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一章:新手侦探需要钱 斯图加尔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城市,位于太阳系土卫六泰坦星南半球,人口超过一千六百万。战争结束后,艾德来到这里,开了一家不起眼的私人侦探事务所。 他以前其实没干过这个,但因为战争对文明的冲击很大,经济还在复兴阶段的萧条时期,时代发展的巨轮像是往后滚了几百公里,他必须要在这个新世界中尽一切努力学会生存。而他现在唯一比较靠谱的资本,就是还没生锈的身手和不算太笨的头脑。另外他的嘴巴也还很会说话……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觉得。 时间临近四月,艾德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看上去很靓的女孩,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在进入艾德的小办公室后,看似不经意的望了一眼那扇打开的百叶窗。艾德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百叶窗。 从出生开始算起,艾德一直单身了整三十年,养成了随意到恶劣的个人生活习惯。即便他廉价租来的这座办公大楼老旧的事务所房间百叶窗上灰尘已经厚的可以浇花种地,他都懒的抬头去看上一眼。他知道,等到时候一到,勤勉而乐于助人的风儿就会将那些讨厌的黄色精灵带回到它们的空气中。当然,没过多久它就又会将它们给带回来。它是个淘气的伙伴。 女孩在坐到客户专用的椅子上之前停顿了一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面掏出了一张干净的手帕,将黑色的假皮一直擦到发亮后才舍得让自己尊贵的屁股挨上去。然后她当着艾德的面将手帕给丢进了垃圾桶。 艾德对此视而不见。实际上他希望每一个坐到那张椅子里面的人都能够替他擦一擦。 “所以。”他等到女孩坐定之后开口,“尼娜小姐……对吧。” “我刚刚的确自我介绍说我叫尼娜。”穿着短裙和高领衬衫的金发少女抬了抬眉,穿着鹿皮长靴和黑丝的双腿并拢在了一起,“真高兴您没有转眼就忘记我说过的话。” “我的记忆力一直都很值得依靠。” “我希望您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同样如此。” “可能会让你失望,也可能相反。” 女孩尼娜的表情发生了一点变化。艾德惊讶的发现那竟然不是那种想要将高跟鞋跟踩进他太阳穴中的他所更加熟悉的神情,而是一类微妙的、嘲讽的嘁笑。他看不出那丝嘲讽到底是向着谁、或什么发出的,但反正不是他。 “非常好,艾德先生。”尼娜声音轻快,美丽的大眼睛连眨,让她在一瞬间比蝴蝶还要翩跹、比苹果还要诱人,让艾德的喉咙有了一种发紧的感觉,“您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您到底要找什么人呢?” “一个侦探。” “那么我就是。” “这个侦探必须要与众不同。” “我很与众不同。” “我要他帮我偷一样东西。” “你找错人了。” 艾德毫不犹豫的把蝴蝶赶出了半枯的花园、把苹果扔进了幽深的水井。 “我是侦探,”他说,“不是小偷。我不会为你偷任何东西的。” “听我说完,你这个急性子。”尼娜不满的看了艾德一眼,湿润的目光能够融化海龟的脚趾,“我不是让你去偷别人的东西,我是要你去别人那里偷回一样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而且在事情结束之后,你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我需要了解详细情况。”艾德顿了一下,然后坐直身体,目光依然警备,散碎的灰黑色发缕下锋利的深褐色双眼看上去就像一匹蹲坐在荒原凸岩上俯视夕阳的野狼,“我的脑袋以前受过伤,有些时候它可能会变的稍微不靠谱一点——但这不代表我就等同于是个傻子了。” “哦,亲爱的艾德先生,我肯定您不是傻子。”尼娜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被野狼直勾勾的眼神瞅的有点不自在,“我可以把一切都和您讲清楚。” “我在听。” “我需要您帮我偷的是一幅画,拿走它的人是我的父亲。本来这幅画属于我的母亲,但是她前一段时间病逝了。在闭上眼睛之前,母亲将那幅画留给了我,但是我的父亲却把它从我的身边强行带走。他在最近抛下了我,选择和另外一个女人重组家庭……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怨恨他的意思,因为我一点都不爱他,他也一点都不爱我。他是个混蛋,我巴不得他滚远点。但我不能任由他将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唯一能够念记母亲的遗物就这么蛮横的掠夺!” 尼娜说到后面,逐渐开始咬牙切齿了起来,眼睛里面泪水开始打转。艾德看着这个泫然欲泣的姑娘,非常想要来一根很多年没有品尝过了的织女星系雪茄。 “你说的那幅画,”艾德斟酌着语气,“很贵重?” “名家。古迹。九百万。” 了不起。艾德的脑中已经浮现出了自己抱着那该死的宝贝儿边跑边跳脱衣舞的场景了。 “你可以去警局求助。”他正经的向自己的客户提议。 尼娜摇头。“我不想让自己家里面的事情闹的人尽皆知。” “所以你想要秘密的处理这件事情。” “至少是对外人如此。” “……也许你不了解,侦探是一个非常注重自己名声的职业。而这是我接的第一个委托。” “如果您接受并完成了它,那么这些就会是对于您名声受到极低可能性损害的弥补。” 尼娜的声音仿佛一条诱惑人吃苹果的毒蛇。她起身向着艾德的方向身子前倾,将自己的手提包向着艾德打开。艾德在里面看见了满满的好多沓的现金。 艾德在这一刻失去了自主选择的能力。他发觉到了,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早在来到、选中他之前,就已经牢牢的将他给吃定了。 “这些是预付金。” 尼娜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的金山中数出了微不足道的几张,放在了艾德的桌上。艾德听到了重物落地时“砰”的一声,仿佛那几张薄薄的纸比一整车的假牙还要重。万恶的资本主义。 “太狡猾了。”艾德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找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侦探而偏偏过来找我了。” 尼娜微笑,没有接话。 “这个世界上愿意为钱出卖灵魂的人多得是。”艾德又说。 “你是不是其中之一呢?”尼娜轻轻的问。 艾德抬起头,看了一眼尼娜,伸手将钱收进了怀里。 “我没有灵魂可卖。” …… 尼娜胜利了,各方面来说都是。 她脚步轻快的走出艾德的办公室,站在这栋城市偏僻角落办公大楼偏僻角落的走廊里,快乐的哼歌,想要离开的背影忽然没由来的顿了一下。她拿下肩上的挎包,在里面翻了翻。 厚厚的现金除了诱惑之外还有着另一个作用,就是遮掩。在那底下藏着一把银亮的小手枪。 “希望你幸运,侦探。” 尼娜低声的喃喃自语,回头看了一眼艾德办公室的门,然后将包挎起,迈着稳健的步伐重新向前走去,高跟鞋清脆的踩地声渐渐变小变轻,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二章:新调警探火气旺 玛西将精密的机器摆在桌面上,动作小心的像放下一碗满满的汤。爱普顿爵士认识这种机器,这是只有政府部门才被允许使用的监听器材。不过现在这个监听器没有监听任何人的谈话,玛西将它打开后所播放出的是一段录音。 …… “五百万。” “想得美。这可不仅仅是个纪念品,这可曾经是那个有名的天狼联军将领的配枪,老头就算战功勋章挂满了厨房,当初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搞到手。它起码价值一千万。” “既然如此,公子为什么要想要把它给卖掉呢?” “那还用问吗,因为我需要钱!” “爱普顿爵士家的公子也会缺钱花?” “少管我们家的事。你只要知道老头是个老顽固就行了。” “嘿嘿,了解了。但是等到时候老爷子发觉到枪不见了……” “我来操心那个。反正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老头还真能吃了我不成。” “公子,您搞错了,我们没在担心你。我们担心的是我们自己。” “你们怕老头找上你们?” “一位退役的联军将领影响力可是很恐怖的,就算是我们也没有信心能够在他的手里全身而退。” “那你们想怎么办?不敢买了吗?” “当然不是,不过这种程度的风险我们总不可能白白的承受。我们要求价格减半。五百万。” “不可能,最多给你们减一百万。” “六百万。” “八百。” “七百。” “七百五。” “成交!时间与地点我们会另外通知,到时候一定要准备好货哦。” …… 录音的最后是一阵尖嗓子的大笑,足够吓跑一群吃着铁丝和碎玻璃长大的草原秃鹫。玛西不等它笑完就将录音给关了。然后她看向了爱普顿爵士,这个老战士的脸色比录音中的笑声更加可怕,足可以把蒸熟的螃蟹吓的活过来,再原地跳上一段踢踏舞。 “兔崽子!”老爵士愤声怒骂,狠拍自己的大腿,发出大铁锤砸铁锭一样的声音,“这个该死的兔崽子!” “爱普叔叔,您先冷静一下。” 玛西一边安抚-爱普顿,一边瞥了一眼爱普顿家居袍下双腿的位置。传闻老爵士在外星战场的时候不慎踩到了地雷,两条大腿被齐根炸断,从此一夜白头,锐气尽失,提前退役,在之后的二十年一直都依靠着机械仿生义肢生活。现在看来,这个传闻应该是真的。 “马古,”老爵士气喘吁吁,坐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马古的配枪,那是我豁出了这张老脸才费尽周折得到的,是给多少钱都不能卖的无价之宝,这个兔崽子竟然七百五十万就……” 想到刚刚自己儿子被对方砍价的经过,老爵士更是火气上涌,左边鼻孔都要流出血来了。 “卡雷只是一时犯傻。”玛西小心翼翼的开口,两只眼睛斜盯着老爵士,“我来找您,就是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得到最好的解决。” 玛西的劝告取得了效果。老爵士深叹了口气,颓然的瘫坐在了舒适奢华的沙发椅中。他抬头看了一眼玛西。 今年二十八岁的玛西留着一头炭黑色的柔顺齐肩短发,肤色有点深,像是刚刚在海边晒过最高等级的日光浴,锐利的眼神透露着老鹰一样的沉稳与干练。她是斯图加尔地方警察总局的一名新调警探,最近一段时间刚刚被从地面都市调到斯图加尔。 本来以为来到陌生城市、可能会过上很长一段时间举目无亲的孤独生活的玛西,很快便意外而惊喜的发现了在早些年移居到这里的爱普顿爵士一家。 爱普顿爵士与玛西的父亲是旧识,两人曾经都是土木双星光环联军的青年将领。只不过玛西的父亲运气要更背一些,在玛西小的时候就死在了战场上。一颗跳蛋在弹进他脑壳之前撞碎了他刚点燃的雪茄。 除此之外,玛西和爱普顿爵士的儿子本身也有一点关系,两人曾经是坐过前后桌的老同学。而这就是玛西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卡雷啊……这个臭小子。”爱普顿爵士的声音又老又悲伤,“我真不敢相信,小玛西,他竟然和黑市的人联系,想要卖他父亲珍藏的老枪。他竟然真敢这么做!” “……” “我不能让他这样胡来……但是我也不能把他给毁了。”爱普顿爵士擦了擦眼泪,认真的看向玛西,“你能帮我吗,小玛西?”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爱普叔叔。”玛西严肃的点头,“局里面在盯着这件事情,他们想要钓出在黑市中和卡雷交易的那条大鱼。到时候我可以在一切结束之后告诉他们是我特别请的卡雷和爱普叔叔你,让卡雷故意拿叔叔的枪做的诱饵,这样卡雷非常容易的就可以脱身。不过在那之前,爱普叔叔——你千万不要让卡雷发觉你已经知道他所做的事情了。” “我明白。”爱普顿爵士重重点头,然后感激的拉过玛西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谢谢你,小玛西。” 玛西笑了笑,僵硬的点了点头,但一点也没有让爱普顿发觉到她的不自在。 …… 离开与爱普顿爵士会面的二楼房间,玛西顺着楼梯走到了一楼客厅。一个酒红色头发的英俊男子正倚靠着墙壁望着外面的庭院,听到动静之后将脸转了过来。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他吹了声口哨,语气轻佻,目光谨慎。 “你觉得呢,卡雷?”玛西走到茶几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欺骗别人可不是一件感觉多好的事情,特别是对叔叔说谎更是让我觉得难受……而且他还那样的感谢我。” “嘿,感到难受的人应该是我。”卡雷走过来,在沙发上坐下,拿起一颗水果啃了一口,“现在我的爸爸把我当成一个坏儿子了。”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坏儿子,卡雷。我在局里面查过你的档案,里面可是有着不少有趣的记录。”玛西笑了笑,偏头看着自己的老同学,“不过这一次我真的要感谢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因为无论是局里面还是爱普叔叔都不可能会支持我的计划,所以我才会出此下策。等到事情结束,我会亲自和爱普叔叔说清楚,向他道歉,并感谢你对我的帮助,告诉他你是真的接受了我的特别请求,用他的枪做诱饵帮我钓出那条黑市里的大鱼。我知道如果你不帮忙的话,以爱普叔叔的性格绝对不会让我这样做。” “他可是很宝贝他的那只破枪的。并且他也担心你的安全,知道你在没有局里帮助的情况下单枪匹马的办案非得很训你一顿不可。他的脑袋比石头还要硬。” “对,我领教过。” 玛西点头,与卡雷互望一眼,然后同时大笑了起来。他们不担心楼上的老爵士会听到,这栋豪宅的隔音效果好到就算有一颗炸弹在落地窗外面爆炸看上去也就像一幕三维立体的彩色默片。老爵士是个喜欢安静的老人,而为他设计这栋宅邸的建筑师非常清楚这点。 “不过话说回来,”卡雷忽然间又想到了些什么,瞥了一眼玛西,“这么多年没见,你倒还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的强硬。你明明可以说服警局的那些人帮助你的。” “我说了,但是局长狠狠嘲笑了我一顿。”玛西恨恨的咬牙,“那个该死的胖子,总有一天我会用他的办工桌把他的大鼻子拍扁。” “……” 卡雷斜瞅着玛西,熟悉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不自觉的向着一旁缩了缩身子。无论是不是真的纨绔,这个公子哥有一件事是很确定的,他怕这个能够一巴掌将苹果拍成苹果派的女人比怕自己的父亲还要更甚。他以前在学校时是这样,现在依然这样。不过在这么多年之后,他至少表面上已经是勉强能够保持镇定如常了。勉强。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三章:犯罪都市小日常 艾德小看了尼娜。这个女人早在来找他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一切,不仅仅是关于艾德的一切,而是对整件事情的策划的一切。她找艾德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必要的帮手。 “我了解我的父亲,那个混蛋做事非常小心,胆大心细,爱耍小聪明,非常的不好对付。但是就和所有的聪明人一样,他非常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甜美而热切的声音不断的顺着微型耳机潺潺的流入艾德的大脑,让艾德感觉好像有一条湿-软的香舌在一直舔着他的脑浆。虽然他暂时还能够坚持着不为所动,但时间一长,他可能就要去上厕所了。 所以他决定在今天的事情完事之后去吃个苹果派。 “他不会把那幅画像什么贵重物品一样层层保护着进行转移,那不是他的风格。”躲在暗处的尼娜继续对艾德秘声耳语,“他会像对待厕纸一样的对待它,把它和其它普通的东西一起,摆在大面上大摇大摆的带走。这是他最狡猾和高明的地方。没有人会去想被随便装在垃圾袋里的水萝卜会是价值连城的人参。” “除非有人提前知道。”艾德接话。 尼娜发出了一阵嘻嘻的笑声,没有回答。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声音严肃的对艾德发出了提醒。 “他们来了。” “……” 艾德沉默的抬起头,将翘着腿放下,从长椅上站起了身。他眼睛望着宽阔的马路,目光扫过周围寂静的旷野,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恢复了过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催-泪弹。 一切都和尼娜所预料的一样。艾德远远的望见了那辆车,搬家货车,里面只有一个司机,孤独的沿着这条在大城市中好像蚯蚓一样卑微可怜的偏僻野道,如迁徙中的奔牛一样呼啸着向着这边飞驰而来。 “他会在这一天搬家,会让人开车走这条路去他的新家。车上就有我们要取的东西。” 耳中回荡起尼娜说过的话,艾德踱着步走出了路边的公车站台,慢慢来到了马路中央。他猜测这个女人和她父亲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糟糕,因为如果一切真的都和她所算的一样的话,那么她对她父亲的了解简直到了清楚他一个星期换几回内裤的程度。 相互之间关系糟糕的父女可不会对对方这么的关心与了解。 搬家货车的司机可能没有想到竟然在城市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够遇到等车的人,在看到艾德挡到了路中间的时候隔得老远便猛按喇叭,同时速度减慢了下来。 艾德已经看清楚了车里面的情况,总共只有司机一个人,这令他的工作变的简单了不少。然后,在计算好距离之后,他拉栓将手中的小铁球向前抛飞了出去,动作优美的像扔了一只纸飞机。 战争之后的太阳系的各星球文明政权的各方面都倒退了一大截,唯独只有该死的武器还保持着超高的水准。瓦斯弹轻巧的弹身表面金属在空中飞到一半的时候燃起了蓝色的能量火焰,像一颗流星一样洞穿了货车的车窗,打进了里面的驾驶室,然后“砰”——浓郁的白色烟雾淹没了亚特兰蒂斯的厕所。 驾驶员是个训练有素的家伙。即便是在这种见鬼要命的情况下,他依然还是一摇三晃的把车勉强停了下来,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连滚带爬的撞开了车门,摔到了路边上。密封空间内爆炸的催泪瓦斯把他变成了奢华葬礼上痛失爱犬的年轻贵妇。 艾德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边,将他从地上给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朋友?”艾德问。 “你……”驾驶员抹了一把脸,转动眼珠泪眼婆娑的看向艾德,张了张嘴。 “看来好像没事。”艾德松了口气。然后他利落的一记掌刀将这个倒霉的家伙给劈晕了过去。漂亮的动作,只有清晨刚起床的乌鸦才能比他的动作更加漂亮。 将手中温热瘫软的肉体平躺着放在道旁,艾德拍了拍衣袖,转身走到车边,看着车里的烟雾散去,钻进了驾驶室,发动引擎后扬长而去。 没有人看到这一切。这条路在偌大的斯图加尔早就因为交通线路变迁的缘故而处在了半废弃的状态,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它的存在,很少的车会在这里经过。这就是尼娜会让艾德在这里动手的原因,也是搬家货车会在这里经过的原因。 艾德一边开着车,一边看着沿途旷野的风景,感觉心旷神怡。也许将来他也应该买一辆车,然后时不时的就挑一挑这种地方——这种被城市所遗忘的地上沙滩光着脚走上两步,看着自己的脚印被风浪所抹掉吞噬,变的没有人再知道他到底是谁。 尼娜在这个时候给他传来了祝贺。“干得太漂亮了,我想我真是好像意外的找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啊……现在去我们约定好的地方,我在那里等你。” 尼娜和艾德约定的地方是一座地下停车场,和之前的荒郊古道同样偏僻。艾德开着车窗被打了个窟窿的货车大摇大摆的驶入没有引起任何过线的注意。这个世界上的人在很多情况下都和聋子瞎子没什么区别,特别是在有可能给自己惹上麻烦的时候。 尼娜在停车场黑暗的最深处等待着艾德。她站在又昏暗又明亮的灯光下,身上的衣服雪白,眉眼被阴影遮掩,平静的神情好像刚刚打完牌回家的女鬼。 艾德将车停下,尼娜走过来,两人简单的打了声招呼。 “马上就结束了。”尼娜轻声说。 艾德没有回答她,只是随意的点了下头,像个没有性趣的嫖客在应付站街的妓-女。他和尼娜一起走到车后面,打开了车厢。 尼娜之前说过,他的父亲和她在决裂之后找了另一个女人,正准备搬家。他会在搬家的过程中将属于尼娜的那幅画也一并带走,塞在满车的货物之中。 尼娜说的没错,这辆刚刚被艾德劫过来的搬家货车里面的确是塞满了货物,有沙发,有电视,还有一个个纸箱,大的小的都有。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他们似乎是被打晕了之后随意丢进里面的,姿势类似宿醉之后倒在小巷里被野狗舔空了钱包的失意赌徒。男女身上的穿着都不错,并非是像艾德这样的社会底层人士。其中男的是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女的是黑色的短发,不过比男的要长上一截,触及肩膀。 他们躺在车厢里,看样子已经昏迷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而望着这两人,尼娜和艾德闭着嘴唇,陷入了一阵迷幻的沉默。 “你没告诉我你爸爸还有把人当货物运的怪癖。”艾德率先出声,目光不动,“别告诉我画就在他们两人中的一个的肚子里。” “不……”尼娜皱着眉头,嘴唇微动、模模糊糊的自语着念叨了两声,然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次,她没有说谎。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四章:半开玩笑半疑真 玛西盯上的大鱼——也就是卡雷联系的那个想要买爱普顿爵士老枪的黑市商人传来了消息,将交易地点定在了城市南部一条非常偏僻、已经因为交通线路变迁的缘故而处在了半废弃状态的荒野老道边上的森林里。 一个非常理想、完美的交易地点。那个商人比戴着眼镜在炉火旁给孙子们讲鬼故事的大头狐狸都要心思缜密。不过玛西喜欢,为自己对手的强大而感到兴奋和跃跃欲试。 玛西因为一次警局在黑市中安插的线人所传回来的情报注意到的现在所盯的这个商人。根据局里的相关资料记录,这个商人在黑市算是个小小的传奇人物,以前是黑市的大客户和供应商,最近转行做起了职业中间人,短时间内促成了黑市里的好几单大生意,一时间名声迭起、如日中天。对于想要迅速做出业绩、在新单位里确立名声的玛西来说,他是个非常完美的猎物。 可是打猎不是打靶,需要的是头脑还有耐心。今天她并不准备直接将商人给抓住——那简直是在做梦——她只是想用今天交易的机会完成计划的第一步,希望能够顺藤摸瓜的找到商人在城市里的藏身地就够了。 因为事先没有来过,不认路的卡雷费了好长时间才兜兜转转的找到了此行的目标地点。他的车上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了后座的玛西,独自干活的女强人没有找另外任何的同事帮忙。 她在卡雷将车停下之后,将装着枪的黑色手提箱递给卡雷。“我已经在箱子里装了追踪器。”她说,“交货,拿钱,走人。然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卡雷接过了手提箱,半开玩笑的叹了口气。“我还真想把钱留下的。” “别傻了,你知道那不合规矩。” “当然,当然。我只是开个玩笑。”卡雷一脸的铁骨铮铮,举手投降,“我只是感觉有点紧张……虽然只是通过话没见过面,但那些人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放心,我在这里。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玛西抱着手靠在后座,干脆的给卡雷喂了一颗定心丸。 玛西知道,如果是别人干巴巴的给卡雷喂上这么一颗丸子,他可能还会觉得垫不了底,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她玛西,那么卡雷就吃撑了。 果然,在玛西保证之后,卡雷不再犹豫。这个英俊轻浮的红发青年提着箱子从车内钻出,看了一眼眼前森林深处的方向,脚步轻快的走了进去。 那些人在等着他,而且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们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卡雷心中的臆想。他以为黑市里面那些家伙都是身穿黑西服、脸戴黑墨镜、身体站的笔直、两手捂着裤裆的面无表情的雕像,就算是有人用锤子砸他们的脚趾、在他的脸上画蝌蚪也不能让他们皱一下眉头的才对。 但是现在站在那里的四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搬家工人,随意的站立着抽着烟。实际上,他们的旁边森林的窄路上就停着一辆搬家货车。他们竟然是开着搬家货车来的,这倒的确是很让人意想不到。这是个非常高明的掩护手段。 卡雷走到几人的面前站定,平静的看着他们。他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领头的有两个,另外两个是跟班。两个领头的一个是光头的壮汉,一个是金发的绅士。他们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卡雷,像是在盯一条水星德鲁尼高级香肠。 “一个人来的吗?”金发绅士率先开口,声音柔和。 “当然。”卡雷镇定的点头。 “货呢。”光头粗声粗气的问,露出了一口大黄牙,卡雷恍惚间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口臭味。 卡雷将手提箱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露出来隔空给两人看,然后在两人确定之后迅速盖上收了起来。 “钱呢。”卡雷问。 “你觉得七百五十万是能够提在手上的东西吗?”光头嘎嘎笑了两声,然后对着卡雷招了招手,向着后面货车的方向歪了下头,“来吧——我希望你车的后备箱能够裝的下那群可爱的小东西们。” 卡雷犹豫了一下,但没有犹豫太久。他从容镇定的上前,跟着几人走向了搬家货车车后的位置。 这个角度遮挡了藏在车里的玛西的视野。她警觉的看着车头向着自己的货车尾部方向,像是要把那一层厚厚的铁皮给直接瞪穿。 尽管看不见人,但玛西还是看到了货车的车厢门被打开了。卡雷和金发男还有光头他们有几分钟没有露面,然后再有动静的时候是一个戴帽子的人——金发男和光头的两个马仔都戴着帽子——抱着一个箱子向着卡雷的车这边走过来。卡雷也在此时现身了一下,从货车后旁露出个脸,看了一眼抱着箱子的马仔的背影,顺便不经意的给自己车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玛西立刻心领神会。她猜到交易到现在应该很顺利,这个干苦工的小奶狗应该是搬的满满一箱现金,而卡雷也在此时用钥匙隔空打开了车的后备箱。 玛西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卡雷的车没有办法从外面看到里面,她也不担心一个小马仔会有那个胆量打开自己老板客户的车往里面探头探脑的东窥西窥。 她真不应该这么自信。 一切的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前一刻玛西刚听着卡雷后车厢被打开后又关上,下一刻卡雷的车门就突然间被从外面打开,然后一只手拿着一个发亮的闪光快速的向着里面戳了进来。袭击者好像早就知道了玛西的存在,早就知道了她的位置。玛西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强力的电流直接给电晕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只在那工人帽子底下看到了一头独特的金发。 “……” 金发男摘掉帽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压变形的宝贵发型,然后动作利落的将软瘫瘫的玛西从车中拽了出来,像扛大米一样的扛在了肩上,关上了车门后向着货车走去。玛西的体重很轻,金发男觉得自己好像在扛着一袋喵喵叫的小奶猫。 等到他将人带回车厢后面的时候,柔软的林间土地上横躺了三个人。卡雷、光头、以及他们的一个手下。而另一个和他换了衣服的手下此时正蹲在光头的旁边,向着他的脖子注射着什么。在他完事儿之后,光头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动了动,醒了过来。于是金发男的手下又蹲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同伴旁边,对他做起了同样的事。 光头从地上坐起,像是没有缓过劲来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他看向了旁边的金发男。 “得手了?”他问。 金发男将昏迷的玛西丢进装满货物的货车车厢里,拍了拍手。“真是遗憾,”他用略微悲伤的语气笑嘻嘻的说道,“恐怕等到他们两个被鱼啃成珊瑚沙之后也不会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感觉老板实在是太小心了,根本不需要弄的这么麻烦。”光头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小声的抱怨,“直接把他们两个给在这里干掉不就完了吗。” 金发男在这时向着光头打了个手势,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小心你的嘴巴,巴瑟。老板至今可从来没有出过错。” 光头嘟囔了一声,模糊不清。不过他闭上了嘴巴。 “你开那小子的车,把货给老板送过去。”金发男低头从倒在地上的卡雷身上搜出钥匙,丢给了光头巴瑟,然后将卡雷也单手提溜着丢进了货车车厢中,“我继续给老板搬家,顺便在路过多姆河大坝的时候把这两个傻瓜给处理掉。” 巴瑟点头,将地上装着爱普顿爵士老枪的手提箱拿起。此时两人的第二个手下也已经苏醒了过来,在巴瑟的招呼下跟着巴瑟走向了卡雷的轿车。而金发男则是依旧穿着普通不起眼的搬家工人服装,跳上了货车驾驶室。 两辆车就此分开。 几分钟后,金发男涕泪横流、昏迷不醒的被丢在了大马路边上。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五章:贪心不足蛇吞象 隐蔽的地下停车场深处,艾德和尼娜看着车厢里昏迷中的玛西和卡雷,相互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都和自己一样的懵。 “我们之间的交易中可没有这一环。”艾德说道,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斜眼望着自己的雇主。 尼娜沉默,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歪头看向艾德。“你说的是哪一环?” “我想你清楚。”艾德指了指车厢内部,“他们稍微比蚂蚁大上那么一点儿。” 艾德可没有瞎说。这两个人确实要比蚂蚁大上一点,不可能会看不见。 “我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看见。”尼娜声音平静,镇定的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池,“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尽快做完我们要做的事情,然后离开这里。等到时候我爸爸自然会派人找过来,将一切属于他的事情给处理掉。你说呢?” 她的意思非常明确,而且她也确定艾德明白她在说些什么。无论现在倒在车里的这两个人是谁,都和他们没有关系。那是她父亲的事情,而她确定她父亲会在之后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好。 艾德没有说话,沉默的站在原地。不过尼娜知道,这个穷小子侦探已经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然后,她皱眉的望了他一眼。 “你还在等什么?” “嗯?”艾德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怪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侦探呢。” “我本来就是。” “那么你的脑子至少应该能够告诉你现在该做些什么吧。”尼娜伸手一指车厢里面的货物,“我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去把它找出来。” “我们之间的约定可没有这一环。”艾德闷闷的重复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 尼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需要我为你加钱吗?” “如果可以的话。” “成交。”尼娜利落而痛快,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像一只头疼的红眼鳄鱼,“现在,可以干活了吗?” 艾德耸耸肩。他一跃跳进货车车厢,将碍事的玛西和卡雷拨拉到一边,然后开始一个纸箱一个纸箱的找尼娜的画。他的速度很快,认真起来的动作漂亮的像有着剽窃十年经验的扒手。他最后找出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 艾德不知道尼娜的那位父亲是故意如此还是想不出更有创意的办法,竟然将装着画卷的画筒像根筷子一样斜卡在一个手提箱里。不过它的确就在那里面,像根筷子一样斜卡在手提箱里面。艾德把它取出来,把画从筒里面倒出,然后展开看了一眼。 这是一幅他看不懂的画,好像是一大团彩色的云团,或者棉花糖,或者大团鼻涕。不过它的色彩实在绚丽,让人看一眼就会有种深陷其中、飘忽不定、朦朦胧胧想上厕所的感觉。 艾德欣赏不来。他将画卷起,塞回画筒,然后卡回到箱子里,再将手提箱盖上,转身小心翼翼的大跨步迈过车厢内的家具货物,最后跳出了车厢。他将东西交给了尼娜。 尼娜做了和艾德在车厢里一样的事情,费劲的将画取出,展开后观看,然后眼中露出了欣喜。“没错,就是这个。” “它叫什么名字?”艾德问。 尼娜放下画,看了艾德一眼,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迷幻之飘》,一百年前地球大艺术家莎格的作品。” 艾德点头,没在多问。尼娜随即将画卷起,塞回画筒,然后又将画筒卡回到了手提箱中。她看上去松了口气。 “虽然有点出乎预料的意外情况,不过总体来说还算顺利。干得好,侦探。”尼娜的脸上露着迷人的微笑,然后将手伸进了挎包中,动作随意的掏出了手枪,对着完全没有任何警惕的艾德脖颈方向扣动了扳机。 非常小的撞击声,比起枪来说更像弹弓。一个红色的细小影子在空中闪过,艾德随即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面前美丽的尼娜整个的扭曲、拉长、最后促成一团,像云团、棉花糖、或者大鼻涕。 他大口的喘着气,双手胡乱的四外挥动,想要扶住个什么稳住身体。他记得货车就在自己的身旁,但是他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最后他终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却是用自己的额头碰到的。他意识到自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这是……氰化.钾?”艾德嘴里嘟囔着,“氰化.钾……真没品位。” 他想要站起来,但是一个人在水泥的大海里可没法子站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四肢全部都陷入进了什么吸附力很强的液体之中,将他的手脚淹没,将他的全身淹没。他努力的吸气,慢慢的朝着一个方向爬。他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一抬头看到了一块墓碑,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是个他认识的人的名字,但是他看不清楚。他凝神细望,发现墓碑整个的倒了下来,把他拍在了底下。 他坠落,一直坠,一直坠,然后消失在了黑暗的无底深渊之中。 “……” 看着倒在地上的艾德,尼娜将麻醉枪收起,啧啧的摇了摇头。 “算你幸运,侦探。”她说,“本来你应该必死无疑的。不过,想来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所有尼娜对艾德所说的事情,只有那么一小部分是真的。她的母亲的确是在最近病逝了,她和父亲也的确是决裂了,她们家里也的确是有着一幅价值连城的名贵古画,但问题是她母亲最后名没有将这幅画留给她,她没有将那幅画留给任何人,因为那幅画归根结底甚至都不属于她。 尼娜的家族是一个小偷家族,或者说是神偷家族。尼娜的父亲、母亲、包括尼娜自己都是技巧高超的盗窃犯,其中以她的母亲技艺最为精湛,那幅古画就是她最了不得的战利品。 可惜再厉害的盗贼也没有办法从岁月的手里偷走片刻光阴。在无情的病痛将母亲带走后,尼娜因为一些事情和父亲决裂,两人分家,在关于那幅画的归属上起了争执。最后尼娜的父亲用暴力将画强行带走,尼娜对此只能干瞪眼。 不过她当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所以她找到了艾德,这个缺钱、独身、没有一点名气、刚刚从外星球来到这里定居的业余侦探,简直是一件再趁手不过的完美工具。 但是当然了,在事情结束之后,她不会付给艾德一分钱。最开始的那几张钞票就已经是艾德作为她糊涂帮工的全部酬劳了。 最后再看一眼现场,看一眼昏迷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三人,尼娜转身离开,再不停留。 她知道,她那个做事向来力求干净的了不起的父亲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六章:局外还有局外人 当巴瑟带着亚摩找到地下停车场中被丢掉的货车时,已经是尼娜离开的一个小时之后。 金发的亚摩此时依然还穿着自己手下的搬家工服装,只是不知道把帽子给丢到哪里去了。可能是留在了车上,也有可能是艾德将他像个垃圾一样扔掉的路边。如果他的帽子真的还在那里的话,那么现在就真的已经变成垃圾了。 亚摩的脸色不好。艾德打他的那一下很有分寸,正好将他打晕还不至于把他打死。亚摩在醒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怀着忐忑的心情目光阴沉的联系了自己的老板。 他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呢?亚摩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单独的“好”或者“坏”都不足以形容那个家伙。说他无情?不对,说他有情?放屁。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如果他的老板在街上看到了有人牵着一条他不喜欢的狗,他就会扑上去将那条狗的尾巴咬断。 不过还好,虽然他讲的故事有点离奇——简直神经病——但是因为彼此之间都比较了解,而且蠢到极致反倒有些可疑,他的老板暂时相信了自己的这个老部下。很快,已经将货交活了的巴瑟就过来接上了亚摩,两人带着几个手下一路追踪到了地下停车场。 现场让两个在黑暗地带行走了很长时间的老耗子稍微有点懵,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两个二货还在,而且还多了一个二货。”巴瑟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卡雷和玛西两人,然后又低头瞅向脚边倒地的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弯腰从他的脖子处薅下了一个红色的什么东西。 只有小指头大小的麻醉弹,里面的药已经空了,针头还稍微歪了一点。这是那种只适合近距离偷袭用的小麻醉枪才会装的专业弹。无论之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把这个陌生男人放倒的家伙是个专业的人士,和他们一样专业。 随意的将小玩意儿往旁边一丢,巴瑟看向了亚摩。“是他吗?” “……” 金发的亚摩蹲在皱着眉,努力回想当初那个袭击自己的人的样子。可是因为当时他中了催泪.弹,光顾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喘气了,根本没有看清楚那家伙长什么样子。 最终,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巴瑟耸了耸肩,他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然后,在车厢里面按着清单将老板搬家的货物全部清点了一边的几个手下此时结束了工作,其中一个从车厢中跳了出来,对着巴瑟说了句什么。巴瑟的眼睛瞪了起来。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光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了口气,“本来今天对老板来说是个好日子的。” “没关系,巴瑟。”亚摩从地上站起,本来就难看的脸现在反倒释然了一些,“我早就已经想到了,并早已做好了被老板处罚的准备……但是我不想打那个电话。” “当然,当然。”巴瑟理解的点头,挑着眉头长呼一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之后放到了耳边,眼睛看向了上方,“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害怕他的声音。” 电话接通,巴瑟下意识的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我很抱歉,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您。”光头说,“箱子不见了。就是装着画的那个箱子。” “……” 不出所料,电话那边是一阵持久的沉默。巴瑟与亚摩相互对望了一眼,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他们感觉这短短几秒钟的寂静简直就和参加葬礼一样难熬。 然后,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传进了巴瑟的耳朵。“丢了,就去找回来。” “可是,先生……” 巴瑟话没说完,忽然一愣,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眼睛看向了屏幕。一旁的亚摩也凑了过来。一个程序被发到了巴瑟的手机上。 “这是……” “用这个去追踪。” 巴瑟和亚摩还没有反应过来,低沉的声音就接着从巴瑟的手机中传出。 “没有人能够从我的手里面偷东西。这个追踪程式能够帮助你们找到箱子的所在。” “可是先生,做这件事情的人似乎并不是一般的半吊子,他很有可能已经检查并拆掉……” “当然了。”男人打断了巴瑟,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不过,他只拆掉了他能拆掉的那个。而那是我专门为他们这些人准备的。” “……” 巴瑟与亚摩对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一抹无言的惊悚。老板做事果然真滴水不漏! 然后,他们发现通话已经被单方面的挂断了。他们遇到了问题,反映给了老板,老板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把这个程序给我发过来。”亚摩对巴瑟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平静的声音中隐藏着水下鳄鱼般的凶狠,“我要把那个做这些事情的人给撕成线条儿织地毯!” 巴瑟理解亚摩的心情。他点了点头,按照亚摩所说的将追踪程序给他发了过去,然后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艾德。 “这个家伙……” “你知道该怎么做。”亚摩看着手机上的程序接收、然后安装,将手机揣进怀里,看着巴瑟向着货车车厢歪了一下头,“河里面的鱼会更加感谢你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喜欢鱼。” “所有的人你都带走,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你还是需要两个人的。” 