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福 冯橙眼前是一片黑暗,仿佛脱离了躯壳的灵魂飘在迷雾中,触摸不到丝毫真实。 她心头一点点升起疑惑:她隐约记得自己死了,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喵喵喵——”忽然,一声接一声的猫叫传来,透着急促。 听着这熟悉的猫叫声,冯橙就越发疑惑了。 这猫叫,好像是—— …… 哒哒哒,马蹄声传来,很快一名骑着马的少年由远而近。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愈发衬得肤白如玉,眸若寒星。 道上不见其他行人,只有路两边近人高的草木在这春日里肆意生长。 少年一勒缰绳,身下骏马放缓了速度。 他翻身而下,环视一番往草木最繁盛的一处走去。 那匹被留在原处的大黑马望着主人被草木掩映住的背影乖乖等着,显得极有灵性。 草叶扫着少年墨色衣摆,露水悄然留在那双皂靴上。 少年不准备往前走了,停下身形,手按上腰带。 这时,他突然听到了奇异声响。再细听,那声音似是猫叫,又似是婴啼。 少年眼中有了戒备,环顾四周。 入目皆是草木,仿佛无边无际。 这样的地方,无论是猫叫声还是婴啼声,都很古怪。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草木摇摆,那若有若无的声音真切了些。 少年决定去看个究竟。 草木很深,趟过去湿气就染了衣,突然一物迎面扑来。 少年下意识侧开身,一掌挥过。 惨烈的猫叫声传来。 少年定睛一看,就见一只黄黑纹相间的花猫摔在地上,那双绿色的眼睛露着凶光,正警惕瞪着他。 原来是一只野猫。 少年解了惑,余光瞥到一处,突然定住。 不远处横躺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名女子。 少年沉吟片刻,不顾花猫的嘶叫走过去观察。 那是一名十分美貌的少女,这般瞧着只有一些擦伤,可看她双目紧闭悄无声息的模样,应当凶多吉少。 少年伸出手,去探少女鼻息。 肌肤冰凉,鼻息全无。 果然是死了。 看着那应该比他还小些的少女,少年不知怎的想叹气。 人既然已经死了,那他就没必要留在这了。 这般想着,少年转身往回走。 那只摔在地上的猫又叫了。 少年脚步一顿,看向那只猫。 花猫挣扎了一下,没有站起来。 少年皱眉。 他刚刚出手重了些……罢了,那就顺便把这只猫儿带回城中吧,好歹是条性命。 少年向花猫走了两步,忽地转身向少女走去。 罢了,既然连猫儿都顺便带回城中,那顺便把这横尸荒野的少女挖个坑埋了吧。 真是晦气,他明明只是赶路太久,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方便一下而已。 少年留意过有一片平地适合葬人,于是伸手搭上少女肩头,准备把她抱起来。 那双紧闭的眸子突然睁开了。 饶是少年经过不少事,这一瞬也骇得不轻,立刻手一松往后退了数步,厉色盯着少女。 这不可能,他刚刚检查过,这少女分明死了! 蓝天,青草地,黑衣少年…… 冯橙看清少年的脸,仿佛悬着的脚落了地,一下子有了真实感。 是陆玄! 陆玄不是死了吗,难道传回京城的消息有误? 激烈的情绪冲击着冯橙的心,让她不知是悲还是喜,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下意识扑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状况,自以为的扑落在对方眼中其实是爬。 看着挣扎向他爬来的少女,陆玄再也维持不住强撑的淡定,手扬起,刀出鞘,刀尖对着冯橙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真是够了,他只是想方便一下而已,难得发善心挖坑埋尸就算了,还要撞个鬼吗? 手握紧冰凉的刀柄,少年恢复冷静。 便是女鬼也无妨,有刀在手,他照样砍得女鬼魂飞魄散。 冯橙听着这话思绪微乱,张口喊道:“陆——” 恰在这时,熟悉的猫叫声传来。 冯橙下意识转头,这一看,后面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她死死盯着那只花猫,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那是来福! 脑中短暂空白后,升起深深的疑问:既然来福在那里,那她又在哪里? 冯橙猛地低头,整个人僵住了。 少女的手白皙纤细,尽管修剪整齐的指甲中藏了泥,可谁都无法否认这是一双极美的手。 属于少女的极美的手。 冯橙盯着那双手,疑惑更深了。 她明明早就死了,再恢复意识就成了来福。 来福是一只野猫,常卧在冯府外的墙根处睡懒觉。她瞧着可怜,出府玩时便会带些吃食给它。 那日她与表姐约好了逛成衣铺,谁知再醒来就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 把她挠醒的是来福。 来福拼命用嘴、用爪子弄着缚住她手脚的绳子,竟然真的被它弄松了。 她挣脱了绳索,悄悄爬到车门处揭开帘子一角往外看,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男子。 她想她是遇到拐子了,等这男人察觉她醒了,恐怕再无逃脱的机会。 她鼓足勇气,抱着来福跳了马车。 她拼命往前跑,头都不敢回,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对方粗蛮的呼吸声如跗骨之蛆缠上来。 前方是悬崖。 她没有停下,哭着跳了下去。 她怕疼,更怕死,可被身后的人抓住了,会比死还可怕。 她确实死了。 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的魂儿竟然困在来福的体内,成了一只猫。 她看着陆玄一脸嫌弃埋葬了她的尸身,带着成为猫儿的她回到了京城。 再然后,一连串变故接踵而来,有冯府的,也有朝廷的。 那年大旱,庆春帝带领太子、重臣前往太华山祈雨,陆玄也是随行一员。 陆玄没带她去。 这也不奇怪,如此庄重之行带一只猫不像话。 城中大乱的时候,她从人们口中得知庆春帝祈雨时被雷劈了,成国公世孙陆玄杀了太子,而后死于禁卫军的乱刀之下。 大魏彻底乱了。 北齐军攻破了京城,在城中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她要去找陆玄,哪怕变成了一只猫,她也不能这么糊涂着。 陆玄是太子的表弟,二人关系颇好,怎么会在庆春帝被雷劈了后杀了太子,成了祸乱大魏的罪人? 她不信。 可她没有跑出城。 那只叫来福的花猫死在了齐人刀下。 对了,来福是一只野猫,本没有名儿。陆玄抱着野猫进京的路上,揉着猫脑袋随口道:“去去晦气,就叫你来福吧。” 第2章 求助 少年拿刀对着她,花猫冲她喵喵叫。 充斥着鼻端的青草香,明媚的阳光…… 冯橙眨了眨眼,回过味来:她活过来了,她还是礼部尚书府的冯大姑娘! 反应过来后,冯橙接受得极容易。 毕竟连猫儿都当过了,重生回身死那一刻的自己,还能不接受? 陆玄见少女神色不断变幻,眸中警惕不减:“你到底是人是鬼?” 冯橙喉咙发紧,咬了咬舌尖,张嘴想回陆玄的话,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 站在眼前的是才十六岁的陆玄。 她对陆玄的感情可太复杂了。 陆玄让她免于曝尸荒野,又收养了附身到猫儿身上的她,说是恩人名副其实。 可祖父后来成为吴王一派,与太子一方势同水火,也是陆玄揪出冯家把柄,让冯家男丁沦为刀下亡魂。 她明白这是各为其主,甚至不能说陆玄有错。可想想死去的家人,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泪眼盈盈的少女下意识瞪了陆玄一眼。 何况跟在陆玄身边的那些日子,他最爱干的事就是张罗来福与母猫生猫崽儿。 她堂堂冯大姑娘,变成一只公猫已经很艰难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陆玄皱眉。 这姑娘含嗔带怨望着他是怎么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把她弄死的呢。 等等。 陆玄想到了什么,往前两步蹲在冯橙面前,肯定地道:“刚刚你分明没了气息!” 他不至于连这个都弄错。 冯橙缓过劲来,眸中映着少年冷凝的眉眼,一脸感激问:“那是壮士救了我吗?” 十五岁的少女,声音娇软干净,如同春日里一汪清泉。 陆玄却险些跳起来。 谁是壮士了! 少年黑了脸,再打量过去,心头有些动摇。 此刻阳光正好,连少女脸上细小的茸毛都照得清清楚楚,更别提她眼角晶莹剔透的泪珠,与身侧的影子。 所有的发现都在告诉他: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据闻有人遇到意外会出现假死症状—— 想到这,陆玄释然,淡淡道:“不是我救了你,我也不是壮士。” 冯橙从善如流改口:“公子可否帮帮我?” 少女一脸单纯,实则心头紧张。 陆玄向来嫌女子麻烦,他会发善心把横尸荒野的女尸埋了,会收留无家可归的猫儿,不代表他就乐意带个活生生的姑娘回京。 可她必须回去! 想到京城,想到冯府,冯橙一颗心犹如掉进了沸腾的油锅,难受得窒息。 陆玄带着成为猫儿的她回到京城,一则八卦正传得沸沸扬扬:礼部尚书府的冯大姑娘与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私奔了! 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叫陆墨,正是陆玄的孪生弟弟。 二人同是太子伴读,陆玄善武,陆墨善文。陆玄不爱出席那些规规矩矩的场合,又经常出京办事,在京城人眼里的存在感远没有陆墨高。 陆墨与她的兄长冯豫是京城齐名的贵公子,大受小娘子们追捧。 可陆墨再好,她也不想担与他私奔的污名! 祖父身为礼部尚书,在太子与吴王两派的明争暗斗下一直保持中立,而成国公府是太子外祖家,无可动摇的太子派。 正是因为她与陆墨“私奔”,冯家要成国公府交出女儿,成国公府要尚书府交出儿子。祖父与老成国公几番对骂互掐,势同水火,于是被吴王一派拉拢了过去。 上了吴王那条船,便为冯府的悲剧拉开了序幕。 天知道变成猫儿的她听到这传闻多么气愤,找到机会跑到祖父面前却只能喵喵叫又多么绝望无力。 如今,她还是尚书府的大姑娘冯橙,就算是爬也要爬回京城去,把泼在身上的污水洗掉。 听了冯橙的求助,陆玄眯了眯眼,试探问道:“我若救你,你打算如何?” 这女子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他转头就走。 问清楚了,才能减少莫名其妙的麻烦。 陆玄不由想到了弟弟。 他实在难以理解弟弟面对那些向他掷帕子、香囊的女子还能保持微笑,也因此纵得那些女子胆子更大,到后来都敢掷香瓜了。 若是他,直接把香瓜丢回去,砸那乱丢的女子一头包,看以后谁还敢丢。 冯橙听陆玄这么问,立刻警惕起来。 他这是给她挖坑呢,若回答不好,肯定转身就走。 若有选择,她也不想厚脸皮跟定陆玄,可有了那段附身猫儿的离奇经历,她早已不是单纯天真的冯大姑娘了。 她这个模样敢一个人上路,那和找死没有区别。 冯橙垂了眸,软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 陆玄准备走人,就听少女悠悠道:“唯有把我攒了十五年的月钱都给公子了。” 陆玄听了嘴角一抽,打量着少女恳切神色姑且信了,这才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说着,微冷视线落在少女手腕上。 少女肌肤胜雪,手腕上的淤痕很是显眼,那应该是被绳索捆绑过留下的痕迹。 冯橙下意识缩了缩手,道:“逛街时遇到拍花子的了,我趁拐子不备挣脱逃跑,失足跌下了悬崖……” 那一次醒来,她确实以为遇到了拐子,只不过等到了京城听到她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的传闻,还有之后那些变故,才知道她哪是遇到了拐子,这分明是吴王一派为了拉拢祖父而设的阴谋。 有口说不出,还总被陆玄逼着亲近母猫,她真的太难了。 陆玄皱眉。 这女子为何又用那种奇怪眼神看他?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峦,倒是挑不出少女话中漏洞:“这么说你是京城富户的女儿,要我带你回京?” 冯橙忙点头。 陆玄望着容色无双的少女,忽然笑了:“可你怎么知道我是去京城呢?” 冯橙一怔,暗骂一声狡诈,面上自然不敢流露,试探道:“因为你是成国公府二公子,自然是要回京的吧?” 陆玄眸光微闪。 他可没有忘记刚才他问眼前少女是人是鬼时,她张口吐出的那个“陆”字。那时他就怀疑这女子认识弟弟,好在她没有耍小聪明隐瞒。 “陆公子出行,掷果盈车,我见过几次,所以知道你的身份。” 少女又是那副恳切神色,看着单纯又老实。 陆玄沉吟片刻,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冯橙的请求。 第3章 变化 陆玄点了头,冷着脸提前声明:“我只是顺路带你一程,报答就不必了,等到了城外各自分开就是。” 他这么说着,目光一直锁在少女面上。 他不介意顺便救人一命,但也不愿沾上乱七八糟的麻烦,也因此,连这女子姓氏都没有问的打算。 好在少女没有下意识露出失望之类的神色,而是欢喜道谢:“那就多谢了,陆公子真是个大善人。” 陆玄眼角微抽,问道:“你可以起来吗?” 冯橙老实摇头:“不能。” 要是能起来,刚才她不就直接扑过去了,何至于挣扎爬了半天还原地不动。 陆玄皱了一下眉,伸出手来:“扶住我,试试能不能起来。” 素白的手伸出,搭在少年手臂上,少女利落站了起来。 陆玄扬眉。 冯橙也愣了一下。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几乎无法控制身体,现在竟全好了,连从高处滚落的疼痛都没有。 冯橙只好一脸无辜解释:“先前许是昏迷太久才动弹不得,现在又行了。” 陆玄面无表情收回手,率先转身:“走吧。”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还有来福。” 冯橙走到花猫身边,把它抱起。 花猫偏瘦,个头却不小,可冯橙抱着它却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冯橙心疼得险些落泪。 来福太可怜了,瘦得都没分量啊,她以后要多喂来福小鱼干吃。 “喵喵——”来福仰着头,亲昵冲冯橙叫着。 冯橙紧了紧怀中毛球,心生唏嘘:一只偶尔被她投食的野猫尚能在她遇险后拼命来救,而有些人还不如一只猫儿呢。 冯橙抱着花猫走到陆玄面前,解释道:“它是我养的猫,名叫来福。” 到底少年心性,陆玄扫了一眼虎纹花猫,随口道:“一只猫儿叫来福?名字倒是古怪。” 听起来一点不像个正经猫儿的名字,还以为是在喊小厮。 话音落,收到的是少女古古怪怪的眼神。 “怎么?” 冯橙抿唇笑:“是有些特别,但寓意好。” 陆玄深深看少女一眼。 寓意好,猫主人还这么惨? 当然,他没有与少女混熟的心思,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口。 陆玄穿过草木,大步向路边走去。 被留在原处的大黑马终于等到主人回来,激动甩了甩尾巴。 陆玄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糖塞进大黑马口中作为奖励,翻身上马,勉强冲少女伸出手:“上来吧。” 冯橙犹豫了一下。 她犹豫,倒不是在意与陆玄同乘一骑,而是—— 如果她没记错,陆玄之所以能发现她的尸身,当时是去方便的…… “不要耽误时间。”陆玄沉着脸催促。 冯橙微微仰头。 骏马上的少年严肃着一张脸,隐隐露出几分不耐烦。 少女抿了抿唇。 好吧,算她闲操心。 冯橙一手抱着来福,一手抓住陆玄的手借力跳起,动作轻盈落在马背上。 陆玄眸光一闪,定定看着她:“你会武?” 刚刚这姑娘跳上马背的动作未免太轻松了些,他甚至还没往上提,对方就蹦到马背上了。 “不会。”冯橙后知后觉,也发现有点不对劲。 冯家书香门第,她可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刚刚好像跳得高了些。 问题是她感觉还能跳得更高…… “喵——” 听到来福的叫声,冯橙心头一动,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莫非是她曾成为猫的缘故? 冯橙面上不露声色,对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少年摇摇头:“真不会。我若会武,怎么会被人贩子拐了去。” 陆玄心中有了怀疑,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 这解释听起来倒是有理,可若对方说遇到了拐子本就是撒谎呢? 或许这女子有意接近他也未可知。 陆玄倒没有认定对方是奔着他这个人来,可他近来常为太子办事,这女子也许是细作呢? 但答应对方在先,他也不会半途把人抛下。 有了这个念头,陆玄态度越发冷淡,一夹马腹往前奔去。 路不是那么平,平时习以为常的颠簸在这时却令陆玄皱了眉:他好像忘了一件事…… 撑了两刻钟,陆玄翻身下马,指着不远处的潺潺溪流道:“正好有净手的地方,在这儿吃些干粮再赶路。” 这一次,他没有伸手扶少女下马的意思,只面无表情看着她。 那瞬间冯橙有些心虚,转而自我安慰:就不允许她天赋异禀吗? 不能心虚,越是心虚,陆玄就越多疑。说起来,他这个爱多想的毛病真是从没变过。 想通了的少女轻盈跳下,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陆玄再深深看她一眼,道:“你先去净手,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冯橙心知肚明陆玄要去做什么,自然不好表露出她知道的意思,抱着来福往溪边去了。 少年盯着少女纤细背影,暗暗松口气。 他可不想让对方联想到他要去干什么,所以野果子必须采回来。 冯橙在溪边蹲下,放下来福,掬起一捧清泉。 春日的泉水凛冽清澈,映出少女明媚身影。 冯橙看着水中倒影,一时有些恍惚。 突然变回了人,竟有些不适应了。 她侧头看来福。 来福紧挨着她,正伸出舌头喝水。 冯橙伸手抚了抚花猫的背,那颗从醒来就飘飘荡荡的心踏实了几分。 她在,来福也在,已经是好的开始。 来福突然挣脱冯橙的手,爪子拍打水面。 冯橙看向溪中,一尾肥壮的鱼儿正跃出水面,溅了她与来福一身水。 “喵喵喵!”来福急促叫着,挠了一下冯橙衣摆。 对上那双绿色猫眼,冯橙福至心灵,竟懂了来福的意思:好大一条鱼,想吃! 冯橙目光追逐着那条要游走的大鱼,咽了咽口水。 她也想吃鱼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竟有些克制不住,等冯橙回过神,已经把大鱼抓在手中。 至于为何能把在溪中灵活游动的鱼儿徒手抓起,抱歉,她一点不想知道。 冯橙想想变得轻盈的身体,想想对吃鱼的反常渴望,只想叹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冯橙下意识转身。 少年盯着少女手中那尾奋力挣扎的大鱼,陷入了沉默。 第4章 回家 “许是被来福吓到了,这鱼一急就跳上了岸。”冯橙若无其事解释。 被纤纤素手箍住的大鱼仿佛感受到了侮辱,死命挣扎着。 陆玄走过来,把采来的几枚野果在水中洗过,拿起一颗咬了一口。 不知名的红色野果酸酸甜甜,作为旅途中的尝鲜,还算过得去。 冯橙望着吃野果的少年,下意识抿了抿干裂的唇。 陆玄斜睨她一眼,冷淡问道:“吃么?” “吃。”冯橙脱口而出。 鉴于二人之间那段离奇前缘,她在陆玄面前似乎矜持不起来。 陆玄视线下移,落在那条大鱼上。 冯橙明白,这是提醒她把鱼放下。 可这鱼精神十足,真放在地上铁定扑腾回水里,于是少女把鱼往石头上一摔,见鱼挣扎几下不动了,这才净了手向陆玄走去。 陆玄强忍住嘴角抽动,把一枚野果抛过去。 冯橙伸手接住,小口小口吃起来。 陆玄已经把野果解决,从行囊中取出两块硬邦邦的饼子,递了一块过去。 冯橙瞄了躺在地上的大鱼一眼,提议道:“不如我们把鱼烤了吧,死都死了,不吃可惜了。” 陆玄看她一眼。 他若会做这些,还能一直吃硬饼子? 冯橙似是知道少年想什么,自告奋勇道:“我会烤鱼,可否借匕首一用?” 陆玄略一犹豫,取出匕首递过去。 冯橙提着匕首在大鱼身上来回比划,迟疑许久,对着鱼肚子一划。 陆玄对香喷喷的烤鱼一下子没了期待。 看这笨拙动作,会做烤鱼? 虽这般想,他还是捡来枯枝,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升起火。 这时冯橙已经把鱼收拾出来,串好放到火上翻烤。 琴棋书画,女工厨艺,她还是冯大姑娘的时候都要学,也曾在银装素裹的园子中与相熟的姐妹烤鹿肉吃。 手上动作渐渐熟练,香气冒了出来。 眼见鱼肉被拷得金黄,陆玄忍无可忍问:“什么都不用放?” 冯橙目露惊喜:“陆公子随身带了调料?” 少年板着脸:“没有。” 冯橙险些翻个白眼。 没有带调料,她还能变出来? 烤好的鱼架在熄了的篝火上方,冯橙先拿了一串给来福,示意陆玄自便。 陆玄虽对冯橙烤鱼的手艺不抱期待,但烤鱼比硬饼子的吸引力还是大多了,遂拿起一串权尝尝。 烤得微皱金黄的鱼肉入口,虽没有咸淡味,却吃出了鱼肉本身的鲜甜。 陆玄不由诧异。 这样简单烤出来的鱼肉竟不难吃。 当然,说美味有些夸张,但比硬邦邦的饼子强多了。 每串鱼肉分量十足,陆玄吃了几串喝了些水就觉饱腹,再看对面少女,与她的猫一起已经把剩下的烤鱼吃得差不多了。 冯橙抬眸对上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睛,问他:“能给我一块饼子吗?” 陆玄不动声色递过去,心中疑惑对方要饼子干什么。 接过饼子的少女就着半串烤鱼吃起来。 那一瞬,少年眼角不受控制抽了一下。 他可能想错了,哪有这么能吃的女细作。 感受到频频扫来的目光,嘴角泛着油光的少女很实在解释:“饿了。” 陆玄:“……” “我吃好了。”随身带着的帕子早不知落到了何处,冯橙洗面净手,打断少年的沉思。 陆玄看她一眼,淡淡道:“走吧。” 大黑马载着少年、少女与一只猫疾驰,到了岔路口上了一条路,开始见到来往行人。 等到夕阳西斜,遥遥望见笼罩在暮光下的高大城门,冯橙不由湿了眼眶。 京城终于到了。 陆玄牵着缰绳,对冯橙道:“就到这里吧。” 冯橙压下心头激动,对着少年福了福:“多谢陆公子相助。” “不必。”分开之际见对方没有纠缠之意,陆玄戒心稍减,语气有所缓和,“姑娘先行,等你进了城我再走。” 冯橙略略屈膝以示谢意,抱着来福快步向城门口走去。 身后是牵着黑马的少年,但她没有再回头。 变成猫的她曾靠陆玄庇护,而现在,她要靠自己了。 她要活下去,还要弄清陆玄刺杀太子的缘由,让陆玄……也活下去。 陆玄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城门口,不知怎的想到她那声谢。 多谢陆公子相助。 看来见到二弟他要提一句,毕竟这姑娘把他当成了二弟,万一以后二弟与她偶然遇见,不至于一头雾水。 至于对少女认错人的想法? 陆玄弯唇笑笑。 不过萍水相逢,人生过客,对他来说有什么打紧的。 少年牵着马,缓缓往城门处走去。 天际的云被霞光染成绚丽的红,路边垂柳随风婆娑,柳枝温柔抚过少女淡绿色裙摆。 冯橙躲在树后,望着那熟悉的大门有些近乡情怯。 那一次,与人私奔的污点一直在,她以来福的身体溜进过尚书府,发现她成了府中禁忌。 她不奇怪。 祖母那般重规矩,对败了尚书府名声的她怎会不恼。 那这一次呢? 冯橙不确定。 也因为这份不确定,令她有了几分期待。 记忆中的祖母虽严厉,亦有慈爱之时,这一次回来或许会不一样了吧。 冯橙轻吸口气,一步步走过去。 侧门开着,门人听到动静往外一看,登时愣住。 一身狼狈的少女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这不是—— 冯橙只好喊了一声王伯。 门人如梦初醒,猛然跳起来:“大,大姑娘!” 没等冯橙回应,他便高喊着往内跑:“大姑娘回来了!” 长宁堂里,二太太杨氏正陪着老夫人牛氏叙话。 听到下人禀报,牛老夫人手一抖,茶盏泼了小半。 杨氏也是一脸惊诧。 这大姑娘与人私奔已不见了两日,如今竟回来了? 牛老夫人霍然起身,厉声问道:“她在哪儿?还有谁?” 来禀报的下人战战兢兢回道:“大姑娘正往内走,只有她一个人……” 牛老夫人只觉气血上涌,稳了稳身子喝道:“胡嬷嬷,你立刻去把大姑娘给我带到长宁堂来!” “是。” 冯橙顶着下人们的异样目光往内走,迎面遇到了胡嬷嬷。 胡嬷嬷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老夫人听说您回来了,让您过去。” 冯橙本就要去长宁堂,闻言微微点头,随着胡嬷嬷往长宁堂去了。 长宁堂中气氛压抑,杨氏低声劝:“老夫人,您的身体最要紧,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牛老夫人沉着脸听着,一见冯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抓起茶盏就砸过去:“孽障,你还有脸回来!” 第5章 名声 茶盏迎面而来,动作比念头快一步,冯橙一侧身避开了。 见没砸中,牛老夫人更怒了,劈手夺过二太太手中茶盏又砸了过去。 冯橙又是一个侧身避开了。 接连两个茶盏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发出的声响令屋中伺候的人胆战心惊。 望着牛老夫人阴云密布的脸,冯橙想叹气。 她躲得这么快,祖母好像更生气了。 这般想着,少女快步往前走了两步跪下来:“祖母,孙女回来了。” 牛老夫人居高临下盯着伏地的少女,面上一丝表情都无。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问:“冯橙,你做出与人私奔这般有辱门风的丑事,竟还有脸回来?” 一开始冯橙失踪,尚书府虽急却没往这方面想,可很快就传来成国公府二公子也失踪的消息。随着两府寻人,有路人说见到一对少年男女一起出城,再听描述可不就是尚书府冯家的大姑娘与成国公府的二公子。 两个人同一日失踪,还有人看见一道出了城,这不就是私奔嘛! 流言一起,便如星火燎原,立刻传得沸沸扬扬。 牛老夫人本不愿信,可随后又有流言传出,说上元节的时候冯大姑娘摔倒在成国公府二公子面前,二人定是那时看对了眼,奈何冯大姑娘早有婚约在身,只好谋划私奔。 冯橙抬头,一脸错愕:“祖母说什么?我与人私奔?” 她急着回来,就是要洗清泼在身上的污水,但现在却不能表现出知情的样子。 牛老夫人见冯橙神情茫然,冷笑一声:“孽障,你还装糊涂,知不知道你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跪在地上的少女浑身一震,满眼不可置信:“祖母,您说的话孙女完全听不明白,我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素不相识,怎么会与他私奔?” 牛老夫人一拍桌子:“上元节,你敢说没见过陆二公子?” “上元节?”冯橙喃喃,黛眉越拧越深,“上元节我与二妹、三妹一起去逛灯会,放烟火的时候人群拥挤,不慎摔倒了……那时是有几位公子在不远处,陆二公子也在其中,可当时看到孙女跌倒的还有很多人,陆二公子不过是其中之一。扶我起来的是三妹,总不能因为陆二公子在场,就说孙女与他结识了,还与他私奔吧?” 牛老夫人冷笑:“孽障,你不要再狡辩,家里人到处寻你的时候,有人亲眼瞧见你与陆二公子一道出了城!” 刚才被牛老夫人抢了茶盏的二太太刘氏压了压嘴角,眼底尽是鄙夷。 亏大姑娘还有脸提梅儿,早知道这丫头能做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来,就该让梅儿离她远远的。 冯梅是府上二姑娘,二房唯一的女孩。 冯橙沉默一瞬,目光平静与牛老夫人对视:“祖母,敢问瞧见我与陆二公子私奔的是什么人?” “城门附近的卖货郎。”牛老夫人冷冷道。 冯橙轻笑:“若说孙女常去的那些商铺,掌柜、伙计认识我不奇怪,可一个城门附近的卖货郎怎么会认识我?” 见冯橙到这时候还死鸭子嘴硬,牛老夫人气得脸皮直抖。 刘氏忙劝道:“老夫人,您不能急啊,这两日为了大姑娘的事您都没好好吃饭,再着急生气身子骨哪受得了。” 她说着看了冯橙一眼,叹道:“大姑娘,原本家里也不愿相信啊,可那卖货郎描述的身高长相还有发髻衣裳,与你失踪那日别无二致……” 冯橙理了理散落的碎发,问刘氏:“二婶觉得我很蠢吗?” 刘氏一愣,下意识否认:“怎么会,大姑娘自幼聪明伶俐……” 就算觉得大姑娘蠢,她也不会在老夫人面前流露出来啊。 冯橙挺直脊背,掷地有声:“既然我不蠢,若真与陆二公子私奔,为何连基本的乔装打扮都没有?顶着这张脸唯恐不被找回来吗?” 刘氏一滞。 大姑娘模样顶出色,哪怕早早没了父亲,母亲又不被老夫人所喜,她还是能感觉出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偏爱。 如今这么一听,竟觉得大姑娘的辩驳有些道理。 刘氏不甘被晚辈问住,拧着帕子道:“老夫人命人去大姑娘住处查过,大姑娘一些首饰、碎银都不见了。” 话中之意,冯橙为了私奔带着这些钱物跑了。 冯橙心头一跳。 她丢了一些首饰碎银? 她当猫的时候知道一些大事,可这样的细节却不知晓。 “我失踪后府中上下自然忙乱,有人趁乱摸鱼也未可知。”冯橙红着眼圈,委屈望着刘氏,“二婶非要把私奔的污水泼在侄女身上,对咱们尚书府有什么好处?” 刘氏面色微变:“大姑娘这是什么话——” 她就是插几句话而已,明明质问大姑娘的是老夫人。 冯橙垂眸等着。 直接这么问祖母当然讨不了好,但借着反问二婶提醒祖母,祖母冷静下来权衡得失,应当能听得进她的解释了。 果然牛老夫人听了这话心头微动,皱了皱眉问冯橙:“那你说说,究竟为何失踪了?” 这个孙女肯定是废了,尚书府的名声或许还能挽回一二。无论失踪的原因是什么,都比与人私奔好听。 冯橙颤了颤睫毛,滚下泪来:“孙女遇到拐子了……” 听冯橙讲完,牛老夫人这才有心思留意她怀中的猫:“你是说这只野猫救了你,让你侥幸逃脱了拐子的魔爪?” 冯橙用力点头,抱着来福簌簌落泪。 牛老夫人定定看了跪地的少女许久,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都是丢了名声,但遇到拐子比与人私奔强太多了。 当然,为了尚书府的名声着想,事情肯定不能这么算了。 牛老夫人喊了一声胡嬷嬷,在她耳边低语。 胡嬷嬷神色紧绷,手抖了抖。 牛老夫人冲冯橙点了点头:“你随胡嬷嬷去隔间,让胡嬷嬷给你检查一下。” 刘氏听了,立刻去看冯橙反应。 啧啧,老夫人这是要胡嬷嬷检查大姑娘清白啊,这可真是难堪。 谁知冯橙只是对着牛老夫人屈了屈膝,便随着胡嬷嬷去了隔间。 牛老夫人盯着房门口神色莫测,伸手去拿茶盏,才想起刚才把茶盏砸了。 隔间内,见胡嬷嬷神色有异,冯橙轻声问:“嬷嬷打算如何检查?” 胡嬷嬷看着花朵般的少女叹口气,声音放得很轻:“大姑娘真的不懂吗?” “懂什么?” 胡嬷嬷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姑娘不是与人私奔,而是遇到了拐子,侥幸逃脱后拼死赶回府中把真相告诉长辈,碰壁自尽以表清白……” 冯橙抿唇,终于懂了。 原来祖母命胡嬷嬷检查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让她“自尽”,留一个贞烈的名声。 去他娘的名声! 第6章 反击 冯橙看着胡嬷嬷,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牛老夫人的脸。 那张脸有时严肃,有时慈爱,孙辈们做了不合规矩的事会训斥,表现好了也会夸赞赏赐。 在冯橙想来,祖母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可笑。 她想过会被冷落,会被责罚,却没想到她进了家门连母亲还没见到,祖母就逼她自尽! 见少女出神,胡嬷嬷神色复杂喊了一声:“大姑娘,您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冯橙回神,唇角微勾。 还好,现在醒悟也不迟。 “知道了。”少女颔首。 胡嬷嬷暗松口气。 大姑娘识趣再好不过,不然要她动手就太为难了。 这也在意料之中,哪家大家闺秀出了这种事还好意思活着,自尽既能保住自己名声,也能挽回尚书府的名声。 这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胡嬷嬷在刚听到牛老夫人吩咐时很惊愕,现在想来却不得不佩服老夫人的果断。 有得必有失,老夫人也是不得已啊。 冯橙扫胡嬷嬷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那似笑非笑的一瞥让胡嬷嬷直觉不对劲,见冯橙往外走立刻去拦:“大姑娘——” 一直乖乖待在冯橙怀中的花猫一跃而起,扑到了胡嬷嬷脸上。 “啊——” 惨叫声传到牛老夫人耳中,牛老夫人嘴角微扬。 成了! 大孙女还是懂事的,这孩子可惜了啊——老太太才晃过这个念头,就见少女双手捂脸跑了过来。 冯橙往牛老夫人面前一跪,掩面嘤嘤哭。 牛老夫人下意识扫了一眼剧烈晃动的门帘,脱口问道:“怎么回事儿?” 少女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听了这话哭声更大了。 牛老夫人见孙女活着出来了,心思浮躁,耐心告罄,对着门口怒喊:“胡嬷嬷,你人呢!” 一名老嬷嬷捂着脸跑了过来。 牛老夫人看看胡嬷嬷,再看看冯橙,迷茫了一下。 怎么都捂着脸,难不成撞邪了? “大丫头,你把手放下,有话好好说。” “呜呜呜——”冯橙哭得更伤心。 牛老夫人被哭声吵得脑壳疼,冲胡嬷嬷喝道:“胡嬷嬷,把手放下。” 胡嬷嬷当然不敢违背牛老夫人的吩咐,忍着疼放下手来。 看清胡嬷嬷的脸,屋中登时响起抽气声。 胡嬷嬷的脸怎么花了? “这是怎么了?”牛老夫人吃了一惊。 胡嬷嬷疼得抽气,亦委屈得不行:“是大姑娘带回的野猫把老奴抓成这样的!” 那猫速度也太快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扑她身上了,两只前爪猛挠她的脸,她差点死在隔间里啊! 屋中的人听了胡嬷嬷这话,不由寻觅来福,就见那花猫不知何时回到冯橙身边,正懒洋洋舔着爪子。 众人:“……” 牛老夫人皱眉:“来人,把这野猫带出去。” 这样的野猫就不该进尚书府的大门,不过是被大丫头回来的事占据了心神,才出了这样的疏忽。 一直哭泣的少女放下手来,抱起来福:“祖母,不能把它赶出去,这会坏了尚书府名声的!” 既然祖母最在乎名声,那就利用一下“名声”这个混账东西好了。 果然,牛老夫人一听这话挥手阻止了丫鬟上前的动作,盯着冯橙问:“你说说,为何会坏了尚书府的名声?” 冯橙见料对了,心头不知可悲还是可笑,红着眼睛道:“孙女既然回来了,那私奔的流言定要对外解释吧?” 牛老夫人微微点头。 自然是要解释的,不但要对世人解释,还要找成国公府说清楚。 少女垂眸,声音清脆:“这就是了,世人听了尚书府的说法知道孙女遇到了拐子,会想孙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从拐子手中逃脱的呢?哦,是一只野猫救了尚书府大姑娘……” 冯橙抬眸看着牛老夫人,微扬的唇角藏着讽刺:“尚书府大姑娘心善喂野猫,野猫报投喂之恩救了冯大姑娘,这本算得上一段逸闻佳话。后来一打听,那只野猫呢?” 众人被问得一愣。 对啊,野猫呢? 牛老夫人神色凝重起来。 大丫头说得不错,若是打杀了这只野猫,尚书府就成了无情无义的人家。 顶着一张大花脸的胡嬷嬷傻了眼。 也就是说这只该死的野猫不但没事,以后还要被尚书府好吃好喝养起来? 那她的脸呢?白被挠成这样了? 冯橙轻轻捋了捋来福背上的毛,请示牛老夫人:“祖母,孙女想收养这只野猫,您说行吗?” 牛老夫人嗯了一声。 关系到尚书府名声,这只猫定是要留下了,至于孙女——牛老夫人看着冯橙,不由皱眉。 在她想来,大孙女自尽是最妥当的安排。以后旁人提到尚书府,还要夸一句尚书府大姑娘从拐子手中逃脱是为有勇,自尽以保清白是为有节。 可大孙女若是活着,哪怕世人相信她是被拐而不是与人私奔,那也不好听。 谁知道冯大姑娘被拐的时候有什么遭遇呢? 这样的议论,只要大孙女活着,就会一直有。 堂堂尚书府大姑娘,活在这些不怀好意的揣测中,难堪的是整个尚书府。 牛老夫人余光扫了扫胡嬷嬷,心中恼火:胡嬷嬷跟了她多年,本是个靠谱的,今日怎么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冯橙明白牛老夫人的懊恼,心中冷笑。 从祖母当众吩咐胡嬷嬷给她检查便知,祖母可不想让二婶等人知道她逼孙女自尽的心思。 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 逼死了她,祖母在其他兄弟姐妹面前还是那位慈爱又不失威严的好祖母。 而现在,她从隔间跑了出来,逼她自尽的最佳时机就错过了,祖母怎能不恼。 