明身处烦恼中,却偏以为高人一等,要渡人过河。 他身后... 悲空身形静止,向着大商皇子的方向匍匐跪倒。 夏极撇了一眼正在执行凌迟的死士:“继续,完事后记得把和尚的念珠禅杖都取了。” “是,主人!” 做完这些,他又与皇女走到了一起,也不坐马车,徒步往皇宫走去。 拱桥上。 有百姓好奇地凑过去,看着那匍匐的神僧,试探着喊着“悲空大师?” 没有回应。 “大师?” 还是没有回应。 这位神僧维持着匍匐的姿态,似乎成了一尊雕塑。 呼喊他的百姓轻轻伸手去碰他,这一碰,就好像是击碎了某种平衡,整个悲空僧人的躯体竟然破碎了,化作了无数依然维持着形体的粉末,湖风一吹,便是从头到脚,全部灰飞烟灭了。 ... 两人回宫后,夏极命侍卫从诸多撤离权贵家中搬来的书册已经到了,这些书册充盈了原本的藏书阁,至于那些还未离开的世家,则是提前送上拜贴,说要来观世家藏书。 没多久,他就得到了世家们的回帖,表示欢迎他去。 观书,根本不涉及利益,世家们就算有人心怀鬼胎,也决不至于在这件事上下绊子。 大批大批的书册被马车运入宫中,又被分门别类用来丰富藏经阁。 晨间。 熹微的光华很快淹没,连续几日的晴天终于被飞雪阻断了。 皇家藏书阁门扉被推开。 夏极看着得到充实的藏书阁,再看了一眼身侧的九皇女。 九皇女目光黯然地看着覆地成白、逐渐转狂的大雪,轻轻叹息了一声。 夏极道:“今日开始,你就在这里诵读书册,别再出宫了。” 夏小苏点点头:“兄长,我知道了。” 夏极烹了一壶热茶,放在木窗前,壶口腾腾出一条向上的白蛇,窗外却是积压淹溺过的白色雪流,若是这雪不停,待到了晚间,那整个皇都都会变得雪白,成了被这雪海淹没的世界。 31.一语碎禅心 夏极侧头看了一眼自家妹子,皇女正捧着一本书轻声诵读着。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弃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 夏极知道这本书,这是《权道》的开篇,是从臣子的角度来阐述了伴君之侧的危险,其中心思细腻,用谋复杂,欲要用权,先知其难。 这本书册作者已无从考察,但该是上古时代某位大家所著,流传至今,也是仅有皇宫才有的独一份孤本,毕竟研习权谋之术不是普通人可以进行的。可惜的是,这样的一本书册为自己提供的技能珠却只是蓝色,想来是太过拘泥于权谋之道而落了下乘。 夏小苏诵读认真,全神贯注而无杂念,显然是心境已经开始有了转变,夏极有些欣慰地舒了口气,然后也不打扰九皇女,只是自顾自走到较远的书架边上,抽出第一本面前的书册,直接诵读了起来。 在这大雪的乱都,动荡的格局,山雨欲来,而内里又有敌人隐介藏形,只是不择手段地用着暗探来挑起是非,却怎么都不显身。 但这般的乱局里,皇子与皇女却在藏书阁中进行着晨读,诵书的语调不急不缓。 诵完了两本书,夏极的手正要抓向第三本,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把才抽出半截的书册又压了回去,转身走到门前,又轻声打开门扉,夏小苏诵读的格外认真,她甚至已经彻底投入而不被自己所影响。 屋外,走来的侍卫看到皇子出门,便是半跪在雪地里,扬声道:“启禀...” 才说了两个字,夏极猛一抬手示意他打住,然后指了指院外。 那侍卫会意,便是起身弓腰走到了院外,夏极也随之走出,他不愿打扰小苏念书,就如同那两年时光里,九皇女也常常拎着饭盒站在门外,等他诵书结束,才装作刚刚来到的模样。 庭院落雪,拱门处,侍卫再度跪下,汇报道:“启禀殿下,雷音寺遣僧人前来,请还悲空神僧的念珠,禅杖以及舍利子。” 夏极愣了下,问:“那念珠,禅杖,舍利子在何处?” 侍卫道:“已由公公收起,放在皇家兵器库中。” 夏极道:“取来,然后让雷音寺僧人来见我。” “是,殿下。” 片刻后。 悲空的念珠,禅杖,舍利子已经托盛于锦绣长盘上放在了藏经阁的屋檐下。 而一个穿着袈裟的笑面僧人也随着侍卫从远处而来。 侍卫在门前,那笑面僧人道了声谢,然后就入了拱门,看到正盘膝坐在屋檐下,左手把盏饮茶的年轻皇子,笑面僧人道了声:“老衲闻空见过七殿下。” 夏极道:“和尚为何而来?” 闻空道:“为念珠,禅杖,舍利而来。” 夏极问:“出家人也有所持么?” 闻空:“出家人也需生活在这世上,自然有所持,此三物本就是我雷音寺所有,还望殿下能归还。” 夏极直接道:“鬼方攻城你们不在,祸乱皇城你们就来了?” 闻空道:“师兄闲云野鹤,许久不曾归寺,所作所为与雷音寺并无关联。” 夏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这么说,禅心还能稳的住么?” 闻空平静道:“老衲未打诳语,禅心自然不会动。” 夏极道:“和尚见过自己的心么?” 闻空摇摇头。 夏极问:“没见过,怎么知道不会动?” 闻空反问:“那殿下见过吗?” 夏极道:“见过,不仅见过,我还能帮和尚画出来。” 闻空愣了愣,旋即笑着摇摇头,这殿下固然诚心诵经两年有余,又有禅心而破了苦海,但心之为物,虚无缥缈,捉摸不透,怎可能画出? 禅心更是玄之又玄,常常是苦思冥想求不得,蓦然回首却已经顿悟,百尺竿头无处去,再进一步见禅心。 这等心,如何画? 夏极见他不以为然,便是道:“若我画不出和尚的心,这三物原封不动直接归还。” 闻空面带微笑,道了声:“善哉。” 夏极道:“但若是我画出了,和尚又欲如何?” 闻空道:“殿下欲如何?” 夏极道:“雷音寺还有几本古代秘藏?” 闻空道:“秘藏从上古流传至今,遗失极多,殿下既已看过《现在如来经》,《过去燃灯经》,那便还剩一本《如来宝相秘藏》。” 夏极道:“那就用这本书来换念珠禅杖舍利,我只看三天就可归还。” 闻空暗暗舒了口气,他还以为这殿下不仅要追着问悲空的事,还要问这幕后的因果,但这些事他确实不清楚,而且牵扯很大。 他想着这三物事关重大,涉及法器必须要回,于是道:“参阅秘藏的条件便是破了苦海珍胧,殿下既然破了,那么老衲可以禅心起誓,与方丈商谈借书事宜。” 夏极这才点点头,然后招手道:“和尚过来,我帮和尚把心画出来。” 笑面僧人略带好奇地走到了这位大商七皇子面前。 夏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凉了。 但他左手轻轻一握,九阳真气产生的高温几乎瞬息就让茶水蒸腾起了热气,发出于沸如鱼目微微动的声响。 下一刻,夏极左手一扬,这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闻空的脸上。 闻空猝不及防,只觉眉心火辣,双眼一痛,他脸上笑容全部消失,勃然大怒道:“你干什么?!!!” 夏极并不回答,右手沾了茶水,默默融入了几分燃灯禅意精神,在茶几上信手涂画,未几就画出了一张愤怒僧人的脸庞。 这位大商七皇子静静起身,负手离去。 声音从远处飘来:“这就是和尚的心,和尚觉得它动了吗?” 闻空看着茶几上的脸庞,愤怒而狰狞,他不禁瞠目结舌... 下一刹那,他忽地面红耳赤,跪立在雪地里,禅心乱晃,回想着这位大商七皇子质问的那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这么说,禅心还能稳的住么”,再看着桌面上那张狰狞愤怒的相,闻空神魂动摇,再也无法抑制,往前扑倒,喷出一口血雾。 他的禅心,碎了。 32.跳梁小丑(第三更) 此时,在皇都的一座大宅子里。 与“满城飞雪里冻死骸骨,桥下水流边的饿死枯骨”完全不同,此处,美味珍馐铺叠成山,美酒甘琼流淌成河。 山河之间,围绕着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正在谈笑风生,仿那那一切的灾厄都已与他们无关。 主座的一人相貌堂堂,气质沉稳,眸子之间有几分轻佻的灵动,这让他显得格外机灵,格外聪明,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就会暗道“此人是个精明人,绝不可欺之以方”,而那一身被岁月磨砺出来的气质更如百锻精钢,包裹住了机灵这一丝锋芒。 他即便只是坐着,就让人觉得必是个大人物。 此人是大学士,贺峰闻。 他留着,并不是被抛弃了,而是与大总管担当着一样的使命,确保皇子战死,然后再持秘令带着心腹出东门。 大学士正饮着美酒,这酒水甘醇,形如琥珀,摇晃之间,仿是美人轻纱慢摇,让人沉醉迷恋,忍不住一亲芳泽,但可惜大事未定,少了真正美人的相伴,终究是有些扫兴。 再环视四周,四周的同僚们虽是觥筹交错,但因为少了美人的红袖添香,实在是缺了许多风雅情趣。 贺峰闻举杯道:“来,我敬诸君。” 众人一同举杯回敬。 一杯饮尽。 大学士身侧的华服男子忽地扼腕叹息道:“陛下何时才能回都,我们这些老臣可是等的好苦啊。” 贺峰闻道:“快了,还不是这七殿下...” “什么七殿下,不过是个最不得宠的皇子罢了。 按我说,这一次他就该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他与陛下不止是君臣,还是父子。 陛下让他在这里好生送死,做个孝子忠臣,他偏偏要不忠不孝,呵呵。” “七殿下如果死在城墙上,还能有个追封,还是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死去。 皇室亲临前线,战死前线,那倒是个能点起整个大商怒火的英雄,为来年开春君王重整河山做个引子,但这七殿下却不想做这英雄。可惜,可叹。” “我观此子生性隐忍,天赋异禀,不知何时修炼出一身强大的本事,竟然可以一人击败冰霜巨人,逆转危局。” “哟呵,闻大人觉得守住皇城是他夏极一人之功?难道皇都守城的五万精兵,还有那许多百姓都是摆设? 夏极者,莽夫也,他隐忍给谁看,隐忍又为做什么,我大商泱泱皇土,他要做什么,难道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以为自己就是这世界的中心么? 人皆有命数,他的命数就是死在皇都,死在城头,为来年酝势。他逆天而行,不知好歹,实是无君无父之徒!” “比大人说的不错,这等人不忠不孝,逆天而行,不知所谓,自以为修炼了几分本事、得了些奇遇就天下无敌了,其实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我若是他,这些日子便是任由暴民挑动,也只会安抚,而不会在此时去滥杀暴民; 或者派人混迹在难民中为他发声,难道他没有脑子,以为那许多暴民身后没有我等指使么? 亏我还留了不少后手,就等着他安抚,等着他派人混入难民,但这些后手居然都没用到... 真是,蠢得可笑,可悲,又可怜呐,哈哈哈哈哈哈哈。” “古代如同此子者不知多少,结果呢,都是不得好死,此子也不过如此,和过去那些死掉的莽夫没什么不同。 大人们,莫要多想了,依我看,此子缺乏谋略,已中了我等计策,若将民心比作油锅,他的所作所为就如火点入锅。 他已经失了民心,而皇宫里他也什么都没有,除了来年要嫁去突厥的九公主,他还有什么朋友? 我说句直接点儿的话,此子若想反,谁陪他反? 而此子的心思,真的是简单无比,他不就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多收拢一些部下嘛,比如那邓将军,呵呵,可笑,真是可笑。” “各位大人,但若不是此子,这整个皇城,甚至是西来的难民都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浩劫,死者无数啊,他终究是守着国门...” “啧啧啧,闻大人毕竟是新兴的权贵,我大商幅员辽阔,苍生百亿,死个几百万又如何?只要国之社稷不动根本,那就是清风拂面。” “闻大人莫要忘了这天下乃是一人之天下,天命所归之下,一切皆有定数,而若是逆天而行,才会带来更大的浩劫。” “闻某知道了...” 众人再饮一杯。 那贺峰闻才笑道:“七殿下确实太过愚蠢了,那雷音寺的悲空神僧看他有佛缘,下山点化于他,让他放弃尘缘出家做个僧人,但他竟然杀了悲空神僧,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我等需得小心翼翼,一层一层传递下去,让着皇城的民心全部站在他对立的一面。” “大学士,陛下究竟何时能...” 贺峰闻笑道:“诸君稍安勿躁,还请应付好眼前的局面才是,陛下回归南朝后,正借势收拢各方势力,广邀隐世大儒,要做一番大事,据说如今已经请来了一位。 何况,陛下用以稳定皇都的先锋军队很快就要到了。” “大学士,我还有一事正要说于你听。” “比大人,无妨,此处都是可信之人,直说无妨。” “夏极这莽夫居然还派遣了梅公公来暗查我们,只可惜断在了我的下下层,但有意思的是,夏极自以为心腹的这梅公公,竟然隐晦表示出要与投诚于我们的意思。 原来,那莽夫的心腹也都不信他主子能成功,可笑那莽夫还沾沾自喜,可笑。” “唔...比大人不可轻举妄动,这虚虚实实,谁知道真假。 不过那梅公公原本就是陛下手下的太监,他的右臂又是被七殿下所废,心中没有恨意定然是假的,而他之所以臣服于七殿下,定然是被此子手段骇住了,心底动了心思,也想要把这奴仆的命数翻上一番,但现在看到这七殿下一意孤行,所以才害怕了,所以,他的投诚未必是假。” 贺学士捻了捻胡须,精明而聪明的眼珠转了转,这才微笑道,“且不要拒绝他,只让他来监视着那七殿下,但注意别让七殿下顺着这条线反抓到你。” “大学士莫要低估老夫,老夫虽口口声声说着那夏极是莽夫,但我出手可从来没轻视任何人,尤其是这位擅长隐忍,击退了鬼方,拥有着传奇强者武力的皇子,我更不可能轻视了。” “那便好,不要露面,不要让人查到,必要时候甚至假装帮他。” “这一切,老夫可是熟门熟路,论武力,一千个老夫都不是他对手,但若是论手段,哈哈哈。” 众人相视而笑。 ... 飞雪磅礴,终于在入夜时分,淹没了整个皇城,扫了又积,积了再扫,终究还是过了脚踝继续升高。 夏极点燃了一盏青灯。 灯光里,九皇女还在诵读着书册。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夏极看了她一眼,眸中露出仅有的温和,然后坐到了大雪的屋檐下。 既然此处书册只能提供白色、绿色的技能珠,那么制作法器显然能提供更大的受益。 他静静镌刻着念珠。 他需要更多的念珠。 因为法器的强大和数量有关。 百零八既然可以化作十丈金色佛掌,那么一千零八十粒佛珠又能演化出什么呢? 刻到累了的时刻,他舒了口气,侧头看向华清湖方向。 已经空饵很久了,那些怪鱼也快要上钩了吧? 既然还未上钩,那明天就来帮他们一把... 33.凄凉 夏小苏推开屋门时,兄长还在镌刻着念珠,他刻得很认真,一双手很稳,即便飞雪已经染白了他的头发,兄长依然专心地剜着念珠,一颗颗剜好了,又整齐地堆放在手侧的长木盒子里。 皇女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长腿缓缓地迈动着,生怕打扰到兄长,她蹬着绒绒的鹿皮靴子,抓起墙角斜靠着的油纸伞,也不急着撑开,只是缓缓地、慢慢地走下了台阶,走入了大雪,走到了藏经阁庭院的门前,一出院门,才“哗啦”一声撑开了伞。 伞面上有着点点白梅,有着水墨画成的枝干。 大雪的洋流里,白梅向着远处飘去。 飘在这举世皆敌的大地上。 宫女太监早就备好了晚宴,虽说没有天子在时的一餐百盘菜,但数十盘还是有的。 夏小苏看了一眼这么多肉食美味,轻声道了句:“下次准备两菜一汤就可以了,我和兄长吃不了多少。” 于是,她挑选了三盘菜,又取了两壶美酒,对着宫女太监道:“其他的菜,你们分了吧。” 宫女太监露出喜色:“谢公主。” 夏小苏再回到藏书阁时,夏极刚好舒了口气,抬头看着她。 “兄长,吃饭了。” 皇女拎着餐篮想要走入屋内。 夏极拍了拍屋檐下的回廊,回廊离地一尺有余,可观人世风雪,“在这儿吃吧。” 皇女愕然了一下,皇家餐饮规矩很多,哪里有坐在回廊上吃饭的,即便是下人们也没人敢这么做,否则便是不合礼数,但礼数是什么? 不合就不合吧。 她只是愣了一秒钟,就乖巧地应了声“欸”,然后把餐篮放在了木回廊上,从中取出一碟板栗脆椒牛肉,一碟八珍鸡柳,一碟秘制无骨羊腿,然后又毫无遮掩地取出了两壶美酒。 没人监视了,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 夏极知道自家妹子如果让自己喝酒,那就一定是只拿一壶,如果拿了两壶,那就是她自己也要喝一壶,但夏小苏的酒量简直可以用“凄惨”两字来形容,她根本不个饮酒的人,她饮酒只是听了一些谣传。 所以,夏极问:“借酒浇愁吗?” 夏小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愁。” “你在同情皇都那些无辜的人?” “不错,我就是同情他们,可是...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连自己命运都掌握不了的皇女,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真是个废物。” 夏极也没安慰她,轻声道:“那喝吧。” 夏小苏也不说话,飞快地给自己倒酒,然后一口闷,继续倒,继续一口闷,第三次倒,第三次依然一口闷,看似豪迈无比,其实双颊已经扑腾起了火焰,身子摇摇欲坠,看着眼前的雪花都已经成了马赛克。 夏极忍不住笑道:“你愁什么?” “我不愁!” 夏小苏已经在猛干第五杯了,她双眼前都起了水雾,酒精的刺激让她话也多了点,“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无论兄长你要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你如果死了,我就自杀。” 说完这句话,她拍了拍胸口,竟然发出骇然的金石之声。 她掏了掏,掏出一把白色的鲨皮匕首,然后重重拍在两人之间。 “我不会死的,如果有一天你听到谣传说我死了,你一定不要相信,一定要亲眼见到我的尸体再自杀。” “嗯!” 夏极吃着菜,饮着酒,看着风雪,夜色漫长,夜色也不长,夏小苏喝着快酒。 两人沉默着,听着风雪也沉默着,而风雪里还传来远处的一些皇都的哭泣。 夏极忽然问:“你已经把弥勒经还回去了,有再遇到那群狐狸吗?” “有。” 夏小苏回想了一下,继续道:“那一天皇家离开都城时,其实我又遇到它们了,我把书还给了胡灵,胡灵再请我教导认字,教完之后,我按照你说的问她‘胡姑娘到底想要什么’。” “那她怎么说?” “胡灵说,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容得下妖的大商皇族。” 夏极道:“那你怎么回她的呢?” 夏小苏:“我说只要妖不吃人害人,为什么容不下?然后胡灵姑娘说让我不要忘了这句话...” 夏极略作思索,然后揉了揉她的长发:“那你可是做不了小女孩了。” 夏小苏道:“我从来都不是小女孩。” 说完这句话,她就拎壶冲了,毫无公主风度地凑到壶口边,咕噜咕噜地痛饮着,饮完了,身子一歪倒在回廊的木板上,彻底地醉了过去。 她是一个公主,却谈不上出尘飘逸,谈不上倾国倾城,谈不上多智近妖,和二皇女,四皇女,八皇女完全不同... 如果非要说气质,那就是一丝与皇家格格不入的凄凉。 她的脸儿不大,皮肤苍白,头发软细而微微黄,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的样子,所有的靴子都是特制的内增高,以免玷污了皇家尊严,幸好的是,她的体态很均匀,双腿的比例很长,好似是缩小了一号的美人。 她一头青丝轻易地垂于腰间,而宫女太监和她说话一定会半跪下来或是矮着身子,否则会有“俯瞰公主”的罪名。 夏极看她一双小腿在悬空晃着,而小脸涨的通红,双眼也红着,于是就起身将她横抱而起,皇女向着这怀抱里缩了缩,世界太冷,她没有什么温暖的地方可以去了。 夏极担着她,一步一步走入了她的寝宫,风雪虽大,但他禅意展开,却是半点风雪也不沾身,也不会沾到皇女的身。 将她放到床上,又为她脱了靴子,脱了外衣,轻轻盖上被子,留了一盏烛火以防她半夜醒来入目皆是黑暗会害怕,又留了一份蜂蜜水以防她宿醉头疼而没有水喝,做完这一切,夏极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前,他听到床榻上传来轻轻的哭泣声。 他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小声地关上门扉。 