巴瑟此行带了五个人。他对着手下们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两个壮汉走了出来。亚摩也不推辞,点了下头,带着这两个人上了他们来时坐的黑色箱车。而巴瑟则是带着剩下的三个人上了货车。其中他在驾驶室掌方向盘,剩下三个手下则将就着窝在车厢里看着那三具昏迷不醒的鱼食。他们要继续帮老板搬家,顺便喂鱼。 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躺在他们旁边的那个短发触肩的深肤色女人此时长长的睫毛微微的动了两下,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呼吸却不动声色的增大了一分。 悄无声息的,警探苏醒了。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七章:世事无巧不成书 玛西醒的时候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她这么做非常的对,多年执法出勤的警道经验让她养成了很多很多良好的习惯,很多很多能够救命的习惯。 她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杂物箱子上,感觉自己的身体旁边还紧挨着别的什么人,感觉自己所在的整个空间在不停的微微晃动。她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什么移动中的交通工具上。最后,她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听了一会儿之后判断出,对方一共有三个人。 她迅速的回想了一下都发生了什么,接着便大致明白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失败了,她和卡雷失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很显然,被她所算计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知道了她的计划,那个交易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将搞事情的她和她的小伙伴卡雷一起划拉划拉处理掉的陷阱,现在在她旁边躺着的人应该就是卡雷。而感谢她想要独领功劳而除了卡雷谁也没有告诉过的操作,就算最后事情真相能够浮出水面,她和卡雷也早已经在水底下变成珊瑚沙了。 棋错一招,满盘皆输。看来老人们说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够小看你的对手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玛西在心里面叹了口气。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和卡雷的生命,既然她都已经提前清醒过来了,那么她就自然有办法控制住局面。但是事情搞成这个样子,甚至让卡雷也跟着自己一起深陷险境之中还是让她感觉非常的过意不去。不过她怎么想怎么觉得疑惑,无论如何都不明白,那个该死的黑市商人到底是如何提前知道的她的计划的呢? 事有轻重缓急。玛西明智的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先摆脱现在的困境再说。 货车的车厢内有着内置的灯源,光线充足。巴瑟的三个手下有两个坐在纸箱上,一个坐在倒放着和其他家具摞在一起的沙发椅中,两只胳膊搭着沙发椅的两条腿。他们相互之间轻松的开着玩笑,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发觉。直到他们中那个坐在倒放沙发椅上的男人看到自己两个同伴的身后慢慢的坐起了一个好像复活的尸体一样面无表情的女人。 他大张开了嘴伸出手指,不过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玛西就迅速的动了手。注意到同伴不对劲的纸箱上的两个巴瑟的手下刚想要回头向后,脖子刚转到一半,玛西就按着他们两个的后脑勺将它们对撞在了一起。两人额头碰额头,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各自向后翻到在了地上。 此时第三名手下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闭上了大张的嘴,干脆的中断了还没发出的惊叫,从腰后掏出了手枪对准了玛西。而在他扣动扳机之前,玛西先一步好像豹子一样向他飞身扑了过来,两人纠缠着滚到在了货物堆里,摞成小山的纸箱轰然坍塌。 前面驾驶室中正在开车的巴瑟听到了后面车厢中的响动,皱眉狠敲了两下隔板。“搞什么鬼呢?” 玛西夺下了第三人手中的手枪,然后熟练的将人敲晕了过去。而当她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被她放倒的前两人并没有直接晕过去——刚刚苏醒的她对于力道的把控还不是太好——此时他们又重新起来了,同样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她。 “别动,”他们厉声的喊,“再动就开枪了!” “……” 在玛西的眼睛盯着对准自己的两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的时候,情况突然又发生了变化。她的目光微微一动,看向两人身后。又有一具复活的尸体慢慢的从巴瑟那两名手下的身后坐了起来。 “你……”玛西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惊讶的张开了嘴。 持枪的两人看到玛西的反应,再次下意识向后回头向后,不过脖子刚转到一半,后脑勺就被温热的手掌按住,然后脑袋被推着“砰”的撞在了一起。两人额头碰额头,在沉闷的撞击声中躺倒在了地上。这一次他们彻底失去了知觉。 艾德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是一朵灰白色的玫瑰,怀里面抱着一支深山幽谷般的兰花,坐在一条长着龟壳的鲸鱼背上漫游在一望无际的罂粟花海之中。然后他在弯腰试图亲吻兰花的时候被自己的刺给扎了一下,伤口流出了岩浆一样的血。然后他就醒了。 现在,他在解决了两个枪手之后,面对了另一个枪口。那个好像先苏醒过来的短发女此时正持枪冷冷的对准了他,那锐利的目光好像一只在半空中瞄准草原上短尾兔子的黑鹰。 艾德可不喜欢这样。他眼珠一斜,伸手从自己的旁边捞起了一个人,手指扣住了他的脖子。那是卡雷。 “你敢!”玛西一下子咬紧了牙,“放下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玛西看的非常清楚,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扣着卡雷的那个手法非常危险,那不是随便乱扣的,他的大拇指已经半剜进了卡雷的喉管下面,只要手劲足够的话半秒钟便可以错断卡雷脆弱的喉骨。 玛西的反应让艾德心里面有了底。他赌对了,这个和那个短发女人昏迷在一起的红发男果然是她的同伴。而且这一下他还觉察出了一件别的事情,短发女虽然训练有素,但似乎并不是那种会随意就杀人的人。她对枪的控制非常的死。 “放轻松。”他镇定的说,眼睛和玛西对视,“别激动。” “激动?!”玛西瞪着眼激动的看着艾德,“我激动了吗?” “……” “你是谁?”玛西又问。 “你又是谁?”艾德争夺着主动权。 “你想要和我讨价还价?”玛西将枪口向前挪动了半厘米。 艾德抓着卡雷软软的身体挡在前面,从后面露出了半张脸一只眼。“你可以选择开枪打爆我的脑袋,或者可以选择回答问题。” “……” 玛西犹豫了,艾德又赌对了。他的判断没错,这个女人虽然好像训练有素,但却绝对不会随意的向什么人开枪。 “……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玛西瞄准着艾德露出的那只眼睛,声音低了下来,“你也必须要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而且要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成交。”艾德目光一动不动。 …… 多姆河是斯图加尔这座空中城市一条重要的生命线,沿途经过六个巨型水库,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经由人工降水补充水源,确保循环源源不断。 巴瑟在开车路过其中大河支流的一座小型大坝的时候停了下来,准备按照原计划将后边车厢中的玛西三人丢进河里喂鱼。不过等他打开车厢门后,却发现有人已经等他很久了。 玛西站在车厢门后,居高临下的拿枪指着光头闪亮的光头,在他茫然的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穿着小皮靴的脚狠踹在了他的大脑门儿上。 艾德和卡雷站在玛西的身后,看着巴瑟大字躺倒在地上。艾德干巴巴的鼓了鼓掌,卡雷则脸色苍白的闭紧了嘴唇。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八章:一着不慎满盘输 尼娜的藏身地是一座庄园,一座远离拥挤的闹市区、虽然有些年岁但总的来说还很不错的庄园。这庄园当然不是她的,她只是租住在这里。房东太太很喜欢她,虽然耳朵有时候有点背,但是眼睛还算不错,可以烤得一手美味的饼干。尼娜因此很感激这位老妇人,所以在离开之前决定不杀她。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她马上就要离开了,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颗星球。她知道被她留下一命的艾德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落到了自己父亲的手里,她知道以她父亲的手段很有可能已经让那个被她算计了的小私家侦探开了口,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暴露,她父亲已经从艾德的描述中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是自己的女儿算计的他,偷走的他妻子所留下来的那幅画。但是她不在乎,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让艾德知道过她住哪里,她的父亲除了跳脚、被自己的女儿羞辱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而就算他最后真用什么方法找到了她的所在位置,她也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了。 尼娜是这么想的,事实证明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洗完澡,换完衣服,尼娜对着镜子补了补妆。她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好,现在马上就要拎包离开。但是就在她离开换衣间来到客厅中的时候,脚步却一下子停顿了下来。 有客人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 “……” 亚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尼娜,尼娜也直勾勾的看着亚摩,两人的神情在这一刻都好像人型的蜡像一样别扭和古怪。亚摩埋伏在门后的手下此时走了出来,从后面将枪顶在了尼娜的脑袋上。尼娜深吸了一口气。 “我拆掉了追踪器。”她的声音很平静。 “老板装了两个。”亚摩干巴巴的回答。 尼娜闭上了眼睛,咬着牙气恼的跺了一下脚,差点把纤细的鞋跟跺断。什么叫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现在是终于是体会到了。她的父亲竟然只用这么一个简单到滑稽的把戏就把她所做的一切都给全部归零,简直就好像一个大巴掌抡圆了扇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只疯狂嘲讽的红手印。 大起大落。尼娜脑袋发晕。她的胜利在顷刻之间全部化为了乌有。 “我没想到是你,尼娜。”亚摩轻声说,他似乎和尼娜早就相识,本来一路上在他胸中翻腾的火气现在全变成了泡泡糖,挠头的手感觉有点无处安放,“自从你和老板吵完架消失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 “……” 老大的女儿!亚摩此话一出,两个手下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女人是谁。尼娜身后的伙计急忙放下了枪,原地踌躇了一下,然后挪着步退回到了亚摩的身后,和另一个小哥并肩站在了一起。 女儿用计抢了父亲的货——两人明白,事情变得好玩了。 “亚摩,如果你还念一点往日的旧情,今天……” “不可能,尼娜。”亚摩毫不犹豫的伸出了一只手,将曾经的大小姐打断,“这件事情只能交给老板来裁定,我没有资格处理。” “……” 尼娜不再说话。她了解亚摩,了解这个在父亲手下做事时间最久的老将的性格。这个家伙如果决定了什么事情,除了她父亲之外,就算是有人用锤子敲他的脑袋也不能够改变他的心意。刚刚她对他的请求已经是她最后的试探了,而现在一切已经彻底成了定数,她已经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亚摩站起身,走到窗边,拨通了手机,背对着尼娜。他的两名手下在此刻自觉的盯着尼娜,防止她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亚摩低声的和电话那边说了几句话,最后凝重的点了点头。他放下了手机,回头看向了大小姐。 “走吧。”他说,“老板让我带你回去见他。” 尼娜凶狠的皱起了鼻子。“我不想见他。” “我知道。老板也知道。”亚摩无奈的点头叹了口气,“所以他没有让我问你的意见。” …… 玛西把着方向盘,两眼直直的向前。搬家货车快速的从公路上驶过,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艾德坐在副驾驶位上,望着窗户外面,大片大片的都是他熟悉的旷野。他曾经注视着这片景色呆坐了一个多小时。 两人中间后边的那一小块空位中坐着卡雷。他搬了个小凳,坐的很憋屈,他恐怕很少有坐的这么憋屈的时候。不过很显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他的两只眼睛和玛西一样直勾勾的望着破了个洞的挡风玻璃前面的路面,但是焦距根本对不上。他在想一些什么别的事情,想的有点恍惚。 驾驶室中除了他们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剩下的巴瑟等人则全部都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了车厢中的货物堆里。这一次艾德几人吃了自己的教训,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翻身的余地。 “我还是有点没有办法相信。”玛西在此时开口道,虽然没有看向谁,但很明显是在对艾德说话,“你讲的故事有些太离奇了。” “得了吧。”艾德半睁着眼睛,丝毫不为所动,“你觉得离奇的不是我所讲的故事,而是这个故事正好和你们撞在了一起。” “你可以这么说。”玛西点头,“巧合的发生总是会让人心里生疑。” “这一点彼此彼此,我对你所讲的故事也是半信半疑。一个地方警局的警探竟然会因为那样愚蠢的理由搞出这么愚蠢的操作,我想如果你给我的看的警.徽不是伪造的话,它恐怕很快就要离你而去了。” “除非我能把活干完。” 面对艾德不留情面指出的事实,玛西咬了咬牙,纤细的手指握紧了方向盘。 “把活干完?”艾德扬起了一条眉毛,有些意外的斜看玛西一眼,“你准备把活干完?” “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以为我们现在是要去警局,处理完我们车厢里的朋友、然后再做做笔录什么的——你知道,走走程序——然后我就可以回家了。”艾德皱眉,“你的意思是,现在事情还没完?” 玛西瞪了他一眼。“当然没完。我可不会让我在来到斯图加尔后经手的第一个案件就这么灰头土脸的收场。”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艾德侧目的看着这个硬气的女人,“我在走之前看到你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回想一下,你当时不会是在看追踪信号吧。你在那把装枪的手提箱上安了追踪器?” “你能想到真是太让我惊讶了。” “你应该知道他们肯定已经找到并把它给拆掉了吧。” “当然了。”玛西目光锐利,一边的嘴角勾起,“不过,他们只拆掉了他们能拆掉的那个。而那是我专门为他们这些人准备的。” “……” 艾德挑眉,点了点头。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比他年轻的姑娘很清楚自己是在干什么,那么他也就不需要再操心了。他现在只想事情尽快了结,然后他还要和自己的前雇主有一笔账要算。 他可不打算就这么放尼娜跑了,他的尾款可还没有结清呢。他这个人可能在很多地方都很糊涂,但唯独在算账这方面精明的异常,能把一毛不拔的奸商坐到屁股下面当凳子。 “你能找到他们吗?”后面的卡雷忽然间在此刻出声,眼睛看着玛西,“我们还能够再见到那些家伙?” 正在开车的玛西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老同学。卡雷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大梦初醒的病人。 “放心,卡雷,我不会让爱普叔叔的枪就这么丢掉的。”她安慰的说道,同时声音中有些歉意,“你看上去真是糟糕透了,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对你来说一定非常不容易。” 卡雷摇了摇头,目光垂下,不再说话。一旁的艾德对这两人间的互动没有一点兴趣。 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玛西将车停了下来。而在他们面前,街对面拐角处一栋不起眼的大房子门外,一辆玛西和卡雷无比熟悉的黑车也刚好停下,而从上面则下来了一个艾德无比熟悉的人影。 车是卡雷的车,人则是艾德一直在心里念了一路的尼娜。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九章:万事没有回头路 金发男带着自己的两个手下,还有尼娜一起从车上下来。他们在门口简单的说了两句话,金发男似乎是在劝告尼娜什么,而尼娜的脸色则是比死人还要难看。金发男无奈摇头,然后招手让自己的人拽着尼娜进入了房子的庭院,自己也跟了进去。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货车驾驶室中,艾德两手十指交叉顶住下巴,旁边的玛西则是古怪的冲他斜着眼,然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将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玛西似乎是压抑着才没有笑出来,“尼娜,尼娜?你说的那个尼娜竟然真的就是这个尼娜?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有什么想要向我解释的吗?”艾德不为所动的问道。 “也许你确实应该了解一下这个。”玛西抬起头,向着目标房子的方向伸手指了指,“我和你说过的那个黑市商人,他的名字叫做‘尼萨一’。根据线人传回来的情报资料,他以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一个传奇,他——包括他的妻子、女儿,他们一家都是这座该死的都市里赫赫有名的神偷。不过前一段时间他的妻子去世了,他在沉寂不久后宣布洗手收山,转行成为了现在的黑市商人,而他的女儿则就此失踪,再没有半点消息。” “……” “我真是早该想到的。”面对艾德的沉默,玛西感叹摇头,“名字叫做尼娜,有胆子盯上尼萨一的东西,还真的那么清楚尼萨一的事情和做事风格——我本来没有敢想这么巧,结果竟然还真的就这么巧。我的宇宙星神,现实真是要比故事离谱的多。” “……纯碰巧罢了。”艾德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座椅上,嘎巴一声掰了一下手指,“看来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要找的人在里面。” “你知道最后我也要把她给带走,她也是警局的通缉犯。” “在我和她算完账之后,她就是你的。” 艾德说完,就想要推门下车,但是玛西却在此时伸手拉住了他。他回过头,玛西向他递过来了一支枪。 “我希望你知道怎么用。”玛西看着艾德轻声的说道。 艾德翘了翘嘴角。“可能稍微有点生疏了。”他说,但还是伸手接过了武器,“但是没关系。” 玛西看着艾德先一步离开车子,转头看向了后面的卡雷,也给他递了一把手枪。“给你这个。你在这里不要进去,保护好自己,等我和这个侦探把事情解决完出来。” 本来玛西就带了一把枪,而且在昏迷的时候还被缴了。不过在放倒巴瑟和他的几个手下后,她的武器配给立刻就达到了一个溢出的程度。 卡雷望着自己的老同学,感受着她对自己的关怀,默默的点了点头,接过了手枪。玛西随即也开门下车,来到了等候已久的艾德身边,准备开始行动。 “如果我负伤了,”在这马上要走的时刻,艾德突然不合时宜的出声,“警局会不会给我颁个勋章什么的?” 玛西打了个哈哈,斜了下眼睛。“我给你刻个胡萝卜花你要不要?” “要。” “去死。” …… “真高兴你还活着。”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儒雅男人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书房门口出现的熟悉的人影,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黑皮线装书扔在了桌面上,扔在了那随意丢放的黑色手提箱旁边,转动椅子正面向前坐直身体,双手交叉着蹭了蹭鼻子。 尼娜看着自己的父亲,瞪着眼睛恨恨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用力的向着一边扭过了头去。尼萨一无奈的叹了口气。 亚摩从尼娜的身后闪出,走进书房,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老板,将手上的手提箱放到了书桌上,和另一个差不多的手提箱正好相对。尼萨一点头,对着他挥了挥手,没有一句交流,只是眼神碰触了一下,亚摩就心领神会,踩着房间光滑的地面退后坐到了角落的一张椅子上。而他的两个手下则依旧是一左一右的站在大小姐的身后,寸步不离。 现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间中只剩下了一些必要的简单家具,剩下的如盆景、地毯等都已经被搬走了。实际上整栋大房子都已经被清了一遍, “我不想见到你。”尼娜冷冷的说。 “但是你却跑过来偷我的东西。” “那不是你的东西。” “你要纠结这个吗?”尼萨一哑然失笑,“真要算的话,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们的。” “……” 从椅子中站起,尼萨一绕过书桌,踱步走到了女儿的面前,直视着女儿的眼睛。 “抛弃文明束缚的时候,我们获得了一种自由,一种狂野、浩荡的自由。但是在做出选择的同时,在得到我们所得到的这些的同时,我们也失去了我们所失去的那些东西。我们失去了文明对匍匐在它秩序之下之人的保护,我们变成了拿着石头和大棒去争夺血肉的原始人。” “你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我的女儿,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尼萨一将脸靠近尼娜,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在我们的世界中,你所夺得的、你所守卫的,便是属于你的东西。”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在你和一个小偷纠结什么‘你的我的’的时候,你比小孩子强不了多少。” “你已经不是小偷了。”尼娜的声音突然恶狠狠了起来,“你背叛了妈妈,背叛了我们。” “我选择了一种更适合我的生活。”尼萨一耸耸肩,“我现在是商人,我感觉很好。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转行,很好,我尊重你。但你现在玩的把戏稍微有点过火了。” 尼娜不说话。尼萨一叹了口气,低头转身,背对着自己的女儿,摆了一下手。 “带下去吧。” “……老板?” 亚摩犹豫着开口。尼萨一平静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好伙计。”老板用亲切的声音笑着斜着眼,“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 “……我明白了。” 亚摩点头。他微微皱着眉头,看向尼娜。大小姐倔强的别着脸,不看任何人。亚摩拍了下大腿,坐起身,来到了尼娜的身边。他扳着尼娜的肩膀,强迫她原地后转,然后推了一下她的后背。 一直到几人全部离开房间,尼萨一都站在没有回头。他已经见过他女儿的最后一面了。 “挺住,好伙计。”空荡荡的房间内,尼萨一闭着眼睛,轻声的对自己说着,“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 他扶着书桌,一步一步的挪回到里面,坐到了椅子上。然后,他突然间感到有些不对。 抬起头,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短发整齐干练的女人,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枪。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十章:有账算账没商量 闯进自己来到这颗星球上最先盯上的大鱼的老窝比玛西想象中的要容易。她和艾德一起,两人只是放到了房子中几个闲聊的、毫无警惕的守卫,稍微动用专业手段逼问一下就轻松的一路查到了尼萨一的书房。两人正好和尼娜那一拨错了过去。 此时,玛西沉着稳练的举着枪,枪口对准小胡子的尼萨一,一语不发。而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不速之客,尼萨一愣了愣,然后抽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放松的靠坐在椅子中,举起了双手。 “如果可以,”他干巴巴的说,“美丽的女士,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或者你的身份。我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 “……” “警探,玛西警探,斯图加尔地方警察总局新调来的玛西警探。你是她为了满足自己的非人的工作狂欲望而被这个城市所献祭的第一个牺牲品。” 在玛西张口回答之前,艾德从一旁漫步走出,一本正经胡扯八道的对尼萨一说道。尼萨一挑了挑眉,莫名的看了看艾德,然后奇怪的盯向了玛西。 “嘿!”玛西对艾德的抢话与胡言乱语表示了不满。不过在想了一下之后,她发现这个人所说的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艾德抬手打断了玛西。“你女儿在哪里?”他看着尼萨一问道。 “这位是……” “私家侦探。”艾德掏出执照,隔空给尼萨一看了一下——他之前也给玛西看过,当然玛西也给他看了她的警.徽,“我有笔账要和你的女儿算一下。” “……她现在应该在地下室。”尼萨一说。 “为什么她会在地下室?” “只是在走一个程序而已。” “……” 艾德转身,在离开之前对着玛西向着尼萨一歪了一下头,意思是他是她的了。但就在他刚迈步的时候,尼萨一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朋友,”他说,脸上带着微笑,“我很遗憾你和我女儿之间的事情。我真希望它从未发生过。” 艾德沉默的看了尼萨一一眼,没有回答,转头离开。书房只剩下了玛西和尼萨一两人。 “所以……玛西警探,对吧?”尼萨一看着玛西,“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你觉得呢?”玛西面色严肃,慢慢的踱步上前,在书桌的对面和尼萨一相对着坐了下来,“虽然你很聪明,但是你的贪婪葬送了你。贪婪会葬送任何一个自认为聪明的蠢货。” 警探用枪管敲了敲桌上手边的手提箱。玛西在刚刚进入书房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手提箱,她太熟悉它了,绝对不会认错。同时她也瞥了一眼另外一边的另一个手提箱,回想起之前艾德给她说过的情况,隐隐约约也猜出了它的身份是什么。 尼萨一微微张开了嘴巴。玛西也说不上他这是什么表情,好像是惊愕,好像是思索,也好像是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现在换我来提问。”完全控制住局面的玛西将手枪放在两人中间,双臂交叠着放在桌子上,挺了挺脊背,“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计划的——你在警局里的小老鼠是谁?” “……” “尼萨一先生,”玛西的口气缓和了下来,但是气场却陡然间变的极具压迫力。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倾身向前,锋利的目光与尼萨一对视,“我新调来斯图加尔,不代表我就是毫无经验的菜鸟。我的计划完全是独狼行动,没有告诉过警局里面的任何人,全部也只是调阅过警局中关于你的资料而已,而能够凭借这点东西就发觉我的计划的老鼠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我不可能放过他。你就算现在不说,等到了警局之后我也有办法让你开口,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只不过,如果你现在就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信息,你到时候可能会少受一点罪——少丢一点脸。” 看着玛西的微笑,尼萨一也笑了,放松的向后靠坐在椅子中。“我没有在警局里放任何的老鼠。” “错误的回答。” “真的,亲爱的玛西警探。”尼萨一叹了口气,对着玛西眨眼,“看一眼身后,我想你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得到解释。” 玛西的嘴角浮现一次嘲笑。她和艾德在潜入进这栋大房子之后一路训练有素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倒了差不多所有的守卫,而且办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除了地下室和去地下室的路他们没有经过之外,她可以肯定其他地方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威胁存在。而地下室那边艾德则已经过去,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她至少可以听得到打斗声,但她什么激烈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认为尼萨一只是耍了一个并不高明的小把戏,想要在一切已成定局的现在做一做最后徒劳的挣扎。但是仅仅只在一秒钟之后,尼萨一那一直没有变化的自信而古怪的微笑就让她察觉到了不对,而且她也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身后好像确实有人! 玛西猛的抓起桌上的手枪,快速回头,但是依然慢了一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先一步由上而下的对准了她的脑袋。 她认识那把枪,也认识拿枪的人。当时就是她亲手把枪交到这个人手中的,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第一个用它瞄准的竟然就是自己。 “卡雷……” …… “我真没有想到我们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尼娜。”亚摩的声音有点唏嘘,有点叹息,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平静,一种接受命运的平静,“但就像老板所说的一样——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 不算宽敞、但还明亮的空荡荡的地下室中,尼娜双手被缚的背对着亚摩和他的两个手下,面对墙壁站在中央的位置,两只眼睛被布条蒙住,身体笔直的好像一根标杆。 面对亚摩似乎蕴含了一丝怜悯的话语,她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或早或晚,”她说,“你也会站在这么一个类似的房间里,被类似的绳子绑住手,被类似的布条蒙住眼睛,被类似的枪口对准后脑勺,迎来一个类似的、注定的命运——或许会更惨也说不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亚摩轻声说,“我至少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的。” “那可真不错,朋友。” 突然响起的男人声音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亚摩快速转身,握枪的手腕却突然间被人一把抓住。那人就紧紧的站在他的身后,他与他面对面,相互之间能够看得清楚彼此之间的瞳孔。 艾德没有给任何的机会。他将亚摩抓着枪的胳膊用力一扯一拧,将枪拧掉,然后过肩将亚摩摔在地上,回身一脚踹在亚摩第一个手下的肚子上,上前挥拳向上将他打翻在地,同时反身两手锁住亚摩另一个手下掏出枪前伸的手臂,一头撞在了他的鼻子上。亚摩此时想要起身,艾德在注意到后大抬脚重落猛踏他的脑袋,将他的头踩在地上砸晕了过去。金发乱了。 三下五除二收拾完这几条小鱼,艾德整理了一下外套,然后转头看向了尼娜。他走上前,将尼娜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将她的蒙眼布拔了下来。 看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艾德,尼娜似乎并不是非常惊讶。 “果然是你,”这个美丽的女人叹了口气,“刚刚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我真的有些不敢确定。” “你应该想得到,我肯定会来找你。”艾德认真的看着尼娜,“你骗了我,这笔账咱们得算清楚了。” “我不是每一句话都骗你的。” “是啊,至少关于你父亲的那一部分是真的。”艾德回头扫了一眼被自己撂倒在地上的三人,“走程序……他的确是个混蛋。” 尼娜咬了咬嘴唇,忧郁的看着艾德。“如果你是来找回你的报酬,那我只能说声抱歉了。我的钱全部都被……” “你想多了。”艾德挥手打断了她,“就算那些钱还在,那也不是你的,警局不会让我带走一分钱。” “那你所说的算账……” “你觉得呢?” 艾德对着尼娜笑了笑,然后凶猛的一拳打在了她的脸上。天旋地转中,尼娜的身体在空中螺旋转了三圈,摔在地上,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十一章:一纸图穷狼子心 “卡雷……” 玛西坐在书房中客人的椅子上,坐在与尼萨一相对的书桌对面,向后扭着身体,回头望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卡雷。她的手里握着从桌上抓起的枪,但是已经晚了,已经于事无补。卡雷俯视着她,与她眼对眼,枪口对着她两眼中间眉心的位置,抬起的胳膊非常稳,一点也没有抖。 “拜托,玛西。”卡雷轻轻的出声,面无表情,“我不想是我亲自用这种方式了结你。” “……” 玛西闭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涨的通红,眼珠子似乎胀大了一圈。不过最终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转向后面的身体又慢慢的转了回去,面对着尼萨一深深的低下头,松开了握着枪的手。而被她松开的手枪则“吧嗒”的掉在了桌面上。 尼萨一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看着卡雷将玛西制住,看着玛西将枪留在桌子上。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手枪上时,卡雷将枪口转移对准在了他的脸上。 “所以,我们终于见面了,亲爱的尼萨一先生。”他说道,嘴角带着一点细微的笑意。 很奇怪。卡雷一直以来给玛西、给爱普顿爵士、给其他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一个略为放荡、性格浮夸、但骨子里却有点胆小软弱的非常典型的豪门公子哥,但此时他眼睛中那种空洞与寂静简直就好像刚刚从酸液与冰可乐混杂的化学池子中走出来的沙丁鱼三明治一样冷酷与诡异。即便是因为背对着而看不见卡雷此时的样子,玛西也能够从老同学的声音中听出那种不动声色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别扭与违和。这令她咬着牙抿紧了嘴唇。 “卡雷先生,我的朋友。”尼萨一盯着卡雷顿了一下,然后笑着张开手,坐在椅子中以一个主人欢迎客人的姿态对着卡雷点了下头,“我真希望我们之间的碰面能够不这么的戏剧性,能够更加——嗯——正常一点。” “我也希望。”卡雷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瞥了一眼尼萨一桌上的两个异常相似的手提箱,最后停在了其中一个的身上,“看来你把它拿回来了。” “嗯哼?” “今天交易的时候,你的人应该在我的配合下把玛西放倒后把货拿走,把钱给我,然后将后续程序走好,将该处理的都处理掉。你知道我给你的是一桩好买卖,单独行动的玛西就算失踪了警局那边也没有线索能够查出什么,因为优秀好强的玛西做事向来干净漂亮的无迹可查,没有人会有任何的麻烦。而我父亲那边,我也可以利用玛西将一切都给推脱干净,告诉他我是配合玛西行动,但最后玛西失败、她的命和枪都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这样一来,你和我——我们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卡雷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冷了下来,“但是在那个时候,你的一个手下的小喽啰却突然掏出麻醉枪,把我和你其他的人都射晕在地上。现在想来,似乎是你的系统里除了什么岔子,有什么小角色突然胃口大开,想要将我的钱和你的枪都一口吞下,然后跑路,销声匿迹——是这样吧?” “好像,是这样。”尼萨一十指交叉,右手拇指磨着左手拇指,不动声色的点头。 “但是小喽啰就是小喽啰,他失败了,你的手下最终还是抓到了他,拿回了属于你的东西——是这样的剧情吧?” “您的猜测非常符合逻辑。” “真是一场可笑的闹剧,对吧。”卡雷瞪着眼睛,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看上去就像一匹饥饿的大病狼,一根根纤细的血丝开始在的他的眼球上浮现。但是他依然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手指,稳稳的抓着枪。 “让所有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见鬼去吧,”他狠狠的说,看着尼萨一,“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现在给我我的钱。” “当然。”尼萨一举起手,额头细微的冒出冷汗,但依然保持着镇定,“和我来,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他微笑着就要起身。 “为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玛西突然出声,让屁股刚抬起一厘米的尼萨一停了下来,慢慢的降了回去,也让卡雷的枪口重新向下挪动对准了自己的老同学。 玛西回过头,绷着脸,依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干员模样,但看着卡雷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丝悲伤。“你不是这样的人,卡雷。我认识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你可能有很多的毛病,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很抱歉,玛西。但是我需要钱。”卡雷对着玛西,口气软了下来,但依然冷硬,“老家伙切断了我的经济供给,说什么希望我学会自力更生,而且还要在他死后把所有的资产都捐给巴布尔社会福利中心。我努力的想要说服他,让他别这样犯傻发疯,但是那个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来着?他的脑袋比石头还要硬!”卡雷的火气似乎在此时被勾动了起来,看着玛西的目光中泛起了一丝戾色,“而你,你则是和他一样顽固,一样不可理喻、不知变通——我给过你机会!如果那个时候,你能同意我把钱留下,不要扯什么不合规矩的屁话,那么最终被把戏戏耍的人就将是这个小胡子的蠢货,而不是我们!你的计划将会成功,这个小胡子的蠢货将会落网,而我将会得到属于我的钱,你和我,我们都将会是赢家——我们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卡雷越说越激动,玛西看着他的眼中的悲意越来越浓,似乎在为一个老朋友的堕落而感到深深的叹息。至于尼萨一——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 “你的眼睛被蒙蔽了,卡雷——被金钱、被贪婪、被懒惰、被懦弱。”玛西闭上眼睛,单手扶住了额头,“你忘记了过去所教给我们的一切……你走上了一条注定没有前方的绝路。” “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玛西。”卡雷突然笑了,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你注定不可能拯救这世界上的每一个灵魂。有些时候,我们如果想要飞升天堂,就注定先要坠落深渊。” “过山车啊?”艾德挑了挑眉,然后咧了下嘴角,“那可真不错,朋友。” “……” 屏息的神情在卡雷的脸上浮现。他向后转头,看向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到了自己身后的艾德,张了张嘴,然后牙齿一咬目露凶光,刚想要调转枪口扣动扳机,艾德就先一步凶猛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天旋地转中,卡雷的身体在空中螺旋转了三圈,摔在地上,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一卷:名画与老枪 第十二章:假面假心假或真 “过山车,大起大落。在被摇匀适应之前,最先需要保证的,是自己不被甩飞出去,是不要让车头半路出轨。”艾德半睁着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卡雷,看着年轻的卡雷,伏下身,拾起了他掉在地上的手枪。玛西给他以防万一保护自己的手枪。 另一边,尼塞一看着眼前这急转直下的一幕,眨了眨眼,看向了在自己桌上正中间属于玛西的手枪。然后,一只纤细的、深肤色的手拍在了上面。 尼萨一抬头,玛西斜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将枪收了起来。 “你在想些什么,尼萨一先生?”女警探看着他,闲聊一样的问道。 尼萨一撇着嘴角耸了耸肩。“我在想,我可能要和一些许久不曾相见的老朋友们碰碰面了。” “你似乎很接受自己的命运。” “接受?” 小胡子哈哈的大笑了一声,然后长呼了口气,一拍扶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平静、眼含笑意的看着书房里的两位客人。 “如果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他轻轻的说,“那么你真是入错行了。” …… 就像之前玛西对卡雷抱怨过的一样,韦恩局长是一个胖子,非常的胖,角度得当的话脑袋看上去能大过一台压路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庞大的身躯好像一座小山,具有十足的压迫感,双手捧着一份厚厚的报告书,一目十行的翻动着看着,面色认真严肃,眼珠动个不停,像两只仓鼠球里的小松鼠。 玛西坐在客座中,桌子的另一边,与自己的上司相对。她的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手交叠着搭着膝盖,面无表情。她看着韦恩阅读自己的报告,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呻吟声,一阵儿阵儿的从韦恩屁股底下不停传来。 最终,韦恩放下了报告,深了口气,庞大的身体好像变得更大了一圈。他抬起头,隔着办公桌看向玛西,目光感觉像是隔了一个橄榄球赛场。 “所以,”他沉着嗓子出声,“这个‘卡雷·爱普顿’是你特别找的协力者,本身并没有真的和黑市商人尼萨一有过实际上的纠结,对吗。” “是。”玛西点头,言简意赅,非常节省自己的口水。 “拿一位功勋卓重的贵族爵士深藏喜爱的纪念品去冒险,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严重缺乏考究的决定。” “你要为此而处罚我吗?”玛西讥笑的勾动了一下嘴角。 “你知道我没那个资格,那又不是我的枪。”韦恩翻着白眼哼了一声,然后重新将目光向下落回到了玛西的报告书上,“所以这个卡雷就先放一放——和我说一说这个叫艾德的私家侦探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怎么一回事,局长——我想我已经在报告中说的非常清楚了。” “的确,但我还是有地方不明白。”韦恩眼睛抬起,“他和尼萨一的女儿尼娜,还有他们和你之间的事情,听上去都好像有点太巧合了,太不可思议了。”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吗?” “我只是在说这很离奇,很令人不敢相信而已。”韦恩笑了笑,小小的眼睛中突然透出了一丝狡猾,“而这种真假难辨的事实,单纯的记录在案已经是极限了。” “单纯的……”玛西眉毛扬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将没有奖金?” 一般来说,像艾德这种情况,帮助警探抓捕通缉重犯立下大功的人是绝对会有一笔不菲的奖励的。玛西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头肥猪竟然会抠门到这种地步。 韦恩没有说话,不做声的望着玛西。玛西愤怒的站起了身。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她冷冷的说,“我就先走了。我想我有足够的理由好好休息一下。” “哦,你确实有,亲爱的。” “……我真讨厌你,韦恩。” 玛西恶狠狠的瞪了胖局长一眼,胖局长毫不在意的笑笑,看着玛西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掏出雪茄盒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灰白的小雪茄。 出于礼貌,刚刚女士在的时候他没好意思抽。 …… 艾德坐在副驾驶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无聊的看着报纸。 车还是卡雷的那一辆车,但是车厢里面除了艾德之外看不见其他的人。玛西还在局子里没有出来,而卡雷则是被绑好之后丢在了后备箱里。玛西对老同学的背叛一方面非常的伤心,另一方面则恨得牙痒痒,就是要让他在自己手里吃上一些苦头。当然,这并不足够解玛西的恨,但她知道有人会替她好好管教一下这个让人失望的荡公子,而且可能比她亲自上还要更加有效。 看到玛西从警局大厅门口出来,艾德歪了下头,紧吸了最后两口后将烟蒂丢出了窗外,将报纸折叠后收了起来。玛西在下一刻打开车门,拉着脸一言不发的做到了驾驶位上。 “我们现在要去哪?”艾德斜了气呼呼的美女一眼。 “爱普顿叔叔家。我答应过他会帮卡雷脱身……本来这应该是我和卡雷配合着演的一场戏才对,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真的。”玛西叹了口气,感觉无比的讽刺。 “往好处想想——这样你当初对老爵士说过的话就不算是谎话了。”艾德角度清奇的宽慰了玛西两句,但是他也知道效果肯定不是很好。 “等到这件事情完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昨天你在局里做好笔录之后就已经都结束了。” “那你今天还把我叫过来是干什么?” “我……” 玛西张开嘴,却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很显然初来乍到并且对这座城市各方面体系都了解不太清楚的艾德根本没有想到过自己能够获得奖金的事情,玛西也了解这一点,本来是想给艾德个惊喜的,结果却让抠门的胖局长给坑了个大跟头。她气恼的翻了个白眼,用力拍了下方向盘。艾德惊讶的看了看她,不知道美女这是在搞什么鬼。 “那个该死的胖子,总有一天我会用他的办工桌把他的大鼻子拍扁!” 玛西心里面挠着猫爪子,但于事无补。最终,她趴在了方向盘上,丧气的揉了揉眼睛,歪头看向艾德。 “你要胡萝卜花吗?” “……要。”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艾德却依然还是绷着脸对玛西的胡话认真的做出了回应。玛西抽动了一下嘴角,挺身坐直,插入钥匙发动了引擎。 “去死!”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一章:弱暗柔波荡缥缈 艾德站在路边,在自然光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费力的打量着面前这栋了不起的建筑,脖子向左一直歪了九十度。这个姿势当然相当的不得劲,但是没有办法。他很少见到这种让他挪不开眼的建筑艺术。 奥布多隆艺术馆,外形看上去像一股隐藏在海底深处的暗流,或者半条舌头,或者半碗面条,总之就是很有柔柔荡荡的波浪感。这里靠近斯图加尔市中心,但也仅仅只是相对那些远离市中心的远区来说,因为你在遮天蔽日的钢铁丛林中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一片真正具有丛林气息的葱绿山峰。而现在艾德就站在这座大山的山脚之下,一如面前的奥布多隆。 艾德的打扮很得体。锃亮的皮靴,单扣黑西服,还有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领带。来到斯图加尔这座悬浮在泰坦星半空中的超级大都会两个多月,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穿的这么像样正式过。今天他要来见一位大客户,超级财大气粗的那种。 然后他在进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本来艾德以为艺术馆的保安可能在长期的熏陶浸染之下也能够有上那么一点缥缈温和的艺术气息,起码不会像条被揪了耳朵的驴子一样大喊大叫。但是他错了,在这种地方工作的人头脑固执的能够让一头真正的驴倒地变成大锅汤。 “我有预约。”他告诉这个挂着黑眼圈、因为匆忙起床穿衣而连帽子都带歪了的门卫,试图向他解释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我是一名私人侦探。” “你是什么人和我没有关系!”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门卫气呼呼的喘着气,将自己的帽子摆正,“现在是凌晨四点!” “他们专门约我在这个时间过来。” “谁们?” “付我钱的人。” “见了你的鬼!” 门卫暴躁的将艾德往门外推,那架势几乎想要用上脚。 “我没有提前接到过任何指示,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话!”他不耐烦的吼叫着,“滚出去!” 粗鲁的推搡之中,艾德的黑色西装被揉出了褶皱。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指解开了上身唯一的那颗纽扣,细长的领带飘了出来。 就在事情即将变得不可收拾的时候,一个疲惫但是很威严的声音从内厅深处响了起来,好像一条沉睡的巨龙被鸡毛掸弄鼻子后打了个喷嚏。 “住手,乔奇!” 世界在此刻安静。门卫乔奇停下了和艾德滑稽的肢体闹剧,带着愕然和一丝惊恐的向后转头,艾德也跟着他一起望去。一个男人从黑暗的长廊中走出,慢步走进前厅,向着这边走来。 这是一个非常帅气的男人,虽然好像是因为熬夜而在穿着上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气质上却直接不战而胜的压了大部分人一等。他没有穿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梳着金色的背头,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为他增添了一分微妙的、危险的儒雅感。 他在大厅中间的地板上停了下来,双手插进裤兜,半睁着眼睛望着艾德和乔奇这边的方向,扬了一下下巴。 “让他进来,乔奇。”他说,眼中闪烁着蓝色的瞳光,“是我让他来的。” “拉塞尔先生……”小胡子乔奇涨红了脸,额头渗出了汗珠,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当然,当然……当然!” 他快速的向后,退到一旁,给艾德让出了道路。艾德看了他一眼,但是他低着头不再和艾德目光接触。艾德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伸手整理了一下西装,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向前从乔奇的身旁走过,不再在意这个可怜的小人物。 拉塞尔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艾德,等着他来到自己的身旁。而一直等到走近了之后艾德才发现,拉塞尔的黑眼圈已经严重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艾德甚至差点以为那是他故意搞的烟熏眼。他真的是差点那么以为,虽然他知道那很怪,但你永远都不知道和艺术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领域中都是一些个什么样的怪人。 “乔奇很没有礼貌,对吧。”他说道,口气随意,一边说一边转身向着馆内深处走去。艾德紧跟在他的身后。 “还好,”艾德接话,“我见过比他更无礼的。” “我打赌他们的下场一定很惨。”拉塞尔笑笑,回过头对着艾德挤了挤眼,“我想我刚才应该救了乔奇的屁股。” 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所以艾德什么也没有说。拉塞尔也没有过多追问,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我还是很怀念戴维。” “戴维是谁?” “戴维斯托——乔奇的前任,曾经在这座艺术馆呆了十年,工作干得相当不错。” “他去哪了。” “两年前他出了点意外。” 艾德点头,明白了什么意思。就在这时,拉塞尔仰头打了个哈欠。这真是一个非常非常有劲的哈欠,艾德很少很少见到这么有劲的哈欠,看的他简直想要原地画个枕头,然后花大价钱订制一只独角兽。 “你好像非常累?”他斜着眼睛看着拉塞尔,一边走随意的问。 “最近工作很忙,有一个和其他艺术馆合作的联合展会要办。感谢我的妹妹。” “你妹妹?” “莉莉丝——斯图加尔最了不起的天才艺术家。”拉塞尔说道这里的时候,声音中多出了一丝感叹,仔细听还有着一点近乎害怕的敬畏,“她是个恶魔,知道吗侦探,她是条人鱼,是活生生的艺术,是他妈的艺术本身。她从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也很少把自己的作品拿来用做商业宣传,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她把自己的藏货全部搬了出来,用于促成这次联合展会的举办。相信我,这一定是一次会载入斯图加尔史册的盛会!” “当然,拉塞尔先生。”对艺术没有一点研究的艾德礼貌的点头,“当然,我毫不怀疑。” “对了,”拉塞尔突然又说,“她就是你的雇主。” “谁?” “莉莉丝,我的妹妹。”拉塞尔斜眼看着艾德,“是她让我找你来的。”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二章:不见黎明不见光 在将艾德领到目的地后,拉塞尔就转身离开了,独留艾德自己站在门前。他望着眼前这扇笔直的、高大的、半透明好像某种晶石制成的双开门,闭着嘴唇,心中发楞。 光是这扇门就已经算是某种艺术品了。 “小心点。”艾德的脑中回响起拉塞尔最后的警告,“她不喜欢大的声音,她喜欢安静,她不喜欢光,不喜欢有光照进她的世界,只有在允许的时候她才会让人接近她。”拉塞尔说到后面似乎有点悲伤,“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这样。如果她一直不让人去牵住她的手,那么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她滑落进那该死的深渊。” 艾德想这可能是某种甚为抽象、以至于让他觉得有些发疯的艺术派形容。不过他倒也不是一点都不能理解拉塞尔在说些什么。历史上的大艺术家在正常人看来或多或少都有点疯狂,也许他们都在一步步的滑向深渊,或者已经身处深渊,或者掉进深渊之后又从深渊里面爬了出来,从此与世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疯疯癫癫。也许艾德现在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同时对方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女孩。 艾德觉得自己应该打个寒颤之类的,但是他没有。他狠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的身体抖了两抖。然后他推开门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这是一间画室,一间大的夸张的画室,空荡荡的好像独立在主世界之外的另外一方领域,但同时却也热闹的吓人。说这里空荡,是因为整座房间就只有最里面的墙壁前面有点东西,剩下什么都没有,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看不见。而说这里热闹,是因为那与窗户相对的墙壁上面挂满了油画,而油画上面的每一个人都好像在盯着他看。 窗户是巨大的落地窗,但是没有任何光透进来,不仅是因为现在外面星星还懒洋洋的挂在天上,更是因为那厚厚的窗帘。那窗帘很黑,但是肉眼可见的奢华昂贵,好像是用从童话故事中会魔法的老巫婆身上扯下来的袍子做的。 艾德要找的人——或者说要找艾德的人就在那里,在画室最里面的墙壁前面。她背对着艾德,面朝墙壁,坐在一个高高的高脚凳上,身前是一面画板,一面巨大的画板。她似乎是在那里画着什么,但是艾德隔得太远,看不太清。他能够看清的只有那一头长发——一头黑色的,好像瀑布一样一直流到地上的长发。艾德在心里面计算了一下,女孩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左右,而她的头发则超过三米。 妈呀。 拉塞尔说过的话重新在艾德的耳边响起——“她不喜欢大的声音,她喜欢安静,她不喜欢光,不喜欢有光照进她的世界,只有在允许的时候她才会让人接近她。” 艾德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处在一个被允许接近的情况,于是他向前迈步,向着画室深处,向着那道在巨大画室的巨大墙壁面前安静画画的背影走去。 “停下。”轻灵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没有带任何人类的情感,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就像是叮咚的泉水、淅沥的飞雨,就像某种自然本身发出的声音,让艾德不由自主的驻住了脚步。 他所站的位置正好是画室的最中间。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蚊子里的琥珀。 “莉莉丝小姐。”艾德沉静的出声,“我想那应该是你的名字——我想你可能有事情找我。” 尽管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艾德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些紧张。他很少有说话紧张的时候,哪怕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也很少紧张,越是紧要关头就越是需要冷静,越是需要放松,否则无论你要干什么都只会适得其反。不过现在,在面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时,他感到紧张了。 不对,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敬畏。他不懂艺术,但懂得艺术的纯粹,懂得艺术的伟大。而现在他的面前可能就是那个领域内最伟大的几名巨人之一。 此时他也能够借助房间仅有的一点灯光看清楚女孩正在画的那幅画上正在画的是什么。那是一棵树,一颗笼罩在暮光中的树,枝杈扭曲诡异,好像一颗鬼树。更加惹人注目的是,在鬼树的树干缝隙之中,在树的树身里面,似乎是隐藏着一个人,只露出半边身子,向外伸着一只手,艾德不确定那人伸手是什么意思,是在招呼什么人还是在求救,因为女孩还没有画完,无论是人还是手都是模糊的,艾德甚至都看不出来那人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艾德的话没有让女孩转身,没有让女孩回头,甚至没有让女孩停笔。她依然还是坐在那里,用心挥动着自己的画笔,在硕大的画纸上勾勒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够明白到底蕴含着什么在其中的色彩。 艾德感觉到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不过还是耐心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女孩的回应。终于,在几分钟后,女孩的笔停了下来。但是她依然没有去看艾德。 “侦探,”那个仿佛自然本身的声音再次响起,空耳轻灵,“侦探……艾德?” “是我。” “我找你过来的?” “……您的哥哥是这么说的。” “我的哥哥?” “对……我想那应该是您的哥哥。他称呼你为妹妹。” “啊,拉塞尔。” “对的,是拉塞尔先生。” “他是我哥哥。” “对……我想他是。” “他是这里的馆长。” “难怪气质不凡。” “是我让他找你过来的。” “他是那么告诉我的。” “我有件事情想要让你帮我。” “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需要帮助。” “我就是来帮助你的。” “我想让你帮我寻找一个人。” “愿意为您效劳,莉莉丝小姐。” 艾德在心里面擦了一把汗。和一个年轻的天才艺术家少女之间的对话比他想象的要费劲的多,他甚至想他是不是来的正好不是时候,是不是正好是这个女孩被她所倾心的艺术搞的最傻的时候他来了。不过好在在绕了一大圈后,他终于把谈话给拉到了正轨上。这简直比给猫洗澡还要让他感到疲累。 “我想让你帮我寻找一个男孩,”莉莉丝空灵的声音在此时有了一点变化,“他叫汤米,是我的助手。他已经为我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他最近失踪了。” “没有报警吗?” “我不想让警察插手进这件事情。汤米讨厌警察。我也讨厌。” “我明白了。”艾德点头,“可以和我聊一下细节吗?” “细节?”女孩似乎愣了愣,“什么细节?” “……比如说,这个叫做汤米的男孩的具体情况,他长什么样子,今年多大,失踪了多长时间,失踪前除了这里之外还经常会去哪些地方,都和什么人接触——” 艾德耐心的和这个天才级的傻丫头一点一点的解释,试图让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刚说到一半就被平静的打断了。 “我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了,”她说,“我知道你想要知道些什么了——去问拉塞尔。” “什么?” “去问拉塞尔。他会告诉你你刚刚所问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走了。”女孩再次拿起了自己的画笔,“我想要和你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 艾德站在画室的中央,默然望着女孩的背影。老天,仅仅就只是那一个背影,仅仅就只是那一个背对着世界在昏暗的灯光、宽敞的画室墙壁前画画的女孩的背影,那本身就可以称之为是一个艺术。拉塞尔是对的,女孩是个恶魔,是条人鱼,是活生生的艺术,是他妈的艺术本身。 不过,艾德肯定如果他有这么一个妹妹,那么他迟早有一天会要求她将自己连皮带骨的给画到墙上去,一面不朽,一面解脱。否则的话,他肯定自己在死亡降临之前就会在某一天黎明曙光刚刚照耀天际的时候独自一人于破碎的寂夜中静悄悄的疯掉。 他转过身,控制着脚步安静的离开,前去寻找那个烟熏眼的可怜帅哥哥。他希望他还没有坚持不住的趴在自己豪华好像棺材盖儿的办公桌上睡死过去,那样他就必须得强迫自己在他的葬礼上演讲了。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三章:野犬红唇罪迷夜 “红唇野犬”。艾德为了找这家不怎么入流的飞车旅馆,一路奔波到了下城区北杨树大道的尽头。他发现了一个喜闻乐见的现象,尽管地段不怎么样,但这家店的生意相当好,周围很多不三不四的家伙都喜欢去那里喝酒,每个人似乎都不在意周围小巷深处偶尔闪灭的细小霓虹、破烂机车、以及偶尔响起的乌龟壳子被敲碎的销魂痛呼声。 下城区的这个角落是一片很不妙的地方。这里挤满了来自斯图加尔各方各地的流氓恶棍,随处可见他们经营的餐厅、夜总会、旅馆、以及出租公寓。艾德要找的这家只是其中不算太起眼的一个小角色,但既然能够生意兴隆的在夜幕降临之后酒醉金迷灯火辉煌,背后明显另有名堂。 站在旅馆的门前,艾德微微低着头,神色专注。他当然不是在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尽管他的鞋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值得一看了。他在看旅馆的大门。 红唇野犬是一家一半都陷在地里的、完整独立的大房子。一栋造型非常愚蠢的建筑,孤零零、斜楞楞的坐落在街角,像个被踢了一脚的巧克力奶油蛋糕。艾德想在它被建立起来之前这里一定是个陨石坑。唉,多灾多难的泰坦星,多灾多难的大都会。也许坐在市政厅最昂贵的那张皮椅上的大雪茄应该抽空挪动一下自己的屁股,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让斯图加尔这个在天上摇摇晃晃的超级摇篮再重新落回到地上去。 艾德看着红唇野犬的大门,双手揣在裤兜中,舔了一下嘴唇,目光抬动看了一眼那色光闪耀的招牌。他从来都没有发现这四个字竟然可以如此的刺目晃眼过。他想这个地方一定不怎么欢迎那些穿着打扮过于正式的君子造访,无论伪不伪。一般来说这个问题从来都不会困扰到艾德,但是今天他正好要命的从凌晨开始就系正了领带,结果现在让他不可避免的变成一条金鱼缸里的大王乌贼。 算了,管他呢。艾德觉得自己好像想的有点太多了,为眼前即将见面、伙在一块混一混的小伙计们想的太多了,而他们很有可能都不会在意他所在意的这些。他解开了上半身黑色西服的单扣,向下一步一步的走过台阶,推门进入了旅馆。 这里和一般的酒吧差不了多少。艾德看到穿着随意的服务员单手托着托盘走过吵闹的人群前往包间,看到一个抱着吉他、上了年纪的老姑娘坐在台子上闭着眼睛唱歌,那磁性的沙嗓让人听了就永生难忘。他看到两男一女坐在小圆桌边上的半环沙发里喝酒,喝的是那种酒精度很低的橙黄色鸡尾酒,女孩在哭,两个男孩则一左一右的安慰她,其中有一个坏小子的手很不老实,另一个则老是用眼睛瞪他。然后他看到有一个歪戴着棒球帽的家伙不小心碰洒了别人的酒,两个人争吵之后打了起来,立刻引起了围观,同时也引起了另外一些人的注意,他们立刻冲了过去将两人拉开,各自去说悄悄话了。那些人原本都是一堆儿一堆儿的坐在最角落的阴影中喝着一个样子的绿色苦酒,沉默而毫不引人瞩目,现在一下子全部都像被浇了汽油一样精神。 艾德心中大致有了数。他径直来到了吧台的一角,屁股坐在高脚凳上,两只手往前一摊,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变成了一只忙碌了一天、只想好好找个地方喝一杯发泄发泄的畜生。 酒保走过来,往他的面前放了一个杯子。“见鬼的一天哈。” “没有那天不见鬼的。”艾德垂着的头抬起,用力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解开了衬衫领口,“一杯金酒。” “加点什么?” “汤力水。” 酒保点了点头,转身走开去调酒。艾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重点在对方的头发上停顿了一会儿。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一点、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不知道脑壳里的那堆豆腐是按照怎样的轴心旋转的,让他产生出了比给海象刷牙还要离谱的想法。他的头发被他染成了红绿相间的炫彩色,看上去就像一大颗奶油冰激凌。 等冰激凌把调好的酒重新送到艾德的身前时,艾德捧起来如饥似渴的喝了一口。那感觉就好像他喝的不是酒,而是什么救命的灵药。冰激凌笑了笑,这一类的人他见过的太多了,真是让人倍感亲切。虽然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艾德,但是他已经将艾德视作了和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 “今天真是艰难的一天。”艾德坐在椅子上,抱着酒杯喃喃的说道。 “哦,是吗。”冰激凌一边应着,一边熟练的擦着杯子,“糟糕的老板给你塞了一大堆工作吧。” 开始了,冰激凌心中暗道。他在这里工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差不多每一个花钱在这里买醉的人肚子里面都藏了一堆话,逮着机会就得倾诉起来个没完,而他往往都会耐心的听对方吐尽最后的最后一个字。他应付起来游刃有余,并且那些人在说的同时往往都会需要持续不停的能量供给,这一点比他听到什么有趣的秘事更要开心,因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被吐露出来的秘密往往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能对说的人来说很重要,但对听的人来说一钱不值。而往往这些说的人本身对于听的人来说同样一钱不值。冰激凌在乎的是更有实际意义的、能够发出悦耳的叮当响的玩意儿。 “老板?”艾德听了冰激凌的话愣了愣,然后连连摆手,“不是什么老板,是委托人。我在为委托人办事。” “委托人?”冰激凌依然擦着杯子,笑着看了艾德一眼,“朋友,别告诉我你是干律师的。” “不,是侦探。” “侦探?” “对,我在找人。我的雇主委托我找一个失踪的男孩,他叫汤米。” “……” 冰激凌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重新望向艾德,而艾德也在直勾勾的看着他,脸上那副愚蠢的畜生样早已消失不见,半睁着眼睛眉头上扬,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单手捏着酒杯,里面的酒水早已经一干二净。 “再来一杯,朋友。”艾德将杯子放回吧台,用温和的语气对冰激凌说道。 冰激凌点头,一言不发的为艾德续杯。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问,“那个男孩现在找到了吗?” “如果找到了我就不会这么发愁了,”艾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跑了一天,去了所有雇主说他可能在的地方,但是一无所获,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不,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冰激凌说。 “所以现在我来到了这里。”艾德将第二杯酒挪到自己的眼前,目光向下,盯着里面浮动的冰块,声音幽幽的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这里是雇主说过的,那个孩子最后可能会在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是个不怎么聪明的孩子,伙计,他曾经在无知无畏的情况下交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朋友,以前经常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厮混,甚至还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做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工作。当然后来他不再做了,但说不准这和他的失踪会有那么一点可能的关联。” “你所说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冰激凌双手叠着搭在吧台上,微笑、平淡的望着艾德,“就是这里?” “这可不是我说的。”艾德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是雇主说的。” “我能问一下,你的雇主是谁吗?” “这可不能说。我们这一行有规定的。” “哦是吗,可以理解。”冰激凌点头,艾德看到他冲着一旁不远处的角落使了个眼色,然后将目光重新挪回到艾德身上,“每一行每一业都有每一行每一业各自不同的规矩,你们有你们的,我们也有我们的。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各自给对方一些方便呢?” 艾德仰头喝酒,将杯子磕回到了吧台桌面上,咧了咧嘴角,喘了口气。“我是来找人的,人找到了,就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你找错地方了,侦探。相信我。” 冰激凌说着,将手伸向了柜台下面,然后拿出了个什么东西,什么金属制的玩具,在玻璃台面上磕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与此同时,艾德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悄无声息的围了几个人。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些人是谁,看来他们这些人的工作让他们就是不能好好的坐下来喝上一会儿酒了。 艾德舔了下嘴唇,点了点头。“酒钱?” “算请你的了,朋友。” “谢谢。” 艾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将扣自己上,领带拉紧,然后转身。旅馆中的其他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角落中发生的小小闹剧,依然听歌的听歌、喝酒的喝酒、开心的开心、哭泣的哭泣,醉眼浮夸,不去注意任何与自己享乐无关的事情。毕竟,这就是他们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红唇野犬,一家小小的、位于街角陨石坑里面的飞车旅馆,样子不太好看,但是很有特点,酒好、歌好、人也好,没准连房间里面的台灯都是紫色镶金边的上乘货,让人醉生梦死、流连忘返,让不谙世事的小男孩在里面来回打滚、快乐的不能自已。 艾德一步一步慢慢的迈上台阶,走到街道上,回头向后看,那几位一直将他送出门的壮汉朋友正在转头往回走。真是热情好客的好地方,希望这几个伙计这一次能够好好的坐下来把酒喝完。不过艾德自己应该是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喝酒了。 “祝好运。” 他望了一眼红唇野犬绚丽的招牌,然后转过身,掏出手机,打给了自己在这个城市中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是朋友的熟人。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四章:大道红枫茶香飘 与刚刚来到斯图加尔那段艰难的时光不同,艾德现在已经换了办公地点,也换了住所。他的新事务所和之前比要大了不少,也干净了很多,由一间接待室和一间办公室搭配组成,位于市区边缘一栋新式办公大楼的最中间,第二十四层。而他新租的房子就在两个街区之外,一条顶着半截山脉、和短跑赛道一样短的断头路里面。整条路上只有两栋房子,各自占地都不小,庭院中的草坪茂盛的可以养马。艾德住在里面的那一栋。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在艾德搬入的同时就被她的女儿所接走了,艾德所需要的就只是按月给她寄钱便可以了。 如果是艾德自己的话当然是少有兴趣操心这些事情,所以当然是有另外的别人帮着艾德搞的这些。另外的某个脑筋很死、而且还因为抠门的上司而感觉自己亏欠着艾德的很麻烦的家伙。艾德对这家伙相当的烦,但是今天却不得不主动约她出来见面。没办法,求人办事就得是这个样子,再难受也得忍着。 第二天中午,艾德捏着时间坐车前往了斯图加尔市区北部小希兰区一条非常有名的商业街,名字叫做“红枫大道”。艾德一开始刚来这条街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这里会叫红枫大道,他一棵枫树也没有见到,直到后来他发现这里最有名的地方是一座占地面积超过1.5公顷的红枫公园。当时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件事情,等到对的季节降临,他也许可以去应聘一下环卫工人的职位,绝对可以趁机往上多要点价。 艾德的目的地是这里一个叫卡温格餐厅的地方,一座红砖堆砌、造型古典的现代主义建筑,漂亮的像个巧克力奶油蛋糕。没被踹过的那种。 他走上二楼,走到约定好的靠窗倒数第二个卡座。他要见的人已经早早的在此等候,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你来晚了。”玛西戴着太阳镜,端着报纸,头也不抬、看都不看艾德一眼的说道。 “我觉得应该是你来早了。”艾德从容的坐下,伸手招来服务员,随便的点了一杯咖啡,然后瞥了一眼玛西的身前。那杯看上去不错的伯爵红茶已经彻底凉透了。 “等一下。”他叫住了要离开的侍者,抬首向着自己的正前面扬了扬下巴,“撤下去,给这位小姐再换一杯新的。” 侍者点头,伸手取走了玛西面前的杯子。玛西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随意一折扔在了桌边上。她今天齐肩的整齐短发没有绑起来,整齐的散落着,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货,皮靴皮裤皮外套——那外套看上去有点小——里面是丝质的黑色衬衣,衬托之下让她本来深色的皮肤看上去竟然白亮了不少。艾德想这一定是她这么打扮的一个重要原因。 玛西闭着嘴唇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艾德,即便是隔着黑红的太阳镜片艾德也能够感觉到那目光中炖鸡一样的火气。 “给你一个忠告——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玛西的身体突然前倾,将一只手臂横搭在了桌面上,嘴唇分开,露出了里面咬在一起的牙齿,“下一次你要是再和哪个女人约会,尤其是那种你主动把别人约出来的情况,记着要一定要提早到,不能准时到。准时到很好,但是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提早到。” “对。” “不能准时到。” “对。” “准时到远远不够。” “我就是这个意思。” 艾德看着玛西,上手十指交叉抵住下巴,挺着脖子思考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真麻烦。我想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约女人出来了。” “……” “当然,不包括你。”注意到玛西的异样,艾德立刻摆了摆手,“我以后可能还会有事情会找你帮忙。” “……你这个混蛋。”玛西嘴角抽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向后重重的靠在椅背上,然后伸手将自己的墨镜摘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侍者走了过来,将艾德的咖啡和玛西的红茶小心翼翼的放到各自的面前,然后转身走开,脚步像猫一样听不见一点动静。艾德目送着这位老兄的背影回到吧台,然后看回玛西。 “所以,”他说,“怎么样,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脸皮真厚。” “只对特定人群来说如此。”艾德喝了一口咖啡,“如果你什么都没查出来也没关系,权当我请你喝杯茶。” “你真不要脸。” “一边脸皮厚,一边不要脸哈。”艾德挑了下眉,“我真了不起。” “……现在,”玛西瞪着眼,咬牙切齿的盯着艾德,“你要是再不说一些让我高兴的话,我马上转头就走!” “让你高兴的话?”艾德皱眉认真的想了想,费力的搅了搅脑壳里的脑汁,“你今天看着真白——之类的?” 玛西起身,转头就要走。艾德立刻叫住了她。 “好吧,好吧。”他提高音量,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无奈的歪了歪头,“先坐下,好吧?” “……” 玛西看了艾德一眼,过了两秒钟后才重新坐回到位子上。艾德叹了口气。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一个这么暴躁的人。”他蔫蔫的说。 “我也不知道。”玛西抱着肩膀,坐的笔直,“但事实就是我现在就是很火大。”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做?” “……天哪。”玛西无力的闭着眼睛扶了下额头,“你起码说一声谢谢吧?” “谢谢。” “然后呢?” “……你真是个不错的朋友,”艾德试探性的往下接,眼睛转个不停,“下一次请你吃饭——专门为你,只为你一个人,专门为了感谢,没有任何其他别的事情。” 艾德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做到妙语连珠,机智的让人抚手称赞。但是现在他在玛西的面前表现的就好像是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那份吃力甚至让玛西看着都感到了累得慌。她撇着嘴角,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艾德,微微摇头,伸手示意艾德停了下来。 “可以了。”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却是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好笑的叹息的笑容,“我想做这种事情可能太难为你了。” “如果你理解的话,我可真是万分感谢。” “我以为你挺油嘴滑舌的才对。” “那叫拐弯抹角。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我才会变着花样的拐弯抹角。”艾德抬眼看了看玛西,“对你我觉得有话直接说就行了。” “……你真是个混蛋,毫无疑问。”玛西向上翻动了下眼珠,然后坐直身体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信封丢在了桌上。 艾德看了看信封,然后又看了看玛西。玛西一言不发,自顾自的喝起了红茶。于是艾德拿起了信封,打开后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是一堆照片,一堆大头照。 “看看,”玛西说,“看有认识的吗。” 艾德随意的在照片堆中翻了翻。所有的照片加一块也只有十多张,艾德很快便在其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对着玛西示意了一下。一枚红绿相间的炫彩冰激凌。 “你所说的那个酒保,对吧。”玛西问。 “认错他可稍微有点困难。” “他的名字叫做‘吉瑞’。”玛西从艾德的手中将冰激凌的大头照接过,拿在手里面瞥了两眼,目光相当的不屑一顾,“我对他不怎么熟悉,但是市局里面很多人都对这个小家伙留有印象。” “他在冷库里有底子?” “厚如黄页。”玛西笑了一声,“抢劫、盗窃、敲诈、勒索、收保护费,还有诈骗——在那个圈子里面,他算是个典型。一直到一年多前他才算老实不少。不过说是老实,其实也不准确。他只是爬到了更高的位置,变的很难轻易抓住辫子了。” “爬到了更高的位置?”艾德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他加入了有组织性质的团伙?” “穆巴格。”玛西对着艾德身前的照片示意了一下,“留着胡子的那个。大胡子。” 艾德把大胡子的照片翻了出来。他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一个头发长倒了的卤蛋。 “穆巴格是吉瑞的老大,也是那家飞车旅馆——是红唇野犬的主人。算上吉瑞在内,他的一帮手下都是类似的差不多的货色。” “黑帮?” “太抬举他们了。”玛西摆了摆手,“一群小混混罢了。” “嗯……”艾德思索的摩挲了一下下巴,“你觉得他们有可能吗,绑架?” “倒也不是不可能。要我说的话,虽然这活对他们来说有点大,但是只有利益足够,他们应该很乐意铤而走险。”玛西的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泰然自若的坐在位子上,两只手十指插在了一起,“另外,我有一条额外的消息,你或许会有兴趣听一下。” “什么消息?”艾德看着玛西的目光有点莫名。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卖关子了? 而等到玛西将她所说的消息告诉艾德之后,艾德眼睛瞪起又闭上,最后慢慢的重新睁开。他的眼神完全变了。 “看来你这一上午没少忙活啊。你是有备而来的。”艾德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低叹,“你们是怎么会注意到这些的?” “穆巴格的团伙太小,我们没那个功夫去关注这些小角色。但是有一些人对他们很感兴趣,一直在盯着他们。而我们的人则对那些盯着他们的人很感兴趣,进而注意到了他们所注意到的穆巴格团伙的一点异动。”玛西耸了耸肩,“我倒是没想到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正好能够帮上你。” “帮上我的大忙了。谢了,伙计。”艾德难得没有酝酿就直接脱口而出的谢道。 “先别着急道谢。”玛西伸出一根手指,眼睛突然间认真了起来,“还有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 “嗯,”艾德往回收了收下巴,“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玛西点头,“你的委托人所要你寻找的那个人,那个叫做汤米的男孩——他是个小黑户。” “……” “我在查所有的这些事情的时候顺便查了一下他的资料。他在本地没有任何的档案,是从其他地方偷渡过来的。可能是其他的大都会,也可能是地面。但他是个黑户这一点毫无疑问。所以,在你把他找回来——如果你能够找回来的话——局里面会专门给他备上一杯上好的红茶,请他去喝。” 玛西拿起自己的茶杯,对着艾德晃了晃,然后喝了一口。艾德沉默,然后摇了摇头。 “真糟糕。”他不动声色的说,深埋住了无奈,“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要警察插手这件事情了。这下我的事后评价可能要降低了。”