当然,此后她也不能掉以轻心,须时刻警惕着。 “大丫头,胡嬷嬷不是给你检查么,你怎么这么快跑出来了?”牛老夫人冷冷问。 到这个时候,老太太自然明白,大孙女这是不想死。 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冯橙听了这话又红了眼圈,飞快瞟了胡嬷嬷一眼,哽咽着道:“一开始我想着检查就检查吧,谁让孙女不孝惹长辈烦心了呢,没想到胡嬷嬷居然摸我的胸!” 胡嬷嬷:? 第7章 冯桃 众人齐刷刷看向胡嬷嬷,表情古怪。 胡嬷嬷居然是这种人? 胡嬷嬷目瞪口呆,一时忘了辩解。 不是老嬷嬷反应慢,实在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一个大家闺秀,这样没脸没皮的瞎话怎么说得出口? 她疯了才会摸大姑娘的胸!就大姑娘那小身板,哪有胸! 不对,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她一个在老夫人面前得脸的管事嬷嬷,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诡异的安静中,冯橙哭得更委屈:“孙女好歹是大家贵女,让我受这般侮辱,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牛老夫人嘴角猛抽了一下。 冯橙没有帕子拭泪,任由泪珠淌过白皙的面颊:“可孙女一想若是寻死,祖母知道了该多伤心呀,我可不能为了自己痛快做这种大不孝的事……” 牛老夫人:“……”这么说,她还得谢谢孙女的贴心了。 到这时,再不说点什么就不合适了。 牛老夫人压下翻滚的怒气,沉声问胡嬷嬷:“胡嬷嬷,你是怎么回事儿?” 胡嬷嬷被那锐利眼神一扫扑通跪下去,到嘴边的真相打了个转又默默咽下,忍着憋屈道:“老奴给大姑娘检查时不小心碰到的,绝不是有意的,还请大姑娘原谅。” 二太太还看着呢,万一大姑娘嚷嚷老夫人逼她自尽,那就无法收场了。 正因为胡嬷嬷是牛老夫人心腹,才十分了解牛老夫人在意什么。 还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牛老夫人看向冯橙。 冯橙心知牛老夫人是让她见好就收,可她偏偏不想让对方如意。 “原来胡嬷嬷是不小心碰到的。”少女樱唇微张,显出几分错愕,“嬷嬷是祖母身边得力的,按说不该啊——” 胡嬷嬷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老奴也很内疚,今日不知怎么就马虎了……” 她看出来了,今日她若没有表示,大姑娘打算不依不饶。 大姑娘不要脸,老夫人要脸。这么撕扯下去,大姑娘会不会受罚另说,她铁定讨不了好。 这一耳光,就当她对大姑娘厚脸皮的不了解吧。 大意了啊。 冯橙把调皮的碎发捋到耳后,叹道:“胡嬷嬷这又何必呢,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胡嬷嬷忍着脸疼,勉强扯出笑容:“老奴谢过大姑娘体谅。” 过了今日,大姑娘不能再拿老夫人逼她自尽说事儿,自有被老夫人收拾的时候! 牛老夫人念头落空,心腹还吃了哑巴亏,心里当然不痛快,看着脏兮兮的少女冷声道:“回来了就好,你先去沐浴更衣吧,这个样子让人瞧了笑话。” 冯橙没有动:“祖母,我母亲在怡馨苑吗?” 牛老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自你失踪你母亲就病了,你三叔与兄长们也在到处寻你,每每天黑透了才回来。” “那孙女先去看看母亲。” “去吧。”牛老夫人压下不耐烦道。 冯橙对着牛老夫人与刘氏屈了屈膝,抱着来福离开了长宁堂。 长宁堂中一时静悄悄,刘氏尴尬笑笑:“大姑娘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儿,儿媳让厨房今晚加几个菜吧。” “你看着吧。” 见牛老夫人面露疲惫,刘氏识趣告退。 等刘氏一走,牛老夫人屏退左右问胡嬷嬷:“你们进了隔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胡嬷嬷心里憋着气,闷声道:“老奴就是委婉提醒大姑娘自尽以保清白,那只野猫就扑老奴脸上了,然后大姑娘就跑出来了。” 牛老夫人脸皮抖了抖,看着花脸的心腹没好气道:“去上药吧,这个模样还怎么见人。” 胡嬷嬷讪讪应着。 “还有,明日一早把大姑娘从拐子手中逃脱回家的事传出去。”牛老夫人补充一句。 冯橙出了长宁堂,就见一名粉衣少女匆匆往这个方向赶来。 她脚步微顿,而后快步迎上去。 来人是三妹冯桃。 尚书府一共三位姑娘,二姑娘冯梅是二房的,三姑娘冯桃是大房庶女。冯桃生母原是大太太尤氏的陪嫁丫鬟,多年前就病逝了,冯桃自幼便养在尤氏身边。 眨眼间冯桃就到了近前,哭着抱住了冯橙:“大姐!” 窝在冯橙怀中的来福野性犹在,对陌生人的靠近很是警惕,对着小姑娘胸口挠了一爪子。 小姑娘猛然后退,低头看着被抓破的衣襟傻了眼。 冯橙警告揉了揉来福脑袋,对脸色发白的少女喊了一声三妹。 她还是来福的时候,听人提起冯府大太太病逝了,想方设法溜回了家。彼时府上处处挂着白,母亲的棺椁就停在怡馨苑中,可除了伤心欲绝的兄长,其他人眼中流露的只有轻慢。 那些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人后却难免流露出几分真实心思。可他们不知道,无人的时候还有一只猫悄悄看着他们。 一开始,她以为是她“私奔”的事害母亲被人看轻,有口不能言的痛苦下只能藏在怡馨苑中看那些人进进出出。 她很快发现了蹊跷:三妹竟从没出现过。 母亲过世,三妹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她怀着疑惑四处寻找,无意中从二婶母女的对话中知道了原因:三妹死了。 二婶说:“以后府中就你一个姑娘了,你可要争口气。” 冯梅撇着嘴说:“母亲放心,女儿再不争气也做不出冯橙与人私奔,冯桃与小厮私会那样的丑事。” 从二婶母女话中得知,三妹因与小厮私会被人撞破自尽了,而母亲先是嫡女与人私奔,后是庶女与小厮私会,被祖母斥责教养不当,当天夜里便悬了梁。 尚书府是要脸面的人家,大姑娘的事尚未平息,三姑娘与下人私会的事自然要死死瞒住,大太太的死因就推到了病逝上。 尤氏在冯橙失踪后本就病了,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冯橙偷听了刘氏母女的对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少女心事旁人不知晓,她却知道,三妹心中早就有了人,怎么可能与府中小厮私会。 此后,她数次潜入冯府寻觅真相,却不得解惑。三妹的贴身丫鬟因为主子做下丑事被打死了,打发到各处的小丫鬟则什么都不知晓。 “大姐——”娇柔的声音拉回了冯橙的思绪。 冯橙看着冯桃,轻叹口气。 三妹心中的那个人,是陆墨。 第8章 母女相见 冯桃拽着冯橙衣袖,神情激动:“大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冯橙冷静得多:“三妹从哪里来?” 冯桃道:“我在怡馨苑伺候母亲,听小丫鬟禀报说姐姐回来了,就跑过来了。” “母亲知道我回来了?” 冯桃摇头:“母亲病着,我寻思大姐直接去见母亲更好,叮嘱丫鬟先别和母亲说。” 冯橙微微颔首。 在不知道她什么状况的情况下,不刺激病中的母亲是聪明的做法,而她现在的狼狈样子确实不宜让母亲瞧见。 “我先去晚秋居梳洗一下,三妹也回房换衣裳吧。” “嗯。”冯桃目光不离冯橙左右,似乎到现在仍不敢相信冯橙回来的事实。 冯橙所住的晚秋居与冯桃所住的长夏居相邻而建,姐妹二人并肩往前走去。 迎面立着一名素衣少女,是二姑娘冯梅。 见冯橙到了近前,冯梅神色有些复杂:“大姐回来了。” 冯橙点头,淡淡道:“等我见过母亲,再与二妹叙话。” 眼见冯橙走远,冯梅抿了抿唇。 她听闻大姑娘回府就赶了过来,本以为见到的会是羞愧不安的冯橙,没想到非但没从冯橙面上瞧出半点羞愧,还瞧出了几分傲慢。 就是以前,冯橙在她面前也傲不起来啊。 尚书府三位姑娘,三姑娘是庶女不提,大姑娘令人称道的是美貌,二姑娘令人称道的是才气。 对清贵人家来说,推崇有才比推崇美貌总显得脱俗些。 何况冯橙早早丧父,就算占着大姑娘的身份,比之冯梅父母俱在且恩爱有加又差了些。 “梅儿。”一声轻唤令冯梅转了头。 二太太刘氏弯了弯唇:“别傻站着了,随母亲回房。” “母亲,大姐她——” “回去再说。” 长宁堂外恢复了平静。 这个时候冯橙在长宁堂中说的那番话尚未传开,左右无人,冯桃低声问:“大姐,你真的与陆二公子——” 冯橙不动声色反问:“三妹怪我么?” 冯桃一愣,似乎这问题很离谱:“大姐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怪你,要怪也怪那个陆墨不要脸……” 听冯桃把陆墨数落一通,冯橙有些诧异:“三妹不是心悦陆二公子?” 冯桃冷哼:“本来是心悦的,可他竟拐了大姐私奔,就不喜欢了。” 十四岁的少女,在信任的人面前丝毫不掩饰情绪,把嫌弃全挂在了脸上。 冯橙失笑:“可我记得以前三妹说特别特别喜欢,若不是怕人瞧见,还想画了陆二公子的画像贴墙上。” 冯桃脸微红:“嗐,以前鬼迷心窍,现在清醒了。” 冯橙这才道出实情:“我是遇到了拐子,与陆二公子没有丝毫关系。” “真的?”冯桃脚下一顿,眼睛都亮了。 冯橙微抬下巴,嗯了一声。 她虽没长篇大论解释,冯桃却立刻信了,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大姐,我忽然觉得又喜欢陆二公子了。” 冯橙默了默,到底没有说什么。 三妹心悦也好,不喜欢也罢,至少她附身来福的那段经历中,成国公府从未放弃对陆墨的寻找。 她想,陆墨应该是死了。 吴王一方既然做了这个局,就不可能留活口。她是因为来福相救才侥幸逃离那辆马车,饶是如此,也没摆脱横尸荒野的结局。 她的尸身被陆玄发现,对陆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让一个倒霉鬼入土为安,却不知道他埋葬的是谁。 也因此,冯大姑娘与陆二公子“私奔”后,二人就再没出现过。 说话间晚秋居到了。 冯桃一拉冯橙衣袖,小心翼翼道:“大姐,我和你说件事。” 冯橙看着她。 小姑娘似乎怕刺激到长姐,竭力放轻语气:“祖母恼怒蒹葭没有照顾好大姐,命人打蒹葭板子,蒹葭没受住没了——” 冯橙有两个自幼陪她长大的丫鬟,一个叫蒹葭,一个叫白露。 蒹葭性情活泼,冯橙出门一般都会带着她。 也连累了她。 失去生命,失去感情亲厚的丫鬟,失去妹妹,失去母亲,直到尚书府轰然倒塌,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一次次的心痛,冯橙早就尝过了。 她压下泪意,问冯桃:“白露呢?其他人呢?” 她出了事,同是贴身丫鬟的白露亦免不了受罚,只不过她还是来福的时候对这些细节无从得知。 冯桃见冯橙还算冷静,暗松口气,小声道:“祖母审问白露没问出什么,把她关进了柴房。晚秋居里其他人还好,只是被停了数月到一年不等的月钱。” 怕冯橙担心,小姑娘忙补充道:“大姐放心,白露没有挨板子。” “嗯。”冯橙点了点头。 她虽挂心白露,但先去见母亲是更要紧的事。 “三妹换了衣裳来晚秋居等我,我去看母亲。” 冯橙与冯桃分开,走进晚秋居。 晚秋居中一片寂静,明明是阳春三月,却有种暮气沉沉之感。 自从冯橙出了事,晚秋居的人夹着尾巴做人,消息闭塞,现在还不知道冯橙回来了。 见冯橙走进来,正洒扫的小丫鬟一愣,而后尖叫道:“姑娘回来了!” 眨眼间院中就聚了不少人:两个二等丫鬟,四个小丫鬟,一个婆子。 冯橙没解释什么,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众人虽有无数疑惑,瞧着少女冷凝的面色却不敢多嘴,红着眼圈忙碌起来。 冯橙痛快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裙,安顿好来福,与冯桃一起去了宁馨苑。 宁馨苑中弥漫着淡淡药香,才喝过药闭目靠着引枕的尤氏听到动静,问道:“是桃儿吗?” 一道轻柔声音传入尤氏耳畔:“母亲。” 那面带病容的美妇人猛然睁开了眼,望着冯橙热泪盈眶:“我的橙儿,是我的橙儿吗?” 冯橙快步向前,侧坐在床边握住尤氏冰凉的手:“母亲,是我。” 尤氏紧紧搂住冯橙,放声痛哭。 宁馨苑这边沉浸在母女相见的喜悦中,长宁堂那边,牛老夫人又糟心了。 冯尚书被老成国公给打了,是被人扶回来的。 第9章 冯尚书 堂堂尚书大人挨了打,冯尚书自觉没脸,命下人把他扶去了书房。 老尚书扶着腰才坐下,牛老夫人就赶过来了,一见冯尚书的惨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老爷,您是礼部尚书,怎么能与成国公那种粗人对打?” 大魏建国还不到三十载,成国公是随太祖打天下的武将,在牛老夫人看来冯尚书与这样的人动手,既不理智又失身份。 冯尚书面色沉沉:“实在是那老匹夫欺人太甚,出了这样的事非但不觉理亏,还跑到我面前挑衅!我说孩子还没找回来,同一日失踪说不定是巧合,再说我孙女素来乖巧,又早已定亲,怎会与你孙子私奔。你猜那老匹夫说什么?” 牛老夫人皱眉等着冯尚书往下说。 “那老匹夫跳着脚说那你觉得是我孙子诱拐了你孙女?放眼京城谁不知道我二孙子出色……”冯尚书一拍矮榻,“那蠢材,就是个擀面杖!” 牛老夫人沉着脸道:“老爷既然知道那是个浑人,还与他撕扯什么?” “我何尝想与这种人撕扯,见他如此啐了一口就走,没想到——”老尚书顿了一下,面露尴尬,“不小心把唾沫星子喷他脸上了,那老匹夫就抡起拳头打了过来……” 见牛老夫人脸色发黑,冯尚书试图挽回尊严:“我也没吃亏,拽掉了他一把胡子。” 年少时家境贫寒,他也是干过粗活的。 牛老夫人:“……”这么说,她还得叫好了? “老爷以后还是离那成国公远着点。” “知道了。”冯尚书浑身疼,不想再与牛老夫人说下去,“我今日就歇在这里,晚饭也不用了,你回去吧。” 牛老夫人淡淡道:“好叫老爷知道,大丫头回来了。” 冯尚书猛然起身,因吃痛又坐了下去,紧紧盯着牛老夫人问:“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听牛老夫人讲完,冯尚书立刻吩咐下人:“去把大姑娘请来。” 宁馨苑这边,尤氏搂着冯橙哭了一通,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她看着女儿,连眼睛都舍不得眨:“橙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母亲的。” 冯橙握着尤氏的手,柔声道:“当然不会,母亲放心吧。” 母亲性情虽柔弱,但对她的疼爱是全心全意的。她早早没了父亲,老天有眼得以重生,再不想失去母亲。 得了爱女的宽慰尤氏面露笑意,可很快脸色一变,抓着冯橙的手紧了一下:“橙儿,昨日……薛府来退亲了……” 冯橙的未婚夫婿是大理寺卿薛绍聆的幼子薛繁山,冯府与薛府同在康安坊,二人自幼便玩在一起,乃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两府门第相当,见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又合得来,便给二人定了亲。 那时,冯橙的父亲还在。 听了尤氏的话,冯橙怔了一下,很快笑笑:“女儿卷入那样的流言中,薛府来退亲也不奇怪。” 尤氏打量冯橙神色,却瞧不出悲喜,心疼得落泪:“若是能早一日回来就好了……” 橙儿与繁山那般要好,知道被退亲的消息心里该多难过啊,怕她伤心还要强撑着。 尤氏越想,越心疼。 “母亲,您不必替女儿可惜。薛府昨日退亲,女儿今日回来,只能说明我与薛繁山没有夫妻之缘。” “橙儿,你不难过么?” 难过么? 冯橙轻轻抿了抿唇。 要说难过,曾经还是有的。 她与薛繁山见证了彼此长大,也曾红着脸悄悄牵手,她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一起白头,从没想过这个人在她以后的人生中缺席。 可谁想到她死了呢。 她没有以后了,而薛繁山的人生还在继续。齐军攻破京城之前,薛繁山已经成亲了。 那些难过,都留在了上辈子。 如今她回来了,再想到薛繁山只有一个反应:别的女人的夫婿。 她哪来闲工夫为了别人的夫君难过。 “不难过呀。”冯橙对尤氏甜笑,“女儿经过这次大劫想明白许多,那些注定错过的不可强求,不然是祸非福。” 尤氏觉得这话有道理,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又揪了起来。 这被拐的名声也不好听啊,橙儿以后不要说嫁人了,等尚书府与成国公府扯明白私奔的事,定会被老夫人送去家庙青灯古佛,或是关在府中偏僻院子从此不得见人,直到悄无声息死去。 这般一想,尤氏搂着冯橙哭起来:“我的橙儿,以后你可如何是好……” 冯橙轻拍尤氏单薄的背:“母亲放心,眼下的麻烦女儿有办法解决。” 尤氏正要追问,冯尚书那边的人就到了。 在尤氏担忧的目光中,冯橙随来人去了书房。 “孙女见过祖父、祖母。” 冯尚书仔细打量冯橙,见确实是长孙女无疑,悬着的心放下少许。 “橙儿,此刻只有祖父、祖母在,你不要有丝毫隐瞒,你与成国公府二公子当真毫无关系?” 少女背脊笔直,嘴角挂着讥笑:“孙女当然与他毫无关系。奔者为妾,成国公府二公子哪来的脸,能让孙女舍弃家人、舍弃尚书府大姑娘的身份与他私奔?” “不错,我就知道我的孙女不是个糊涂的。”冯尚书见冯橙如此反应心下一松,冷冷道,“那明日就该与成国公府好好说清楚了。橙儿,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些事长辈们会解决。” “多谢祖父。”冯橙福了福身子,却没离开。 冯尚书问:“橙儿还有事?” 冯橙看向牛老夫人:“祖母,我听说白露被关在柴房,能不能放她出来服侍孙女?” 牛老夫人面无表情点了头。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澄清孙女与人私奔的事,那因为此事被关起来的丫鬟自然要放了。 “多谢祖母。”冯橙粲然一笑,退了出去。 书房中一时静下来,良久响起牛老夫人的声音:“老爷,等事情过了把橙儿送去家庙吧。她落入过拐子手中,就算咱们说她是清白的也堵不住世人的嘴,留她在府中会影响其他孩子前程。” 冯尚书沉默片刻,叹道:“橙儿本没有错,就是命不好。送去家庙就免了,养在府中以后不见外人,等时日久了世人淡忘,在外地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嫁过去就是了。” 牛老夫人扯了扯嘴角。 没有错? 让自己落入拐子手中就是错,那日大丫头若是规规矩矩待在府中,又怎么会出事? 说到底,是自己招来的祸事。 “就听老爷的。”牛老夫人嘴上应了,眼底一片冰冷。 第10章 容貌顶什么用 坐落在皇亲贵胄聚集之地的成国公府此时正热闹着。 “国公爷,今日你把冯尚书打了?”成国公夫人看着怒容满面的成国公,一脸不赞同。 糟老头子真不让人省心。 冯尚书她是见过的,就那瘦弱的小身板,老头子一拳就能打个半死,到时候怎么对皇上交代? 成国公听了更气:“明明是对打。夫人你瞧瞧!” 见成国公指着胡子,成国公夫人仔细看了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 “瞧什么?” “胡子啊!”成国公心疼坏了,“被那老酸儒揪掉了好几根呢。” 成国公夫人惊讶不已:“冯尚书还有这样的身手?” 不应该啊,就冯尚书那样的,她都能一打五。 “老酸儒超常发挥罢了。”成国公摆摆手。 一名下人匆匆进来禀报:“大公子回来了。” 成国公夫人一听,忙命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少年快步而入,向成国公夫妇施礼:“孙儿见过祖父、祖母。” 有日子没见大孙子,加之二孙子失踪,成国公夫人一见6玄眼圈就红了:“玄儿回来了。” 6玄瞧着祖母泛红的眼圈,问出心头疑惑:“府中是不是有什么事?” 门人的欲言又止,一路走来的低沉气氛,加之祖母反常的脆弱,他能肯定府中出事了。 祖母出身将门,年轻时随着祖父上过战场的,不是那种几日不见孙子就抹泪的老太太。 成国公重重叹口气:“你二弟失踪了。” 6玄一愣,冷清的眉眼变得锐利:“失踪?” 成国公夫人红着眼道:“一起失踪的还有礼部尚书府的冯大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6玄问。 “都说你二弟与冯大姑娘私奔了。” “不可能。”6玄断然否定,只觉荒唐,“祖父、祖母相信二弟会与人私奔?” 那是他的孪生弟弟,就算二人性情迥异,一些默契还是有的。说二弟会与人私奔就如说他会与人私奔一样可笑。 “本来是不信的,可流言一下子就传开了,除非把墨儿找回来才能真相大白。”成国公夫人想着这两日的风言风语,心口仿佛堵了石头。 “这两日家里去哪些地方寻过?可有收获?” 成国公道:“把京城都快翻遍了,凡是你二弟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人询问过,也是这样问出来有人瞧见你二弟与冯大姑娘一起出城……” “什么人瞧见的?” “城门附近的一些小贩都瞧见了,听他们的描述正是你二弟与冯大姑娘失踪当日的穿着打扮。” 6玄敏锐抓住疑点:“进出城者不知凡几,那些小贩是如何留意到二弟与冯大姑娘的?” “他们说二人走得急,那姑娘跌了一跤摔掉了帷帽,正摔在他们附近,所以就有了印象。” “孙儿听着未免太巧,倒像是故意弄出动静让人记住似的。” 成国公叹气:“如今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故意给6、冯两家制造矛盾,要么就是墨儿与那冯大姑娘真的看对了眼——” 6玄额角青筋直跳:“第二种可能,孙儿认为不存在。” 成国公夫人轻咳一声:“据说冯大姑娘容貌出众,与你二弟早就相识……” 年少慕艾,谁能说那么绝对呢?要是都受理智控制,就没有牛郎织女、殉情化蝶那些传说了。 6玄皱眉:“容貌顶什么用?” 成国公夫人看着眉眼冷然的大孙子,忽然有些慌。 这孩子还没开窍啊。 “那些说见过二弟与冯大姑娘的小贩,还照常出摊吧?” 成国公对这种细节就不清楚了,道:“明早打发管事去看看。” 成国公夫人跟着道:“玄儿,你出门多日也辛苦了,向你母亲报个平安就去歇着吧,你二弟的事明日再打算。” “父亲不在府中么?” 提起儿子成国公就咬牙切齿:“不必理会他!” 那个逆子早些日子被人撺掇着去了外地,到现在还没回来。当然了,回来也是添乱。 “那孙儿告退了。” 6玄离开成国公夫妇住处,往华璋苑赶去。 天际霞光隐去,夜色悄悄降临,花木繁茂的华璋苑有种令人压抑的安静。 少年走过去,守在屋门口的丫鬟眼中迸出光彩:“二公子!” 屋内一阵响动,一名妇人快步走出来:“墨儿回来了——” 看清少年模样,话音戛然而止。 “母亲。”立在石阶上的黑衣少年对着妇人见礼。 妇人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是玄儿啊。” 两个儿子虽长得一样,可当母亲的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 这不是次子6墨,而是长子6玄。 对世子夫人方氏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儿子她都疼爱,但手心肉与手背肉还是有区别的。 长子性情散漫,自幼与她相处不多,等大了更是时常见不到人影。 而次子生下来时比长子孱弱许多,是她不知费了多少心神才精心养育大的,养成了人人称羡的样子。 她心中清楚,她更偏爱次子一些。 看着掩去失望的母亲,6玄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不在意。 弟弟与母亲相处多,得了母亲更多疼爱,他与母亲相处少,得了更多自由。 有得有失罢了。 “儿子刚回府,来向您请安。” 夜风有些凉,凉透了方氏指尖,她用力抓着少年的手:“玄儿,你弟弟失踪了!” “我听祖父、祖母说了。” “你不要相信墨儿与人私奔的话,墨儿怎么可能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子!”方氏说着,手上不自觉用力。 长长的指甲陷入少年手背。 刺痛传来,6玄面上并无反应,只淡淡道:“我相信弟弟不会做这种事。母亲放心,明早我见过太子,便去查弟弟失踪的事。” 方氏这才松了手,露出笑容。 “那儿子不打扰母亲休息了。”6玄告别方氏往住处走去,等走到无人处脚步微顿,揉了揉掐出印痕的手背。 少年皱着眉,心道:还是挺疼的。 方氏立在石阶上,等不见了儿子背影扫丫鬟一眼:“人也能认错,还不去领罚!” 丫鬟战战兢兢应是,心中有些委屈。 这两日人人都惦着二公子,大公子突然出现,她第一反应就是二公子回来了。 谁让大公子与二公子长得一样呢。 第11章 不只是萍水相逢 天刚亮,6玄便去见了太子。 6皇后乃成国公之女,作为6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与6玄是嫡亲的表兄弟。 谈完正事,太子问道:“玄表弟,墨表弟如今可有消息?” 6玄摇头:“现在还没消息,等会儿我带人去查。” “那玄表弟快去吧,母后与我都很挂心,不过我相信墨表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太子说着,咳嗽起来。 太子自幼体弱,这般模样是6玄常见的。 “殿下保重身体,等有弟弟的消息我第一时间跟你说。” 太子苍白着脸点头,目送6玄离去。 殿中静了下来,太子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杯盏啜了一口,压下咳意。 皇城外,国公府管事正等在那里,一见6玄出来忙见礼:“大公子。” 6玄摆手:“带我去见那几个小贩。” 城门附近有些零散摊位,站在路边树后的管事指了几处,低声道:“大公子,说见过二公子与冯大姑娘的就是那几人。” 6玄观察片刻,举步走向一个货郎。 货郎忙堆起笑容:“公子看看要买些什么。” 看这小公子的气度,显然瞧不上他卖的东西,但也不敢得罪了。 6玄一扫尽是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儿,瞧得人眼花缭乱,随意丢了一块银子到货郎手中:“全买了。” 货郎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苍天啊,终于让他遇到这种一掷千金的纨绔子了。 “谢过公子。”货郎连连作揖。 他这般反应,登时吸引得四周小贩看过来。 “打听个事儿。” 货郎忙道:“公子请说。” “听说你见过成国公府二公子与尚书府大姑娘一同出城,说说那日他们作何打扮。” 听了6玄问话,货郎丝毫不觉奇怪。 这两日不知多少人问过他这些问题,如今还有钱拿,说起来就更流利了:“那位姑娘穿着淡绿色衣裙,梳着燕尾髻,与她一起的公子穿着竹青色直裰——” 货郎顿了一下,指着6玄身上衣裳道:“颜色样式与公子所穿差不多。” “是么?”少年笑笑,眼尾一扫留意这边的人。 那些小贩见被出手阔绰的少年注意,登时来了精神,其中一人道:“没错,是和公子身上穿的差不多。” 一角碎银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入开口的小贩手中。 其他人见此,纷纷出声附和。 “能不能形容一下那位公子样貌?” 尝到甜头的几人争先恐后描述起来。 6玄静静听着,等几人住了口,笑道:“我听着,怎么觉得那位公子与我差不多?” 形容人的样貌,尤其年纪仿佛的俊俏少年郎,无非那些话罢了。 几人一愣,下意识看6玄一眼。 货郎第一个开口:“那位公子与您身高差不多,胖瘦差不多,长得也俊,乍一看是有些像,不过仔细看就不像了。” 少年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碎银,似笑非笑:“不像?” 碎银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下一刻就会划出优美弧线,落入某个幸运儿手中。 另一人抢先道:“不像,那位公子没有您俊!” 其他人纷纷投以鄙夷的目光。 怎么还抢答呢,明明还没仔细确认。 少年手中的碎银果然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落入那人手中。 这下其他人无法保持沉默了。 “是不像,您的眉眼更精致些。” “对,肤色也更白。” …… 被树挡住身形的管事摸了摸鼻子。 正儿八经的打探消息,怎么变成称赞大公子美貌了? 6玄听够了,笑着问:“真的一点都不像?” “不像,不像!” “这倒怪了。”少年忽然收了笑,有种高山白雪的冷,“我是成国公府大公子,与二公子是孪生兄弟,穿的衣裳都一样,怎么会不像呢?” 场面一静。 管事走过来,厉色道:“我们大公子问话呢。” 几个小贩对管事还有印象,不由惊了。 这位公子居然真是成国公府大公子,那孪生子怎么不像呢?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懵。 少年眼尾狭长,噙着冷意扫了货郎一眼。 那瞬间货郎好像掉进了冰窟,冷得他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哎呀,那日别是认错了人!” 此话一出,几人反应过来,看着形容冷淡的少年不由慌了。 “大公子,我不是乱说啊,那日好几拨人来打听有没有见过那般打扮长相的少年男女,恰好与我见过的一样……”货郎白着脸解释。 其他人纷纷道:“没错,一开始我们可不知道那对少年男女身份,听来问的人描述的与我们瞧见的一样,这才以为那就是成国公府二公子与尚书府大姑娘,可不是有意坏人名声的……” 这番动静,已经引来不少人围观。 6玄神色稍缓:“原来是认错了,那几位以后就不要乱说了。” “是,是,是。”几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小老百姓谁敢乱说啊,这不是巧了嘛。 6玄转身离开,把围观者的议论留在身后。 管事追上去:“大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回府再说。”6玄加快了脚步。 街上人流如织,越来越热闹,路边小茶馆有惊呼声传出来。 “尚书府大姑娘回来了?” 6玄停下身形。 “不是说尚书府大姑娘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了,怎么回来了?” “嗐,你那都是过时的谣言了,尚书府大姑娘根本没有与成国公府二公子私奔,而是落入了拐子手中——” “什么,落入拍花子的手里了?那一个小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消息灵通的人得意洋洋:“这就是奇闻了——” “不要卖关子,快说!” “尚书府大姑娘啊,居然是被一只野猫救的……” 新鲜出炉的八卦从茶馆敞开的窗传出老远,6玄神色渐渐凝重。 落入拐子手中,被一只野猫救了,这听起来有些耳熟。 少年突然挑眉,脑海中浮现一张面庞:那个因为特别能吃暂且被他排除细作嫌疑的少女。 那个少女莫非就是冯大姑娘? 冯大姑娘与二弟传出私奔的流言,偏巧在那荒郊野岭出现,求他带她回京。 她与二弟的失踪当真毫无关系? 看来他要先确认一下那名少女是不是冯大姑娘。 少年换了个方向走,管事不解问:“大公子,您去哪儿?” 这可不是回国公府的方向。 “礼部尚书府。” 原来,不只是萍水相逢。 第12章 来客 管家箭步挡在陆玄面前。 少年一双眼黑白分明,平静看着他。 “大公子,您可不能去礼部尚书府!” “为何?” 管事压低声音:“您想啊,您与二公子长得一样,这时候过去别人会以为冯大姑娘与二公子私奔后悔跑了回来,二公子纠缠不放又追过去了。” 少年面色微变。 “大公子,人言可畏啊,世人只相信自己感兴趣的……”管事唯恐拦不住人,又加了一句。 陆玄暂且歇了去尚书府的心思,径自回府。 成国公府此时已经接到尚书府送来的信。 花厅中,世子夫人方氏语气难掩激动:“照冯家的说法,墨儿失踪与他家毫无关系了?” “如果冯府所言不虚,至少证明墨儿没做糊涂事。”成国公夫人道。 方氏却觉无法接受:“不少人都瞧见墨儿与冯大姑娘在一起,现在冯大姑娘回来了,尚书府就推得干干净净!” 陆玄走进来,听了方氏的话道:“儿子今日去试探了那些小贩,他们根本没认出我。这说明他们那日看到的不是二弟,只是穿着打扮与二弟相似的人。” 成国公皱眉:“这么说,是有人故意把墨儿扯进来。” 陆玄颔首:“孙儿也是这么觉得,或许就是想把陆、冯两府卷入风波。” 成国公捋捋胡子:“那冯大姑娘——” “儿媳不信冯大姑娘的失踪与墨儿毫无关系!” 陆玄有些奇怪:“母亲昨日不是还对我说不要相信弟弟与人私奔的闲话么?” 方氏一滞,被噎得心口痛。 在方氏心里,儿子那般出众,就算与公主私奔她都不信。 可同日失踪的两个人,别人的女儿回来了,她儿子却没回来,方氏的心态便发生了微妙变化:儿子该不会出事了?若是这样,她情愿相信儿子的失踪与冯大姑娘有关系。 凭什么只有她儿子出事呢? 这是方氏内心深处的念头,也因此,面对问出这话的长子恨不得呼一巴掌。 见公婆都瞧着她,方氏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墨儿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儿媳觉得无论如何都该见见那位冯大姑娘,而不是得了尚书府送来的信就算了。” 成国公夫人微微点头:“能见一面最好,不过尚书府送来的信上说冯大姑娘受了惊吓病倒了——” 病了? 陆玄微抬眉梢。 倘若他遇到的那位姑娘就是冯大姑娘,可不像会受到惊吓病倒的样子。 所以说,还是要确认一番。 “儿媳亲自去见。”方氏语气坚定,“冯大姑娘不方便出门,那我就去一趟尚书府。” 所谓病倒十有八九是尚书府嫌丢人找的借口,等这场风波过了,冯大姑娘恐怕就要悄无声息“病逝”了。 对令家族蒙羞的女子,这是一些高门大户惯用的手段。 听了方氏的话,成国公夫人看向成国公。 成国公把头一偏。 他才不会登尚书府的门,老酸儒揪他胡子还没道歉呢。 成国公夫人抿了口茶。 她也不去,她与那位尚书夫人不大合得来。 这样看来只能儿媳去了。 得了成国公夫人点头,方氏便要去准备出门的事, 陆玄开口:“母亲,我陪您一起去。” 方氏看陆玄一眼,断然拒绝:“我去见的是女眷,你跟着像什么话。” 玄儿常由着性子来,不像墨儿那般懂事。 少年干脆闭了嘴。 晚秋居里,冯橙还在睡。 尤氏红着眼圈守在一旁,满脸担忧。 “母亲,您别担心,大夫说妹妹只是太累了,好好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开口劝慰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俊朗,气质温润,正是冯橙的兄长冯豫。 他昨日回来太晚,不好来见妹妹,今日一早赶来晚秋居,等到现在都不见冯橙醒来。 望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少女,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在母亲面前却不能表露出来。 “我就是想到你妹妹吃得苦,心里难受。” 少女缩在锦被里沉沉睡着,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黛眉乌发衬得面色越发苍白。 昨晚橘色烛光下,可没觉得女儿脸色这么差。 忽然双目紧闭的少女神色起了变化,似是从梦魇中挣脱,猛然坐起身子。 “橙儿(妹妹)!” 冯橙定了定神,对尤氏与冯豫露出笑容:“母亲,大哥。” 尤氏忍不住拭泪,冯豫则松了口气,温声问:“妹妹觉得怎么样?” 冯橙感觉了一下,如实道:“挺好的。” “真的没事么?若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们。” “真的挺好的。”见兄长追问,冯橙心中奇怪。 冯桃出了声:“可是大姐脸色好差。” 小姑娘捧来梳妆镜:“大姐你看。” 琉璃镜中清晰照出少女的模样:白瓷般的面庞,黑得纯粹的双眸,以及淡到没有颜色的唇。 冯橙恍然。 这副病恹恹的样子难怪兄长会那般说。可实际上她感觉甚好,没有任何不适。 “这两日精神高度紧张,许是太累了。”冯橙只好胡乱扯了个理由。 “大夫也是这样说,妹妹可要好好休养。” 冯橙一愣:“大夫来过了?” 见长姐一脸茫然,冯桃道:“大姐,你睡得太熟了。” “是么?”冯橙心头一动,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现在都巳正十分了。”冯桃笑道。 冯橙吃了一惊。 竟睡了这么久? “那我不是错过了给祖母请安。” 尤氏握着冯橙的手,安慰道:“老夫人知道你不舒坦,免了你的请安让你好好休养。” “那我就放心了。”少女松了口气的样子,垂下的剪羽遮住了眸底冷意。 对牛老夫人来说,没等来冯橙请安正合心意。 那丫头不来碍眼也好,以后以大姑娘要静养为由,正好把她拘在晚秋居中不见人。 大丫鬟婉书挑帘进来:“老夫人,成国公府递来帖子,说成国公世子夫人要来拜访。” 成国公世子夫人来拜访,不用想是奔着大丫头来的。 