走入冰天雪地,回到藏经阁,他直接召来了梅公公,“那些暴民的幕后指使者可曾找到?” “老奴无能,他们隐藏的太深,宁可自杀也不愿泄露。” 夏极点点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明早我会去须弥山雷音寺观书,需要三天时间,你继续查。” “是,殿下!” 梅公公回答着,一如既往的敬畏,一如既往的真诚。 34.我坐雪里,拈花而笑 次日。 皇都的某个大宅中。 大学士捻了捻胡须笑道:“昨晚,梅公公来通报消息了,今早七殿下果真出了东门,往须弥山雷音寺方向去了,这一去需去三天,看来这殿下真是举目茫茫无一友,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谁让他隐忍至此,图谋甚大,众叛亲离也是正常,那我等正好借他离开的时候,再做些什么。” “不必...”大学士微笑着,“他回不来了。” 想了想,大学士又加了一句,“即便他回来,皇上用来稳定皇城的先锋大将军也到了,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何况还有九公主在,他能杀出去,总不成九公主也能杀的出去吧,哈哈哈!” “哈哈哈!” “一动不如一静,一紧不如一松,反正大局已定。” “还是贺大人高明,哈哈哈。” ... 风雪漫天,夏极带着悲空遗物,着一袭玄色便衣,策马出了皇城东门,直往须弥山方向去了。 他赶到雷音寺的时候,已近午间。 掸掸衣上的落雪,徒步上了须弥山第五峰。 雷音寺寺门大关,往来没有香客。 夏极直接运气扬声。 “大商七皇子夏极,应约来拜山,观书!!” 充满劲气的声音穿破风雪,笼罩在整座雷音寺之上,又往四处滚滚弥散而去,清晰无比地进入寺中每一个僧侣的耳中。 不了一会,禅门开了,两个沙弥立在两侧,面色不善地看着这七皇子,这位皇子杀了悲空,又毁了闻空禅心,他们怎可能有半点善意? 夏极见门开,直接踏步走了进去,两个沙弥急忙去关门。 啪。 门扉紧闭,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 雷音寺中。 方丈裹着袈裟,持着禅杖,站在大雄宝殿之前,身后的金色大佛慈眉善目,俯瞰着入口那一步一步走来的年轻皇子。 “阿弥陀佛,殿下杀我师兄悲空,又毁我师弟闻空,如何还来此处?” “我与闻空有约,我若赢了,便借《如来宝相秘藏》于我,我若输了,禅杖念珠舍利子归还于他,他输了,所以我来如约而来。 至于悲空,他若没有大业障,根本不会死。” “我正要问殿下,殿下的法器从何而来?” “这与方丈有何关系?” “听闻殿下以法器化出了金色大佛之手,而这金色大佛手这乃是我雷音寺记录在册的中品法器,但失传已久,老衲只是好奇,殿下为何会有。” “你要抢么?” “阿弥陀佛,殿下若是不愿说,老衲也不强求。 原本老衲也准备以秘藏去换回空悲师兄的法器舍利,既然殿下来了,那么,圆志,你带殿下去藏经阁观看秘藏吧。” “是,方丈。”小沙弥急忙应了声,“殿下请随我来。” 夏极一扬手,把悲空的念珠禅杖舍利丢了过去。 方丈接过,道了声“善哉”。 ... 小沙弥在前引路,夏极随着他往这寺庙深处而去。 走过了一重门。 两重门。 雪流弥散,隐隐蒙蒙,不一会儿,夏极玄衣上就染了许多白,但他体内真气充盈,诸多白雪才刚落便是都自动弹开了。 三重门后,小沙弥指着远处一个小阁楼道:“殿下,就是此处了。” 夏极抬头看了一眼“藏经阁”的字样,微微点头,然后推开门走入阁楼中,但才入阁楼,他就直接皱起了眉头,黑暗里是有许多书架,但即便不用点灯,他也能分辨出一件事: 书架上没有一本经书,全是空架! 而就在他踏入阁楼的同一时刻,地面已经亮了起来。 一个金色的巨大的卍字从地面浮了出来,而他这一脚正好是踩踏在“卍”的中心。 这卍巨大无比,每一个臂轮有近百米长,缓缓旋转着,照亮了整个阁楼,甚至阁楼外的雪地,使得这座须弥山第五峰的雷音寺熠熠生辉,辉芒直破入夜的穹宵。 同时,一股强大的束缚感传递而来,夏极低眉一看,之间一条条梵文锁链不知何时已经从地底冒出,缠绕着他的躯体,让他无法动弹。 “我并非不请自来,而是遵循了约定,这就是雷音寺的待客之道吗?” 随着一声平静地质问,九轮烈日浮现在夏极周身,旋即九日悬空,合而为一,化作一道星辰对撞后的灼热能量,圈圈层层,向着四周疯狂席卷扑啸而去。 一切书架,茶几,木柱,都在这浩瀚的力量里,轰的粉碎,向远处疯狂逃离! 轰轰轰! 轰轰!!! 爆鸣的声响里,空无一本书的藏经阁已经被他的能量给彻底轰爆了,坍圮而成了废墟。 但即便如此强大的真气能量,也未曾能使得那束缚在他周身的锁链有半点松动。 显然,这并不是束缚的躯体。 夏极也没准备以此解开束缚,他只是为了看清楚四周。 如今,少了房屋的遮挡,一切便是清晰了,只见这卍的边缘,竟然坐着四位老僧,而老僧再外又是坐了诸多和尚。 所有僧人都低眉垂目,手抓着木鱼,口念着佛经,诸多诵经声木鱼声化作了一道道金色的粉尘,向着地下的金色卍字而去。 “殿下,没用的,你就在我须弥山上待一段日子吧。” 方丈抓着禅杖缓缓走来,站在远处看着被捆绑在中央的皇子,露出微笑,然后行单手礼,道了声“阿弥陀佛”。 夏极道:“这是玄阵阵盘?” 方丈道:“殿下居然认得,不错,这正是我雷音寺的镇魔大阵,一入其中,就再不由己。那么,殿下现在能与老夫说清楚,殿下法器从何而来了么?本是我雷音寺之物,自当物归原主。” 飞雪飘扬。 黑黢黢的山巅上,古寺林立。 金光的中央,却是年轻的皇子被束缚着,他眉宇之间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只有平静。 他淡淡问了句:“我才下须弥山,你就将判语传入皇宫,今日我如约来须弥,你却以此大阵对我,为何?” 方丈淡淡道:“七殿下本是已死之人,该当死在城墙之上,皇室战死城墙,自是全国愤慨,随后自然有殿下的兄长为殿下报仇,重整山河,收复皇都。 奈何殿下逆天而行,竟然抵挡住了鬼方的入侵,实在是令人惋惜,老衲此时不过是在拨乱反正而已。” 夏极道:“和尚不帮着守城,不帮着和异族交战,却反倒怪我守住了城?” 方丈:“一饮一啄,俱是天命,这本就是皇都大劫,无论是老衲,还是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都已经完全确定,这既是大劫,亦是大兴,天命如此,谁都不可违背,在这次劫难之后,大商将会在新君手上迎来前所未有的辉煌,而击退鬼方只是一个开始! 但,七殿下打乱了这一切。 所以,老衲不是不慈悲,而是大慈悲,殿下自以为守住了城,却是阻拦了这大兴的契机。” 夏极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所以,我不该守住城?就该任由异族屠灭皇城? 我不该活着,而是应该死在城头?” 方丈:“殿下眼中的屠灭,却是老衲眼中的新生,轮回生灭,不灭岂有新生?” 夏极轻吐了一口气,眼前僧人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他说“无论是老衲,还是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都已经完全确定,这既是大劫,亦是大兴,天命如此,谁都不可违背”,这句话里藏了太多太多东西。 甚至他开始怀疑,天子的撤离,甚至太子和十万士兵死在封狼关,都远没那么简单。 夏极道:“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方丈口中这位即将为大商带来前所未有辉煌的新君,不知是哪一位?” 方丈道:“殿下会看到的,毕竟他只让老衲囚住殿下,未曾让老衲杀了殿下。现在殿下该说一说,你这法器从何而来了吧?” 夏极仰头看着天空,“方丈知道雷音寺的法器是如何产生的吗?” 方丈道:“自是上古大雷音寺的诸多佛菩萨,以大智慧大毅力炼制出来的。” 夏极道:“那你知道何谓大智慧,大毅力吗?” 方丈坦然道:“不知,老衲毕竟不是佛菩萨。” 他话音刚落,夏极忽道:“那我教你。” 这四字平静无比,但却又宏亮如那云端之殿里的罗汉撞钟,在众僧耳中响起。 方丈露出惊容,往后退了两步,只见面前这大商七皇子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他拇指与食指相捻扣定如青山不动,其余各指舒散自然宛似天外浮云,竟然是掐了一道如来说法手印。 “听我说法。” 声如雷音,轰彻雪夜。 余音渐息,夏极周身禅意宛如十二品莲花绽放,浩然无垠,似大江大海淹没过周围数里地, 狂风怒雪感他心意,而变得悄然落下; 古寺佛像百尊感他心意,竟然嗡嗡齐鸣; 雪中小兽感他心意,竟从洞窟里探出脑袋双爪合十遥望山巅。 一尊金色大佛虚影从皇子身后显出。 大佛双脚脚背置于两股之上,足心朝天,禅定而坐,手掐说法印,双目闭合,乘如实之道而来成正觉,似沉睡却给人以极度安宁祥和之感。 巨大金色卍字的四大臂轮上,老僧与和尚们还在诵经,只不过诵经声越来越急促,眉头越发紧锁。 那一条条梵文锁链紧紧缠绕,只不过缠绕地却再不是那大商的七皇子,而竟是如来法相。 方丈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浮出了大震惊,心底生出了大恐惧,他想指着眼前的人怒喝“邪魔外道”,但他不敢,因为如来的惶惶真意便在眼前,佛就在眼前,如何喝问? 风雪天中。 夏极以结跏趺坐盘坐,他就是如来,如来就是他,他闭着眼,如来便闭着眼。 骤然,那如来伸手在漫天雪花里摘了一朵,凑到鼻前,那双闭合的瞳孔微微睁开了一条线,忽地,佛露出微笑。 拈花而笑。 强大浩瀚的精神四散而开,顺着这些缠绕于他的梵文锁链灌向了所有僧侣。 而这诸多坐在金色卍字上的僧人根本无法直接承受这等浩瀚的精神,一瞬之间,精气神骤然焚烧至巅峰,又极速颓废,几息之后,尽皆白眉,皮肤枯皱,苍老不堪,双瞳惊骇。 卍的旋转越来越慢,随后轰然粉碎,锁链也刹那粉碎。 夏极一念撤去如来虚影,看着面前已经惊得跪倒在地的方丈,扫视着四周一刹白眉的诸僧,淡淡问:“听懂了吗?” 35.见魔不敢认 “我雷音寺失传的如来禅法,你如何会?” “如来禅九层方显如来法相,你怎可能显?” “是了,你能拥有我雷音寺中品法器,又能有这等禅修,定是得了我雷音寺的奇遇,受了我寺中上古佛菩萨的醍醐灌顶,又取了他们的随身法器。” “但...你不过是诵读经文才两年的皇子,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福缘去拥有这一切?” “若按命数,你不过是个早就该死去的凡间皇子,是一个该在史书上留下战死城墙之名的皇子,你凭什么能获得这等力量,来拖延命数?” 方丈惊坐在雪地,周身颤颤,在经过了初期的惊骇之后,他如今竟然愤怒了,只因他已经惊觉这原本属于雷音寺的力量、传承,竟然被皇子所得。 否则何以解释这一切? 这短短的时间里,夏极已在这方丈脸上看到了众生百态,他问:“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佛祖转世呢?” 方丈道:“你不是,你绝不是!” 夏极道:“为何?” “命数之中,你绝非神佛,而是一个已应劫死去的人”,方丈死死咬着牙,“你如今虽然还活着,但却成了异数,天数虽无常,但从来容不得异数。” “你看到了什么命数?” “我不会和你说!” “你会的。” “你以为我怕死,怕折磨吗?”方丈哈哈大笑起来,他神色里透出一丝恐惧,又显出一丝决然,他恐惧什么,又决然什么? 夏极一把抓向方丈,既然不答,那就用刑。 但方丈实力并不弱,他猛喝一声,“汰!” 抬手之间,他掌上透出了一层金色光芒,金芒如液体金属迅速覆盖,将他掌心的一切手纹、毛孔都覆盖了,而形成了一块儿赤金大手。 “伏魔金刚手!” 方丈整个人暴突而起,筋如破空惊弦,气如利箭激射,带着那只赤金大手对向夏极,而在推出的过程中,那赤金光芒里竟然生出了一道叶轮,那是曼陀罗花叶。 曼陀罗在一些教派里,乃是能量之中心,彰显宇宙真实万象森列,融通内摄的禅圆。 这位雷音寺的方丈虽然未曾彻底明悟此中禅圆,亦或这“伏魔金刚手”本身无法穷极这立意的万一,否则他当是掌心开花,口中吐花,脐上长花,步步生花。 即便这叶轮未曾显出法相,但终究真正有了降魔之姿,从熹静,到磅礴,再到落在夏极面前时,已经化作了灿目的金刚大手。 夏极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这金刚大手。 方丈:...... 夏极道:“命数终究虚无缥缈,方丈怕什么? 你说了,你的命数才会继续,你若不说,你的命数今天就尽了。” 方丈并未回答,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运起更多真气,想要冲破那一根手指,然而那手指似高悬长空的浩浩大日,其中内力雄浑精纯无比。 他每一次冲击,那指上力量都会对应的提高,即便他燃烧了精血,用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真气,那力量还是会提升,不多不少刚好压他一头。 方丈这才明白,眼前这年轻的皇子根本没用全力,而自己无论如何做,都不过是跳梁小丑做着那螳臂当车之举。 而此时,他也已无法逃跑了,内力对拼就如两军冲锋,一旦拈上,就无法轻易撤退,否则就是兵败如山倒。 所以,方丈忽地叹了口气道:“七殿下,老衲有一个提议。” “说。” “你不若出家,做我雷音寺方丈,你得我上古佛菩萨醍醐灌顶,便当是承受了果,便是当重振我雷音寺昔日辉煌。 出了家,就再无家,世上就再无夏极此人,那么属于夏极的命数和业障都会消失,如此便可保一世平安。” 夏极道:“这也是命数告诉你的么?” 方丈摇了摇头,只是肯定道:“出家自然洗清了因果。” 夏极道:“方丈的因果若是洗清了,那为何又要做新君的狗,在此看着门呢?” 方丈道:“老衲未曾效忠于人,不过顺应于天命。” 夏极神色不动,只不过指尖骤地一亮,好似那盛夏烈日升腾于深冬雪夜中,滚烫灼热的真气骤地提升,向着这赤色大手再次压去。 金色大地迎来了恒星坠落。 咔。 咔咔... 大地碎了,曼陀罗叶轮也碎了。 雷音寺方丈的真气在这一刻,完全粉碎,而他手掌受了灼热真气的入侵,仿似躯体里生出了熊熊怒火,在蒸煮着他的五脏六腑,血液经脉。 身是城墙。 脏腑为民。 气为兵。 城墙既破,兵既灭,那么便是屠城。 但夏极还是停了一下,在方丈还保持着一丝清醒时,问:“说吗?” “我...我若说了,便是来...来世也证不得正果”,方丈闷哼一声,面色发紫,随后眼中光泽便是全部失去。 他竟然自绝了! 夏极的九阳真气并没有撤回。 未几,便是诸多沸腾的血雾从方丈七窍升腾而起。 夏极这才提起手指,再也不看已经死透的方丈,而看向小沙弥,温和道:“带我去找《如来宝相秘藏》。” 小沙弥颤抖着,他亲眼看到如此多的师祖师叔师伯师兄都被眼前这皇子碾压,已吓得已经跪倒在地,哆嗦不已,心底只是默默祈祷着天空神明开一开眼,将这魔直接镇压轰杀了。 夏极见这沙弥沉默,于是微笑道:“是方丈让你带我去看秘藏,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有了因果,这因也是在方丈,而不是在你。” 这句话瞬间瓦解了小沙弥的心房,他心底咒骂着这皇子,嘴上却颤抖着道:“殿下随...随我来。” 这一次,小沙弥挑着灯,整个人昏昏沉沉着,七绕八绕地带着这位皇子来到了另一处隐蔽的小阁,把青灯放在墙侧,随后一阵操作,书阁机关内外推动,未几,灯光里,尽头显出三个横序摆放的七宝秘匣,“殿下,《如来宝相秘藏》在左侧的匣子里。” 就在这时,屋外的山道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许许多多黄衣僧人紧握戒律铜棍,踏雪而包围了过来,为首的僧人浓眉豹眼,手握火把,火把赤熊熊地照明了这漫天落白的世界。 夏极走到小阁的尽头,打开匣子,借着灯光,内里果然显出一本古书,书册纸页陈旧,散发着历史的味道,而封面的字迹犹新,书着“如来宝相秘藏”六个字,极有大家之风。 夏极随手把封面撕去,揉成团儿丢到一边。 门外脚步声渐近。 黄衣僧人皆是神色肃穆,在这小阁前迅速列阵,十八一组为铜人阵,十八个十八即为罗汉大阵,镇魔镇压的是精神,罗汉降服的却是魔躯。 两大阵盘,这也是雷音寺这等底蕴深厚的寺庙才能具有,虽然岁月已久,用一次少一次,但此时终究还是用了。 夏极翻开第一页。 “如是我闻,诸漏已尽无复烦恼心得自在,善得心解脱,善得慧解脱...” 在他诵读的时候,小阁的门缝外传来火光。 那名为圆志的小沙弥双腿颤抖不已。 夏极忽地问:“小师父怕魔吗?” “诚...心求禅,勤拂灵台......不怕...” “那我是魔吗?” “殿...殿下,不...不是...” 夏极又撕了这秘藏的第一页,随手片出,那页飞掠而出,穿过空间,直接割裂了门前圆志的喉咙,这小沙弥还未反应过来,死亡就已经降临了。 在他还有最后意识时,夏极轻声道:“明明见了,却说未见,明明想了,却说未想,见魔而不敢认魔......去追一追方丈吧,黄泉路上他该还未走远。” 36.为何遮我眼? “呵...呵...呵...” 小沙弥捂着喉咙,血液不停从指缝渗出,他往后退了一步,碰到门槛而仰面倒下,整个人从里往外撞开了小阁门扉,一个踉跄倒在了雪地中,双瞳正对着排列成阵的诸多武僧,还有为首的师叔识空。 风雪瞬间灌满入了小阁,而阁楼里,夏极却是抬手摘了盏灯,继续翻开《如来宝相秘藏》第二页,静静诵读着。 “离诸重担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善得正智,心解脱一切心得自在...” 他读的很专心,似乎门外的罗汉大阵和他无关。 这份身外无物的专心,使得他周身透着一股禅意,静意。 识空举着火把,浓眉紧皱,豹眼圆瞪,厉声道:“殿下已经入魔,今日我等虽知艰难,但亦要阻拦殿下。” 夏极奇道:“阻拦我什么?你雷音寺以镇魔大阵束缚我,我便是不该反抗么?” 识空道:“殿下得我雷音寺传承,获如来禅法,又获我雷音寺中品法器,不仅不归还我雷音寺,反倒是杀我雷音僧人。 四百禅僧人,四位师祖师兄,方丈尽皆死于你手,你不是魔,是什么? 你是魔,我自然要拦你挡你,以免你祸害苍生。” 夏极也不反驳,淡淡道:“你至少说对了一点。” “哪一点?” “我便是魔。” 说完,他又云淡风轻地翻过一页秘藏,同时撕了前一页经文。 经文于他指尖扬起,又焚烧成灰烬。 识空只看的双瞳欲裂。 这本书册可是秘藏,毁了这秘藏,那就是真正断了雷音寺传承,使得这寺庙再不具备独一无二的秘藏。 识空急忙喊道:“别撕!你慢慢看!我不进来!” 如此,连番仿佛达成了君子契约。 夏极不再撕书,识空以及诸多武僧站在门外也不往前一步。 这位大商七皇子轻声诵读着秘藏,青灯古佛,一如虔诚的禅师,而毫无半点屠人的魔子之相。 此时的夜色里,门外大雪不时随风入阁中,刮过掠过,带动屋内经书册子忽翻忽停,发出“哗哗哗哗”的声响,如是海浪林涛,而这年轻皇子就站在这极动的浪涛里,诸神无念,寂静平和。 识空这才舒了口气,但也不敢贸然进入小阁中,他看了一眼仰面倒在门前的小沙弥,心底生出一丝愤怒,若不是这沙弥直接引了这魔来此处,开了机关,为他取出秘藏,他们如今怎会如此被动? 一时间... 内外皆安静了下来。 等待时,识空回头扫了一眼远处,那里有四百多位禅僧一刹白眉,精气枯萎,而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是受了些微风寒,便是都圆寂了。 而方丈单打独斗,也是不敌眼前这皇子而身死。 只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雷音寺就无法压制他了。 若是雷音寺这么好欺负,怕是早就被那些魔门或是妖族屠山了,毕竟佛宗也隶属正道,与魔道妖族根本是势不两立的。 然而,雷音寺一直好好存在着,所靠的自然是这护寺阵盘。 阵盘有二,从上古遗传下来,设于雷音寺中,无法取出,虽然无法远去诛妖灭魔,但却可保雷音寺安稳如山。 这两大阵盘... 其一是镇魔。 镇魔大阵乃是精神束缚,无论多强的魔,只需禅僧诵经,便可以用极大的精神力量形成镇压,而使得魔无法动弹。 只可惜,这大商七皇子竟然受了九层如来禅法醍醐灌顶的大奇遇,用原本就属于他们雷音寺的力量,从精神层面反噬这大阵,这才能破开。 否则,“如来禅”虽是顶层的精神禅功,也无法直接攻击,更不至于一瞬间就让寺中的四百禅僧,承受反噬,刹那老去,而后圆寂。 想到此处,饶是识空心境澄明,也是生出了无明之火,毕竟这七皇子获得的一切奇遇,本该是属于雷音寺的!! 