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五章:迷糊侦探迷糊走 艾德有一个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习惯,已经养成了很长时间。这个习惯好还是不好视情况而定,不能够一概而论,但艾德是改不掉了。他在有了目标之后喜欢第一时间行动起来,哪怕在往前闯的时候会遇到一些阻碍,会撞的他头破血流,只要他还没有撞晕或撞死过去,他就会起身再撞一次。 在与玛西结束会面的当天下午,艾德就重新赶回到了下城区。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去北杨树大道,而是一路向南来到了距离红唇野犬大概三个街区远的另一条居民街上。路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五十四”。 在街道拐角处,下车之后一路步行到此的艾德停下了脚步,偷偷的向着街区里面窥视了两眼。一条断头路,类似艾德现在的住所,街的尽头是一条废弃的城际运输线,再往前则是一片荒芜的公园,那里面的杂草甚至都已经长到了街里面来,让这市区的一角看上去好像无人打理的后花园一样让人联想到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半秃的鸡蛋脑袋。 整条街区从内到外总够有七栋房子,而艾德所盯的就是里面倒数第二栋。那是一栋不算太大的三层老式居民宅,用料多是木头,表面刷的油漆已经有了一点脱落,像是从爷爷的乳牙还没有掉的时候就已经矗立在那儿了。 艾德看着那栋房子,脑中回想起了玛西说过的话。 …… “北杨树大街五十四路一千一百六十四号,那是吉瑞的祖母留给吉瑞的一处房产。吉瑞很少在那里住,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却频繁的在那里出入,同时一起的还有穆巴格半数以上的手下,以及穆巴格本人。” …… 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够从这种反常的现象中察觉出不对。当然普通人就算察觉出什么不对也不可能闲的没事的去深入的多想,但对于艾德来说,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过当然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提溜着自己的大脑瓜子走到门前摁响门铃然后问开门的人说,“你好。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绑架一个叫做汤米的男孩?”——毕竟他现在所有的猜测都还只是猜测,他并不能百分百的肯定他要找的人真的就在那房子里面。而他现在必须要想办法尽快的解决这一个问题。 然后艾德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尽快的解决这一个问题。尽管这个办法好像并不聪明,好像有点傻,好像有点蠢,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从街角走出,大摇大摆的穿过宽敞的街道,一路来到了一千一百六十四号房前,提溜着自己的大脑瓜子走过无人打理、黄草萋萋的庭院,走过整齐白石铺就的小路,走到了房子的门前,准备按门铃——然后他发现这老房子没有门铃——于是他便敲了敲纱窗旁边的木头。 没有动静。艾德再次敲了敲。还是没有动静。艾德攥起拳头,在门上用力的重砸了几下。这一次里面终于传出了些许的响声。有人过来开门,一张熟面孔出现在了艾德的眼前。 “哦豁。” 冰激凌吉瑞依然顶着一头红绿相间的炫彩冰激凌,上身穿着一件邋遢的开口衬衫,眼皮很重,没精打采,好像刚刚睡醒。不过在看到来客之后他很明显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面带惊讶的透过大开的门缝看着站在外面的艾德。那种表情很奇怪,给艾德的感觉是他对有人来本身这件事情似乎并不感到奇怪,让他惊讶的只是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预想中的某个人。 “侦探?” “又见面了,吉瑞先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冰激凌眼睛一下子眯起,明显警惕了起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哦,关于这个问题……”艾德挠了挠头,样子有点傻,有点不好意思,眨着眼睛笑了笑,“我是想来问一下,请问你这里有没有绑架一个叫做汤米的男孩?” “……” “我有个熟人帮我搞到了一些信息,”艾德接着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看着他不说话的吉瑞,“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但是我可以保证她的信息绝对不会出错。你懂得,每一个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总是都会认识那么一两个有类似本事的朋友。而根据她帮我搞到的信息,你这里的嫌疑非常巨大。我怀疑我要找的人就在这。” “你的朋友搞错了。” 冰激凌干巴巴的撂下这一句,然后就要猛的把门关上。而就在这时,艾德伸手一把撑住了门沿。他的力量是那样的大,让冰激凌一连用力了两次,整扇门依旧还是纹丝不动。冰激凌的脸涨红了起来。 “如果人真的不在这里,”艾德轻声的说,“那么应该不介意我简单的搜查一下吧?” “凭什么?” “的确很没有道理。但是如果你想要正式的搜查令的话,那么下一次来的时候我肯定会记得带上。不过相信我,下一次来的时候就不会只有我自己了。” “……” 冰激凌的脸色变了,而艾德则是面无表情。他当然在说着大瞎话,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玛西可没有办法从警局给他搞一张搜查令出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带着玛西一起来,凭借警探的身份强制要求冰激凌进行配合。不过这可不保险,因为冰激凌是有权力拒绝配合的。当然那样一来,就更加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一般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可很少有人会拒绝配合协助一名警探的工作。 僵持了几秒钟后,冰激凌忽然笑了。 “这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他用轻松的语气说,同时向外推开门,身体侧到一边,让开了进屋的路,“如果你不信的话,当然可以进来看看。” “真是太谢谢了。” 艾德露出了微笑。那笑容看上去一定很友善,而且充满了傲慢和感激,因为冰激凌的脸上也回以了同样差不多的笑容。他看着艾德从自己的身前走过,进到屋内,然后轻轻的关上了门。那动作真的是轻的好像抚摸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接着,他悄无声息的拿起了放在门后的什么东西。 艾德没有回头,眼睛穿过窄窄短短的过道望向里面的客厅,刚想要好好的打量一下这个地方,微小却急骤的风声忽然就从他的身后响起。艾德感觉自己的后脑一痛,漆黑的帷幕就将他拉入进了廉价黑洞最偷工减料的墓穴深处之中。 在那里,他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里面有个漂浮在大海深处的西装傻蛋正提溜着大脑瓜子向着自己飞速的撞来。然后,他们脸贴脸的撞在了一起,鼻子都撞扁了。 闹剧的最后,小丑搞了自己一个鼻青脸肿。不用化妆。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六章:铁血行者铁血狼 黑暗中,艾德感觉有人在搔自己秀美颀长的睫毛,感觉像只蟑螂,或者狗尾巴草,上下左右不停的骚来.搔去。他不耐烦的挥手驱赶,然后翻身继续躺着。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前雪白的墙壁。一颗子弹射透了他的脑袋。他猛的翻身坐了起来。 房间很小,没有窗户,像是个储物间,或者地下室,反正不是专门给人住的卧房,但是却被硬塞进来了两个床,他就坐在其中一个床上。头顶的电灯闪动着炽亮的白光,将屋内映的一片雪亮。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男孩坐在另一张床上,安静的看着艾德。他留着一头半长的黑发,垂直的刘海遮挡住了额头,鼻梁上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上身是一件黑色的普通夹克,浑身上下感觉不到一点活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德在看到他之后的第一眼就忽然心中一跳,像是在被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不知名存在窥探着注视一般。 “你醒了。”眼镜男孩平淡的开口,声音听上去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天生的温柔,像是在和一位不知道相交多少年的老朋友说话,而这位老朋友还即将的就要在自己面前死去,“你的头还痛吗?” 艾德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黏糊糊的,应该流了点血,但是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汤米先生?”他试探性的看着眼镜男孩问道,尽量让自己显得礼貌。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叫我汤米就好。”眼睛男孩点头,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缓,“您比我年长。” 艾德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了了。眼前的这个人在照片上看的时候是一回事,见了真人之后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在宇宙中流浪了很久的异地诗人一样的奇怪和诡异,并不危险,甚至很让人舒服,但却不知不觉的将人拉入乌黑沼泽,一头扎进去冒不出一个泡儿来。 他好像有点明白艺术官中的那个小魔女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花大钱请他来找这个人了。这家伙的身上的确是有着一种令人深陷、着迷、入魔的——没法用言语明说的东西存在。 艾德盯着汤米。他比汤米大很多,大了起码十岁,但是他却看不透这个人。他很少遇到这种情况。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他妈的镇定过头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汤米继续平静的说,“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有人委托我找你。” “谁。” “艺术馆的某个人。” “啊,”汤米低头,扶了一下眼镜,“莉莉丝小姐。” “是她。”艾德点头。他看着汤米,感觉他的眼睛黑的好像死掉的深潭。 “你是私人侦探?” “显而易见。” “现在你找到我了。”汤米苦中作乐的笑了笑,“但是你也只能给我做个伴了。”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为什么要抓你?” “不知道。” “他们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吗,比如勒索之类的?” “没有过。” “他们有问过你什么吗。” “没有过。” “他们有和你说过任何话吗?” “没有过。” 一问四不知。汤米就好像是一个被从西瓜地里捡回来的小黑熊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也不知道是傻还是太聪明,面对这种情况脸上竟然也一点看不到着急。艾德抿紧了嘴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于是他也什么都不准备说了。 他站起身,走到了房间的门前。他肯定这扇门是经过特别更换的,与一般警局的拘留室同款,厚厚的铁皮,上半部分中间的位置留着一个安有铁栅栏的窗口。 艾德顺着窗口往外看了看,外面是一条窄窄暗暗的走廊,左边是死路,右边视角的尽头可以看到几级台阶。他们果然是在一间地下储藏室中。好家伙,冰激凌把这里给专门改造成了小牢房。他确定他就算在这里叫破喉咙外面的街上也不会有人听见,而他则会先一步的将房子里的看守者给招过来。 “对于这栋房子里人员的情况,”他头也不回的问,“你有什么了解的吗?” “……长期驻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汤米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然后真的向艾德提供出了一些有用的情报,“另外有三个人每天特定的时候会过来一趟,看一看我。其中有两人每天都不一样,但有一个人每次都有他。是一个光着头的大胡子。” “哦豁,光着头的大胡子哈。”艾德舔了下嘴唇,“他们每天什么时候来?” “不一定。” “嗯,那么就要撞一撞了。” “什么?” 汤米一脸茫然,显然不清楚艾德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而艾德的脸上已经罕见的露出了源自于他血脉本性的那种沸腾燃烧的细小微笑。 “汤米先生,”他转过身,对戴眼镜的男孩轻声的说道,“接下来,一定要听好我对你所说的每一个字,好吗。” 无论艾德说了什么,汤米的反应总之都很剧烈。他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表示了拒绝,但艾德只花了三分钟就说服了他。然后,一声非常凄厉的惨叫声穿透了整栋房屋,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连隐藏在夹缝里的蟑螂都仓皇的向外逃跑了起来。 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梯处响起,一个梳着背头、穿着米色西装的男人快速的一路向下冲到了地下室的铁门外面,顺着小铁窗向着里面看去。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汤米,两条腿搭在床上,脑袋脸朝下的栽在地上,双臂大张,眼睛跌到了一旁。而另外一个穿黑西装扎领带的新囚犯则不见了踪影。 “见鬼!” 米色西装咒骂了一声,从外面打开了铁门,然后冲入了房间。不过还不等他彻底搞清楚情况,一只手就忽然从侧后方抓住了他的颈部衣领。早已经埋伏好了的艾德抓着米色西装的米色西装将他整个人甩了起来,狠狠的丢在了墙上。米色西装的鼻子差点被撞扁,一时间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而艾德则是伸出胳膊一把环住了他的脖子,锁住了他的喉咙。 米色西装奋力挣扎,不过被先手偷袭的他已经失去了先机,艾德的力量又大的吓人,勒的他脸庞充血涨红,眼球外凸,很快便丧失掉了全部的力量,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艾德将米色西装软软的身体丢在一旁,拍了拍衣服身上的褶皱,脸不红气不喘,目光冷静,游刃有余。他对着已经在地上爬起来重新戴好眼镜的汤米比了个大拇指。 “干得好,汤米先生。出神入化的演技。”他认真的说道,“现在,跟在我的身后,但不要太靠近我。我带你出去。” 两人走出地下牢房,将昏迷的米色西装反锁在里面。天知道这位老兄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还是把他关住才不会有另外可能的后续麻烦。 顺着楼梯,艾德和汤米从地下走出。其中艾德没有故意控制自己的脚步,而汤米则是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在他们走进客厅的时候,里面的人早已经提前听到了接近的脚步声。 两个人,一个正是冰激凌吉瑞,而另一个则是穿着黄色连衣帽的二十多岁小青年。两人正在茶几上玩牌,看上去相当的专注。 “怎么回事,莱利?”冰激凌头也不抬的问道,“别告诉我那个戴眼镜的小受子被野狼给非礼了。” 连衣帽发出了哈哈的笑声,边笑便抬起了头向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他笑不出来了,张口结舌的神情看上去异常的滑稽。艾德紧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对着他伸手打了个招呼。 “吉瑞!” 连衣帽发出尖锐的叫声,听上去好像是从嗓子眼里面硬挤出来的一泼鲜血,喷了吉瑞一脸。吉瑞瞪着眼睛茫然抬头,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在看到连衣帽那急迫惊骇的脸色之后顿时反应了过来,扭头向后。艾德此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后方,正低着头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碰,艾德两只手一把抓住吉瑞的冰激凌脑袋,将他从沙发上整个人拔萝卜一样的揪了起来,然后向后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就像发疯的泼妇摔碎一个不怎么昂贵的花瓶一样。当然,吉瑞没有脆弱到一摔就碎的程度,但这结结实实的一下着实让他痛苦不已,躺在地上呻吟着抽搐,身体缩成了一只大虾。 然后艾德回头,看到了连衣帽手忙脚乱的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枪口向前对准了艾德,但是却哆哆嗦嗦的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开枪。他显然用枪吓唬过不少人,但好像还从来没有真的开枪打死过谁。 他的短暂犹豫对于艾德来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椰子,正好掉在他的手上,让他可以直接丢出去砸这个半吊子小混混的脑袋。 不等蹩脚的威胁话语从连衣帽的口中说出,艾德就抬腿飞跃跳过了刚刚吉瑞坐着的沙发,跳到了两人打牌的茶几上,跳到了连衣帽的面前,然后一脚踹在了连衣帽的大脸上。他这一脚下了狠力,连衣帽不仅仅是流鼻血那么简单的伤势,他的一颗牙在向后倒飞的途中直接从嘴里面飞了出来,比他在空中多翻了几圈的掉在了地上,就掉在了他翻着白眼流口水的脸蛋边上。 “小心!” 汤米急促的警告声突然在房间角落响起。艾德猛然回头,看到缓过劲来的冰激凌已经重新站起,咬着牙同样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对着艾德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手指。他很显然并不是连衣帽那样的菜鸟,他是真正的用这个不好玩的玩具做过什么不好玩的事情。 枪声响起,艾德肌肉反应速度快过了大脑思考速度,条件反射的侧身躲过子弹,紧接着迈步踩住沙发横扫一脚踢在了吉瑞的侧脑上,将他踢翻在地,一跳落在他的面前,抓着他的脑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再次狠摔在了地上,摔完之后再将他抓着提起再摔在了地上,摔完之后再抓着提起再摔回地上,一回比一回用力,一回比一回凶狠,一连摔了五回,一直摔到吉瑞连呻吟的力气都不再有,一直摔到艾德自己都有点喘息之后他才终于停下了手。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七章:世事无常瞬息变 “我想你可能杀死他了。” 汤米的声音传来。他站在房间的一角,靠近登上二楼的楼梯扶手边上,大大的黑框眼镜后面黑白分明的眼珠目光莫名的望着在这一刻好像没有感情的魔鬼一样可怕的艾德。奇怪的是,他看上去还算平静,说出的话也平静,只是距离稍微的变的有些遥远了一些,像是隔着三途河的彼岸边上传过来的一样。 “那样的话,就防卫过当了。”艾德耸了耸肩,低头瞅了吉瑞一眼。他把他打得很惨,但是当然没有真的把他杀掉。他还是留有一些分寸的。 不过现在的吉瑞可不像是能够回答问题的样子了。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连衣帽,走到他的跟前,低下头抓着他的头发将他脑袋提起,把脸露了出来。他的脸上还留着艾德的鞋印,鼻血横流,嘴里还掉了一颗牙。但他的意识虽然模模糊糊的,说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嘿。”艾德拍了一下他的侧脸,让他清醒了一点,“你们老大,穆巴格,他在哪?” “穆巴……” “对,穆巴格。他不是应该和你们一块来的吗,但是我好像没有看到他。他在哪儿?” “他……在……” “他在这。” 突如其来的低沉嗓音让世界陷入了寂静。艾德缓缓的抬起头,看向了那通往二楼的楼梯。一个男人正从上面不紧不慢的一步步从上面走下来。 他和艾德在照片上看到的样子差不多,闪亮的光头,乌黑的胡子,不过虽然依然很夸张,但并没有照片上看到的那么夸张,应该是已经修剪过了,从大胡子变成了小一点的大胡子。但依然还是大胡子。 他从二楼走下,眼睛盯着艾德,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并没有指着艾德,而是看似随意的随着抱着胳膊的手若有若无的斜对着另一个方向。汤米的方向。 汤米在听到声音后向后转头,看到了楼梯上的大胡子,下意识的想要走,但是艾德和大胡子几乎同时出声制止了他。 “不要动!” “听他的!” “……” 汤米看了看艾德,然后又看了一眼大胡子,刚刚抬起的又脚落了回去。他紧闭着嘴唇,伸手扶了一下眼镜。 艾德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将一旁连衣帽掉在地上的手枪拾起,然后慢慢起身。大胡子则是在这个时候已经走下了最后的一级台阶,走到了汤米的身旁。他看着艾德,然后突然伸手一把勒过汤米的脖子,将他搂在自己的身旁,用枪顶住了汤米的脑袋。而艾德也在同一时间快速抬手用连衣帽的手枪对准了大胡子的脑袋。三人间瞬成了一个僵持之势。 “侦探,哈。”大胡子扯动了一下嘴角,因为嘴巴边上毛太多的原因艾德也不知道他那是笑别的什么,“你就是吉瑞说的那个侦探,来找这个小家伙的?” “放开他,”艾德斜着眼睛瞄准大胡子,“放开他,我放你离开。” “嘿。”大胡子笑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艾德一眼,“现在的侦探都这么厉害了吗?”他说,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吉瑞和连衣帽两人,“身手比条.子还好。” “……” “从那里挪开,拜托。”大胡子收敛笑容,瞪着艾德,“你挡到门了。” 艾德嘴巴张开一条缝,轻吸一口气,开始挪动身体。他的正面和枪口一样一直对着大胡子,而大胡子也一直对着他,搂紧汤米在艾德移动的同时也开始一动,和艾德一起在房间中画起了圆圈。汤米被那粗壮的手臂勒的脸庞通红,但勉强呼吸还算通畅。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紧绷的寂静充斥在客厅之中。等到艾德转到楼梯旁刚刚大胡子所站的位置处时,大胡子也终于一路退到了门口,门外就是街道。 “如果我要跑的话,”大胡子在此时说,认真的看着艾德,“在没有这个小家伙当护身符的情况下,你依然可能在背后对我放冷枪。” “我经常在人背后放冷枪。”艾德冷巴巴的说,口气像一只冰柜深处的冻鸡,“但是今天不会。我的委托人只是要我找人,没让我对付黑帮,更没让我杀人。实际上她让我杀我也不会杀。你要清楚一件事情,穆巴格先生,我是个侦探,而侦探都很精明,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穆巴格点了点头。对于艾德的回答,他感到很满意。他张开口,想要在最后再多说些什么,忽然一阵敲门声从房子外面透过木门传了进来。 这一下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穆巴格眉头皱起,回头看了一眼门,然后又看向艾德。艾德同样皱着眉,对大胡子询问的目光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与之无关。 短暂的迟疑过后,屋外的敲门声变的急促了一点,也大了一点,好像是有什么非常要紧的急事一样。大胡子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他松开了被自己抱成了果冻的汤米,不过没有放他离开,而是示意他待在自己的旁边,他换了一只手拿枪,枪口紧挨着顶住了汤米的腰。 然后他侧靠在门旁,将房门小小的打开了一条缝。艾德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这一幕,直到那“砰”的一声爆响突然出现,吓了他一大跳。 开了锁的门被暴力的由外而内一脚踹开,紧接着一群人好像冲入羊圈的狼群快速鱼贯而入,同一时间差不多有四把枪顶住了穆巴格的光头,将他卸掉武器扭住胳膊压在了墙上,另外则还有五个枪口隔空对准了艾德。仅仅片刻的功夫,在场房间的三人就全部都被制住,没有了半分反抗的余地。 随后,一个巨人低头钻进了房间。艾德在那一刻有点没反应过来,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东西绝对不是人类,或者说身上绝对不是只流淌着人类的血,很有可能祖上有人曾与鲸鱼劈过一腿。艾德自己本身就个头来说已经不算是矮,算是比较正常的那一类,而穆巴格则是比他还要高上半头,超过了一米八五。但眼前这一位比穆巴格还要再高上两头,而且还戴着一顶明显是特别定制的大帽子,宽帽檐的绅士礼帽,挡住了半个天花板。他在客厅里面一站,隔空就将艾德给挤到了楼梯上。 此时的艾德手上依旧拿着枪,哪怕是在被一群人用枪指着的情况下。他大致的扫视了这些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他们全部都和自己一样穿着得体的西装制服,甚至都还戴着丝质手套,明显是隶属同一个部门或者家族的成员。 巨人在进入房间之后,先是看了一眼被制在墙上的穆巴格,和旁边一动不动、仿佛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汤米,然后再扫过地上躺着的两个半死不活的小人物,最后才望向站在楼梯第二阶握着枪的艾德。几个西装制服的枪口对准着艾德,而艾德的枪口对准着巨人的一只眼睛。 巨人两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声,但神情明显突然变的亢奋了不少,一抹憨笑在嘴角浮现,然后突然作势就要冲向艾德。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艾德手上的手枪。 “大猫,住手!” 就在事情即将变的不可收拾的刹那,一个冷酷的声音突然间从屋外传来,严厉的喝住了眼球充血的巨人。巨人前倾的身体顿住,然后慢慢站的笔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退到了一旁。在他的身后,真正的主事者通过门口进入了屋内。 来者是一个灰色的人物,从头到脚一身灰,灰色的帽子,灰色的大衣,灰色的围巾,灰色的皮鞋,甚至连头发都是灰色的。不过惹人注目的是,他的外表看上去很年轻,非常年轻,比艾德要年轻不少,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二十出头。 他一进来,先是用看路边招虫的白菜梆子一样相隔千里的目光扫了一眼房间中包括艾德和穆巴格在内的其他所有人,漫不经心四个大字几乎写在了脸上。一直到看到黑眼镜框的汤米时,他的嘴角才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冷冰冰的笑容。 “天哪,我亲爱的兄弟。”他说,干巴巴的张开嘴巴,傲慢的微微抬起了下巴,“终于找到你了。” 汤米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在被穆巴格松开之后,无论是情况的突变,这鱼贯而入的一群陌生武装人员,还是巨人大猫,还是眼前这个貌似对他熟识的灰发青年,都没有让他乱了方寸。而对于青年这皮笑肉不笑、虚情假意到让人作呕的亲切招呼,汤米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乔伊。”他说,“你看上去胖了一点。” “啪——” 毫不留情的,灰发的乔伊狠狠一个大耳光扇在了汤米的脸上。他这一下非常的用力,汤米的嘴角流出了清晰的血迹。但是他沉默的一声都没有吭。 “谁允许你说话了。”乔伊冷哼了一声,突然转头望向了艾德。“你真不是一个聪明人,是吧,先生?”他不耐烦的瞪着眼睛,语速飞快,摆了摆手,“拜托,不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 艾德闭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望着乔伊,望着大猫,望着那已经全部都指向自己的满屋子的枪口,望着眼前这发生的所有该死的一切。然后他松开了扣着扳机的手指,慢慢的将枪放下,放到了两脚中间的台阶上,一脚踢了出去。 马上就有两个西装制服冲了上来,将艾德从台阶上拽下,然后强迫着压制跪在了地上,用枪在后面顶住了艾德的脑袋。 “算你幸运。”乔伊俯视着跪着的艾德,并扫了一眼房间内的其他小角色,最后停留在了穆巴格的身上,“本来今天你们都应该死在这里的,但我可不想在离开这座该死的空中化肥厂前最后五小时内再搞出什么可能会找上我家门的该死的麻烦。” 他嘟嘟囔囔的说着,对着自己的手下做了个手势,然后转头向着房门外走去,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了一盒烟。那烟盒看上去就和铂金做的一样华贵。 艾德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脑一痛,然后眼前的一切就变的黑了下来。他真觉得自己应该考虑考虑为后脑勺买一份保险什么的,否则等哪天它真被敲坏了可就麻烦了。他时不时还是需要用一用自己的脑子的。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八章:古来今往无新尝 刚刚下班就又被临时召回来的警察们心情都不会太好,或者应该说糟糕透了。艾德确定他们心情都很糟糕,将自己推进拘留室的那位哥们态度粗暴的像是在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老婆的鲜肉情人。 铁门“咣”的一声关闭,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艾德一个人。他仰头望了一眼天花板的大灯,那炽白的灯光明亮的刺眼。 警察的到来是理所当然的。艾德与穆巴格一伙还有之后到来的灰发乔伊一伙在吉瑞的房子里着实的狠狠闹腾了一番,避不可免的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注意。他们在凶神恶煞的乔伊等人走后察觉到了不对,跑上门来查看情况,结果发现半死不活的几人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屋子,而更深处的地下则是不停的传来一阵阵气急败坏的咆哮吼叫声,吓得他们立刻就报了警。 当时已经到了傍晚。市中心的警局在接到报警后立刻派出行动队赶到了吉瑞的老房子,将受伤的艾德四人先带去了医院,检查没有大碍之后再押回了警局。至于地下室中早已经醒过来的米色西装,则是直接被带去了警局。 艾德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那纵横交错的金属板条上面垫着一张两寸厚的床垫,让他不至于太硌得慌。他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睡不着觉,也没有烟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呆愣愣的望着前方。他脑袋很空,因为眼前需要思考的东西很少,但要得出答案却还缺点什么。他在被关进来之前已经被盘问着报告了所有他该说的事情,而现在他除了等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他的时间在这一刻已经停了下来,世界陷入了墓地一样的寂静,而他就是坐在棺材里面等着打麻将的尸体。 艾德不讨厌这个地方。拘留所与大型监狱完全是两个概念,这里没有惨叫嘶吼、拍打栏杆的囚犯,没有丁零当啷响个没完的调羹汤匙,没有拿着棍子冲进来一通咆哮却根本听不清他在吼些什么的屠夫看守。运转良好的拘留所是全世界最安静的地方。 头顶的灯依然亮着。拘留所晚上九点准时关灯,开关在外面。没有人会进来通知你。也许你正在盯着墙上那白花花雪白的一片想入非非,黑暗就会突然间在你的世界中降临,连个“咔嚓”声都不会有。 艾德在铺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艾德牢房的门锁。 “有人找。”人过中年的大块头狱警站在门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里面的艾德,“还没睡吧,时间可还早着呢。” “当然没睡。”艾德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捏了捏眉心,“只是休息一下,养养神——谁找我?” “一个警探,女警探。”狱警轻声的说道,“局里面最近崛起的名人,性格强硬,脾气非常大,顶过局长好几次——没想到她会专门为了你的事情来跑一趟。我想你应该不会回来了。看来你没有说谎,你的确和穆巴格那帮家伙不是一伙的。” “你认识他们?” “老熟人了。” 狱警呵呵笑,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憎恨或者鄙夷或者怜悯。很多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们很少会再被世俗中的烦恼所牵绊,那些愤世嫉俗年少轻狂的热血早已经被岁月所甩的不见踪影。他只想轻轻松松的上完晚班,然后在天亮之前回到家,争取赶上与孩子们一起吃早饭。 他带着艾德来到了会客室门口,然后离开。艾德进入了房间。 玛西在房间里等着他,依然还是白天与他见面时的利落装束。她抱着双臂站在窗前,看着窗户外面。她肯定不是在看什么景色,现在这个点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漆黑一片,连个路灯都看不见。艾德从玻璃的倒影看到玛西的眉头深皱,目光低垂没有焦点,似乎是在认真的思考着什么。 听到动静,她转过身,看到艾德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像个老头子一样长出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向后仰头,靠在了椅背上。 “这可还真是难得一见,”玛西意外的挑了挑眉,走上前拉过椅子坐在了艾德的桌对面,“你看上去好像累坏了。” “是累坏了……你来晚了。” “是有点晚。” “有烟吗。” “我得跟你说一下我这么晚来是都干嘛去了。我……” 艾德抬手打断了明显有一肚子要说的东西的玛西,挺直脖子,睁开了眼睛。 “有烟吗。”他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的问题。 “……” 玛西眨了眨眼,看着艾德,然后一言不发的坐起身,解开外套扣子,从内兜掏出了一个扁扁的小盒子。盒子整体是黑色的,上面烙有红色的细小花纹,看上去就像罂粟花海一样。艾德知道里面装的是一种名叫“中场休息”的小雪茄。 他略微惊讶的看着玛西将盒子连通火儿一起丢到自己的面前,没有第一时间去碰。 “我根本没抱多少希望,”他说,“没想到你手里的货还不一般。” “你没想到的事情可多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一直都有。” “我从来没见过。” “我从来不在工作的时候抽。” 艾德点了点头。他坐起身,打开烟盒,抽出一根小雪茄,叼在嘴里,然后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仰头吐出一股雪白的烟雾。那情景就仿佛一截烧得通红的木头,被从头到脚浇了一桶掺着冰块的凉水,伴随着灵魂死亡一般的“滋——”的一声。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精神受到慰藉的艾德缓过了劲来,咬着雪茄双手拍在了桌面上,与玛西认真对视,“我需要你的帮助。” “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我可能知道带走那个男孩的人是谁了。” “……” 玛西认真的脸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艾德。艾德沉默,然后低头,将雪茄从嘴中取下,在一旁的烟灰缸内掸了掸烟灰。 “让我猜猜。”他说,“你们从穆巴格的嘴里敲出了点什么,对吧。” “对,但关键不是他们。”玛西的双手手臂放到了桌子上,十指相扣,眼睛盯着艾德,“他们——艾德——他们,他们只是一群被利用的棋子。” “……我在听。” “绑架那个叫做汤米的年轻人不是穆巴格他们的主意,而是有人出钱雇他们这么做的。根据穆巴格自己所说,有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神秘人突然通过电话联系到了他们,让他们帮忙将汤米抓住,然后关押十天的时间,报酬非常丰厚,而且已经结清。他们猜汤米可能是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想要他吃点苦头,所以就接了这个活,其他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伤害这个孩子。” “他们确实没有伤害过那个男孩。至少我没有在那家伙身上看到被虐待的迹象。” “对于这个付钱雇人绑架的家伙,局里面正在顺着线路追查钱的来源……但是我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不要告诉我是我在报告里说的那个灰发小子。”艾德认真的看着玛西,“除非你已经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否则的话,你就是在浪费咱们的时间。” “不会白浪费的,你这个没有耐心的家伙。”玛西耷拉着眼皮气恼的磨了磨牙,“不过你猜的没错。今天摆大宴的那位东家——我想我已经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艾德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看着玛西,猛吸了一口雪茄,抽掉了半根,然后用手指夹住,双臂放在桌上身体前倾,目光炯炯的与玛西对视。 “你知道他是谁了?”他皱着眉头,“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今天我和你说过的,你那个汤米是个小黑户的事情吗?” “和那有关系?”艾德刚问完就反应了过来,“他的真实身份另有名堂?” “大有名堂。”玛西咬着牙,因为兴奋而笑的有些狰狞,“你的那位委托人,我有幸欣赏过她的作品。她是一位真正了不起的家伙,一个双眼注视着我们所看不到的世界的怪物。对于她所感兴趣的人,我也有点感兴趣,我想那个叫做汤米的男孩应该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的打工小黑户那么简单,于是在中午和你见了面之后,我下午花了一点点的时间查了一下他,结果中了大奖……他是巴哈尔市一位衰落的商业大亨和家里面女仆的私生子。” “……”艾德沉默,玛西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留给了艾德一点时间让他反应过来。 艾德知道巴哈尔,那是一座建立在泰坦星地面上的城市,不过规模不必斯图加尔小,全部地区人口加起来超过一千五百万。那里的有钱人和其他地方的有钱人不一样,那里的有钱人是真正意义上的超级有钱人,哪怕是落魄了,不再能依靠手下的商业帝国赚钱了,留下来的死东西加起来卖一卖也够子孙后代躺在床上过五辈子的。 一个商业大亨,和女仆搞了一下,搞出了个私生子——这本身没有什么好说的,不罕见也不常见,但总归不是能够让人惊讶事情。不过艾德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幸正好撞上。 “老头子很宝贵那个私生子。”玛西继续轻声的说道,“老头子有两个孩子,但是小儿子得病死了,私生子正好填补了感情空缺。他的童年都是在老头子身边度过的,不过后来老头子的正妻和大儿子——也就是你遇到的那个灰发乔伊——强逼着他把孩子送走,送到了一座小镇中的农场里。据说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反正我是不信——后来农场的主人死了,我们的私生子汤米就卖掉了全部的土地和房产,来到了斯图加尔发展。他在这里漂泊了两年,惹了麻烦,成了黑户,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但再艰难的生活他也应付的游刃有余。一直到遇见莉莉丝后,他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既然他和本家早就已经断了联系,那么现在乔伊又为什么要这么费劲的千里迢迢过来找他呢?” “我想,是因为钱。”玛西眯着眼,嘴角露出鄙夷的弧度,双手抱在胸前,“他家老头子最近也死了,留下遗嘱,财产一半留给乔伊,而另一半则要留给私生子汤米。如果找不到汤米的话,就全部捐掉,总之就是不让乔伊全部贪掉。” “喔,这可真糟糕。”艾德沉吟的摩挲着下巴,“如果是以今天那个家伙给我的感觉和印象来说,我肯定他绝对是想要全部的钱,而不是只有一半。” “但是老头子的遗嘱在那里摆着,所以他要得到全部遗产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汤米主动放弃遗产,走程序将钱让渡给乔伊。” “这就是他会来斯图加尔找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原因。”玛西恨恨的咬着牙,她向来对这种对金钱比感情还要看重的家伙没什么好感。她两个多月前才被类似的人背叛过,“但是他确定汤米会那么简单的就会配合他吗?” “只要落到了他的手里,剩下的一切都好说。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让汤米听话,无论是用什么手段。”艾德用力的抽了最后两口,然后将雪茄的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几点了?” “嗯?”玛西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半。你问这个干嘛?” “……我们还剩下两小时。”艾德算了算,眉头紧皱,看向玛西,“那个小子在离开前说的话表明他会在五个小时之内离开斯图加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想我明白。” “告诉我,你们能做些什么。” “这个嘛,”玛西看着艾德的目光,不自觉的慢慢挺直了脊背,双手交叉抵住了鼻子,眯着眼睛翘了翘嘴角,“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九章:一波未平一波起 虽然是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货车车厢里来到的这个地方,全程都不知道路线,但是汤米凭感觉判断自己现在应该还在市中心,只是他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 这好像是一处公园的一角,但这个公园大的过分,简直能够塞下四个高尔夫球场了,基本相当于自然保护区。哪怕天色已经漆黑,那股如同大海般的浩荡苍茫感依然气吞山河、扑面而来。一栋庄园别墅般的大房子矗立在众人面前,灯火辉煌,像是皇帝的远郊餐厅。 汤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只手从旁边拍到了他的肩上。 “请进,我的兄弟。”乔伊笑嘻嘻的,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错,对着汤米向前做了个手势,“在离开这座该死的空中化肥厂之前,我们还是有一点时间能够好好坐下来叙叙旧、喝杯茶的。” 汤米没有说话。乔伊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收起,然后突然伸手捏住了汤米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别向了自己这边。 “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他冷冷的瞪着汤米,“你要好好的回答,明白吗?那是礼貌——我们文明人相互之间是应该要讲礼貌的,对吧?” 他放开了汤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现在,”他说,“我们再来一遍——我的兄弟,让我们进屋去,坐下来好好的叙叙旧、喝杯茶,怎么样?” “……那真是太好了,乔伊。”汤米低头,扶了一下自己的黑框眼镜,露出了一丝微笑。 乔伊满意的点头,然后对着身旁已经全部下车的手下们挥手,自己率先向前,走向了大房子的门口。汤米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之间隔了一步远。 乔伊将差不多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只带着汤米和自己的保镖——那个被他称为“大猫”的头脑有点不太好使的巨人进了屋。客厅很大,地上铺着昂贵的地毯,但就和超大号的厕所一样奢华的非常没有必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乔伊舒服的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招呼汤米也一起坐下。至于大猫则是笔直的站在门旁,眼神坚定,似乎觉得自己是在给国王守门。 “你应该明白我找你是要做什么事情。”乔伊语气温柔,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和汤米各倒了一杯凉了的红茶,“我都已经专门来到了这里,很有诚意的。”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汤米平静的问。 “我有朋友。”乔伊耸了耸肩,“人一旦有钱,就会有很多朋友。”他大张开手,抬眼扫了一圈房间,“这栋房子就是我的其中一个朋友给我们安排的,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有专门的私人飞行船过来接咱们回家——你应该理解的吧?我们这种身份敏感的人可不能去市里专门的航站。” 乔伊压低嗓子笑着,似乎对自己聪明的做法甚为得意。那笑声听上去就像一只灰绒绒的老鼠在球里面打滚。 “我已经离开那个家了。”汤米看着茶杯中的液体,目光直直的,像是在盯着一片飘摇摇随风摆动的枯叶,“那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 “我也这么认为啊。”乔伊重重点头,那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自己发自心底认同的话语,“但是老头子就乐意搞一些多余的麻烦事,结果闹的是我也麻烦你也麻烦——你说你已经离开那个家里,那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的,对吧?那就得了,我这次来就是专门帮你彻底摆脱。” 乔伊大笑着站起身,重新拍了拍汤米的肩膀。 “等到这次事情结束,你就彻底自由了。到时候我会专门派人再把你送回来的,我的好兄弟。你就当这次是回老家旅游一下、怀怀旧便好了。” 将汤米和大猫留在客厅里,乔伊走进了更里面的一个房间。独处之后,他的脸色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嘴角的笑意和落到炉子上的雪片一样消失不见。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放到了自己的耳边。很快,一个明显经过特殊加工的重金属机械声从那一头响了起来。 “乔伊先生。很高兴再次听到你的声音。” “我也很高兴和你说话,我的朋友。”乔伊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一点正式的凝重,以及谨慎的友善,“我找到他了。他的确就在那里,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 “真是再好不过了。恭喜你,乔伊先生,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谈好的条件。” “当然。”乔伊皱着眉头,“钱只是小事,我不缺钱,很快就会更加不缺了。但我还是有点问题弄不明白,想要问你一下。” “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乔伊的声音沉了下来,单手揣着裤兜,站在桌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知道我的困境,主动与我做了交易,用汤米的下落换取不菲的报酬——所有的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家的事情还有汤米在斯图加尔的一切?” 面对乔伊语气不对的疑问,电话那一头沉默了良久,最后传来了轻轻的、仿佛在海的另一边、世界尽头的岛屿中央传来的细小微声—— “……贪婪,乔伊先生。”对方缓缓说道,“贪婪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之一,运用得当,可以创造奇迹。我知道所有的这一切,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有着疯狂的想要得到的东西。” “……你是说,我承诺给你的那一份钱?” “嘿嘿。”这一次,电话那头没有做出正面回答,只是发出了两声轻笑,“很高兴认识您,乔伊先生,和您的这次交易非常愉快。再见。” 说完,通话结束。乔伊放下手机,盯着屏幕,依然还是眉头微皱,面带些许疑惑,口中喃喃自语着慢慢转身向后,准备回到客厅。忽然间,一阵纷乱的嘈杂突然从房子外面传来,刺目的灯光伴随着车辆引擎的轰鸣声撕碎了平静的黑夜,激动的喊叫汇成了一团。其中大部分乔伊都没有听的太清楚,但有两个字却是直接刺穿了他的鼓膜—— 警察。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十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见鬼!”乔伊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客厅。此时汤米依旧坐在沙发上,红茶一口也没喝,只是因为外面的动静而抬起了头,闭着嘴唇凝神望向窗户。而巨人大猫则是依然站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没有乔伊的命令,他就算是世界末日、火山喷发、海底的鲸鱼大片大片翻着白肚表演钻火圈也不会离开岗位一步。 “蠢货!”乔伊气急的冲着大猫大喊,“赶紧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 大猫大吼一声,洪亮的音波几乎将天花板给掀开。他转身去拧近在咫尺的门把手,但是下一刻整扇门却被人暴力的从外面一脚踹了进来,正好拍在了大猫的身上。大猫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两个人影在此时闪身冲进了房间。 “是你?!”乔伊瞪大了眼睛。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黑色领带,而女的则是深色皮肤、齐肩短发,从上身外套到下身裤子都是皮货,黑而不亮。两人都带着枪。乔伊只认识其中那个男的,正是白天时的那个侦探。 玛西与艾德。尽管费了一番功夫,但他们还是终于赶在一切变得复杂之前来到了。 “你可真是个难找的人,乔伊先生。”玛西持枪歪着头对准乔伊,嘴角带着猎人的微笑,“但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斯图加尔当回事了吧。” “……” 乔伊阴沉的望着玛西,然后目光转向艾德。艾德此时持枪对准着巨人大猫,而眼角余光则是看了一下沙发上的汤米的情况。乔伊手揉了一把下巴,恨恨的咬紧了牙。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你觉得呢?别忘了,斯图加尔可是我们的地盘。”玛西哼了一声,“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不走公共航站,专门请‘朋友’安排私人接送,认为这样我们就没有办法截到你了?想的太美好了,大少爷。今天不会有任何人再过来接你了。你已经完蛋了。” 玛西说的很轻松,但是一旁的艾德知道真相。为了能够找出乔伊的藏身地,玛西几乎逼迫警局动用了所有在地下世界中安插的线人网络,最后才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到了一位专业做这种‘私人航线’生意的黑市小头目一点也不惹人瞩目的悄悄的小动作,毕竟要在几个小时内紧急安排乔伊这么多人的偷渡还是稍微有点费劲的,结果最终让市局在黑市的一名线人注意到,接到局内消息后及时将情报反馈,这才让艾德和玛西他们能够及时调动警力完成这次神兵天降的突袭。 这在别的地方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在这里——正如玛西所说,斯图加尔可是他们的地盘。 “完蛋了,完蛋了……”乔伊低着头,口中喃喃的重复着玛西最后说的话,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然后猛地抬起头,双眼慢慢变得通红,快速上前一把抓住了汤米的胳膊,将他从沙发上粗暴的拽了起来,单手锁住脖子,在腰后掏出了一把银色的小手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放开他!”艾德在此时厉喝出声。 “大猫!”乔伊根本没有理会艾德,对着巨人的背影大喊,“杀了他们!宰了他们!把他们的脑袋揪下来踢出这颗该死的星球!” “……” 如果是一般人,面对此时老板明显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话语,会不会忠实的执行还真的不一定。但大猫不是一般人。他在听到乔伊的命令之后,憨厚的大脸上露出了一抹憨厚的笑容,大大的双眼却闪动着可怕的微光,身体一晃向着前面的艾德和玛西冲了过来。 “小心!” 敏锐的艾德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他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但大猫巨大的身躯却灵活的不可思议,闪身躲过子弹,在地毯上一滚快速近到艾德身边,然后起身“呼”的将艾德给撞了出去,手枪掉到了地上。 这一下艾德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头怀了犀牛的大象踢了一脚一样,五脏六腑都变成了撒满胡椒面的烧烤,翻倒在地上一时没有缓过劲来。 “艾德!” 一旁的玛西眼睛瞪了起来,但是大猫已经将注意力转到了她的身上。他呼啸着冲向玛西,一把抓住她持枪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提起向后压到了墙上,敲掉了手枪。玛西忍着剧痛,对准大猫的裆部狠踢了一脚。这一招对男人十分有用,哪怕是大猫这样的巨人也承受不住。他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弓着腰向后退,松开了抓着玛西的手。 玛西落到地上,不顾手腕的疼痛,直接趁着姿势有利的机会飞身跳到了大猫的背上,两条大腿盘住了大猫的脖子。与此同时,艾德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到纠缠在一起的玛西与大猫,立刻冲上前一跃而起,在玛西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脑袋狠狠撞在了大猫的头上。 火星碰地球。沉闷的声响过后,艾德摇摇晃晃的向后,两只眼打着转儿,脚底一滑又躺回到了地上。而与之相对的,大猫竟然也在晃了晃后向后一张摔倒在地,差点把玛西的腰给摔断了。 “大猫,你在干什么!”看到这一幕,另一旁观战的乔伊顿时发出了愤怒的咆哮,“赶紧起来,宰了他们,用你的手拧断他们的脖子!” 他的情绪激动,手臂狠狠的勒着怀里的汤米。而汤米在此时忽然间一咬牙,双手扳住乔伊锁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扯,挣脱出了乔伊的束缚,转身一把抓住了乔奇握枪的手,和乔伊撕扭着倒在了地上。 “你疯了!”乔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对着汤米惊叫吼道。印象中他这个文静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可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的忤逆,他根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可能反抗他。 “我早就疯了。”即便是在这种时候,汤米的声音依旧平静。而他那眼镜后面注视着乔伊的那平静而漆黑的目光,竟没由来的让乔伊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不过紧接着就是无边的恼怒。 “下贱的杂种!”他尖声的咆哮着,拼劲全力与汤米争夺自己的手枪,“去死吧!” 与此同时,另一边。艾德强忍着头晕目眩,再次从地上坐起。而大猫则也在听到乔伊的怒斥后晃着大脑袋想要起身,但玛西却是突然转变姿势,双臂扯住他的一条胳膊,剪刀脚锁住了他的脖子,拼命的用起了力。 大猫痛的大叫,想要用自己自由的那条手臂扯开玛西,艾德却在此时冲了过来,同样施展锁技锁住了大猫的另一条胳膊,并趁机猛击大猫的胸腹正中,进一步削弱这个巨人抵抗的力量。三个人在地上较了好一阵儿的劲,最终大猫还是架不住这两个硬骨头的合力夹击,被玛西结实的大腿给硬生生的夹晕了过去。 一直到感觉巨人的身体确实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之后,浑身绷紧的艾德和玛西才终于放松了下来,散掉了腹中的那口气,大张着嘴喘息,缓解着身体中的疲乏。然后,枪声响起。 艾德和玛西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但是在站起后的瞬间马上就又静止不动。在两人目光炯炯,一眨不眨的注视中,客厅的另一边,乔伊和汤米的那一边,汤米慢慢的从地上站起,动作像一只扶着拐杖的老乌龟。 他呆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向后转身,面朝艾德和玛西。他的胸口和腹部全部是血,鲜艳的红色浸透了他的衣襟,有几滴还染到了他的脸上。他的手上握着一把枪。 艾德与玛西对视了一眼。艾德用眼神示意玛西留在原地,然后自己向前,向着汤米走去。他走过了沙发,走过了茶几,走过了茶几上面一直都没喝的红茶,走到了汤米的身边。他低头看向汤米的身后,灰发的乔奇大张着眼睛,大张着嘴,目光直直的望着上方的天花板。 他的胸腹正中绽放着一朵盛大的血花。 “侦探,我……”汤米的声音中带着喘息,非常不妙的喘息。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目光涣散,身体轻轻颤抖着往后退,但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挪出半步远。 “汤米,什么都不要说。”艾德打断了黑眼镜框的少年,伸手扶住了汤米的肩膀,用力捏了捏,“现在什么也不要想,放松,弯腰,低头,手撑在膝盖上,深呼吸——深呼吸!” “深呼吸……” “对,深呼吸,什么也不要想,放松。” “深呼吸……” 汤米喘着气,忽然猛的转身冲到一旁,扶着墙用力的呕吐了起来。艾德从后面看着他,再看了一眼地上终于安静下来了的灰头发的乔伊,最后望向了玛西。 在玛西的身后,终于彻底控制住外面乔伊一众手下的剩余警力也终于赶了进来——真他妈的及时——他们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惨烈现场,一时间都没有轻举妄动,等待着警探下达指令。 玛西上前走到艾德的身旁,同样看了一眼已经死透的乔伊,再看了看呕吐中的汤米,摇着头叹了口气。 她冲着手下警员们招了招手,开始处理现场。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十一章:世界如此简单 艾德望着眼前这扇门,这扇笔直、高大、半透明的好像某种晶石制成的双开门,闭着嘴唇,目光发楞。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感觉它本身足以算的上是某种艺术品,而他现在依然这么觉得。 他伸手将门推开,走进了里面的房间。画室依然还是老样子,宽敞、空荡,明明只为那唯一的一道身影存在,却好像是挤满了错综复杂的目光,齐刷刷的挤着艾德,想要把他从房间内顶出去。 不过和上一次来到这里时不一样,此时外面天色正午,而画室厚厚的窗帘却全部都被拉开,明亮的光照耀着整座画室,看上去好像结婚用的殿堂,让内心再黑暗的人也能够变的豁然开朗,甚至原地咯咯笑着来一曲小鸡探戈舞。 艾德望了一眼与窗户正对的那面墙上一幅幅他不怎么懂得欣赏的油画,他知道他随便拿出去一幅都能够让自己就地发上一笔横财,让他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再应付任何傻气烦人的客户。他觉得自己应该心动,然后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那玩意儿很久了。 他向着房间的里面走去,一直走,一直走到画室的中央,一直走到他上一次被叫停住的地方停住,双手揣在西装裤兜里,略微低着头,目光平静的看向那道身影。 她就在那里。她依然还在那里。她像是一直到世界末日、火山喷发、海底的鲸鱼大片大片翻着白肚表演钻火圈也不会离开她的那张高脚凳。 莉莉丝。奥布多隆的魔女,斯图加尔最负盛名的天才艺术家之一,背对着艾德,面对着墙壁,面对着巨大的画板。她没有再作画,她的作品似乎已经是圆满的完成了。 “侦探。”女孩没有回头,声音依旧仿佛自然本身的微鸣,空而轻灵,“侦探……艾德。” “是我。”艾德点头。 “你来晚了。” “是有点晚。” “太晚了,晚过头了。” “我最近在忙一些其他的事情……本来今天我是不想来的,不想再站到这里。但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回来一趟的好。”艾德低哑着嗓子,目光顺着女孩的头发往下扫,好像梳子一样的从头开始向尾流,“有些事情我还是得需要亲自和你说清楚,毕竟你是我的委托人。” “曾经是。现在我们的雇佣关系已经结束了。”莉莉丝一动不动,“你要对我说什么。” “他走了。”艾德说,“汤米——那个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家伙。绑架他的穆巴格一伙已经被警方处理,而另外的他那个同父异母的乔伊则是在和他的争斗中被他开枪误杀。法官最后判他无罪释放。他在巴哈尔的老家来了人,是得到消息的家族律师。现在乔伊死了,他成为了家族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包括乔伊的那一份。他现在被带回了老家继承遗产。我想等他下一次再去赌场的时候,可能就是拿豪车来掷骰子玩儿了。” “……我知道这些。”莉莉丝沉默了一下,然后张口,“他过来和我道了别。” “说了再见,对吧。”艾德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在这种地方,他真想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然后一去不回。” “……”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艾德平静的问,半睁着双眼看着那道艺术的背影,“你设计了这一切,从背后操控了所有人,安排好了一切剧情的发展,为的就是看着你那温柔的傻瓜王子丰满羽毛、一飞冲天?!” 面对艾德骤然间严厉起来的语气,莉莉丝忽然间笑了起来,笑声好像鸟儿一样好听。 “真好玩儿。”她笑的抽.缩起了身体,“侦探,你脑瓜里想的东西可真好玩儿。” “……我可不觉得好玩儿。而且这也不是我脑瓜里凭空干想出的东西。”艾德皱着眉,深吸了口气,“在那一天,在发生了那该死的一切的那一天,警局里的人根据穆巴格的供述,顺着线索开始查起了雇佣他们对汤米进行绑架的那笔钱的来源,最后查到了一家空壳控股公司的头上。公司的注册者名字叫做戴维,‘戴维斯托’。而他已经死了两年时间了。” “……” “你记得这个名字吗。”艾德笑了笑,“我想你应该记得。我也记得。在我第一次来到这个艺术馆的时候,你的哥哥刚好和我提了一嘴他的事情。他对他可是有点念念不忘。” …… “我还是很怀念戴维。” “戴维是谁?” “戴维斯托——乔奇的前任,曾经在这座艺术馆呆了十年,工作干得相当不错。” “他去哪了。” “两年前他出了点意外。” …… “除此之外,”艾德不动感情的继续道,“乔伊在被汤米杀死之前,曾经打过一个电话。警察不知道他打给的人是谁,但是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条线索。结果那个号码最后查找的结果让人大吃一惊,号码的主人本身就是斯图加尔的本地人,是另外一家艺术馆的工作人员,而且是馆长助理。他对警察的到来不知所措,对所发生的一切也根本毫不知情。根据他自己所说,他的手上总共有着两部手机,一部专门处理公事一部专门处理私事,而私用的那一部则是在前一段时间不知道在哪里丢掉了,但是因为近期工作实在太忙的原因而没有急着处理这件事情。而他近期工作实在太忙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所在的艺术馆和另外的一家艺术馆要有一个前所未有、载入史册的联合展会要举办。” “……” “与他们那家艺术馆所合作展会的另外一家艺术馆,名字叫做‘奥布多隆’。”艾德的声音在此时变的慢了下来,“而展会开办的原因,是因为馆长的妹妹,斯图加尔首屈一指的天才艺术家破天荒的主动要求。我记得他的原话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 …… “她从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也很少把自己的作品拿来用做商业宣传,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疯了,她把自己的藏货全部搬了出来,用于促成这次联合展会的举办。” …… “我想,恐怕那位馆长助理先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所像神一样尊敬畏惧的艺术大师竟然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他的手机。” “好了,侦探。”莉莉丝打断了艾德,声音中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安静的不像话,安静的好害怕,“你真的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侦探,艾德先生。” 艾德摇了摇头。“优秀的可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所有的这些技术活都是警察完成的。” “但是你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却非常的关键。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也许吧。”艾德低头,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斟酌着语言。“……为什么,”他问,语气干巴巴的,“值得吗?” “值得吗?”莉莉丝轻声笑了起来,笑的和魔女一样动人,“这可真是一个好玩儿的问题,侦探,真不像是能够从你这样聪明的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 “……” “你问值不值得,”莉莉丝在高脚凳上转过身,第一次正面看向艾德,“那当然是觉得值得的人觉得值得,觉得不值得的人觉得不值得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简单,不是吗。” 第二卷:完美艺术 第十二章:完美艺术 “……” 艾德看着莉莉丝。他第一次看到这个魔女真正的面容。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她的脸看上去很平凡,就和你会在学校附近的小商店偶遇的女同学、或者邻家院子里在草坪上跳皮筋的小妹妹一样,很清澈,很漂亮,但远远称不上是惊艳。 然后,艾德的目光偏转,望向了女孩的身后。那幅上次来只完成了一半的作品,现在已经彻底收工。他重新看到了那棵树,那棵枝杈扭曲、笼罩在诡异暮光之中的鬼树,那在树身缝隙内的人影也已经显露出了全貌,是一个头发长长的、穿着白色裙子的少女,低眉垂目、面色嫣红的向外伸出一只手,手指正好搭在另外一只手的手心之中,搭在树旁一个有着温柔的双眼、浑身裹在炽亮微光里的少年手中。 艾德看着那幅画,然后突然回头,望了一眼这宽敞明亮的画室,然后又望回到画的身上,望回到画前坐着高脚凳、沐浴在光明中的莉莉丝身上。他眨动着双眼,默然无声。 …… “她不喜欢光,不喜欢有光照进她的世界,只有在允许的时候她才会让人接近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这样。如果她一直不让人去牵住她的手,那么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她滑落进那该死的深渊。” …… “……” “我喜欢他,”莉莉丝轻声的说,“所以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就像做完美的艺术一样。” “这一次你做的可并不完美。有人在你的艺术里死了,尽管他是个渣滓,但罪不丢命。”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了。” “的确如此。”艾德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再见了,我的魔女。我尊敬过你,真的尊敬。不过太遗憾了。” 他转过身,向外走,脚步不停,速度很慢。他推开了那扇门,消失在了有光的世界。然后,玛西走了进来,后面尾随着一众警员。 考虑到莉莉丝的特殊身份,市局特别允许了玛西的请求,将整个抓捕过程弄得非常简单而且低调。他们就那么一言不发的过来,进屋,带着莉莉丝离开,没有手铐,也没有媒体灯光,甚至还有几位兄弟在后面抱着女孩过长的头发。仅仅几分钟过后,他们就将艺术家押入了警车,安静的带离了艺术馆。 而在艺术馆的门口,拉塞尔的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警车远离,眨着眼睛,什么也没有说,目光中带着一点奇怪的平静与安然。 “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艾德出现在他的身边问道。 拉塞尔摇了摇头,然后突然看向身旁的艾德。艾德奇怪的与他对视。 “怎么了?” “你之前说,莉莉丝这一次的艺术并不完美,对吧。” “没错。” “莉莉丝从来都只做完美的艺术。” “……” 拉塞尔说完,转身向着馆内走去。而艾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双手揣在裤兜中,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 …… 过了几天后,身在狱中的莉莉丝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位探访者。他们在接待室中见面,彼此望着对方,一时间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汤米依然还是戴着他那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安静的坐在铁桌的这边,闭着嘴唇,看着莉莉丝。从外表来看,他丝毫不像是一个能把豪车当筛子掷着玩的超级富翁,反倒更像个在魔法图书馆负责抓猫的仓库管理员。 莉莉丝则是一身囚服,不过很干净。他们保留了她的长头发,把它织成了一条大辫子。即便是在狱中,他们也没有打扰她的日常功课,她现在依然还是每天除了画画就是画画。拉塞尔为她送来了所有她所需要的东西。 她坐在汤米的对面,微笑的看着他。汤米低下头,眼角流出了泪水。 “我可能会丢下你,”他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我可能会一走了之,再也不会回来找你了。你知道我能够做的出来。” “我知道。”莉莉丝痛快的轻笑,“我不在乎。我喜欢你,我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仅此而已。”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汤米笑了。也许是莉莉丝的固执勾起了他和她心底的什么回忆,他站起身,越过桌子,走到莉莉丝的身边,与同样起身的莉莉丝拥抱在一起。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亲手杀了他。”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道,“我在我们约好的地方等你回来。” …… 闭着嘴唇,撇着嘴角,玛西耷拉着双眼拉长着脸看着屏幕中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在那两人接吻之前摁下了关闭按钮。她躺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狠狠抻着身体大伸了个懒腰,然后低头咆哮了一声。她自己也没听清楚自己吼的是什么。 然后,她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巨大的落地窗外面鳞次栉比的大厦高楼,掏出手机拨通后放到了耳边。 “是我。”艾德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结果了。”玛西开门见山,砸着嘴说道,“他来了。你的猜测是对的。” “这么肯定?” “我能够听的出来。我当警察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玛西语气变得严肃,脑中回想着刚刚通过远程权限监控所看到的一切,“他说了‘谢谢你让我有机会亲手杀了他’。这在庭上可能当不成证据,因为这句话的解释自由度太大了——他聪明着呢,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是我能够听得出来,他就是‘那个意思’。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宝宝,他从头到尾都是参与者,是他和莉莉丝一起共同设计了那一切。” “……完美的艺术。” “什么?” “完美的艺术。”艾德慨叹着说道,“如果乔伊不死,那么你我插手这件事情的最好结果,也只能是让汤米的事情曝光,让他能够成功的继承到老头子留给他的那一半遗产。这虽然很让乔伊发疯,但其实远远算不上是完美。因为只要乔伊还活着,他就一定还会再搞事情,所以乔伊必须死。” “所以那一枪……那根本不是正当防卫。” “但看上去很像正当防卫。而这样一来,既除掉了乔伊,又能让汤米完美脱罪。最完美的是,还能让汤米亲手了结他与这个兄弟之间的恩怨。” “呵……” 玛西看着窗外,掌根敲着额头一角,微张着嘴闭目无声,最终终于还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我们可被利用的真够惨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脱离出人家的算计。艺术家可真可怕。爱情真可怕。” “可怕的不是爱情,也不是艺术。我亲爱的玛西。”艾德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颗星球的海边电话亭打来的一样,遥远而又虚幻,缥缈的快要飞上云端抱住那颗报废的假月亮,“可怕的是人性,是人类的劣根性,是藏在我们所有人心中的最黑暗那一个角落里的东西。你能够在那里寻找到整个世界所有的败坏,而最可怕的是,有些时候我们却不得不需要从中汲取力量,一边被腐蚀、一边向前进。” “……” “对了,我突然想起个事情。”在玛西沉默的片刻,艾德突然又说道,“我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来着?”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来我家吗。” “嗯……嗯?” “我看煮碗面应该就差不多……” “去死!!”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一章:牧羊人 艾德将新车停在孤儿院的大门外,扶了一下新眼镜,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新发型。他感觉不太对,车里面好像坐着一只从地球海底亚特兰蒂斯进口过来表演吃口红用的猴子。然后他意识到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是他在镜中所看到的他自己。 新发型很漂亮,新眼镜也很漂亮,新车也很漂亮。他三个月不到就从一个刚刚来到斯图加尔的落魄野狗变成了需要用钻石梳子梳理毛发的纯种金毛,感觉比那次在战场上一口气吃上三颗子弹还要好。 他曾经见过死神,那家伙戴着白骨做的面具,张开嘴吐出鲜红的长舌头。而现在他又见到了它,它的面具上多了一朵小红花,画的歪歪曲曲的,不知道是哪个机灵鬼干的,简直是丧心病狂。干得漂亮。 艾德推开车门,脚踩在路边坚硬而光滑的地面上,抬头去看孤儿院的大门。孤儿院的名字叫做“牧羊人”,从表面看上去就好像个富豪资助的超级幼儿园一样。门口立着一块巨大的明显故意没有怎么雕琢过的石碑,上面刻着幼儿园的名字,字体比深水的海带还要漂亮。 艾德看了两眼这个石碑,然后向后看。无论当初建立这座位于半山腰上的牧羊人孤儿院的人是谁,他都是一个眼光极高的家伙。这里的视野极好,艾德几乎能够一眼望见整座丽城的风光。 他站在那里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孤儿院的大门,与门口的保安交流了一下。不大一会儿,他被允许开车进入院内。几分钟后,他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丽城位于斯图加尔的第七行政区,靠近这座空中大都会的东南边缘,开着车一路向南的话用不了很长时间就能直接撞在边境线外的能量结界上。艾德听说那里的确撞死过人,是个傻瓜酒鬼,载着一车的假肉罐头,最后引起了警方的调查,扯出了后续的一系列风波。 当然那是另外的一段故事,和艾德没有关系。他之所以千里迢迢从市中心来到这里是因为一个委托,一个千里迢迢从这里送到了市中心、送到了他手里的委托,同时而来的还有一笔不菲的预付金。所以虽然奇怪,但是艾德还是按照委托信上的要求赶了过来。他想要知道这座斯图加尔偏僻行政区的偏僻小镇的偏僻孤儿院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连本地侦探都不考虑非要到市中心把他给搞过来。 院长办公室很大,但布置的很讲究,就好像一座超大型公司旗下子公司的经理办公室一样,该有的都有,没有出格的地方,也看不出一点寒酸。 院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大概有六十多岁。但是她保养的很好,一头白发梳的很整齐,皮肤虽然有皱纹但是还能够看出肉眼可见的弹性。 在艾德进到房间之后,正在办公桌后面处理文件的她抬起头看了艾德一眼,然后立刻放下了笔。她站起身,身上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女士一步裙,上身套着一件浅蓝色的外套,好像刚刚在鱼缸里和大乌贼跳完交谊舞一样。 “艾德先生。”她越过办公桌,向着艾德走来,与艾德握手,笑容亲切,“您就是艾德先生。” “我是艾德。您一定就是艾米丽院长。” “叫我艾丽就好。” 艾德绷住面皮,与艾丽院长相互客气了两句,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无礼。不过这种伪装让他觉得头疼,头皮也疼,头发也疼。他觉得如果长时间生存在类似艾丽这样人的世界之中,遵从着他们的那一套法则规矩过活,他迟早得把自己斩成八段塞进水泥袋里投海不可。 两人在房间中的茶几旁边坐下。艾丽院长坐在了艾德的对面,而艾德在坐下之后则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旁边。房间内并不是只有他和艾丽两人,他在刚刚进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个黑发的男人,一身黑,黑衣黑裤黑皮鞋。不过和艾德的廉价单扣西装不一样,他只是随意的搭配了一身黑,一点也没讲究。 他坐在背靠着门口的沙发椅上,从头到尾——一直到现在都是摆着一张死人脸,一言不发,炯炯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茶几上那个干净的烟灰缸,好像里面一直有个裸体的小人在向他不停的开枪一样。 他坐在艾德的左手边,艾丽院长的右手边。艾德看了他两眼,因为不了解情况而不动声色,只是询问的望向艾丽院长。艾丽院长马上就为他解答了疑惑。 “这位是奥林先生。”她说,上了年纪的女性特有的那种沙哑嗓音听上去非常的有磁性,“我们这次的委托和奥林先生有着很大的关系。” “不是委托人吗?” “不是。委托人是院方……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是我本人。” 艾德看了看艾丽院长,又看了看依旧一脸死人相一言不发的奥林,眉头皱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丽女士。” “说起来,这是我们院方的失误。”艾丽院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看了奥林一眼,“奥林先生在一段时间之前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并选中了我们院里的一个孩子想要进行领养。那个孩子叫做‘巴里’,是个七岁的男孩。一切手续我们都已经办好,因为奥林先生很忙,所以程序都是远程走的,我们一直都没有见过面。奥林先生告诉我,他会在近期过来接走巴里。然后,几天前,一个男人来到了这里,自称奥林先生,将巴里带离了这里……” “我想我明白了。”艾德听着艾丽院长言简意赅的讲述,眉头挑了挑,看了一眼旁边的奥林,扶了一下眼镜,“那个人不是真正的奥林先生。那个叫做巴里的小男孩被不知道是谁的人给拐走了。” “没错。”艾丽院长苦笑的点头,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不停的偷瞄着旁边的奥林。奥林的脸色比死人更加的死人了。但是他依然还是沉着气坐在那里,双手抱在了胸前。 艾德稍微有点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了。 “奥林先生很忙,非常忙。”艾丽院长小声道,简直像个躲在耗子药边上的老鼠,“他过几天就得离开丽城回家,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尽快的把巴里找回来。” “艾丽院长,”艾德清了清嗓子,“恕我直言。这是失踪案,你最好的选择是应该报警,这样效率应该比找侦探要高。” “关于那个……” “让警察全都见鬼去吧!” 一直沉默的奥林忽然间在此时出声。他瞪向艾德,鼓着脖颈,粗声粗气,好像一盘没被吃完的蜈蚣加熊掌。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具体在哪你不需要知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专门跑到丽城来领养.孩子?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从市中心把你找来?”他恶狠狠的咆哮,“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我的事情,明白吗?知道我领养那个小杂种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艾德身体往后倾了倾,免得有口水喷到自己脸上。他与艾丽院长对视了一眼,稍微有点明白了。看来这位奥林先生领养.孩子的举动背后还另有什么故事存在。 不过那和艾德没什么关系。他现在需要的是做出选择,眼前这个找人的委托是接还是不接。他选择接。 “我需要一些东西,”艾德敲定主意,认真的抬头看向艾丽院长,“我需要你们一切尽可能的帮助。” “当然。”艾丽院长连连点头。 “具体我需要巴里的照片,以及那个冒领巴里的男人的图像,我想你们这里应该有监控录到了他的样貌。其次我需要所有知道奥林先生领养巴里这件事情的人的名单,不只是院方这边,还有奥林先生那边。还有……” 例行公事的挤牙膏一直持续了二十分钟,艾德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总是笨拙并且不耐,但是现在他则已经是驾轻就熟。这种时候的他脸上的面具就和身上的工作装一样,廉价而有用,让客户完全感觉不出他的内心深处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失礼的东西。 二十分钟之后,艾德起身,告辞离开。艾丽院长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一直看着房门被从外面轻轻关上,一直到偌大的办公室内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她才终于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烟盒,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她的目光在缭绕的烟雾后面变的虚无缥缈,整个人的神情也模糊不定了起来。 “怎么样,”她沉着嗓子出声,缓慢而冷酷,仿佛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有难度吗。” “什么难度。”缩在椅子中的奥林干硬的斜了她一眼。 “小家伙,别这么刺头,我和你老大相交多年,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明天在城北山林的那口无名小湖里和鱼一起游泳。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老太太双目神光内敛,冷哼了一声,“我当然是在问,你有没有把握能够在事后干净的干掉这个傻瓜侦探。”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二章:狼 艾德离开孤儿院大楼,在跨出门口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脖子后面有点痒,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朝他的脖颈吹凉气。他猛的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奇怪的皱了皱眉,艾德舔了下嘴唇,摇了摇头,还是停止了思考。他回到了车上,开车驶出孤儿院大门,在拐弯驶上车道时停了一下,放下车窗,目光重新的扫过眼前这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像世外桃源的建筑,然后扭头,一言不发的离开。车子在山路上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艾德一路上都在思考该怎么寻找那个失踪的孩子。现在他的手上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料,接下来就只剩下采取行动了。但是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奇怪的看了一眼,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号码。 “你好。”他一边开车一边接通,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平整的山路,“我是艾德。” “……” “喂?”没有人说话,艾德奇怪的呼叫了一声。 “嘿嘿。