盯着那精致拜帖,牛老夫人神色沉郁,却知道不好拒绝。 两家孩子一起卷入流言,冯家姑娘回来了,国公府定然要上门见一见人。 “给我梳头,换上见客的衣裳。” 第13章 火上浇油 成国公世子夫人方氏很快就到了。 待客花厅里,方氏与牛老夫人寒暄几句,入了正题:“听闻贵府大姑娘回来了,我实在为尚书夫人高兴,不知能不能见见大姑娘?” 方氏说得客气,牛老夫人却不能怠慢。 成国公乃开国四公之一,女儿先为太子妃,再为皇后,论门第,放眼京城能盖过成国公府的勋贵还没有。 “那丫头受了些惊吓——” “那我去大姑娘住处瞧瞧吧。这几日流言四起,不瞒尚书夫人说,我这心里既惦着犬子,又惦着大姑娘。如今听闻大姑娘回来了,见一见也算把心放下一半。” 牛老夫人笑道:“世子夫人太客气了,你去见那丫头岂不是折了她的福分。老身只是怕她状态不佳,在世子夫人面前失礼。” “怎么会,大姑娘历经万险从拐子手中逃脱,状态不好也是人之常情。” 牛老夫人现在一听“拐子”这两个字就觉刺耳,吩咐婉书去晚秋居请冯橙过来见客。 冯橙梳洗过,正与冯豫说话:“大哥这两日为了寻我,耽误了不少功课吧?” 清雅书院在京中十分有名,冯豫与堂弟冯辉皆在书院读书,二人正为了今年秋闱苦读。 只是冯橙知道,那段离奇经历中,兄长到底错过了三年一次的这场秋闱。 母亲“病逝”,按大魏律服三年之丧者不得赴考。 冯豫揉了揉少女脑袋:“书是读不完的,没有什么比把妹妹寻回来更重要。这两日三叔与二弟也在到处寻你。” “三叔他们都知道我回来了吧?” 尤氏笑道:“知道了,你三叔今早还来过。对了,你舅母带着你表哥、表姐也来了,因为你还睡着,就请他们先回去了。” “是么。”少女乌湛湛的眸中瞧不出多少情绪。 这时白露进来禀报:“姑娘,长宁堂来人请您去一趟,让您换上见客的衣裳。” 冯橙略一琢磨,估摸着是成国公府的人。 她才回到家,该来看她的差不多都来了,除了成国公府那边来人,想不出其他。 见冯橙要换衣,冯豫退了出去。 尤氏有些不安:“也不知是什么人来了,母亲陪你去吧。” “长宁堂没请母亲过去,母亲还是留下等我吧。我一个小辈去见客,说上几句也就回了。” 尤氏是个软性子,又早早没了丈夫,在牛老夫人那里并不好过,冯橙自然不愿母亲往老妖婆面前凑。 冯橙换好衣裳走出门,来福就跑过来亲昵蹭着她的腿。 花猫被打理过,一改脏兮兮的模样,显出几分温顺。 冯橙弯腰把来福抱了起来。 长宁堂来的婉书吃了一惊:“大姑娘,您要带这只猫去见客?” 冯橙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婉书劝道:“大姑娘,这只猫虽救了您,到底野性难驯,要是惊扰了贵客就不好了。” 胡嬷嬷那张大花脸可太惨了。 少女把怀中花猫抱得更紧了些,蹙眉道:“可离了来福我就心慌,要不你回去对祖母说我病了,起不来床。” 这下婉书不敢多话了。 成国公世子夫人还在那等着,若是没把大姑娘请去,她第一个要挨罚。 “大姑娘请吧。” 冯橙抱着猫儿往前走去。 婉书稍稍落后一步,盯着那纤细背影暗暗纳罕。 印象中大姑娘娇憨可爱,与现在不大一样。究竟哪里不同,一时又说不清楚。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冯橙过来,挑起帘子:“大姑娘到了。” 屋内话音一停,成国公世子夫人方氏看了过去。 走进来的少女眉眼精致,有着青裳白裙掩不住的昳丽。 很快她的视线被少女怀中的狸花猫吸引去。 还有抱着猫来见客的? 方氏下意识对这种特立独行就没好感,暗暗皱眉。 牛老夫人瞧了也不快,沉声道:“橙儿,这是成国公世子夫人。” 冯橙抱着猫上前来:“见过祖母,见过世子夫人。” “这便是传闻中救了大姑娘的那只猫吗?”方氏心中虽不喜,面上却半点不露。 冯橙垂眸看了来福一眼,笑道:“是呀,若没有来福,我就回不来了。” 方氏细看少女,那苍白的脸色倒是印证了牛老夫人先前的话。 “大姑娘能不能说说,当日是怎么出事的?” 冯橙去看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神色严肃:“世子夫人问你,你就说。” 如何出事的,她对家里长辈都说过了。 “我与表姐从成衣铺走出来,见前边围了许多人,表姐就拉着我去看热闹。原来是有人在耍猴戏,可那只猴儿不知怎的突然扑向人群,引起一阵骚乱。我被人群冲散,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隐约感到有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方氏听着,心绪起伏。 冯大姑娘是在与表姐逛街时失踪的,因而不只尚书府与官府盘问过那位尤姑娘,国公府也十分关注。 据尤姑娘说,她与表妹看猴戏正看得津津有味,那猴儿突然就发了狂,表妹就是在人群骚动时不见的。 一开始没人把冯大姑娘的失踪往别处想,可随着6二公子同一日失踪,又有多名小贩瞧见与二人形容打扮一致的少年男女出城,私奔的流言就传得沸沸扬扬。 听冯橙讲到如何被猫救了,方氏听不出漏洞,却不甘心次子至今全无消息,于是看少女越发不顺眼。 “这样看来,是一场误会了。” 牛老夫人笑着:“可不就是一场误会,赶巧了。” “那我就不叨扰尚书夫人了。”方氏扫一眼冯橙,笑容可亲,“大姑娘对那些流言可不要往心里去,世人无知最爱胡说八道,若与他们计较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冯橙微微抿唇。 这话听来是宽慰她,实则其心可诛,这是提醒祖母她的存在会让国公府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得罪过这位世子夫人吗?以至于让对方火上浇油,要把她推向更惨的境地。 少女眼眸清澈,望着温婉可亲的妇人。 明白了,在成国公世子夫人眼中,与她儿子扯上关系就是最大的罪过。 少女盈盈笑着:“世子夫人说得对,我能回来就是天大的幸运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方氏嘴角笑意凝滞。 第14章 大姑娘弱不禁风 送走方氏,牛老夫人立刻拉下脸:“大丫头,你刚刚怎么与成国公世子夫人说话的!” 少女杏眸微微睁大,满是无辜:“世子夫人安慰孙女,孙女觉得她说得对,不是一直在附和她的话吗?” 牛老夫人拧了拧眉。 长媳尤氏柔柔弱弱,大丫头也养成了单纯性子,怎么这遭回来每次对上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无端令人憋闷。 看着神色茫然的少女,牛老夫人眼底冷意流转,语气却平和:“你这番折腾伤了身体,以后就好好养着。万嬷嬷——”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走上前来:“老奴在。” 牛老夫人看向冯橙:“你院中那些下人都不经事,万嬷嬷是我身边得用的,以后就替你管着晚秋居,免得琐事影响到你养身体。” 冯橙抱着猫儿的手拢了拢。 祖母这话貌似体贴,实则是把她拘在晚秋居中从此出不得门。等时间一久,万嬷嬷寻个机会对她下杀手,对外甚至都不必放出冯大姑娘没了的消息。 一个消失在人们视线中许久的人,外人谁会关注呢。 而真正疼爱她的母亲却无法与祖母抵抗。 兄长在祖父、祖母面前倒是有些分量,可祖母只是让她好好休养,兄长也没理由干涉。 作为内宅的掌控者,想要磋磨一个小辈,办法太多了。 “大丫头,你没听见祖母的话么?” 面无表情的老太太,落在冯橙眼中比恶鬼还丑陋。 大魏民风开放,就算真的私奔,那些寻常百姓家也没有把人捉回来后沉塘的酷刑。 她只是“被拐”,放到高门大户觉得丢脸,远远打发她嫁人她还能理解,可祖母却非要置她于死地。 说到底是祖母本性凉薄,眼中看到的只有利益。 这样的凉薄,也彻底斩断了她对祖孙之情的幻想。 少女扬唇,唇畔梨涡浮现:“孙女听见了,多谢祖母关心。” 牛老夫人怔了怔。 看这丫头反应,先前的感觉似乎是多心了。 不管怎么说,这丫头不闹腾是好事,牛老夫人睨了万嬷嬷一眼:“扶大姑娘回晚秋居吧,以后照顾好大姑娘。” “是。”万嬷嬷走至冯橙身边,面上带笑,“大姑娘,请吧。” 她长了一张容长脸,眉梢微挑,哪怕笑着也显得严肃。 一个由老夫人安排的不苟言笑的嬷嬷,对晚秋居从主子到下人的威慑不言而喻。 冯橙也很客气:“以后就有劳嬷嬷了。” 看着乖顺老实的少女,万嬷嬷心中不由起了轻视,等到了晚秋居便一脸严肃道:“大姑娘,您身体不好,以后就在这屋中好好养着吧。” 白露面色微变,去看冯橙反应。 万嬷嬷这是连屋门口都不许姑娘出吗? 白露比蒹葭性子沉稳,听了这话虽愤怒,却还是等着主子发话。 冯橙靠着屏风打了个呵气:“是啊,我是要好好养一养,总觉得昏昏欲睡。” 万嬷嬷露出笑意:“那大姑娘就睡吧,老夫人已经交代下去,近日有来找大姑娘的都推了,免得影响您歇息。” 不知道大姑娘是单纯还是识趣,竟如此省心,也省得她多话了。 万嬷嬷这般想着,便听少女道:“可总在屋子里也憋闷,等我睡醒了,白露陪我去花园走走。” 白露立刻应是,万嬷嬷却脸一沉:“大姑娘还是不要去园子里散步了,若是吹风受凉,老奴无法向老夫人交代。” 倚着屏风的少女语气温柔:“万嬷嬷说什么,我没听清。” 万嬷嬷上前一步,把话重复一番。 二人距离拉近,娇弱纤细的少女越发衬得妇人身材壮硕,配上那拉长的脸,压迫感十足。 白露伸手去摸摆在高几上的长颈花瓶。 万嬷嬷若敢对姑娘动手,她拼死也不让她好过! 冯橙抬腿,一脚把壮硕的老嬷嬷踹飞了。 飞出去半丈才落到地上的老嬷嬷整个人都是懵的。 手抓着花瓶细颈的大丫鬟也是懵的。 少女看起来弱不禁风,似乎只有靠着屏风才有力气站着。 白露眨眨眼,觉得刚才眼花了。 可万嬷嬷还在地上呢。 万嬷嬷爬了起来,气势汹汹逼近:“大姑娘,你——” 又是一脚飞快踹出,这次老嬷嬷飞得更远,摔在了门口处。 门外两个小丫鬟听到动静满心好奇,想到脸比马脸还长的老嬷嬷,没敢偷看。 冯橙倚着屏风,语气依然轻柔:“万嬷嬷有话好好说,不然我心慌。” 被踹得头昏眼花的万嬷嬷:“……” 好一会儿后,老嬷嬷艰难起身,望向少女的表情既惊且怒:“大姑娘,您一个大家贵女怎能如此粗鲁?就不怕老奴去禀报老夫人吗?” 冯橙慢条斯理拉了拉裙摆:“万嬷嬷说什么胡话呢,我哪里粗鲁了?” “大姑娘刚刚——” “刚刚怎么了?”少女微笑着问。 万嬷嬷沉着脸道:“大姑娘不承认就能当没发生过?老奴只是让您好好歇着,您就把老奴踹飞了!” 冯橙俏脸微沉:“万嬷嬷还说没有说胡话,你一个人顶我两个重,我如何踹飞你?” 万嬷嬷一滞,下意识看向白露。 性情沉稳的大丫鬟脸色一正:“嬷嬷是不是癔症了,我们姑娘弱不禁风,怎么可能踹飞你?嬷嬷从长宁堂来晚秋居,心中有想法乃人之常情,但不能因为有想法就诬陷我们姑娘啊。” 万嬷嬷僵着脖子缓缓转向冯橙。 冯橙轻咳几声,苍白着脸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一丝寒气从万嬷嬷心头冒出。 大姑娘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她若跑到老夫人面前说被大姑娘一脚踹飞到门口,恐怕要被老夫人骂出去。 “白露。” “婢子在。” “忽然不困了,扶我去外面透口气吧。” “是。” 冯橙由白露扶着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万嬷嬷被踹了两次,条件反射往后一退。 冯橙笑笑,声音放低:“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尤其是当下人的对我指手画脚。嬷嬷可要记住了,不然——” 少女下巴微扬:“不然我还会踹你的。” 天知道她用多大的毅力克服,才改挠为踹。 第15章 怀疑 园中姹紫嫣红,花香袭人。 冯橙随意拣了一处坐下,思索着当下状况。 她记得陆玄回京后就去查问了那些自称见过陆墨与她的小贩,发现那些小贩认错了人。 成国公府把这发现传开好洗脱她与陆墨私奔污名,可流言很快又起,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国公府与尚书府为了名声花钱让那些小贩改了口。 世人对高门大户的桃色八卦最感兴趣,加之先入为主的印象,不管真相如何,她与陆墨私奔的传闻算是洗不脱了。 不过这次不同了。 成国公府那边,陆玄证实了小贩认错人;尚书府这边,她从拐子手中逃脱回来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她与陆墨私奔的流言就算过去了。 可这对她来说还不够。 她虽给了万嬷嬷一个下马威,面对祖母的逼迫却太弱势。那么多谜团待解,她不能困在这一方后宅里。 “姑娘。” 冯橙收回思绪,看向白露。 白露小心翼翼道出心中困惑:“姑娘,您刚刚……把万嬷嬷踹飞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站在主子这一边,所以能对着万嬷嬷面不改色扯谎,可要说不震惊是假的。 姑娘真的把万嬷嬷踹飞了。 就一脚,五大三粗的万嬷嬷像炮仗一样飞到了门口。 冯橙对白露的疑问早有预料,幽幽道:“不知怎的,力气就大了许多。” “姑娘也不知道原因吗?”白露攸地睁大了眸子。 少女随手摘了一片花叶,蹙着眉很是苦恼:“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白露更吃惊了。 原来连姑娘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冯橙低呼一声:“莫非我是中邪了——” 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 白露掩着冯橙的嘴,脸色骇得发白:“姑娘,您可不能乱说!” 少女神色茫然:“不是吗?” “当然不是!”素来沉稳的大丫鬟慌乱摇头,唯恐自家主子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 “那我是怎么回事呢?” 见主子还在琢磨,白露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冯橙看着她。 “您现在吃得多啊,吃得多力气大。” 冯橙嘴角飞快抽了一下,神色释然:“原来是这样。” 白露一本正经附和:“就是这样。” 姑娘太单纯了,浑然不知中邪这种话若是传开会招来多大祸事。 以后她定要保护好姑娘,再有说姑娘力气大的跟万嬷嬷一样都是发癔症。 冯橙叹口气。 这些变化她确实说不清,而想瞒过贴身丫鬟根本不可能,那就只好让身边人接受了。 “白露。” “婢子在。”白露恢复了稳重模样。 少女白皙的手指无意识揉搓着花叶:“我失踪那日,少了些金银首饰?” 白露神色凝重起来:“是,放在梳妆台边供您日常戴的一些首饰与碎银不见了,有一条红玛瑙手串,一对赤金花簪……” “这样啊。”冯橙垂眸,盯着染上淡红的指腹琢磨起来。 平日里近身伺候她的只有蒹葭与白露,衣裳首饰这一块都是白露管着。 设下这个局的人若想要她私奔显得更有说服力,按说该卷走那些贵重首饰,可偏偏丢的是随意放在匣子里的几件首饰,这说明对方没有拿到锁在箱笼中那些贵重首饰的条件。 冯橙回忆着失踪那日的情景。 表姐早早来找了她,二人在晚秋居一起用了些点心才出门。 若说起来,有机会拿走那些首饰的可能是晚秋居的下人,可能是发现她失踪之后趁乱溜进晚秋居的府中任何人,也可能是……表姐。 经历过生死,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撒娇赏花烤鹿肉的冯大姑娘,任何人她都敢于去怀疑,而不是先入为主认定不可能。 可是现在她不能把对表姐的怀疑说出来。 表姐的嫌疑并不比尚书府中人大,这点怀疑当不得证据。 她若对祖父、祖母提及对表姐的怀疑,难堪的是她的外祖家,也是她的母亲。 若是悄悄只对母亲提,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母亲亦难接受。 最妥当的法子是她先把情况查明。 “大姐怎么在这坐着?”一道柔柔声音传来。 冯橙闻声抬眸,就见一身素裙的二姑娘冯梅走了过来。 “大姐不舒服,没有在屋中休息啊。” 冯梅容貌随了母亲,清秀有余而明艳不足,站在冯橙面前更被衬成了小白菜。好在腹有诗书,气质是不错的。 冯橙随口道:“屋里闷,出来透口气。” 冯梅居高临下看着坐姿随意的少女。 少女眸光清澈,唇畔梨涡隐现,干干净净的笑容让人觉得无忧无虑。 不平之气从冯梅心头升起。 明明遇到拐子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冯橙为何还能如此云淡风轻,仿佛踏青归来? 从小便是这样,只因生得美,冯橙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了祖母青眼。 而她呢? 她要苦学琴棋书画,学得出类拔萃,才被祖母看在眼里。 何其不公。 而现在,失去了名声前程的冯橙,凭什么还能无忧无虑呢? 冯梅轻叹口气:“大姐出事那天,长公主府给咱们府上送了赏花宴的帖子,后来知道大姐失踪,家中乱糟糟顾不得这些,好在大姐平安回来了。” “长公主府办的赏花宴一定很热闹,不知在哪日举办?” “就是明日。” 冯橙微微仰头,笑盈盈道:“那就多谢二妹提醒了,不然我就错过了。” 她正要去一趟永平长公主府,借永平长公主之力摆脱当下困境。 冯梅神色一僵,看向冯橙的眼神带了不可思议。 冯橙是单纯还是装傻,难道不知道自己坏了名声,祖母根本不允许她出门? 何况就算能够出门,长公主府也不会欢迎。 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羞愧不敢见人吗? 压下鄙夷,冯梅似笑非笑提醒:“大姐才刚回来,本该好好静养,明日要是与妹妹一同出门,祖母恐怕会担心的。” 冯橙施施然起身:“那我去请示一下祖母,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冯梅眼珠微转,抬脚跟上去:“我陪大姐一起去吧。” 第16章 我会去 冯橙对冯梅要同去不置可否,不疾不徐往长宁堂的方向走。 冯梅走在一侧,眼底藏着讥笑。 她与冯橙同岁,只因晚生了几个月就成了二姑娘。 小时候有客人来,但凡她们一同出现,客人必定赞一句大姑娘玉雪可爱,再轮到她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乖巧文静。 乖巧文静,冯梅最恨的就是这个词儿。 说白了不就是觉得她不及冯橙好看。 她弹琴把手磨出茧子的时候,冯橙像个蠢货一样满园子扑蝴蝶;她读书读得两眼发花的时候,冯橙与冯桃一起烤鹿肉;她做女工刺破了手指的时候,薛繁山带着冯橙捉家雀儿。 冯橙就这么轻松愉快长大了,而她如此努力,才能在二人一同出现时被看到。 她讨厌冯橙仗着美貌不劳而获,如今终于能看到对方的难堪落魄,心中快意肆意增长。 快到晌午了,牛老夫人正准备用午膳,就听丫鬟禀报说大姑娘与二姑娘到了。 牛老夫人听了禀报暗暗皱眉,对才派去晚秋居的万嬷嬷不满起来。 不是让万嬷嬷把大丫头拘在晚秋居么,这么点事竟做不好? 牛老夫人示意婢女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姐妹二人一前一后进来,齐齐向牛老夫人行礼。 牛老夫人端着茶盏问:“你们两个怎么大晌午过来了?” 冯梅看了冯橙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牛老夫人正要追问,就听冯橙道:“祖母,是这样,刚刚二妹提醒我长公主府给咱们府上送了帖子,请我们参加明日的赏花宴。” 牛老夫人睨了冯梅一眼。 永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胞姐,少时便随太祖南征北战,皇上登基那几年更是为平乱立下汗马功劳。 大魏安定后,永平长公主脱下战袍,下嫁闻名天下的才子杜念为妻。 永平长公主不但深得皇上敬重,与驸马亦恩爱有加,可以说活成了天下女子都羡慕的模样。 许是水满则溢,三年前发生了一件令永平长公主伤心欲绝之事: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迎月郡主失踪了。 按着规矩,公主之女应以父族论身份,没有封郡主的资格,迎月郡主乃皇上破例封赏。 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郡主,失踪时只有十二岁。 到现在,京城百姓都忘不了为了寻找小郡主那一队队来回巡视的铁甲侍卫,那一次次令人胆寒的敲门盘问。 可迎月郡主仿佛凭空消失了般,从此再无消息。 爱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永平长公主如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痛苦、焦灼、绝望……种种情绪经历个遍。 从前年起,每到这个时候永平长公主便会举办一场赏花宴。 长公主府中的那片牡丹花开了,而迎月郡主最喜欢牡丹花。 赏花宴邀请的都是与迎月郡主年纪仿佛的贵女,不难猜出,永平长公主这是借着赏花宴抒发对女儿的思念。 这样一来,赏花宴便不再是一场普通宴会。 永平长公主痛失独女,谁若在赏花宴上入了长公主的眼,对自己与家族都有无尽好处。 因而,贵女皆以能参加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为荣,接到帖子的各府更是十分重视。 尚书府风波未平,若是寻常宴请,牛老夫人自是拘着孙女们不出门,可永平长公主府的帖子却不能推。 牛老夫人想的是让冯梅一人前往,没想到这丫头还对冯橙提了。 这不是没事找事? 冯梅被牛老夫人那一瞥,就知道祖母不高兴了,暗恼冯橙给她挖坑。 冯橙认真问道:“祖母,明日孙女穿那条新裁的红罗裙出门合适吗?” 牛老夫人眼中厉色一闪而逝。 这丫头简直毫无分寸! 再看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牛老夫人更是心堵。 她以前想着美貌对女子来说就是最大的长处,大丫头虽不聪明,长了这么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将来总差不了。 现在想想,空有美貌没有脑子,除了惹人笑话还有什么用。 “不合适。”牛老夫人冷淡道。 冯橙仿佛没听出其中冷淡,笑盈盈道:“那孙女穿那条月白色如意裙吧,也是新做的——” “不必了。”牛老夫人不耐烦演下去,冷冷道,“大丫头,这时候你就该在晚秋居好好养病,就不要想着出门了。” 冯橙抿唇:“孙女不能出门么?” 冯梅柔声安慰:“大姐脸色不太好,若是去长公主府让贵人瞧见了恐怕会怪咱们尚书府失礼,那些贵女见到大姐亦会议论你被拐的事,所以大姐还是听祖母的,先把身体养好吧。” 冯橙听了,小扇般的羽睫颤了颤。 她的瞳仁黑且大,眼神清澈见底,如无害的小鹿,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 牛老夫人淡淡道:“回去吧,明日也不必来请安,养好身体最要紧。” “可是帖子是给尚书府送的,明日只有二妹去的话,别人会不会觉得祖母特别生我的气,连三妹都连累了?” 牛老夫人眉头一皱。 世风日下,放在以前家中女孩出了这种事,当众处置了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如今却不成了。 若是现在传出她十分震怒的风声,等将来大丫头“病逝”,世人又该嚼舌她苛刻。 “你不要胡思乱想,三丫头本来就会去。” 实际上,长孙女没了资格去,牛老夫人没想着让庶出的三孙女去。 冯橙面露失望,挣扎道:“可孙女很想去长公主府,孙女还想与长公主说话呢——” “够了!”牛老夫人面色一沉,“二丫头,陪你大姐回去。” 冯梅笑得温柔:“大姐,我们别打扰祖母用饭了,一道回去吧。” 眼看着冯橙被冯梅拉出去,牛老夫人忍怒吩咐侍女:“去把万嬷嬷给我叫来!” 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让人跑到她眼前添堵,万嬷嬷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出了长宁堂,冯梅松开挽着冯橙的手,状似体贴问道:“大姐明日不能去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很遗憾吧?” “不遗憾呀。”少女笑意清浅,看起来不以为意。 冯梅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出声讽刺:“看来大姐终于学会一个词。” “什么词?”冯橙配合问道。 “自知之明。” 冯橙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冯梅皱眉。 冯橙扬唇:“我笑二妹闲操心。我不遗憾,因为我会去。” 第17章 痴人说梦? 冯梅以为听错了:“大姐莫不是忘了,祖母让你好好静养。” 冯橙莞尔一笑:“说不定长公主府见我未去,来请我呢。” 冯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目露怜悯:“大姐是不是受打击太大,在说胡话?” 冯橙睨她一眼,懒洋洋道:“我乏了,回屋睡觉了,二妹自便吧。” 见她款款离去,冯梅藏在眼底的鄙夷流露出来。 长公主府来请冯橙去?简直痴人说梦! 二太太杨氏把女儿明日去长公主府赴宴当成了头等大事,冯梅才回屋就被叫了过去。 “梅儿,明日的赏花宴,准备好了吗?” 冯梅点头:“衣裳首饰都挑好了,母亲放心。” 杨氏露出欣慰的笑:“梅儿一直都让母亲放心。” 这两年冯梅才名渐渐传开,杨氏与各府女眷打交道时没少听恭维话,在她眼里女儿自然千好万好。 “对了,老夫人那边来人说,明日三姑娘也会去。” 冯梅唇角微勾,弯出嘲讽的弧度:“三妹能去,可是托大姐的福。” “怎么?”杨氏还不知道冯梅与冯橙一起去长宁堂的事。 “大姐不甘心被祖母禁足,闹着明日要赴宴呢,祖母便说让三妹去。” 杨氏摇头:“太不识趣了。” 何止不识趣,分明是没羞没臊没分寸。 这个时候换了脑子稍微正常的姑娘,就该躲在家中不见人,哪有腆着脸赴宴的,这不是给别人当面羞辱的机会。 冯梅想到冯橙的话,犹觉好笑:“大姐还说就算祖母不让去,长公主府也会请她去。” 杨氏一脸错愕:“那丫头莫不是疯了?” 冯梅翘了翘唇角。 冯橙本来就不是多聪明的人,受了打击变得疯疯傻傻似乎也不奇怪。 杨氏爱怜理了理女儿的发:“以后离她远些,省得带累了你。” “女儿省得。”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长宁堂中气氛沉沉,牛老夫人板着脸问匆匆赶来的万嬷嬷:“刚刚大姑娘过来了,你可知道?” 万嬷嬷腿一软跪了下去:“二姑娘来找大姑娘说话,后来两位姑娘要一同来长宁堂,老奴就没好拦——” 她这话说得含糊,令牛老夫人以为冯梅是去晚秋居找的冯橙,而不是在花园中遇见。 让老夫人知道她没拦住大姑娘去花园,那就有她好受了。 牛老夫人把茶盏往桌几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再有下次,自去领罚!” “是。”万嬷嬷埋头应了,却觉前途一片黑暗。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怎么被大姑娘踹飞的。 “老夫人——”万嬷嬷为了自救,鼓足勇气开口,“老奴能不能挑几个人手,这样也方便在晚秋居照顾大姑娘。” 牛老夫人不以为然摆手:“这点小事,你看着安排就好。” 万嬷嬷大喜,从牛老夫人屋中退出后,立刻把先前管着的人召到一起。 一排丫鬟,一排婆子。 万嬷嬷眼风直接从那排丫鬟身上略过,指了两名五大三粗的婆子出来,领着人去了晚秋居。 暮春的晌午,阳光暖洋洋从窗棂洒进来。 冯橙歪在美人榻上打瞌睡,怀中抱着一只软枕。 一只花猫卧在她身边,时不时挠软枕一爪子。 白露走进来,带着几分不忍轻唤:“姑娘。” 那双弧度优美的眸子蓦地睁开,熠熠生辉:“要用饭了么?” 她做梦了。 梦里溪水潺潺,一只好大的鱼跳进她怀里。 她欢天喜地烤鱼吃,6玄领着几只猫出现,她一个激灵吓醒了…… 此时心有余悸,就更想吃鱼了。 想吃大块大块穿在红柳枝上烤得焦黄微皱的鱼,还想吃小鱼干。 跟在6玄身边的时候,来福吃的小鱼干虽然无油无盐,可也十分美味。 现在她可以挑口味,要把小鱼干做成香辣的,一口一个,一口一个…… 冯橙口水要流下来了,勉强记得自己是个大家闺秀,好歹忍住了。 白露瞧着自家姑娘这模样,心头一酸。 姑娘这是遭了多少罪啊,一个寻常午膳都盼成这样。 可偏偏她叫醒姑娘,还不是为了吃饭。 这么一想,就更心酸了。 “两个小丫鬟已经去大厨房了,很快就能用饭了。”白露宽慰着,说出叫醒冯橙的原因,“万嬷嬷领了两个婆子回来,正等着见您。” 少女睡意朦胧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那双眸子一旦平静下来,显得干净又冷清。 “晚秋居又添人了?叫进来吧。” 万嬷嬷领着两个壮硕的婆子气势十足走进来,便看到少女懒懒靠着美人榻看过来。 一同看过来的,还有那只花猫。 万嬷嬷气势一滞。 胡嬷嬷被挠花的脸还不知道何时恢复,对这只野猫可不能大意了。 “大姑娘,老夫人怕老奴一个人照顾不好您,又拨了两个人来。”万嬷嬷说着,紧盯冯橙反应。 挨了那两脚,把她踹清醒了。 这位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大姑娘可不是好性子,见她带了人来,定不会安分认命。 万嬷嬷有些后悔。 应该带四个婆子来的,忘了大姑娘这只猫也是一个战力啊! 被万嬷嬷满心戒备的少女却嫣然一笑:“祖母这般厚爱,竟派了这么多人伺候我。白露——” 白露会意,拿出赏钱塞给两个新来的婆子。 两个婆子捏着赏钱,忍不住去瞄万嬷嬷。 这和万嬷嬷在路上叮嘱的不一样啊。 万嬷嬷目瞪口呆,只觉见了鬼。 冯橙抿唇微笑:“给了你们就拿着,凡是新人都有的。” 万嬷嬷:“……” 如果不是还记得身份,她真想和大姑娘拼了! 冯橙递了个眼色给白露。 白露开口道:“姑娘要用饭了,三位嬷嬷都是今日刚来,先去安置吧。” 等万嬷嬷带着两个婆子离去,冯橙交代道:“打发个丫鬟去大厨房问问有没有小鱼干。若是没有,麻烦他们明日买些回来做。” “姑娘——”白露想说大厨房恐怕不会给晚秋居这个面子,可是看着自家主子认真的模样,默默忍下来。 罢了,等下她亲自去说,只望那些人不会捧高踩低吧。 用过饭,冯橙又觉得困了,吩咐白露:“三姑娘来了就直接请进来。” 白露有些惊讶:“姑娘知道三姑娘会来?” 冯橙看向窗子。 窗外春光正好,万物新生。 “会来的,别让万嬷嬷把人拦在外头了。” 第18章 小鱼干 少女语气笃定,神态慵懒。 白露虽好奇主子为何能料定三姑娘会来,见她一脸困倦却不忍多问,等冯橙睡下去了大厨房。 此时各院下人已经把饭食提了回去,大厨房的人正在吃饭。 见白露来了,一个灶上婆子笑道:“哟,这不是大姑娘身边的白露嘛。” 白露听出婆子语气中的揶揄,面上半点不显,客气问道:“有小鱼干吗?” “小鱼干?”婆子狐疑看着白露。 其他人亦停下吃饭看过来。 “我们姑娘想吃小鱼干,若是大厨房有,劳烦给我装一些带回去。” 婆子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与其他人交换眼神。 大姑娘竟然还有闲心打发人来要小鱼干,难道不知道自己处境? 啧,一个坏了名声被老夫人禁足的姑娘。 婆子皮笑肉不笑:“大厨房没有准备小鱼干。” 白露对受冷遇早有预料,为着主子却不甘心回去,笑着求负责采买的婆子:“那麻烦王管事明日采买时顺便买些回来吧。” 采买婆子脸一拉:“真不巧,近来没见有小鱼卖。” 身为晚秋居的大丫鬟,白露往日何曾受过这种气,暗暗咬了牙道:“王管事以后若是遇到卖的,劳烦买些回来。” 采买婆子冷淡嗯了一声。 白露不愿让这些人看笑话,强撑出笑脸:“那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她还没走远,那些嗤笑议论就传进耳中。 “大姑娘可真想得开,这时候还惦着吃小鱼干。” “可不是么,被老夫人禁了足,以后恐怕都不能出来见人,居然还想着吃。” …… 一声声嘲讽,如刀子割着白露的心。 她很想返回去与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账东西撕个天昏地暗,可一旦闹开传到老夫人耳中,吃亏的还是姑娘。 这样一想,只能把这口气忍下。 白露听不下去加快脚步,险些与一人撞上。 “红鸾姐姐,对不住。”白露认出是大太太院中的红鸾,忙赔礼。 红鸾留意到白露眼中水光,纳闷问道:“白露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走得急了些。”白露不愿被红鸾瞧出端倪,忙转移话题,“红鸾姐姐这是去哪儿?” “太太的药吃完了,我去拿一些。” 红鸾把白露的异样记在心里,依着她来的方向,往大厨房转了转。 等回到怡馨苑,红鸾向大太太尤氏禀报:“太太,婢子去拿药的路上遇到白露了。” 尤氏坐直身子:“怎么了?” 红鸾犹豫了一下,道:“大姑娘打发白露去大厨房要小鱼干——” 不用红鸾说下去,尤氏便明白了。 她脸色白了白,无奈又愧疚:“都是我这当娘的无用……” 白露回到晚秋居时,冯橙还在睡。 午后的春阳暖而不烈,斜斜洒进来,窝在美人榻上的少女眉目舒展,睡得正香。 白露守在一旁,心事重重。 姑娘心宽,她却不得不担忧将来。 那些捧高踩低的人以后只会变本加厉,姑娘可怎么办呢? 白露正发着愁,一个小丫鬟探了探头。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什么事?” 小丫鬟小声道:“白露姐姐,三姑娘来了。” 白露心头一震,不由回头去看冯橙。 三姑娘居然真的来了! 冯桃是接到明日要去长公主府赴宴的消息赶过来的,看着小山一般挡在面前的万嬷嬷,脸色有些难看。 万嬷嬷当然不把大房一个庶出姑娘放在眼里,板着脸道:“大姑娘睡了,三姑娘回去吧。” 这话若是晚秋居的人说,冯桃也就回去了,可眼前这满脸横肉的老婆子分明是长宁堂的人。 小姑娘心中觉得不妙,坚持道:“我有事要和大姐说,大姐不会怪我打扰她睡觉的。” 万嬷嬷笑笑:“老奴可不敢吵醒大姑娘,还望三姑娘体谅。” 一道声音响起:“三姑娘,我们姑娘请您进去。” 冯桃见是白露出来了,忙提着裙摆走进去。 万嬷嬷欲拦,白露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万嬷嬷,姑娘说刚做了个噩梦有些心慌,劳烦你去给姑娘沏杯蜜水吧。” 万嬷嬷一听冯橙说心慌,立刻想到那两脚。 想到那两脚,她心一下子慌了。 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冯桃已经随着白露进了屋。 冯橙靠在美人榻上抚着花猫,面上睡意未消。 冯桃快步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大姐休息了?” “没有,再睡下去晚上该睡不着了。”冯橙嘴上这般说,却意识到这般贪睡有些不对劲。 她垂眸扫了扫眯着眼打瞌睡的花猫,心情有些复杂。 冯桃看了一眼门口,皱眉道:“大姐,那个万嬷嬷是祖母派来管着你的?” “跳梁小丑,不必在意。”冯橙懒得为一个老嬷嬷费口舌,有意问起冯桃来意。 “二婶打发人来说,让我明日与二姐一起去赴长公主府的赏花宴。” 冯橙笑了:“那你就去吧,若没有合适的首饰从我这里挑两件。” 冯桃小脸皱成一团,因没有旁人在场,很是直接:“可我不想与二姐一起去。” 别说二姐目下无尘,就算关系亲近,想到她能去长公主府是占了大姐的名额,就觉得别扭。 “三妹可一定要去。” 冯桃听冯橙这么说,不解望着她。 冯橙从花猫肚子下摸出一张小小花笺,塞进她手中:“明日到了长公主府,三妹仔细留意,把这个交给长公主身边的人。” 冯桃捏着信笺,惊疑不定:“大姐,那些人我都不认识,交给哪一个呢?” “不拘哪一个,能在长公主面前说话的就行。”冯橙握住冯桃的手,“三妹若能做到,就帮了我大忙了。” 小姑娘忙点头:“大姐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说完正事,姐妹二人随意聊着,白露捧着个小罐走进来:“姑娘,大太太打发人给您送来了这个。” 冯橙接过青瓷小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罐小鱼干。 她立刻看了白露一眼。 白露小声道:“大厨房那边说没有,婢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红鸾——” “没想到这点小事还让母亲费心了。”冯橙捧着沉甸甸的小瓷罐,轻声道。 母亲虽柔弱,却一直尽力体贴着她,爱着她。 她会越来越好的。 冯橙从罐子中摸出一条小鱼干,迫不及待要尝尝。 “大姐,这是母亲给来福准备的小鱼干吗?”冯桃眼中闪着新奇。 少女动作一顿,默默把小鱼干塞进了来福嘴里。 第19章 赴宴 翌日天晴,长宁堂院中的石榴树悄然绽开零星几朵红花。 牛老夫人一双厉眼扫过两个花朵般的孙女,尚算满意。 “到了长公主府谨言慎行,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孙女谨记祖母教诲。”冯梅与冯桃齐声道。 “去吧,莫要迟了。” 等姐妹二人出去,牛老夫人垂眼啜了一口茶,问身边婆子:“晚秋居那边有动静吗?” 