其二是罗汉。 罗汉大阵可凝聚并升华武僧力量,显出一尊八丈罗汉金身法相,力大无穷,降龙伏虎不在话下。 起初,方丈也只是存了“囚禁这皇子”的念头,而未曾想着“轰杀”此子,所以才未直接动用罗汉大阵,否则此子空手而来,定是已经伏诛了。 ... 一个半时辰后,夏极终于诵读完了《如来宝相秘藏》。 一颗金色的技能珠浮现在他元神之中。 夏极平静的眸色里,竟也露出了一丝惊讶。 这技能珠无论是什么,他本都不会惊,但这技能珠偏偏是他获得过的技能: ——现在如来禅! 这是他第一次获得两颗一样的技能珠。 按理说,绿色白色的技能珠该当重复极多,但却从未有过,这甚至一度让夏极以为“技能珠绝不可能重复出现”。 但现在,这种以为被打破了。 他直接使用了这金色技能珠。 技能珠破碎,一股蕴藏大玄妙的金流融入他周身每个角落,每个念头。 随后,他开始细细体会。 【现在如来禅】从金色变成了深金色。 对应的,三世佛禅的红色也稍稍加深了一点。 色泽的变化,意味着夏极对这门禅法的理解也更为深刻了。 如来禅依然是第九层,但却又似比第九层又高了一点。 他细细着体会个中变化。 过去,他以如来禅法与天地互为交感。 所以他能让风雪明白他的意,而不入他周身; 让月光明白他的意,而化作天龙; 让山中小兽明白他的意,而尽皆出洞,双爪合十。 但这禅法的对象只限于天地万物,而无法针对人。 可现在,这个壁障被打破了。 他可让众生明白他的意。 他的意是什么? 若是这命数要压他。 那么他的意就是要逆转这命数。 若是这天要压他。 那么他的意就是翻了这天。 看着阁门外的火把,还有一双双瞳孔,所有僧人都严阵以待,看他如看魔。 夏极在深冬吐出一口浊气,左手一握,真气升腾,火焰旋即焚烧了《如来宝相秘藏》。 门外的识空只觉心火融入血液,血液直冲脑门,瞳孔欲裂。 他怒吼一声,“贼子,尔敢!!!” 夏极把熊熊燃烧的书册丢向半空,大火里,那本古册已经焚烧成了灰烬,落地时被风一吹一卷,就成了灰烬的漩涡,成了尘埃。 识空怒道:“结罗汉大阵!” 声音一落。 巨大的金色卍字从大地之下浮现,迅速升腾,然后化作许多萤火虫般的金光飘入了武僧们的体内。 “汰!!!” 群僧怒吼,发出一声整齐的吼叫,三百二十四根戒律熟铜棍重重点地,如霹雳临下,发出一串细密的炸响。 那三百二十四个武僧好似精神气被捻到了一起,以那萤火般的金色为牵引,在风雪的虚空里汇聚、凝实。 精神气为体,而金色为肤,从上而下显出了一个八丈高的身形,那身形双瞳尽管紧闭着,但却已经充斥着许多的威势。 再过一刹,那身影已经逐渐了有了魂,姿态不拘,形骨奇特,胡貌梵相,手握一柄同样的金色长棍。 那双眸子缓缓睁开,澄明如湖光,忿怒如大火。 阵盘之力,已使这许多武僧联合一处,而发挥出远远超过他们自身的力量。 八丈罗汉金色法相的一双眸子漠然俯瞰着夏极。 双方已再无可谈。 罗汉虚影一抬巨手,金色长棍已举高至天穹。 气流撕裂,风雪被棍影的力量汇聚,从周围数里快速汇聚而来,化作了遮蔽视线的铁灰色漩涡,横亘天空,环绕在金色长棍周围,如同劫云般旋转不已。 似乎这即将击落的一击,不是金色长棍,而是这压抑的漫天风雪。 这就是雷音寺的底气——罗汉大阵! 夏极仰头看着这罗汉法相、金色棍影、厚积风雪。 轻声问了句:“为何遮我眼?” ... ... 喧闹的声音,苦难的声音隔着华清湖飘来。 深宫里,皇女坐在兄长曾在的软禁之处,静静诵读书册。 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黑暗、血腥而虚伪的知识,去思索着权力这游戏的规则。 那一垂细软微黄的长发也被缠成了大气的盘发,稚嫩的眉眼逐渐开始变得波澜不惊,苍白娇小的躯体被裹上了玄色的华服,少了一抹凄凉,而多了一丝瑰丽神秘的美,美如白梅,熬在凛冬。 她对着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机械而优雅地动了动肢体,有些生疏,有些陌生。 忽然,门扉与门槛交接的低处传来了轻轻地抓门声,夏小苏淡然起身,去打开了门扉,门外有只白狐,正趴在槛上,抬眼看着她。 37.邪心如来(6152字-两章合一) 白狐仰头看着皇女,皇女也认出了白狐,“小白...” 说话的功夫里,门外寒风卷雪,扑入了深宫藏经阁,吹灭了门后的烛火,使得世界一片黑暗。 夏小苏还没动,已听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狐在黑暗里冲入了阁中,轻巧地趴在了烛台上,爪子一拨,那烛火就重新燃烧了起来。 烛光明灭之间,夏小苏的背影被投向了身前的门槛上,有些扭曲。 皇女关上了门,而那白狐已爬上了书桌,身子炸出一团黑气,待到黑气重新凝形,却是个有着白狐脸、女孩身的妖精。 但那白狐脸猛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其后一张可爱粉嫩的女孩脸庞,女孩紧闭着眼,努力地睁动了两下,便开了一双媚入骨髓的眼,那眼看着皇女,那女孩托着腮,用娇滴滴地声音道了句:“小公主,人家来这儿,就为了问一句,你说的那句话还当真吗?” 夏小苏虽然听过一些怪谈,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何况在她脑海里这只白狐不过是只被捕兽夹夹住都无能为力的小狐狸,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神通?皇女忍不住问:“小白,你...” 小女孩柔弱无骨地坐在书桌上,轻声道:“小公主,重新自我介绍下,小白是我的后代,胡灵也是我的后代,我...不过是只老狐狸罢了。” 老狐狸? 夏小苏很难把老狐狸三个字和面前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她粉嫩雪白,媚色无边,披着红花绸衣,裹了云锦短裙,赤着双腿,裸着小足,玉露般的足趾来回撩着空气,她一只手撑着身体,身子微微凑来,正媚笑着看她。 夏小苏问:“你不冷吗?” 老狐狸:“欸?都是皮毛所变,小公主看着冷,我换一身行头就是了。” 说着话的功夫,那女孩周身又炸出一团黑雾,待到再凝实,她已经从夏装化成了冬装,裹着富贵的带兜白裘,赤足也蹬上了绒绒的靴子,不变的是那股柔弱无骨、一推就倒的媚态。 小女孩翘着长腿,笑看着皇女,等着她的回答。 夏小苏心底早就有了答案,事实上她很清楚这答案意味着什么,但想到哥哥的孤军奋战,她还是直接道:“我自然是认为妖只要不残害无辜,那么这个世界就应该容下。” 小女孩唇角一咧,笑容更盛了几分。 她听出了这位皇女措辞的微妙。 夏小苏也不害怕她,坐到桌边,看着手右的小女孩,轻声叹息道:“但我不过是一个连自己命数都把握不了的皇女,看着兄长被软禁,任由联姻嫁去突厥,还有城里难民那么多,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救下小白只是觉得它可怜,从没想过能得到什么。你们若是想要靠着我来改变这一切,那不现实。” 小女孩头颅猛地一转,白狐脸对着她,用嘶哑阴冷地声音道:“小公主,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妖死于人类手里,又有多少人死于妖手里吗!?!” 夏小苏被吓了一跳,但她脸上却维持着平静,不再一惊一乍,然后摇了摇头,坦然道:“我不知道。” 白狐脸嘶哑道:“每年只是这北地,死于人类手上的妖便有足足上万!! 而我们呢,我们早就不吃人了,不仅不吃人,小辈们读了你们人类礼信仁义的书,还会去救人,会引着山中迷路的猎户去到官道,但那猎户一转眼就会带着和尚,带着官府的人转身来猎杀我们,就因为我们的皮毛值钱,剥了晒干了可以卖不少银子。 就因为引路狐狸通灵,若是送给达官贵人,能博个前程。 亦或前程都不算,只是一种本能地讨好与炫耀。 还有些小辈们读了你们的故事,觉着可能会与书生发生一些浪漫故事,结果还真去古庙傻傻等待,还搬送妖族甘露帮那些书生提神增智,一心一意,结果呢,那书生发达之后,却是恩将仇报,杀了那小辈,用皮毛为新婚夫人做了一袭围巾! 如此恩将仇报,善无善报,该吗?!!” 夏小苏摇摇头。 白狐脸带着阴冷与邪意,凑到她面前,头颅再度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妩媚小女孩的脸庞,声音转柔。 “而小公主你呢,慈悲善良,真菩萨相,可命数对你亦是何其不公,你想改变,我们也想改变,你是能容得下我们的大商皇族,那么...有你在的大商,我们才能活下去。可以吗?” 夏小苏点头。 小女孩笑道:“大劫将至,一切都会入杀劫,你我都逃不了,谁都逃不了,既然天子离了这皇都,那么你不如称帝,我们妖族护着你,谁不服就杀了谁,嘻嘻嘻...” 称帝? 夏小苏怎么也没想过这一茬,极大的跨越让她愕然了一下。 小女孩道:“小公主,你是逃不了的,你那兄长固然守住了皇城,称得上勇猛无双,但一人之力,如何翻天? 若是没有外援,他呀,迟早会被囚禁甚至砍头,你呀,注定还是被送去突厥,入了蛮荒,我听说呀你要嫁于的突厥王是一个老头儿,而根据突厥的规矩呢,那老头儿死了,你还要嫁给他儿子,他儿子死了你还要嫁给孙子,等到某一天若是你实在老了,还可能被押去陪葬呢,嘻嘻嘻嘻...” 苍白而凄凉的公主想着这白狐描述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发愣,她凝视着眼前跳跃的烛花,不禁陷入了沉默,她才十六岁,远不该承受这些。 “小公主慢慢想,今晚,明晚都可以,只不过时间不多了”,小女孩也不催她,只是媚笑着,然后扭着躯体凑到她身边,“至于我的称呼,过去别人叫我胡仙,我想了想,觉得太生硬了,所以加了个儿字,叫胡仙儿。 我不出深山很久了,若不是这次杀劫,我依然还在深山里做一只老狐狸,小公主慢慢想,若是应了,今后你我的命数就都绑在一起了。” ... 此时,须弥山上,夏极左手礼敬,黑色佛光破体三尺,构建出一重明王法相,这使得他的躯体膨胀了一大圈,远远超过了原本的形态。 面现忿怒,背负猛火,右手持光明利剑,此剑可斩三千烦恼,显智慧光明之相。 罗汉手握金色长棍,影随雪落,带着漫天积压的磅礴,一起轰下。 气流逆冲,天地在这一击形成了小型漏斗,一切都灌向此处,影影霍霍,金色灰色白色糅杂一起,瞬间临身。 嘭!!! 明王法相承受了这一击,竟是碎裂两尺,而当初冰霜巨人中的十米巨人也不过斩入了半尺。 但这一刹那,夏极的黑色佛手已经顺势压住了金色长棍,真气运转,碎裂的法相之躯迅速融合。 金色长棍要抬起。 那手就静静压着。 法相本就是力量臻至极致而与天地产生的共鸣外显,此时明王与罗汉法相之间极尽碰撞,产生了闷雷炸响,在深冬时节里,从须弥山巅向四周扩散出去。 夏日无雪冬日无雷,乃是常识,而此时这等异景让山脚猎户都忍不住骇然。 一抬,一压。 一压,一抬。 不过是两三念的停顿。 夏极旋即借势腾空而起,半空之上,明王手持光明利剑。 他左手双指并紧,掠过剑尖,随着这掠动,九轮烈日一一浮现于那光明利剑的剑身上,为原本就光明绽光的剑更添刺目光华。 一念后,左手双指掠至了最顶端,九阳合一,剑尖顿时绽放出大光明,大灼热。 这等光明之剑直接落在了罗汉金身上,斩出一道一丈有余的大伤口,阵中诸僧精神气淡了淡,这金身罗汉的金光也稍稍弱了些。 夏极并不停歇,身形矫健,只如帝骖龙翔,剑光萦绕成一条刺目的天龙,盘旋着,割裂着,在罗汉躯体留下越来越多的伤口。 不过两三念时间,罗汉已经伤痕累累。 而这八丈金身罗汉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双目圆睁,怒喝一声:“不灭金身!” 随着这一声吼叫,阵中的三百二十四黄衣武僧气势如焚,而八丈罗汉金色长棍重重插落地面,双掌猛地合十,极多的金光冲至肌肤,又蕴于肌肤,而那些被夏极斩出的伤口也迅速恢复了。 夏极再砍了两下,却似是斩在了极硬的物质上,只能再入里三尺左右,而参考这罗汉的巨大模样,这种程度的防御已经完全能比拟他的不动明王身了。 玄阵阵盘确实玄奇无比,若不是雷音寺的罗汉镇魔两大阵盘有着强烈的地域束缚,这些僧人怕是就可以靠着这阵盘走南闯北,所向披靡了。 第一回合,战平。 ... 罗汉肌肤流淌着滚烫金光,彰显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不灭金身,而这积蓄越来越多,那罗汉也越来越刺目,如同坐在云中的太阳。 待到这金光臻至了最耀目的时刻。 “佛光普照!” 随着数百声音糅杂为一的怒吼,精神罗汉周身佛光破体,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 佛光四射。 但这些佛光并不伤物,而是具备着强大的精神冲击,但凡心底有一丝邪念,一点业障,也会为这佛光点燃,从而引动躯体内的火焰。 这是雷音寺攻击法门的一大特色,无论是法器,亦或是阵盘,行至高处,所针对的都是目标的业障,无论夏极的百零八念珠大佛手,还是此时这八丈金身罗汉的佛光,都是这般。 按理说,此招一旦祭出,无论是谁都需转身就跑,毕竟,谁没有业障?谁没有邪念? 但夏极没有。 他也有。 也没有。 这就是无上禅意给他带来的好处,让他心境处于随心所欲,却又不沾业障。 众僧期盼着佛火能点燃这魔。 让他的罪孽受到净化。 让他下到地狱去忏悔反省。 但夏极却是坦然受之,在这佛光业火里悠闲漫步。 另一边,因为佛光的逸散,金身罗汉竟然呈现出一种暗淡。 若是外人,根本无法在这刺目的光华外看到这一丝暗淡,而若是步入这光华,便即燃烧。 但夏极在光华里,却没有燃烧,而且他看到了这暗淡。 这位大商皇子一脚踏地腾空,漆黑的明王之手握着光明猛火的大剑,双手握柄,如同一只破入金海的大鹰,从空而降,穿破重重佛光。 大剑插落罗汉法相的此时暗淡的躯体,入得四尺却无法再进。 夏极俯瞰着金身罗汉法相里的六百四十八颗瞳孔,那些瞳孔如今都和金身罗汉精气神融而为一,漠然望着他。 夏极运力,光明之剑的剑身往下继续,但入得五尺时,却是遭遇了极大阻碍,而形成了平衡。 那六百四十八颗瞳孔隐约显出讥诮。 一念之后。 夏极双手显出第三重法相。 顿时间,那手掌“膨胀”了十八圈。 十八圈就是十八层。 每一层都如有百鬼夜行的森森幻象。 一切幻景合一。 明王,太阳,地狱合一。 绝强的力量带着大光明剑一插到底,再无阻碍! 夏极整个人从这罗汉的胸前没入,一入其中,就如进入了金色的业火海洋,此处但凡有一丝不正之念,都会瞬间全身起火,一个念头就足以将人焚烧殆尽。 除此之外,还有一重重金色的卍字向着他扑打而来。 法相与法相产生了疯狂的互碾,彼此蕴藏的能量在不停的挤压,发出刺耳轰鸣的雷霆声,彼此碾过更是产生了一串儿耀目的炽热白光,而能量产生的光华更是直冲云霄,在那厚积如劫云的飞雪层里照的明灭不定,数十里的天空也随之明灭不定。 一念后。 他从金身罗汉背后电射而出,周身气息也黯淡了些微,明王的黑光弱了一分,九阳的浩大也弱了一分,百鬼夜行的森然也弱了一分。 然而那金身罗汉全身则暗淡了更多,武僧们的精神气产生了更大的颓败。 双方交手极快,那罗汉显然未曾想到这“佛光”里蕴藏的业火无法燃烧到夏极,便是开始急忙收起佛光,意图再度回到敛肌肤之上,形成强大的不灭金身。 罗汉这一念才刚生出,夏极的第二剑已经再次穿透了他的后背。 轰隆隆! 法相互碾。 冬雷滚滚! 炽热白光冲天。 大雪纷纷蒸腾,一时间雾气,大火,冰雪,惊雷,形成了一方玄奇的区域。 再一念,夏极已经破胸而出,这一次他放弃了用剑,而是双手抓着那罗汉胸口的撕裂伤痕,运起这三重容纳了横练、真气、外劲的传奇力量,如压抑已久的强力弹簧向着两边骤地爆开! 哗! 伤口再扩了一寸。 两寸... 三寸... ... 一尺... 越来越多。 伤口越来越大! 但金光已经回到了这罗汉的躯体上,不灭金身的强大力量带着伤口愈合,而那一双大手却死死抵着那伤口。 两边陷入了胶持。 伤口愈合一寸。 那一双大手就又撕开一寸。 伤口愈合一尺。 那大手就又撕开一尺。 来来回回,无止无休。 那以区区七尺之身和八丈罗汉对峙的皇子,如同魔神高悬,他竟在生撕罗汉! ... 识空自从打斗开始就一直藏在树后,一直被夏极震撼着。 三重法相的展现,更是让他惊骇莫名。 这皇子可是还会九重如来禅法啊。 这等神武双修,且都到了巅峰的人物,天下单打独斗还有几人是他对手? 不过人力有时而尽,个人的力量即便再如何,也是存在极限的,莫说是天命,便是一个强大的克制的法器就可以擒拿。 而他雷音寺能够延绵至今,完全是循着天命,眼前这皇子逆转命数是为异类,异类天地不容,既然不容,自然是逆了这天,天不容他,雷音寺岂能从他? 而此时,那皇子和罗汉正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中。 自己只要前去打破这平衡,那就可以为人间除一大害! 想到此处,识空施展身法迅速移动,站到合适的位置,忽的仰天吸气,一口气吞吐了周围十数丈风雪,气入体内,他周身竟然膨胀了一小圈,而僧袍鼓荡成圆满。 “邪!魔!外!道!” 四字叠出,竟是一字一重天,每个字上酝酿的力量都在拔高,就如海浪,重重叠起,直到“道”这个字吐出口时,绝强的气浪如有实质般地喷薄而出,跨越了二十余丈距离直击夏极背心。 夏极身子虽然没颤,但这是他与金身罗汉对拼的关键时刻,这么一击足以如一根压在天平的稻草,让他收手。 第二回合,夏极略胜一筹,但被偷袭而再次持平。 ... 夏极松了手,双手一拍金身,凌空虚渡,站在数百米外已成废墟的高阁上。 而罗汉也未曾追来,只是在迅速恢复。 夏极也在恢复,同时侧头瞥了一眼偷袭的识空,也没问什么。 他已经明白,自己若是问了“和尚为何偷袭”,这僧人一定会说“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所以他不问。 只不过在刚刚的交锋过程里,他忽的想到了一点。 镇魔大阵既然无视躯体,而锁住精神,自己如今化作了深红色技能珠的“现在如来禅”是否也可以呢? 识空见自己的援助奏效,也不敢多待,往后急退,离开了那魔神般的皇子的视线,毕竟如此战场上他也不过是一只强大些的蝼蚁,而以玄阵阵盘构建的八丈金身罗汉法相才是主战力。 ... 罗汉法相之中的武僧抓紧时间恢复,与那“蝼蚁”般大小的皇子遥遥相望。 过了片刻。 罗汉还未动。 夏极却骤地撤去了一切法相。 诸僧一愣,不知这皇子意欲如何。 刚刚的交锋,双方都耗费了极多力量,精气神都下跌了许多,此时正是恢复的时刻,他要做什么? 在众僧好奇的目光里,夏极往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 他身后便显出了一轮大佛法相。 大佛依然呈结跏趺坐坐姿,足心朝天,禅定无明,而双手变幻之间,已是另一番手印。 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如雪云垂天,右手手掌向外,指端上展如遮天屏障,上下展开,乃是一道与愿印,象征着佛陀体悟了众生之心,而聆听着众生之意,并使得众生一切祈求都能满足实现。 佛目紧闭,呈现出寂静圆满的正觉,如睡如醒,如真如梦。 见到这法相,无论是那金身罗汉还是识空都忍不住顿了下,惶惶如来真意在眼前,他们便是要继续出手,也需要先做一番祷告,告诉自己“自己是要灭魔,而不是攻击佛”,否则禅心自碎,无需再打。 就在这沉寂的刹那里。 如来法相,骤然睁眼。 诸僧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如来的双瞳竟是没有半点慈悲,而是一片血红的邪异。 一股大震撼升腾而出,滚滚魔意化作凶兽般的洪潮冲破了众僧心房! 夏极露出了微笑。 如来也露出了微笑。 这一笑,方圆数里众生皆明他意,皆为他意所感染。 这意,是魔意。 众僧禅心受到冲击,纷纷神识大乱,心猿意马难以自已,那罗汉金身法相竟然也开始变得更为暗淡。 虽然未曾破灭,但却是虚弱了许多。 这虚弱,加上之前大战未复的虚弱,双重叠加,让金身罗汉法相竟是有着崩碎的趋向。 众僧急忙收敛心神,口诵佛经。 但这一刻,夏极已经度幻化出三重法相。 明王,太阳,地狱。 皇子手握那明灭不定、正邪不清、真空不明的大光明剑,如电般激射而出,剑斩八丈金身罗汉。 轰!! 罗汉,碎!!! 金身碎片崩裂,溅射地满天都是,好似是打碎了的虚幻之镜。 而随着这破裂,一切萤火般的金光都变得暗淡,然后落入了地下,而那三百二十四个黄衣武僧也是纷纷吐血,精神萎靡到了极致。 夏极足尖才刚落地,便是又掠地而出,如狂龙掠过数十丈,手中的大光明剑直接斩过了不远处的识空,识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身首异处。 