艾德,侦探艾德。”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此时传了出来,听上去像是嘴里的牙全部变成了铅块。 艾德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谁在说话?” “你知道是谁,”那个声音继续笑着,听上去非常愉快,“我也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找我。” “……” 一把斧子劈开了艾德的脑袋。他猛的踩刹车,将车急停在了路边。幸好孤儿院这条山区路平时的时候没什么车经过,否则艾德的这手操作就惹出大问题来了。 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去管那些。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被手机中的那个声音所吸引了。 “找你?”他一边平稳心神,一边不动声色的继续接话,将手机从卡座中取了下来,放到了自己的耳边,“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找你?” “行了,别逗了,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那个声音好像有点不耐烦,“孩子在我的手里——那个叫做巴里的小家伙。” “……” “放心,他很好——至少现在是。” 艾德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你想要什么?” “嘿嘿,是个聪明人。”声音冷笑了一声,“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恶狼。” “……” “凑活着叫吧。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你吧。”自称恶狼的人没有停下,继续说道,“我想和你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如果你问的是游戏的名字,我称它为——‘恶狼游戏’。” “好名字。” “……”恶狼干咳了一声,“如果你是问游戏的内容,这是一个杀人的游戏。” “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会逐一的开始杀人。而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你能够抓到我,那么就算我输,奖品就是巴里。怎么样?” “怎么样?”艾德咬牙,眼中升起了几分火气,“我有赢的可能吗?” “别着急,我会给你机会的。”恶狼嘻嘻的笑着,然后突然间变的严肃,“不过,你要记住,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游戏。如果在咱们两个分出胜负之前有警方介入的话,当天你就会收到小巴里邮寄过去的脑袋。明白了吗?” “……” “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恶狼在那一边语气随意,看似漫不经心的把话接着往下说,“然后,现在我给你游戏最开始的友情提示——同时也是救了你一命的提示——今天和你见面的,那个艾丽院长身边的男人,他的真名并不叫做奥林。” “什么?”艾德眉头一皱。 “同时,他也不是什么外地人,就是丽城本地人。” “你是说,他的名字和身份都是伪装的了?”侦探敏锐的神经让艾德瞬间反应了过来,眯起了眼睛,“但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呢?” “哦呵呵,好像是的啊。”恶狼夸张的笑了两声,比狼嚎都要难听,然后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真奇怪的一件事情呢,这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伪装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 “到此为止了,侦探。”恶狼最后快速的轻声道,“从现在这一刻起,游戏开始。” 说完,恶狼便结束了通话。艾德紧紧攥着手机,然后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这一下他的全部节奏都被打乱了,而且好像一切的情况都已经不同了——真的是他妈的一切情况。 他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那就是无论这个恶狼是什么人,他都是一个疯子。他拐走了孤儿院一名即将被领养走的孩子,然后又给负责调查这件事情的侦探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开展一场杀人游戏,并要侦探也参与进来陪他一起玩,如果玩赢了他就把孩子交出来,然后末尾又告诉侦探他的委托人那边有问题,并且这还是他开始这个杀人游戏的最初始提示——艾德根本不知道这个家伙的脑袋里面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也完全搞不清楚现在这他妈的到底是该死的怎么一回事。 好吧,中场休息,“中场休息”。艾德掏出雪茄盒,抽出了一只小雪茄为自己点上,然后坐在车中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最后,等到一根烟抽完,艾德理清楚了思绪,重新发动车子驶上了山路。 到了这种时候,小角色就得依靠一些大人物的力量来打破僵局了。 …… 到了晚上,玛西回了艾德的电话。 玛西是斯图加尔这座悬浮在空中的大都会警察总局的一名警探,几乎和艾德在同一时间来到这座城市,并因为一件案子相识,两人在之后成为了朋友。艾德有很多时候都会找她帮忙,同时艾德也帮过她的不少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特殊,既是朋友又有点像是搭档。当然是非官方的那种。 她在白天的时候接到了艾德的联络,然后根据艾德的要求和传过来的数据帮助艾德查阅了一些东西。她有了非常重大的发现。 “你总是能够遇上一些有趣的事情,”这个性格强硬的女人坐在自己位于市中心高层建筑的家中沙发上,盘着腿抱着数据板,一边咬着雪糕,一边喜滋滋的对着电话另一头的艾德说道,似乎对于他的遭遇有些幸灾乐祸。 “你可以晚一些再拿我寻开心。”艾德坐在丽城旅馆的窗户旁,看着外面小镇夜晚熙熙攘攘的街道,完全没有心情和玛西闲扯聊天,“告诉我你发现些什么了。” “你所给我传过来的影像中的那个男的——叫‘奥林先生’的那位——我的确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事情。你是怎么搞到他的影像的?” “这个嘛……”听到玛西奇怪的询问,艾德下意识的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框,透明的眼镜片上数据的蓝光一闪而过,消失不见,“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都已经星纪元186年了。” “我大概想的到你说的是什么办法。说起来也好笑,大战结束后社会经济和政治水平几乎让人想到了天启时代前的地球,唯有一些与恢复发展无关的战争用小技术还算保存完好。当然了,还有星际殖民相关的环境搭建技术。” “玛西。”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玛西咬了一口雪糕,手指不停的在数据板上滑动,“那个‘恶狼’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丽城的本地人,而且身份还不一般。我通过市局的渠道远距离连通了丽城的警方数据库,发现这个家伙是一个丽城本地黑帮的成员,是一名最低层的‘士兵’,真名叫做‘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黑帮成员?”艾德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是在搞什么鬼?” “觉得有意思了哈。”玛西的声音显示出她明显有点兴奋。她的兴致同样是被勾起来了。 “非常的有意思了。”艾德也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若有所思的摩挲起了下巴,“这倒是能够为这家伙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但真就是这么简单吗?是他想要领养一个孩子结果遇到了这种事情,遇到了有人拐走他想要领养的孩子,因为不想要警察与本地有心人发现并介入所以才从市中心把我找来,还是说另有什么其他的隐情呢。” “我觉得是另有其他的隐情。”玛西显露出了自己警探敏锐的直觉,依托丰富的经验做出了判断,“我们不相信巧合。而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一点。更何况那个恶狼还专门给你做了提醒。” “……那可就糟糕了。” “嗯?” “如果真的另有隐情的话,”艾德沉着嗓子,深吸了一口气,“那么那家孤儿院本身也可能大有问题。” “……我马上查一下。”玛西稍一沉吟,立刻当机立断。 “对了,还有!”艾德的声音突然急促了起来。 “什么?”玛西镇静的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查杰拉尔德的时候,有没有查到他在丽城的现住址在哪?” “有。” “立刻发给我!” “马上,”玛西一边手指快速的在数据板上滑动一边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那匹狼给我的提示,”艾德说着,已经穿上了外套冲出了旅馆房门,“除了是给我的提醒,同时也是游戏的初始提示,代表的是杀戮的开始!”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三章:恶狼的游戏 等到玛西将假扮成奥林——艾德现在甚至都不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杰拉尔德在丽城中的住址给自己发过来的时候,艾德发现坏事了。他所住的旅馆位于丽城这一边的商业角地段,而杰拉尔德要死不死却正好住在紧另一边的普通居民住宅区,靠近近郊,他就算是马上开车过去也得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没有时间耽搁,艾德马上就走。而等到他按着玛西所给他的杰拉尔德住址门牌号赶到地方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半夜,半夜稍微再往后过一点的位置,距离太阳出来还差差不多一千二百个俯卧撑。 艾德在街道拐角处的一棵矮树旁把车停下。现在季节快到了,本来树荫浓密的矮树已经开始了落叶,艾德确定自己如果在这里停车停一晚的话,明天交警路过的时候就会通过落叶的分布发现自己漏贴了一张罚单。 黑暗中,艾德凭借着彻夜不灭的路灯远距离的望着杰拉尔德的房子。他看不清楚房子的颜色,但是能够分辨出那是一栋看上去很大的住宅,算上阁楼上下得分上四层,相当的不小,如果是给一个人住的话有点宽敞过头了。丽城的本地黑帮给底下人的待遇还算不错。 房子带着门廊,带着车库,带着一个院子,院子里面有一棵很大的树。艾德对树没什么研究,但光以他朴素的审美眼光来说,那树歪七扭八的长的真是不算好看。 然后他的目光继续往前,发现院子的门好像是处在一个已经打开的状态。然后他又仔细的看了两眼,发现那好像不是被打开的,而是被暴力破开的,被巨大的力量由内而外给撞开的。 “见鬼!” 艾德拳头一砸方向盘,撞开车门从车里面冲了出来,一路快速跑到了杰拉尔德房子前的街道边上,正面面对他院子的大门。从这个角度艾德可以看到他坐在街角的车中所看不到的一些东西。无论杰拉尔德有没有车,反正他是有一个车库,而现在车库的大门被打开了,里面则空空荡荡的像深海巨怪张开的大嘴。 艾德平复了呼吸。他来晚了,而他现在也知道自己来晚了。 他扶了一下眼镜,从容的穿过院子,穿过门廊,一路来到了房门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扭。不出他所料,门轻易的就打开了。艾德随即进入了房内。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动作利索而娴熟的快速检查了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地下室都没有放过。实际上因为最近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对他所产生的额外影响,让他最先开始检查的就是地下室。 然后,他在二楼一角的卧房中发现了自己所预料会发现的东西。一具尸体。杰拉尔德的尸体。 这个在白天的时候一直给艾德摆死人脸的家伙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个死人。他仰卧在床上,大张着嘴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上方的天花板,瞳孔早已经涣散。他的额头被开了一个血洞。枪手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 艾德看着杰拉尔德,皱着眉头,然后往身后自己进来时打开的卧室房门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杰拉尔德的身上穿着衣服,但是脚上没有穿鞋,被褥则整齐的叠在一边。这样一看他在睡觉的时候好像就只是和衣而睡的往那里一躺,然后在枪口开门进屋的时候惊醒,但在起身的瞬间被一枪打穿了脑袋,倒回到床上当场死亡。这一点从杰拉尔德的姿势和墙上溅射的血迹就可以看出。 艾德揉了下鼻子,心里叹了口气。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漂亮无比的先输掉了一分。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忽然间瞟到了什么东西。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东西真的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东西,但是马上他就确定了自己看到的那东西真的就是自己所想的那东西。他一边眉头挑起,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杰拉尔德的床头柜边上,伸手拿起了上面放着的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是一辆车,以及一家旅馆,所有的照片上都只有这两样东西。车是他的车,旅馆是他现在住的那家旅馆,看时间好像是他刚刚来到这座城市落脚后不久被拍的。 “……” 艾德冷眼俯视着自己手中的这几张照片,然后慢慢的斜看向了一旁床上的杰拉尔德。他的目光和神情看上去都很没有礼貌,但是现在的杰拉尔德当然不会再发表任何的抗议言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阵低低的震动嗡鸣从艾德的怀中传出,有人在给艾德打电话。艾德本来以为是玛西,以为是她又查到了什么东西,而且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这么快这么着急的联系他,正心中对这位老朋友的效率感叹有加的时候,掏出手机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不是玛西,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一个非常熟悉的陌生号码。 “……” 艾德抿紧了嘴唇,将手中的照片放回到了桌子上,接通后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晚上好,侦探。”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在开车,艾德能够听到呼啸的风声。恶狼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惬意,艾德甚至已经想象出了他一边开着从杰拉尔德车库撞出来的破车一边开车窗子悠闲抽烟的场景。 他沉默的望向卧室窗外丽城清澈美丽的夜空,没有说话。 “侦探,你在听吗?”恶狼问道,提高了一点音量。 “我在。”艾德说,声音很轻。 “怎么了这是,”恶狼嘁笑了一下,“在死人旁边不敢大声说话?” 悚然的寒气从脊后脖颈处升起。艾德下意识的在房间中左右转头环视了一圈的,但是没有发现任何的监控设备。 “放轻松。拜托了,放轻松。”恶狼似乎对艾德的反应一清二楚,“如果你吓坏了,接下来的游戏就不好玩了。” “……为什么是他。” “什么?” “杰拉尔德。”艾德看向旁边大床上的伙计,他看上去挺安详的,“你把他变成了死鱼肚子里的雕像。我想知道为什么。” “吼吼,看来你已经知道他到底是谁了。动作够快的,侦探。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本来只是不想让你很快就红牌下场才提醒你的一声,可没想到你跳的竟然比兔子还要远。” “我有我的路子。”艾德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低哑,好让对方听不出自己的情绪,“现在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觉得我会回答吗?” “……” “至少不可能直接回答吧。”恶狼无奈的哼哼了两声,然后又笑嘻嘻的重新开口,“别太难过,侦探。你还是有机会的。” “……” “杰拉尔德先生只是个小人物,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恶狼叹了口气,“我很可怜他,真的。他只是个棋子,是个可怜人,而且还不是唯一的可怜人。但是他必须死。我是在帮他解脱。” “我真是替他谢谢你。” “我是不是听到了一点讽刺?”恶狼的声音平静了下来,“没有关系。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源自于我的真心。我为杰拉尔德先生感到惋惜,所以我会负起责任,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和他一样的可怜人出现。” 说完恶狼就挂断了通话。艾德听到另一边声音消失,对着手机吼了几声,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床头柜自己车和旅馆的照片上。 他将照片收起,并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其他的照片存在,接着快速而利索的凭借记忆将整栋房屋还原到了他进来时的样子,乘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在赶回旅馆的路上,他差点想要就这么一路开回到市中心去。他险些真的这么干,但是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万能的“中场休息”,男人的解压神器。 …… 与此同时,夜幕笼罩下的丽城另外一个角落中,刚刚结束与艾德通话的恶狼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他将口中已经过半的香烟摁灭在车载烟灰缸中,接通了电话。 “想着你应该联系过来了。”他说。 “我想知道你现在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一个明显经过处理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墓地般的沉静,“你确定要把那个侦探拉入进这个游戏中来吗。” “我已经这么干了。”恶狼笑了笑,黑暗中的目光如同一匹真正的狼崽一样炯炯有神,“相信我,他会让我们想要的结局真正完美。”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四章:孩童买卖 因为心烦意乱,艾德开车在丽城的大街小巷多兜转了几圈。他以前都不知道,但是在买了车之后,他发现漫无目的的驱车兜风非常的有助于他大脑的思考。而现在他的大脑急需思考。 不过仅以现在他手中所掌握的情况来说,再多的思考也没有什么意义。没有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天色快蒙蒙亮的时候,他开车回到了旅馆。 艾德所暂住的旅馆算的上是丽城商业区最好的几家旅馆之一,有着舒适的房间、高高的楼层和一个大的吓人的停车场。艾德一路将车向前开,利用最近才变得娴熟了一些的技术插入停车位,然后下车,用钥匙给车隔空上锁。他一路走出停车场,感觉像是走在一盘巨大的向日葵中,四周的每一辆铁皮货都可以含到嘴里嘎嘣儿的嗑出个仁儿来。 刚走了两步远,艾德突然间停了下来,猛的扭头看向了一边。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但是在仔细的看了两眼之后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轻易了一口气,艾德揉了把脸,物理性的控制住了表情。然后他抬头望了一眼旅馆大楼。大楼看上去就像一根冲天的棒棒糖。很好,艾德喜欢棒棒糖,嚼在嘴里嘎嘣脆。 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了句什么,艾德重新低下了头。他走出了停车场,走进旅馆,和前台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轻车熟路的上楼。他一路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外,伸手敲了敲门,兜里的电子钥匙仿佛被他给忘到了孤儿院院长咖啡杯底下的茶几夹层里。 自己敲自己房间的房门,听自己手指关节落在门上的敲门声。这么做看上去挺傻的,但是房门在随后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女人开了门。 这个一个看上去很干练利落的女人,有着锐利的眼神和黑色的装束,从头到脚一身黑,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女士皮靴。她留着一头齐肩的整齐短发,刘海用一枚隐形发夹夹到一边,露出大半个额头。她看着艾德,像是在看一条背着死象的美人鱼。 “敲门?”她出声,腔调中有着一点刻意的怪异,“哈,敲门?” “有人开门,何乐而不为。”艾德一板一眼的说,尽力的模仿着白天那位死人脸的死人脸,“省的我用钥匙开了。” 玛西一下子就笑了,歪着头扯起了一边的嘴角。“怎么知道的?” “在底下看到你的车了。” “该死。我应该把它塞到冰箱里。”玛西扶着额头夸张的叹气,然后又抬眼看向艾德,“怎么知道我会直接进到你房间里的?” “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有正事。很急的正事。” “想到了。”艾德点了点头,“所以这就是答案。” “……”玛西盯着艾德瞅了好一会儿,在发现不能在他脸上看出一朵哈士奇来之后向上翻了下眼皮,转身进屋,伸手对着艾德娴熟的招呼,“赶紧进来。” 艾德跟着一起进屋。他感觉很怪,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但却好像正在进入女生澡堂一样。 玛西在旅馆房间的客厅中坐着等他。旅馆是好旅馆,房间不大也不算小,客厅可以容纳四个头发花白的赌徒坐在一起玩上一天的泡泡机。艾德脱掉外套挂在门口边的衣服架上,坐到了玛西的对面。玛西将自己那公家发的警探独用的特殊数据处理板给艾德推了过来。 “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到底都查到了什么。”玛西一边看着艾德拿起数据板查看上面自己给他调出来的有关资料,一边用认真而低沉的声音说着,“这件事情有意思到了让我再也没办法在家里坐住的程度。我几乎是冒了和交通部的朋友一起吃布丁的风险乘着夜色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我知道你自己一个人的话这次根本没有办法应对现在的这个局面。” “……” 艾德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玛西。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警探小姐那些坚硬的话语,他的心神完全都被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所吸引住了。 玛西所给他看的数据是一份记录,一份明显按照某种标准而特殊精简过的资料。斯图加尔第七行政区丽城牧羊人孤儿院的领养记录,最开头的一条已经是十八年前。那时的艾米丽院长才刚刚接手孤儿院两年,同时那个时期也是孤儿院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因为该死的战争,他们要养的嘴多了,但喂嘴用的勺子却少了。 十八年的时间,孤儿院收养和被领养的孩子都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字,但是现在玛西数据处理板上面只列出了几十条记录,代表了几十个被领养出去的孩子。而所有的这些孩子都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共同点——下落不明。 “我把我在有关部门的一个朋友从睡梦中叫了起来——花了大概五分钟——他醒来之后很不高兴,但还是帮我查了我想让他查的资料。然后他告诉我,他都不知道该是兴奋还是惊悚还是想要马上来一场高强度的铁人三项了。”玛西死死盯着艾德,“被领养之后出了事情的孩子不少,但是起码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这些失踪的孩子——他们好像就是在被领养之后的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而同样没有消息的,还有领养他们的养父母。 我用鞭子在我朋友的背后狠抽了几下,他在把尾巴摇成大风车的追过那些职业各式各样没有任何共同点的该死的成年人之后,最终发现他们的身份全部都经不起推敲。他的经验告诉他,所有的那些人的身份可能都是伪造的,而这也是最让他感觉到疑惑不解的地方,因为如果院方稍微仔细一点的话,查出这些问题根本没有难度。除非他们根本就一点没查,或者故意没看。” “就好像‘奥林先生’一样。”艾德皱着眉头,舔了下嘴唇。 “而这个奥林先生——杰拉尔德——是个帮派分子。是个黑帮的底层士兵。”玛西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在了胸前,“把所有的这些全部都结合起来,艾德,我想我们这一次可能撞到大奖了。” “牧羊人孤儿院,”艾德摩挲着下巴,脸色冷的像一块冻奶酪,“那个艾米丽院长,她在联合黑帮的人秘密的经营着卖孩子的生意,一直持续了十八年。” 他完全明白.玛西在说些什么。他自己也是同样的想法。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没法坐得住。”玛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我了解过这种生意,我知道那些被秘密卖掉的孩子都可能会去到什么地方。男孩子多半会成为畜生或者非法实验的实验体,女孩则……” “总结一下,他们的下场基本无一例外的惨烈。” 艾德说着,眼睛看着手中玛西数据板上的一张张照片。都是七八岁不到十岁大的孩子,有男有女,有的看上去很腼腆,有的则笑的和土拨鼠一样。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眼中都溢动着藏匿不住的欢欣喜悦,为即将获得一个真正的家庭而开心不已。 他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了下来。照片中有两个人,两个孩子,好像是一对儿姐弟。两人在所有孩子中算得上是年纪比较大的,女孩至少十岁以上,男孩则要嫩一点,被女孩从后面环着脖子搂住,微笑的脸蛋紧紧贴在一起。艾德特别注意的多看了这两人两眼。 “杰拉尔德怎么样了?”玛西突然出声,打断了艾德的思绪。 艾德抬起头,望向玛西。“死了。”他说,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我去晚了一步。恶狼已经把他做成了床上艺术品。” “可怜的人。” “什么?” “我说杰拉尔德。”玛西看向艾德,“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被上面派去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没有未来可言了。如果我们的推测没有错误的话,那么在之前的十八年间那些所有执行了和杰拉尔德一样任务的黑帮底层士兵们,他们之所以再没有任何消息,就是因为他们已经被自己的帮派给清除了。这是黑帮一贯的做法,做事从来不留任何证据痕迹。也正因为如此,司法机关才总是难以抓到把柄对他们下手。” “……棋子。”艾德沉默,叹了口气。他现在明白之前恶狼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玛西呼了一口气,两只手十指交叉砸在膝盖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结合一下我们现在所查到的东西和那个艾丽院长对你的委托,现在的情况是孤儿院在与黑帮联合过手儿童买卖的时候,这个叫做野狼的家伙横叉了进来,提前搞走了作为货物的那个叫做巴里的孩子,而从他能够得手和之后的动作来看,虽然还不能够确定他的目的,但他一定是一个知道相关内幕的人。孤儿院和黑帮方面想要把这出错的一切都重新拉回正轨,但是又不想惊动本地一些有心人的注意,所以从市中心把你找来,雇佣你找到恶狼,找回丢失的货物。” “然后再在之后把我给干掉。”艾德在后面又加了一句。 他从兜里掏出了在杰拉尔德那里找到的照片,扔在了桌上。玛西拿起后仔细看了看,脸色阴沉。 “我们需要警方的力量,需要警察的正式介入。”玛西声音低沉,目光冷静的说道,“这些本地帮派有点太过分了。” 艾德摇头,没有任何的犹豫。“恶狼的游戏,不允许任何他不承认的玩家加入。”他说,“否则的话,他就会取消他的奖励。” “……” “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孩子给救回来,其他一切都等到之后再说。我们需要先搞定恶狼,再搞定孤儿院和黑帮的破事。” “你有什么头绪?” “恶狼今天晚上联系过我,在我与杰拉尔德的尸体约会的现场。”艾德皱着眉头沉思,“他跟我说,他会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像杰拉尔德一样的可怜人出现。我想这就是他对我下一步杀人的提示。” “他要去找杰拉尔德的上级。”玛西立刻明白了过来。 “不只是上级,我想应该是黑帮方面买卖儿童生意的真正幕后主使,”艾德说,“我想,无论恶狼是什么人,他所做的这些可能目的就是捣毁丽城的这条儿童买卖链。而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的最后一个目标就很有可能是艾丽院长本人。” “黑帮的内部运作与权力阶级是高度机密,一般的话根本差不到杰拉尔德的真正上级,只能够查到他与上级之间的缓冲,但是那根本没有用。”玛西想了想,“我联系一下市局在地下王国的线人网络,看一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她说着就要掏出手机。 艾德没有说话。他知道玛西的提议是现在他们迈出下一步的最好方法,直到他自己的手机在此时突然先于玛西接到了一个电话。 振动的细小嗡鸣同时吸扯住了艾德和玛西的注意。玛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艾德掏出手机,望了一眼上面的陌生号码,然后面无表情的接通放到了耳边。 “我是艾德。” “您好,艾德先生。”一个非常柔和、魅惑、甜美、同时又如山谷幽泉般深不可测的美妙女声从话筒中传出,哪怕是经过了数据电子的粉碎性涅槃重组也不能够损坏她分毫的优雅,“我的老板想要见您一面。” “谁在说话?” “一个为她的老板传达消息的普通员工。” “作为一个普通员工来说,你的声音已经足够一晚爱情旅馆的营业额了。” “谢谢夸奖……我就当这是在夸奖我了。” “现在和我说一下你的老板吧。他想要找我做什么?” “他想要和您谈一下您现在正在做的一些事情。”女人平缓的说,带着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礼貌。 “请问你的老板名字是……”艾德眯着眼睛,舔了下嘴唇。 “阿尔伯特。”女人说,“他的名字叫做阿尔伯特。”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五章:阿尔伯特 丽城虽然距离斯图加尔市中心很远,但好歹是第七行政区的中心城市,人口七位数起,闹市区的高楼大厦全拔起来摞一块儿还是能够比盒火柴要能吸引羊驼的视线。艾德记得羊驼,那群家伙有个很精致的别名,叫草什么什么,经常成群结队的在一些一般绝对闯不进去的地方没完没了的来回奔腾,怎么停都停不下来。 当然无论是闹市还是羊驼都和艾德没有关系。尤其是后者。此时他正开车到城市北方一个名叫兰谷的地方,很久以前丽城地方政府想要把这里开发成旅游景区,结果到后来阴差阳错的搞成了富豪娱乐园。斯图加尔的一部分低调的有钱人——当然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聚集在这里,占领了这里,改造了这里。谷内的一座小湖连带着湖岸线一起被一家俱乐部所承包,附带水上娱乐服务。当然更过瘾的要数周围的赌场,那里面一个月进出的资金流可以供艾德在头顶养上十万头羊驼。 艾德开车进入这里,车头立着一把无形的尖刀,披荆斩棘。他一路来到了沿湖俱乐部门口,和把门的混不吝小角色们说了“阿尔伯特”这个名字之后,享受着星球级稀有野生动物的目光待遇把车向里开进了停车场。 他按照之前在电话中那位美女所说的,一路来到了这座比酒店还要奢华一点一四一五九二六倍的俱乐部顶层“超级高贵奢华”号套房门外,摁响了门铃。随后,那位美女为他开了门。 她和艾德想象中的样子有点不一样,或者说她这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艾德能够凭借声音而想象出容颜外貌来的存在。 她是个典型的黑直长,垂直的长发将两侧的脸颊都给挡住。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别出心裁的黑色金边三角牛仔皮帽,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标准的瓜子脸,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她看着艾德,深黑色的瞳孔如同映不出影子来的厚玻璃,让艾德在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正赤身裸体的在市政厅做第二百五十届的市长竞选演讲。 “艾德先生。” 迷人而充满着压迫力——那种常年居高临下的上位者特有的压迫——的微笑在美女的脸上绽放,充满真诚,非赝品,绝不廉价。她大开房门,对着艾德向里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艾德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致命的妖精,但是他确定对方好像和昨晚抱着自己的照片睡了一觉一样的熟悉自己的长相。 “请进,艾德先生。”她说,“阿尔伯特先生在等你。” 艾德点头,进入房间。他走了两步之后就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他本来以为自己那个暂住的旅馆在丽城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和这里相比寒酸的不如蚂蚁窝。这里的厕所差不多比他整间屋子都要大。 美女一路带着艾德穿过带着阳光露台的客厅,穿过巨大的落地窗,穿过印着一长条夸张壁画的走廊,最后走进了一间类似书房式的内室之中。一个男人正坐在桌子后面看书。 那是一个看上去比艾德要大上不少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留着金黑色的背头,穿着蛇皮质感的衬衣,衬衣下是绷绷的流线型肌肉,整个人姿势慵懒随意的坐在那里,单手拿着书,半张脸被挡在了书后面。在听到动静之后,他把书放了下来。他的嘴里咬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雪茄,脸上戴着一副半新不旧的细窄墨镜。 他看了一眼艾德,盯着瞅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一季——然后,他对着艾德身后的女人挥了下手。 “依莉琪小姐,”他出声,嗓音听上去像混杂着泥浆的低闷雷鸣,“先出去吧。” “是的,阿尔先生。”依莉琪伸手摁住自己的帽子,对着桌后面的阿尔伯特行了一礼,然后恭敬的向后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了艾德和阿尔伯特两人。 “请坐,艾德先生。”阿尔伯特对着艾德向自己桌对面的客椅伸手示意了一下。 艾德看着眼前的男人,沉默的闭着嘴,一言不发的走到椅子前坐下。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与一条人形巨蛇会话。 “首先,感谢你能接受我唐突的邀请来到这里和我见面,艾德先生。”阿尔伯特操着磁性的嗓音,伸手捏下嘴里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掸了掸烟蒂,“你知道我是谁吗?” “很不幸,我知道。”艾德干巴巴的说,“所以我才会来见你。” 他的脑中回想起今天早上在接到电话时,听到“阿尔伯特”这个名字的玛西脸上那仿佛在末日的海边见到一只跳舞的鸡一般滑稽的神情,以及在艾德心领神会答应邀请挂断电话后她对自己的解释。他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跳快了几拍。 阿尔伯特是“那边世界”的人,是这座空中大都会中真正意义上的黑帮高层,高层中的高层,地下王国最高等级的几位话事人之一。他表面上的身份是斯图加尔著名的慈善家、演讲家和作家,背地里则经营着黑市古董与洗钱的活计。而且不仅如此,他同时还是一个掮客,负责连接卖家与买家,作为第三方担保人而与地下王国各方势力都保持着良好紧密的联系。如果有哪些朋友相互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他也会接受邀请做一做“调停”的工作,是一个“中心枢纽”般的特殊存在。 之前被艾德和玛西抓到过的本来是传奇盗贼、刚刚转行黑市商人不久的尼萨一与之相比较起来,就是一只秃了毛的瞎眼睛老鼠。 这样的一个人忽然在此时来到了丽城,还找上了艾德,说要就艾德现在正在做的一些事情“谈一谈”——无论是玛西还是艾德,都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这个面他们必须要见不可。艾德很想知道阿尔伯特到底是要和他说些什么。 “我认识很多人,艾德先生。”阿尔伯特的脸上带着轻松而慵懒的笑意,眼睛藏在窄长如晶石一般质感的镜片后面,看着艾德,“我也认识很多侦探,大侦探,经营着大型事务所的那些精明的、老奸巨猾的鬼家伙。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 “我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没有多长时间。不到一年。” “但是你很明显有着自己的路子,自己的渠道,能够查到很多和你一样的小人物很难触碰到的事情。”阿尔伯特重新将雪茄咬在嘴里,“比如关于我的事情。” “……” “不过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阿尔伯特笑了笑,然后身体前倾,两只手臂搭在了桌子上,十指交叉在了一起,整个人忽然认真了起来,“艾德先生,你了解黑帮吗?”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六章:黑帮也不能碰的生意 “不能说一点不了解,”艾德说,“但程度仅限于书本和老套的犯罪片。” “我了解黑帮,了解地下王国。非常的了解。”阿尔伯特没头没尾的说着,语气却异常的严肃,“他们那些人,独立在主世界之外,独立在自己的一个圈子里,遵从着一些区别于大众律法的另一套规则。他们原始、暴力、痛苦、放纵,他们做出了选择,收获了一些,也付出了一些。但是他们并不是完全的疯子。他们的生意大多都是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唯利是图,但却也有例外。有一些会触及到根本性原则的生意是他们绝对绝对不能够碰的——比如孩童买卖。” “……” “实际上,就某方面来说,我刚刚说的都是屁话。那些所谓‘不能做’的生意当然也有一些人在做,但那些组织是固定的、特定的。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帮派想要碰的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必死无疑。这是地下王国的规矩,是黑帮众所周知的大忌讳。”阿尔伯特吸了一口雪茄,呼出一口云雾,面庞隐藏在了一片虚无缥缈之后,“而这就是问题,艾德先生。这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原因。” “我在听。” “有那么一个朋友,”阿尔珀特清了清嗓子——艾德知道,他开始进入“那种状态”了,那种黑帮再说一些事情时就会进入那种特有的状态——看似随意实则认真的轻轻开口,“有那么一个管理层的朋友,一个本地人,他在这边世界中的地位不低,在高层也有关系,认识很多大人物。他本来可以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过得很悠闲,但他好像并不只是满足于此,好像一直在尝试着让自己能够过得更悠闲一点。有人发现他可能碰了他不该碰的生意。” “什么生意。” “贩人买卖。”阿尔伯特面无表情的说,“准确来讲,就是贩卖儿童的活计。” “……” “这是不被允许的,侦探。绝对不被允许。”阿尔伯特的声音在这一刻变的有点冷,“那些家伙——那些真正站在高处的家伙,他们看待事情的着眼点不仅仅是眼前的利益,不仅仅是单纯的金钱。实际上他们所盯的是更加难以得到却更加重要的某些东西。他们志在掌管这座都市,但想要控制它,就必须要有规则,而如果人们开始对孩子下手,那么规则就将不复存在,将没有人会再是赢家。” “让我猜猜,”艾德在此时出声,“你们决定处理掉这个家伙?” “有这个打算,但没那么简单。”阿尔伯特咬着雪茄,无奈的摇了摇头,“处理掉处在那个位阶的黑帮头目非同小可,是一件需要非常严肃对待的事情,需要有真正的证据,需要一切确凿无误。但是当然,我们不能找警察,我们自己人也不行,因为很有可能会被提前发觉、打草惊蛇。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找专门的专业的外人最好——而这就是我找你过来的原因,艾德先生。我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委托,稍微调查一下那位朋友,如果他真的是在做我们猜测他在做的那些事情的话……找到证据,找到真凭实据,然后联系我。放心,即便这不能够成为真正的委托,但报酬一点都不会少你的。” “……” 艾德看着阿尔伯特,看着他的雪茄,看着他的细窄墨镜,看着他一丝不苟的金黑色背头,看着他将衬衫绷起的结实肌肉,尤其在他下巴左边一条不起眼的小疤上面停了几秒。那疤痕让他觉得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了。 “我有个疑问,”他问,“你所说的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专门找我过来?” 听了艾德的话,阿尔伯特露出了一丝莫名的微笑。“为什么找你……”他不急不缓的张口,悠悠的吐着烟圈,“我的朋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早就已经深深的陷入进这事情之中了。” “什么?” “你现在所正在接手操心的那个委托,那个关于找回被拐失踪儿童的委托,委托方——也就是牧羊人孤儿院那边——他们本身就是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而那位本来想要领养.孩子的奥林先生更是我所说的那位朋友的直接下属。你现在明白了吧,艾德先生,把你卷入进这个破事的人可不是我。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帮助你自己、救你自己而已。”