胡嬷嬷的脸还没好,顶上来的是另一个婆子。 婆子闻言忙道:“听万嬷嬷说大姑娘还在睡。” 牛老夫人神情扭曲了一下,那瞬间竟有种更生气的感觉。 长孙女若是因为去不成长公主府闹腾,勉强还能说有个争强好胜心。 可现在居然还在睡! 她免了那丫头请安,就是成全她睡到日上三竿? “哦。”牛老夫人缓了口气,懒得再提让她糟心的人。 冯梅与冯桃上了停在二门外的马车,各靠一边坐下,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 在冯梅心里,是不大瞧得上这个三妹的。 冯橙的跟屁虫罢了。 而这个印象中整日跟在冯橙身后,嘴巴说笑不停的跟班,此刻竟安安静静,这就令冯梅有些不快了。 难道还要她先开口打破沉默? 睨了一眼肌肤胜雪的粉衫少女,冯梅干脆闭目假寐。 冯桃悄悄翻个白眼,乐得清静。 出了尚书府,车夫马鞭一甩,车子明显加快了速度。 路边绿柳婆娑,少年玄衣如墨,目光追着那辆从尚书府角门出来的翠幄青车。 冯大姑娘养在深闺,国公府与尚书府目前又是互不对付的微妙状态,以他的身份光明正大上门这条路自是行不通。 至于夜半爬墙——陆玄扫了眼那高高青墙。 这墙自然挡不住他,但这种事不能干。 见那青帷马车速度加快,陆玄指间一弹。 一枚小小石子快若闪电射出,击中了拉车骏马。 马儿一声嘶叫,高高扬起前蹄。 陆玄定定望着那边。 他进不去尚书府,为了见一见冯大姑娘只好另辟蹊径。 今日各府贵女会前往长公主府赴宴,如果冯大姑娘会去,应该就在这辆马车里。 射向骏马的石子力度与角度都是算好的,不到令马儿发狂的程度。 那骏马这么一跳,马车跟着摇晃起来,车厢内传出惊叫。 车夫一边控制受惊的马,一边高喊:“两位姑娘坐稳了!” 跟在后边的马车急忙停住,车门帘匆匆掀起跳下两个丫鬟。 二人看着前方摇动的马车骇得脸色发白,却又帮不上忙,急得跺脚。 车夫总算把马儿安抚好,浑身已是被冷汗湿透了。 两位姑娘要是出了事,他就完了。 两个丫鬟顾不得质问车夫,急忙凑到车门处问:“姑娘,您没事吧?” 绣着墨竹的车门帘掀起,冯桃先钻了出来。 陆玄双臂环抱看着走出马车的少女,微微拧眉。 若他救下的那位姑娘就是冯大姑娘,并坐在这辆马车中,合该第一个跳出来才是。 毕竟正常大家闺秀没有那般利落身手。 陆玄继续等下去,就见一名素衣少女弯腰从马车中出来。 只一眼,少年便收回视线。 都不是。 冯梅面色微沉,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冷汗直冒:“二姑娘,今早老奴仔仔细细检查过车马,明明没有一点问题——” 那声“二姑娘”入耳,陆玄视线立刻落在率先跳下马车的少女身上。 少女杏眼桃腮,比那位二姑娘看起来年幼一些。 手下人打听来的消息,尚书府一共三位姑娘,眼前应该是二姑娘与三姑娘。 这样看来,冯大姑娘没有出门。 陆玄调转视线看向那兽面绿油门,墨裁的眉皱起。 从没想过见一个人竟这么麻烦。 直到冯梅姐妹因为赶时间重新坐上马车远去,少年还盯着尚书府大门出神。 永平长公主府早有一排排侍女候着,把前来赴宴的贵女迎进去妥当安置。 冯梅与冯桃到了设宴之处,已经有不少贵女凑在一起说笑。 冯桃是第一次来,难掩新奇左右打量。 一丛丛牡丹花开硕大,繁艳芬馥,放眼望去竟不见其他花卉。 小姑娘从没见过这般盛景,一时瞧得出神。 冯梅暗暗皱眉,低声提醒:“三妹,这不是家里,不要乱瞧。” 冯桃想翻白眼。 赏花宴不就是让人赏花的,果然跟着二姐只有不痛快。 她记着长姐嘱托没有生事,随着冯梅走向几个贵女。 几个贵女都是文臣家的女孩儿,与冯梅颇为熟悉。 有见过冯桃的,也有没见过的。 那没见过的便笑着问冯桃身份。 “我三妹。” “原来是冯三姑娘。”那贵女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眼神却冷淡下来。 如长公主府赏花宴这种场合,那些有好几个甚至十多个姑娘的府上能来的就两三人而已。 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庶女才是稀奇物。 冯桃对这种眼神见多了,并不在意。 她又不和这些人做姐妹,有大姐对她好就够了。 另一名贵女笑道:“那冯大姑娘没来啊。听说她出了事,我还挺担心的,一直想见见呢。” “是啊,冯二,你大姐现在如何?” 听着这些话,冯桃忍不住冷冷道:“几位姐姐想见我大姐,那等赏花宴散了直接随我们去尚书府吧。” 几个贵女面色微变。 冯桃心中嗤笑。 什么担心大姐,分明是想满足看热闹的心思而已。 见气氛尴尬,冯梅轻轻拽了冯桃一下,对几人道歉:“我三妹年纪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们不要和她计较。” 一名贵女扯出一抹淡笑:“冯二你放心,我们不会计较的。” 一个庶女,也配让她们计较。 因冯桃的多嘴,几人彻底冷淡了她,只与冯梅说话。 冯梅本就不待见冯桃,佯作不知。 不知不觉,冯桃就落了单。 落了单的少女扬起唇角,摸了摸袖中之物。 二姐不管她才好,这样她才能找机会把大姐交给她的东西悄悄送出去。 “长公主到了!” 小小的喧哗后,满园一静。 一名长眉入鬓的美貌妇人被人簇拥着大步走来。 冯桃望着那不怒自威的女子,突然有些紧张。 这就是长公主啊。 第20章 长公主 牡丹园中有一六角亭,永平长公主在亭中坐下,放眼扫量那些少女。 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贵女向永平长公主行了礼,面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拘谨。 能站在这里的贵女皆家世出众,本见多了贵人,可永平长公主却不一样。 永平长公主不只是皇上的胞姐,还是率领千军万马平乱的奇女子。 面对这样的人,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有几人做到泰然自若呢? 紧张,才是正常的。 冯桃暗吸口气,如此安慰自己。 永平长公主缓缓扫过这些贵女,笑意浅淡:“都不必拘谨,既然来了就在园中好好玩。” 她的声色偏冷,还带着几分沙哑,与那些贵妇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气氛却在永平长公主开口后一下子活络起来。 贵女们赏花说笑,轻松愉悦。 实际上,这轻松不是真的轻松,只不过是如长公主所愿罢了。 众贵女还记得,去年赵侍郎府的三姑娘赏一株二乔太过出神险些挨了蜜蜂蜇,居然入了长公主的眼,被长公主赏了一支八宝如意簪。 赏花宴过去不久,就传出赵三姑娘定亲的消息,是一门很不错的亲事。 儿媳得过永平长公主的赏赐,这在婆家人眼中是件颇有面子的事。而有永平长公主的赏赐当嫁妆,于女子来说也是一种底气。 能得长公主赏赐说明被长公主看好,而被长公主看好的人若是在婆家受了磋磨,那就等于伤了长公主面子。 长公主的赏赐,若是家族遭遇剧变当然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但对寻常内宅度日来说就是一道护身符了。 只可惜对于如何得长公主青眼,众女无迹可寻,只能靠着猜测加运气行事。 永平长公主望着那些笑容甜美的少女,心神恍惚。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真比满园的牡丹花还好看。 她的灵儿若还在,也有这么大了。 立在一侧的女官见永平长公主如此,心中一叹:殿下又在思念小郡主了。 小郡主纯真可爱,就是她想起小郡主的失踪都心痛难言,更何况殿下。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太残忍了。 悠远的琴声传来。 永平长公主随意望过去。 花团锦簇深处摆着一架古琴,一名素衣少女正专注抚琴,不远处还有贵女对弈。 经历过先前的赏花宴,贵女们知道抚琴并不能得到长公主青睐。但大家年纪相仿,能在这般场合展露出类拔萃的琴艺,何乐不为。 琴音悠然空灵,令人沉浸其中。 见永平长公主侧耳聆听,女官低声道:“抚琴的是礼部尚书府的二姑娘。” “哦。”永平长公主淡淡应一声,没再多言。 女官也没有再说什么。 殿下擅武,年少时对琴棋书画这类雅事没多少兴趣,如今听听当个消遣罢了。 “那个孩子是谁家的?”永平长公主长眉微扬。 女官顺着看过去,就见一名粉衫少女站在一个侍女身后,正试探着一点点靠近。 那小心翼翼又踟躇的模样,令人不禁莞尔。 此时冯桃正处在高度紧张中。 小姑娘活泼直爽,又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想法,本来面对长公主府的人可以不卑不亢。 可她有重任在身啊。 大姐交给她的任务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害怕失败的压力令冯桃迟疑起来。 这么多侍女,会不会选错人? 哎呀,真是太难了。 女官仔细看了看,没认出来:“瞧着眼生,应该是头一次来。” 永平长公主难得起了一丝兴致:“看着像是有话对那个侍女说。翠姑,你去把人带来。” “是。”女官应了,立刻向冯桃走去。 一个小姑娘找侍女又不好意思,估计是想去净房。 但殿下想见的人,她自然不会多嘴。 走到近前,女官喊了声姑娘。 冯桃看到女官眼睛一亮:“您是殿下身边的女官!” 她观察许久了,这位女官一直不离永平长公主左右,是最合适的人选。 先前苦于无法靠近,没想到对方主动走了过来。 “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冯桃忍着急切道:“我是礼部尚书府的三姑娘。” 礼部尚书府? 女官下意识瞥了不远处背对着这边抚琴的素衣少女一眼,不动声色道:“冯三姑娘随我来,殿下想见见你。” “好的。”冯桃迫不及待点头,跟在女官身后。 女官暗暗纳罕。 总觉得这小姑娘的反应不像正常的受宠若惊。 冯桃很快随着女官进了凉亭,乖巧向永平长公主行礼。 永平长公主没有问冯桃身份,直接问道:“你刚刚有话对那名侍女说吗?” 她以为眼前的小姑娘要么掩饰过去,要么害羞承认,却没想到对方小声道:“臣女其实有话对您说。” 永平长公主怔了一下,而后笑笑:“你要对本宫说什么?” 冯桃咬了咬唇,从袖中抽出信笺:“我大姐托我把它交给殿下。” “你大姐?”永平长公主扫了女官一眼。 女官忙低声道:“这是礼部尚书府的三姑娘,她的大姐……应该就是传闻中从拐子手中逃脱的冯大姑娘。” 永平长公主听了女官解释,再看小姑娘手中信笺,心头莫名一动。 女官得了永平长公主示意,从冯桃手中接过信笺呈上去。 花笺不过巴掌长,轻飘飘几乎没有重量。 永平长公主只看了一眼,一手撑着石桌维持镇定,盯着冯桃问:“这真是你大姐让你给我的?” 女官浑身一震。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却知道殿下这般反应已是受到巨大冲击。 那信笺上究竟写了什么,竟令殿下情绪如此波动? 永平长公主瞬间爆发的气势令冯桃心头一紧,出于保护长姐的本能下意识就要否认。 好在她牢记冯橙叮嘱,缓了缓紧张,乖乖点头。 “冯大姑娘在何处?”永平长公主一字字问女官。 亭中四处挂着纱帐,只留了一面方便长公主看那些贵女赏花玩耍。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发现长公主召了一名少女问话,皆悄悄望来。 女官低声道:“回禀殿下,冯大姑娘没有来。” 第21章 长公主府相请 没有来? 永平长公主视线重新落在冯桃身上。 小姑娘难掩紧张,正小心翼翼观察她的反应。 永平长公主声音还算平静:“你大姐为何没来赏花宴?” 小小的花笺被压在掌下,因为过于用力,手背青筋凸起。 那只握惯长刀利剑的手,此刻却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凭直觉这个回答很重要,冯桃越发紧张了。 若说大姐因为要静养没有来,长公主就此作罢怎么办? 若说祖母拦着不让大姐来,岂不让长公主觉得她不敬长辈? 小姑娘想了想,回道:“大姐出了事才回家,祖母心疼她,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牛老夫人让冯大姑娘好好休息,说明冯大姑娘身体无恙,只是当祖母的不想孙女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门。 永平长公主长眉微挑,侧头吩咐女官:“翠姑,你去一趟礼部尚书府,请冯大姑娘来赏花。” “是。”女官恭敬退了出去。 凉亭内只剩下永平长公主与冯桃二人,一时间,亭内针落可闻。 注意到这边的贵女越来越多,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冯二,那不是你三妹吗?”一名贵女满眼不可思议,拉了冯梅一下。 另一名贵女亦惊讶不已:“冯二,今年入了长公主眼的该不会是你三妹吧?” 冯梅面上维持着浅笑,脸皮却阵阵发热。 今日冯桃若真得了长公主青眼,那她以后就别想在这些贵女面前抬起头来了。 可眼睛骗不了人,此刻与长公主同在亭中的就是冯桃,甚至连先前唯一留在亭中伺候长公主的女官都退出去了。 长公主为何把冯桃叫过去说话? 就算如何得长公主青睐无迹可寻,也不该是冯桃! 冯梅拢在袖中的手收紧,想到刚才自己还在费劲巴力弹琴,以至于连冯桃究竟何时被叫过去都不知道,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她抿了抿唇,笑道:“我三妹最是单纯——” 至于是因为单纯讨了长公主喜,还是惹了麻烦被召去问话,那就由人猜测了。 果然有贵女轻笑道:“单纯是好的,不过有时候也容易闯祸呢。冯二,你当姐姐的可要把妹妹照顾好。” 说话的是韩首辅的孙女韩烟凝。 韩家与冯家同在康安坊,韩烟凝与冯橙姐妹也算幼时玩伴,只是近些年渐渐疏远。 冯梅知道韩烟凝与冯橙不对付,听了这有些刺耳的话,好脾气笑了笑。 凉亭内,永平长公主开口打破了沉默:“去玩吧,园中有这么多漂亮的牡丹花。” 冯橙暗暗松口气,屈膝退了出去。 永平长公主独坐良久,压着花笺的手缓缓翻开。 花笺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轮明月落在纸上。 永平长公主的手还在抖。 她的女儿出生在八月十四迎月日,这也是迎月郡主这个封号的由来。 迎月失踪三载,从拐子手里逃脱回家的冯大姑娘把这么一张花笺送到她手中,若说与迎月毫无关系,那就是戏弄她。 一个处境不乐观的小姑娘敢戏弄长公主吗? 永平长公主相信堂堂礼部尚书的长孙女不会这么蠢。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冯大姑娘。 三年了,爱女杳无音讯,哪怕从冯大姑娘口中得到一星半点的线索也是好的。 风吹起垂挂在亭檐下的纱帐,永平长公主垂眸静坐,再无心看其他。 冯桃才回到贵女那里,就被冯梅拉过去。 “三妹,你怎么去了亭中?” 这话一出,无数道目光落到冯桃身上。 冯桃弯唇:“殿下叫我去的。” 简直废话! 冯梅觉得冯桃在故意挑衅,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好表露不快,关切道:“殿下为何召你说话?三妹若有事,一定要和我说。” 冯桃笑盈盈道:“我哪有什么事。殿下叫我过去是问大姐怎么没来。” “问大姐?”冯梅以为听错了,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是啊,殿下一听我说大姐没来,就命女官亲自去请了——” “不可能!” 冯梅一惊,以为没控制住脱口而出,缓了缓才发现开口的是韩烟凝。 韩烟凝俏脸紧绷,冷笑道:“我可不知冯橙有这么大的脸面。” 冯桃没接话。 与韩烟凝交好的贵女笑道:“冯大姑娘不是遇到拍花子了吗,殿下许是好奇呢。” 众女一听,复杂酸涩的心情稍稍纾解。 被贵人当稀奇看,那就没什么可羡慕了。 可冯梅却觉没这么简单。 昨日冯橙的话犹在耳边:“说不定长公主府见我未去,来请我呢。” 当时听了,她暗笑冯橙痴人说梦,可此刻怎么觉得她才在梦中? 同样觉得做梦的还有牛老夫人。 “殿下请大丫头去赏花?” “尚书夫人没有不方便吧?” 女官态度恭谨,牛老夫人却不敢轻看,笑道:“怎么会,这是那丫头的福分。” 牛老夫人很快打发婆子去请冯橙,直到女官带着冯橙离去,也没旁敲侧击出个所以然。 一名年轻人从柳树后走出,收回追逐马车的视线,摸着光洁的下巴喃喃自语:“那好像是永平长公主府的马车……” 他很快赶回国公府,向陆玄禀报发现。 “你是说,长公主府的马车去了礼部尚书府?” 盯梢的人是他早上从尚书府那边离开后安排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异常。 略一琢磨,陆玄豁然起身。 永平长公主府的马车,定是去接冯大姑娘! “主子,您去哪儿?” “不必跟着。”少年大步流星走出去。 牡丹园中,随着女官把冯橙领进凉亭,众贵女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盯着那里。 永平长公主觉得等很久了,久到以她的定力都要撑不住,终于见到了近来传闻中的冯大姑娘。 “殿下——” 女官才开口,永平长公主便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青纱帐被风吹得飘飘摇摇,亭中似乎更静了。旁人望去,二人身影朦胧。 “那封信是你让令妹给本宫的?” 长公主问得开门见山,冯橙回得直接:“是。” 少女素衫红罗裙,美得纯粹又耀眼,若定要评个不足,便是有些苍白的面色。 望着皎若明月的小姑娘,长公主压了压高悬的心,沉声问:“冯大姑娘有话对本宫说么?” 少女垂眸,声音虽不高却字字清晰:“臣女好像……知道迎月郡主的下落——” 第22章 郡主下落 冯橙低低一句话,便击溃了永平长公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好像有箭如流星射中她心口,又好像无数烟火在脑海中绽放。 一时间她说不清是喜是悲,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呼吸凝滞。 好一会儿后,永平长公主微抖着指尖去抓茶盏,用力抓起后才发现茶盏是空的。 她狼狈放下,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女终于找回了声音:“好像是什么意思?” 冯橙有些犹豫:“臣女不太确定——” “你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永平长公主竭力保持着镇定,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制带出了情绪。 那是面对敌军千军万马不曾有过的失控。 她曾是身披铠甲的将领,可女儿是她的软肋。 “臣女前几日遇到了拐子,从昏迷中醒来,听到了一对男女的争执……” 听到“拐子”二字,永平长公主心头一紧,听得越发认真。 “那女声埋怨男人说不该对我下手,因为一看我的穿戴打扮就是大家贵女,恐怕有麻烦。男人被说烦了,冷笑着说只知道说我,怎么不说你三年前弄来的那小姑娘呢,那小姑娘可自称是郡主——” “他们当真这么说?” 冯橙被打断,看了永平长公主一眼。 永平长公主一手按着石桌,压下激荡的情绪缓缓道:“继续说。” 冯橙迟疑了一下,才道:“女人骂道你还提那小姑娘作甚,那小姑娘说是郡主,咱们不就——” 她顿了一下。 强烈的不安涌上永平长公主心头,那只按在石桌上的手用力收拢。 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后,冯橙轻声道:“女人说,听到小姑娘自称郡主,为了避免麻烦……把那个小姑娘掐死了——” 咣铛一声轻响,摆在永平长公主手边的茶盏被碰翻了。 茶盏是空的,顺着冰冷的石桌滚落到灰色石砖上,瞬间粉身碎骨。 就如永平长公主瞬间破裂的心。 尖锐的疼痛如海啸席卷而来,令身处其中的人无能为力,只能被绝望淹没。 亭中久久沉默着,只闻那克制却沉重的呼吸声。 冯橙微垂着眼帘,静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永平长公主开口问:“你如何断定那个小姑娘是迎月?” 冯橙抬眸,对上一双平静黑沉的眼。 平静之下,是能把人撕得粉碎的漩涡。 冯橙微微摇头:“臣女并不敢肯定,只是回到家后浑浑噩噩睡了两日,恢复些精神后想到那对男女的对话,再想到迎月郡主恰好失踪三年,所以才有此猜测。” 永平长公主定定看着她,从那张尚有几分稚气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心虚。 可这并不能令她打消怀疑。 从礼部尚书夫人不让冯大姑娘来赴宴便可知冯大姑娘处境不佳,焉知这小姑娘不是以迎月为饵,引她另眼相待。 若是如此,她定不轻饶! 永平长公主目光凌厉,盯着神色坦然的少女:“冯大姑娘,有些话不能乱说。若是说了,便要令人信服。” 冯橙抿了抿唇,道:“那二人争执之时,提了那个小姑娘的藏尸之处。” 永平长公主眼神一紧,脱口问道:“在何处?” 倘若真找到那小姑娘的尸骨,不管小姑娘究竟什么身份,至少证明冯大姑娘没有扯谎。 冯橙想了想,说出一个地方:“东城芝麻巷最里边那户人家的厨房围墙中。” “墙中?”永平长公主以为听错了。 冯橙坚定点头:“嗯,他们说的就是墙里边。” 她之所以敢站在永平长公主面前这么说,是因为她见过。 就在她附身来福身上数月后,出了一桩轰动京城的大事:永平长公主的独女,失踪三载的迎月郡主找到了! 东城芝麻巷那户人家的厨房围墙被扒开时,骇人的白骨就砌在里边。 白骨旁的一枚小小金玲经过长公主府辨认,确定了白骨身份,正是失踪许久的迎月郡主。 她能在现场,是因为陆玄。 三年来,长公主府与官府从未放弃过对迎月郡主的寻找,而查到迎月郡主下落的却是陆玄。 陆玄一直在寻找孪生弟弟陆墨,机缘巧合之下查到一对拍花子的夫妇,施了些手段没问出陆墨的线索,却问出了这件往事。 冯橙想着这些,暗叹口气。 这一次,被砌在墙中的迎月郡主能早些得见天日,入土为安了。 至于那对拐子夫妇,就算长公主找到他们,她也不怕穿帮。 如果被问起,二人自然会否认对她下过手,但人们会认为他们是为了减轻罪状才不承认。 说出迎月郡主埋骨之处的冯大姑娘,与拐过无数少女、孩童的夫妇,谁的话可信不言而喻。 永平长公主面若金纸,浑身冰凉:“好,本宫这就派人去查看,冯大姑娘便留在这里陪本宫喝茶吧。” 她想亲自去,可是她不敢。 先派心腹去一趟,倘若……倘若真的发现尸骨,她再去亲眼看一看。 “翠姑——”永平长公主喊了一声。 守在亭外的女官快步走进来,听候吩咐。 永平长公主低声交代着,女官神色不断变化,显然受到的冲击不轻。 “去安排吧。” 到这时,永平长公主的语气反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那过于紧绷的身体却令女官知道主子此时的心情。 女官匆匆走出凉亭。 很快有侍女走进来,奉茶后又悄无声息退下。 “喝茶吧。”永平长公主扯不出笑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有些烫口,却暖不了那颗浸在冰窟里的心。 冯橙也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喝着。 这番情景落在贵女们眼中,不由目瞪口呆。 冯大姑娘竟然在与长公主一起喝茶! 去年得了长公主赏赐的赵三姑娘只是被长公主叫过去说了几句话,前年得了长公主青眼的贵女甚至都没被召去说话,是长公主身边女官送来的赏赐。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众女百般猜测之际,长公主府的人已经悄悄去了东城芝麻巷那户民宅。 民宅中空无一人,女官指着一处墙,暗暗吸了口气才道:“砸吧。” 第23章 找到 咣咣的凿墙声传出去,惊动了四邻八舍。 陆续有人走出家门,好奇往巷子深处张望。 “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啊,听动静可不小。” “我怎么听着像在砸东西?” “不是吧,砸东西能有这么大动静?” 热闹不能错过,众人很快就聚到了那家门口。 令人遗憾的是院门紧闭,人们好奇心再重也不好推门而入,只好站在外头议论纷纷。 “翠姑,外面聚了不少邻舍。”留意外头动静的一名护卫过来禀报。 女官盯着被砸开的墙壁眼睛眨也不眨:“不必理会。” 比起迎月郡主的下落,别说那些看热闹的人,就算这座民宅的主人都无关紧要。 哪怕宅子主人在此,这墙也要砸。 “停一下!”一名护卫突然喊了一声,“墙里有东西!” 女官箭步冲到近前,看清墙壁中的情景,脸上血色褪个干净。 那是一副还看不到全貌的人骨,那双空洞洞的眼眶正对着她。 女官是随永平长公主上过战场的,尸山血海都见过,可这一刻却忍不住踉跄后退。 如此失态,自然是因为这副骸骨可能的身份! 在女官忘了反应时,护卫们继续扒墙,只是动作小心了许多。 不久后,一具尚算完整的人骨呈现在人前。 院中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皆看向女官。 女官终于缓过神来,轻轻上前几步,目不转睛盯着嵌在墙中的骸骨。 她努力想辨认骸骨身份,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许久后,女官哑声道:“去……去顺天府请仵作来!”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低声问:“要不要先派人回去禀报殿下?” “不成!”女官断然否定这个提议,脸色苍白如雪,“先请仵作看过再说。” 她怎么忍心让殿下看到这般情景。 据说好的仵作能从骸骨推断出死者性别、身高、年龄甚至死因,万一不是郡主呢? 不知等了多久,仵作带着两名帮手匆匆赶来,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推官。 因为迎月郡主的失踪,推官记得女官身份,忙上前来打招呼。 女官无心说话,摆摆手道:“等仵作查完再说。” 仵作带着两名徒弟忙碌起来。 从墙壁中小心翼翼起出骸骨放在地上拼凑出完整人形,仵作负责检查骸骨,两名徒弟则负责一寸寸翻找墙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女官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仵作终于直起身,缓缓道出发现:“死者是一名年十二三的少女,身高四尺出头,舌骨有骨折,初步判断是颈部受力而死……” 随着仵作说下去,女官脸色越来越难看。 郡主失踪时十二岁,年龄与仵作说的符合,身高亦符合。 “这样也不能判断白骨身份吧?”女官喃喃,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白骨是迎月郡主。 郡主金尊玉贵,就算掉了一根头发丝伺候的人都会心疼,要她如何相信这名被人掐死的小姑娘就是郡主。 令女官没想到的是,听了她的话仵作竟给了回应:“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判断白骨身份。” “怎么说?”推官迫不及待问。 仵作一指骸骨右手处:“骸骨右手呈握拳状,受害者临死前很可能握了某物在手中。” 推官闻言点点头,接话道:“不错,凭经验能被死者握在手中之物要么与凶手有关,要么是对死者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往往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查到凶手。而捉到凶手,受害者身份自然就知道了。 “那他们——”女官看向满头大汗翻找墙土的二人。 仵作解释道:“右手指骨没有被破坏,由此推测死者当时握在手中之物很大概率没被取走,血肉腐化后就可能落在这些墙土中。” 这话才说不久,翻找墙土的一名年轻人就兴奋喊道:“有发现!” “呈上来!”推官吩咐道。 “大人请看。”年轻人摊开手,掌心处是一枚小小铃铛。 女官看到铃铛神色一变,厉声道:“拿过来!” 年轻人看向推官,见推官微微点头,把铃铛呈到翠姑面前。 女官劈手夺过,拿雪白的帕子用力擦拭铃铛上的泥污,等铃铛渐渐露出几分本色,立刻看向铃铛内壁。 内壁不起眼的角落,刻着一轮满月。 “是郡主!”女官脱口而出,已是泪流满面。 推官一时没敢吭声。 失踪三年的迎月郡主,骸骨竟然在东城这么一户民宅的墙壁里找到,他已经可以想象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女官缓了许久都无法冷静,颤声吩咐下去:“去棺材铺拉一口棺材来,把……把郡主的骸骨收殓好,带回长公主府。” 想了想,女官又吩咐一人:“你立刻去清雅书院,告诉驸马郡主找到了……” 永平长公主的夫君是曾名闻天下的才子杜念,现任清雅书院山长。 夫妇二人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佳偶,只可惜迎月郡主失踪后长公主对杜念有了心结,从此杜念便长住书院。 女官情愿过后被斥责,也不忍让主子独自面对如此惨痛。 上好的一口棺被抬进院中,又默默抬出。 女官命两名护卫留守此处,脚步沉重随棺远去。 聚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久久未散,猜测着情况。 快到晌午开宴的时间了,往年这个时候长公主已经离开,任由贵女们吃酒玩乐,现在却还在与冯大姑娘喝茶。 面对这种反常众女已经懵了,不知哪个小声道:“怎么看也不像好奇吧。” 能留冯大姑娘喝这么久的茶,长公主若真是因为好奇,那这好奇心也忒重了。 永平长公主一直闭着眼没有说话,令她满意的是同在亭中的小姑娘亦不曾开口。 对一位焦灼等待失踪爱女消息的母亲来说,此刻别说有人在耳边聒噪,就是那风吹花木的簌簌声响都令她心烦。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永平长公主蓦地睁开眼,看着女官走进来。 她的视线落在女官苍白的面上,一颗心拧紧:“如何?” 女官下意识扫了冯橙一眼,低声道:“回禀殿下,确实在冯大姑娘所说的民宅墙壁中发现了一副骸骨——” 永平长公主身子晃了一下,强撑着问:“还有什么发现?” 女官咬着牙,缓缓摊开手心。 第24章 母亲 女官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小金玲。 永平长公主眼神一缩,颤抖着手把金玲接过,用指腹摩挲着金玲内壁。 她知道那处刻着一轮满月,刻工粗糙,与精巧完全不搭边。 那是迎月亲自刻上去的。 那年异域进贡了一对猫儿,红色那只被皇上赏了苏贵妃,雪色那只赏给了她,她便把那只双瞳异色的白猫送给女儿作为十岁生辰礼。 迎月很喜欢,亲自编红绳、选金玲,并在金玲内壁刻了一轮满月,把铃铛挂在白猫脖子上。 女儿欢欢喜喜对她说:“母亲,有了这金玲,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白雪的主人啦。” 她笑着道:“哪怕没有这金玲,别人也知道你是白雪的主人。” 可是后来白雪病死了,女儿难过了许久,从此把那枚小小金玲随身带着留作念想。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迎月的金玲。 永平长公主用力握着铃铛,唇色苍白:“是……在骸骨周围发现的吗?” 女官眼角泛红,低着头不敢看长公主的眼睛:“是。仵作推测是被——” 女官觉得太难了。 面对主子,她既不忍心说出“死者”二字,亦不忍心说出“郡主”二字。 可永平长公主还在紧紧盯着她。 女官狠狠咬了一下牙,道:“是被郡主握在手中的——” 永平长公主怔怔听着,手心的金玲仿佛一块烙铁,烫得她每一寸肌肤都疼。 那是撕心裂肺又哭不出来的疼。 她的迎月,她的灵儿,是怕她认不出来,才握着金玲至死没松手吗? “殿下——”女官被永平长公主空洞的眼神骇住。 永平长公主缓缓起身,举步往外走。 女官下意识拦住。 永平长公主看她一眼,神色木然:“迎月回来了吧,我要去看看她。” “殿下——” “让开!” 女官不敢再拦,白着脸侧开身子。 永平长公主向前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冯大姑娘。” “臣女在。”冯橙乖巧应道。 “你随本宫一起去。” 一直留意这边的贵女眼睁睁看着长公主带冯橙走了,不由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众女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冯梅姐妹。 那些视线刺得冯梅火辣辣难堪,抿着唇没吭声。 先是冯桃被长公主召去问话,后是冯橙陪长公主喝茶,甚至还被长公主带走了,她这个从头到尾没被长公主多看一眼的冯二姑娘简直成了笑话。 人最怕的便是与身边人比。 同府姐妹待遇如此不同,冯梅恨不得今日没来的是她。 冯桃不喜欢被人一直盯着看,特别是那些目光饱含深意。 小姑娘弯唇笑道:“定是殿下想要留我大姐在身边多待一会儿呗。” 众女抽了抽嘴角,竟无法反驳。 暂且用来收殓迎月郡主尸骨的棺材是从长公主府后门进来的,就停在迎月郡主院中。 院中花木葱茏,一尘不染,仿佛主人从没离开过。 永平长公主抚摸着黑漆棺盖,动作轻柔。 一同跟来的还有那名推官,见长公主如此,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院中静得可怕,那只抚摸着棺盖的手突然一顿,便要把棺盖推开。 视线从未离开长公主的女官慌忙去拦:“殿下,您不要看!” 永平长公主一把推开女官。 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永平长公主的手。 被推个趔趄的女官喊了一声:“驸马——” 杜念紧紧盯着永平长公主,素来温和的声音难掩颤抖:“永平,不要看了。” 永平长公主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让开。” 杜念抓着那只冰凉的手一动不动,眼角泛红:“灵儿不想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你胡说!”永平长公主甩开杜念的手,“灵儿一定很想我!” “是,灵儿很想你,但她——” 永平长公主冷冷打断杜念的话:“杜念,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对我来说无论灵儿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女儿。我想见她,她也想见我,谁都没资格拦着。” 杜念听了沉默一瞬,默默让开。 他又何尝不想看看女儿呢。 棺盖一点点被推开。 看清棺内情形,永平长公主仿佛被抽走了魂儿,一动不动。 她俯身想给女儿一个拥抱,却不知该怎么把女儿抱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 永平长公主怔怔想着,迟到的泪簌簌而落。 时间的流逝在这沉重的气氛下变得迟缓,推官觉得这么等着不是办法,试探唤了一声“殿下”。 被喊的人毫无反应。 “杜先生——” 杜念红着眼看过来。 “杜先生节哀。若没有别的交代,下官先回衙门向上峰复命了。” 杜念克制着痛失爱女的情绪,沉声道:“小女的事,暂且不要外传。” 推官诧异看着他。 杜念拱手:“劳烦了。” “下官明白了,杜先生放心。” 等到推官离去,院中只剩下长公主府的人,杜念问起女官细节。 他不能倒下,害死灵儿的凶手必须找到! 听女官说完,杜念吩咐道:“让府中知情的人管好嘴巴,另外安排人一日十二个时辰守在芝麻巷那边。” 至于那些看到棺材进出的邻舍,并不知道与长公主府有关,热闹在那一片传传就散了。 “你就是冯大姑娘?” 冯橙还未回答,永平长公主终于有了反应:“杜念,长公主府的人不用你安排。” 杜念闻言苦笑。 灵儿的失踪,他脱不了责任。 那日灵儿闹着要跟他去书院玩,等到了书院有学生来请教学问,灵儿觉得无趣便提出四处逛逛。 他想着书院没什么危险便点了头,谁知那一点头就再没见过女儿。 永平怨他,恨他,恩爱夫妻成怨偶,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永平长公主很快从杜念身上移开目光,定定看着冯橙:“冯大姑娘,你可还记得那对男女的模样?” 冯橙看出了一位母亲眼中的渴求,却只能摇头:“当时我被困车厢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看到他们的样子。” 永平长公主眼神黯下去,幽深的瞳孔照不进一丝光。 冯橙犹豫一瞬,改了口:“不对,我逃跑时回了一次头……只是那时太害怕,脑子里没什么印象。” 回过头,便有想起来的可能。 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也有母亲,她也是一个女儿。 第25章 赏赐 “冯大姑娘,你再仔细想想!”永平长公主听了这话,完全无法淡然。 冯橙作出努力思索的样子,不确定道:“那男人眼角旁好像有一道疤……” “左眼角还是右眼角?”杜念问。 冯橙拧眉想了片刻,语气有了几分肯定:“应该是右眼角。” 那对男女的样貌她有些模糊了。 