夏极一个绕折,他又转回了诸多武僧之中,开始杀戮。 血。 血。 血! 血溪! 血河!! 小片刻后。 大地铺展开了血腥的地毯,此处再无一个活人。 夏极收回力量,心有所感,再显那如来法相。 这一次... 他背后生出的却已是一尊淡红的佛像,面容沉浸在黑暗之中,俯瞰着废墟的雷音寺,还有那渐渐冻结的血河。 良久,雪地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还是太弱了。” -- PS :最后一幕的画面意外地和书的封面有点像... 38.伸手抚佛顶 夏极站在冰天雪地里,喘着气。 雷音寺有两大镇山玄阵,这是这寺庙延续的底牌,而这样的底牌从来不是为一人所设,但却被一人给连续破了。 任何人有这样的成绩,都足以自豪,足以洋洋得意,但夏极没有。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人的极限也就这样了,玄阵本就不是为个人而设立的,你能从正面击溃镇魔大阵、罗汉大阵,已经足够强了”。 但他很快把这声音甩出脑外,看着零星的灯火,在雪地里又叹出一口白气。 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胜利,也许被外人知道后会夸赞他、会敬畏他、会恐惧他、会让他在这片土地上的名声再高一层,与之前“击退冰霜巨人、守住皇城”,再与那些“残暴不仁,杀戮无辜”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让他成为一个黑暗的传奇。 但...这又如何? 他为的是名吗? 不是。 为的是利吗? 也许。 但无论如何,他却也还是束缚于这极限,举目茫茫,大雪纷飞,命数镇压,他并没有改变多少。 夏极的视线扫过周围,大半雷音寺已成废墟。 残垣断壁,鲜血大火,落地的牌匾,到处都是。 二重门外还有不少房屋与小型禅院,其中还有不少和尚禅师,这些人蹑手蹑脚,准备逃离,但他们才往着山门方向走出几步,风里就传来皇子的声音: “擅离者,死”。 众和尚这才停下了脚步,他们不敢有丝毫违逆,于是屏着呼吸、压着心跳、默默对他们的佛去祈祷,祈祷这恶魔不得好死,祈祷他们能活过今晚。 夏极这才盘膝坐下,恢复了两柱香时间,然后振开覆身的雪花站起身来。 雷音寺二重门内几乎一切都已经坍圮,佛像皲裂,但唯有正殿的三座古佛雕像还屹立不动。 他把视线投了过去,那三座古佛周身的镀金已经被刮去了,露出黑色斑驳的底子,面容模糊不清,但夏极隐约可以分辨是如来,燃灯,弥勒三尊佛,这恰好对应了雷音寺从上古而来的三分传承,而这三世佛禅的精神贯彻入了雷音寺的一切功法,法器,玄阵之中。 之前虽有上百佛像,此时遭遇了劫难,剩下的只剩这三尊了。 夏极若有所感,向着那三尊佛像走去。 空旷废墟里,除了风雪声,便是这脚步声了,那些藏在远处的僧人都随着这脚步声走近而忍不住战栗、心惊胆战。 终于,夏极走到了那三尊佛像前。 略作感受,一种精神上的共鸣竟油然而生。 于是,他顺应心意,坐在了三大佛像之前,佛像各自掐着手印,他也掐了一道,抛却杂念,去细细体会此时的共鸣。 这一掐,他好似与那三尊佛像融为一体,渐渐地进入了一方玄妙的世界里。 周围场景幻变。 不再有大雪。 不再是废墟。 而是午夜的一小禅院。 禅院门忽地传来声响。 门扉打开,一个老僧跪来双手合十,恭敬道:“请师父示诲讲法,请问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 夏极感到自己受着牵引,他也未曾抗拒,然后听到自己轻声道:“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 那老僧停了这偈语,略作思索,然后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谢老师。” 画面再一转。 午夜禅院消失,却又是显出一个晴天之下的寺庙空地。 咚咚咚!! 悠扬的打钟声响彻整个寺庙。 帘子揭开,一个僧人礼敬而来,诚心道:“弟子们都已坐好,想听师父示诲。” 夏极听到自己轻声说:“我稍后就来。” 那僧人恭敬退下。 他熄灭了青灯,走出了禅院,空地上放着万尊蒲团,一蒲团一僧人,每个僧人都睁眼看过来,眸中充满了期待与渴求,这是对禅法的渴求。 夏极坐在了众僧之间,静坐一刻,两刻,三刻...一直坐到天黑,却是未曾说出一句话,待到暮色时分,斋饭堂上已是炊烟袅袅,斋饭的香气从远处飘来勾动馋虫,他才睁眼,微笑着道了三个字:“吃饭去。” 众僧哑然无语。 那请他的僧人忙道:“师父,你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夏极听到自己笑道:“我已说了一切,你没听见吗?” 那僧人略作思索,疑惑道:“老师说的意思是肚子饿了就该去吃饭,疲倦了就去睡觉,但一般人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夏极听到自己笑道:“不不不,常人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觉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自然不同。” ... ... 一幕幕场景迅速切换,带着他体验着充满禅意真知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 眼前依然是三尊斑驳的黑色佛像。 依然是黑天大雪。 原来,精神里的许久,在现实里才过去了几个瞬间而已。 而他也已经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如来、燃灯、弥勒的真传,而是这寺庙昔日大能的一些往事被这佛像所共鸣,而在其上留了些只鳞片爪的精神。 但年代久远,这些精神大多也已经溃散了,只留了很少很少的延续,但就是这些延续赋予了这三尊佛像与众不同。 如今,或许是他身显如来相,引发了这种共鸣,以至于雷音寺把这精神秘藏都传与了他,让他的精神力量更上层楼。 跨啦啦!! 轰隆! 三尊斑驳的佛像失去了精神承载,开始一一皲裂,最左侧的佛像先是碎裂了,化作一块块黑色石头,滚落到了地面上,堆成了小石山。 紧接着,右侧的佛像也开始碎裂。 原本大雄宝殿的方位,只剩下这大商皇子还坐着,安稳不动,静谧深藏。 他细细体悟,刚刚这份精神的馈赠让三世佛禅的红色再稍稍加深了些,凝聚些,浑厚了些,显然他的精神力量也更强了一点。 加上之前得第二颗“现在如来禅”技能珠的加持,他的精神力量已经强到足以留下属于他的精神印记。 这一念生出,就如推开了一扇大门。 这门后的世界在吸引着他。 于是,夏极站起了身。 跨啦啦! 嘭当! 左侧的斑驳佛像也彻底崩塌了,向着一边坍塌,化作了一滩毫无价值的砾石。 中间那一尊如来,也终于开始彻底碎裂了。 阴暗的裂缝从佛首佛身上生出,很快,这一尊佛也要步了其他佛像后尘。 而随着这一尊佛像的崩塌,上古雷音寺留存的最后一点地貌象征也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因为,夏极轻踏凌空,站在了这佛像的肩头。 伸手。 抚佛顶。 39.万事皆空?万事皆允! 雷音寺,一重门内。 见空禅师神色惊惧,视线死死盯着门缝外。 二重门里,茅茨、草舍、柴扉、僧舍、经阁、禅院、大殿,一切都已经毁了。 再远处,唯余那皇子站在如来佛顶一侧,黑发狂舞,却又在大雪里静立不动。 他想趁机逃。 但是却不敢逃。 他只要逃了,必死。 如今这寺中,除了须弥第九峰上的那位师兄,他便是雷音寺辈分最高的僧人了。 眼见着许多第二代第三代弟子,甚至师兄师弟全都死于这皇子之手,他心底不知装了多少愤怒,但若要他上前动手,却又万万不敢,甚至只是想到去动手就会心惊胆战,无法自已,战栗不已。 他见了这皇子身化佛陀,须臾之间破了镇魔大阵,令四百余禅僧岁月走尽,苍老华发。 又见了这皇子演出血色如来,弹指间破了罗汉大阵,让三百二十四武僧心猿意马,身首异处,如今都葬身雪地。 再见了这皇子在正邪之间无缝转换,显地狱、太阳、明王三重法相,不染佛光业火。 这等实力,这等心境,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和层次。 所以,见空虽怒,又更怕,心底满是怯懦,以及无法主宰自己生命的大恐怖,一时间,他神思激荡,竟是想起了不少出家前的事。 孩童时候,他家中很是富裕,而他有缘得了一位云水僧人的教导,修炼出了纯正的佛门真气。 之后,父亲看他喜欢习武,又花费了重金为他请来一位老师,传授他刀法,那老师据说乃是天刀门弃徒,虽然被弃了,但是一身刀法却是了不得。 只不过,他那老师被逐出门时,曾经发过心魔大誓,此生绝不可以将天刀门刀法外传,所以那老师教他的并不是天刀门刀法,而是另一门用刀法门,但如此也够了。 修真气十二年,练刀再有十年,气劲皆足,他终于出师了。 之后,他便是成了个尚义任侠的青衫侠客,用一柄长刀,行侠仗义,久而久之...他终于杀了不该杀的人。 他记得很清楚。 起因是丽山城一权贵家的公子贪图妇人美色。 但那妇人已经有了丈夫,可惜却是一介布衣。 于是那公子稍作罗织,就设计害死了那妇人的丈夫,随后又抓住那妇人的儿子威逼她,若是那妇人不肯好好服侍他,那么她的儿子就会被发配边关。 原因很简单,那孩子“不小心”听到了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于是前去报仇,但袭击权贵便是大罪,所以被抓入狱,实在是合情合理亦是合法。 那妇人心底悲愤,却又无可奈何,为了儿子能够活下去,她只能忍着耻辱...... 只可惜,那妇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因为天生有几分怪力,居然伤了那权贵家公子的脸,所以早就被割了舌头,砍了双腿,丢在阴暗大牢里等死,那权贵家公子为了报复伤他脸的那男孩,居然还令人将他与其母每天的事情去说给那男孩听。 男孩在牢狱之中悲愤吼叫,随后撞墙而死。 而就这样过了三个月,那权贵的公子玩腻了妇人,才把真相告诉她。 那妇人擂鼓伸冤,但官官相护,极尽勾结,其中的山山水水弯弯绕绕遮遮挡挡推阻拖延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何其熟练,妇人根本伸冤无门,于是绝望之间,上吊而死。 那时候的见空还很热血,听到这事后,一气之下,直接潜伏过去,替天行道,将那权贵家公子狠狠虐杀。 但这一杀就惹了弥天大祸,之后他不仅家破人亡,自己也落得一个仓惶奔逃的下场,直到再一次遇到年少时候传他武功的云水僧人。 那云水僧人便是雷音寺的前代方丈,因为有着师徒之缘,那方丈于是为他剃度,然后问他可知道哪里错了。 他说:“错在不够强大,杀不尽这世间不平。” 方丈让他跪了三天,然后又问他:“可知道错在哪里?” 他说:“我若是将那权贵一家斩尽杀绝,不留后患,自然无人知道是我动的手,也不会被追杀至此。” 方丈又让他跪了三天,再问:“可知道错在哪里?” 他没回答,因为他已经快晕过去了。 方丈让人领他去吃了斋饭,又取了佛经给他,让他面壁思过,日夜诵读。 一个月后,方丈再问他同样的问题。 那时候,他才有些不确定地道:“他虽犯下罪孽,但我亦造了罪孽,他杀生,我亦杀生,我与他并无不同。 造下一恶便是栽了一恶种,冤冤相报,无止无休,若是以大慈悲感化于他,教导于他,便是种下一善念,如此才能引他忏悔,让他余生以善行去弥补罪孽。” 方丈笑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看到了什么?” 他还是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万事皆空。” 方丈哈哈大笑,“从今往后,你法号便叫见空。” 他心境从此平静,而凡俗的事情方丈帮他摆平了,因为出了家,就无了家,放下了屠刀,就可立地成佛。 之后方丈圆寂,师兄接过禅杖,而上一代的僧人们也陆陆续续坐化了。 一转眼,他已经成了雷音寺的第一代弟子,然而他的修为却始终不得寸进,佛门禅功更是停滞不前,无论他如何突破,如何苦求,终究如到了尽头。 佛说无缘莫强求,于是他不求,每日诵经,修行,练功,从此平庸,一晃已至四十六,也成了第一代弟子里垫底的存在,但雷音寺中往来贵人很多,慢慢地,他也不再去关注武学。 直到此刻,他看着那佛顶侧的皇子,那杀人如割草的魔,波澜不惊的心境竟是震荡不休,难以自已,恐惧,战栗,惊惶弥漫在他心头。 而这些情绪,在他二十不到的年龄却是全然没有。 即便,他曾杀了那权贵之子,四处逃亡,被人追杀,朝不保夕,亦是不曾如此时这般的心动恐惧,惊慌失措... 难道,他的心境还不如二十岁的自己? 那时候不惧死亡,此时却又怕了? 那修了这么多年禅又修的是什么? 又得到了什么? 见空不禁疑惑了。 “为...为什么?” 他匍匐在地上,无法明白。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又质问了自己一声。 他找不到答案,但无论这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最后一尊如来佛像即将坍塌,雷音寺也将成为历史了。 然而... 他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最后一尊佛像碎裂的轰隆声传来。 ... 夏极的手掌贴在那裂纹遍生的如来佛像上。 旧的精神已经消失,新的精神正在灌入。 九层【现在如来禅】让夏极可生如来法相,但这法相终究是旁人的法相。 第二次技能珠的获得,让技能珠成了深金色,也让这法相融合了他的心意,而化作了淡红色的邪心如来,这就是他自己的精神。 如来禅的提升,也让三世佛禅的总体获得了提升。 而雷音寺三尊佛像上的精神馈赠,让他更进一步,以至于可以留下“精神印记”。 如今,原本灰暗的佛像,逐渐有了神采。 裂缝也近乎神迹地缓缓愈合。 许久... 他已经完成了这份印记的录入。 佛像也是重新耸立,虽无镀金,但却显得极为不凡。 从今往后,拜此佛者,便是拜他,僧不逆佛,拜他者亦不可逆他。 他疲惫而宁静,从佛身一跃而下,佛手竟如有生命般地交错于胸前,托住了他。 “来听我说法。” 平静的声音向着四周传出。 这声音如是蕴藏了莫大魔力,似佛陀之言,让剩下的那些僧人不敢不从。 于是,见空随着一众僧人从阴暗里走了出来,颤抖战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静坐到雪地里,面面相觑。 平静的诵经声响起: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经只是普通经文,但因为蕴藏了夏极的魔意而变得不普通。 魔意又与这佛像相得益彰,而灌输到了此时在场的所有僧人脑海中,动摇着他们心境,颠覆着他们的所学。 若是平时,这些僧人也不会为这魔意轻易所动,但此时他们在死亡的大恐怖面前,心防早就破了,便是被这魔音诵经趁虚而入。 一篇经文念完,夏极又开始诵读第二篇。 ... ... 时光飞快。 未几,经已诵完,雪已转缓,天依阴沉。 皇子卧于佛手之上休息,神态自若,柔和安祥,双瞳半开半闭。 而受他讲法的众僧只觉头痛欲裂, 有一些无法承受而疯了, 有少部分依然紧守灵台、维持着原本的禅心, 然而还有的则是在这一夜已快完成精神上的转变,见空就是其中之一。 见空看着那如卧睡佛陀的皇子,忽地心跳加快,他听了一夜法,起初是阻碍重重,心猿意马,心中各种念头如是两军交锋,厮杀连连,但很快他心底的念竟然随了那皇子诵读的法,之后,他越发感到心底舒畅,宛如再无执迷,再无困惑。 然而,却还有最后一道屏障阻碍着他,让他只要想起,就会呼吸困难犹如溺水。 他往前一步,跪拜叩首道:“礼敬我佛,请佛示诲为何......万事皆空?” 他这句话也是许多“觉醒”了的僧人的共同疑惑。 这些僧人都期待着答案。 “错了。” 淡淡的声音回传而来。 见空一脸茫然。 那声音又示诲道: “万,事,皆,允。” 四字缓缓而出, 只改一字, 但却成了滚滚雷音, 如当头棒喝, 似醍醐灌顶, 这四字骤地化作狂暴猛兽、汹涌怒涛冲闯入了见空的全部脑海,一切精神,一切意识,一切过去,碎灭了他最后的那一层阻碍。 他忽地明白了自己为何恐惧,明白了自己为何数十年不得寸进。 只因为他原本诵读的不是他的经,他叩拜的不是他的佛,心境堵塞,如何再进??! 他深深低伏,叩首,一个叩首之间,许多念流过。 再抬首,他已不是过去的他。 他迎来了新生。 见空双瞳之间闪过一抹红芒... 随后,起身,运劲,骤然向着身侧的僧人出手,那些僧人依然皱眉、未曾开悟、未曾领会这新佛的意。 他们既然无法迎来新生,那么便迎来毁灭吧,佛徒既在此,何须佛陀出手? 紧接着... 佛像之下,又是一阵厮杀,一边是信了夏极的雷音寺僧人,一边是维持原心、依然恐惧的僧人。 然而,两边精神气完全不同,前者很快完成了对后者的诛杀,然后又向着四周走去,想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夏极并没有去注意这些杀戮,事实上他说完那四字,就累的睡着了。 如今,他只是努力地去维持着一个佛陀卧睡的姿势,如果可以,他想呈大字舒服地躺着,然后睡到自然醒,或者被一个叽叽喳喳的妹妹吵醒,也不是不可以。 冬雪烂漫,是赏梅煮酒听曲儿的好时光,再一掷千金打赏个中意的女戏子带回暖床,那就更好了,但这些与他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是此方魔佛,睡在漫天雪中。 40.掌控 精神印记,并不是什么邪异的手段,更不是控制别人、让别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手段,它不过是一种“充满感染力”的手段。 首先,你要接受这精神印记里的精神。 其次,你会在它的感染下,得到加持,然后在修行某一类契合功法时事半功倍,甚至顿悟式的突飞猛进。 所以,与其说是夏极控制着见空等僧人,不如说是他为这些僧人揭示了他们的本心,并且成为了他们本心的定海神针,今后遇到心魔,遇到一切时,只需要联想到他,向他祷告,就可以压下波澜,稳住心境。 对应的,他也会收获信仰与忠诚。 这是双向选择。 如此而已。 若把身体比拟为孤舟,精神比拟为水波风流,修行比作风帆。 那么,绝大多数人的精神都是平缓的,那么无论这风帆如何之大,如何之好,终究无法去到极远的地方,因为水波不急,风速不大。 只有那些精神世界强大的人,才能真正的扬帆,在怒涛狂风里远航至更深、更瑰丽、但却充满了更多风险和危机的地方。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精神印记,则是一些精神世界强大的仙神给予普通人的一种启示。 然而,你要留下这等印记,需要强大到一定程度才可以。 譬如夏极,他得了九层技能珠的三世佛禅,只能【融合】低等级技能珠, 而在此番拜访雷音寺的过程里,这三世佛禅又获得了一次强化,一次精神馈赠,然后才具备了留下【精神印记】的资格, 然后再有“佛像里原本的精神印记消失了”这个客观条件, 他才能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不立文字,教外别传... 叩拜图腾以获先人庇佑... 简而言之,就是真正地以精神开辟了一教,而这远比以武学开辟一教要来的好。 武学开辟的乃是门派; 精神开辟的则是教派。 然而,夏极并没有准备把这一教派抬到明面上,也没去想这一教派叫什么名字才好。 雷音寺也不过是这教派的冰山一角,亦或是一个尝试性的开始。 然而,并不是只有一个佛像就可以了。 所以,在暮色时分睡醒后,他讨了笔墨纸砚,在一重门内的禅房里,奋笔疾书。 留下的经文还是那些经文,武学还是那些武学,但以他笔触书写,这笔触里就融入了他浩大的精神,今后凡阅此经者,便是受他感染,凡修行武学着,亦或受他感染,从而变得不同。 这些经文武学,会与那一尊“得了他精神印记的邪心如来佛像”一起,成为新生雷音寺的定海神针。 雪霁,晚霞红。 剩余僧人还有五百多人,这五百多人正在收拾废墟,挖掘坟墓,埋葬尸体,之后便是齐声诵经,超度往生。 待到木鱼声诵经声平息了,风声穿过山中奇石怪松,数百里须弥山呼啸呜咽,低沉鸣音并不停歇,如连着这片大地上曾有的千万亡魂一同归去兮。 