阿尔伯特说着冷哼了一声,“说起来,我是不知道那个孩子被拐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在乎。我不在乎那个孩子的死活,不在乎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搞什么鬼。我只在乎真相,在乎我想知道的那件事情的真相,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胆大包天的经营着被整个地下王国所明令禁止的买卖。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艾德先生。” “如果我不答应,会怎样。”艾德问。 阿尔伯特笑了,是那种非常随意、一点也没有凶气的笑,但是却能够在不经意间将猛犸象牙冻成艺术品冰雕。“我已经透露了给你了一些很敏感很敏感的事情,艾德先生。如果你拒绝,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你是一个自由人,不是我的奴隶。但是——但是,我不保证你在这之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嗯,怎么说呢……不是很好笑的意外。” “……” “至于你现在的这个委托,这个孩子被拐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想要搞清楚的真相有关,我也不怎么关心,因为有没有关都不会对最终的结果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那真冷血。”艾德靠在椅子上,耷拉着眼皮,两手交叉,好像想打个哈欠。但最终他也没有打出来。 阿尔伯特又笑了,但这回是真正随意的笑。“好吧,”他说,摊了摊手,“咱们各让一步。你如果想的话,可以继续追查孩子的事情,一边找他一边做我交给你的委托,总之最后把活能给干完了就行。但记住,一定要注意时间,我的耐心很足,但有些人的耐心有限。同时,一定要注意低调,不要让警方察觉。” “……” “你觉得怎么样。”阿尔伯特看着艾德,“我已经很客气了。我很少对什么人真心的这么客气。” “……我接受。”艾德说,身体坐直,略微前倾,双肘撑住桌面,十指交叉抵住下巴,沉静的目光与阿尔伯特对视,“但是如果你认识过除我之外的其他侦探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们办事的一些规矩。我要你手中所有已经掌握的相关的资料——所有。” “嘿嘿。”阿尔伯特嘴角满意的上扬,平缓的点头,“当然,艾德先生。当然。” …… 不一会儿,艾德结束了与阿尔伯特这位阴影中的大人物之间的交谈,从他的书房走出。在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看到了依莉琪。戴着黑色金丝边牛仔帽的黑直长美女安然而慵懒的坐在舒适的沙发上,耳朵里塞着连线耳机,一只手把玩着巴掌大小的数据板,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红茶,正在慢慢的喝着,看上去活像一只蓝眼睛的贵族种黑猫。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向艾德。艾德一边向着门口走,一边歪头斜了美女一眼。此时一股轻柔的微风从敞开的窗子外吹来,带着一股湖水湿润清新的气息,撩动了依莉琪垂直的长发,露出了她整张精致的小脸,露出了柔嫩晶莹的耳垂,露出了左侧耳边脸庞靠近脖子处一片好像花瓣一样的红色胎记。 然后风过了,飘摇的发帘落了回去,重新将该挡住的地方挡住,从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艾德脚步不停,随意的收回目光,声色不动的拧开房门,然后走到外面,再小心的关上。他站在视野敞亮的走廊中,掏出自己的雪茄盒,给自己抽出了一根小雪茄。 中场休息,“中场休息”。他在给自己点烟的时候,因为手抖,一连摁了两下才打出火儿来。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七章:突如其来的终局 阿尔伯特给出的名字叫做“朱尔斯”,住在丽城郊区最边缘孤零零的一所大房子里,远离城中心,与位于山区的牧羊人孤儿院位置更是南辕北辙,距离相当相当的远。 据阿尔伯特所说,这位朋友非常的喜欢清静,性格孤僻,不喜欢与人扎堆,像一头离群叛道体重三吨的大野猪。尽管从来没有见过面,艾德已经脑补出了一个脑满肠肥、满脸横肉的胖子的形象。他的下巴上还留着胡子,刚毛一样的胡子,用女孩子的小皮筋系出了九个揪揪。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艾德直接开车赶往了丽城远郊。在路上,他掏出手机打给了玛西。 “感谢宇宙星神。”电话接通,另一头传来了玛西如释重负的叹息,“你活着出来了?” “你觉得我会死在那里?”艾德一边抽烟,一边开车,一边挑起一边的眉毛,“另外你什么时候开始信教了?” “行了别闹了,认真点。”玛西认真的认真了下来,用认真的口气认真的说,“告诉我那个怪物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你那么怕他?” “相信我,艾德,如果你和我一样知道他都做到过什么和能做到什么,你就会明白自己刚刚不亚于在高级情侣酒店搂着一条鳄鱼睡了一觉。裸体。” “不要这么说。我喜欢鳄鱼。” 艾德咳了两声,在警探甩着耳朵露出犬牙汪汪汪之前丢出了手中的骨头。他把早上在兰谷奢华的俱乐部顶层房间中与阿尔伯特之间的谈话全部说了一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玛西。 “地下王国的巨人们看来也已经注意到了丽城黑帮世界中的这点小破事了。”艾德的声音严肃,目光直视着前方通往城外车辆稀疏的路面,“不过从阿尔伯特的话来看,他好像还不知道恶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他知道,而且决定要管的话,那么我们可就轻松了。他可以在明天晚上之前就揪着那条狼的狼腿在火上烤着炼油。” “但是他没有管的兴趣,他也不在乎被拐的孩子巴里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有黑帮的利益。不过无形中他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杰拉尔德的上级是谁了。我现在正在往他那里赶,如果事情有什么变化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先就这样。” 艾德说着结束了通话,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开车上,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他一路上看着周围的风景,脑中盘算着在见到朱尔斯之后具体该怎么说。他没见过朱尔斯本人,但是从让玛西那个家伙都像秤上增加的一点二五斤数字一样重视无比的阿尔伯特都从遥远的市中心一路赶过来就为了专门处理关于他的事情来看,他可一点也不可能会是个小人物,不会只是如阿尔伯特所说的黑帮中“地位不低的管理层”、“认识很多大人物”那么简单。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很久。艾德感觉自己好像一辈子都在这么开着车驶往某个地方,但是却永远也没有办法真的到达那里。不过最终,他还是看到了自己目的地的影子。和阿尔伯特说的一样,那栋房子很大,坐落在一座山丘的中间位置,远远望去像贫乳上的一颗痣。有一条弧度很美的山路可以直达他的门前。 几分钟后,艾德将车停下,落下车窗,双目隔着眼镜片看着朱尔斯房屋的庭院正门,沉默不语。他发现了一件事情,自己这一路来的考虑全部都彻底多余了。 类似的情景他见到过,在昨天晚上,半夜,杰拉尔德的住宅处。朱尔斯的院子比杰拉尔德大了不知道多少,但是相同的是,他们的大门都已经被发情的公牛用来刷蹄子了。 不过有一点不一样。从艾德这里看来,朱尔斯的车库大门和杰拉尔德一样大开,里面空空如也,但是在他的院子里却停着另一辆车。 艾德从自己的车中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领带,扶了下眼镜,缓步走进了朱尔斯奢华宅邸的大院。不着急了,一切都不着急了。该死的恶狼一点机会也没有给他,他这一次他妈的又来晚了。 艾德看了一下院子里被遗弃的车辆。一辆相对来说还算普通的私家车,有点旧,墨绿色,没有车牌。艾德回想了一下之前玛西给过他的有关杰拉尔德的资料,好像就提到过杰拉尔德就有这样的一辆车。 回想起半夜时恶狼在与自己通话时电话那头呼啸的风声,艾德明白了过来。恶狼那家伙在杀死杰拉尔德之后原来是一刻没停的开着车直接来找的朱尔斯。这真是一匹货真价实的恶狼。 艾德微微摇摇头,眯着眼睛,目光阴沉,眉头紧锁。现在看来,他好像又一次栽了跟头,又一次回到了原点,又一次失去了方向,又一次把自己搞了个灰头土脸。 真是不适合干侦探啊,他在心里面自嘲的笑笑,真是的,干嘛不考虑考虑去做尸体防腐呢?多有前途的职业,比现在好像一只被刷了油漆的没头苍蝇一样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认真的思考着这个自己给自己的提议,推开了朱尔斯豪宅的房门,走进了里面堪称大师级采光的大客厅。朱尔斯的这栋房子当然是向着阳面建设的,而现在时近正午,正是一天中最为敞亮的时候,刺目炽白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直接照进了客厅深处,因为反光的原因就算没有窗帘艾德也不能够从外面看到里面。而现在他看到了。 客厅的布置和一般有钱人家的布置差不多,要说类比的话有点像今天早上在兰谷与阿尔伯特见面时他那个豪华俱乐部的顶层套房的客厅。相同的是,这里的客厅中一样摆了不少的艺术品。不同的是,这里的客厅中有一样艺术品是阿尔伯特那里绝对不可能有的,这个世界上只有这里才有,独此一家,独一无二。 朱尔斯——艾德没见过他,但他确定那就是朱尔斯,的确如同想象般的一样是个胖子,但没有额外的胡子,光秃秃的脑袋上什么都没有——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张相对于他的体型来说显得有点小的椅子上,浑身上下被扒了个精光,只有牢牢绑在他身上的绳子可以遮羞。 他被摆在客厅结实的长桌上,面朝阳光。如果不算那颗头顶的血洞,他的神态还算比较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艾德认识那种笑,希波克拉底式的微笑,死人独有的最后的挑衅。简直讽刺。 恶狼这样做真是不好。尸体被这样曝晒,很快就会发臭的。不过也许他就是那么希望的也说不定? 艾德远远的看着这又一件的艺术品,然后突然歪了下头,好像另外有了别的什么发现。他快步的小跑进屋内,踩着地毯越过沙发,跑到了长桌的旁边,跑到了朱尔斯的身后。他的呼吸不自觉的屏住了。 之前因为胖子的体型遮挡而第一时间没有发现,但是朱尔斯的后面其实还有着另一张小椅子。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男孩。 男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面容艾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就那么静静的坐着,没有绳子束缚着他,但是他也没有乱动。他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好像是在睡觉。他的身上绑着一个计时炸弹。 “……” 艾德沉默的看着男孩巴里,紧闭着嘴唇,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的手机在这时振动了起来。是时候了,正好,正正好,真他妈的是正正正正好。 “见到他了吗,侦探。”恶狼的声音在此时听上去前所未有的平静,带着和上一次一样的艾德所熟悉的风的呼啸声。 艾德已经脑补出了他开着又一辆从死人手里捡走的小车——当然这一辆要豪华不少——开在从远郊返回丽城路上的场景。他们两个很可能正好在路上错过。艾德回想着自己这一路所遇到过的方向相反的车辆,一遍一遍的倒带回放。他知道恶狼就在其中,但是最终他没能回想起那些该死的司机中任何一个人的脸,反而随着回忆次数的增加他们变的越来越模糊,最后全部变成了鱼屁股。 “你这是什么意思?”艾德看着眼前昏迷中的男孩,看着他身上的计时炸弹,看着那上面一分一秒不断减少的倒计时数字,声音沉的如同混满了泥沙。 “游戏要结束了,侦探。”恶狼叹了口气,好像是在什么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与艾德说话,而且永远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不会让艾德再听到他的声音了,“最后的尾声将至,只要再死一个人,一切就都会有结果了。这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该降临的结局,但是却被硬生生拖到了现在。你说可笑不可笑,侦探?” “我都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让我怎么知道可不可笑?” “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恶狼依然轻声的说,“已经太他妈的多了,而且你还会知道更多。不过那些都是后话,现在带上那个孩子走吧,如果你想要救他的命就得抓紧时间。你已经来不及赶回丽城找人帮忙了,不过你所在的那个位置倒是距离另外一个临近丽城的小镇挺近,快的话可以在炸弹爆炸前把它和孩子一起送到警察局。放心,那个炸弹对于外行来说很难搞,但警察局里面有专业的拆弹专家,他们可以像给个鸡蛋扒皮一样把那东西扒拉下来。不过这样一来你可能就来不及赶上最后的好戏了。我觉得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说完恶狼就挂断了电话。艾德攥着自己的手机,听着里面一下接着一下的嘟嘟声,神情有点奇怪。不过他并没有停顿太久,而是立刻拨通手机联系了玛西。 “我是玛西。” “恶狼去孤儿院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艾德干脆了当的向着警探说明了情况,“他的目标是艾丽院长。” “我知道了。”玛西听到艾德的声音立刻明白了过来,“我马上过去。”说着,玛西立刻结束了通话。 艾德将手机收起,目光重新回到了眼前的男孩身上。他双目直直的盯着那计时炸弹上面跳动的红光,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 “这算什么,”他耷拉着眼皮,嘟囔着用手指蹭了下鼻尖,“终局已至?”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八章:狼与牧羊人 爆炸发生在一楼,一楼的一角,一个平常无人问津的小小杂物间。 活动室的孩子们最先听到了爆炸声,然后楼层主管也感觉到了震动。他晃动着一身肥肉一路急急忙忙的跑到了爆炸点,发现情况之后立刻气喘吁吁的报告了院长助理。院长助理又紧急联系了院长。 事情非同小可,上了年纪的艾米丽院长立刻屈尊从自己的顶层豪华办公室中跋山涉水的赶到了一楼。而等她到了的时候,现场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她的助理也在其中。 艾米丽上前来到杂物间门口,周围的人纷纷为她让路。她皱眉看着眼前的杂物间——已经变成了刚刚塌方还被浇了一瓢淘米水的矿坑煤洞。 “怎么回事?”她转头向着助理问道,语气相当严厉。 “不知道。好像有人在里面放了个炸弹。”院长助理海斯小姐低着头,站在艾米丽的身旁小声的说着,边说边没完没了的捏着自己的包。 艾米丽扶了下眼镜,皱着眉看着海斯小姐,然后目光转向一旁的楼层经理。 “感觉到爆炸我就过来了。”胖胖的楼层经理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似乎到现在也没有放松下来,依然保持着神经的紧绷,紧张兮兮的对着院长汇报,“来时就已经这样了。我觉得海斯小姐说的没错,好像就是有人在里面放了个炸弹,在我们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觉得我们应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 “……” 艾米丽用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沉吟的抚摸了一下下巴,考虑着胖经理的提议。但是在她拿定主意之前,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接通后放到了耳边。 “喂?”她出声,然后慢慢的,原本镇定的脸色在几秒钟内发生了变化,眼睛微微睁大,闭在一起的嘴唇张开,呼吸稍稍的急促了少许。 “我知道了。”最后,她低下头,沉着嗓子轻声的说,然后迅速的将通话挂断,拿着手机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院长?”一旁的海斯小姐盯着艾米丽,小心的出声,目光一眨不眨。 艾米丽睁开眼,扭头环视了一圈身旁的众人,然后有点疲惫的挥了挥手。“走。”她不耐烦的说,“你们没别的事情干了吗?赶紧滚回去工作!” “可是,院长……”胖经理吓傻了一样的张着嘴,小眼睛望着艾米丽,“这个爆炸……” “你们不用管了,我之后会联系警察处理的。现在都赶紧给我滚回去工作!” 艾米丽似乎很少发火,或者说她身边的人很少看到她发火。而现在她突然发起火来足以把螃蟹的壳给吓飞掉。 胖经理和周围的其他人立刻一哄而散,一点也没有停留,或者说不愿意停留。只有助理海斯小姐在转身的时候略微踌躇了一下,看着艾米丽,张着小嘴儿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那细嫩的嘴唇太过漂亮,而威严的院长大人脸色又青的可怕。无论要说什么,现在都不是合适的时刻。 艾米丽目送着所有人离开,又望了一眼小杂物间,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在花了和下来差不多的时间之后,她又回到了自己位于上边最顶层的豪华办公室中。 她推开门,走进去,转身,把门关上,锁好。她动作轻盈,一点也不像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太太,更像个经验丰富的拆弹专家,专门为孩子拆掉他们手里不小心用玩具铲从沙子里挖出来的老式地雷,把它们变成一堆碎碎的零件,然后制作成精美的工艺品再摆放到孩子们的卧室之中。孩子们很高兴,大人们也很高兴。尽管原因不太一样,但他们的笑容从表面上看去基本没什么不同。 恶狼坐在艾米丽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捧着一本杂志,读的津津有味,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幼稚的怪笑,好像个在叼着糖果堆沙子玩的彩绘娃娃。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艾米丽的到来。 艾米丽沉默的看着那个坐在自己位子上的男人。那是个看上去很瘦的男人,很年轻,最多只有二十多岁。不过和其他朝气蓬勃的普通青年不一样的是,他的身上透着一股死亡、腐朽的气息,好像一位行将就木却回光返照的老人,正在挣扎着进行自己人生中最后的一次棒球比赛。 艾米丽慢慢的走过来,坐在了与之相对的办公桌这边的客椅上。她两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眼镜后面的两只眼睛看上去就像两眼深不见底的龙泉。 “真可悲。”她哑着嗓子,平静的出声,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我应该早一点看出来的。” 恶狼合上杂志,抬眼望向老院长。“看出什么?” “你。”艾米丽冷冷的微笑了一下,“我应该在那天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你给认出来的。不过没有办法,到底是上了些年纪,而且也已经快二十年了。” “我的确是变了不少,院长阿姨。”恶狼微微颌首,目光低垂,“但是有一点却从来不曾变过。” “什么?” “我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是个没有家的人……而现在我依然还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 “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是吗?”恶狼嘻嘻的笑,嘻嘻的笑,然后突然间挺直了脊梁,身体前倾,眼睛直直的看着艾米丽,全部的表情都在此时消失的一干二净,那张刻板的脸仿佛在出生之后连最基本的哭都不曾学会过,“我本来应该有一个家的,不是吗?你承诺过我们的,就在送我们离开的那一天。你承诺过的。” “我忘了。” “哦,你当然记得,院长阿姨。你记得所有人——所有的我们这些人的每一张脸、每一个名字,不是吗?这是你曾经对海斯小姐说过的原话,在你把她拉入你。”恶狼舔了舔嘴唇,吸了口气,“我猜,你对此感到愉悦,对吗,每一次回想,每一次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做了些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做了些别人一辈子都可能不敢做、做不到、甚至都不会去想做到的事情,想到那冒着高风险而获得的高回报,都能够让你愉悦的每天晚上睡不着吧。” 艾米丽与恶狼对视,沉默,然后低头,莫名的笑了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说,语气中带着一种奇怪的释然。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亲爱的院长阿姨。所以今天我才会回到这里。”恶狼看着眼前的这个和他当年记忆中有了巨大出入的女人,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不再精神、不再年轻——早已不再年轻的女人,看着这个他不知道在多少个日日夜夜中放在嘴里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嘎吱嘎吱嚼过了不知道多少遍多少遍的女人,轻吸了一口气,双手拍在宽大的桌面上,从院长舒适的椅子中将屁股抬起,站直了身。 “我是来做个了结的。”他对着院长说,“杰拉尔德死了,朱尔斯也死了。所有的这一切,所有这该死的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就在今……” 就在恶狼的语气越来越强烈,同时手向着自己的怀里掏去的下一刻,一阵铃音忽然间将气氛破坏、将狼嚎打断。艾米丽看着恶狼,眨了下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转头接通后放到了耳边。 “是我……什么?怎么……海斯小姐,你冷静一点……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太过激动,情绪非常的不稳定,艾米丽最开始根本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一连吼了几声后才终于强迫对方能够明确的将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组织传达出来,传达给艾米丽院长。 “我们拦不住她!”海斯小姐大喘着气,虽然依然有点语无伦次,却明显已经是努力的控制住了自己,“她带着枪……还说自己是市中心警察局过来的警探,她亮出了证件!” “谁?”艾米丽媒头条器,“警探?市中心?怎么回事?!” “她发现了一楼的骚动,她知道爆炸的事情,她说院长你现在有危险,她要直接和你见面,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她现在已经上去了,她是跑上去的!我发誓,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跑的那么快的人,我们谁都没能拦住她!我想她可能已经马上就要跑到您的办公室了!” “我的办公室?”艾米丽皱着眉头,惊疑的扶了下眼镜,回头看向了办公室房门的方向,“跑上来?”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听到的是什么……这他妈的可是十六楼。 “玩够了吧,院长阿姨。”后面的恶狼在此时出声,手指在桌面上不耐烦的敲了敲,半睁着双眼看着艾米丽,“都已经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还耍花样?” “我没有……” “砰——” 艾米丽猛的转头面向恶狼,刚瞪着眼睛准备为自己辩解,一个重重的撞击声就忽然间从办公室的门口处传来,好像外面有什么人在骑着一头黑角蛮牛试图用一根十米粗的攻城水管把整座办公室都给抡飞到土星上去。而且看起来,对方似乎已经很快就要成功了。 恶狼的表情在这一刻变了。他从放松变的紧张,但是并不慌乱。他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眼在这一刻透出了凌厉的警惕,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艾米丽——艾米丽正被声音所吸引,没有看他——突然身体向前一探,越过了办公桌两只手向前一伸,抓住了艾米丽背后的衣服,将她整个人向后拽飞,扯到了办公桌后面,自己的身边。 艾米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尖叫了一声,四肢八爪鱼一样的胡乱舞动,在落地之后用鞋跟狠狠的踩了恶狼一脚。恶狼的脸庞痛的扭曲了起来,但是却硬生生的挺住了没有吭声,反手一把锁住了艾米丽的脖子,扣住了她的喉咙。 然后,办公室结实的房门终于被从外面暴力的砸开,一个黑色的纤细身影利索的快速闪了进来。她在铺着昂贵地毯、舒适如贵族狗窝一般的地面上一滚后停下,半跪着向前举着枪,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职业者气息扑面而来。 不过,在看清楚现场的当前状况之后,玛西的枪口慢慢的放了下来。她的额头肉眼可见附着一层晶莹的汗珠,虽然努力的控制着呼吸,但依然还是非常的急促,握着枪的双臂肌肉微微有些发抖。她的体力损耗巨大。 这他妈的可是十六楼。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九章:执念 第一时间,玛西认出了那个被劫持的人是谁。这一晚半天她的脑海里时时刻刻都有着这个年轻的小老太太的照片和资料不断闪过。而那个将这张脸好像九世的情人一样紧紧抱在怀里的家伙,她不认识他,但是却轻而易举的推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下可好。”她在心里面碎碎念着暗骂了一声。千赶万赶紧赶慢赶,结果到最后还是来晚了一步。 在玛西打量着恶狼的时候,恶狼也在打量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不速之客。他单手紧扣着艾米丽的喉咙,双目冷冷的望着玛西,然后嘴角抽动着扬了起来。 “看看,看看!”他大声的笑着,将自己的脑袋从艾米丽的这边侧脸旁挪到了那边的侧脸旁,好像一个躲在窗帘后面的小猫猫,“我们又有新的朋友到来了——是谁呢?” 他斜眼看向紧挨着的艾米丽,仿佛下一刻就要伸出舌头去.舔她脸上的淡妆。 “是谁呢?”他念念叨叨的问着,扣着老人脖颈的手指慢慢用力,“是谁呢?!” 炽热的呼气变成了白烟,狼牙已经随着鲜红的舌头来回的舔舐而变得锋利狰狞。看这个样子,似乎恶狼到现在依然还是认为这是自己这位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院长阿姨搞的什么把戏。 “我……不认识她。”老院长的眼睛瞪得很大,可以看得出她似乎是很惊恐,不过还能够控制得住自己。而恶狼则只是微笑。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骗子的说辞,一个字都不信。 “住手!”玛西在此时厉喝出声,然后锐利的目光又突然变的平静,“放开她,恶狼。游戏已经结束了。” “你认识我?” “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一个你和我都认识的朋友。” “啊……”恍然的挑动起眉毛,恶狼的利爪略微的松了一点,“是我们亲爱的侦探先生?” “……” “看来我还是稍微有点小瞧了他。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合格的侦探。”恶狼舔了下嘴唇,“告诉我你的名字,美丽的小姐。” “玛西。”玛西慢慢的说着,似乎是在做一件什么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声音比给小猫梳毛还要小心轻柔,“警探玛西,市中心警察总局凶案组。” “喔。”恶狼嘴角嘻嘻的勾动了起来,“警探,市中心总局,凶案组。好吓人啊。” “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吓人。” “也许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靠。”恶狼的脸色冷了下来,惨白如同冻硬的奶酪,“你来这里干什么,警探?” “来救你。”玛西说。 恶狼摇了摇头。“那你可来晚了,”他说,“晚了十八年。” “你是对的。”出乎恶狼的预料,玛西竟然并没有对他的话作出否定,而是认真的盯着他的双眼,慢慢站直身体,挺直腰,慢慢将手中的枪插回到了腰后的枪套中,小心翼翼的摊开双手,做出了一副无害的姿态,“对于我们——对于警察来说,的确是晚了,晚了太多太多,有太多太多我们本来可以挽回的都已经挽回不了了。这是我们的失职……但是,对你来说——你还不晚。” 玛西说着,停了一下。她轻呼着气看着恶狼,而恶狼只是一言不发、沉默的与她对视。 “我知道你的故事。”玛西继续轻声的说,“我知道你曾经是这家孤儿院的孩子,我知道你曾经渴望有一个家,有能够接纳你的家人,有能够疼你爱你的爸爸妈妈,我知道因为腐败的黑帮和院方高层沆瀣在一起搞的这些乱七八糟天怒人怨的破事让你到最后也没能够知道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温暖。我知道那让你很痛苦。” “还有愤怒。” “当然,当然……还有愤怒。”玛西小幅度的点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恶狼的眼睛,“所以你想要复仇,你想要摧毁丽城这一条坑害了不知道多少无辜孩子——和你一样的无辜孩子——的产业链。所以你杀了杰拉尔德,然后杀了他的老大,也就是黑帮方面在这其中的负责人朱尔斯,现在又想要杀死艾米丽院长。等到这几个组织者全部死亡之后,整条线也就彻底的崩灭了。” “而你现在却想要阻止我?”恶狼露出狰狞的微笑。然后他看到玛西缓慢、认真的摇了摇头。 “我不想阻止你。”玛西说,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我想帮助你……我想要救你。” “帮我?”恶狼歪了歪头,斜眼看着玛西,好像一个用手指躲猫猫的男孩,“救我?” “你还有救,我的朋友。如果你想的话,你还可以回头。”玛西说,语速变的稍微快了一些,“你现在杀的那些人——杰拉尔德、朱尔斯——他们是黑帮,他们的身上本来就背着罪名,背着债,背着他们需要偿还的、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在走上那条路的时候,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总有什么人会披着黑衣、拿着镰刀去他们的床底下玩一玩惊声尖叫的把戏,就算你没有去找他们也总会有人去做和你一样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警察……不,你不需要为杀掉他们而感到害怕,他们都是本来就该死的人。相信我,你会得到一个公正的待遇,你会得到一个正义的审判。” 玛西停顿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指了指恶狼臂弯中的艾米丽院长。 “但是,她——”玛西说,“你没有必要非得杀她。你没有必要非得自己杀她,非得让自己的双手再次染上鲜血。相信我,把她交给我,我会给她一个她应有的结局,我会让她付出她应该的代价……我会用她作为工具满足你的愿望,彻底摧毁丽城的儿童买卖犯罪产业链。” 玛西的最后一个字说完,寂静笼罩了整座宽敞的房间。艾米丽的办公室窗户有几扇被打开,高空的阵风吹过,吹进办公室,吹起了玛西的头发,吹动着办公桌面上刚刚恶狼看过的的杂志,吹着往后面翻动了几页。 恶狼在风中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张开嘴缓缓呼出。他再次睁开眼睛,望向玛西,嘴角露出了一丝恬静的弧度。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太晚了,警探。”他说,“太晚了。” “听我说……”玛西有点着急,但刚出声就被恶狼抬手打断。 “你不懂,警探。”他说,“我很感激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也愿意相信你最后确实能够恪守承诺、做到所有你说要做到的事情。你是一个真正的警察,但是你忽略了关键。” “什么关键?” “这是——我的游戏。”恶狼一字一顿,一边说,一边右手伸进了怀里,“这是我的复仇……我的罪孽。” 玛西注意着恶狼的动作。她看到他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的将手抽出,手中多了一个带着一点红色的小玩意儿。她认识那东西,见过不少次,很熟悉——那是个引爆器。 没有任何犹豫,玛西瞬间掏出了腰后的手枪,对准了恶狼。 “放下它。”她低喘着气快速的说着,眼睛睁大、瞳孔缩小,整个人的精神骤然紧绷到了一个极致。 “朱尔斯先生,和杰拉尔德先生,”没有理会玛西,恶狼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仿佛手中多出来的只是一根无关紧要的棒棒糖,“他们会死,是因为罪孽——就像你所说的,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就像你和我,像这个世界上的该死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我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 “我告诉过你了,你还有……” 看着努力保持镇定的玛西双眼中那怎么也无法掩饰完全的急切与焦虑,恶狼摇了摇头,抬手将她打断。“我说了,太晚了。”他说,“告诉我,警探——以正义之名实施的杀戮,就不需要承担罪孽了吗?”他笑嘻嘻的咧开嘴,“总会有代价的,或早或晚。” “……” “这是我的执念,警探。我为此而活到现在,为的就是今天,能够有这个机会亲手了结这所有的一切。”恶狼说着,猛的勒紧锁住院长脖子的左臂胳膊——老院长眼镜都掉了,脑袋因为充血而涨的通红,眼珠瞪的滚圆,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然后伸出握着引爆器的右手,对着玛西威胁的晃了晃,目光冰冷,“走吧,离开这里。否则很快,你就要与我们这些恶魔一起陪葬了。你不希望那样,对吧?我也不希望——所以,听我一句,走。” “恶狼……” “滚!!” “咚咚——” 玛西没有表现出要离开的意思,恶狼骤然间如酸脸的土狗一般冲着她大吼大叫着咆哮了起来。但是他刚刚只来得及咆哮出一个单词,一阵诡异的敲门声就突然间将他打断——将房间中本来火山酝酿、即将爆发的气氛给极其缺乏素质的呲了一泡液氮小便,正呲在了恶狼的脸上。 恶狼和玛西同时转过头,看向了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恶狼是惊讶中带着疑惑,还有一点点的阴沉,而玛西则是惊喜之余如释重负的放下了持着手枪、肌肉绷紧的双臂,大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看到那个男人的目光落到了办公室的门上。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十章:赌上一切 最先吸引艾德注意力的是恶狼的咆哮,那简直就和女人被强奸时发出的尖叫一样刺耳。所以最后他快走了几步,来到了这间熟悉的办公室门前,然后习惯性的敲了两下已经被打开的门,礼貌的宣示了自己的到来。接着,他注意到了门的异样。 敲得时候还没发现,但其实整扇门已经变形了,木质的部分碎裂露出了里面优质的木料内瓤,而钢铁的部分则彻底弯曲,尤其是在门把手的部分。那上面还可以清晰的看到几个不大的鞋印。 艾德不知道是应该说很难想象它都经历了什么还是不难想象它都经历了什么,不过他差不多已经猜出了对它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到底是谁。他歪着脑袋斜看了屋内的玛西一眼,面无表情。 与艾德的目光接触,玛西眨了眨眼,怂了下肩。“情况紧急,只能采取非常手段。”她干巴巴的说道。 艾德半睁着眼睛,不置可否,然后转过头,看向了办公桌后面那姿态亲近的两人。他觉得如果不是年龄差距太大的话,那场景还挺有点暧昧的。 “你好,恶狼。”艾德勾动嘴角,似笑非笑,“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恶狼看着艾德,神色却远没有那么友好,甚至可以说冰凉的可怕,“你真令我失望,侦探。我想我可能做错了,我应该把你也一块杀掉,或者一开始就把你剔除在我的游戏之外。” “你这么说,我的朋友,”艾德看着他,“可真是太令我伤心了。我觉得你这个游戏还是挺好玩的。” “你抛弃了他。”恶狼冷哼一声,“你抛弃了那个孩子。在他和你之间你选择了你自己,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为了抓到我而不惜放弃了他的生命,把他丢给了炸弹!” “炸弹?”一旁的玛西在此刻瞪了瞪眼,看向艾德,“什么炸弹?” 艾德没有理会玛西,他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恶狼。“你是这样认为的?”他平淡的问道。 “我把一切都计算的精确无误,侦探。”恶狼狠狠的咬牙道,“那个定时炸弹——你要是想要救他,只能带着他去行政区临近丽城郊外的另外一个小一点的城镇中的地方警局,根本来不及返回丽城市区,更来不及来到这里。你现在的出现,只能说明你抛弃了他。” 艾德舔了舔嘴唇。他转头望了玛西一眼,玛西也在望着他,和恶狼一样,直勾勾的,像是想要用一把尖刀从他的心里面挖出什么东西一样。 艾德蹭了一下鼻子尖。 “他还活着。”他说。 “什么?”玛西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而恶狼则是毫无反应。 “别着急。”艾德对着玛西轻轻的说,然后目光转向恶狼,平静的眨了眨眼,忽然向后靠在了办公室门框上,双手插进了裤兜。 “你知道吗,”他出声,语气平静,“我不是第一次见到那种定时炸弹了。实际上,我对那些玩意儿还挺熟悉的。在很久以前……其实也不算太久——的一些日子里,子弹和炸弹是我们世界的全部。而那种闪烁着红光、一闪一闪倒计时、不断缩短时间的小玩具,在头一次见到的时候,确实有点新鲜。” “……” “当时情况和今天差不多,不过不是绑在一个孩子的身上,而是绑在我一个朋友的腰上。我那个朋友有点胖,那个炸弹腰带都勒进了他的肚皮里。它的上面那跳动的可爱的小红数字是个个位数,小数点前面就一个数字的那种。” 艾德说着,做了一个富有表现力的手势,嘴角咧着,像是在说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一样有活力的笑着。玛西、以及恶狼在此刻都诡异的沉默了下来,看着他,谁都没有出声。 “当时我们在小行星带一座临时战略前哨战边缘。他失踪了,我在一个悬崖边上找到了他。他好像被偷袭者给狠狠教训了一顿,鼻青脸肿的,但至少还活着。他们留了他一命,不过没有留太久。当时的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带着他返回站内找救援,所以我决定自己动手——一个从来从来没有拆过定时炸弹,或者其他该死的任何类型炸弹的菜鸟新兵,想要自不量力的用自己的双手去救下一个被死亡星神用锁链缠住了脖子的可怜残魂。” “……” “……” “你们可以想象的到,我失败了,理所当然。”艾德耸肩,闭着嘴唇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那个时候,如果我不跑的话,我们就都死定了。而如果我跑了,那炸弹的威力又特别大的话,我依然还是死定了。于是他把我给一脚踢开,自己转身跳下了悬崖。”艾德比划了一下什么东西从什么上面掉下去的样子,“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敌人经常会玩的一种小伎俩,算是他们在那年复一年神情紧绷得不到放松的日子中能够给自己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一点小乐趣。那个炸弹的威力很小,我在悬崖底下找到他尸体的时候,他甚至大部分都还算完整。那个炸弹只把他的肚子给炸烂了一半,我可以看到他的肠子和胸腔半根露出来的碎裂的肋骨。正常情况下他会挣扎挣扎、痛苦痛苦之后再在绝望与无助中凄惨的咽气。不过幸运的是,他在那之前就摔死了。” 艾德嘿嘿的笑着,用手指蹭了下鼻子,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向着恶狼与院长的方向一抛。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了一个漂亮的曲线,落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玎珰的跳了两下之后停了下来。一块厚实的长条黑玻璃,不过上面已经没有了跳动的红色数字。 “我讨厌你的做法,恶狼。我想你也应该理解为什么。”艾德说,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不过也是幸好。如果你换了另外一种不同的手法,可能我就没那么轻松的化解了。” 他说着,后背离开了办公室的门框,抬脚走进了房间,向着恶狼和老院长走了过去。他的速度非常非常慢。 “艾德!”玛西被艾德这轻举妄动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急切的喊了一声。 “别过来,站在那!”恶狼此时也跟着叫了起来,眼睛瞪大,声音快速而急促,仿佛被吓到了一般,“我早已经在四处布置好了足量的炸弹,只要我手指一动,所有人都得上天!” “结束一切,是吧。”艾德咧了咧嘴角,“这就是你的打算,在一切开始的地方的结束一切,真是不错的计划。但是问题是,你真能在现在下得去手吗?” “什么?” 玛西眨了眨眼,看向恶狼。而恶狼则是硬挺着脖子瞪眼与艾德对视,嘴唇紧闭,脸色通红。 “你早就知道那个孩子不会死,不是吗,哪怕是在不知道我给他把炸弹给拆掉了的情况下。因为你知道那个炸弹根本不会杀死他,无论我有没有及时找到人帮他把炸弹给拆下来。”艾德望着恶狼的眼睛,“你不会杀死孩子,因为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孤儿,都在心中渴望着家人、渴望着未来,眼睛注视着希望与梦想。你绝对不会真正的伤害他们。” “你不会知道的。” “可能吧,毕竟我也只是推测罢了。但是我愿意赌一赌。”艾德说着,距离恶狼逼得更紧了,“你已经老早的与海斯小姐‘交涉’过了吧?但是抱歉,我在上来的时候已经叫停了她的撤离行动,所有的孩子们现在依然还留在院里。你的手指一动,他们全部都会跟着我们一起陪葬。” “什么?!” 骤然涌起的惊怒扭曲了恶狼的脸,拿着引爆器的手指一下握紧,看的另一边的玛西心惊肉跳。不过虽然是如此,但多年来的现场经验锻炼出来的心性还是让她的目光和神情保持着相当的镇定,全部的外在反应只是咬着牙深吸了一大大大口气,本来一点也不丰满的胸部都鼓了起来。 “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冒险,而且非常混蛋。我把成百上千名无辜的儿童拉进到了我的赌博中,只因为我相信你。”艾德这个时候已经走过了宽敞的办公室,走到了大大的办公桌旁边,脚步放的更加缓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恶狼,“所以我也背上了罪孽,并且也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觉悟。如果我赌输了,我就会用我——还有她的生命来为自己的天真赎罪。” 艾德说着,头也不转的回手指了下斜后方的玛西。他指的特别的准,离近了就能戳到玛西的鼻子。 “嘿!” 玛西狠狠瞪了艾德一眼。艾德回头无辜的看了看她。 “抱歉,宝贝儿。”