要知道她那时候只是一只猫,想要知道什么消息太难了,那对拐子夫妇也只见过一次,并无多么深刻的印象。 而她目前这种情况,详细描述出那对男女的长相亦不妥当,给出一个特征方便长公主府将来确认最合适。 “冯大姑娘还记得别的吗?” 冯橙摇摇头,面露歉然:“臣女真的想不起来了。” 永平长公主扶着棺,竭力站稳身子:“翠姑,送冯大姑娘回牡丹园。” “是。”翠姑屈膝应了,走至冯橙身边,客气道,“冯大姑娘,请随我来。” 走在回牡丹园的路上,翠姑余光一直打量着身旁少女。 今日能找到郡主多亏了这位冯大姑娘,可也是因为冯大姑娘,彻底打破了长公主府上下对郡主还活着的奢想。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对待这个小姑娘了。 牡丹园中已经开宴,众贵女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冯大姑娘被长公主带走的事。 到底是为什么啊? 冯桃吃得香甜,对贵女们的好奇毫不关心。 突然一角红裙闪现,小姑娘眼睛一亮,欢喜喊道:“大姐!” 众女立刻看过去,就见永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正陪着冯橙走过来。 走到近前,女官停下,笑道:“冯大姑娘不是第一次赴宴,随意就好,我该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冯橙微微屈膝:“劳烦了。” 等女官一走,冯桃立刻冲冯橙招手:“大姐,来这边坐。” 冯橙顶着无数道视线走过去,被冯桃拉着坐下。 “大姐,你尝尝这个鸡髓笋,好吃呢。” 没等冯橙吃完,冯桃又夹了一筷子云片火腿放入她碗中:“这个火腿味道也好,大姐你快尝尝。” …… 眼瞅着冯桃把今日宴席上口味不错的几道菜都夹了一遍,有几名贵女连维持淑女形象都忘了,眼角直抽。 这个时候,正常人不该赶紧问问长公主为何把冯大姑娘带走? 盯着冯橙面前堆得冒尖的碗,众女一口浊气憋在胸腔,不由看向冯梅。 冯梅捏着筷子,艰难维持着脸上平静。 一个个都看她干什么,没见她正被一个府的姐妹排挤嘛! 可若一言不发,就更尴尬了。 冯梅抿了抿唇,摆出关切神色:“大姐,你今日不是在家休养么,殿下为何叫你过来?” 冯橙看冯梅一眼,笑眯眯道:“我也不知道长公主府为何来请我。” 见冯梅还要问,她笑意更深:“贵人的心思怎么猜得出。二妹还是尝尝云片火腿吧,确实好吃。” 没有得到答案,众女那颗被好奇与酸涩煎熬的心越发难受了。 女官回到迎月郡主院中,永平长公主靠着黑漆棺眼睛通红,显然痛哭过。 杜念站在不远处,沉默无言。 女官微垂着眼走过去:“殿下,已经把冯大姑娘送过去了。” 永平长公主木然点了点头。 杜念心中难受,温声道:“永平,你先回去休息吧,后面的事交给我处理。” 就算暂时不能为灵儿好好治丧,也不能让她躺在随便买来的棺中。 永平长公主看了杜念一眼,靠着棺材一动不动:“我要在这里陪灵儿。” “永平——” 永平长公主冷冷打断杜念的话:“本宫什么都明白,但本宫就要在这里陪着灵儿,直到抓到害她的凶手!” 杜念劝不下去了。 妻子对他自称本宫时,便是忍耐到了极限。 “好,我们一定很快就能抓到害灵儿的凶手。”杜念伸手想揽住妻子日渐瘦削的肩膀,手在半空停了一瞬,默默放下来。 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永平长公主没有理会杜念,强打起精神交代女官:“把小五送到牡丹园,对冯大姑娘说是本宫赏她的。” 等抓到那对男女还要冯大姑娘去认人,在此期间,她不想看到那个小姑娘有任何闪失。 一个大意让她失去了女儿,她不会再大意一次。 沉浸在丧女之痛中的永平长公主此刻还顾不得想别的,只有一个念头很清晰:一定要保证冯大姑娘安全。 牡丹园中宴席已经到了尾声。 众女撬不开冯橙的嘴,心中发酸。 长公主虽没有给冯大姑娘赏赐,却叫她陪着喝茶了,这份殊荣可不比赏赐差。不管什么缘故,这次赏花宴最出风头的就是冯大姑娘。 “冯大姑娘。” 女官一出声,众女立刻看过去。 冯橙起身应了。 女官一指跟在身后的侍女:“冯大姑娘很投殿下眼缘,这个丫鬟是殿下赏你的。” 众女呆了呆,不由睁大了眼。 赏了冯大姑娘一个大活人? 赏赐侍女可比赏赐物件光彩多了,以后有这么一个出身长公主府的丫鬟伺候着,行事都会便利许多。 冯橙也有些意外。 她送出那封信,就是想借得长公主青眼的风声令祖母忌惮,改变目前寸步难行的处境,没想到结果比她想得还要好。 “谢殿下赏赐。”冯橙真心实意道谢。 女官客气笑笑:“这是冯大姑娘应得的。对了,冯大姑娘来时坐的长公主府的马车,回去时就还是坐那辆马车吧,省得与姐妹们挤。” 冯橙从善如流应了。 宴席散了时,众女余光还忍不住往冯橙那里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得了长公主赏赐的丫鬟,来回还坐长公主府的马车,冯大姑娘怎么不上天呢? 冯橙没理会那些意味莫名的眼神,上了马车问那名侍女:“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四岁,平时别人都叫奴婢小五,请您赐名。” 让她赐名? 冯橙看着秀美可人的小丫鬟努力想了想,道:“那就叫你小鱼吧。” 第26章 前未婚夫 陆玄没有选择去长公主府外面等。 今日去长公主府赴宴的贵女不少,与其在那里费劲寻人,不如在尚书府外守株待兔。 冯大姑娘不管去何处,既然出了家门,自然会回家。 少年坐在高高的树上微闭着眼,任由透过枝叶的细碎阳光洒在脸上。 他的皮肤是冷白色,被阳光这么一照,雪玉般莹润清冷。 等人的滋味总是难熬的。 从一开始的急切到现在的昏昏欲睡,晌午就这么过去了。 突然听到马蹄与车轮声,树上的少年骤然睁开眼睛。 陆玄藏身路边树上,把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尽收眼底。 行在前面的马车有着永平长公主府的标志,后面那辆青帷马车就很眼熟了,早上才见过。 陆玄视线落在前面那辆马车上。 冯大姑娘定是在这辆车里。 微一思索,他打消了用小石子袭击长公主府那匹马的念头。 早上尚书府拉车的马才受了惊,现在长公主府拉车的马又受惊,两匹马都出状况这种巧合难免让人生疑。 既然如此——少年嘴角微扬,看着后面的马车有了决定。 那就一事不烦二主,就当尚书府的这匹马今日抽风了吧。 陆玄不再迟疑,一枚小石子疾射而出。 骏马如他期待的那样再次高高扬起马蹄,许是早上阴影还在,这一次反应大了不少。 车厢突然颠簸,冯梅与冯桃齐齐惊叫出声。 车夫急忙安抚受惊的马,本该直接从侧门驶进府中的马车再一次停下来。 冯橙隐隐听到冯桃的惊叫,忙问情况。 车夫的声音隔着车门帘传进来:“后头的马似乎受惊了。” “停一下。”冯橙叫了停,提着裙摆利落跳下马车。 小鱼见此默默跟上。 树上的黑衣少年见前面马车停住不由扬唇,而后便看到一名少女从马车上跳下。 看那利落劲儿,是他救下的那个女孩子没错。 陆玄盯着快步走过去查看情况的少女,眸光越来越深。 回京路上顺手救下的姑娘居然是传闻中与弟弟私奔的人,世上真有这般巧合? 他不信。 陆玄冷冷注视着少女,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既然确定是她,或许墙头还是该翻一次。 “三妹,你没事吧?” 冯桃摇摇头:“没事,早上来了这么一回,有经验了。” 冯橙听了一愣:“这马早上也惊过?” 得了肯定答复,她不由皱眉:“这种事怎么能大意,这马早上既然出了问题,就该换马才是。” 冯梅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白着脸反驳:“大姐说得轻巧,去长公主府赴宴岂能迟到?” 冯橙不悦看她一眼:“迟了又如何?先不说换马耽误不了太久,自身安危难道不比出门吃一顿重要?” 冯梅气结。 这是吃一顿的事吗?谁去长公主府是为了吃! 眼见长公主府的人还在,她不愿争下去,淡淡道:“当时这匹马只是扬了扬蹄,想着没什么打紧。好了,大姐,我们还是进去吧。” 冯橙见冯梅听不进去,懒得再说。 回头叮嘱三妹以后不要大意就是,至于冯梅,既然听不进去,她也不能强迫。 “小鱼,你去替我谢过长公主府的车夫,就说我们直接进府就行了。” 小鱼微微点头,向前边马车走去。 冯梅盯着小鱼的背影笑道:“原来长公主送给大姐的婢女叫小鱼,名字真有灵气。” 虽然只是个丫鬟,却是长公主送的,以后说不定还有被长公主叫着问话的机会,给对方留个好印象总没有坏处。 冯橙赞许看了冯梅一眼:“二妹果然有品位,小鱼的名字是我取的。” 冯梅:“……”昧着良心乱夸果然有报应! 冯桃瞧着冯梅反应神清气爽,挽着冯橙胳膊笑盈盈道:“大姐,咱们进去吧。” “嗯。” 冯橙才抬脚,就听有人喊:“橙橙——” 听到这声喊的瞬间她下意识绷直身子,停了停才循声望去。 路边一名蓝袍少年冲她招手:“橙橙,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冯桃瞧见蓝袍少年就冷了脸:“怎么是薛繁山那个负心汉!” 在小姑娘心里,当初要与大姐定亲的是薛家,现在退亲的还是薛家,与她们青梅竹马长大的薛繁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哼,若不是薛繁山耽误了大姐,说不定大姐还真能嫁给陆墨呢。流言会传大姐与陆墨私奔,不就说明世人觉得大姐与陆墨般配嘛。 冯橙乍然见到薛繁山,一时晃神。 冯梅低斥一声:“三妹,不要乱说话。” 退亲是两府大人的事,骂薛繁山是负心汉简直莫名其妙。 冯桃口无遮拦,冯橙胸无大志,她怎么就和她们成了姐妹。 “橙橙——”少年还在喊,语气里带出明显的乞求。 冯橙想了想,对冯梅二人道:“你们先进府,我去与他说几句话。” 冯梅似笑非笑看冯橙一眼:“大姐可不要耽误太久,祖母知道了恐怕不高兴呢。” 冯橙没有搭理冯梅,径直向蓝袍少年走去。 她死了祖母才高兴呢,既然如此,祖母还是一直不高兴着吧。 小鱼紧紧跟在冯橙身后。 冯橙转了头:“小鱼,你就在这里等我。” “我不能离开姑娘,我要保护姑娘。” 冯橙静静看着小鱼,小鱼亦静静看着她。 片刻后,冯橙道:“你保护我,我很感谢,但你既然跟了我,首先要听我的话。你若能做到就留下,若是做不到,我这就送你回去。” 让不让小鱼跟着去听她与薛繁山说话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次冲突往往会决定以后二人间的关系。 她要的是一个助力,而不是一个束缚。 小鱼面无表情看了冯橙许久,终于垂眸后退一步。 冯橙走到蓝袍少年面前站定:“有什么事么?” 少女平静的语气令蓝袍少年有些慌,伸手去抓她手腕。 树上黑衣少年看到这一幕,扬了扬眉梢。 他真的没有瞧这种热闹的爱好。 冯橙轻盈避开,板着脸道:“有话好好说。” 薛繁山抓了个空,手中空荡荡,心头更空荡荡。 “橙橙,我们去那里说吧。”少年指着一棵大树道。 冯橙只想快点说清楚,点点头跟过去。 陆玄垂眸看着站在树下的少年少女,默了默。 这是想听不清楚都不行了? 第27章 再相见 冯橙背向树干,淡淡道:“说吧。” 薛繁山本有一肚子话对冯橙说,见她这般态度心一慌,脱口道:“橙橙,我不想退亲!” 冯橙神色越发冷淡:“亲事已经退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薛繁山,我也有话对你说。” “你说!” “我们的亲事是父母做主,退亲也是长辈的决定,我一点都不怪你。” 她与薛繁山,是真正快快乐乐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他曾爬树掏鸟蛋烤熟了与她分享,也曾采了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她头上。 所有年少时能经历的趣事,他们都一同经历过。 对这样一个人,她怎么可能去恨。 薛繁山的眼睛在听到冯橙的话后亮了起来,像是星子在闪烁:“橙橙,你不怪我太好了!” 望着喜不自禁的少年,冯橙攥了攥拳,认真道:“我虽不怪你,但亲事已退,覆水难收,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 薛繁山急了:“我不答应!橙橙,你等等我,我一定会说服我母亲的!” “伯母不会答应的。” 少女笃定的语气令薛繁山一窒,神色一下子颓丧。 比起冯橙,他当然更了解自己的母亲。 可很快少年又打起了精神,望着少女目光灼灼:“橙橙,不如我们私奔吧!” 正听得入神的陆玄神色有些古怪。 难道现在私奔这么流行了? 少年目光透过繁茂枝叶,落在少女面上。 那张莹白的脸瞬间染上红霞,眼神闪着怒火:“薛繁山!” 冯橙是真的怒了。 私奔,私奔,她前后两辈子难道就和这两个字绑定了? 薛繁山一见冯橙恼了,手足无措:“橙橙,你别生气,那咱们不私奔了,不私奔!” 冯橙瞧着少年语无伦次的样子骂不下去了,缓了缓心情,认真道:“薛繁山,你也长大了,不要无理取闹。” 少年怔怔反驳:“可我才十六岁,离加冠还有四年呢。” 在大魏,男子二十加冠才算成年。 如果不能与橙橙在一起,他情愿不要长大。 想到这里,少年红了眼圈,目露祈求问:“橙橙,如果家中大人改了主意,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冯橙拢了拢拳,面上没有半点犹豫:“不好。” 她还记得薛府迎亲那日的热闹。 她蹲在树上,亲眼瞧着身穿喜服、头戴红花的薛繁山骑着高头大马去接新娘。 尽管这些事现在还未发生,却在她的记忆里深刻存在着。 她不能接受打上别的女子烙印的男人,亦不能抢夺属于别人的姻缘。 “橙橙——” 冯橙冷了脸:“薛繁山,你若还念着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薛繁山张张嘴,满心不情愿。 可从小一起长大他还是知道的,橙橙平时性子软,一旦打定主意却很难更改。 少年低了头,垂头丧气道:“那我听你的,以前的事不提了。” 冯橙语气软下来:“那你赶紧回府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知道了。”薛繁山恋恋不舍看她一眼,一步步往薛府走去。 薛府与尚书府相邻,少年走得再磨蹭,还是进了家门。 冯橙见薛繁山没有闹出别的事,收回目光转身欲走。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冯橙顾不得看清掉下来的是什么,箭步躲到树后。 她这反应反倒让从树上跳下的陆玄愣了愣。 不远处一直盯着这里的小鱼冲过来,警惕瞪着他。 陆玄眯了眯眼。 小丫鬟散发出的杀气,他自然感觉到了。 冯大姑娘身边还有这样的人? 他面无表情看了刚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树后的少女一眼。 冯橙见是陆玄,从树后走出来。 陆玄无视死死盯着他的小鱼,淡淡道:“冯大姑娘,要不要聊聊?” 虽是征询的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 冯橙点了点头。 陆玄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她现在拒绝,以后只会有更多麻烦。 何况能与陆玄熟悉起来是好事,将来她还想拦着他别作死呢。 皇上被雷劈死这种意外怪不了谁,可不能杀太子啊。 “小鱼,我与陆公子有话说,你还是去那里等我。” 听了冯橙的吩咐,小鱼却没有动,目不转睛盯着陆玄道:“他身手很好。” 好到令她汗毛竖起,不敢妄动。 “陆公子是个好人,你不必担心。” 小鱼依然没有动。 陆玄不耐烦了,伸手向小鱼抓去。 小鱼虽感受到了威胁,却半步不退。 二人很快打到一起,动静不大,动作却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冯橙刚开始还想拦,最后颇有自知之明躲到树后观战。 好在没过多久胜负揭晓,陆玄制住小鱼,寻觅少女身影。 人呢? 冯橙再次从树后走出来。 少年捏着竭力挣扎的小丫鬟,冷笑道:“这种不听话只会添乱的丫鬟,要来何用?” 冯橙看小鱼一眼,没吭声。 有小鱼在身边,对她的安全大有好处,但指使不动确实令人头疼。 但这其实怪不了小鱼,小鱼效忠的主人本就不是她。 小鱼听了陆玄的讥讽,怒瞪着他。 “怎么,不服气?”陆玄挑眉,指指冯橙,“刚刚你主子让你一边去,你非要与我硬碰硬。那你可想过,原本我可能与你主子说几句话就算了,却因你的挑衅令我心生恼火干脆伤了她,那你究竟是保护她还是害她?” 小鱼一愣,表情茫然。 她生来木讷,不喜言语,相伴最多的不是人,而是刀枪棍棒。 翠姑叮嘱她以后的任务就是保证冯大姑娘的安全,她做错了吗? 冯橙这时终于开口:“小鱼,我有判断力,如果有人能威胁到我的安全,我肯定不会支开你。而陆公子——” 她看了黑衣少年一眼,道:“陆公子心地善良、怜贫惜弱、急公好义,肯定不会伤害我。你现在去那边等我,不要给我添麻烦了。” 小鱼咬了咬唇,随着制伏她的人松开手,默默向尚书府的方向走去。 陆玄定定望着面前的少女,心情复杂。 心地善良、怜贫惜弱、急公好义,这说的是他? 第28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少女眼神干净,神色乖巧。 6玄却不这么认为。 就凭这丫头见到自己后的平静,也不可能是个真乖巧的。 少年瞥了不远处等候的小鱼一眼,一针见血问:“那个丫鬟是长公主府的吧?” 冯橙眼中流露出恰好的疑惑。 6玄语气平淡解释:“那丫鬟身手不错,对你的吩咐不是那么听话,加上你刚刚下来的那辆马车有长公主府的标志,所以不难猜测。” 见冯橙没有反驳,少年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长公主为何会送一个丫鬟给你?” 他以为面前少女会心虚,却没想到对方微抬下巴,很是理直气壮:“自然是因为长公主瞧我顺眼,给我的赏赐。” 看长公主府的安排,暂时会压下找到迎月郡主的消息,她当然不会乱说话。 “瞧你顺眼?”6玄扬眉勾唇,露出讥讽之色。 午后的阳光下,少女盈盈而立,眉目如画。 少年唇边讥讽渐渐收敛。 倘若永平长公主看重长相,那不得不承认,眼前少女确实让人看着顺眼。 6玄干脆跳过这个话题,目光灼灼盯着冯橙:“冯大姑娘见到我,好像一点不惊讶。” 进京路上冯橙橙把他当成弟弟,如今乍然见到自己出现,表现未免太平静。 一个被传与6二公子私奔的姑娘,见到传闻中的私奔对象不该如此反应。 审视的目光落在冯橙面上,令她有些头疼。 6玄年纪不大,却是个多疑的,这一关不好过。 这时候她不由念起薛繁山的好。 同样是十六岁,看人家活得多简单。 心念微转,冯橙决定坦白一部分:“我猜6公子可能会来找我。” 少年定定看着她,等着解释。 冯橙揉了揉脸颊,长长叹口气:“我回到家后才知道京中竟有那样荒唐的传闻,那时我还诧异居然这么巧,带我回京的6二公子就是传闻与我私奔之人。可很快我就觉得不对了——” “哪里不对?” 冯橙抿了抿唇,道:“我们明明一同回京,转日成国公世子夫人却亲自登门见我,这说明6二公子根本没回来。” 说到这里,她微微拧眉:“你明明回来了,6二公子却没回来。我困惑许久,终于想到一件事。” 6玄静静等着下文。 “据说6二公子还有一位孪生兄长。既然6二公子没有回来,那我的救命恩人就不是6二公子,而是6大公子。”少女望着他,语气笃定,“你是6大公子,对吗?” 被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注视,6玄扬了扬眉:“倒是不笨。” 还猜到了救命恩人是他,不是二弟。 这话听不出语气如何,冯橙一时摸不准眼前少年的想法。 这是信了吧? 可很快一道锐利目光落在她面上:“冯大姑娘与我弟弟的失踪当真毫无关联?” 冯橙忙摇头:“没有啊。” “你与我弟弟一同卷入流言,又恰好遇到我,是不是太巧了?” 少女眸子睁大几分,困惑反问:“不是6大公子遇到的我吗?” 明明是为了找个隐蔽地方小解才遇到她,疑心还这么重。 想到这里,冯橙黛眉微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说来也怪,6大公子骑马赶路,怎么突然去了那里?” 6玄一下子被问住了。 向来冷淡从容的少年面上一热,迎着少女狐疑打量的目光,险些跳回树上。 这丫头怎么这么烦! 冯橙心中暗笑,面上却努力思索着:“6大公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去那里,莫不是当时发现了什么蹊跷?” 少年额角冒起青筋。 这丫头有几分聪明,再琢磨下去恐怕就要猜到他是去小解了。 少年唇角紧绷,一脸严肃:“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到这时,他的怀疑散了一些。 冯橙橙与二弟的失踪是否有关目前尚不确定,但遇到他应该只是巧合。 当时早一步或晚一步,他都不会碰上她,而那个时间不可能被人控制。 “麻烦冯大姑娘说一下如何失踪的。” “之前对令慈说过了。” 少年清凌凌的目光扫来:“再说一遍,事无巨细。” 冯橙便把先前对成国公世子夫人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6玄默默听着,神色瞧不出喜怒。 “就是这些了。” “多谢。”6玄淡淡道谢。 冯橙微微屈膝:“6大公子不必客气,我也希望贵府能早日寻回6二公子。6大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府了。” “等一下。” 冯橙心头一紧。 还有事? 6玄不动声色把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火气。 这丫头把他夸成个大善人,夸得他自己都不信,心里却分明有着戒备。 这就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见6玄不语,冯橙只好笑盈盈问:“6大公子还有事?” 6玄笑笑:“之前冯大姑娘说的话还算数吧?” “什么?”冯橙一愣。 “当时冯大姑娘说要把攒了十五年的月钱送给我。” 冯橙呆了呆,下意识道:“我记得6大公子当时说不要。” 少年毫不脸红:“现在我改主意了。不知冯大姑娘攒了多少月钱?” 冯橙努力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有三百两吧。” 祖父虽身居高位,家底丰厚,但文臣家的女孩儿不是那种猛砸银子的养法。 她月钱有限,攒钱很难的,不算衣裳首饰,三百两现银不少了。 “三百两?”6玄嫌弃皱眉,“太少了。这样吧,冯大姑娘给我三千两,咱们就算两清了。” 冯橙呆了呆,仿佛第一次见到面前少年。 “我没有那么多钱。” 6玄微笑:“那就赊账吧,不急着还。” 这样的话,以后若发现这丫头有问题,就能随时名正言顺找过来。 冯橙心生警惕,果断拒绝:“我不赊账!” 6玄这么不要脸,转头又说要利息怎么办? 何况她再攒二十年也攒不出三千两来,这个账不能认! 6玄眯了眼:“不愿意赊账就还钱。” “三百两行吗?” 得来的是少年无情摇头。 冯橙垂眸沉默许久,久到6玄以为她会妥协时,咬了咬唇:“若6大公子执意要三千两,那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说与我私奔的其实是6大公子,后来我后悔了,6大公子只好送我回来了。” 6玄:! 第29章 我不叫冯橙橙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不甘低头的。 6玄黑着脸冷笑:“你这样是两败俱伤,以为这么说了国公府会上门求娶?” 冯橙笑着摆手:“6大公子误会了,我可没打算嫁进国公府去,反正世人提起来说6大公子引诱我私奔就够了。” 少年错愕看着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丫头死猪不怕开水烫! 所谓流言,本就是无根之萍,往往传到后来面目全非,而那些热衷传流言的人还是会说得信誓旦旦。 他行事肆意,传别的也就罢了,独独传与女子私奔不能忍。 “6大公子,三百两作为谢礼行吗?”少女问得乖巧,上扬的唇角却令人不爽。 6玄咬牙:“冯橙橙——” “等一下。”冯橙出声打断,神色古怪看着面色冰冷的少年,“你刚刚叫我什么?” 少年嗤笑:“怎么,你的名字叫不得?” 冯橙莞尔:“我的名字当然叫得,可我不叫冯橙橙啊。” 6玄愣了一下。 刚才在树上,明明听到那个小子叫她橙橙。 “我姓冯,单名一个橙字,6大公子不要再叫错了。” 6玄难得尴尬了一下,盯着笑靥如花的少女没吭声。 见他态度松动,冯橙趁热打铁:“那我这就回府把三百两银子给你送来?” “不必了。”见对方微愣,少年没好气解释,“这么点钱我要来有什么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他想要的是个以后方便找她问话的借口,要这三百两银子干嘛? 冯橙笑吟吟道:“我就说6大公子是个大善人,那就多谢了。” 6玄嘴角一抽。 “那我回府了。”冯橙屈了屈膝,见对方没有反应,提着裙摆飞快跑了。 少年靠着树,眼瞧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尚书府侧门口,唇角紧绷。 今日没问出太多讯息,还被人反将一军,心中当然不爽快。然而人已经跑了,不爽快也只能憋着。 罢了,等再见到那个乱叫名字的小子,打一顿好了。 冯橙就冯橙,叫什么橙橙! 6玄想想得来的讯息,大步流星离去。 冯橙一直跑进尚书府,无视门人错愕的眼神,悄悄从门缝往外看了看。 被树挡住了,看不见。 少女挺直了脊背,恢复大家闺秀的模样向府中走去。 牛老夫人自从冯橙被长公主府的马车接走就如坠梦中,焦灼等着长孙女回来。 冯梅与冯桃进府后,自是第一时间来长宁堂请安。 “你们大姐呢?”牛老夫人第一句话便问起冯橙。 冯梅无视冯桃递来的眼神,道:“我们下车时遇到了薛繁山,他把大姐叫过去说话,大姐让我们先进府。” “胡闹!”牛老夫人脱口斥了一句,本想立刻打发人去把冯橙叫进来,转而改了主意,“你们在长公主府中怎么过的,都说说吧。” 冯桃唯恐牛老夫人继续追究冯橙与薛繁山说话的事,忙说起来。 冯梅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有些吃惊。 冯、薛两府才退亲,祖母应该恼火大姐与薛繁山牵扯才是,现在竟置之不理了。 “这么说,你大姐一到就被带进了凉亭陪长公主喝茶,后来还被长公主带走了?” 冯桃笑着点头:“是呀,不止如此,长公主还赏了个丫鬟给大姐呢。” 牛老夫人神色瞬间一沉,而后恢复如常:“是么。那你们再说说今年赏花宴与往年有何不同,都请了谁……” 长公主召大丫头过去,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那个死丫头,到了家门口还不进来,被拐了一遭性子竟然变野了。 到这时,牛老夫人已经察觉冯橙性情有变,不再如以往那般娇软乖巧。 就在牛老夫人快沉不住气时,终于听到门口丫鬟通传:“大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 素衫红裙的少女款步而入。 牛老夫人视线在那随着走动而摇曳的大红裙摆上停了一瞬,骤然想起昨日情景。 那时大孙女乖乖巧巧问:“祖母,明日孙女穿那条新裁的红罗裙出门合适吗?” 她说什么? 不合适。 可是如今,大孙女不仅被长公主府的人亲自来接,还得了长公主青睐。 这耀眼的红裙简直是在讽刺她昨日的话。 这丫头莫非是故意打她的脸? 牛老夫人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有了审视。 冯橙提着裙摆,微微屈膝:“祖母,孙女回来了。” 纤纤素指,秾丽红裙,分明的对比令人移不开视线。 牛老夫人胸口一堵。 她确定,这丫头就是故意的! 牛老夫人看向冯橙的目光陡然凌厉。 小鱼自幼习武,对这些格外敏锐,默默往前迈了一步。 随着她这一动,立刻把牛老夫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凌厉的目光收敛,转为温和。 “大丫头,听三丫头说长公主赏了你一个丫鬟,就是她吗?” 冯橙笑道:“是她,祖母以后叫她小鱼就行。” “小鱼?”牛老夫人微微点头,“好名字。” 她还摸不准长公主赏赐大孙女丫鬟的意思,有些话自然不好当着这个丫鬟的面说。 “婉书——” “婢子在。” “小鱼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咱们府上不能亏待了。你领小鱼去量身裁衣,挑几套首饰。” 婉书走到小鱼面前,客气笑着:“小鱼,跟我来吧。” 小鱼垂眼站在冯橙身后,纹丝不动。 婉书笑意僵了僵,又说了一遍。 小鱼仿佛泥塑,依然毫无反应。 婉书不由去看牛老夫人。 牛老夫人从没见过这样的丫鬟,斟酌着问冯橙:“大丫头,小鱼她……是不是耳力不佳?” 虽然无法想象长公主会把一个有残缺的丫鬟赏人,可这个小鱼太奇怪了。 听了牛老夫人问话,冯橙露出苦恼神色:“不是啊,小鱼好像只是不爱与不相干的人说话。” 婉书:“……” 牛老夫人心中亦不痛快,然而以她的身份不好与长公主府出来的人计较,只得压着恼火道:“那你让小鱼随婉书去吧。” 少女皱着脸,显得更苦恼了:“小鱼是长公主的人,孙女不敢使唤呢。” 一直毫无反应的小鱼忍不住看了冯橙一眼。 第30章 争宠 牛老夫人看看一脸苦恼的孙女,再看看木讷沉默的丫鬟,有些头疼。 长公主会赏一个丫鬟给大丫头,足以看出其对大丫头的看重。 老爷虽身居高位,可毕竟出身寒门,比不得那些百年大族根基深厚,冯氏一族是围绕着老爷这棵大树才根深叶茂。 而永平长公主的超然地位不必多言。 虽说真要处置大丫头,长公主不一定会说什么,这毕竟是尚书府家事,可又何必因为一个小丫头惹长公主不快。 看来先前对大丫头的安排只好作罢了。 牛老夫人权衡过后,望着冯橙的眼神温和许多:“既是长公主赏你的人,以后就好生对待。” “孙女知道了。”冯橙仿佛没有察觉牛老夫人的态度变化,乖巧应道。 牛老夫人端起茶盏:“好了,你们姐妹三个今日出门赴宴,如今也乏了,都回去歇着吧。” “是。” 姐妹三人一起从长宁堂退出来,走在回屋的路上。 冯橙的晚秋居、冯梅的暗香居、冯桃的长夏居毗邻而建,回去自然顺路。 看着携手而行的二人,冯梅神色有几分阴沉。 她又被排挤了! 不对——冯梅不知想到什么,脚下一顿。 她速度一缓,冯橙二人就走到了前面,越发清楚看到冯桃亲昵挽着冯橙手臂,正眉飞色舞说笑着。 冯梅紧紧抿唇,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劲。 冯桃从小就是冯橙的跟屁虫,她早就见惯了。而冯橙虽与冯桃更要好,对她却也没这么冷淡过。 “大姐——” 听到这声喊,冯橙回头:“二妹叫我?” 冯梅快走两步跟上,意有所指道:“大姐好像变了不少。” 冯橙笑了:“人遭大难,哪有不变的。” “就是啊,我觉得大姐现在挺好。”冯桃把冯橙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斜睨着冯梅。 从小到大,二姐处处与大姐较劲,她看得明白,大姐当然也能感觉到。 不过是大姐宽厚,以往姐妹三人在一起时,见不得二姐太难堪罢了。 现在大姐懒得再包容二姐的小心眼,真让她神清气爽。 小姑娘的挑衅太明显,令冯梅脸色微沉:“三妹竟然觉得大姐被拐是好事,你这么想对得起大姐吗?” 冯桃瞪眼:“二姐,你这是曲解我的意思!” 冯梅冷笑:“哪里曲解了?不是你亲口说觉得大姐现在挺好。” 冯橙拉了拉气鼓鼓要争论的冯桃,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前几日被拐当然不是好事,但今日得了长公主赏赐不是大好事吗?所以三妹说我现在挺好,我觉得没有错。” 冯梅无法反驳,脸都气白了几分。 冯橙无视冯梅的反应,笑着问冯桃:“我出门前吩咐白露做了些桃花酥,三妹要不要尝尝?” 冯桃猛点头:“好啊,我最喜欢吃桃花酥了。” 姐妹二人说笑着往晚秋居走去。 冯梅盯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揉了揉帕子。 上次冯桃说最喜欢吃绿豆糕,上上次冯桃说最喜欢吃桂花糕,上上上次……总之只要是冯橙给的点心,就没有冯桃不喜欢的。 吃,吃,吃,吃成猪崽子嫁不出去才好! 冯梅暗骂一声,快步往暗香居走去。 进了晚秋居,冯橙把小鱼介绍给白露,并命白露把人领下去安顿。 见小鱼乖乖跟白露去了,冯桃颇为吃惊:“看着挺听话的呀。” 可不像在长宁堂时的样子。 冯橙笑着把桃花酥递过去。 做成桃花形状的粉色糕点,里面是甜甜的豆沙馅,吃起来酥香可口。 冯桃一连吃了两块,捧着清茶赞不绝口:“大姐,白露做点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是啊,白露擅长这些。”说到这里,冯橙想起了蒹葭。 两个大丫鬟各有所长,忠心耿耿,皆是从小陪她长大的好帮手。 可惜蒹葭惨死,她来不及救。 冯橙压下心痛,正了脸色:“三妹,我有事嘱咐你。” 冯桃忙把茶盏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大姐,你说。” “最近这段日子,你遇到任何特别的事都记得跟我说。” 三妹因与小厮私会被撞破而死,这是她一直无法揭开的谜团。 她不想三妹再落得那般结局。 冯桃一脸困惑:“特别的事?” “对,只要与平时不一样的就算。”冯橙唯恐妹妹大意,再次强调。 “好。”冯桃似懂非懂点点头。 虽然不明白大姐为何这么交代,但大姐从不会害她。 父亲早逝,嫡母懦弱,生母更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别说祖母那样的长辈,就是府中下人的暗中怠慢都不少。这些年多亏长姐护着,她才能这般安稳快活。 她要一直和大姐在一起,谁都别想把大姐抢走! “喵——”一只花猫跳上冯橙膝头。 “是不是饿了?”冯橙从摆在桌上的小瓷罐中抓了几根小鱼干喂它。 来福不紧不慢吃着小鱼干,懒洋洋看了冯桃一眼。 冯桃杏眼圆睁。 这只猫好像在鄙视她! 似乎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来福微微仰头,任由冯橙伺候着吃下一根小鱼干。 冯桃:“……” 陆玄从康安坊离开后,直接赶去顺天府了解冯大姑娘与陆二公子私奔一案,当然现在有所变化,改为陆二公子失踪案了。 陆玄常常为太子办事,对顺天府并不陌生。 找到负责此案的官吏了解过情况,陆玄问道:“这个耍猴戏的现在何处?” 官吏忙道:“此人是外地人,去年家乡遭了灾才来到京城讨生活。平时居无定所,走到哪儿就把猴戏耍到哪儿,前几日为了找他可花了不小工夫。下官想着以后可能还会找他问话,就让他赁了一间屋住下了……” 陆玄听罢道了谢,按着官吏给出的地址赶去那里。 低矮破败的屋舍紧紧相邻,逼仄得令人压抑,少年走在其间却面不改色。 他在一处破门前停下,伸手敲了敲。 “谁呀?”随着门被拉开,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问案。” 趁着男子愣神,陆玄推开他大步走了进去。 第31章 讹诈 男子掩上门,忙跟上去,小心翼翼问道:“您是——” 江湖卖艺的少不了眉眼灵活,一眼便看出走进来的少年不简单。 陆玄没有理会男子的话,环视院中。 巴掌大的院子堆满了杂物,一只猴儿卷着尾巴挂在木架上,正目光炯炯看过来。 陆玄打量那只猴儿片刻,这才看向男子:“前两日官府找过你吧?” “啊,是。” “我是刑部的,再来问问那日的事。” 男子仔细看陆玄一眼,面露狐疑。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眉眼间青涩未褪,说是官府中人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怎么,不信?”陆玄挑眉。 男子被那锐利的目光笼罩,头皮发麻,忙笑道:“大人有话尽管问。” 看这少年气质衣着都不是寻常人,对他这种活在最底层的来说,信与不信又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惹不起啊! 男子心中发苦,面上陪着笑。 照着他的想法,那日之后就该立刻远走高飞,避避风头才是。可给他银钱的那人特意叮嘱过,要他如往常一样,不许露出反常。 现在可好,被官府叫去问了一回话,如今又有人找上门来。 让男子还算心安的是那些官差对他并没有起疑心,再熬一段时日把房子一退就自由了。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难应付。 男子定了定神,越发镇定。 “那日你养的猴儿扑向人群引起骚乱,你把当时情景再给我仔细说说。” “当时……”男子说起来。 陆玄静静听着,与从官吏那里了解的情况没有出入。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小民真的没想到因为小畜生一时失控惹出这样的乱子——”男子微躬着身,脸上内疚与恐慌交织。 倒挂在木架上的猴子突然唧唧叫起来。 男子一瞪眼:“吵着贵人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唧唧!”猴子叫着窜上墙头。 男子没再理会猴子,赔笑看着陆玄。 “你的猴儿养了几年了?”陆玄问。 “有七八年了。” “驯了这么久的猴子,怎么还会出乱子?”陆玄再问。 