夜色已起,风高月白。 僧人们进入一重门内的禅院僧舍开始休息,然而他们的佛陀却还在月色里书写着经文,这让众僧惭愧不已。 见空在门外立了许久,等到夏极稍停才恭敬问:“礼敬我佛,请示诲新寺当以何名?” 夏极知道他走后,这见空便该是新寺的主持了,于是道:“可曾执着于文字?” 见空终究修了近三十年禅,旋即知道这位新佛在考校他点拨他,便急忙道:“不曾执于文字。” 夏极道:“你是执了才不曾呢,还是不执才不曾呢?” 见空:... 夏极又道:“想明白了告诉我。” “是。” 于是见空也不离开,跪在月色里。 他面相端正,身形很瘦,灰色僧袍在长风里猎猎而动,贴着他枯槁如老竹的身形,双手合十间,如在聆听教诲般闭目垂首,只不过因为心神无碍,长期的积累终于重开了堵塞,而开始爆发式突破了,这让他气血更为沉静,也更为磅礴,就如大河的浪涛拍打着绝壁,即便隔着皮肤也能隐隐感到那种雄浑的力量。 夏极继续书写经文。 一写便是一夜。 累了,就托腮调息,稍作休息。 待到再一个早晨,青霜锁道,寒风飒飒,大日从东而起,刺破天地黑暗。 幸好雷音寺封山,否则若是有香客来到此处,定然是惊惶着把雷音寺的覆灭传诸山外,把大商七皇子的再一宗暴行揭露于世人之前。 僧侣们早早起了床,分出三边,一边顾着日常斋食,一边去收拾着二重门内的废墟,整理残存经文,更多的则是去了第六峰的藏物大库,他们需要重建寺庙。 但寺庙叫什么,他们还不知道。 所以,见空还在跪着。 夏极抄的差不多了,看他还不曾悟,于是再问了一句:“你过去诵过的经书里有多少是佛说的,多少是魔说的?” 也不待他回答,夏极又问了第二句:“我讲的经里有多少佛,多少魔?” 见空想说什么,但如哑巴般只是张着嘴无法言语,他参不透这禅机。 夏极轻轻叹了口气,这僧人终究是天资差了点,于是也不揭示,只是道:“还叫雷音寺。” 见空道:“弟子愚笨,谨遵佛言。” “你也换个法号吧,想叫什么?” “弟子十八入寺,如今四十有六,囚了魔念二十八载,直到昨天才明白囚住的不是魔,而是佛,弟子余生不愿再被囚住,想称法号——自在。” “可。” ... ... 僧侣们重为如来佛像镀着金衣,重新设立经文阁,并整理着书册,其中不少是夏极点名了需要送至皇宫去的。 夏极站在山巅。 须弥第五峰是禅院大殿。 第六峰是藏物大库。 第七峰据说原本是灵园炼丹的地方,如今可惜已经成了荒地了,曾经的炉鼎也破烂生锈了。 第八峰却是一个谜,即便自在也不知道那峰是作甚用的,只道是普普通通的荒山。 第九峰却是传说之山,最近的传说便是曾有仙人停留手谈对弈,一盘烂柯棋,入局执迷便会在落下一子的功夫里苍老白发,走完一生。 大商的皇子停下抄写经文,他先来到了第六峰。 而此处的藏物大库里并没有留下什么珍贵物品。 物资、普通法器不论,其余便只剩下两串暗淡的如来念珠,一方落满灰尘的破败灯盏,据说这灯曾是上古燃灯派系的法器,点燃之后,可绽天地光明,可吞一切黑暗,可破一切迷障,可安一切神魂。 但夏极试了试那灯,却发现灯里的力量早就彻底消散了,待到再放下,那破败不堪的灯盏终于走完了寿元,才一落地就“哐当”一声全部解体了。 41.异数 夏极漫步在第六峰的藏物大库。 看完法器,便是一些凡兵,再接着是数十万两白银,名香铜炉、文玩笔墨、犀角象牙、宝玉奇石等等,再有则是一些恢复伤势、回复真气、解毒清心之类的丹药,这些丹药他也看不上。 他感兴趣地是此处据传曾有不少珍贵丹药,甚至还有能够直接提升数十年真气修为的,能够瞬间恢复几乎全部真气的,能够易经洗髓提升根骨资质的...如此种种,可谓神异,称为妙丹。 但因为雷音寺丹方失传,所以先人传下的用一颗少一颗,二十年前就已经耗尽了最后一颗妙丹,如今剩下的都是些凡品。 “传闻之中,雷音寺在上古时候曾是何等的盛状。 顶摩霄汉中,根接须弥脉。瑶草香蕙,琪花紫芝,仙猿白鹤,青鸾彩凤,珠阙宝阁。天王殿,护法堂,浮屠高塔,优钵花池,万佛来朝... 如今却是只剩下只鳞片爪,再不复昔日辉煌了。” 夏极感慨了声,其实单单只看这雷音寺走出的神僧和之前方丈是什么德行,他就明白这寺是真的没落了,当初那些真正的传承怕是都断了,除了经文两三本,佛像几尊,便是再无了。 即便是佛像,残存至如今的精神,也是极少极少,否则也不会被他轻松地就吸收了。 当然,还有玄阵。 镇魔大阵与罗汉大阵。 他问了曾经的见空、如今的自在。 自在只知道这两大阵法以地域为基,扎根此处,汇天地之灵。 树挪犹然可能存活,但这等镇山大阵却是挪之即废。 而,玄阵的开启需要秘法,这秘法一直是单传,这一代,镇魔大阵是传与方丈,罗汉大阵是传与识空,这两人死了,开阵秘法就断了。 然而,这一切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在第六峰的藏物大库里还塞着数十万册的文书,这些文书乃是禅师们的手记,堆放了千年,其中未必没有信息,但文书破烂,其中不少甚至被书虫啃咬,破破烂烂,章法无序,想要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莫过于河里寻针,需得一处一处细细查询。 这是个苦力活,自在说他会来让禅僧每日查看。 毕竟能够寻找到使用两大玄阵的秘法,这新的雷音寺才是真正地站住了脚。 这任务交给僧人后。 夏极就往着第九峰走去。 须弥山还存着最后一处隐患,那就是守着苦海珍胧的老僧。 夏极见过他一次。 如今,要去见他第二次。 第一次,为软禁皇子,前来取经。 这一次,却已完全不同。 冬晚,瑰霞如血,两侧绝壁已经堆簇起了越发厚积的云雾,曚昽叆叇,飘渺出尘,未化的白雪吸走了天地不多的温度,而让这高峰越发的冰冷苍凉,绝情无情。 老僧还是坐在棋盘对面,他看到夏极时,扬声道了一声:“诸行无常,天地万物,皆在生往异灭之中,上次是施主,这次却是佛陀,老衲断言未曾有错。” 夏极坐在他对面的石椅上,笑道:“但你只断了三分魔性,否则如今局面大是不同,这因也是和尚的因。” 当初方丈判语“七分佛,三分魔”,他就受到了婉妃的“特殊照顾”,倘若那判语给的是“十分魔”,那就不只是“特殊照顾”的事了... 方丈给的这判语一定是来自老僧。 老僧说了,这没错。 方丈第一时间传回了宫里,这就有问题了。 但老僧虽然说了,却说了谎,因为两人当初手谈那一子,老僧清楚的知道这根本不是三分魔的事,然而他却还是只说了三分魔,那也是有问题了。 简而言之,他心存“保护”夏极的念头。 老僧笑道:“这不是老衲的因,而是殿下的因,因为...殿下值得老衲这么做。” 夏极问:“若你早知今日,再判一次呢?” 老僧淡然道:“不变。” “不变?” “不变。” 夏极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问,“那你瞧我现在几分魔,几分佛?” 老僧面带微笑,凝视着面前年轻的皇子良久,然后双手合十,轻声道:“我观殿下......一尘不染,十分佛陀。” 夏极停下笑,与那老僧四目相对,良久,忽地问道:“和尚还要坐多久?” 老僧:“双足成根,扎根此处,自是天荒地老。” 说完,老僧缓缓动了起来,夏极这才注意到那老僧双腿部分竟然是树根,盘曲虬结,密密麻麻,藏根在棋盘之下。 而他移动的时候,那些树根宛如数百巨蟒在缓缓游动,这不是幻景,那么眼前这老僧...... “老衲本是一棵娑罗树,上古得蒙开灵种,灵胎一养数千年,如今才醒百余岁,因得须弥山上佛意感染,故而生而为老僧模样,这一点,历代方丈都是知晓的。 殿下不必担心老衲,在老衲看来,这雷音寺本该是佛陀之地,染尘久矣... 如今得蒙殿下操持,老僧心底实是不胜欢喜。” 夏极稍稍思索,大概是听明白了。 “七分佛,三分魔”这样的判语是这老僧刻意告知方丈的,也许他本就想坑死方丈,让整个雷音寺浴火重生,焕发新机。 他看中了自己。 然而,他在山巅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时势落到他身侧时,他以恰到好处的力量顺水推舟地拨了一下,一饮一啄,莫非定数,所以他看到自己,就明白“曾种下的因,收获了该有的果”,所以才会露出微笑。 这算不得布局,但却算这老僧的落子,是他的推波助澜。 夏极问:“那和尚可有什么能教我?” 老僧道:“镇魔,罗汉两大玄阵的开启秘法,我能告知殿下。 除此之外,则是雷音寺传承的下落。 据百年前方丈所说,第八峰原本是上古高僧大能诵读经文的场所,延续至今已经荒废了,如今在云海外的山岭却是成了不少大妖的巢穴。 但这些大妖感人类礼教,感佛宗慈悲,所以也并不作恶,反倒是有不少雷音寺失传的藏书都被这些大妖藏着,这些藏书并非它们抢去,而是在雷音寺遭逢大劫时,它们悄悄取走,也算是一种保护和秘藏传承的延续。 殿下若要看经,时机合适了,便可过去寻那些妖。” 夏极想到九皇女遇到的狐狸精,又想到那句“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容得下妖的大商皇族”,于是问:“妖如今遭逢大劫了吗?” 老僧道:“我本天地所生,故而通晓一些天地望气之术,气色光明则发兴,气色暗淡则败落。气呈红色则巨富,气呈黑色则有祸,气呈紫色则大贵。 如今...天地万物,虽然如常,但遮天蔽日的滚滚黑气正在缓缓压下,如是料的不错,一场前所未有的杀劫即将来到,妖族也是众生,它们自然也逃不了这杀劫。 同样,老衲逃不了,殿下逃不了,所有人都逃不了。 有的人不明白这杀劫将至,浑浑噩噩。 有的人知道这杀劫将至,或无能为力,或心存侥幸,或隐世躲避。 但还有一些则是开始做着准备,以求在杀劫中多一份筹码,多一张底牌,多一个盟友。 天子离开皇都,老衲想来,不过是借着时势,而为的正是此事。” 夏极道:“那和尚的盟友呢?” “老衲是树妖,虽然知晓的人并不多,但终究是妖,从前妖与人和谐相处,相安无事,倒也无妨,但如今...这诺大的世界,已经容不下妖了。” 老僧笑了笑,然后补了一句,“也不容了殿下。” “为何?” “因为妖是异族, 而殿下是换了命的异数! 否则...殿下根本不该来须弥山与老衲下棋,也不该在鬼方攻城里活下来。 殿下,早就该是个死人了。” 夏极:... 老僧继续道:“众生有命,但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命,机缘和努力,都是可以改命的。 但如殿下这般的,已经不是改命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殿下这是彻底换了命,所以对于精通观星望气的人来说,殿下的存在简直就如璀璨烈日之于深夜长空,清晰无比。 也许一开始还朦朦胧胧,但在殿下守住皇城,防住鬼方的那一刻,天象大乱,命数大乱,而一切的源头,就是殿下。 所以,老衲才知道,而监天司的大司命小司命,甚至殿下那位八皇妹也都知道,他们已经飞信传书,通知许多人了,方丈的信息也正是来源于此。 恕老衲直言,如今这世上,殿下已是举目皆敌。” 言尽。 默然。 良久... 夏极露出微笑,温和地回了句: “那又如何。” 42.恨天穹太高 须弥第九峰,山巅棋盘纵横十九道,局数珍胧劫中藏劫,老僧与皇子对坐在这云山雾海之中。 皇子问:“和尚知道力量的极限吗?” 老僧答:“把最好的功法修炼到顶层,就是极限。” 皇子又问:“顶层是几层?” 老僧又答:“九层,九为极数,九天九地,九五之尊,便是连这佛山须弥也是九峰。” 皇子再问:“为何不是十层?” 老僧再答:“譬如攀登高峰,一法一重山, 山有高矮,高则拔地万丈,低则形如土丘, 然而,山终有山巅,九层即是巅峰, 你若已爬到了巅峰,如何再爬?” 沉默片刻。 夏极忽地一指长空,沉声道:“这天如何上?” 老僧自然不会理解为“怎么去到天上”,毕竟这世界上有着许多神异的法门,精妙的器械,完全是可以做到上天飞行的,但面前这年轻皇子问的是“如何跨越那不存在的一步”,所以老僧摇了摇头。 “上不得。殿下头顶有天,但九层却无前路。” 夏极看着云海翻滚,默然良久。 老僧继续道:“个体极限虽然止步于此了,但却可以假手于外物,而拥有更强的力量。譬如法器。无论是两军交锋的大将单挑,还是江湖夜雨刀光剑影,法器永远是不可忽略的底牌,也是极其稀少的底牌。” “上古呢?” “老衲惭愧,上古还在灵胎之中,不知上古。” ... ... 三个时辰后。 话到了尽头。 老僧把他对力量的所知,雷音寺两大玄阵的秘法,对妖族的认识,以及有关自己的信息都一一相告。 玄阵的启动秘法很玄奇,那就是脑海之中特定的观想图,一旦脑海里观想对上了,那么这片区域的玄阵就会产生共鸣,然后被启动。 镇魔大阵,与罗汉大阵的观想,都是一个巨大的卍字,只不这个卍字的臂轮上却有着迷宫一般的复杂图案,简而言之,瞎蒙肯定是蒙不对的。 这就如一把钥匙,或是一串儿密码,匹配上了就可以使用。 ... 至于妖族,凡是能化作人形的才是妖,而妖族修炼的却是各自种族里的功法,这些功法也是分为劲、气、神。 和人不同的是,不同的妖有着不同的天赋。 除此之外,人是聚气于丹田,而妖却是聚气于妖丹; 人的丹田无法取出,但妖的妖丹却可以吐出伤人; 人丹田聚气是运转周天,而妖却是将妖丹吐出 人的真气大多中正平和,而因功法不同或许具备属性,但妖却是天生或多或少具备了属性,而且无法更改。 这只是大体情况。 再者,第八峰云海外的山岭里至少有两个大妖族群,一个是狐妖,还有一个是虎妖。 ... 对于这娑罗树妖化作的老僧,夏极也是大概了解了些: 老僧极其喜禅好佛; 擅天地望气之术; 未曾修炼功法; 可能存在法器; 拥有一定的精神力量,可兴风起雾,可驱使飞鸟;可与树木交流,方圆数百里凡有树处,都是他的眼睛,耳朵。 而因为夏极强大佛门精神力量的缘故,这老僧对他的好感度很高,也正是如此,老僧才如此配合地告知如此多的信息,若是换一个人来,肯定不会如此。 甚至在夏极离开前,老僧还道了句“殿下不在的时候,老衲也会尽力护住殿下的雷音寺”。 ... 夏极回到第五峰后,交代了一些事,把开启罗汉大阵的“卍图”告诉了自在和尚,再抄了一些文书,一看天色,竟已是午夜近凌晨了,他搁下笔,走到窗前。 窗外,千千里长空,星辰如大河阻路。 夜色重重,层峦叠嶂,似山峦挡道。 天地浩大,在嘲笑着人的渺小。 他轻轻呵了一口气,气如白蛇从深冬黑暗的指尖游走。 九层又如何? 站在山巅又如何? 天依然高远,而若不能化做这天穹,如何一人压天下? 压不了天下,终究需被镇着。 自己这力量,也许在单打独斗之中,已是无敌,或至少是最顶尖的那群人之一,但这世上最强的力量并不是个体的力量,而是千军万马,是玄阵,是法器,是一些闻所未闻的神话种族,一时间,他想起了前世看过书册里的吕布,又想起了项羽,如今这世界又何其相似? 这山终究是爬的再高,也还是天门难寻? 一股莫大的执念忽然涌起。 人生大恨! 恨命数不公! 恨善恶不报! 恨天穹太高! 他闭目良久,深吸一口寒气,入了五脏六腑。 ... ... 片刻后,他抛开了这些念头,开始思考回城的事。 今天已是离开皇都的第四天了,而他告诉梅公公的则是“自己会离开三天”。 今天自己还没有返回,加上前日深夜他与八丈金身罗汉厮杀时带来的天地轰鸣,足以让城里的那些“隐形敌人”产生幻觉,那就是自己被擒住了,毕竟按理说,自己确实该被擒住,雷音寺的两大玄阵确实强大。 但无论他们暴露还是不暴露,都没关系。 因为,梅公公该和那些人勾搭上了。 这老狗朝三暮四,还当自己不知道? 他能叛变大总管,能叛变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叛变那些人? 他钓鱼没上饵,梅公公就是一个长着双腿、有着脑袋、会说好话、还能自己跑去找鱼的饵。 甩开这些复杂的念头... 夏极忽然感到有些饥饿,他脑海里浮起了九皇女的模样,那凄凉的、小小的、苍白的、有着细软微黄长发的、只有一米五身高的、会紧张害怕会逆来顺受、会温柔慈悲会为他人哭泣、会时刻带着匕首准备自杀的皇女。 自己被软禁的那两年,也就夏小苏能给他带来好吃的了,而每次夏小苏带来的都必定是她亲手做的,日渐习惯了那手艺,到了深夜腹中咕咕鸣叫时,还真是想让自家妹子去炒两个菜。 他不觉咽了口口水,带上了笑。 ... “哈哈哈!闻大人,你输了,那夏极没有回来,此人自作聪明,狂妄自大,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结果呢,还不是被雷音寺的那群和尚给困住了? 我若是他,便是安分守己地窝在皇都,不动不如一静,即便背负一些骂名,也不失男儿隐忍本色,但他却出了皇都,还被那群和尚抓住了。 此子若不是得了些奇遇,怕是早就死了,而即便有奇遇,也如此快地挥霍殆尽,黔驴技穷,再无计可施,由此可见,此子心性实在下等,一招隐忍得势,就如暴发户一般,实在是下等,下等心性呐,如今难怪被那些和尚抓到,哈哈哈。” “比大人,今天才第四天...” “此子心腹梅公公已经想方设法来寻我好几次了,今天他又来,看起来很是着急,若不是他主子确实出了事,他会这么急?” “比大人,即便如此,你我也都知晓,此子并无如此不堪,便是这些日子,我就听到城里不少难民在说着九公主的好,也连带着说着那七殿下的好...民不可愚...” “呵,难民懂什么?他们的见识能和你我相比吗?闻大人,真相永远只在小部分人手里,那些难民不过是乱起哄罢了。 我现在倒是在想,如何利用那梅公公来做些什么...” 大学士本是笑呵呵地听着,此时忽然面容一肃,提醒道:“比大人,切记,万万勿要暴露身份,如今皇都之中留下官员众多,你我并非冒尖之人,藏在暗处才能动手,一旦揭明了,那七殿下万一疯起来,你我都要身首异处啊。” “赵大人太小心了,此子已经回不来了,如今尽快掌控局势,迎接皇上归来才是正事。 没几天,皇上派来稳定皇都的南宫大将军该就到了吧,我们可得好好筹备一场大宴,来接待这位将军,否则他若是给你我穿小鞋,那可是问题大了。” 大学士笑道:“山珍海味自然早就备妥了,还有北海运来冰皇虾。” 比大人一愣,大喜道:“赵大人今年还能寻到冰皇虾?那可是桌上的黄金啊,一斤冰皇虾价值甚至还超过一斤黄金...有了这样美食,可见你我尽心了。” 大学士再次提醒道:“比大人,无论如何,在先锋大军到来前,千万不可暴露,小心驶得万年船。” “知道了!大学士,你就是太谨慎了!那夏极,他配吗?” 此处大宅里谈笑风生时,梅公公正在阴影的小巷里来回穿梭。 那七殿下看来是真回不来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和天子留在城里的“暗哨们”接头,接头了才好谈交易,如果不能在天子归来前和这些“暗哨们”达成一致,形成诸如“自己其实是忍辱负重,藏在七殿下身边”的这种共识,那么自己就死定了。 所以,他很急。 非常急。 所以,他狗急跳墙,给了一个无中生有的假消息,那就是——七殿下没有死,而且还正在归来。 相信那些喽啰们一定会连夜把这个假消息告诉他们的主子,自己只要一夜不睡,始终盯着,那么就会知道谁是他们的主子,谁是天子留在城中的暗哨。 到时候,自己再去赔礼道歉,洗白自己,毕竟这事儿双赢。 忽地,他神色一动,看到一个黑影掠向远处,于是他悄悄跟了上去。 43.前夕 凌晨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比府门前,这府邸虽然富贵,但在诸多“缩头权贵”里并不算出类拔萃,不上也不下,属于任何人都不会特别注意的那种。 壮实仆人急忙从御手台跳下,双手撑地,双膝一软,低贱地跪在地上,去做那供权贵踩踏下车的人凳。 车帘掀开,一袭便衣的权贵便踩着他的背脊匆匆下了车,眉头紧锁,神色之间竟然有些焦急,他刚刚得到信息,说是那莽夫居然没死,而且还在归来途中,这可是大事! 才一下车,门侧的阴影里忽地闪出一道身影,那身影走到比府的灯笼之下,红光照出一张笑脸,那人道了声:“咱家见过比大人。” 那权贵自然认得来人,这正是这些日子他常提起的梅公公,此人竟然能寻到自己? 他拱手回了一句:“梅公公。” 太监露出轻松而善意的笑,“咱家可是好等啊,比大人能请喝咱家杯香茶吗?” 比大人愣了下,他虽然语气猖狂,但在玩弄手段、揣度人心方面却是一把好手,此时看到这梅公公如此神色,再联想到自己刚刚得到的急报“七殿下未被囚禁,正准备归来”,前后思路一贯通,顿时明白过来。 这信息是假。 但这信息很急。 急到自己的暗哨不得不立刻通知自己。 而梅公公就利用这一点,悄悄追踪,从而探查到了自己。 不错。 没想到这太监还真有几分手段。 如此手段,未必不能成为自己在皇宫里的盟友。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谁知这太监未来不能成为大总管,不能成为天子身边红人? 于是,比大人一拱手,堆簇起笑容,“公公客气了,大战结束,在下早该请公公饮茶一杯了,今日却还是迟了,公公饮茶,在下喝酒赔罪。” 梅公公一看对方这样子,顿时知道他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大家都是聪明人,而且看模样也是一番善意,如此说话就容易多了,于是他亦是客气地道了声:“比大人,请。” 两人对视,心意相通,还未进府,就已经达成了共识,于是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 聪明人,大抵都是如此。 比大人是聪明人。 梅公公也是。 聪明人遇上聪明人,自然分外开心。 那么谁是傻子? 自然是与他们想法不同的人。 自然是这满城的愚民。 自然是那空有蛮力的莽夫,那隐忍之后如同暴发户一般横空出世,如今耗尽底牌,又再度被软禁的七皇子。 ... ... 深宫里。 夜寒入骨侵髓。 凌晨未睡的皇女咳嗽了两声,苍白的小手揉了揉额头,继续诵读文章。 “审定有无,与其虚实,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微排其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实,贵得其指。阖而捭之,以求其利。或开而示之,或阖而闭之。开而示之者,同其情也。阖而闭之者,异其诚也......” 这是《权道》的第二篇,讲述的是纵横捭阖,玩权弄谋,细观人心之法。 她翻过一页又一页,门扉忽地稍稍开了一拳大小,夜风闯入,让烛台上的火光明灭了一番,她的脸庞也在黑暗与光明里更替了一番。 几道白影窜了进来。 门扉再度紧闭。 烛光里显出五只白狐狸,狐狸们妖气弥漫,如黑烟般炸开,再现身时却是些身材高挑、姿仪妩媚的少女。 反倒是为首的胡仙儿只有一米一二的身高,赤着雪白小足,玉露般的脚趾扣着冰冷的地面,抬头笑看着书桌后的九皇女。 她纵身一跃,跳到书桌上,柔弱无骨地瘫了下来,然后一一介绍道:“这是小梅,小兰,小竹,小菊,都算是这北地狐族里修炼有成的妖了。 小公主让她们去做宫女吧,有这些小狐狸在,除非来了大高手,否则可是没人能近你的身。 接下来,其他妖族也会陆续来皇都,我们就按照之前谈好的来...嘻嘻嘻...” 胡仙儿的头忽地扭了一百八十度,露出之后的白狐脸,嘶哑道,“夺舍!!!只夺重要之人,只要知道这些人的信息、习惯,就可以扮演他们,就可以掌兵掌权...嘻嘻嘻...” 她的头再转了半圈,露回原本的妩媚女孩的脸庞,柔媚道:“那小公主就有了自己的势力了,就可以做个名副其实的女帝了。对了,小公主的帝号想好了吗,还有小苏这个名字太柔了,不是个帝王的名字,小公主要不要改一个呢?嘻嘻嘻...” 她一笑,书房里站着的四个狐狸精也开始跟着嘻嘻直笑,毛茸茸的大尾巴从短裙里露了出来,相互扫着打着,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 “都安静点!!” 胡仙儿也不扭头,背后的狐狸脸忽地发出一声嘶吼。 那四个小狐狸顿时都恹了,不安地收回了狐狸尾巴。 “哪有冬天穿短裙的!你们现在是人!不冷吗?” 胡仙儿又骂道。 四个小狐狸看着自家祖宗穿得那么清凉,连鞋子都没穿,于是很委屈... 但祖宗积威很重,她们还是乖巧地炸出一团团黑烟,然后用皮毛构成了标准的宫女服,宫衣长裤,蹬着毛茸茸的靴子。 夏小苏放下书册,人如果经历过生死,经历着绝望,那么性格就会大变,皇女性格没变,只是在努力地套上一层外衣,戴上一张脸庞,兄长说的对,她不可以做一个小女孩了,怀中那冰冷的匕首时刻提醒着她, 活着或者死去,只在一瞬之间。 安排宫女本就是商谈好的事,于是她点了点头,然后又平静道:“兄长离开前说三日便归,今天是第四天了,知道怎么回事吗?” 胡仙儿吐了口气,用柔媚的语气道:“小公主,你也许没听到,但是三天之前,雷音寺可是佛光大盛,雷鸣阵阵,我们可是知道那是雷音寺的镇魔大阵与罗汉大阵。 没有人能在那双重大阵下离开,所以呀,你兄长一定是被困在雷音寺了。” 夏小苏身子一颤,左手狠狠捏紧,尖锐的指甲掐入苍白的皮肤,如此的痛楚才让她能继续维持平静,“兄长死了吗?” 胡仙儿柔声道:“死倒是不至于,那些和尚还不敢杀了一个皇子。” 她身子一歪,趴在了书桌上,修长的雪白长腿交叉着竖起,然后托腮看着皇女,笑道,“放心,我们妖族会帮公主的,公主也只需要信任我们妖族就可以了。有我们在,你那被镇压在雷音寺的兄长,未必不可救。” ... 黎明光华终落在这万万里大地。 夏极用完斋饭,再吩咐了一些事,直接策马向着皇城而去。 今天是第五天了,牛鬼蛇神们该是都跳出来了吧? 44.吓死两人 比府的阁楼之中,梅公公与比大人正觥筹交错,两人谈论着许多事,有现在的,未来的,有天子归来前的,有归来后的。 “多谢提点了,若不是比大人,咱家还不知道南宫大将军已经在来都的路上了。” “客气了”,比大人笑着拱拱手,“公公卧薪尝胆,潜伏在这等无君无父之人的身侧,也是煞费苦心,等南宫大将军入了城,那洗尘盛宴会定会邀请公公一同来。” “咱家这身份...” “如此艰难局势,大总管都已身陨,唯独公公还在,这定是一件大功,吾等能够成事,也实在是少不了公公暗中提供的帮助。” 听了这话,梅公公眼睛一亮,急忙笑道:“哎呀,比大人,咱家可是真谢谢您了,今后如有用得上咱家的地方,尽管说。” “梅总管,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呐,哈哈哈...” 两人相谈甚欢,竟然是聊了一夜,一个想要趁机投资宫里的太监,一个想要借着天子暗哨脱身洗白,这是一拍即合。 “来来来,再饮一杯。” “咱家敬大人。” “客气。” 正聊着的时候,忽地从外一个男子快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比大人。 比大人认得这是自己手下的暗哨,于是道:“无妨,直说。” 那男子这才颤声道:“七殿下...回来了!” 哐当... 声音刚落。 梅公公手里抓着的酒杯就落地了,他尖声道:“七殿下不是该被雷音寺的和尚们镇住了吗?” 暗哨道:“不知...” 比大人急忙道:“那有雷音寺的僧人一起随他回来吗?” 暗哨道:“未曾见到...” 梅公公再问:“七殿下如何打扮?” 暗哨道:“一身便衣。” 比大人追问:“可有血污?可有重伤?” 暗哨道:“一尘不染...精气神足...”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梅公公忽地面如土色,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三日前冬雷滚滚、佛光大显,这显然是七殿下和雷音寺的和尚交手了,而且还凶猛异常,但殿下如今回来了,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赢的是殿下啊。 但殿下怎么可能赢? 比大人也是瞠目结舌,满脑子的无法置信。 他想起自己之前得意洋洋说着“此子若不是得了些奇遇,怕是早就死了,而即便有奇遇,也如此快地挥霍殆尽,黔驴技穷,再无计可施,由此可见,此子心性实在下等,一招隐忍得势,就如暴发户一般,实在是下等,如今难怪被那些和尚抓到”,此时...忽地只觉这脸被狠狠抽了一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地... 空气有些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奇异。 比大人看了一眼梅公公,梅公公也看了一眼比大人,他的神色有些幽深,有些古怪,有些陌生,虽然还带着笑,但这笑却不同了。 好似刚刚两人的如漆似胶,亲密无间都瞬间消失了。 比大人忽地起身笑道:“那夏极不足为惧,且姑安之,老夫倒是还有一壶仙酿,今天定要取来与梅公公同饮。” 说着,他就往门外走去。 梅公公忽道:“不知皇上还有安排了哪些大人留在皇都,不若一起叫来,痛饮一番?” 比大人哈哈大笑道:“一定,一定!” 他在大笑着,但是走向门外的脚步却一点都不慢。 此一时,彼一时。 若是七殿下被困住了,两人就是盟友。 但七殿下没被困住... 而七殿下明明无碍,却还在寺中待到第五天才归来,这算什么? 这是钓鱼不添饵,愿者自上钩! 这还是莽夫吗? 若是说这七殿下什么安排都没有,就是离开了五天,任谁都不会相信... 比大人忽地生出了一丝懊恼,大意了! 但这是何等的巧合。 自己本来没想和这梅公公接触,而这梅公公给了一个假信息追踪到了自己,结果这假信息却成了真的,这算什么事? 他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 梅公公脸上阴晴不定,看他又走了两步,忽地扬声道:“比大人留步。” 但,比大人哪里还会留步,听到这五个字,他整个人飞快地往外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喊:“有刺客!!” 他喊出这三个字,身边警戒久矣的暗哨一拔长剑直接就刺向了梅公公。 梅公公才听到这三个字,也是电射而出,左手掌之上寒气阵阵,从后抓向了比大人。 这寒气之中竟然隐隐带了几分绣花针般的锋利,显然是《葵花宝典》之中的精妙运气法门。 雁过拔毛,肥肉过手还留三分油,大总管当初让他把《葵花宝典》交给七殿下时,他虽然未曾来得及抄写,但是仗着记忆倒是硬生生背了一部分。 此时使将开来,已是不顾一切地要击杀这比大人,甚至这比府其他的人。 若是他杀了比大人,那么不仅可以毁尸灭迹,可以遮藏这一段自己的背叛史,还能前去邀功,说是自己查询到了主使暴民幕后,但是身陷重围,最终还是斩杀了这幕后,也受了重伤。 比大人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一边拼命奔跑,一边大喊着:“侍卫,侍卫!!” 数名侍卫匆匆从远而来。 阳光里,锵锵剑鸣,寒芒出鞘。 侍卫们向着比大人身后的梅公公快速奔去。 然而梅公公并不慌张,冷冷一笑,钢铁右手五指骤张,如是机关启动,指尖露出了五根乌黑的金属管,道道寒芒正从其中射出。 当初七殿下废他右手,而他将右手改造成傀儡手时,可没少花心思,如今这底牌也是用出,只求尽快屠杀这比府的人,越快越快。 殿下... 殿下要回来啦! 想到七殿下,梅公公简直是怕得要死。 而正在逃跑的比大人听到身后侍卫的惨叫,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 ... 两个时辰后。 夏极站在比府之中。 比府的全家老小,甚至侍卫,还有主人全都死的一干二净,比大人的脸被抓掉了半边,另半边的眼珠子被巨大的力量震动而弹出了,但也没滚落,而是被几根神经扯着半挂在眼眶上,他脑袋豁口处,往外流淌的脑浆和血液处于冰冻状态,而他背脊上又许多针针孔孔,想来死的极不安详。 而梅公公也倒在血泊里,他双瞳大睁,仰望穹苍,显出几分震惊和不敢置信,而这太监的后脑勺正插着一把弯月样的透明刀刃,刃尖又从他脸庞上透出,似乎是什么暗器。 这暗器也不难查,就抓在比大人手里,那是地下鬼市售价能达到万两黄金的恐怖暗器,但夏极只是略微一查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暗器,而是杀人法器,然这法器也已经用到了尽头,否则这主人不会卖了。 死士们已经把所有尸体全都摆好,一一整齐排在了比府的院落里,真正是无一幸免,全部死亡。 看起来都是梅公公杀的,这老狗下手还真毒。 但夏极的目光却是稍稍动了动,伤口虽然雷同,甚至死者的致命伤口都呈现出寒冰真气的“冻结状”,但还是有那么点不同,换句话说......有第三个人帮助梅公公完成了斩草除根的任务。 很快,查探的死士返回了,但却一无所获。 比大人是偷偷摸摸去的大学士府,梅公公也是悄悄来地比府,杀戮也是得到“七殿下归来”这个信息的一瞬间决定的,怎么都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何况,还有第三个隐形人处理了现场。 夏极揉了揉眉心,他等着牛鬼蛇神跳出来,结果这群人却是还没等自己回来,就都死了??反倒是打草惊蛇,让剩下的人藏得更深了。 他隐约猜到这比大人就是暴民幕后指使者之一,而梅公公来此正是要会他,毕竟桌上还摆着美酒珍馐。 那么,结合死亡时间,是自己的突然回来吓到了他们,以至于让他们一瞬间放弃了合作,转而自相残杀,结果互抛底牌,两败俱伤,全都死了,然后那比大人的同伙急忙派了高手毁尸灭迹? 略一思索,夏极大概就理明白了三方的心态。 他稍稍无语了下。 这算什么事? 自己都没出手,就窝里斗,彼此弄死了对方? 但,线索居然还这么断了。 而要再追查,需要大量时间,自己没有这样的时间,看来玩弄权谋自己终究还是顾及不了啊,亦或是还差了些细腻。 “回宫!” 他一挥手,转身离去,部分死士紧紧相随,其余的则是留在这里处理后事,继续搜查。 45.坑了狐妖 “兄长回来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九皇女波澜不惊,似乎她根本不知道兄长曾在雷音寺激战过,她挽了挽盘发,努力地抬眼正视着兄长。 夏极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夏小苏捏着手,她的手颤抖着,显出心底的激动,但是面色却维持着平静... “兄长,你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胡...” 夏极一抬手,微笑道:“我来。” “你来?” “有人在外面等我。” “兄长...” 夏极起身,轻声道:“若是对我们好的,我自然会感到,若是想欺我们的,我也会感到,你好好读书。” “是,兄长。” 夏小苏拳头紧紧握着,面色却平静,兄长说的是“我们”,是的,是我们,我和兄长就是我们,她看着夏极离去,伸手覆于书页上,已恢复了平静的手指刚刚好压着一个“杀”字。 ... 夏极推开门,疑惑地看了看门外。 什么人都没有? “这里!” 夏极循声低下了头,然后看到了一个披着红花绸衣、赤足站在屋檐下的少女。 女孩一样的少女。 这少女正垫着雪白的小足,仰头看着他,每一个呼吸之间,她都极尽妖娆妩媚,姿仪轻灵,撩人无比,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你身上有妖气。” “你身上全是禅师的气息”,胡仙儿笑着直接靠了过来,“大师,要不要我助你修炼哩?” 夏极看着她的身高,再比对了一下自己,忍不住问:“你靠过来,是想抱着我的大腿吗?” 胡仙儿:...... “随我来。” 说着,她走在前面。 夏极也不在这等小事上拒绝,谁的主场对他来说都一样,于是就跟了过去。 片刻后,胡仙儿走到了一幢靠着华清湖的宫殿,她回头一笑百媚生,“来呀,来这里呀。” 她推开了门。 走入了门里。 门里,金碧辉煌,美人如云,拖拽着长长的雪白裙裾,充满活力地以诱人舞姿跑着,夏极才走入门里,一圈圈“白云”就将他围在了中央,来回旋转,入目的都是妩媚无比的美人,入耳的是欲拒还迎的笑声。 胡仙儿道:“大师,到了这里,她们可不止是能抱到你的大腿呢,嘻嘻嘻...而且,只要你躺下了,我哪儿抱不到?” 一边说着,她雪白的小足往后一扬,玉露般的趾头扒拉着门扉轻轻带上。 啪。 门关上了。 “大师,我们助你修炼,嘻嘻嘻。” 屋内,就是极乐世界。 夏极问:“坐哪儿谈?” 胡仙儿妩媚地笑着,如是怀着闺怨的小妻子,埋怨道:“还谈什么呀。”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双目越发的柔媚,瞳孔里水波粼粼,这些水波忽地深陷,越陷越深,化作一层层一圈圈的潋滟水纹,紧接着又成了漩涡,让人目光深陷。 何止是目光,任何男人只要看到这双眼,就连魂儿都会一头无怨无悔地扎进去,然后拜倒在这胡仙儿的石榴裙下,今后任她驱使。 夏极向她走去。 胡仙儿发出一声轻微“嘤咛”,她红唇微张,瞳孔媚的如是最舒适的温柔乡,让再强大的勇士也心甘情愿地沦陷,然后无法自拔地爱上她。 妖族的联盟对象是小公主。 而若是有这位皇子在,那可就是两个声音了。 所以,只要让这位皇子成为她的裙下之臣,那么问题就解决了。 夏极弯下了腰。 胡仙儿抬起双手。 这皇子再怎么厉害,终究是个男人,也不过如此嘛。 正想着的时候,夏极右手骤然落下,速度快如一道闪电,而毛孔之中滂湃地真气撞击出一串儿鞭炮般的炸响,在这狐狸精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只大手已经一把狠狠扣住了她的咽喉,然后猛地提起,平举在半空。 胡仙儿愕然,再看那皇子,眼里一片清明。 这是怎么回事? 而随着他这个剑拔弩张的动作,周围拖拽长裙翩翩起舞的美人们都停下了动作,双手呈爪状包围了夏极,发出威胁地低吼声。 夏极平视着半空的少女,声音平静:“对我用媚术?” 胡仙儿依然维持着妩媚地笑,忽地她炸出一团黑烟,黑烟骤显骤散,再露出形态时,她的头与脚已经换了个位置,夏极抓着的不再是她的脖子,而是她的脚踝,而那脚踝极滑极滑,猛地一缩,就要从那手里钻出去。 然而... 还是钻不出去。 那只大手如同铁箍,箍定了,就任何东西都不得离开。 于是,胡仙儿成了夏极手里的钟摆,来回晃了起来。 夏极道:“谈谈吧,你们要做什么?” 胡仙儿神色恢复了平静,脑勺后的白狐脸也生了出来,头颅猛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狐脸对着夏极,嘶哑道:“杀劫将至,我们选择了九公主来联盟,这也是九公主的选择。” “为什么选她?” “只有她容得下妖族,其他皇子皇女都不行。” “可惜我并不信任你们。” 胡仙儿眼珠动了动,忽道:“我们妖族有一份精神契约,只要我们按着这契约宣誓,那么说的一切都会被见证,如果违背了,就会受到极其严重的精神攻击作为惩罚,如何?” 精神攻击? 夏极想了想道:“契约呢?” 胡仙儿又换回了少女脸,妩媚道:“你抖一抖我,就出来了。” 夏极抖了抖... 一张白色的皮卷从胡仙儿衣服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夏极松开手,胡仙儿双手轻轻贴地,也不站起,妩媚地斜躺着,小手抓住那皮卷,再打开,顿时夏极感受到了其中并不多的精神,这是法器。 胡仙儿念了一段有关结盟的话,这话便如条例一般出现在了那皮卷上,念完之后,她把这契约皮卷一推,皮卷就滑到了夏极面前,“看看吧,如果没问题,我们只要在脑海里默念赞同,然后一起按压指纹,那么这契约就会生效。” 夏极自然不信这鬼话,他手指轻轻抚摸着那白色皮卷,精神力悄悄渗入其中,但从外看他不过是在仔细看着皮卷上的结盟内容,良久,他从皮卷上抬起了手,微笑着:“没问题,各有付出,各有获得,绑定一起,但是姑娘能代表整个妖族么?” 胡仙儿道:“奴家名为胡仙儿,乃是狐族之人,虽然不是族长,但辈分也不低,同盟之事本就是整个妖族的意思,只不过殿下不信任奴家,奴家才取出这契约。想起来,真是很伤心呢,要不,就不签了吧?” 她嘴里这么说着,心底却恨不得抓着面前皇子的手赶紧押上去。 夏极道:“签吧。” “哎呀,那就签吧。” 胡仙儿瞬间爬起,小足一挑,那契约皮卷就滴溜溜地跑到了她手上,然后她又瞬间趴到了一张紫檀木茶几前,摊开皮卷。 夏极坐到了她对面。 胡仙儿半跪在了椅子上,这才显得两边身高相同。 一人一狐对视着,然后同时缓缓压向那契约皮卷的下方空白处。 两个手印顿时落在那皮卷之上,随后,皮卷忽地光芒大盛,如是彰显契约已经达成,同时皮卷上的内容形成了固定的条例映入两者脑海,谁也无法违背。 但是... 胡仙儿忽地吃吃地笑了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忘了和殿下说,这契约并不是对双方有效的,只有弱者需要对强者执行契约,除此之外,弱者还需要无条件地执行强者的一切想法。” 夏极笑道:“胡姑娘为什么觉得我是弱者?” 胡仙儿道:“这里的强弱并不是武力,不是力气,不是真气,而是精神,殿下或许得了奇遇,拥有强大的力量,法器,但精神是与年龄和阅历挂钩的,即便是灌顶,少年郎也承受不了那等磅礴的精神冲击。 说来,殿下其实才十七吧?那可还是个未经历风花雪月,未曾痴狂痛苦后悔过的少年郎,殿下有那等精神力量么?嘻嘻嘻...” 胡仙儿一边说着,一边吃吃笑着,她背后忽地显出一只巨大的白狐法相,精神威压四散开来,只震慑地不远处的狐子狐孙们纷纷跪倒。 