男子心头一紧,尴尬笑着:“养再久到底只是个小畜生,总不可能像人一样懂事听话,您说是不?” 陆玄微微点头,淡淡道:“这次先这样,回头若有需要,再来叨扰。” 男子暗松口气:“大人慢走。” 一直把人送出门外,直到看不见少年身影,男子这才关上门。 “二皮——”不见猴子踪影,男子随便喊了一声便置之不理。 猴子是养熟的,平时并不拴上,时而会跑出去自己寻东西吃,倒是省了口粮。 灰暗的巷中很快又出现了那道玄色身影。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敲的却是另一道门。 开门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扶着门框警惕看着门外少年:“你找谁?” 黑衣少年浅浅一笑:“大娘,请您帮个忙。” 妇人被这一笑晃得眼晕,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了一块碎银, 不多时,妇人气势汹汹去砸门:“耍猴的,你给我出来!” 男子打开门,看着叉腰瞪眼的妇人一头雾水:“有事吗?” 妇人上下打量他一眼,一脸凶横问:“你就是前两日住进来的耍猴的?” 男子暗暗皱眉,嘴上还算客气:“是的,大姐有事?” “是就行了。”妇人用手把门一撑,“赔钱吧!” 男子听愣了:“赔钱?” 妇人冷笑:“你养的猴儿跑到我家捣蛋,把我家的几只鸡崽儿丢到水缸里淹死了。我告诉你,今日你要是不赔钱,咱们没完!” 男子一听险些跳脚:“不可能!” 妇人一瞪眼:“你还想赖账?” “我没想赖账,只是你说我养的猴儿把你家鸡崽儿淹死了,有什么证据?”男子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还算冷静问道。 他养了七八年的猴儿自然了解,从不会干这种给他惹麻烦的事。 妇人呸了一声:“还需要证据?这么多年四邻八舍相安无事,怎么你才住进来没两日,我家养的鸡崽儿就出事了?不是你养的猴儿干的,别人还能翻墙跑我家来做这种无聊事?” “大姐,事情可不是这么说——” 妇人挺着胸脯逼近:“我告诉你,今日你要是不赔钱,咱们没完!” 男子连连后退,暗暗叫苦。 他讨生活见的人多了,最难缠的就是这种泼妇。 这么一想,便不想惹事了。 “大姐你说赔多少?” 妇人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文?”男子皱眉。 几只小鸡仔竟要二十文,这明显是讹人! 不过看看一脸凶相的妇人,再想想前些日子得来的好处,男子不欲多事,忍气道:“行吧。” “二十文?”妇人声音拔高,斜睨着男子,“二十文就能换回我宝贝鸡崽儿的命?你知不知道那几只小鸡仔被我养得多壮实?它们以后长成母鸡一天至少下两个蛋。鸡蛋再孵出小鸡,小鸡再变成母鸡……” 妇人越说越心疼:“亲娘啊,这么一算可是剜我的心啊!” “大姐觉得该赔多少钱?”男子咬牙挤出这句话。 妇人再次伸出两根手指,险些戳上男子鼻孔:“二两银子,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二两银子?”男子脸色大变,“几只鸡崽儿要二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妇人啐了一口:“我为什么要抢?抢劫要杀头的!你的猴儿祸害了我的鸡崽儿,赔钱天经地义,就是闹到官老爷面前我也有理!” 男子忍无可忍,冷笑一声:“大姐家的鸡崽儿怎么死的还是找找别的原因吧,与我无关!” “怎么,那猴儿不是你养的?” “是我养的不错,但我养了七八年的猴儿比七八岁的孩子还懂事,让它往东就往东,让它往西就往西,不可能去祸害你家鸡崽儿!” “一个畜生还能比人听话?” “猴子最有灵性,驯好了当然比人听话。”男子语气笃定。 若是二十文也就罢了,竟然狮子大开口要二两银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黑心肝的妇人讹上! “比人还听话?”巷中响起少年冷清的声音。 第32章 煞星 冷冷清清的声音传入耳中,男子猛地看去。 见是刚才少年去而复返,他脸色一下子变了。 一块银子落入妇人手里,少年语气温和:“大娘,我替他赔了。” 妇人捏着银子,啐了男子一口:“算你走运!” 得到6玄示意,妇人扭身走了。 门里门外,二人四目相接。 男子忙去关门,被少年伸手抵住。 “你——” 6玄把人一推,大步走进去。 男子赶紧关上门,忍着心虚赔笑:“大人怎么回来了?” 6玄转身,冷冷扫量男子。 他还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单薄,个头却比这以耍猴为生的男子高出半头。 被少年锐利的眼神一扫,男子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不回来,我怎么能听到你的真心话。”6玄看着男子,似笑非笑。 男子头皮一麻,神色茫然:“您说什么,小民怎么听不懂?” “先前你和我说畜生就是畜生,不可能像人一样懂事听话,刚刚你又对那位大娘说猴子驯好了比人还听话。”少年眼中笑意令人生寒,“岂不自相矛盾?” 男子连连作揖:“小民刚刚那么说是不愿被那个妇人讹上,小民可不敢对大人扯谎啊——” 一股大力传来,男子被拽了一个趔趄。 “大人——” 6玄揪着男子衣襟,直接把他拖进屋中。 院中虽小,好歹光线充足,低矮破败的屋内则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霉味。 男子被揪住衣襟抵在冰冷的墙上,呼吸变得急促:“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尽管少年神色冷厉,他一时还无法想象对方会下狠手。 十六七岁的少年,经的事还少,鲜少有心狠手辣的。 男子暗暗宽慰自己。 可是寒光一闪,冰冷的匕首就抵在了他脖颈处。 “大人!”男子一时惊慌,声音变了调。 近在咫尺的少年面不改色,语气淡漠:“我没工夫听你狡辩。那日你的猴儿为何失控,现在给我说清楚。” “大人,小民真不敢骗你,那日——” 后面的话变成了惨叫。 匕尖没入肩头,随着匕首拔出,顿时鲜血淋淋。 “现在愿意老老实实说一下吗?” 沾着血的匕首在眼前晃,晃得男子心惊胆战。 可要他就这么承认,还是不甘心。 男子鼓起勇气,战战兢兢道:“大人,您真的误会了——” 手起匕落,一截小指被削了下来。 这一次男子叫得更惨。 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低矮昏暗的屋中仿佛成了地狱。 血色与暗色交织下,少年淡漠的脸显得越发白皙,与这情景竟有种诡异的协调。 他拿出一方雪白手帕缓缓擦拭染血的匕首,波澜不惊问:“现在愿意老老实实说一下吗?” 与先前的话一字不差,落入男子耳中却完全不一样了。 望着神色平淡的少年,巨大的恐惧充溢着男子心头。 他终于深刻意识到眼前少年真的敢杀人。 “我,我说——”男子攥着被削掉半截小指的那只手,浑身颤抖。 6玄丢了个小瓷瓶过去,冷冰冰道:“先止血。慢慢说,我不急。” 男子更害怕了。 断了人手指还准备好金疮药,可见这位煞星常干这种事啊! 男子哆哆嗦嗦上药,紧张加上疼痛,颇为吃力。 6玄冷眼旁观,毫无同情之色。 二弟失踪好几日了,至今没有半点消息,而种种端倪都指明二弟的失踪是场阴谋。 想想焦急的家人,二弟的处境,别说同情,就是剁了这混蛋他都不会眨眼。 “可以说了么?” 少年冷淡的声音响起,令男子打了个哆嗦。 “我说,我说!”男子彻底崩溃。 6玄对于能撬开男子的嘴并不意外。 能为了些许好处害人者,没有不贪生怕死的。 “有人给了我十两银,让我在长樱街那处耍猴,等看到人群中有手腕系红绸的人出现,便想办法制造一场骚动……”男子边说边打量6玄神色,哭道,“大人,小民真没想到后来会出这种事啊!” 只是让猴儿往人群中一扑就能得十两银,谁能拒绝呢? “少废话!”6玄扫了男子一眼,面罩寒霜,“那手腕系红绸的人什么样?” 男子竭力回忆着:“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年轻人,那张脸没什么特色,当时小民没有仔细看,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见少年目光冷厉,男子忙举手:“小民发誓,若有半句谎言就天打雷劈!” 6玄见男子神色不似作伪,想了想问:“你确定是男子?” 男子猛点头:“小民确定,这个肯定错不了。” “我听官差说你本来居无定所,那当日闹出乱子后为何不离开京城?” 男子一听苦着脸道:“小民也想啊,可那人特意交代了,往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许有任何异常。” 要是知道会遇到这煞星,他一早远走高飞了。 6玄听了陷入沉思。 考虑如此周全,对方这是不想让人察觉一丝异样。 可惜老天有眼,冯大姑娘没有死,还凑巧被他遇到并很快带回了京城。 “给你银子的那人长什么样?” 男子面露难色:“那人戴着斗笠,瞧不清长相,看穿戴身材也普普通通……” 6玄见问不出什么来,往桌上丢了一块银子,冷冷提醒:“管好你的嘴巴,如若不然,下次你失去的就不是一截小指了。” “小民明白,小民明白。” 送走煞星,男子背靠着门缓缓滑到地上。 不知何时回来的猴子见主人一动不动,凑上来唧唧叫。 男子一把搂过发懵的猴子嚎哭起来。 6玄回到国公府用过晚饭,吩咐心腹小厮:“我要出去办点事,你机灵着点儿。” 小厮叫来喜,瘦瘦的个子也不高,闻言忙道:“公子尽管去,小的给您打掩护。” 6玄点点头,乘着朦胧夜色悄悄离开了成国公府。 他打算再与冯大姑娘见一面,聊一聊她那位表姐。 这种养在深闺的小娘子想见一面就是麻烦,说不得只能翻墙去见了。 当然时间要选好,太早不利于掩饰形迹,太晚对方睡下了不合适。 停在尚书府不远处,少年望着高高围墙想:这个时间刚刚好。 第33章 关键 晚秋居中,院里的橙子树沐浴着夜风,白色橙花不知何时已悄然绽开。 白露扫着桌上一罐罐小鱼干,挑着嘴角冷笑:“大厨房果然是些捧高踩低的。昨日还说没有小鱼干也买不着,今天就巴巴送来了,还送来好几罐。” 冯橙笑眯眯揭开盖子品尝。 这一罐是香辣味的,这一罐是五香味的,这一罐是孜然味的…… 一罐一个口味,竟是把常见的口味都做出来了。 “大厨房做小鱼干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冯橙满意点头。 凡事用了心,总不会太差。 “喵喵!”来福跳上桌,伸出爪子按在一个瓷罐上。 冯橙挑了无油无盐的那罐小鱼干喂了来福一根,问两个丫鬟:“你们要不要尝尝?” 白露笑道:“姑娘吃吧,婢子不太爱吃鱼。” 冯橙再看向小鱼:“小鱼呢?” 小鱼看看新主人,看看花猫,沉默着拒绝。 她似乎知道她的名字怎么来的了。 见小鱼只摇头不说话,白露暗暗皱眉。 长公主赏姑娘的这个丫鬟不是很机灵的样子。 “把这些小鱼干收好,你们下去吧。” 白露带着小鱼把一个个瓷罐收好,立在廊下吹着晚风,开口道:“小鱼——” 一个“干”字险些脱口而出,令白露忙摆出严肃神色。 好险,要是叫出口,岂不让小鱼误会姑娘取名的用意。 小鱼黑黝黝的眼睛看过来。 “你才来晚秋居,若有不习惯的地方就对我说。” 小鱼微微点头。 看来是个天生的闷葫芦。 白露气馁,面上挂着端庄的笑:“你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了,我带你过去。咱们晚秋居人不多,很快就能熟悉了。” 小鱼再点头。 “那走吧。” 这个时候陆玄已经潜入了尚书府。 富贵人家的府邸布局差不多,借着夜色掩映,一身黑衣的少年很快来到了花园附近。 放眼望去,三个玲珑院落绕园而建,一曰晚秋居,一曰长夏居,一曰暗香居。 陆玄略一琢磨,视线落在晚秋居那里。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冯大姑娘闺名冯橙,从三个院落中选一个,晚秋居应当是她的住处。 既然选好,便不再迟疑。 陆玄利落爬上墙头,悄悄观察院内。 廊下灯笼散发的橘光与夜色交织,把院中照得朦胧。 看到那株开着白花的橙子树,少年清凌凌的眼中有了笑意。 果然没有猜错。 院中很安静,能清晰听到风声虫鸣,透过窗纱的暖光表明屋中人还没有就寝。 又等了片刻,陆玄悄无声息跳下,小心翼翼移到窗前。 冯橙正吃着小鱼干给来福顺着毛,就听到了有节奏的敲窗声。 今晚值夜的白露警惕看过去,一脸紧张。 冯橙给来福顺毛的手一顿,皱眉盯着窗子一瞬,低声吩咐白露:“去耳房提一壶开水来。” 为了方便随时有热水用,耳房中的小炉子上一直放着水壶。 白露心领神会,很快从耳房提了一壶开水过来。 冯橙微抬下巴,点了点窗子的方向:“去问问是谁。” 意思很明白,若是歹人,就用这壶开水招呼。 白露提着开水壶走过去,压着嗓子问道:“谁?” 窗外传来低沉的声音:“冯大姑娘还没睡吧?” 白露登时惊了,手中开水壶险些扔出去。 “姑娘,是个男人!”白露用口型对冯橙道。 冯橙已经听出是谁,稍稍定了神道:“把窗子打开。” 白露听了这话,一手推窗,一手缓缓把开水壶提高。 冯橙及时补充:“开水壶先别用。” 窗子开了,窗外少年与窗内丫鬟四目相对。 陆玄视线缓缓落在丫鬟手里的开水壶上。 这是为他准备的? “白露,去给陆大公子倒茶。” 白露浑浑噩噩应了一声,提着水壶去了耳房。 等到用来招呼歹人的开水冲泡开茶叶,茶香扑鼻,她才醒过神来。 窗外的是个男人! 这个男子跳窗进来了! 姑娘还吩咐她给这个男人上茶! 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白露端着两杯茶进去,脚下仿佛踩在云上。 “退下吧。” 早把服从融入骨子中的丫鬟神色恍惚退下。 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女,陆玄开口问:“冯大姑娘不觉意外?” “挺意外的。” 这回答可与她的反应不一致。 陆玄深深看相对而坐的少女一眼:“冯大姑娘好像一点不紧张。” 冯橙嫣然一笑:“陆大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若是换了其他人,那壶开水定不能浪费,可陆玄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曾在一起生活数年,虽然那时她只是一只猫,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了解一个人。 陆玄有心狠手辣,亦有柔软善心,端看对上的是什么人。 她知道他的为人底线,自然不会害怕。 陆玄倒是被冯橙的夸赞弄得有些赧然:“有要紧事要见冯大姑娘一面,却没办法联系,只好出此下策。” “什么要紧事?”冯橙忙问。 见都见了,自然是正事要紧。 她与陆玄如今的关联便是她与陆墨同日失踪一事,陆玄急着来找她定与此有关。 而这也是她关心的。 见对方没有纠结他翻墙来访而是立刻问起正事,陆玄不由生出几分欣赏。 虽然做好了挨骂或对方哭天抹泪的准备,可谁又想这样呢。 或许正是进京路上那短暂的相处让他隐约意识到对方不拘一格的性情,才有了今晚这特别的见面方式。 若是因为他翻墙见面就寻死觅活的姑娘——不敢想。 “今日我去见了那个耍猴人,问出来当时猴子扑向人群不是意外,而是他有意为之。”陆玄开门见山道。 冯橙握着茶杯的手一紧,静静等他继续往下说。 少年一双眼黑白分明,定定看着她:“既然那场混乱不是意外,那么你因为那场混乱出事就不是意外。冯大姑娘,你表姐有问题。” 制造混乱是为了方便歹人对冯大姑娘下手,而如何保证冯大姑娘这样的大家贵女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呢? 那日陪冯橙逛街的人,便成了关键! 第34章 约定 6玄说着话,目光不离少女面上。 冯橙垂眸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也怀疑过。” 对世人来说,姻亲算是最亲近的亲戚,承认外祖家害她需要勇气。要知道当出嫁女的子女与家里人发生纠纷,舅父是能替孩子出头的。 听她如此说,6玄没了顾虑,问道:“冯大姑娘回来后可见过你那位表姐?” 冯橙摇头:“还没见过。” 6玄抿了口茶,道:“还是尽快见一见。就算你表姐有问题,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能办成的。” 到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朗,有人暗中对冯大姑娘与二弟出手,制造他们私奔的假象,从而算计国公府与礼部尚书府交恶。 二弟的失踪至今毫无线索,倒是冯大姑娘这边有些端倪,这也是他急着来见她的原因。 听了6玄的话,冯橙沉默了。 6玄说得对,就算设计她出现在那里的是表姐,真正与幕后凶手打交道的定然另有其人。 那应该是尤府的长辈。 想到这个答案,冯橙心里针扎般疼。 “冯大姑娘,能不能说说你外祖家情况?” 冯橙抿了抿唇,微微点头。 “我外祖父早逝,外祖母拉扯着一双儿女长大。现在尤府主人有我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与表姐……” 6玄静静听冯橙讲着尤府情况,问道:“你觉得最能打动你外祖母、舅舅、舅母的是什么?” 冯橙愣了一下。 少年语气淡淡:“能对外孙女下手,终归不是小利。” 冯橙陷入了回忆。 本来这场阴谋是成功了的,既然外祖家参与其中,那最大的改变是什么呢? 最大的且是好的转变——冯橙认真想着,颤了颤眼帘。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表哥中举。 今年正是三年一次的秋闱之年,再过上几个月表哥下场,让尤府迎来一件天大喜事。 十年寒窗苦,能金榜题名者寥寥,对任何一家来说出了个举子都是大喜事,而对尤府来说尤甚。 她印象里表哥资质平平,别说在十七岁的年纪中举,就是三十七岁中举都算出人意料。 说白了,表哥就是止于秀才的水平。 可偏偏表哥桂榜有名,而才名远播的兄长却因为母亲的死失去了科考资格。 这样出乎意料的发展,足以令她印象深刻。 那表哥中举与现在的事有关,还是单纯的撞大运呢? 冯橙不能肯定。 “想不出么?”见她久久不语,6玄问。 他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少年暗暗寻思。 灯光下,少女巴掌大的脸苍白如雪,显出几分可怜。 少年难得起了几分内疚,张口道:“要是想不出就算了,我再查查看。” 冯橙回神,虽不能肯定,却不想放过任何可能:“若说最能打动外祖母他们的,应当是功名。” “功名?” “对。我外祖父与我祖父是同科进士,脾气相投,才有了我父母的亲事。祖父出身寒门,论家境比外祖家还差一些,后来仕途顺利连连高升,外祖父却英年早逝,导致尤府家道衰落。对外祖母来说,她最盼着舅舅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那你舅舅——” 冯橙苦笑:“舅舅连秀才都没考中,外祖母便把希望放在了表哥身上。可惜表哥也资质平平,为此外祖母没少烦心。” 6玄默默听着,手指微扣轻敲桌面。 一对同年成为了儿女亲家,眼睁睁看着亲家公平步青云成为六部尚书,而自家因为顶梁柱早逝家道衰落,越差越远。 而明明一开始二人一样,甚至尤家更能助力。 对尤老夫人来说,期待子孙成才恐怕成了执念。 其实不说尤家这种情况,放到任何人家,谁不期待儿孙鱼跃龙门呢。 “我回头会从这方面着手查一查。不过为了调查不走错方向,冯大姑娘还是尽快与你表姐见一面,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冯橙想了想,道:“要试探我表姐的反应,还要6大公子帮个忙。” “你说。” 敞开的窗进了风,吃饱了小鱼干的花猫懒洋洋摆着尾巴。 二人说完正事,屋中一时静下来。 6玄扫了一眼来福,笑道:“几日工夫,这猫儿胖了不少。” 花猫斜他一眼,大摇大摆走了。 6玄起身:“今日打扰了。” 见他要走,冯橙忍不住道:“6大公子,我们要不要定一下以后如何碰面?” 6玄后知后觉点点头:“冯大姑娘说得对,是该定一下。” 爬尚书府墙头不是长久之计。 “我看贵府门外有一株柳树长得不错,以后我若有事找你,便命人悄悄在那柳树枝上系一条绿带。你每日上午打发人去看一眼,若见到绿带,就在隔街的清心茶馆碰面。你若有事也如此做,我同样会安排人每日上午来看一看。冯大姑娘觉得这样如何?” 冯橙仔细想了想,提出疑义:“这个法子有隐患。若有人盯着我发现端倪,效仿你系了绿带哄我去茶馆怎么办?” “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长久来看,等查出二弟下落,他还见冯大姑娘干什么。 不过既然对方担心,谨慎一些更好。 “我们约定好绿带上的特殊标记。你的人拿回绿带后,你亲眼确定过绿带上的标记再去茶馆。” 冯橙点点头,又提出疑义:“万一有急事呢?” 6玄嘴角微抽:“我若有急事就翻墙。你若有急事,直接以朋友的身份打发人去安国公府送信就是。” 听6玄报出一个人名,冯橙默默记下。 “没别的事了吧?” 冯橙眨眨眼:“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现在那株柳树枝繁叶茂,系上绿带不惹眼,等秋日柳树叶子掉光了怎么办?” 处变不惊的少年神色一瞬扭曲。 这丫头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可对方还微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认真等着他回答。 少年忍无可忍,咬牙道:“到柳树叶子掉光还有小半年时间,那时或许早已查明一切,我们应该不用见面了。” 不见面? 冯橙深深看了少年一眼。 第35章 去外祖母家 陆玄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却又想不出刚才的话哪里有问题。 “冯大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冯橙起身相送。 往窗边走了两步的少年嘴角微抽:“冯大姑娘不必送了。” 虽说送客是礼节,可被主人送到窗户口的感觉有点奇怪。 冯橙驻足,笑盈盈道别:“那陆大公子慢走。” 少年利落跳出窗外,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准备离开前忽然回头。 尚未转身的少女目露疑惑。 “冯大姑娘的名字与院名很应景。”窗外少年语气寻常道。 方便他一下子就找对了地方。 冯橙闻言一笑,对上那张熟悉的脸,话难免多了些:“我们府上姑娘的名字与院名都应景,我二妹叫冯梅,住暗香居,三妹叫冯桃,住长夏居……” 听着窗内少女的滔滔不绝,陆玄想翻白眼。 这丫头到底是心无城府,还是自来熟,他对冯家其他姑娘叫什么名字毫无兴趣。 “告辞。”吐出两个字,窗外瞬间没了少年身影。 冯橙眨眨眼,后知后觉抚了抚额头。 一时忘了,她已经不是来福了。 “喵——”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 冯橙俯身把来福抱起来,关好窗子向桌边走去。 桌上摆着两杯茶,已经冷掉了。 “白露,收拾一下桌子。” 随着这声喊,守在外间的白露快步走进来,环视一眼低声问:“姑娘,人已经走了?” “走了。”冯橙坦然点头。 白露利落把桌上收拾干净,怀着沉重的心情问:“姑娘,刚刚那位……那位是不是陆二公子?” 她被姑娘打发退下,浑浑噩噩好一阵才想起来人身份。 那不是与大公子冯豫合称京中双璧的成国公府二公子陆墨吗! 前几日陆二公子与姑娘私奔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而今晚陆二公子居然翻墙来找姑娘——她要是不问一问,觉都没办法睡了。 “他不是陆二公子。” “姑娘——”白露险些哭了。 姑娘回来后给了她一个接一个惊吓,她有点受不住啊。 冯橙自然要给贴身丫鬟一个解释:“他是陆二公子的孪生兄长,我从拐子手中逃脱后就是遇到了陆大公子,才能顺利回来。” 白露听了吃惊不已,喃喃道:“还真是巧了。” 既然是姑娘的救命恩人,那就不是坏人。 这么一想,翻墙来找姑娘似乎也能理解——不,她还是没法理解! 瞄一眼自家姑娘的平静模样,白露在心里叹口气:罢了,她理不理解有什么打紧,姑娘能理解就行了。 “姑娘,婢子伺候您洗漱,您早些歇着吧。” 冯橙点点头。 虽然一点都不困,还是别让大丫鬟担心了。 随着长公主府赏花宴结束,等到第二日,冯大姑娘得了长公主青睐的消息就传开了。 听到风声的婆子禀报给牛老夫人,牛老夫人连日来的阴沉心情难得放晴。 大丫头能入了永平长公主的眼也是造化,总算把她被拐给尚书府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等大太太尤氏带着冯桃恭恭敬敬请过安,牛老夫人捧着一盏清茗,吹开茶叶不冷不热问:“怎么不见大丫头一起过来?” 之前打算把大丫头拘在屋子里,遂免了她请安,如今情况有变,自然不能连这点规矩都没了。 先前是牛老夫人发话免了孙女请安,现在不好特意打发人去晚秋居提醒,借着尤氏来请安问上一句,尤氏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果然尤氏一怔之后忙道:“儿媳一会儿去看看橙儿,昨日见她脸色不大好,许是有些不舒坦。” “嗯,去吧。” 尤氏暗暗松口气,离开长宁堂后直接去了晚秋居。 冯橙才被白露催起来,迷迷糊糊洗漱后,用着早饭还在犯困。 白露见她一脸困倦有些担忧:“姑娘,要不再请大夫来看看吧。” 这几日瞧着姑娘比来福还能睡呢。 冯橙摆摆手:“没事,调整一段时间就好了。” 就像她刚刚成为猫儿时的诸多不适一样,如今重新做人,同样要适应一下。 “姑娘,大太太与三姑娘来了。”门口小丫鬟禀报。 听闻尤氏与冯桃过来,冯橙终于有了精神,起身去迎。 尤氏走进来,一眼瞧见女儿苍白面色,心头揪紧:“橙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冯橙摇头:“女儿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尤氏担忧打量:“脸色怎么这么差?” 冯橙抬手抚了抚脸颊,想起刚刚梳妆时白露同样的话。 这张大白脸,难不成以后就这样了? “可能是这几日睡得不太好。” 尤氏一听险些落泪:“橙儿受苦了。” “我没事。母亲,您与三妹从长宁堂过来?” “嗯,你祖母还问起你。” 冯橙笑笑:“那我明日去给祖母请安。” “睡不好早上自然困倦。明日我与老夫人说说,还是让你休养几日再去请安。” “女儿真的没事了。”冯橙带着几分期待望着尤氏,“母亲,我回来几日了,是不是该去一趟外祖家,免得外祖母他们惦记。” 现在这张苍白的脸确实能骗人,可她不想让母亲为难去跟祖母开这个口,况且真要称病就没办法出门了。 “是想着等你养好了,带你回去一趟。”尤氏温柔笑着。 “那就今日吧,您打发人先送帖子过去,女儿收拾一下就走。” 尤氏看着冯橙苍白脸色有些犹豫,被她软玉央求一番,到底扛不住点了头。 尤府那边管家的是冯橙的舅母许氏,接到尤氏帖子后忙安排起来。 以两家如今差距,大姑奶奶带着女儿回娘家自然不能怠慢了。 想了想不放心,许氏把女儿尤含玉叫来提点:“含玉,等会儿你姑母带着你表妹过来,你好好陪你表妹,以前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尤含玉眼神闪烁:“母亲,我有点担心——” 表妹失踪后连官府的人都找她问过话,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许氏翘了翘嘴角,轻轻拍拍尤含玉的手:“担心什么,你从小就对你表妹好,她不会多想的。” 第36章 三叔 尤氏这边收拾妥当,带着冯橙上了停靠在垂花门处的一辆青帷马车。 马车不紧不慢驶出尚书府,冯橙掀起车窗帘往外看。 不远处的路边,一株柳树枝繁叶茂,丝绦万条。 这就是她与6玄以后用来联络的那棵大柳树。 如此想着,少女看向垂柳的目光多了几分专注。 “橙儿在看什么?”尤氏随口问道。 “看——三叔。” 由远及近的美貌少年,令冯橙转移了视线。 冯尚书有三子,长子和次子皆是牛老夫人所出,三子冯锦西的生母是一名婢妾。 据说那个婢妾是一名官员所送,生得极美,可惜生下冯锦西不久便病故了。 冯锦西虽是冯橙的亲叔叔,却只比她大两岁,还是一个风流无双的少年郎。 看着冯锦西走近,冯橙下意识咬唇,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没了血色。 三叔是世人眼中的纨绔子,祖母眼中的烂泥,待她却很好。 她与三叔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比之寻常叔侄亲近许多。 可她没有想到,尚书府后来的覆灭却是因为三叔。 冯锦西走到马车旁,见侄女目不转睛望着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嘻嘻道:“回神了。” 说完这话,他才发现尤氏也在马车中,玩世不恭的表情稍稍收敛,喊了一声大嫂。 对这个年纪比儿子还小的小叔子,尤氏没有寻常叔嫂那般拘束,笑着道:“三弟回来了。” 冯锦西一手扶着车壁,视线回到冯橙面上:“正想着去看看橙儿。”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奈:“每次去晚秋居你都在睡,今日倒是在大门外见着了。” “三叔就该让丫鬟把我叫醒。”冯橙看着他,心情复杂,“我也想三叔了。” 想知道三叔明明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为何会恋上风尘女,最后给冯府招来弥天大祸。 冯锦西没想到冯橙这般直白说想他,一时不好意思起来:“你这丫头,几日不见倒是变得嘴甜。” 他端详车中少女,好看的眉拧起:“大嫂,我看橙儿脸色不太好,为何带她出去?” 尤氏无奈道:“前两日她舅母带着表哥、表姐来看她,我怕影响她休息就让人回去了,今日橙儿非要去外祖家一趟。” “大嫂就不该惯着她。”冯锦西不赞同睨了冯橙一眼。 他怕影响侄女休息还不忍让丫鬟把人叫醒,身子都没养好去什么外祖家。 “三叔,你赶紧回府吧,等我从外祖母家回来再找你说话。” “知道了。”冯锦西随意摆摆手,“早去早回。” 眼见身姿颀长的少年慢悠悠进了尚书府,冯橙放下了车窗帘。 车厢内一时暗下来,只闻枯燥的车轮转动声。 尤氏叹道:“橙儿,你失踪那两日你三叔到处找你,第一天大半夜才回。” “三叔一向对我好。”冯橙靠着车壁,神情困倦。 尤氏见此不再多言,抬手替她理了理碎发:“困了就睡一下吧,很快就到了。” 冯橙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尤氏喊她。 外头丫鬟挑起车门帘,车内登时亮堂起来。 舅母许氏带着尤含玉正等在门口,见母女二人出来,忙迎上去。 “接到大姐的信就盼着,可算是到了。” 尤氏是个宽厚人,冯、尤两府如今虽然差距大,在许氏这个娘家弟媳面前却从没有高人一等的心思,闻言赧然道:“让下人等着就是了,弟妹怎么带着含玉等在这里?” 许氏把尤含玉往前一拉,眼圈泛红:“橙儿失踪那两日家里没有一个人睡得安稳,含玉险些把眼睛哭瞎了。那日带他们过去没见着,这不是听说大姐带着橙儿过来,就等着了。” 尤含玉红着眼睛去挽冯橙的手:“表妹,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冯橙视线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了一瞬,露出个浅淡笑容:“还能见到表姐,真的太好了。” 尤含玉心头一紧,莫名觉得这话有深意,不由仔细看冯橙一眼。 那双眸子依旧清澈纯净,正是她从小羡慕到大的样子。 尤含玉松口气,暗道自己太紧张了。 表妹不缺身份,不缺美貌,不缺钱,许是从小什么都不用争就有了,养得性情单纯,说难听点就是有些傻气。 这样一个人,哪有什么心思呢。母亲说得对,她还如往常那般就好。 “表妹,咱们快进去吧,祖母一直念着你呢。”尤含玉恢复从容,语气亲昵。 冯橙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心头涌上几分悲凉。 这世上,总有些人把别人的好当成犯傻。 外祖父初入仕途便过世了,外祖母抚养一双儿女长大,嫁女娶媳早就掏空了家底。偏偏舅舅不能支撑门户,表兄背负着外祖母的期望埋头苦读,亦是只出不进。 尤府是个什么光景,她少时就隐约明白,因而与表姐打交道时诸多相让。 她们一起去成衣坊,一起去脂粉铺,一起逛珍宝阁,但凡她买什么,总少不了表姐的。 也许就是这样,表姐便以为她是个傻子吧。 “橙儿,快过来。”一进花厅,冯橙便被尤老夫人揽了过去。 等老太太哭了几声,尤氏与许氏一同劝起来。 尤老夫人收了泪,问许氏:“橙儿她舅呢?” “他一早出去喝了点酒,回来就躺下了……” 尤老夫人皱了皱眉,当着小辈的面把斥责咽了下去:“把含章从学堂叫回来,中午陪他姑母、表妹吃饭。” 尤氏忙道:“母亲,就不要耽误含章读书了,马上就要秋闱了。” “一顿饭耽误不了什么。” 冯橙跟着劝:“外祖母,耽误表哥读书我会不安的,等下次趁着表哥休息的时间过来,再见也是一样的。” 在尤老夫人心里孙子读书比天大,听母女二人都这么说,遂不再坚持。 一顿午饭热热闹闹吃完,冯橙放下筷子开了口:“我想与表姐出去玩一会儿。” 尤老夫人一脸慈爱笑道:“去吧,园中芍药花开得正好。” “我想去外头玩。”冯橙面上挂着乖巧的笑。 写在上架前 总感觉《掌欢》上架还在眼前,就到了《逢春》上架了。会忐忑,会不安,因为这是真正见证新书受不受大家喜欢的时刻。 在此感谢陪《逢春》走到这里的读者,希望能得到你们的订阅支持。新书上架月的月票十分重要,也期待、、红袖的读者们多赏几张票票。 明天上架,会在今天凌晨后就更新,以后的第一更恢复老时间上午十点,第二更在下午三点左右。 最后,再次感谢愿意陪《逢春》继续走下去的大家,愿你们都能与最好的人、事相逢,春暖花开。 第37章 试探 一听冯橙想去外面玩,厅内登时一静。 看着一脸乖巧的外孙女,尤老夫人笑道:“外头没什么好玩的,让你表姐陪你去赏花吧。” 许氏也不愿这个时候多事,跟着劝道:“天渐渐热起来了,跑出去要出一身子汗,还是在自家赏花舒坦。厨房那边备了枇杷、桑果,等会儿给你们送到凉亭去。” “我知道外祖母、舅母疼我,可我才在长公主府赏了牡丹,现在没有赏花的兴致,只想与表姐一起出去玩。” 一听冯橙提到长公主府,厅中人心态又有变化。 许氏语气越发热络:“今日陪表姑娘过来的丫鬟瞧着面生,是不是长公主赏的那个?” 冯大姑娘在赏花宴上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眼的事短短时间已经传开,尤府自然有所耳闻。 冯橙颔首:“是长公主赏我的,叫小鱼。” 许氏张口就赞:“到底是长公主府的人,名字都这般有意趣,哪像咱们府上那些丫鬟,不是叫桃红就是叫柳绿。” 冯橙微笑:“是我给她起的名儿。” 许氏一顿,以她的长袖善舞这一瞬都忘了词。 感受到母亲的尴尬,尤含玉暗暗咬牙。 表妹非要说出来令母亲难堪,偏偏她心无城府,让人还不好指责。 冯橙余光留意到尤含玉神色变化,浓密的羽睫遮住眼底凉意。 她当然知道说出来会令人难堪,所以才说啊。 以前的厚道体贴,并没换来他们的善心相待。 现在她懂了,厚道不该留给不懂感恩的人。 “啊,橙儿真会取名儿。”憋了一瞬,许氏找了个台阶默默下来。 冯橙伸手拉住许氏衣袖:“舅母,就让表姐陪我一起出去玩吧,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话中之意,令尤氏不由心疼。 女儿出事回来,若不是机缘巧合得了长公主青眼,就要被婆婆禁足了。 许氏把尤氏反应看在眼里,只好点了头:“含玉,出去玩定要照顾好你表妹,若再像上次那般大意,我可饶不了你。” “女儿一定照顾好表妹。” 尤老夫人忙叮嘱:“多带些丫鬟婆子。” 许氏口上称是,满心无语。 尤府勉强支撑多年,能减掉的下人早就减掉了,哪来那么多丫鬟婆子,说不得只能吩咐烧火婆子充数了。 出了尤府,尤含玉体贴询问:“表妹想去哪里玩?” “就去裁云坊吧。” 尤含玉脸色一变。 几日前,冯橙就是从裁云坊出来后出事的。 按说经历了那般可怕的事,表妹应该对裁云坊避之不及,怎么还要去逛? 看着神色自在的少女,尤含玉一时摸不清对方心思。 “表妹,还是不去裁云坊了,你才在那里出过事——” 冯橙收了笑:“表姐的意思,我以后都不该去裁云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冯橙悠悠道:“当时掌柜拿出来的那条百褶裙我挺满意,还有表姐挑的那条芍药满开锦裙,也很衬表姐肤色……” 尤含玉不由动摇。 那条柳青色芍药满开锦裙是裁云坊新出的款式,正适合现在穿,当时她就心动了。 只是那时另有目的,没顾得这些。 冯橙轻叹一声:“我落入拐子手里后就无数次想,人随时都可能遇到意外,若能平安回家,以后定要少留遗憾。如今得偿所愿,就从那条百褶裙开始吧。” 尤含玉听她这么说,再无疑虑。 表妹看上的那条百褶裙价格不菲,因为家里新裁了款式颜色相近的裙子,当时犹豫着没有买下。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遭了那么大的难回来,心心念念的是一条新裙子。 