大殿里响起胡仙儿柔媚的声音:“殿下放心,我妖族是真心合作,殿下即便成了我的奴隶,我也会好好疼你的,嘻嘻嘻...” 夏极笑了笑,一股恐怖的威压骤然从他周身释放而出,伴随而起的是一尊淡红的佛像,这佛像静立在他身后,模糊的面容沉浸在黑暗里,只不过佛像的却比对面的白狐法相高了许多,如今正俯瞰着那巨大白狐。 还未结束。 紧接着,胡仙儿背后的左右,又各是出现了一尊佛像,三尊佛像瞳孔微眯,只露出一条缝隙,这缝隙里皆是漠然的光华,三佛围一狐,低头俯瞰,如高山镇压着小妖。 胡仙儿:... 她忽地再不复之前的妩媚,厉声喊道:“你坑我!” 只是才喊出这三个字,她只觉一股剧烈的如灵魂撕裂的头疼闯入脑海,让她“哎哟”一声痛呼,从椅子上滚落到地面,疼的直打滚。 夏极抓起皮卷契约放入怀中,淡淡道:“放心,如果妖族是真心合作,即便你成了我的奴隶,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胡仙儿:... 46.拒不接旨(第三更) 次日,距离过年还有些日子。 而昨日比大人和梅公公狗咬狗而死的事件,算是敲山震虎,因而其他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纷纷缩着头蜷着身,收敛手下。 于是暴民们消失了,皇都街道也第一次迎来了安稳,少了叱骂,而多了忽助,少了混乱,而多了秩序。 过了清晨,小雪又纷扬了起来。 雪里,一匹快马踏入南门进了皇都。 骑手匆匆入了皇宫,带来了一封圣旨。 “七皇子夏极接旨~~~” 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响了半天却是无人应答。 良久,才有太监走来道:“殿下在华清湖边,你随我来吧。” 那宣旨的来人也不多说,随着太监走到东侧的湖边,四角小亭之中,穿着宽松玄衣的年轻皇子正拿着刻刀在镌刻念珠,身侧坐着一个个子很矮、但却绝色的妩媚宫女? 宫女正幽怨地看着殿下? 但殿下却是丝毫不管这宫女,他周身正充斥着奇异的禅意,这些禅意使得他整个人和风雪都融在了一起,随着手中的刻刀,在刻着剜着。 风雪渐大,如万千白蟒在宫里四处游动,但他却极静,尤其那一双手极稳,极快。 木珠子一个个从他手上产生,然后又入盒中,而此时的盒子里已经摆放许多木珠了。 他心态也放平和了,既然这天门难开,那么他就一边寻找奇书, 堆得万千高峰,再搬山移土,将这些高峰叠在一起,他就不信不能高到刺入这天空,如果不能,那是还不够高! 再一边增强法器, 既然以如来禅刻绘的百零八念珠可以化作十丈金色佛掌,那么他现在要制作一千零八十粒念珠。 原本一口气制作二三十粒就会极度疲惫,但因为在雷音寺的两大收获,自己的极限提升了,如今每次可以刻绘四五十粒。 一千零八十粒,代表十法界的一百零八个数,“十法界”指迷与悟的世界,分为地狱、恶鬼、畜生、修罗、人间、天上、声闻、缘觉、菩萨、佛,是凡夫的迷界和圣者的悟界。 感到来人,夏极这才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一眼那禁军装扮的侍卫以及他手捧的圣旨,道了声:“念。” 那禁军这才醒悟过来,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心底竟然没有半点不满,虽然待在风雪里头发都已经被染白了不少,但只是看着这位皇子,就会感到心底的宁静平和。 再想想这皇子这些日子在皇都做下的大事,这位禁军高手几乎无法把那些事和眼前的皇子联系在一起。 但他还是展开了圣旨,念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七皇子夏极不负朕望,守住皇城,此乃一功,然作乱皇宫,无视礼法,此为一过,功过相抵。 城中百姓,孤苦无依,皇子不思安抚,却暴起以凌迟之刑,此乃引乱之暴行,现特撤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若诚心悔改,待朕回归之时,负荆于城前请罪。 钦此。” 圣旨念完,这位禁军高手看着亭中的皇子,不禁露出几分同情之色,他并不知道什么天命异数之说,他只觉得眼前这位皇子很是可怜,明明守住了皇城,现在天子不仅要剥夺他的功劳,甚至还要将皇城暴乱的罪责全部加在他身上,让他成为难民的发泄点,之后天子再回来收拾皇城,获得民心。 然而,这位皇子能怎么办? 个人勇武,并不能彻底凌驾在群体之上,昔日有实力臻至神明的六臂修罗随赤王造反,兵败后,六臂修罗因杀伐太多而不被原谅,于是开始了逃亡之路,期间修罗王零零总总斩杀追兵过万,但最终却在睡梦中被斩杀,斩杀他的人只是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只因为那时候的修罗王已经油尽灯枯了,一把染毒的刀穿过了他的眼珠,插入了他的脸庞里,贯穿了他的脑勺。 七皇子虽然武勇,但比之当初那神明般的六臂修罗王必然还差了些,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即便他愤怒,也无可奈何。 若他是个武将,说不得被磨砺一番,就进入军部,成为手握权柄的虎将了,但他却是个皇子,生于帝王之家,是幸邪,亦不幸邪? “请殿下接旨。” 夏极平静道:“不接。” 宣旨的禁军高手还有引路来的太监都傻眼了。 这简简单单的两字震的两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们还未见过拒不接旨的人。 那禁军高手直接道:“七殿下,陛下已在南朝屯兵五十万,许多能人异士来投,原本是准备反攻鬼方夺回皇城。 现在殿下既然守住了皇城,陛下就派遣了南宫合大将军率领三万先头军入皇城稳定局势,如今距离皇城还有三天时间...您还是接旨吧。” 夏极道:“问问他,若是我去城前负荆请罪,他敢过来看么?” 禁军高手沉默了。 太监也冷汗涔涔,他没想到殿下竟然这么勇猛。 “七殿下,若是天子问起原因,卑职又该如何说?” 夏极道:“下去吧。” 天子若是还问原因,那就不是天子了,情份都扯光了,恩情更是半点都没有,何况母妃的死亡和他必然脱不开关系,还要问什么? “是,殿下。” 那禁军高手抓着圣旨离去,又策马出城。 华清湖边又恢复了平静。 被逼幻了身冬装的胡仙儿古怪地看了一眼夏极,“没想到你还挺硬的嘛,只是不知道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夏极:“好好说话。” 胡仙儿:“说什么呀,奴家都是你的人了,你不如把奴家...” 夏极神色一动,准备施加惩罚。 胡仙儿急忙抱着头,尖叫道:“不要,不要,不要呀!啊~~~” 远处的太监,侍卫,宫女听到这谜之声音,急忙都跑远了,不敢细听。 “老狐狸,别装了。” “狐精越老,功夫越好,主人,你要不要试一试嘛?你不试就放了我,你放了我,我就不烦你了。” “闭嘴。” 夏极说完这两个字,就继续刻起了木珠,刻绘木珠并不会花费太多力气,随后便是以如来禅开始制作念珠。 强大的精神力量,通过如来禅的交感手段凝聚于木珠面上,金浆自显,天龙游走,直到在木面上留下一个深陷的卍字。 制作完一颗念珠,他又直接取下一颗。 一颗接着一颗,毫不停歇。 本来还要再说什么的胡仙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她已经看明白了,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子竟然在制作法器,而且还制作的这么快? 他当法器是什么? 法器这么容易制作吗? 老狐狸忍不住再度陷入了沉默。 47.这不是恶 夏极刻完五十颗念珠,只觉一股浓郁的疲惫感冲入脑海,他停下动作,然后把这五十颗念珠和原本的百零八串在了一起。 看着这些念珠,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露出失望之色,太少了,一次只能制作五十颗,自己终究还是太弱小了。 侧过头,只见胡仙儿用看神仙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了?” “主人,能不能给我一串?” “不能。” “我只要十四颗的那种。” “不能。” 胡仙儿可怜兮兮地道:“我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来交换。” “闭嘴。” “七天畅快随心玩哦。” “闭嘴!” “哦......” ... 夏极想着之前那来宣旨的禁军说的话。 大将军南宫合的三万军队还有三天就要到了? 他饮了口美酒,写了封书信,缠在了白鹰爪上,这只鹰是飞往北地大营的,他和邓觉之间有着特殊的切口,无需虎符也能调动。 放飞了白鹰,身侧的胡仙儿正趴在桌上,一张妩媚的脸儿正细细盯着他,春色无边。 夏极道:“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主人,我觉得我还是镇守在皇城比较好,毕竟那些狐子狐孙们可是调皮的很,我狐族擅长魅惑,也能夺舍,但就是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可是会惹来天大的祸患。 所以手脚得干净,扮演要逼真,而我也要给那些狐子狐孙们上课的,夺舍前动员也必不可少。” “让她们先停一停,待在宫里哪儿都别去,新来的也别惹事生非,能做到吗?” “十四颗念珠。” “能做到吗?” “坏人,我只要十四颗嘛。” “能做到吗!!” “能...” 只要夏极一凶,胡仙儿就会顿时怂下来,皮卷契约的精神惩罚实在是太痛苦了,她根本不想来第二次,而她也尝试着破解这契约,但却发现这位年轻皇子的精神力量实在是深不可测,她已经是修了数百年的老狐狸了,尾巴都快长出第二条了,但还是无法窥探到这皇子的精神极限,更别谈是破开了。 这皇子... 简直就是行走于人间的陆地神仙。 夏极从怀里掏出半块幽蓝的鳄鱼状的玉佩,招了招手,胡仙儿娇小的身子一扭就把耳朵凑到了夏极的唇边。 夏极轻声说了几句话,那老狐狸愣了愣,看向这殿下的目光更加古怪,如是见了鬼,然后幽怨地道了声“你可真是个坏东西”,然后赶紧抓起玉佩,趁着夏极还没凶起来的时候,转身化作一团疾风冲入了雪中,她速度极快,一眨眼就没了人影。 夏极稍稍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头,然后回到了藏经阁中开始翻看诵读书册,随着他读完这些书,一颗颗技能珠在他元神里产生,又储藏,可惜都是白色或是绿色,蓝色也有,但不多,紫色技能珠则是一颗都没见到。 这也并不奇怪,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没看到一些“名著”,所以无法生出品质上佳的技能珠,但这段日子,他可是看了不少蕴藏哲思的书籍,但却还是绿色与白色技能珠,那就只说明了一点:书册的内容决定了技能珠的种类,但是书册本身则是决定了技能珠的品质。 他还记得自己获得【九阳心经】【不动明王身】【十八镇狱劲】那几本佛经,都是极其古老的手抄本,而并不是寻常的经文。 看来寻找“古书”,而且是蕴藏了无上哲思的“古书”,才是开拓技能珠的王道。 一边诵读着,他一边思索着。 到了傍晚,他觉得精神又稍稍恢复了,于是继续制作念珠,再一口气做了五十粒这才停下,如此一共就是两百零八粒佛珠了。 身后传来声音,“兄长,他是不是派了大将军回城了?” “是。” “那兄长一定不会同意开门,是嘛?” “是。” 夏小苏想了想问:“邓将军可靠吗?” 夏极笑了起来。 夏小苏道:“我不该怀疑将军对兄长的忠诚...” 夏极道:“不,你该怀疑。” “欸?” “我以为他会可靠,但我知道八皇女在搞事。” “夏清玄?” 九皇女脑海里顿时显出一个神神叨叨的少女的模样,那少女只比自己大了半岁,比兄长小了几个月,“我记得兄长还夸过她,说她年方十七,但上通天文,下懂地理,就算是监天司的大司命也不停地称赞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术数奇才。” 夏极道:“我现在还是得夸她,监天望气,强占天时,天命异数,四处传信,我去雷音寺遇到的伏击估计也是她的手笔。” 九皇女道:“八皇女和五皇子是亲兄妹,和你我一样,既然她在出手,那么五皇子肯定也没闲着,只是天子还在,这两人针对我们做什么?” 她最近揣度了好些权谋的书册,于是想了想,顺着这个思路继续道:“难道天子在以你我为考题?故意放任他们? 那么...二皇女和三皇子岂不是也成了搭档?这俩人都是婉妃所生。 四皇女和太子是同母,太子死了,她也是孤身一人了。 还有六皇子...” 提到六皇子,她顿了顿,这是一个皇室里禁忌的名字,因为这六皇子做的事太过疯狂,是个真正离经叛道的怪物,早就被皇家除名了,不仅除名了,黑水台甚至还下了追捕令。 夏小苏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最近我翻找了宫里的官员档案,这些档案繁多,天子离都的时候没带走,然后我分门别类...” 夏极道:“帮助妖族顺利夺舍吗?” 夏小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它们如果没有掌握那些夺舍官员的习惯,日常,性格,很可能会露出破绽,所以这几天我已经再让它们学习了。 我想明白了,那些人做事不择手段,而我若想做点什么,就需要比他们更加的不择手段,顺从我们的,那么就留着,不顺从我们的,就夺舍。”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夏小苏笑了笑,“我看不得那些难民哭泣,痛苦,我想既然杀劫将至,那么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吧。如果作恶,能够庇护住许多许多人,那么我愿意。” 夏极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不是恶。” “那是什么?” “这是小女孩在做梦。” “哥哥!!” “哈哈...” 48.莽一波试试水 三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夏极穿着兽面吞头连环铠,右手抓着大暗黑天戟,左手缠绕着四百零八颗念珠,站在覆雪的东门城墙上。 夏小苏怀揣匕首,手戴念珠,身裹玄色华服,撑着一把白梅油纸伞,站在他身侧的雪天里,在这位九皇女身侧,胡仙儿裹了身戴兜斗篷悄悄立着,她已经回来了。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分外的平静。 忽地... 皇城的平静被打破了。 即便隔着很远,也能感到大地在震动,似是远处有贴地的奔雷在飞速掠近。 浩荡如山的铁骑从远而来,旌旗上舞着“商”,“南宫”... 守城的城尉早就得到了消息,此时兴奋地欢呼起来,“是南宫将军,南宫将军来了!” “开城门,快开城门!” “恭迎南宫将军!” 似乎是战乱结束了,天子的士兵返回了皇城,就会驱逐掉一切的阴霾,而难民不再会有人饿死,不再会有人病死,每个人都会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皇城会回到大战之前的模样,一切都在好起来。 “南宫将军!” “陛下要回来了!”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有似乎排练好的“百姓”开始欢呼。 未几,戴着金色双翼铁盔的将军领着大军出现在了城下,南宫合生的魁梧无比,手抓一把长柄砍刀,猛然一振,扬声道:“请七殿下开城门!!” 夏极道:“让三万大军后撤三十里,南宫将军带几个心腹入城就可以了。” 南宫合笑道:“我奉皇上之命,领兵入城以稳民心,反倒是殿下抗旨不尊,难道殿下想要造反吗?” 他又看着城墙上站立的士兵,忽的运气大喝道:“你们也想陪着殿下造反?还不速开城门!” 声音向着城中扩散而去... “百姓们”又开始叫嚣了。 “天子仁厚,七皇子竟然抗旨不尊?” “这简直是不忠不孝。” “大家开城门啊,陛下已经遣了南宫合大将军回来,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在有心之人的煽动之下,这些声音在街头巷尾传递着,源头是寻不到也摸不着,但却是越传越开,呼喊声越来越高。 南宫合哈哈大笑道:“七殿下,你不过才守城多久,这民心尽失,快开城门,你一人之力,又能如何?难不成你战胜了几个异族,就觉得自己无敌了不成?哈哈哈哈!” 夏极盯着那三万大军,这大军铁甲威严,如同一片铺盖而来的黑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看着看着他忽地露出了一抹古怪之色。 似乎...也不是很强的样子,要不下去打打看? 之前和鬼方交锋,都是和鬼方大将与冰霜巨人交手,再之后虽说是与和尚们打,但其实却是与八丈金身罗汉交锋,至于冲击兵阵这种事,还真没做过,如今自己穿戴了魔铠,抓着黑戟,又有着四百零八颗念珠,装备齐全,比当初在雷音寺时又强了许多,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只是...他们都说一人之力无法敌对一军,但那是在有玄阵的情况下,而玄阵显然是很稀罕的东西,这南宫合怎么看都不像有的样子。 要不...打打看?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一人之力和一军之力孰强孰弱? 这个念头才刚生出,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脑海里再模拟了一遍,发现自己顶多是打累了,但怎么都不像能被杀死的样子,对方可能会有法器,但自己就没有么? 于是,他看了一眼身侧的九皇女。 夏小苏眼珠撇了撇城内的方向,那里传来暴民在喧闹起哄的声音,她忽地对着兄长点点头,示意此处事情已经妥当,没问题。 夏极道:“我去冲阵试试。” 夏小苏一愣,悄声道:“兄长,能跟你冲锋的就八百死士,这些死士如今都卡在要点,执行任务呢。” 夏极道:“我一个人去试试。” “欸?” 说着,也不待夏小苏再说话,就看向了城下。 城下,那戴着双翼铁盔的将军还在大笑着:“七殿下,我若是你,此时一定开了城门,你毕竟是皇上的儿子,虽然做了错事,虽然残暴倨傲,但皇上宽宏,只要你负荆请罪,那么便或许可以既往不咎,你何必呢? 快开城门,这城中你已无可用之兵,将无士兵,你是孤掌难鸣,若不是你是皇子,我早就下令攻城了,这城门还不是须臾可破?” 夏极看着他,忽地纵身一翻,直接从城头跃了下去,宛如一颗漆黑的糅杂着死气的流星轰然坠地。 地面震荡。 皲裂的纹理随着他坠落,从他脚下向着四处扩散开去,宛如一张巨大的蛛网。 中央坑洞烟尘散去,露出夏极的模样,他一仰头,黑发在飞雪中狂舞如魔, 但一双眸子却平静的近乎佛陀。 他右手一扬,丈八的黑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黑色魔气再无遮掩,缭绕如蛇。 他左手一扬,四百零八颗念珠隐约传来梵唱佛音,隐约之间,数百的卍字游走而动,宛似金色天龙蜿蜒盘旋,却有束于那大手的五指囚笼里,只露出充满神威的龙瞳静静盯着远处。 夏极淡淡道:“南宫将军,你我比试一场?” 南宫合一看这出场方式,顿时失去了一切有关单挑的兴趣,他策马退回了军阵之中,一重重盾墙顿时树立而起,墙间出现了尖锐的长枪,再后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持着连弩长弓的士兵已经到位了,再往后则是铁甲的骑兵。 南宫合治军显然是有一套的,这军阵变换极快,一瞬间就变成了铁桶一个,如同站在风雪里的钢铁怪物,无法攻破。 他站在军中,顿时感到了安全,于是哈哈大笑道:“七殿下,我知道你勇武异常,但那又如何?我劝你莫要做着无谓的反抗。否则,皇上也是给了我命令。” “什么命令?” “拒开城门者,杀无赦!” “赦”字才刚脱口,他就看到对面的皇子踏步走来了,南宫合愣了一下,然后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冷笑道:“殿下狂妄自大,那便自食恶果吧!放箭!” 嗖嗖嗖嗖!!! 无数机括扣动的声音,箭矢破弩而出,原本就阴沉的天空顿时又“飘”来了一片黑云,这黑云向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笼罩而去,一阵又一阵,箭矢不停,几段连射。 夏极仰头看着这些雨,左手礼敬,黑色佛光随之而起,三尺明王法相破体而出,他整个人如是增大了一倍,达到近三米的身高。 叮叮叮叮叮!! 一根根箭矢狂落到这明王法相上,然而却如是击打在极其坚硬的物质上,别说是破开了,便是连留下痕迹都做不到。 夏极感受着自己真气的消耗速度,然后发现... 消耗极低。 毕竟是第一次试图以一敌万,他还是抱着应有的谨慎,激了句:“就这么点力量吗?” 兵阵中,南宫合眼中闪过一抹冷色,然后骤然掏出一根黑色的钉子,握紧,闭目,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双瞳骤然大睁,精神攀登到了巅峰,那钉子顿时被激活了,化作一道黑光向着夏极激射而去。 夏极看到了这道黑光。 他能感受到这是法器。 果然有法器。 他顿时认真了起来,九颗烈日破体而出,在他周身环绕,化作第二层防护。 夏极左手缠着的四百零八颗念珠骤然消失,浩大禅意如火山迸发而出,念珠纷纷消失,成了他左掌的一点极其刺目,宛如大日近在咫尺的金芒。 这金芒随着他左手的推出,飞快扩大,待到黑光掠到面前是,这金芒刚好化作了一只凝实的长达十丈的金色佛掌。 佛掌撞击到了黑光。 刹那之间,黑光消失了... 那黑色的钉子被强大的精神力量逆冲过了,其中的精神也如萤火撞向日月,岂可争辉? 于是,黑光瞬间就被淹没了,失去了一切法器特性,从半空掉落,成了一枚普通的钉子。 而这金色巨佛手去势不止,膨胀不减,往前急速移动时, 扩成了十五丈, 二十丈, 待到达到第一个士兵时,已经成了足足三十丈的超大巨手。 那巨手直接拍下,这一拍直接拍住了两三百名站位密集的士兵,这些士兵顿时全部趴了下来,盾牌兵器乒乒乓乓地掉了一滴。 士兵们被佛手镇压无法动弹。 夏极左手手掌轻轻一压,佛手也跟着再压下半分。 那些士兵连吭都不吭一声,直接静止成了雕塑,旋即被寒风一吹,便是灰飞烟灭在大雪里了。 49.一骑当万如神似魔 三十丈的金色佛手有多大? 大概有前世一个小型足球场那么大。 佛手拍下,万物未动,风云不动,只不过是焚烧了那许多的业障,凡人谁无障? 这千余名挡在他面前的士兵,已然消失。 盔甲,铠甲,兵器都无伤,失去内里躯体的支撑,纷纷落地。 这大军构成的“钢铁防线”,如被凶戾的怪物狠狠撕扯下一口,而呈现出宽达十丈左右的豁口,瞬间被破了。 嗡嗡嗡... 夏极听到手中黑戟发着低鸣,似乎在埋怨为何未曾有血液? 他身形微弓,下一刹那,如同狂野豹子冲入了那豁口。 “盾兵成山!” “枪兵出击!” 南宫合沉稳地指挥着,士兵也随之而动,各自成阵,如同一只只闪烁寒芒的金属怪物,迎向了那入侵者,若是因为一点死亡就丢盔弃甲,那还是正规军? 除却早就远离了战火习惯了和平的人们,便是山贼土匪也不会那般的落荒而逃,没有去死的觉悟,上什么战场?“何不逃跑投降”其实与“何不食肉糜”差不多,都不过是无法理解的聪明人说出的笑话而已。 南宫合失去了唯一的法器,见那皇子来势汹汹,他策马急退,以避锋芒, 同时从马侧抓起一对黑色的长旗舞动,这本是传令兵的事,但此时哪里还还来得及通过传令兵,他便是自己做了, 黑色长旗交汇,意思是:骑兵准备。 这位大商将军心思急速动着,他确是被刚刚那巨大佛手震到了,那等强大的念珠法器,在鬼市也是价值连城、极其罕见,难怪这七皇子能够挡住鬼方,看来所得的奇遇真是不小了。 只不过,越是强大的法器越是从上古传下, 而法器之中精神有限,用一次便是暗淡一分,待到完全暗淡了,便是精神耗尽,便是法器彻底无用了。 所以强大的法器更多是作为震慑使用存在,作为“制衡”“止损”“威慑”,作为一种分量,让人敌对前先掂量一下是不是能承受的起反击。 所以高层的交锋,打来打去还是士兵侠客交手,而真正动用到那些恐怖法器的情形极少, 毕竟大家心底都有考虑,都不会把事儿做绝, 哪像这皇子,直接拿着这等强大法器硬轰士兵? 真是不知法器之珍贵,还当是随意使用的消耗品! “只希望之前鬼方消耗了这法器许多次吧。” 南宫合只能默默祈祷。 ... 夏极已经踏步入了军阵,四处涌来的士兵举盾在前,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层,已经包围住了他,层峦叠嶂,越来越近。 年轻皇子单手抓着黑戟杆末,以怪力在周身舞着,呜呜作响,化作一丈多的漆黑大圈,只不过铁盾也极厚,如同道道城墙。 他每一次挥击,都会将一片城墙彻底地掀翻,然而掀翻了一片,又是更多的涌上来。 钢铁盾墙后的长枪闪烁着点点寒光,在巨响里撕裂空气,从各个角度向他刺去。 夏极一个舞回,稍作停顿,而手掌已经膨胀了一十八圈,圈纹重重,百鬼夜行法相使那手再大了几分。 嘭! 这呈显出法相的巨手再度握紧黑戟。 充满震撼感的镇压力量如捏碎了这周围的白雪风流! 指尖便是捏紧,就发出捏爆空气的轻微爆豆声响。 呼!!!!!! 一次舞动,周围包裹来的层层盾墙就成了玩具,成了积木,被拍飞到了天空,锵锵之声不绝于耳,精钢铁盾凹陷,被这绝大的力量直接砸成了破铜烂铁,其后握盾的士兵更是被巨力余威轰地筋骨尽碎! 盾成山。 人成潮。 只不过这山却在不停被摧毁。 这潮不停被拍飞。 厮杀之间,血液横飞,夏极手中黑戟舞做一只魔龙,魔气滚滚再无遮掩,血液从大地化作涓涓细流,从天空化作横飞红泉,向着那戟尖奔腾而去。 魔兵得了“营养”,越发呈现出妖异光泽,如同饥饿已久正在大快朵颐的怪物,黑光灼灼,那一点锋芒的锐利程度更是随着血水汇来,逐层递增。 冲杀之间,又是一道极度厚实的盾墙扑来, 夏极再往前一步踏出,盾已成高山,挡道拦路,他踏步上山,那盾山的方向顿时又对向上空,长枪兵蹲伏,一道道枪如大地突刺,向着那年轻的皇子刺去。 他站在盾山上,再踏一步,飞起数十丈。 血流之间,夏极手握那黑戟,九阳真气升腾,九抹烈阳光华冲向戟尖, 他亦是人,若是在没有真气亦或劲力防御的状态下,被枪刺穿心脏或是脖子亦是会死,这世上除了运用气劲亦或功法,从无人能以躯体承受刀兵之利,便是古神话里的一些神明,还会在睡梦中被人割去了头颅,抛却气劲之法,空谈不灭,实在是笑话。 光华升至最高。 九阳合一,阳光普照! 刹那之间。 一道绝强的力量,蕴藏着镇压之劲,蕴藏着焚烧之气,汇聚到黑戟之上, 戟尖那一点明亮到极致的光华,让人只觉大日忽于这长空风雪之天里,从曈昽一点到惶惶凌空,雪犹在,但光芒万丈。 盾兵们几乎无法直视。 那盾山缝隙里透出的光华和威压,已经压垮了这钢铁城堡里士兵的士气。 无论他们经过多么严格的训练,又是怀着多大的死志,但在这样的力量面前,终究是可笑。 战场之上,非生即死。 随我者生,挡我者死! 须臾之间,那力量已经跨越了数十丈的长空,轰然落向了那与他对峙的敌人。 嘭! 嘭嘭嘭!!! 如燃烧的陨星坠落大地,盾山被摧枯拉朽地撕碎,而气浪热浪力浪如随着这陨星而临的千百异界猛兽,才一碰到大地,就向着四方疯狂扑去,噬咬着凡夫俗子的性命。 盾山崩裂。 那中央的数百士兵在这一击之下,向着四方飞出,而狂暴真气已经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铿!! 魔戟重重砸地,魔神般落地的身影落在滚滚火雾大雪里,百川之血向他再汇而来。 当当当当当! 周围涌来的士兵只被逆向飞散的尸体砸中,而顿住了。 里面的尸体在往外飞射,外边的士兵还在往里挤去。 唯独那中央空地的皇子,周身十丈,空空当当,唯剩血河。 此时... 骑兵已经完成了集合。 铁灰色的洪流如百川归大河,汇聚一处,三千铁骑持着斩马刀,如同一个露着獠牙准备往前推进的怪物,怪物周身闪烁着骇人的金属光泽。 “冲锋准备!!” 南宫合扬气高喊一声,他藏在最后,指挥着麾下副将,而副将们又指挥着军队阻挡、围剿那一人。 他越看越是震骇,他不是没见过绝世猛将,但是猛成这样的真是第一次看到,法器强大这犹然可谓是身外之物,但人力有时而尽,即便是这皇子凝聚出了法相,但却还是有着层次可以界定,那就是“传奇”。 只是,即便是传奇却也无法抵挡一军,因为人力有时而尽,无论是谁,恢复真气力气的速度都必然远小于消耗的速度,天威之如海啸龙卷亦是有时而尽,况乎于人?除了神话异志里会吹几句牛逼,其他又怎可能? 传奇也是人,力气耗尽,就是死,而力气的回复会远小于消耗,这也是遵乎自然的律则。 南宫合心中震惊,人在不停后退,但却还是仔细观察着那夏极的力量消耗程度,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变化而动”乃是一个将军最基本的素质,他可以嘲讽,可以怒骂,但他也是一个将军。 那皇子想往自己这边冲击,但是军队也是随着他在不停移动, 他冲,一队一队士兵就冲上去阻挡、围剿, 从刚开始交锋到如今,这一人一军已经打的转移了数十里地。 士兵们在不断移动。 骑兵则在最末进行整合。 一个优秀的将军永远知晓保留最精锐的一支士兵,留待扭转战局的关键一击。 南宫合看着这恐怖的七殿下几次明显的消耗后,再看了看他重新套在左手、色泽却似已暗淡的念珠,他略微想了想,便毅然决然地投出了“三千铁骑”的棋子。 以这颗棋子,他要取了皇子的命!!! “骑兵冲锋!杀!!!” 一声令下,擂鼓鸣动,盾山分开,露出其后已化作血火的大地,魔神在中央。 哒哒哒哒哒!! 十数里大地震荡。 铁色巨兽从彼方化作一道摧枯拉朽地洪流,所有士兵都带着铁盔,双眼锐利,死死盯着中央的皇子, 冲击之间,每一个铁骑都化作了这巨兽的一点肉粒,而每一队又都化作了这巨兽的肌肉纹理, 从高空俯瞰,这三千铁骑滚滚如奔雷,如是神明的巨手捏握成铁拳,这一拳,狂暴,无匹,轰向了夏极! 一军之力! 化作一拳!! 然而,夏极似是早就等着这样的一拳了。 烟尘弥漫,大雪纷飞,如依旧叆叇的云层,他站在这未散的云里。 每一念,皆如定格。 “生为来,死为往,我为诸位超度,往生,如来。” 淡淡声音之后,一只三十丈的金色佛手,似破云之日,云层皆明,金光无声无息,不惹万物,不卷风尘,和对面那铁灰色、宛如奔雷、正在震撼大地、正卷雪成龙的“巨拳”形成了鲜明对比。 巨拳和佛手在战场中央相撞。 佛手拍下。 那巨拳的刚猛无匹就忽地消失地无影无踪。 火燃罪业。 一个巴掌,灭了两千。 而那两千快马却毫无知觉,依然驮着两千空了的铠在再往前冲刺,恍然不觉刚刚那佛手的恐怖。 南宫合只看的眼皮直跳,面容终于失色,但他忽地一咬牙,怒吼道:“此子终归血肉之躯,消耗极多,杀他!!!” 那剩余的一千骑兵并未停下冲锋,在两千匹空马后,一千柄斩马刀扬起,寒光烁烁! 而魔神般的皇子看着迎面而来的马匹,纵身而起,跨坐在其中一匹上, 他顺着这铁流般的力量,直接冲出了盾兵的重围,在拉远距离之后,又一个回绕,向剩余的铁骑撞击而去。 一点冲向一群,从高处看去,极尽出一卷史诗般的画卷,以血为墨,以火为笔,勾勒着这震撼人心的大战。 50.我观殿下受尽痛苦 啪嗒。 啪嗒。 啪嗒嗒。 ... 他的左手拇指永远在拨着下一颗念珠,但念珠却已显得光泽暗淡。 骤然,这暗淡的珠面映照出红黑的血光。 一道漩涡般的血流正向着七皇子的大暗黑天戟涌去,不详的魔光贪婪地吮吸着亡者的精血,以至于使得抓着这长戟的手臂都变得如缠魔蛇。 那手臂猛地抬起,地狱法相也随之生出。 夏极策马,逆冲向千骑。 双方距离急速拉近。 狂风灌耳,扑面而来, 念珠拨动,烈烈作响 黑发逆扬,张牙舞爪。 他神色平静,左手一个礼敬之间,不动明王法相的黑色佛光透体迸出, 三尺佛身, 握丈八黑戟, 遥指前方。 是度世人? 还是度吾为王? 一人与千骑,狠狠碰撞一处。 他抓着大戟杆末儿,运力舞动,用最粗暴地力量画着开天般的大圆,一圈又一圈,凡有所过,碎甲,腰斩,连人带马一起拍飞,劲透其后,大圆的半径被飞雪里的飞血扩张,从远处城墙俯瞰,只能隐约见到一朵朵红黑的大丽花在绽放。 双方一冲到底,过了千米,这才顿下,留下一地尸体。 骑兵勒住缰绳,夏极也勒住缰绳,双方之间的已经落下了百余具尸体。 夏极调转马头,骑兵亦是调头。 二次冲锋, 继续上演着杀戮。 而这一次,又是百人连人带马死亡。 夏极再调转马头,周身兽面吞头连环铠的每一个缝隙里都是血,他神色宁和,手臂再度一振,血化为蟒,缠绕于戟上,凶兵里传来近乎于“胎动”的低鸣,在满足地发狂地尖叫着。 咔咔... 夏极躯体忽地往下一跌,原来是他麾下的骏马无法承受两次冲击的反震力量,而跪倒了。 年轻皇子不以为意,从马上一跃而下,看着远处的骑兵。 这一战,他合计已经斩杀了四千五百余人,如今力劲与真气都消耗了许多。 对面,骑兵们重盔后的双瞳虽依然存着杀气,但终究多了许多骇然,一人之力,竟至于斯?! 双方对峙着... “此子已是强弩之末,拦住他!!” 南宫合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位大商将军对于强者有着很深的了解,他心底虽然震骇着,却反倒是在指挥着士兵,催促着一个个方阵继续包围过去。 这七皇子凶悍如斯,一次冲杀就毁了这么多人,要是这一次不能趁他虚弱要了他的命,那么下次等他恢复完全再回来,自己也不用打了。 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也没有退路了! 夏极听着这声音,再看着面前厚积的军阵向两边包抄,要将自己围住。 而,他一动未动, 默默感觉着自己此时的状态, 虽然消耗了不少,但返回却也没问题, 而剩余的力量还能再来一次冲杀, 于是,他忽地转身,假装向着皇都方向而去中,动作也慢了几分,显出虚弱的模样。 南宫合一看,心底顿时急了,他可不想让这怪物般的皇子回城,于是急忙策马上前,一边推进,一边主持着战线。 在他的指挥下,兵阵化成一队巨大鹤翼,在飞雪里向着目标包裹而去。 他来此之前早就和城里的一些大臣了解过了,满城皇都,这皇子能用之兵极少极少,换句话说,只要将他困在城下,那么根本没有士兵会外出支援迎他回城。 那么,此时此刻,哪怕用血肉堆也得把他堆死,否则,就别打了。 南宫合手中大砍刀猛地一震,嘶吼道:“杀!!!!” 但随着他的靠近,原本“虚弱”的夏极,骤然停步, 在他还错愕之际,夏极深吸一口气,已经转身。 一步踏出,法相尽显。 嘭!! 他足下大地轰鸣不绝,九阳随之腾空,环绕在那宛似魔龙的矫健身影之周。 哒,哒哒,哒哒哒... 速度快到极致。 似雷电贴地而行。 如同一把裹满灼热光华的长刀,从远处一瞬斩了数百丈,战线被撕裂了,挡路的“钢铁怪物”被一斩为两,逆冲而来的士兵如洪流撞上了礁石,向着两边狂飞而去。 南宫合只觉心跳都停了,呼吸都没了,但他好歹也是大将,在那光华炸亮的同时,急忙一夹马腹,转身就逃,至于包围早就顾不得了。 一追一逃,说来迟,其实不过才过了数秒而已。 这数里的距离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就被夏极拉近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兵马直接被这突袭给凿穿。 南宫合已是面如土色,之前的镇定彻底消失了,只顾着往后落荒而逃。 但夏极已经追上他了。 而就在这时,前方雪地的林中忽地出现了幢幢人影,长风里高扬的大旗上飘扬着一个“邓”字。 为首将军着铠甲,抬眼间眉上已有不少额纹,而如鹰隼般的双目此时带上了许多复杂神色。 南宫合一看到这支军队,竟然一头扎向其中。 而这支军队竟然也分开一条线,任由他进入了。 军队里传来南宫合惊骇的大声喘息,“吾头!吾头还在么,还在么?” 声音渐悄,诸多盾兵已然出列,层层堆砌的铁盾成了高山,护着之后的将军,而持盾人却是赤豹营的勇士,这些勇士死死抓着兵器,看着对面信步而来的皇子,如看着鬼神从修罗场而来,行走于人间。 但,夏极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对面的老将,静静道了句:“你来了。” 邓觉轻叹一声:“殿下...” 夏极问:“为什么?” 邓觉:“八公主找了我。” “夏清玄?”,夏极道:“又是天命异数之说吗?” 邓觉道:“老夫其实不信这些,即便信了,也早在守皇城时被殿下改了想法。只是,八公主她...她竟有已然苏醒的神兵昊天镜,这镜能显未来。” 夏极道:“你信未来都定了?” 邓觉:“命数如星河,唯独其中重大的事故,才会如星辰爆炸一般,留下璀璨光华, 命数如水流,可改可变, 但光华如断壑终究横亘在未来,无法逆转, 昊天镜不照命数,照的就是这些极亮的光华... 八公主给老夫看了光华,那光华里有殿下。” 夏极问:“你看到了什么。” 邓觉长叹一声:“殿下杀戮无疆,尸如山脉血流成洋,却被囚在通天神柱上,受尽一切痛苦一切折磨,然后...” 他已说不下去。 “说。” 邓觉道:“八公主说殿下是杀劫里的贪狼,亦是孤星,而在杀劫尾声,注定了会...会灰飞烟灭。 老夫并非背信弃义之人,不想看着殿下如此。 所以,老夫想请殿下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次八公主找了老夫,若不是老夫应了,便是其他人来了,其他人来定然不会放过殿下,即便殿下勇猛,当世无双无对,能够击退一支军队,两支军队,三支军队,那么更多的呢?殿下可能一直打下去?” 已入军队的南宫合骤地怒道:“邓觉,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邓觉不理他,而是道:“老夫只是想给殿下一个选择, 以殿下的力量,带着九公主离开皇都,哪儿去不了? 若是安心藏在一处,谁又能找殿下麻烦?!” 南宫合咆哮道:“邓觉,九公主是定了联姻的,你大胆!!” 邓觉依然不理他,继续道:“殿下若是觉着老夫做的不对,老夫一家还在城中,殿下可用空蝉那孩子,还有邓家老小来胁迫老夫,老夫...” 夏极反问:“谁能囚我?” “老夫不知。” “我只问一句,你可曾叛我?叛了就是敌人,没叛就拿下南宫合。” 夏极等了三秒,邓觉却是一动不动。 夏极遥遥抬起黑戟,“你我情义,今天断了。那句‘皇子若能归来,我邓家今后唯皇子是从’的话,我当是忘了,今天我乏了,明天我出来连你一起杀。”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 今日大战消耗极多,而眼前这邓家军有两万五千人,后面还包围着两万五千人,这一次冲杀已经够了。 南宫合怒道:“邓觉!冲杀上去,两边包围,不能让他喘息!否则明天你我说不得都会死,此子,极强!” 邓觉看了半天,忽地扬声道,“谁都不许追!” 说完这句话,他重重叹了口气,从马匹上一跃而下,推开层层盾山,摘去了头盔,随意丢到一边,然后追在那身影之后大声喊着:“殿下!殿下!!” 夏极没有回头,他依然往前走去。 邓觉猛地重重跪倒在雪地。 铿! 长剑从腰间出鞘,横架在脖子上。 邓觉扬声道:“殿下,是老夫不忠不义欠了你,不劳殿下明日来取我头,今日老夫便将这命还了殿下。” 说完,也不等别人来救,直接长剑一横,割裂了脖颈,血液潺潺,而他整个却依然跪立不动,犹如雕塑,他死之后,邓家军自然是归了邓公九,此时那位魁梧的男子急忙冲出,跪在自绝的父亲面前。 这几日父亲早就有些不对,但父亲既然做了决定,他便是准备一起背负不忠不义的名声了,但未曾想到父亲竟然以死来谢罪。他心底复杂万分,却也说不出什么,这确实是欠了殿下,答应了效忠,却阵前倒戈。 夏极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只是淡淡的声音从前传来:“你料定了我必败,跟着我必亡,你有儿子有孙女有家人,担心激怒了我,你全家不保,所以自绝求情么? 人若是在死亡边缘走过一次,就会格外珍稀活着的机会,你把死亡、骂名和愧疚留给了自己,却希望家人能活下去。 只是,你便不能信我么?” 啪。 邓觉跪下,双手撑地,向着那背影的去向重重磕头,然后维持着这个姿态,最后一下心跳也彻底消失了。 夏极顿了下脚步,“邓公九,你怎么想?” 那魁梧将军道:“殿下说的不错,是我邓家对不起殿下, 但父亲说的话也无半句谎言, 殿下若是想带着九公主离开,邓某必当誓死保护。” 夏极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逃命去吧。” 说完,他再不停步,往前快速而去。 邓公九一头雾水。 他并没有听明白七殿下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是否是“杀劫贪狼”在展示着自信? 他这是在宣誓,能一人击退五万大军? 一人镇压皇城之中的种种暴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