裁云坊就在长樱街上,表姐妹二人乘着马车很快就到了。 此时刚过晌午,裁云坊中客人不多,二人一进门就得到了热情接待。 冯橙如愿买下先前看中的百褶裙,尤含玉心仪的锦裙却被人买走了。 见尤含玉准备挑选其他裙子,冯橙笑道:“表姐,咱们不能退而求其次,我看这些裙子都没那条锦裙适合你。掌柜的不是说了,半个月后绣娘会赶出一条烟粉色的来,到时候咱们再来买。” 尤含玉艰难从一堆漂亮裙子中收回视线,忍着心痛点头:“表妹说得是,不能将就。” 掏钱的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 冯橙唇角微勾。 还想着占她便宜,做什么美梦呢,她宁可买了裙子给来福穿,也不给这白眼狼。 “既然买好了,那咱们走吧。” 二人才出成衣铺门口,就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 尤含玉猛然停下,眼底恐惧一闪而逝。 “表姐?” “没什么。”尤含玉摇着头,眼神却忍不住往那个方向飘。 同样是这间成衣铺,同样是一走出来就看到那个方向围了一群人,一时间竟令她以为回到了数日前。 “表姐,那边好热闹,咱们去瞧瞧吧。”冯橙没容尤含玉缓过神,抓着她手腕往那个方向跑。 尤含玉只觉一股大力传来,由不得她抗拒,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 那日,表妹本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她就是这样把表妹拽过去的——不受控制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我不去!”一声尖叫令冯橙松了手,尤含玉扑通跌坐在地。 尤家几个丫鬟婆子忙围上去。 冯橙居高临下看着那张下意识仰起的脸,把那未来得及褪去的惊恐瞧得分明。 看来不必试探下去了。 这般心虚,尤含玉毫无疑问是那日把她引向死路的人。 既然已经试探出来,后面的安排冯橙不准备继续。 能同时算计成国公府和礼部尚书府,尤含玉顶多是一枚小小棋子,让她起了疑心回头对人说起就不好了。 冯橙上前一步,神色茫然:“表姐怎么了?” 尤含玉被扶起来,竭力恢复镇定:“表妹突然拉我,我还以为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怎么了呢。”阳光下,少女白皙的面上满是委屈,“表姐若不想看热闹,咱们回去就是了,突然这么一喊把我吓一跳,这下摔着了吧。” 尤含玉:“……”合着她挨了摔,还是活该? 第38章 自来熟 大庭广众之下挨了摔,尤含玉面上无光,拉着冯橙灰头土脸回了尤府。 已经是下午了,见女儿回来,尤氏便提出告辞。 许氏带着尤含玉一直送出大门外,目送母女二人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府。 进到屋中,许氏便问:“与你表妹玩得如何?” 尤含玉嫌摔跤丢脸,不愿许氏知道,含糊道:“还行吧,左不过就是陪着她到处逛。” 许氏听出几分委屈,神色严厉起来:“你们小姑娘不就喜欢逛街么。记着母亲说的,与你表妹打好关系错不了。” 不说别的,这些年含玉不知从表姑娘那里得了多少好东西,都省下裁衣、打首饰的钱了。 就尤府这个空架子,供含章读书尚且吃紧,哪来闲钱给女儿置办这些。 尤含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内心深处却厌恶极了。 她真是受够了捧着冯橙的日子。 她哪是冯橙的表姐,分明是个跟班! 许氏看出女儿心思,伸手拍拍她手背,语气放柔:“再忍忍吧,等你哥哥读书出了头,咱们家就好了。” 尤含玉动了动唇:“那要等多久啊,哥哥他——” 想说兄长读书没有那么出众,知道这话说出来会令母亲不快,只好咽下去。 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那日母亲为何交代她把表妹引去看热闹。 害了表妹,她能得什么好处呢? 许氏睨了尤含玉一眼,淡淡道:“你哥哥读书那么用功,肯定会出头的。” 虽然不知道表姑娘为何能回来,但他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对方想赖账没那么容易。 “含玉,你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不可让人瞧出端倪,明白么?” 尤含玉迟疑着点了点头:“女儿知道。” 许氏看她这样,暗暗叹气。 含玉这孩子沉不住气,若非最合适,当时怎么也不会让她出面。 好在办这件事的真正目的含玉并不知晓,倒不怕泄露什么。 冯橙随尤氏回到尚书府,回了晚秋居休息一阵子,换过衣裳带着小鱼再次出了门。 这是她与6玄定好的,试探过表姐后就在清心茶馆碰面。 包括从裁云坊走出来时围着的一群人,也是6玄安排人弄出来的热闹。 清心茶馆与冯府只隔了一条街,走走绕绕很快就到了。 冯橙稍稍驻足,还没等仔细打量,茶馆二楼敞开的窗便探出一张脸。 “上来。” 冯橙快步走进茶馆,由一名伙计领着上了二楼。 一名小厮守在一间雅室门外,正往这边望来。 这不是来喜吗? 冯橙直接走过去,对来喜道:“我找你们公子。” 来喜早就得了交代,压下满腹好奇侧开身子:“姑娘请进。” 雅室不大,布置简洁,临窗的桌边坐着一名黑衣少年。 冯橙在他对面坐下,把帷帽取下放在手边,笑道:“没想到戴着帷帽还能被6大公子一眼认出来。” 6玄忍不住看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丫头有点自来熟。 是性情如此,还是只对他这样? 怕对方误会,少年一本正经解释:“我看人习惯看走路姿势,遮掩面容没什么影响。” 他扫了一眼帷帽,轻笑:“冯大姑娘这般谨慎,怎么还敢跑来茶馆与我见面,就不怕茶馆伙计乱说?” 冯橙扯扯嘴角。 这间茶馆就是6玄的,不然她也不会那么痛快应下把这里作为碰面之处。 然而这话不能说。 少女扬唇微笑:“6大公子选的地方,我相信不会有问题。” 这般信任他? 6玄抬手摸了摸鼻尖,转移话题:“今日试探如何?” 本来还有后手,没想到人都没过去就结束了。 提起正事,冯橙收了笑:“我拉着表姐过去看热闹,她吓得情绪失控,分明心中有鬼。” 如果只是因为她前几日出事抗拒去瞧热闹,不会如此失态。 “我这位表姐不是很能沉住气,应该不清楚内情。为免打草惊蛇,我见试探出来了就没再继续。” 6玄微微点头:“这样的话,我会把调查重点放在你舅舅身上。” 冯大姑娘的表姐只是个未出阁少女,会卷进这种漩涡,背后必然是父母。 “你舅舅可有什么喜好?” 冯橙垂眸:“我舅舅……喜好饮酒。” “那就先这样。若是查到什么,我会跟你说。” “多谢。”冯橙起身,抓起帷帽戴好,“那我先走了。” 茶室中只剩下6玄一人,空留桌上两杯冷茶。 6玄随意往窗外望去,就见头戴帷帽的少女带着丫鬟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守在门外的小厮不知何时溜进来,喜不自禁看着注意力放在窗外的少年。 公子这是铁树开花了啊。 “来喜——” 来喜忙凑过去:“小的在。” “叫白六来见我。” 来喜一愣。 怎么是见白六?他还以为吩咐的事会与刚刚那位小娘子有关呢。 “怎么?” 来喜回神:“小的这就去。” 眼见小厮跑出去,6玄端起冷茶,默默喝下。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尚书府外的垂柳碧绿依旧。 这日尤大舅走进常去的酒馆,悄悄捏了捏空荡的荷包,打算先喝再说。 大不了赊账。 “咦,这不是尤兄吗?”角落里传来一声喊。 尤大舅闻声看去,认出那人:“朱兄?” 朱姓男子指着满桌酒菜热情招呼:“相请不如偶遇。尤兄,来一起喝。” 尤大舅犹豫了一下:“不好打扰吧。” 这位朱兄是他一个酒友的朋友,前不久刚从外地来。因着酒友的关系,他们喝过一回酒。 在尤大舅印象中,这是个爽快大方的人,但算不上熟。 朱姓男子起身拉住尤大舅:“客气什么。本来约好了朋友,结果朋友有事,你说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一起一起。” 尤大舅一闻就知道摆在桌上的是这家酒馆最好的酒,被对方一拉便坐了下来。 “小弟敬尤兄一杯。小弟初来京城,以后说不得还要尤兄关照。” 尤大舅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二人推杯交盏,还不到半个时辰,就热络得仿佛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男子喝了一口酒,问道:“听说令郎要参加今年秋闱?” 第39章 套话 逢春正文卷第39章套话这个时候尤大舅已经喝高了,一听对方提起儿子,立刻来了兴头,大着舌头谦虚着:“就是让他下……下场试试。” “令郎多大了?” “十七。” “才十七啊,那是不能给孩子太大压力,下场积累一下经验也好。” 尤大舅醉眼扫对方一眼,莫名觉得不太痛快,因为喝多了,又想不出原因。 既然不痛快,那肯定要喝酒。 尤大舅又灌了一杯酒。 朱姓男子呼着酒气,笑道:“科考可不是容易的事,那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十七岁想中举,除非是天纵奇才……” 尤大舅喷着酒气反驳:“也,也有小小年纪中举的,还有当状元的呢!” 朱姓男子连连摇头:“尤兄啊,那是别人家的孩子,咱都是普通人,孩子什么资质心里能没数吗?不能喝了几口酒就白日做梦——” “谁白日做梦了!”尤大舅眼一瞪,成功被激将,“我儿子今年肯定能金榜题名!” “呵呵呵,尤兄真是喝高了,来来来,咱还是接着喝。”朱姓男子又给尤大舅倒了一杯酒。 尤大舅一口干了,仍不服气:“你不信?” 朱姓男子嘬了一口酒:“除了那些下凡的文曲星,有谁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金榜题名?除非——” “除非什么?”尤大舅已经喝得脑子转不过弯,顺口问。 朱姓男子扫一眼左右。 光线微暗的酒馆中,三两桌酒客正在高声谈笑,推杯交盏,无人留意角落这桌的对话。 “除非打通了关节。”朱姓男子顺势给尤大舅斟了一杯酒,“一般人可没这个能耐啊。” 他看着尤大舅,神色难掩轻视:“我听说尤兄家境寻常——” 喝高的人最听不得这个,尤大舅喝得通红的眼一瞪:“你怎么知道我没门路?” 朱姓男子头往前一探,满脸热切:“尤兄莫非认识贵人?” 残存的理智让尤大舅只是动了动嘴角,没吭声。 朱姓男子脸上的热切立刻转为鄙夷:“尤兄,咱们也是好朋友了,在朋友面前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翰林院的戚大人——”尤大舅脱口说了半截话,身子一晃趴到了桌子上。 很快就响起鼾声。 朱姓男子一愣,伸手推了推:“尤兄,尤兄——” 回应他的,是更响亮的呼噜声。 朱姓男子暗叹口气。 看来是灌太多了。 凭经验这样倒有个好处,等酒醒了完全记不起来当时说过什么。 见叫不醒人,朱姓男子喊来一个伙计:“我这朋友喝高了,能不能劳烦小哥帮我把人送回家去?” 说着话,一角银子塞进伙计手中。 伙计原本的拒绝立刻转为热情:“没问题,这是咱们酒馆的熟客了,家离得不远,保证给您平安送到家。” 朱姓男子拱拱手:“那就有劳了。我朋友喝这么醉,我这怪不好意思送的——” 伙计忙点头:“我懂,我懂。” 两个朋友一起喝酒,一个喝得烂醉如泥回家,另一个定会被人家家里怪罪。 他这种酒馆伙计就无所谓了。 朱姓男子与伙计一起出了酒馆,送上几步路,把一位朋友的情谊适当表现出来,这才离去。 天空渐渐堆积出厚重云山,仿佛随时有雨来。 三日不曾回家的陆玄刚进家门把牵马绳交给下人,成国公世子夫人方氏便得到了消息。 少年还没来得及洗去一身风尘,华璋苑那边就来了人请:“大公子,夫人请您过去。” 陆玄低声交代来喜:“让白六去书房等我。” 说罢,他便随华璋苑的人往外走。 “公子,您还没喝水呢——”来喜喊了一声,见人已走远,长长叹口气。 三日前公子得了一点关于二公子的线索,立刻快马加鞭赶去平城。 这一去一回可不轻松,谁知进了家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夫人叫去了。 二公子失踪了夫人焦急,可也要心疼一下公子啊。 “母亲找我。” 方氏目光灼灼盯着陆玄:“可有你二弟的消息?” 陆玄微微摇头:“没查到。” “你不是得了消息去了平城!” 陆玄垂眸,不去看方氏因为失望显得有些扭曲的表情:“消息有误,平城没有找到与二弟有关的线索。” “那不是白白耽误了时间!”方氏用力咬唇,望着陆玄的眼里满是失望。 她知道长子这些日子为了寻找墨儿已经很累了,可她没办法不急、不怨。 墨儿已经失踪半个月了,久得令她绝望。 每个夜里的辗转难眠,胡思乱想,都让她在见到这张与墨儿一模一样的脸时无法保持心平气和。 “玄儿,你祖父上了年纪,父亲不管事,找你弟弟就全靠你了,你知不知道!” 少年干裂的唇翕动,吐出几个字:“儿子知道。” “好了,你回去吧。” “儿子告退。” 陆玄离开华璋苑回到住处,来喜迎上来:“公子,喝水。” 陆玄伸手接过,仰头大口大口喝着。 “白六到了么?” “在书房等您呢。”来喜把喝空的水杯接过,见陆玄要往书房去,忙拦着,“公子,您还是先洗漱一下吧。” “你先命人准备热水。” 陆玄快步走进书房,等在里面的男子立刻行礼:“见过公子。” 陆玄坐下来,开门见山问:“套出话了么?” 原来这个白六就是那位朱姓男子,只不过样貌、音色、打扮都有所变化,若是在大街上与见过朱姓男子的人遇到,不必担心被认出来。 听冯橙说舅舅好酒,陆玄便设了这个局。 酒后失言,贪杯误事,这些话都是有道理的。 如果运气不错,就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还不会惊动背后之人。 “回禀公子,那人酒后提到了翰林院戚大人,可惜说了这么一句,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陆玄微敛墨眉,淡淡道:“有这一句就不错。你退下吧,暂时少出去。” 等白六离去,陆玄抬脚去了浴室。 热水早已准备好了,见陆玄进来,来喜十分有眼色退了出去。 陆玄利落脱下衣裳,迈入水汽缭绕的木桶。 身体沉入热气腾腾的水中,昼夜兼程的疲惫稍稍缓解,少年放松舒了口气。 冯大姑娘的祖父冯尚书,兼任翰林院掌院。 第40章 同食 礼部尚书兼任翰林掌院也算是当朝惯例,一般并不真的管事。 但既然查到翰林院那里,就有必要先和冯大姑娘通个气。 6玄洗完跨出木桶,拿起来喜早早放在一边的雪白软巾把身上水珠拭去,换上一身干净中衣。 门拉开,一股凉风吹进来。 守在外面的来喜忙上前:“公子洗好了。” “去给我拿一套外出的衣裳。” 来喜一愣:“公子还要出去?” 6玄扫他一眼,微微点头。 来喜手脚麻利取来一套黑衣服侍6玄换上,嘴上碎碎念个不停:“您才回来,好歹歇一歇再出去啊,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住……” “什么时辰了?”6玄穿好衣裳,突然问起。 “啊,快到酉时了。” 还不到酉时? 6玄走至窗前,向外看去。 窗外乌云低垂,天色黑沉,似是提前入了夜,亦似他连日来的心情。 这些日子国公府一直没闲着,倾尽全力追查二弟下落,却毫无结果。 二弟仿佛凭空消失了。 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二弟可能不在了。 人活着,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若是死了,就难找了。 比如冯大姑娘,如果他不是恰好在那一刻发现了昏迷的她,谁会知道堂堂尚书府的大姑娘躺在荒郊野岭近人高的草木中悄然死去了呢。 早一刻,二弟生还的希望或许就大一分。 6玄大步向外走去。 此时的晚秋居,刚刚摆好晚膳。 自从长公主府的赏花宴带了小鱼回来,晚秋居的晚膳就悄悄好了起来。 为此,白露没少冷笑。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窗声响起。 白露听着这熟悉的敲窗声猛然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小鱼:“小鱼,我忽然想起给你新裁的衣发下来了,你随我去拿吧。” 小鱼纹丝不动,盯着窗子道:“有人敲窗。 白露见拽不动人,不由去看冯橙。 在她心里,对这个才来到姑娘身边的丫鬟可没什么信任,要是让小鱼看到黑灯瞎火有男人翻窗来找姑娘—— 天哪,完全不敢想! “去开窗。”冯橙放下筷子,冲白露抬抬下颏。 白露担忧看了小鱼一眼,快步跑去耳房提来一壶开水。 窗子被打开了,外面墨色浓重,凉风瞬间灌进来。 窗外黑衣少年视线落在白露手中的开水壶上,沉默着看向屋中少女。 “白露,去给6大公子倒茶。”冯橙站起身来。 “嗳。”白露应了一声,提着水壶转了身。 6玄利落跳进来,把窗子关好。 “小鱼,你去门口守着,莫要别人进来。” 小鱼犹豫一下,默默退出去。 “你这个丫鬟倒是懂得听话了。”6玄走过来,笑着对冯橙道。 另一个丫鬟有些不懂事,都第二回了,还提着开水壶。 “6大公子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随着少年走近,冯橙嗅到淡淡的皂香。 这是刚沐浴过? 她下意识扫向6玄的头发,果然见散落的一缕发丝犹带着湿气。 来见她……还要洗澡? 闪过这个念头,冯橙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古怪。 6玄被那古怪的眼神盯得皱眉:“看什么?” “就是挺意外6大公子会来。” 商量好的大柳树一次还没用上,翻窗倒是勤快。 “在吃饭?”6玄扫了一眼饭桌,这一扫,目光就忘了移开。 一碟酥肉、一碟雪菜黄鱼、一碟鲜蘑菜心,青瓷碗中盛的是酸笋老鸭汤,白瓷碗中装的是香米饭。 一旁椅子上蹲着一只花猫,正有滋有味吃着小鱼干。 6玄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吃饭更是应付,如今饥肠辘辘,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饭食就有些难受了。 早知道先用了饭再来。 冯橙见6玄盯着她晚饭看,客气问一句:“6大公子用晚饭了么?要不要吃一点儿?” “那吃完再说。”6玄顺势坐下来。 冯橙呆了呆。 这种客气话大魏人都挂在嘴边的,她真的只是客套一下而已。 见她没反应,少年淡淡瞥了一眼。 冯橙回神,把没用过的筷子递过去,再把还没来得及碰的香米饭也推过去。 “冯大姑娘不吃?” 冯橙笑笑:“天气闷热,本来就没什么胃口,我吃菜就够了。” 6玄不是啰嗦的人,见她这么说,埋头吃起来。 端着茶水进来的白露见到这情景险些把热茶泼了,晕乎乎把茶水奉上,又晕乎乎退下。 见守在外间门口的小鱼神色如常,白露低声问:“小鱼,你不吃惊?” 小鱼茫然:“吃惊什么?” “有外人翻窗来找姑娘,还吃姑娘的晚饭——” “姑娘有危险?” 白露被问愣了,迟疑着:“没有吧。” 姑娘说6大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那肯定不会有危险。 小鱼纳闷看了白露一眼,意思很明白:没危险你还操心什么? 白露身子往墙壁上一靠,陷入了沉思。 突然有点怀疑怎样当好一个合格的大丫鬟了。 6玄风卷残云填饱肚子,几口热茶入腹,登时觉得舒坦了,雪玉般的面庞染上几分暖意。 “6大公子出门了?”冯橙捧着茶盏,问了一句。 “嗯,去了一趟平城。” 冯橙心头微动,斟酌问道:“有令弟的消息了?” 她当来福的时候,6玄为了寻找6墨没少奔波,整个人瘦了一圈。 然而找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找到。 一个人如果悄无声息死在某个角落里,甚至被有意掩埋,谁能找到呢。 她知道眼前的少年注定徒劳,却什么都不能说。 那时候,6玄每一次失望而归,听完成国公世子夫人的埋怨便会抓一把小鱼干耐心喂猫。 6玄沉默了一瞬,道:“还没有。我来找冯大姑娘,是你舅舅那边问出了情况。” “问到了什么?” 6玄把情况说了,定定看着冯橙:“如果冯尚书知道你外祖家这般算计尚书府,令慈恐怕会处境艰难。冯大姑娘有什么想法?” 冯橙垂眸沉默许久,一字字道:“做了恶事的人若得不到惩罚,是对无辜者最大的不公!” 母亲她会保护,但舅舅一家对她犯下的罪,绝不能这么算了。 第41章 不同 陆玄闻言笑了。 他查到这一步是为了二弟,冯大姑娘查到这一步是为了自己。他可不想见到对方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束手束脚。 “我会顺着翰林院戚大人那条线查下去,有进展知会你。”陆玄起身向窗子走去,想起上次来的情景,补充一句,“冯大姑娘不必送。” 窗子一开,风就涌进来,吹得纱帘幔帐摇摆。 天上浓云遮蔽了星月,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黑空,豆大的雨珠吧嗒吧嗒往下落。 风急雨急,陆玄单手扶着窗框看着雨越下越大,稍稍停驻。 难不成要留宿? 听到雷声就留意里边动静的白露大吃一惊。 这绝对不行! “白露,取一把伞来。” “不用了,还是会弄湿的。”陆玄摆摆手,单手撑着窗台翻窗而过。 眼见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冯橙忙喊一声:“陆玄——” 正准备走进雨幕的少年回头。 冯橙快步走到窗边。 窗外大雨瓢泼,吹打着身材单薄的少年,那双乌湛湛的眸中浮现出疑惑。 那声“陆玄”令他有些不适。 这不适并非反感,而是与人一惯的疏远,让他没想到他的名字会从一个非亲非故的少女口中喊出。 看一眼神色自在的少女,陆玄敛起的眉稍稍舒展。 或许是他大惊小怪了,真说起来,“陆玄”当然比“陆大公子”好听。 “还有事?”少年压下古怪的心情,淡淡问道。 冯橙担忧往窗外瞥了一眼。 外面雨帘无边无际,伴随着阵阵雷声。 “陆大公子不要走树下,也尽量不要在高处停留太久……”迎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冯橙认真叮嘱。 陆玄越听越觉古怪,随口问道:“为何?” “走树下或高处,有可能被雷劈。” 陆玄猛一抽嘴角。 可对方眼眸清亮,神色郑重,不似玩笑。 冯大姑娘的关心有些与众不同…… “多谢。”少年挤出两个字,眨眼不见了踪影。 白露快步走过来,忙把窗子关好。 “姑娘,别站在窗边了,当心着凉。” 冯橙转身走向架子床。 “姑娘,走树下或高处真的会被雷劈吗?”白露收拾好桌上碗盘,难掩好奇问起。 “有可能。” 过上两年,连皇上都被雷劈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白露讶然,好一会儿小声感叹道:“那陆大公子也算冒着生命危险来见姑娘了……” 翌日天晴,恰逢冯尚书休沐,冯橙知道天气好的时候祖父喜欢在亭中喝茶,特意过去请安。 “前几日得了二两好茶,带给祖父尝尝。” 冯尚书来了兴致,从少女手中接过小小茶罐打开,观形闻味,不由点头:“是不错,橙儿有心了。” 他这般赞着,对这个遭逢大难的孙女生出几分疼惜。 橙儿自幼纯真率性,以往对他虽恭顺,却没有特意孝敬过他什么。 开始懂得讨人欢心,何尝不是因为受了挫折,不得不长大了呢。 “来,橙儿,陪祖父喝茶。” 冯尚书斟了一杯茶,递给冯橙。 “多谢祖父。” “身体恢复怎么样?” “劳祖父挂心,孙女觉得大好了。” 祖孙二人说着家常,话题渐渐转到科考上。 “祖父会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吗?” “橙儿怎么会问这个?” 冯橙抿了抿唇:“大哥、二哥今年都要下场,我有些担心。” 冯尚书笑了:“没想到橙儿也操心兄长们考试。” “是呀,孙女想着若是祖父担任主考官——” 冯尚书脸色一正:“祖父不会担任主考官。” 迎着孙女困惑的眼神,老尚书耐心解释:“只是乡试,历来顺天府的主考官都不会由礼部尚书担任。” 乡试后面还有会试、殿试,那才是真正的鱼跃龙门。 “原来是这样。孙女觉得这是好事。” “为何?” “大哥读书那么好,乡试定然没问题,省得别人还以为大哥沾了您的光。” 冯尚书朗声一笑:“橙儿这么想有骨气。不过科举是国之大事,人们不敢胡乱非议。” 冯橙眨眨眼:“祖父,如果有科考舞弊,是不是很严重?” 冯尚书神色一冷:“那是当然,别说考生从此没了前程,就是官至二品的大员,也有问斩的!” 冯橙面上露出惊惧。 “小丫头不用对这些感兴趣,去玩吧。” “孙女告退。” 回了晚秋居,冯橙坐在院中橙子树旁,托腮琢磨起来。 直接把舅舅他们算计尚书府的事告诉祖父,那会让母亲从此在尚书府抬不起头来。 如果科举舞弊被揭发呢? 表哥卷入其中,终生失去科考资格,对舅舅一家来说便是最大的打击。 至于太子与吴王两方势力的较量,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随着陆玄查到越多,成国公应该会提醒祖父,她再见机行事。 冯橙有了决定,耐心等着陆玄联系。 这日白露把一条绿带交给冯橙,很快二人便在清心茶馆碰了面。 “那个戚大人是翰林院一名学士,他的夫人年前因为娘家侄女生子办满月宴与冯大姑娘的舅母结识,不过没有查到明面上的来往,但有一日二人都去过万福寺。” “陆大公子的意思,是戚夫人说通了我舅母,我舅母再说服了我舅舅?” “这是最大的可能。” “陆大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静观其变,倘若数月后姓戚的被点为考官,那就把参与其中的人一并解决。” 见陆玄与自己想到一处,冯橙松口气,可很快升起疑惑:“这样的话,令弟的线索就断了。” 陆玄沉默一下,苦笑:“我与祖父长谈过,二弟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姓戚的是韩首辅一派,会参与其中是因为有打动冯大姑娘舅舅一家的诱饵,他不认为掳走二弟的也是姓戚的。 韩首辅是吴王最有力的支持者,只要知道对二弟下手的是吴王一方便够了。 想到初遇冯大姑娘的情形,对方有什么理由让二弟活着呢? 说到底,冯大姑娘才是对方计划中的一个变数,一个幸运的意外。 陆玄心绪万千,深深看冯橙一眼。 冯橙亦被陆玄的话所惊。 陆玄的想法,不一样了。 第42章 冯大姑娘可能暗恋我 逢春正文卷第42章冯大姑娘可能暗恋我是她的回来让陆玄改变了想法? 原本她与陆墨一同失踪,在私奔的流言笼罩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冯、陆两家来说还是有个念想在。 而现在,陆玄清楚知道她的遭遇,反而明白了陆墨的处境。 一时间,冯橙不知道是该为陆玄难过,还是松口气。 陆玄微微眯眼。 这丫头是在同情他? “走了。”陆玄撂下一句话,起身离开。 走到街上,他鬼使神差抬眸看了一眼。 茶馆二楼临街的那道窗,冯大姑娘果然正目不转睛看向这边。 少年立刻收回视线,心中涌出一个念头:冯大姑娘莫非暗暗倾慕他? 冯橙托腮望着窗外,发现陆玄突然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拐角,慢悠悠下了楼往尚书府走去。 尚书府门外停靠着一辆翠帷马车,冯橙脚步微顿,仔细看一眼。 这好像是永平长公主府的马车。 走到门口,门人老王赶紧道:“大姑娘,长公主府来人了。” 尚书府上下都知道大姑娘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眼,如今长公主府来人,肯定与大姑娘有关系。 “知道了,多谢王伯。” 冯橙随口道了谢,不疾不徐往里走,迎面撞见胡嬷嬷。 “哎呦,我的大姑娘,您这是去哪了,老夫人急着找您呢!” 冯橙眼波往胡嬷嬷面上一转,胡嬷嬷脸上的急切登时凝滞。 被那只该死的野猫挠花的脸,印子才下去没多久,如今面对大姑娘莫名有点紧张。 “祖母急着找我做什么?”冯橙一边往长宁堂的方向走,一边问。 “长公主府来人,请您过去玩。”胡嬷嬷这般说着,越发不敢大意。 大姑娘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一次赏花宴得了长公主青眼就罢了,今日长公主府居然特意打发人来接大姑娘去玩。 “哦。”冯橙表示知道了,依然不紧不慢走着。 胡嬷嬷忍不住催促:“大姑娘,您快点吧。” 冯橙横她一眼,淡淡道:“祖母不是教导过言行举止要有规矩,急慌慌像什么样子?” 胡嬷嬷被噎得想翻白眼。 大姑娘现在说言行举止要有规矩了,那日诬赖她一个老婆子摸她的胸,又怎么说? 冯橙才走到长宁堂门口,丫鬟立刻禀报:“大姑娘来了!” 屋内一静。 牛老夫人看着脚步轻盈走进来的少女,眉头一皱:“怎么才来?” “出去玩才回。” 牛老夫人面色微沉,碍于长公主府的女官在场,不好发作。 胡嬷嬷更是目瞪口呆。 当着长公主府女官的面,大姑娘说什么呢! 冯橙神色自如向牛老夫人与女官问好。 女官笑道:“殿下在牡丹园中赏花,突然想起了冯大姑娘,所以命我来贵府问一问大姑娘今日是否得闲。” “她一个小丫头没什么事。”怕冯橙乱说,牛老夫人忙道。 女官却等着冯橙开口,眼神意味深长。 “祖母说得是,我今日很闲。” 女官露出笑意:“冯大姑娘没事的话,愿不愿意去陪一陪殿下?” 牛老夫人紧紧盯着冯橙,唯恐她来一句不去。 自从大孙女回来,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可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不会骗她。 “能陪殿下是臣女的荣幸。” 女官颔首:“那就请冯大姑娘随我走吧。尚书夫人,您看——” 牛老夫人自然求之不得,不忘叮嘱冯橙:“到了长公主府要规规矩矩,不得给长公主添麻烦。” 女官笑道:“尚书夫人放心,大姑娘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们殿下很喜欢她。” 牛老夫人暗暗心惊,等女官带着冯橙离去,一口接一口喝着茶水。 活到这把年纪她竟有些糊涂了,长公主到底看中大丫头什么? 长公主为何派女官来请,冯橙心中隐隐有数,特别是从坐进马车后女官收了笑,就更不难猜了。 那对害死迎月郡主的男女,估计是有消息了。 车厢内静了片刻,女官缓缓开口:“冯大姑娘,今日请你过去,是有事劳烦。” 冯橙静静看着她。 女官面色凝重,没了先前在长宁堂时客气的笑容:“冯大姑娘先前提到的那对拐子夫妇,今日出现在东城芝麻巷,如今人已经在长公主府。请冯大姑娘过去,就是认一下人。” 怕小姑娘害怕,女官声音放柔:“只是躲在屏风后看一下,冯大姑娘不必担心。” 冯橙点点头。 这个时候长公主府的人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她自然不会多话惹人烦。 女官见她安安静静,好感顿生。 想到小郡主的死,想到那对该千刀万剐的夫妇,她现在确实没有哄小姑娘的心情。 殿下更是如此。 气氛沉闷了一阵子,长公主府便到了。 “殿下,冯大姑娘到了。” 冯橙微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比赏花宴时更消瘦的身影。 永平长公主一袭素衣宽松空荡,神色是令人压抑的平静。 “冯大姑娘来了。” 明明没有风,永平长公主一开口,悲凉便扑面而来。 冯橙默默屈了屈膝。 永平长公主起身走至她身边,声音沙哑:“随本宫来。” 二人从一扇门进去,入眼是一排四季花开的屏风。 永平长公主指了指屏风特意留出的缝隙,示意冯橙过去看。 冯橙放轻脚步凑了过去。 屏风内光线更好一些,也因此把捆绑在地上的一对男女瞧得分明。 仔细看了好一阵,冯橙回到永平长公主面前,轻轻点头。 永平长公主带着冯橙返回先前的花厅,目不转睛盯着她问:“冯大姑娘看清楚了?” “是他们。臣女当时很害怕,事后回想起他们的面容一片模糊,只记得男子右眼角有一道疤,今日一见却能肯定就是他们。” 永平长公主沉默无言。 女官问道:“冯大姑娘当时没什么印象,如今能肯定么?” 不是怀疑冯大姑娘,而是能不能确定这对男女身份太要紧。 冯橙咬了咬唇,面色苍白:“一看到他们的脸,被恐惧掩埋的记忆就恢复了,那种害怕的感觉不会错。” 永平长公主用力抓紧宽大衣袖,冲女官微微点头。 女官心情沉重,对冯橙勉强露出个笑容:“今日多谢冯大姑娘了,等咱们府上无事了,再请冯大姑娘来玩。” 送走冯橙,永平长公主提刀去了那间屋。 第43章 审问 一秒记住!!!【狂沙文学网】手机用户输入: 逢最新章节! 听到脚步声,那对男女警惕看过来。 闪着寒光的刀尖令他们面露恐惧,呜呜叫着。 永平长公主抬了抬下颏,女官走过去取下塞着二人嘴巴的破布。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嘶声问。 永平公主提着刀一步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盯着二人。 二人手脚被缚着吃力往后退,看着永平长公主的眼神仿佛见到厉鬼。 “说说吧,你们如何拐走的迎月。”空的室内响起幽幽声音。 一袭素衣的永平长公主面无表,仿佛一抹游魂。 男人浑发冷,哆嗦着道:“什么迎月,我们不认识——啊——” 惨叫声响起,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掉在地上。 男人想去捂住耳朵,奈何手脚被绑着,疼得在地上打滚挣扎。 永平长公主空洞幽深的眼神望向妇人,染着血的刀尖指向她:“你说。” 简单两个字,却把妇人骇得魂飞魄散,一张脸青白交加:“我,我——” 她说什么呀,一个不对耳朵就要掉了! “永平!”一声喊传来。 杜念快步走过来,握住她持刀的手腕。 “放开。” 杜念没有松手。 “我让你放开!”永平长公主手腕一翻挣脱那只手的束缚,刀尖对准丈夫,“杜念,不要以为本宫不会伤你。” 杜念伸手落在永平长公主肩头,把她揽过去,也把那柄长刀揽入怀中。 “永平,让我来问吧,你这样问不出来的。” 永平长公主抱着沾血的刀不断颤抖,毫无反应。 杜念却明白她这是默许了,举步走到妇人面前。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妇人颤着唇问。 杜念没有理会妇人的疑问,盯着她缓缓开口:“三年前你们拐了一个小姑娘,她对你们说她是郡主,要你们放她回家。” 妇人一愣,立刻否认:“我们夫妇从来老实巴交,怎么会做这种丧天良的事!” 杜念弯腰捡起那只耳朵,放入妇人手中。 妇人骇得尖叫一声,手一扬把耳朵甩了出去。 可她手上已经沾了血,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了。 “内人子急,再出刀就不是斩下一只耳朵了。”空的室内,温润如玉的男子说得平淡,却令妇人吓破了胆。 原来,面对那些苦苦哀求的孩子时磨练出的冷硬,此刻并不能化为勇气。 “你们听她说是郡主害怕了,于是杀人灭口——”杜念只要一想被封在墙中的女儿,便五内俱焚。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静的:“如果我们没有查到这些,今你们就不会在这里。现在我只想知道,当年你们是如何拐走她的。” 妇人听杜念说出这些,彻底没了侥幸。 连那个小姑娘说了什么话都知道,这些人太可怕了! “说!”杜念声嘶力竭吼道。 当世大儒,君子如玉,旁人何曾见过杜念这般模样,就是永平长公主都望着眼睛通红的丈夫发愣。 杜念却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了。 三年来,他无数次想:女儿是怎么丢的? 想得走火入魔,痛入骨髓,偏偏当着妻子的面只能不露声色。 因为他知道,失去了孩子,谁能比母亲更痛呢?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与丈夫,他没资格把痛苦流露出来。 妇人瑟瑟开了口:“那我出门,打算物色一个合适的孩子,很快发现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在街上徘徊。我过去问她,她说迷路了,我就借着送她回家的由头把她带回了芝麻巷……” 杜念静静听完,一个字都不信:“你是说在芝麻巷附近遇到她?” “真的是出门不久就看到了。”妇人陷入了回忆,“那个小姑娘生得太好,我一眼就瞧见了。本以为会卖个好价钱,没想到她说自己是郡主——” “不可能!”杜念紧紧盯着妇人,“她是在清雅书院失踪的,清雅书院位于西城小青山下,怎么会在东城芝麻巷附近徘徊?” 感受到危险,妇人忙叫起来:“小妇人真的不敢说谎啊,确实是在家附近瞧见的……” 杜念皱眉,回揽住永平长公主:“既然他们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命人先审审吧。咱们出去等,不要让他们污了你的眼。” 永平长公主一动不动:“我就要看着。来人——” 很快几名侍女拿着长鞭、拶子等刑具进来。 妇人大惊:“你们这是滥用私刑——” 永平长公主充耳不闻,定定看着她。 很快一声声惨叫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奄奄一息,口中不停重复着:“小民没有撒谎,真的是在东城遇见的……” 永平长公主濒临崩溃,举刀砍。 “永平,你冷静点!” 永平长公主定定看着杜念:“你听到了么,他们到现在还不承认。” “永平,你先随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杜念抓着她的手,把人拉出去。 新鲜的空气冲淡了萦绕在鼻端的血腥味。 杜念艰难吐了口气,在永平长公主面前又变为那个内敛的男人。 再苦再难,他也要站着,这样妻子才不会倒下。 妻子对他的恨,何尝不是一种支撑。 他心甘愿被她憎恨。 “永平,他们只是寻常小民,受不住拷问,用刑后还是那么说,你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永平长公主眼帘微动。 当年领兵出征,捉到敌军细作她也曾亲自审问过,自然明白经过训练的细作与寻常人的不同。 那对黑心肝的男女没有再隐瞒。 可女儿就算贪玩跑出书院,也不可能跑到东城来。 这说明有人故意让灵儿进入拐子的视线,等拐子把人远远卖了,神不知鬼不觉实现灵儿的失踪。 “永平,灵儿的失踪……可能是一场谋。”杜念望着苍白如纸的妻子,一字字道。 灵儿在书院丢了后,当时来向他请教学问的学生因为自责变得沉默寡言,学业一落千丈,后来退了学。 如今想来,真的是因为自责吗? “永平,我们一起去查,一定把害灵儿的真凶找出来,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永平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杜念蓦然红了眼角。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 第44章 异常 那对拐子夫妇后来如何,冯橙并不知晓,只是明显发觉这次被长公主府请过去后,在尚书府的日子舒坦起来。 比如一日三餐,虽然与各处份例一样,食材却好一些。 比如去长宁堂请安,牛老夫人的笑容比往常要多上两分。 比如在尚书府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大太太尤氏,下人见到时态度殷勤了不少。 这样的变化,冯橙能感觉到,冯梅自然也感觉得到。 这日在二太太杨氏屋子里,冯梅忍不住抱怨起来:“母亲,今日在长宁堂,祖母对冯橙态度十分和煦,就连冯橙说要出去玩都没有半点微辞。”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冯橙想出去玩便出去玩,可比她自在多了。 杨氏拍了拍冯梅手背:“这有什么奇怪,冯橙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睐,你祖母自然不会为难她。” 磋磨自己孙女,又得罪永平长公主那样的贵人,老夫人想不开才会这么做。 冯梅却无法压下心头那股不平之气:“可冯橙是从拐子手里逃出来的,谁知道失踪那两日经历了什么。就算永平长公主喜欢她,难道就能抹去这些?” 杨氏嘴角微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发生过的怎么会改变呢。傻丫头,不必争这些。” “我就是想不通,祖母明明最看重名声。” 杨氏笑了笑。 老夫人当然最看重名声了。 公爹三十多岁才中举,却出身寒门,早早娶的妻子不过是小家碧玉罢了。 没想到公爹入仕后官越做越大,老夫人的诰命品级也越升越高,平时来往之人皆是名门贵妇。 也因此,出身寻常的老夫人格外在意规矩名声,唯恐被人看轻了去。 亦是因为出身,老夫人在永平长公主这样真正的贵人面前又特别没有底气。 人缺什么,便看重什么。 她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祖母只是不愿为了一个小丫头得罪贵人。” 冯梅撇嘴:“冯橙可真是好运,攀上了长公主这根高枝,就连冯桃都仗着与她关系好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脸。呵,一个庶女——” 触及到杨氏转冷的眸色,冯梅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母亲,我不是有意的。” 她一时口快怎么忘了,母亲也是庶女出身。 她曾听李嬷嬷,也就是母亲的乳娘多次提起母亲小时候的不容易。 当初母亲嫁过来时祖父官职还不高,后来祖父连连高升,官至尚书,母亲回侯府时才挺直了腰杆。 “母亲,我就是担心等秋闱后冯橙会更得意——” 听冯梅提到秋闱,杨氏神色郑重起来:“梅儿,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今年秋闱,不只冯豫下场,她的长子辉儿也要参加。 科举,这是放在杨氏心中的头等大事。 尚书府的门第摆在这里,女儿的亲事差不到哪里去,可儿子的前程却不一样。 与世袭罔替的勋贵不同,如他们这样的人家,家中子弟非要正儿八经通过科举入仕才能搏一个好前程,那种靠着恩荫入仕的也就是混个差事罢了。 而朝中为了平衡,同一家中很难出现两位高官。 这也就意味着同族子弟对外是相互扶持者,对内则是竞争者。 一个家族往往会倾尽资源砸在一人身上,好让他尽快能支撑起家族。至于其他子弟,混得好些算是锦上添花。 辉儿是次孙,比身为嫡长孙的冯豫天然就差了些,偏偏冯豫还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将来公爹的人脉资源会放在谁身上,府中上下包括她在内都没想过除了冯豫以外的选择。 杨氏想着这些,听冯梅继续往下说:“昨日女儿无意间听到两个婆子闲聊,一个婆子说大伯娘算是熬出头了,等大哥金榜题名,谁都越不过她的风光……” 杨氏越听,脸色越沉。 冯梅亦是丧气,仰着头问:“母亲,二哥肯定也没问题吧?” 要是大哥考中了,二哥落榜,冯橙在她面前还不知道要多得意。 不,冯橙也许不会觉得得意,而是认为理所当然。 从小到大,冯橙就是这样不争不抢却什么都有,连同胞兄长都比她的同胞兄长出众。 “你二哥当然没问题!”杨氏拧眉,“你二哥本也不差,只是乡试怎么会考不过?好了,不要担心这些,有这个时间回去练练琴吧。” 冯梅告退后,杨氏神色彻底冷下来。 樱桃红,芭蕉绿,时光匆匆,眨眼又过了七八日。 这日午后白露轻轻走进里间,看着架子床上睡得正香的一人一猫犹豫着。 冯橙突然睁开了眼,懒洋洋问:“有事?” 来福也醒了,眯着眼看向白露,同样是懒洋洋的表情。 那一瞬间,白露莫名觉得一人一猫有些神似。 呸呸呸,她怎么能有这么荒谬的念头。 白露暗啐自己一口,忙向冯橙禀报:“姑娘,三姑娘过来了。” 冯橙坐起身来,随手把来福捞进怀里顺毛:“那还不请进来。” 白露转身出去,请冯桃进来。 宽大的架子床,雨过天青色的纱帐,透过雕花窗洒满屋中的阳光。 冯桃一进来,便觉得处处温暖明亮。 “三妹,来坐。”冯橙拍了拍床沿。 冯桃走过去。 “是不是打扰大姐睡觉了?” “我都是想睡就睡,哪有什么打扰。” 冯橙见冯桃神色有异,等白露上了茶示意她退下,屋中便只剩下姐妹二人。 “三妹找我有事?” 冯桃抿了抿唇,声音不自觉放低:“大姐,前些日子你说过,我无论遇到什么异常,都要对你说。” 冯橙立刻坐直了身子,收起懒散表情看着冯桃。 三妹的死是她一直没解开的谜团,她只能叮嘱三妹留意一切反常。 三妹整日在内宅中,任何危机都不可能毫无征兆。 “今日一早小蝉给了我一张字条,上面说如果我想知道6墨的下落,就在今晚去花园假山等着……”冯桃把一张折好的字条递给冯橙。 冯桃有两个大丫鬟,小蝉便是其中之一。 冯橙把字条接过看完,面色沉沉问:“是谁把这个交给小蝉的?” 第45章 她会去的理由 “守门的小丫鬟听到敲门声开了门,便在地上发现一封信,见信上写着我的名字就把信交给了小蝉。” “也就是说,目前只有我们两个看过这张字条?” 冯桃迟疑着点头:“应该是。” 冯橙捏着字条,陷入了沉默。 夜里,花园假山——那时候,三妹就是赴了这个约落入圈套的? 见冯橙沉思,冯桃没有打扰,目光随意一扫,对上一双绿色猫眼。 小姑娘对着胖了不少的花猫做了个鬼脸。 “三妹。” “嗳。”冯桃忙应一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色。 冯橙指了指那张字条:“你会去么?” 小姑娘一怔,微微睁大的眸中满是不可思议:“我当然不会去啊!” 冯桃的反应令冯橙有些意外。 不会去? 可是她成为来福的时候,三妹不但去了,还……死了。 聚在心头的迷雾越发浓郁了。 好在那个可能让她解惑的人就在眼前。 冯橙正色问:“为什么不去?三妹不是心悦6墨吗?” 冯桃被问愣了,皱着脸道:“可6墨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写字条的人如果真知道他的下落,为何来告诉我,而不是去告诉他父母呢?” 小姑娘说得这般天经地义,明显是心里话。 冯橙沉默着。 冯桃打量她神色,赶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人家6墨都不认识我,写字条的人不去告诉他家里人却约我见面,像是不安好心的样子。” 大姐会不会觉得她对6墨太无情无义了? 她没有! 因为大姐与6墨的失踪她还哭了好几次呢。虽然大姐回来后她没再哭过,但想起6墨心情也很差的呀。 “说得是,对方不安好心。”冯橙喃喃,看着妹妹越发困惑。 三妹想得这般明白,为何会去? 凝视对方良久,冯橙心头一动,问道:“三妹,你好好想一想,什么情况下你收到字条会去赴约。” “什么情况?”冯桃视线落在那张字条上,皱眉寻思了一下,道,“要是大姐这次没回来,字条上说知道大姐的下落,那我肯定要去看一看——” 话未说完,小姑娘就发现长姐红了眼睛。 冯橙望着冯桃,眼泪簌簌而落。 冯桃有些慌:“大姐,你别哭啊。你这不是回来了,我只是说如果,如果——” 冯橙把来福丢一旁,揽住冯桃哭起来。 她想忍的,却忍不住。 当局者迷,她早该想到的。 那一次她没有回来,三妹就被这张字条引着赴了那场死亡之约。 三妹的死,是因为她。 自责与痛苦排山倒海而来,瞬间把冯橙淹没。 她抱着妹妹哭了很久,仿佛要把成为来福那段日子想哭却哭不出的眼泪都流出来。 冯桃完全懵了:“大姐,你要是哭太久,眼睛会肿的。” 冯橙止了哭声,接过冯桃递过来的手帕一下一下擦着眼泪。 等到脸上没了泪痕,她恢复了平静。 “三妹,今晚这个约,还是要去。” “大姐,你要把坏人揪出来?”冯桃目露兴奋。 冯橙微微颔首:“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不找出算计你的人,以后怎么能睡得安稳。” 冯桃连连点头:“大姐说得不错,我今晚去赴约,一定把那个恶人揪出来!” “不是你去。” 冯桃愣了愣:“不是我?” 冯橙笑着揉揉冯桃的发,扬声喊:“小鱼——” 小鱼悄无声息走进来,立在她面前听候吩咐,对那双哭红的眼睛视若未见。 “小鱼,你与三姑娘并肩站着,让我瞧瞧。” 冯桃不解看向冯橙。 小鱼走过去,与冯桃并肩而立。 年纪仿佛的少女,连身量都差不多。 冯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露出浅浅笑容:“三妹,你觉得让小鱼打扮成你的样子赴约如何?” 冯桃吃了一惊:“让小鱼装成我?” 她下意识打量小鱼,语气迟疑:“我们不像吧。” 难道大姐觉得她和小鱼长得像? 可她分明觉得自己更好看些…… “约定的时间本就是晚上,小鱼与你身形差不多,穿上你的衣裳往假山那里一站,除非走近了,不然很难分辨。” “那要是走近了呢?” 冯橙笑了:“走近了就被小鱼解决了,还怕他认出来么?” 冯桃呆呆点头:“大姐说得对。” 小姑娘心中却升起强烈危机:大姐不但觉得小鱼与她长得像,还觉得小鱼比她能干! 接下来冯橙细细交代一番,静候夜晚的降临。 夜色掩映中,姐妹二人躲在离假山不远处的花丛后,目不转睛盯着假山方向。 “大姐,蚊虫好多。”冯桃搓了搓手背。 冯橙瞥她一眼,低声道:“让你留在长夏居,你非要跟着来。” “那样我就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冯桃吐吐舌头,忙转移话题,“大姐你瞧,乍一看小鱼还挺像的。” 假山旁,一名粉衫少女双手抱臂,来回踱步。 夜色模糊了她的面容,从那频频张望的动作,能看出她的不安。 花园中很安静,虫鸣声交织成小夜曲传入耳中,无端有几分森然。 抓坏人——冯桃长这么大,头一次干这么刺激的事。 “大姐,那人……真的会来吗?” “嘘,别说话。”冯橙声音压得极低,眼睛盯着某个方向,“来了。” 冯桃顺着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一团黑。 她怎么没看见呢? 小姑娘正疑惑着,随着那人走近,终于辨出了模糊轮廓。 真的有人来! 冯桃立刻去看冯橙,不但没有紧张,还满眼兴奋。 冯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瞧。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子,一副小厮打扮。 尚书府下人众多,冯橙对来人没什么印象,冯桃却轻咦了一声,但因为那人越来越近,没敢说话。 冯橙当即明白,冯桃认识这个人。 那人放轻脚步走向小鱼,恰在这时小鱼转了身面向假山。 走到小鱼身后,男子轻声喊:“三姑娘。” 小鱼一言未发走进假山缝隙中。 假山缝隙是贯通的,从这边能进,另一端也能出。 男子见小鱼进去,下意识追进去:“三姑娘——” 一掌劈来,男子后面的话就没有了。 第46章 扑空 冯桃猛拽冯橙衣袖:“大姐,他跟进去了!” “嗯。” “那咱们回晚秋居?” 按着冯橙的安排,小鱼把人制住后,直接带回晚秋居审问。 冯橙眼睛盯着假山处,低声道:“再等等。” 晚风吹来,花枝摇动,簌簌作响。 姐妹二人窝在花丛里挨着蚊子咬,没等多久就见不远处灯光摇晃,人影攒动。 很快几个婆子走过来,为首的是长宁堂的胡嬷嬷,就是被来福抓花脸那个。 胡嬷嬷是牛老夫人心腹,管着内宅多年。 早些年二太太杨氏接手打理府中庶务,牛老夫人当然不愿意当瞎子、聋子,胡嬷嬷作为内管事算是对杨氏的压制。 “人呢?”胡嬷嬷左右环顾,面色阴沉。 一名提着灯笼的婆子纳闷道:“瞧着是往假山这边来了。” 胡嬷嬷一听,脸色更难看了。 二门入夜就会落锁,直到转日清晨内院通往外宅的门才会打开。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接到消息说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往花园来。 三位姑娘就住在花园附近,一个男子晚上溜过来,这还了得! “该不会钻进假山了吧?”另一个婆子猜测着。 “把灯笼给我!”胡嬷嬷夺过一名婆子手中的灯笼,提着往假山处走去。 几个婆子见状立刻跟上。 胡嬷嬷唯恐闹出丑事来,走得飞快,到了假山处立刻举起灯笼往山缝中张望。 要说假山能藏人,便是这里了。 夜色沉沉,假山内黑黝黝一片,突然被橘色灯光照进去,胡嬷嬷猛然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那瞬间,胡嬷嬷脑海一片空白,手中灯笼砸到了地上。 一团黑飞快扑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胡嬷嬷脸上。 熟悉的抓挠伴随着剧痛传来,胡嬷嬷这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啊——” 花园里登时人仰马翻。 “快,赶紧把胡管事脸上的猫弄下来!”一名婆子激动大喊。 几个婆子围着胡嬷嬷乱转,却觉无从下手。 好在那只花猫自己跳了下来,钻入花丛眨眼不见了踪影。 “追!” 胡嬷嬷捂着脸怒骂:“追个屁,快去请大夫看看我的脸!” 几个婆子心下一松,急慌慌扶着胡嬷嬷走了。 那么凶的猫,谁想追咧。 等到花园中彻底静下来,只剩先前掉落在地上已经熄灭的灯笼孤零零躺着,冯橙拍拍草叶站起来,不紧不慢对冯桃道:“走吧。” 二人进了晚秋居,冯桃这才真正松口气,不解问道:“大姐,来福伤了胡嬷嬷,不会有事吧?” “来福是有主儿的猫,能有什么事。”冯橙不以为意笑笑。 冯桃后知后觉点头:“也是,胡嬷嬷先前就被来福挠过一次了。” 可她想一想,还是觉得不妥当:“大姐,其实没必要让来福现身,平白得罪胡嬷嬷那些人。” 胡嬷嬷虽是下人,可小鬼难缠,得罪了没什么好处。 冯橙笑着摇头:“不是没必要,是很必要。” “为何?”冯桃听得一头雾水。 “今日若是三妹去赴约,结果如何?” 躲在花丛里挨了一晚上蚊虫咬,冯桃早把后果想清楚:“我要是去见了钱三,等胡嬷嬷带人来撞个正着,哪还有活路。” 被仆人撞见与小厮夜里私会,哪怕她否认,也有嘴说不清。 以祖母的严苛,大姐从拐子手中逃脱回来若非得了永平长公主青睐都不好过,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出孙女,上没有父母护着,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要知道你、我、二妹住处都在花园附近,有人说瞧见一名男子往假山这边来了,现在胡嬷嬷他们没找到人,回头能有什么好话?” 冯桃听着,渐渐白了脸。 她明白了其中干系。 世人最爱捕风捉影,晚上闹了这么一出没有找到人,听到动静的说不定就要暗暗猜测住在花园附近的三位姑娘。 虽说以祖母的威严这些下人不敢乱说,可想想自己的清白被人暗暗揣测,也够膈应人了。 “来福那般厉害,若真有男子去了假山那边早就闹出动静了。那些婆子这么一想,便会相信报信的人是瞧错了。” 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真要有男子混进内宅,这些下人同样得不着好,巴不得有个合理的借口遮掩过去。 冯橙做的,便是给她们这个借口。 “对了,三妹,你认识那个小厮?” “大姐是说钱三?”提到小厮,冯桃气得眼里冒火,“就有过一次交集。那日我去前边,走在路上戴的绢花掉了,他恰好路过,把绢花捡起来交给小蝉。” 冯桃说着,越发气恼:“当时我还觉得这小厮挺机灵的,不然绢花丢了也是麻烦,谁知道他会是这种人!” 冯橙伸手拍拍冯桃手臂:“不气了,我们去见见他。” 小鱼把人丢进了西间书房,白露守在那里,正急得眼前发黑。 有男人夜里来找姑娘也就忍了,小鱼居然还提了个大男人回来! 一见冯橙过来,白露险些哭了:“姑娘——” “人在里边吧?” “在。” “三妹,你与白露留在这里。” “大姐——”冯桃想跟进去,讨好喊了一声。 冯橙摇头:“你不露面好一些。” 她本就不在意那些虚的了,又能扯上长公主这面大旗,三妹却不一样。 一进书房,就见小鱼眼睛不眨盯着躺在地上的小厮,十分尽忠职守的样子。 “还没醒?”冯橙走到小鱼身边,打量一眼还在昏迷的小厮,皱眉道,“把他弄醒。” 小鱼从荷包摸出一根针,对着小厮就扎了下去。 小厮痛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面庞。 莫非是做梦? 小厮正恍惚着,蹲在一边的小鱼一声不吭又扎了一针。 姑娘说把人弄醒,也不知道只是弄醒来,还是弄清醒。 既然这样,还是做到位。 前不久陪姑娘回长公主府,翠姑对她说以后她就是姑娘的人,不要惦着长公主府了,她便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了。 小厮嗷一声惨叫,彻底清醒了。 这不是大姑娘吗! 第47章 利欲熏心 冯橙往摆在墙边的那张矮榻上一坐,懒懒吩咐:“把人提过来。” 小厮开始还不明白“提”是个什么意思,等小鱼揪住他后边衣领把他拎到冯橙面前,便什么都懂了。 “钱三是吧?”冯橙悠悠问。 “是小的。”小厮心中直打鼓,“大姑娘,小的怎么会在这里?” 冯橙没准备隐瞒,指了指小鱼:“哦,被我的丫鬟打晕了提过来的。” 小厮一听“提”这个字,就觉头皮一紧。 “大姑娘,小的没有冒犯您啊,您——”发现少女俏脸一沉,不知怎的,小厮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没有冒犯我?”冯橙挑眉冷笑,“这是什么时辰?你一个外院的小厮出现在后花园,冒犯的岂止是我!” 小厮一下子没了话说,连连磕头:“大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就求大姑娘饶过小的这一次吧——” “行了!”冯橙不耐烦打断小厮的讨饶,“我没闲工夫看你装腔作势,便直接问吧,是谁指使你夜里去花园假山的?” 小厮心中慌乱,眼珠转个不停想着该怎么说。 “撒一句谎,我便让小鱼扎你一次。”冯橙说得没有丝毫烟火气,却那般自然。 小厮暗暗攥拳,终于意识到这位大姑娘不是那种娇娇弱弱的正常闺秀。 说一句慌就扎一针,催赌债的都没这么狠啊! 人家是以威胁为主,可在大姑娘这里他才醒,就已经挨了两针了。 小厮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随意坐在矮榻上的少女,犹豫着要不要死撑到底,忽见少女眉头一皱。 “寻常针扎可能不行。”少女琢磨着,抬了抬白皙如玉的下巴,“小鱼,扎他下面。” 小厮捂着下面腾地跳起来。 小鱼抬脚把人踹翻,踩在小厮身上缓缓亮出长针。 小厮骇得魂飞魄散:“小的说,小的说!” 让小丫鬟拿针扎他下面——只要一想,就要昏过去了。 大姑娘还是人吗? 书房外,冯桃与白露正贴着耳朵听。 听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飞快别开视线。 白露:完了,完了,让三姑娘知道姑娘的离经叛道了! 冯桃:糟糕,看白露吓成这样,是不是无法接受大姐出人意料的言行?那以后对大姐不够忠心了怎么办? 二人各怀心思,继续听壁脚。 屋内,小厮瘫在地上,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 “说说吧,幕后指使是谁?” 不疾不徐的语气,落入小厮耳中森然如刀。 “是李嬷嬷。” “哪个李嬷嬷?” 小厮眼神闪烁:“汀兰苑的李嬷嬷。” 冯橙缓缓把手搭在矮榻靠背上,心中一派平静。 从三妹把那张字条交给她,她便有所猜测。 知道三妹心悦6墨的,只可能是尚书府内宅的人。 或许是三妹对她提起6墨时被有心人听了去,报给了主事的人知晓。 这个人不会是祖母。 祖母最怕尚书府名声有损,若是知道三妹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定会叫去敲打训斥,而不是设下这么一个毁掉三妹清白的圈套。 尚书府三姑娘与小厮夜里私会,对祖母来说是丢了大脸。 小厮提到的汀兰苑是二房住处,李嬷嬷是二婶杨氏从娘家带来的乳娘,心腹中的心腹。 二婶算计三妹的目的,现在也很明白了。 无非是为了二哥的利益。 本来,大哥学业出众,又占着嫡长孙的名分,谁都没想过二哥会有机会。 可是她出事了,母亲大受打击,大房岌岌可危。 二婶就如见到鱼腥的猫,嗅到了机会。 二婶了解母亲的秉性。 在她私奔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闹出三妹与小厮私会的事,母亲完全无法承受这种难堪。 母亲羞愧自尽,大哥因为守孝错过了今年秋闱,而二哥却不受影响。 二哥中了举,转年春闱更进一步,从此步入仕途。 而大哥要守孝三载,到时候就算一切顺利,也比二哥晚起步三年。 谁知道三年会有什么变化? 如果二哥运气好,走得特别顺当,焉知祖父不会倾力培养二哥? 就算祖父依然看重大哥,大哥后来居上在官场出了头,难道不照顾同在官场的堂弟? 说到底,二婶是为二哥争一个出头的机会。 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也没损失。 可对方毫无损失争的这个机会,却是害了她母亲与妹妹的命换来的! 冯橙凉凉目光落在小厮面上。 是个眉清目秀的腌臜货。 “二太太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做。” 小厮被那双清凌凌的眼盯着,只觉压力如山。 一言不合大姑娘心意,是要被扎下面的! 略一迟疑,小厮便认命道:“小的在外欠了几十两银子的赌债,李嬷嬷说事成会赏我百两纹银。” 冯橙轻笑:“二婶倒是大方。” 小厮流着冷汗不知如何接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晚胡嬷嬷带人撞破你与三姑娘,你会是什么下场?” 小厮不敢对上那双眼睛:“李嬷嬷说夜里瞧不清楚,等胡嬷嬷带人到了,看到三姑娘与男子私会,就让我立刻从假山另一端逃走,这样众人能确定三姑娘与小厮私会,却不知道小厮是哪个,追查之时二太太会为我遮掩,我就没有危险了。” 冯橙嗤笑出声:“这样的话你也信?” 小厮抬头看她,不明所以。 “你难道不知道,三姑娘认识你?” 小厮大吃一惊:“前些日子小的捡了三姑娘掉的绢花交给她的丫鬟,可三姑娘不应该知道小的名字啊!” 说到这里,小厮瞳孔一缩。 好像就是那次不久,李嬷嬷找上他的。 想到这里,小厮登时冷汗淋漓。 “这么说,今晚你能出现在花园,也是汀兰苑安排的?” “小的从白日就藏进后院了,方便藏身的地方是李嬷嬷指点的……” 冯橙抿了抿唇。 果然不出所料,内宅入夜就会落锁,只有提前混进来才成。 见少女面色如雪,小厮不断磕头:“大姑娘,您原谅小的吧,小的是被赌债逼得没办法,才鬼迷心窍——” 冯橙皱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以为道歉就能得到原谅?与其浪费这个口水,不如替我办几件事。” 第48章 那个狗 小厮呆呆望着冯橙:“大姑娘要小的办什么事?” 冯橙淡淡吩咐:“你先按着之前打算藏好,照常去向李嬷嬷复命。” 小厮惊了:“那李嬷嬷定饶不了小的!” “嗯?” “大姑娘您想啊,小的根本没有完成李嬷嬷的交代,回去复命还能讨了好?” 冯橙扫他一眼,颇为不解:“你不回去复命,莫非想当逃奴?” 逃奴? 这个词令小厮打了个哆嗦,急忙道:“小的可不敢当逃奴!” 这个世道,逃奴哪有好下场。 “这就是了。你终归要在尚书府待着,既然逃避不了,不如主动去复命。” “可小的该怎么说?” 冯橙拧眉看着眉清目秀的小厮。 终于明白汀兰苑为何选中了这个小厮,因为好忽悠啊! “你对李嬷嬷说,你在假山那里一直没等到三姑娘,觉得不对劲就藏在了不远处的花丛里观察情况,后来发现胡嬷嬷带人过来,就更不敢出去了……” 小厮迟疑道:“可小的没有完成任务,二太太那边会不会惩罚小的——” “兔死狗烹这个词听说过么?” 小厮点点头。 冯橙微微一笑:“兔子还没抓住,狗肯定不会杀。你见了李嬷嬷机灵些,定然不会有事。” 听冯橙这么说,小厮松了口气的同时隐隐觉得不对劲。 那个狗……是指他? “那大姑娘要小的办什么事?”小厮提着心问。 “你把汀兰苑那边稳住,就是我交代你办的第一件事。” “那第二件呢?” “需要你办时,我会打发人找你。” 望着少女冷清的眉眼,小厮鼓起勇气问:“大姑娘需要小的为您办几件事?” 冯橙皱眉:“这个我暂时还不知道,看情况吧。” 小厮:“……” “白露——” 正听壁脚的大丫鬟理理衣裳,推门而入。 “婢子在。” “去取五十两银票来。” 白露深深看了小厮一眼,应声是转身出去。 不多时,一张银票摆在小厮面前。 小厮彻底糊涂了:“大姑娘,您这是——” 冯橙语气淡淡:“加上李嬷嬷提前给你的甜头,还赌债够了吧?” “够了,够了!”小厮激动得心扑通直跳。 “白露,把银票收好吧。” 白露飞快把银票揣入袖中,暗暗松一口气。 小厮:? “我突然想到若是你现在就还清赌债,落入汀兰苑眼中便是你投靠我的证据。为了你着想,这笔钱暂时还是先不给你好了。” 小厮嘴角一抽,却不敢多说。 “记住你双面细作的身份,不然——”少女笑着指指小鱼。 小鱼面无表情,扬了扬手中长针。 小厮双腿下意识夹紧,连连点头:“小的记得,小的记得!” “小鱼,送他出去。” 听着里边动静的冯桃忙避到东间去,悄悄卷起门帘一角看着小厮被小鱼提出去,这才快步走进西间书房。 “大姐,那个小厮可靠吗?” 冯橙笑笑:“可不可靠,要看怎么用。” 这还是6玄说过的话。 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不能强求都是忠心耿耿、重情重义之辈。 当然,这话是她作为花猫时听来的。 冯桃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道:“大姐,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冯桃眨眨眼:“是要那个小厮把二姐哄到花园去?” 冯橙伸手捏捏小姑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想什么呢。狗吃屎,我们不能去吃啊。” 冯梅喜欢争抢,喜欢攀比,甚至遇到机会也会做出格的事儿。 但目前还没有。 从她当来福时听来的杨氏与冯梅对话,冯梅对杨氏这番设计并不知情。 她不能因为杨氏这般对三妹,就这般对冯梅。 “三妹,你也听到了,害你的是二婶,那我们就向她讨这笔债好了。” “怎么讨?” “容我再想想。你先回长夏居吧,免得时间久了横生枝节。” 此时长宁堂灯火通明,牛老夫人看着胡嬷嬷的大花脸,险些昏过去。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面对老夫人发出的直击灵魂的拷问,胡嬷嬷险些哭出来;“老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牛老夫人听完,面沉如水:“也就是说你听人禀报一个小厮往花园假山那边去了,然后带人去搜,结果大姑娘养的那只猫从假山里扑了出来,又挠花了你的脸?” 一个“又”字令胡嬷嬷欲哭无泪,忍着身心双重打击点头:“是这样。” “那小厮又是怎么回事?”许是之前已经看过胡嬷嬷这张花脸,如今再看,牛老夫人竟有些习惯了,此时更关心的当然是男子溜进内宅的事。 面对牛老夫人的凌厉目光,胡嬷嬷讪讪道:“后来老奴又问过那个婆子,她说是眼花了。” 被那只该死的猫一抓,她突然清醒了。 假如真的搜到小厮就罢了,是与哪个丫鬟私会,好歹能问出一二。 如今没搜到人,再坚持说有男子混进内宅,别说三位姑娘,就是两位太太的名声都会受损。 这是老夫人绝对不能容忍的。 那个婆子大概也是想明白这一点,等她再问就一口说看错了。 她当然不愿深究。 府上真有不要脸面的丫鬟、小厮有私情,回头仔细盯着总能找出来,大晚上带着人在后宅到处搜野男人可是下下策。 “真的是眼花了?” “是——” 牛老夫人一拍桌子:“混账东西,这也能眼花!” 胡嬷嬷忍着脸上火辣辣疼痛,不敢吭声。 好一会儿后,牛老夫人屏退伺候的人,低声交代:“这些日子盯紧些,看看有没有不安分的小蹄子。” “老奴明白。” 汀兰苑里,杨氏渐渐坐不住了。 “奶娘,这个时候按说长宁堂那边已经堵到了人,怎么没什么动静?” 三姑娘与小厮私会,这样石破天惊的事能这么悄无声息? 出了这种事,老夫人定会把大嫂与她叫到长宁堂去。她已经做好了看大嫂崩溃的准备,却没想至今风平浪静。 “太太莫急,老奴已经打发人去打探了,这就去看看人回来了没。” 不多时,李嬷嬷返回内室,神色有些古怪。 第49章 让她来 杨氏一见李嬷嬷表情,心中一沉:“怎么了?” “出去打听的人说长宁堂的胡嬷嬷带人去花园不知道寻什么,结果在假山那里被大姑娘养的猫儿挠破了脸。” 杨氏愣了:“没撞见那个小厮与三姑娘,撞见了大姑娘养的猫儿?” 李嬷嬷点头:“是。” 杨氏往后靠了靠,留得长长的指甲划过椅子扶手,面上阴晴变幻:“这么说,三姑娘接到字条后压根没去,而是告诉了大姑娘。” 最终,大姑娘养的猫去了。 杨氏神色凝重起来:“奶娘,你说大姑娘瞧见那个小厮了么?” 李嬷嬷迟疑:“这恐怕就要找到钱三问一问了。” “明日你就去问问那个钱三!” “老奴明白。” 杨氏心中有事,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日神色恹恹去长宁堂请安,遇见褪去病容气色不错的尤氏,生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气闷。 而她的奶娘李嬷嬷,寻了妥当时机见到了小厮钱三。 面对小厮,李嬷嬷横眉怒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厮苦着脸道:“小的按着您的吩咐一早躲在后院,等入了夜就去假山那里等着。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离着约定的时间都过了,还是不见三姑娘踪影。小的寻思着不对劲,就躲进了不远处的花丛里,然后就看到一只猫过来了——” “一只猫?” “对,一只棕黑纹相间的花猫,挺肥的,许是出来抓老鼠吧。”小厮伸手比划着花猫体型。 “只有那只猫,没别人?” “没有,小的看着那只猫钻进了假山。” “之后呢?” “之后胡嬷嬷就带人过来了,小的一看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出来啊,您说是不?” 李嬷嬷铁青着脸没吭声。 三姑娘没去当然不能跳出来,没有捉奸拿双,谁说得清楚小厮是奔着谁来的。 昨夜的事一旦传扬出去,就是太太面上都没光彩,何况二姑娘的暗香居也在园子边上。 想着这些,李嬷嬷一阵后怕,再看小厮心情由恼怒转为警惕:“昨晚之事,你给我管好嘴巴!” 小厮手一竖:“小的铁定管好嘴巴,否则天打雷劈!” 他当然不会说啊,不然汀兰苑找他麻烦不说,大姑娘还会派那个叫小鱼的丫鬟收拾他。 李嬷嬷点点头,目光沉沉盯着小厮:“这几日你且先安分待着,随时听候吩咐。” 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自然参与的人越少越好,钱三这条烂命还是要留着。 小厮一颗紧绷的心攸地松了。 大姑娘说得没错,真的没事。 既然如此—— 小厮望着李嬷嬷的眼神露出几分热切。 李嬷嬷眉头一拧:“怎么?” 小厮讪讪一笑,紧张搓手:“小的还欠着不少赌债,就怕赌坊的人来寻小的麻烦,耽误了太太的正事——” 李嬷嬷脸一黑,咬牙从荷包里摸出一张银票丢进小厮手里:“滚!” 小厮抓着银票赶紧溜了。 回到杨氏面前,李嬷嬷把情况禀明。 杨氏揉了揉眉心,喃喃道:“这样看来,先前得到的消息有误。” 三姑娘对成国公府二公子的情意恐怕没有几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人这么敷衍的吗? “太太,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缓一缓吧,若有机会再看。”杨氏倚着美人榻,轻抚指尖。 怡馨苑那位会不会因为三姑娘出事大受影响,她并不敢肯定,之所以出手无非是试一试罢了。 成了算意外之喜,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她还在闺中的时候,姐妹众多,能安安稳稳长大并嫁个不错的人家,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哪怕可能性只有万一,只要结果是好的又无风险,便可以一试。 杨氏想缓一缓,冯橙却不愿意。 有些人习惯了损人利己,都忘了有报应这回事了。 天不报,那就让她来。 “姑娘,您打算怎么做?”看着神色平和给来福顺毛的少女,白露忍不住问。 昨晚在书房门外她听得明明白白,二太太也太可怕了。 二太太能这般对付三姑娘,有了机会就能对付她家姑娘。 既然如此,还是让二太太早点倒霉吧。 冯橙双目微闭,竭力想着前尘之事。 阳光透过雕花窗洒在她面上,把那张脸照得近乎透明。 墨黑的眉,雪白的肌肤。 白露一时看入了神。 明明是不够健康的面色,姑娘却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平春街石头巷第二户民宅……”冯橙喃喃,终于想了起来。 “姑娘您说什么?” “叫钱三去盯着那户人家,看看里面住着什么人。” 白露有些迟疑:“钱三办事能靠谱吗?” 冯橙笑笑:“这种人干正经事不成,做这些往往不错。让小鱼对他说,打听清楚了赏他二两银。” 白露觉得不划算,想一想二太太,默默闭了嘴。 钱三没想到大姑娘这么快就交代他任务了。 面对小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钱三心里直发毛,态度越发端正:“平春街石头巷第二户民宅是吧?没问题,包在小的身上。” “要做好。”小鱼言简意赅。 钱三连连点头:“保证不出岔子。” 见小鱼皱眉,钱三心一慌。 看来不能空口说白话。 他手一举:“若出岔子,就让我天打雷劈。” 以前向爹娘保证不去赌,这种毒誓他不知发了多少次,如今做来毫无心理负担。 小鱼点点头,回去复命。 “他说若出岔子就天打雷劈?”冯橙听了,神色复杂。 白露撇嘴:“姑娘别把这种话当回事,钱三那种人都是拿发誓当水喝的。” “这种人确实不少,不过你们莫要学他乱说话。” 见冯橙说得郑重,白露点点头。 钱三虽是小厮,却是那种拿钱混日子的。 他的祖父曾给冯尚书当过随从,如今虽然不在了,一家人在尚书府也算根深叶茂,府里管事对他大半时间在外头胡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小鱼来传话后,他就全心全意盯着那户民宅。 不出三日,他非但知道了住在那宅子里的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了个惊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