他夸张的大张了下嘴,对着门口的方向歪了下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跑还来得及。我可以陪他在这里再多聊一会儿,保证拖足时间到让你离开。” “……我恨你。” 仅仅过了一秒钟,玛西就沮丧的撒了气。她解除了一直保持的警戒姿态,站直了身体,挺了挺腰,彻底放松的做了个深呼吸,将手枪插回到了腰后的枪套中。 艾德看了她两眼,然后将目光转回到了恶狼的身上。恶狼此时距离他已经只有几米远,整个人似乎大病初愈般的流着虚汗,嘴唇不停的颤抖。 艾德沉默的站在原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他从容的走上前,走到了恶狼的跟前,从他的手中将引爆器小心翼翼的扣了出来,根本没费多少力气。 恶狼看着艾德的动作,看着他掰开自己的手指,将引爆器从自己的掌控中取走。如果他想的话,他依然可以在那一瞬间将按钮摁下,但是他没有。 他放开了艾米丽老院长,松开了一直锁着她脖子的手臂。早已经因为呼吸不畅而脱力的艾米丽差点直接摔躺在地上,幸好艾德及时伸手将她扶住,才勉强站稳。她一手搭着艾德的胳膊,一手揉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大口的喘气,涨红的脸色久久不能恢复。 “结束了,朋友。”艾德对恶狼轻声的说道,“这才是真正应该的结局。” “扑通”的一下,恶狼跪倒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看了艾德一眼,带着一种失去了所有力量的、茫然的目光。 艾德低着头,看着恶狼。突然,没由来的,他的眼睛向着自己所视位置的更下方挪动了少许。而被艾德扶着的艾米丽在此时感觉到,侦探的手指莫名的抽动了一下。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十一章:终局之后 结束了。 艾德因为丽城牧羊人孤儿院院长艾米丽的委托而来到丽城,寻找被神秘人给拐走的孤儿巴里。然后在这过程中,嫌疑犯恶狼主动联系了艾德,并在之后牵扯出了丽城一条隐藏极深、并已经到了不得不消失摧毁的儿童买卖地下产业链。 现在,被拐的孩子巴里已经被艾德救了回来,而儿童买卖业务也已经被恶狼摘掉了最大最关键的两个脑袋,崩解已成必然。一切都结束了。 艾德将车停在了孤儿院门口的山路边儿上,没有开进院里。此时他倚靠着车头站在路边,嘴里叼着一根刚刚点燃的“中场休息”,品味着小雪茄烟笼尘嚣的温灼白味,隔着眼镜的镜片看着远处的丽城。在那里,有整整六位数的人口正在忙碌的进行自己一天的日常,完全不知道在旁边风景美丽的山区孤儿院一场好戏刚刚结束最后的演讲致词。 艾德的身后,孤儿院已经被警车塞满。玛西在恶狼被搞定之后马上联络了丽城的当地警方。他们有着很多工作要做,无论是将恶狼、艾米丽院长、以及孤儿院其他涉事人员带回去审讯,还是拆除恶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个地方四处安置的爆破炸药,都是需要相当相当认真对待的工作,需要付出绝大的精力。 不过那些和艾德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已经做完了所有自己该做或不该做的事情,再之后就该玛西和丽城警察们接手了。他不可能什么都包揽了,他也没那个权力和本事。 心中想着,艾德脚踩着路边坚硬而光滑的地面,回过头望了一眼孤儿院的大门。和他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来时给他的感受一样,从表面看上去这个地方就好像个富豪资助的超级幼儿园,门口那块巨大的明显故意没有怎么雕琢过的石碑照常耸立,上面刻着幼儿园的名字,字体比深水的海带还要漂亮。 “牧羊人……”艾德眼睛眯起,口中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什么?” 不知何时来到艾德旁边的玛西疑惑的出声,把艾德给吓了一跳。她没有听清楚刚刚艾德咕哝的是什么东西。 “牧羊人。”艾德看了玛西一眼,然后指了指石碑上孤儿院的名字。 玛西顺着艾德所指,向着石碑看了两眼,和艾德一样靠着他车的车头,双手抱在了胸前。“牧羊人,”她说,“怎么了?” “没什么,”艾德摇头,“只是突然感觉有点有趣。” “有什么有趣的?” “牧羊人啊,玛西。”艾德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歪头斜眼看着身旁的警探,“你知道牧羊人是干什么的吧。” “当然。”玛西理所应当的耸了耸肩,“保护小羊的人嘛。” “对,保护羊,保护羊不受狼的侵扰。”艾德点头,然后重新望向石碑,“但是啊,玛西,这就是问题所在……牧羊人保护羊不受狼的侵扰,不是因为对羊的怜爱——而是因为要留着自己宰杀。” “……” 不管脸色悄然变化的玛西,艾德最后看了面前的孤儿院一眼,然后又突然转头看了看身后山下遥远而繁华的丽城。他的嘴角再次似笑非笑的扯动了一下,然后呼了口气,后腰一挺离开了车头,走了两步打开了自己的车门。 “我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办,”他对玛西说道,“等回了市中心,老地方,我请你吃饭。” “你就没点新花样吗?”玛西一边让开艾德的车,一边调整着心境,一边漫不经心的对艾德吐槽道。 “你要说的话,还真有。”艾德煞有其事的挑着眉毛认真思考着说道,“我最近发现了一家酒吧,宝藏酒吧,音乐好听,酒好喝,威士忌加啤酒,买一送一。” “真是听着都糟糕。”玛西摆了摆手,不耐烦的示意艾德要走赶紧走,“我考虑一下,之后再说。” “别考虑太久。我也不是特别真心想请你去的。” 艾德坐在车里,最后和玛西打了个招呼,一拧方向盘,调转车头,沿着公路向着山下驶去,转眼便消失在了拐弯处。 …… 艾德再一次来到了兰谷。因为路上绕道去办了一下其他的什么事情,他耽误了不短的时间,现在天色已经到了下午,下午的后半截,斯图加尔的环境控制系统所模拟出来的太阳日光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不消一会儿就会从金黄变成橘红,把血一样的微光均匀的撒到谷内粼粼的湖面上,远远望去就像一大群发情的火焰虾在开炖锅大会一样。 望着谷内似曾相识的风景,嗅着风中若有若无的湿气,艾德恍恍惚惚,略微有点物是人非的错觉。 他轻车熟路的驱车来到了沿湖俱乐部的门口。这一次保安已经认识了他,登记完之后就可以放他进去。 “说起来,”那个戴着墨镜、制服整洁的年轻小伙子一边在数据处理平台上给艾德做着记录,一边隔着窗口与艾德热情的主动攀谈道,“您与安吉洛先生是朋友吗?” “安吉洛先生?”艾德不明所以。 “您不认识他吗?”小伙子惊讶的歪头看了艾德一眼,“我以为你肯定认识呢。安吉洛先生一般从来不允许他不认识的外人进到他的俱乐部里面去。” “他是这座俱乐部的主人?”艾德问。 “当然。” “我想他一定是位非常有魅力而且了不起的先生。不过我不认识他,我来这里是因为另一个人——阿尔伯特先生。这你应该早就知道。” “我知道。”小伙子连连点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安吉洛先生那么尊敬的接待过某人。他当时是提前了将近半个小时到谷口等待,亲自将那位阿尔伯特先生领到了俱乐部。我不知道那位阿尔伯特先生是谁,但肯定是什么非常了不得的大人物,才会得到安吉洛先生这样重视的对待。” “他的确是。”艾德点了点头,不动声色。 阿尔伯特受到这样的尊重并不奇怪,同时艾德也将安吉洛的名字记在了心里。沿湖俱乐部可并不是一个十成十盈利性质的场所,相对来说它更类似于酒店或度假村。这里的主人既然认识阿尔伯特,代表的就是他很有可能与“那边的世界”有关,甚至本身就是那个世界的一员,而且是足以与阿尔伯特进行对话的高层。 做完登记,艾德将车开入停车场,锁好后走进了俱乐部,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来到这座比酒店还要奢华一点一四一五九二六倍的俱乐部顶层“超级高贵奢华”号套房门外,摁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依莉琪为他开了门。 “艾德先生。”看着艾德,黑直长的牛仔帽美女脸上的神情有点奇怪,似是宁静似是深邃,大而纯粹的双眼好像隔着一个时空般与艾德对视,然后侧身向着一旁让了一下,“请进,艾德先生。” “我要见阿尔伯特。” “老板正在等你。” “等我?” “他已经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了。”依莉琪轻声细语的说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对了,当然。”艾德从依莉琪的身旁走过,目光倾斜,看了她一眼,嘴角咧动了一下,“阿尔伯特什么都知道。” “……” 依莉琪抬头,抿了抿嘴唇,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和上次一样,在前面带路,艾德跟在她的身后。两人穿过带着阳光露台的客厅,穿过巨大的落地窗,穿过印着一长条夸张壁画的走廊,最后走进了那间类似书房式的内室之中。阿尔伯特正坐在桌子后面看书。 再一次相见,艾德却产生了一种类似时空错乱般的感觉。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一直与阿尔伯特面对面的坐了一整天一样。他想可能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性,至少他面前这条人形巨蛇可能确实是坐在那张墓碑一样的书桌后面,一直没有把自己的屁股给挪动过。他想他的腰力绝对非比寻常。 艾德望着阿尔伯特,沉默的舔了两下嘴唇,然后自顾自的、一语不发的坐到了书桌前的客座上。阿尔伯特放下了手中的书,双眼隔着细窄好像晶体一样的墨镜望向艾德,样子有点奇怪。 两人的表情微妙的有点差不多,都是一副在琢磨着些什么的模样。 “出去。”艾德说。 “什么?”阿尔伯特挑了下眉。 “依莉琪小姐。”艾德头也不回,摆了摆手,似乎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出去。” “……” 美丽优雅、个性古怪的黑直长牛仔美女目光奇异的望了一眼艾德的后脑勺,但是艾德并没有看向她。于是她望向了自己的老板。 阿尔伯特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腹上。他呲着牙吸了口气,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和上回一样又粗又长的雪茄,张口咬在了嘴里。 “出去吧。”他沉声的说道,头也没抬,“把门关上。” “是,老板。” 依莉琪礼貌的向着阿尔伯特欠了欠身,最后看了艾德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艾德可以听到她轻轻将门关上的声音,正如她的老板阿尔伯特所要求的那样。 当宽敞安静、富有雅调的书房中终于只剩下了艾德与阿尔伯特两人之后,阿尔伯特抬眼看向了艾德,手指捏着口中的雪茄,在吸了一口之后取下,缓缓吐出了一片雪白的烟雾。“老实说,”他率先开口道,声音非常的沉静,“你让我很意外,侦探。你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要大得多,我很少见到像你这样胆大的人。我得提醒你一句,你是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的话,可能今天你就要永远的留在这座山谷之中了。” “那样也不错。”艾德点了点头,“这个地方挺美的。我挺喜欢。” “……你到底想要什么?”阿尔伯特脸色阴沉了下来。 艾德看着他,沉默少许,然后伸手在自己的怀中内兜里掏出了一个没有封口的小纸袋,只有巴掌大小的小纸袋,扔到了阿尔伯特面前的书桌上。 阿尔伯特伸手拿过纸袋,手指在里面掏了一下,掏出了一张明显刚刚被洗出不久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孩子,好像是一对儿姐弟。女孩至少十岁以上,男孩则要嫩一点,被女孩从后面环着脖子搂住,微笑的脸蛋紧紧贴在一起。 而在男孩的右边脖颈根部下方的锁骨和女孩的左侧耳边脸庞靠近脖子处,各自有着一块小小的红色胎记,看上去就像一朵花的两片花瓣一样。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十二章:侦探 阿尔伯特看着照片,神情没有一点变化,目光自然的抬起望向艾德。“这是什么?”他平静的问道。 “得了吧,老家伙。”艾德摆了摆手,对于阿尔伯特的做作显得相当的不耐烦,“咱们就别玩那一套了。你知道我既然坐在了这里,把东西拿了出来给你看,就应该明白一些话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这种时候你再扯来扯去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 “你知道吗,”没由来的,艾德突然间来了兴致,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了书桌面上,“其实我干现在这一行才没多长的时间,我本身在一开始也不喜欢这个职业,纯粹只是用自己最后一点还算拿得出手的本钱在这个已经把我这种旧时代的余渣给合情合理丢弃掉的新世界中讨个生计……让我能够勉勉强强挣扎着继续活下去罢了。但是现在,现在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这个工作了。” “是吗。”阿尔伯特仿佛是在鼻子里哼出的这一声。 “比想象中的有趣,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最后究竟会发现些什么。”艾德咧了咧嘴,“侦探做事没有什么秘诀可言。把线索一条一条的收集起来,条理清晰的拼凑、连接到一块儿,深入的思考、探究那些巧合与奇怪的地方。所有人,所有的侦探,我们差不多都是这样一点一点、一层一层的不断前进,不断神人,在最后的最后把真相从黑暗的泥土中完好无损、完整无缺的扒拉出来,没有捷径可言。而在这过程中,在某一瞬间,在这分析事件全貌的某一特定时刻,你会突然产生出一个意识,意识到某件你本来没有意识到的事情。而那将会彻底的推翻当下你所认知到的一切。” “……我好像从一位老朋友那里听过类似差不多的话。”阿尔伯特在舒适的皮椅中扭动着身体换了个姿势,嘴里咬着雪茄,冲着艾德扬了下下巴,“继续说。我开始感兴趣了。” “我只想说,其实这背后的奥秘没有你想象的复杂。一旦你出于什么原因而对一件事情生出了疑问,那么很容易便会对相关联的所有事情都生出疑问,而一旦你对所有事情都生出了疑问,便会非常简单的发现另外的联系。”艾德说着,做了个小而富有表现力的手势,然后停顿了一下,“早上我离开的时候,碰巧发现了依莉琪小姐的胎记。” 即便是隔着一层不透明的黑晶玻璃,艾德也能够感觉到阿尔伯特目光的闪动。“所以?” “当时我有了一点联想,但是完全不敢确定——那实在是太疯狂了,简直就是开玩笑。”艾德说着,自己都感觉好笑的摇了摇头,然后感慨着叹了一口气,“但有些时候,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事情就是这么的疯狂,就好像是开玩笑一样……很快,我就见到了照片中的另外一个人。” “……” “当时完全只是巧合。他穿着立领的衣服,而我又不可能主动去扒下他的衣服去看他的脖子根。但是在他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他的脸,然后顺着缝隙看到了他的那里。”艾德在自己的身上比了一下他所说的那个位置,扬着脖子手指戳了戳锁骨,“然后,忽然之间,一切就都明白了。本来我便一直有着一个疑问在心里,所有的这些事情,对于恶狼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来说未免太有点力不从心了。他不但把我每一步的动作都掌控在自己的股掌之中,还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连通了老院长身边的助理海斯小姐、在老院长的大本营提前布满了炸弹,这绝对不是只有一个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到的事情——至少恶狼不行。一定有着其他的什么人,有着其他的什么手眼通天的人在他背后帮助他。这个人给了恶狼一切他所需要的信息,以及所有他所需要的硬件帮助,在背后支持了他的全部行动,并且还成功的瞒住了所有人的眼睛,没有让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艾德说道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看着阿尔伯特。阿尔伯特丝毫不为所动的坐在那里,咬着雪茄用力的吸了一口,张开嘴轻轻一呼。于是那些白色的东西便肉眼可见的从空中柔柔荡荡的向着这边飘了过来,速度很慢,姿态很妖娆,像海中的水母,或死去的鬼魂。 “我当时只想到了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我想你也能够理解我为什么会产生出那样的推想。”艾德继续道,“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一旦你出于什么原因而对一件事情生出了疑问,那么很容易便会对相关联的所有事情都生出疑问,而一旦你对所有事情都生出了疑问,便会非常简单的发现另外的联系……在产生怀疑的同时,我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人在早些的时候找我过去,给我半强制性的下达委托,然后给了我线索,引我去了遥远的丽城边界——我现在甚至怀疑,那个地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叫做朱尔斯的家伙的住宅,因为结合在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好像完全就是在配合着恶狼将我给从城里面支开。” “实际上,还有另一层目的。”阿尔伯特在此时接口,轻笑着咬着雪茄,“他想让你把那孩子给找回去。因为对于他来说,对于我们来说,那孩子已经没有用处了。” “……他根本没有想着活着回去,他想把自己和那个地方一起炸到土星上去,在一切的一切开始的地方结束一切。”艾德目光沉静,阿尔伯特默然点头。 “那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的选择。” “那依莉琪呢。” “嗯?” “依莉琪,”艾德头也不回的用大拇指指了一下门口的方向,“她是怎么想的?恶狼是她的弟弟,对吧。” “实际上……是小叔叔。”阿尔伯特纠正道,“尽管看着不像,但从辈分上来说,恶狼比她大了一整辈儿。” “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她好像并不怎么对他关心。”艾德一点也没有纠结,而是继续就事论事,“她任由他一个人出去,一个人复仇,一个人承担起这所有的一切,然后一个人付出全部的代价,自己则躲在幕后,不用担心一点的责任会追踪到她的头上。” “……” 对于艾德的这句话,阿尔伯特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看着艾德,坐在那里安静的抽着烟,好像陈列在蜡像馆最深处的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被订制于用作舞蹈家俱乐部的内门钥匙。 艾德等待着,很有耐心。现在两人之间已经把话说开,他不会担心阿尔伯特说到一半就不愿意说了。他今天会一直和他谈到最后,一直到将自己所想要弄清楚的一切彻底搞明白为止。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十三章:艾德的条件 似乎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阿尔伯特才终于吐了口烟圈,缓缓的再次出声。“你这样说,”他说道,“可真是太伤人了。” “伤人?”艾德笑了,“伤谁?你?还是她?” 阿尔伯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对着艾德摆了下手,带着一点疲惫的感觉。然后他突然坐直了身体,手臂支在桌子上,脑袋向着艾德这边靠近了不少。他看上去好像感觉终于要认真的和艾德说些什么了。 “我不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依莉琪和恶狼是在具体什么时候……是在多少年前了。”他说,完全一副放开了的语气,坦然的看着艾德,咬着雪茄,回忆着,“但是我记得我们见面时的那个场景,记得非常清楚——两个孩子,一对儿毛儿还没长齐的小娃娃,挤在一起的躲藏在集装箱的最里面角落中,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他们的肤色是什么。依莉琪……紧紧的把小恶狼抱在怀里——对,就像是照片里的这样,不过抱的要紧的多,几乎像是想勒死小恶狼一样。” 阿尔伯特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有点夸张的模仿着他记忆中依莉琪当时的动作,嘴角咧着笑了两声。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们的眼睛。”他轻声的说道,“他们以为自己要死了。其他的那些孩子,哭的闹的跑的什么都有,但是他们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缩在那里,用眼睛看着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那里还算干净的缘故,他们的眼睛看上去很大,好像马上就要掉出来一样。” 说道这里,阿尔伯特停顿了一下,目光微垂,十指交叉抵住了下巴。 “我给了他们一些水,”他说,“不算多——不能多。你知道的,给多了的话他们停不下来,对他们没好处。我看到依莉琪的小手在把瓶子接过去的时候抖得厉害,用力的咽着唾沫。然后她把瓶嘴儿对住了小恶狼的嘴巴,给他硬往下灌。那小子当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在给恶狼喝完之后,她再给自己喝……我看着她喝,看着她一边喝,一边哭。”他用手在自己脸上比着示意了一下,“本来我应该注意不到她哭的,她哭起来一点声都没有。但是泪水冲掉了她脸上的一点泥浆,划出了两条趟,看上去还挺明显的。” “……” “当时的我不比现在,但也算有点影响。我动用了一些关系,把这两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至于为了什么,也许当时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单纯的,看着他们两个……能够让自己的内心深处感觉到一股力量,让我意识到我以前没有意识到的一些事情。如果说,像这样渺小、卑微、凄惨的生命还在不停的努力着挣扎着活下去,那么与之相比,我所遇到的那些所谓的痛苦所谓的困难又到底是能算的了些什么,我是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去抱怨、去哀伤……去捂着怀里的旧伤口来来回回期期艾艾不停不停的嚎个没完?”阿尔伯特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笑,“当然,这也许只不过是我给我自己找的一点冠冕堂皇的粉饰性说法罢了。我想我只是单纯的看着比我惨的人感觉很舒服而已。” “也许的确是。”艾德面无表情的点头。 “他们跟了我很长时间,很长很长时间。我知道他们的故事,也曾经提出过替他们复仇,摘掉藏在丽城中的这条小寄生虫。但是每一次他们都拒绝了,甚至还让我帮忙作掩护,防止地下世界中的其他势力发现丽城的问题。他们想要亲手报仇,为此他们准备了很长时间。”阿尔伯特取下口中的雪茄,在烟灰缸中掸掉烟蒂,吁出一口烟气,“刚刚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帮恶狼的只有把你叫过来,支走你出城这一件。而剩下的事情——剩下的事情全部都是他和依莉琪花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运作一手包办的,没有接受我的任何帮助。原计划中,朱尔斯和艾米丽到死都不会知道他们是死在谁的手里。” “原计划?” “恶狼要死了。”阿尔伯特夹着雪茄的手摆了摆,随意的说道,“医生说,他大概还有一年可活。所以他不等了,同时也把计划给做了一下更改。他想让自己的死更加……嗯,‘像他’一点。这是他的原话。” “但是让我给破坏了。” “依莉琪很感谢那一点。”阿尔伯特看着艾德,对着门外的方向做了个小手势,“你可能感觉不出来,但我看得出她这一次对你和上一次相比有了根本性的变化。哪怕只是把死亡向后延长了很短的时间,她也感谢你为她小叔叔所做的事情。你——以及那位女警探。” “……” “所以,就这样了。”阿尔伯特两只手掌拍了下桌面,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整个人咬着雪茄向后倒去,靠在了他那张高背皮椅上,深呼了一口气,看着艾德,“接下来,你想怎样——从我这里敲一大笔钱,还是去和你那个局子里的小情人嚼耳根?” 艾德没有马上回答。他坐在自己的位子里,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这位一直以来都给予他巨大压迫感的男人。能够让艾德感觉到压迫的存在不多,而他对面的这个男人则毫无疑问具备着那种气势。他是“那边世界”的人,而且是那边世界中的巨人,是按照某种标准来说站在斯图加尔——站在这座空中大都会金字塔顶端的真正高层之一。他每天所接触到的人、所能够看到的风景、所要思考操心的问题很有可能都是艾德想都没有办法想到的。但是现在——现在,艾德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某种东西,某种……很平常、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却不怎么平常的东西。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巨人,不再是一名黑帮,而仅仅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常的、为自己在乎的什么人而担心、上心、操心的普通人。 艾德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面却是感觉有点新鲜,觉得有点有趣。 “我不知道。”他说,耸了耸肩,“我从来没有敲诈过别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觉得你这方面经验应该丰富一些,也许你能够教教我?” “你想让我教你怎么敲诈我?”阿尔伯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不,我只想让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实际上这个问题也已经困扰我很久了,那就是——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付钱给敲诈他们的人呢?他们明明什么都买不到,但就是傻乎乎的愿意往外掏钱,有时还不止一次。明明我可以现在答应你,然后再事后反悔,违背先前谈好的条件,向你额外提出其他的要求,反正筹码一直都在我的手上,而且只要我愿意的话就会一直都在我的手上。” “恐惧,艾德先生。恐惧。”阿尔伯特低下头,看着自己挑起的拇指,“当我们愿意做一件我们不愿做的事情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恐惧,对如果我们不去做的话便会发生的更加糟糕的事情的恐惧。我们害怕那件事情在我们能够阻止它发生的时候发生,所以哪怕只是往后推一推,我们也会去做。这就是恐惧的力量。而往往今天的恐惧远远比明天的恐惧来的更加强烈。” “的确如此。”艾德干巴巴的说。 “至于我会不会担心自己所花费代价买到的东西从我的手中再次飞走……”阿尔伯特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指,好像上面有个穿裤衩的小人儿在跳旋圈舞,而且已经转到了第一百五十圈,“我不会跟你说的,艾德先生,你也不会想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猜得出我会怎么做。” “大概猜得出来。” “如果你觉得你那个警探小女朋友能够保得住你,那你就尽管试试。”阿尔伯特抬起头,将雪茄从自己的口齿间取下,在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然后重新咬回到嘴里,“我会把你埋了,然后把她和你埋在一起。你可以猜一猜到时候你们谁在上面。” 艾德摇了摇头。“落下乘了,阿尔伯特。”他第一次直呼他面前男人的名字,而且完全没有任何的尊敬可言,“你还是留着这一套去吓唬你能吓唬住的人吧。你有的是办法收拾我,我同样也有办法对付你。我和更可怕的敌人交手过。威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 “如果你不想要警方从我的嘴里得到消息,那么你最好用什么东西把我的嘴给堵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阿尔伯特有点阴沉的问道,语气中透出了不耐。 艾德手肘撑到书桌上,揉了下下巴,脸上露出了认真思索的神情,然后忽然伸出手指,指了指阿尔伯特嘴巴的方向。 “那个怎么样。”他说,“还有吗?”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第十四章:更大的局 艾德的动作让阿尔伯特愣了愣。他伸手将口中咬着的雪茄——又粗又长的雪茄现在只剩下了一小截儿——取了下来,用手指捏着看了一眼,然后抬起目光望向艾德。 “你说这个?”他显得有点意外。 “我盯了好久了,”艾德说,舔了下嘴唇,“盯的我嘴巴痒痒的。” “……” 阿尔伯特没有说话。他镜片后面的眼睛眯起,深深的与艾德对视,奇怪的寂静将两人笼罩在了其中。然后,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雪茄盒,丢到了艾德面前的桌面上。 艾德将盒子拾起,打开后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排整齐的大雪茄,总共只有五根,每一根都和阿尔伯特所抽的一般无二。他直接抽出了一根,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咬住,然后拿出火儿来点燃,用力的吸了一口。 很有劲……而且掺杂着一股微妙的湿雨气息,让人闭上眼睛就有种在黑云中漫步的感觉。 艾德闭着眼品味享受了一会儿,然后呼出了一口烟气,睁目望向阿尔伯特。阿尔伯特嘴里咬着那截雪茄头儿,有点好笑的看着艾德。艾德也笑了笑,然后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等一下。” 就在艾德转身要走的空档,阿尔伯特忽然出声叫住了他。艾德回头,看向阿尔伯特。 “这个烟的名字叫做‘暴风云’,”阿尔伯特说,以一个舒适的姿势斜着身子坐在自己的大椅子中,“来自欧罗巴的货,很不好到手,整个斯图加尔也没几个人有……如果你抽完了还想要要的话,可以直接再来找我要。” “直接再来找你?” “依莉琪小姐会告诉你怎样找到我的。她就在门口,我确信她在。” “……” 艾德看着阿尔伯特,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阿尔伯特是什么意思。而在他走出门外的时候,发现依莉琪正如同阿尔伯特所说的那样,笔直的站在门口等候。 “艾德先生。”看到艾德,依莉琪大大的眼睛抬动,然后深深的低下头行了一礼。 “……你有话想要对我说。”艾德看着她,平静的说道。 “是的,艾德先生。”依莉琪抬头看向艾德,“如果您有时间的话。” “有,”艾德看了一眼巨大的窗外那刺目的夕阳,点了点头,“正好还剩一点。” …… 三十分钟之后,艾德驱车驶出了兰谷。而在路上,他给玛西回了个电话。玛西打过来的时候他正好在与依莉琪谈话,而且那位美女的当时情况还不算太妙,哭的很厉害,弄的他手忙脚乱,如果接了玛西的电话肯定会变得更乱。 等到现在时间空出来了,时候对了,他立刻给玛西打了回去。 “阿尔伯特?!”得知艾德刚刚是与谁结束会面的玛西大吃了一惊,“你又去找他了?你说要去办的事情就是见他?” “还有他的美女顾问。”艾德一边开车一边说,“我还真是到现在才知道她在他那儿的职位具体是什么。” “阿尔伯特的顾问?”玛西听完更加的大吃了一惊,“你是说依莉琪?等等……上次和你通话时的那个人就是她?她本人?!” “你也知道她?” “被集团犯罪科那边的朋友重点介绍过……你可真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幸运,能够活着见到这两个人,而且还一连见了两次!” “以后可能会见更多次。”艾德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窗外丽城的风景,对玛西的自惊自嗨无动于衷,“找我什么事?” “哦对了。”玛西反应了过来,同时声音也一下子变低了一些,“关于恶狼的这件事情,我有些地方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是说,”艾德目光一动,“你觉得恶狼的背后另有其他人?” “嗯……不是。”玛西对艾德的问题作了否定,但同时好像也被引起了思考,“这倒的确有可能……不过不值得深究。除非恶狼主动供出什么人来,否则在他将罪责全盘接下的情况下不会有人去在他的背后深挖什么人的。我说的是艾米丽,还有朱尔斯。” “……我在听。” “恶狼被抓之后,我把整个的事件从头到尾的认真整理分析了一遍,”玛西认真的说道,声音冷静的好像一只立于绝壁上的孤鹰,“持续十八年的儿童贩卖产业链,想要维持这样的一种同时被黑白两个世界所明令禁止的禁区生意这么长的时间,背后的主控者必须得是一个老手,必须得是一个聪明狡诈到不可思议的超级老奸巨猾的家伙才行。而朱尔斯——一个凭借着在高层中的关系才混到管理人地位的小头目,只凭他和艾米丽的话,我很难想象他们两个能够做到所有的这些事情。” “所以你怀疑,在朱尔斯和艾米丽的背后,还有着什么隐藏的更深的力量存在?” “而如果真的有的话,”玛西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恐怕将会是一条能把太空货船给拽到水里面去的深海大鱼。” “……你怀疑是阿尔伯特?” “不。他主动插手进这件事情中,反倒说明肯定不是他。我现在只是在想,如果朱尔斯和艾米丽背后真的有着什么隐藏的更深的什么力量存在……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阿尔伯特认识的什么人,而他是否同样也知道些什么?” “也许你想的没错。”艾德点头,目光不动,“但是光凭想的话可得不出有用的结果。” “是啊,我明白。”玛西叹了口气,“没有新的突破口,事情也只能够告一段落了。” 两人继续聊了几句,然后便结束了通话。 …… “咖啡。” “谢谢。” 阿尔伯特看着依莉琪小心翼翼的将升着热气的杯子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然后转身离开,忽然出声将她叫住停了下来。 “等一下。” “……还有事吗?” 依莉琪回头看向阿尔伯特。她的姿态习惯性的恭敬,但说话语气自然随意,带着一种信任的亲近。 “安排一下,咱们明天回市中心。告诉安吉洛一声。” “我这就去办。” “还有……” “什么?” “你还好吗。”阿尔伯特盯着依莉琪的眼圈部分。尽管已经补了妆,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出一点痕迹。 “我会好的。”依莉琪说,目光很镇定,也很平静,“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你要去看他吗。” “我们已经道过别了。” “所以……”阿尔伯特做了个手势,“结束了,对吧。” “是的,”依莉琪低头,“结束了。” “……” 阿尔伯特没再多说什么,挥手示意依莉琪可以离开了。依莉琪点头后转身离开了房间。阿尔伯特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看着她将门打开后又关上,沉默的坐在椅子里,与寂静相互陪伴了少许片刻。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特制的小手机,拨通了上面系统中的唯一一个号码,然后放到了自己的耳边。很快那边便有了回应。 “……结束了。”他沉声的说道,“不过有个小问题,朱尔斯死了,但是艾米丽还活着……这样啊,所以就不需要我来操心了,是吧,很好……不用担心她,他们两个已经不再会成为问题了……好,好的,我的朋友,就这样……不不,感到愉快的是我。我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合作……谢谢,再见。” 将通话挂断,阿尔伯特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消失,把小手机随意的丢到了桌子上。他斜着眼睛望着那东西,从怀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雪茄咬在嘴里,打火点燃,用力的吸了一口,缓缓呼出,看着那些白色的东西便肉眼可见的从空中柔柔荡荡的向着前方飘去,速度缓慢,姿态妖娆,像海中的水母,像死去的鬼魂。 然后他拿起手机,随意的丢进了一旁空空的垃圾桶里,发出“当啷”的一声。 “当啷”的一声。 第三卷:狼与牧羊人 请假条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一章:身后 相对于市中心来说,斯图加尔这座泰坦星首屈一指的空中大都会的其他行政区几乎每一个都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微型的小小国度,各自拥有着十几座主要城市与几十个次级小镇。而作为第一行政区的市中心——斯图加尔的政治经济文化中枢所在,所有行政区中当之无愧的首府特区、整座大都会最特殊的地域,占地面积相对说来却是小的离谱,只有着孤零零的一座庞大城市,作为都会中心而存在。 生活在斯图加尔的人甚至都没有给这座城市取什么单独的名字,就是一直“市中心市中心”的叫着。它不是某座城市的中心,而是斯图加尔这一整座大都会的首府。 艾德此行的目标地点位于市中心的上城区,巴琪塔尔东十六.大街两千一百七十四号房。如果要再精确一点的定位的话,就是斯图加尔第一行政特区的上城区巴琪塔尔东十六.大街两千一百七十四号。 开着车的艾德将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抬起,差点忍不住扇自己一小巴掌,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得多提醒提醒自己,以后这些越来越不好笑的笑话得有节制的少开一点,否则的话就要变的比粪坑里的瓢虫大姐还要蜣螂了。 通常情况下艾德对自己都很严厉——基于一些永远也改不掉的旧习——但是今天,在现在,他对自己要稍微宽容一些。他的心情不怎么好,主要是因为现在所在的地方。 市中心上城区的这一片街区曾经给他留下过相当糟糕的回忆,那是哪种糟糕到他一回想起来就感觉到相当糟糕的回忆。那一次他给这块儿一位挺有社会地位的老小子办事,事情办的很好,但是那家伙竟然随便扯了个由子就想要留下一半的尾款。不得不说的是那货在这附近的影响力确实不低,艾德所有正规维权的渠道全部都没有取得效果。于是他在最后做了最后一次拜访后,在确定那老小子的态度依旧后,在发现自己的这笔账无论如何都算不清楚了后,他撤下了自己礼貌伪善的面具,没有再任何废话的用拳头把他给打了个半死。 事后他被市局的人带走批评教育,而申请负责教育他的警探就是玛西。两人在冷库坐着闲扯了半宿,吃光了两包豆蔻子。 胖子韦恩局长在这方面表现的通情达理。因为当初硬吃艾德奖金的事情——那真是他干过的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他被性格强硬的玛西抓住机会一直凶猛的盯着不放,长时间被玛西在各方面生呛硬怼,几个月来已经几乎被欺负出了习惯,对于玛西的事情能通融就通融,只要她不再去闹他,什么事情都好说。 当然艾德这个人心胸十分宽广——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所以如果只是那件事情的话,他还不会连带着将这一片的街区都跟着记住这么长时间。在当时还发生过另外一件事情。他在给那老小子办事的过程中,曾经在一条小巷口转弯处意外的把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太太给从路边花坛的这边给撞飞到了那边,拐杖都给撞断了。当他手忙脚乱的把人给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那老太太身上在花坛里染上的花香让他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这件事情的后续没什么好说的。他把老人送到了医院,付清了药费,连带着一些赔偿金,当然还有一根新拐杖。原来那根拐杖很厉害,医生如果不是那个拐杖的话断的就是老人的腿。 在临走的时候,他给老人留下了一张名片,告诉她将来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打电话找他,算是拓宽了一下自己的业务。不过虽然是这样做了,艾德却一直都向那自己一直觉得鬼得很的宇宙星神祈祷着那老人家千万别真的找他,因为如果真找他的话就算为的是半夜去给她的猫梳毛他也得马上从床上弹起来刮脸刷牙取钥匙出车。他知道他的速度会很快,因为他从来不穿睡衣,能够节省不少时间。但是他同样还知道,他的脸色一定不会有多么的好看,而脸色不好看这件事情对一个“委托就是一切、客户就是金钱”的优秀合格的侦探来说实在是太不专业了。太不专业的那种太不专业。 现在他没有想到,老太太的电话他没有等到,反而因为别的业务而先一步的回到了这里。这一次他需要小心一点,可千万别再撞到什么人,哪怕清晨刚过的上午这个时间路上根本没有那么多人,他也不能有一点点的放松。 转动方向盘,艾德目光瞥向窗外,在那巴琪塔尔东十六.大街的道口右边靠近公园的一根路灯底下停着一辆餐车。现在那个时间还没有完全过去,餐车的窗口前面依然排着不少人。艾德早上早早的吃过了早饭,而且还多喝了一杯咖啡,所以在驶过的时候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哪怕香气入鼻也没有被勾起丝毫的食欲。现在距离吃午饭还有至少一桶半劣质二手油的时间呢,他可以晚一点再糟蹋自己的胃。但是在那之前,他可以先糟蹋一下自己的肺。 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艾德从怀里掏出了“中场休息”的烟盒,很不得儿劲的抽出一根小雪茄,叼在嘴里,然后将剩余的烟塞回衣服里面的口袋。他一边往外掏火儿,一边沿途数着一路上的指路牌。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放缓速度将车停到了路边。 一件意外的事情。最先吸引住艾德目光的不是眼前目的地的那栋目标地点的房屋,而是在它的街道对面——艾德车辆停靠路边旁的另一栋大屋。而原因则非常的显而易见。 艾德嘴里咬着小雪茄从车中下来,脚踩到坚实的地面,关上车门,回过头来隔着自己的爱车向着身后仰头张望。他眼镜后面的眼睛微微眯着,胳膊肘搭在了自己车的车顶上。 这栋老宅一定是有着相当相当的年岁了,而且和这里其他的房屋比起来占地面积大的吓人,与其说是别墅倒不如说是个小城堡,或者某座在某场大火中烧的就只剩下眼前的大庄园的一部分。 艾德不是个非常会欣赏建筑艺术的人,但是这个——这个,的确是别具一格。它身姿魁梧厚重,从正面看去整栋建筑都呈现出一种发黑的颜色,好像年寿竟终的缩头老龟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能够证明它存在过的腐朽残壳儿。它上面的窗户多的夸张,和发情撅腚的公孔雀尾巴一样。石头墙壁爬满了繁茂的植被,无论是院墙还是房子本身的墙壁都是如此,将差不多五分之一的面积都遮盖在了后面。 艾德仔细的盯着老宅看了一会儿。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熟悉,但是一时间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的哪里感受到过。最后他扶了一下眼镜,摇了摇头,向后转过身,将注意力重新挪回到了他真正的目的地身上。 巴琪塔尔东十六.大街两千一百七十四号是一栋大体来说为棕色的大房子——当然和现在艾德身后的那座老别墅没得比,二者之间的差别相当于蜗牛和乌龟——不过对于住人来说当然已经是绰绰有余了。艾德现在自己所住的也就是一栋类似差不多的屋子。他一直感觉自己一个人住有点太浪费了,空余出来的空间太多了一点。 艾德张望了一下街道,正好有一辆小型的货车驶过。因为是在居民区,司机的速度不快不慢。艾德等到车过了之后才穿过路面,来到了院子门外,瞥了一眼旁边木头栅栏上面的鸟舍信箱——铁皮的邮筒向下瘪了一块儿,不知道是哪个机灵鬼用石头还是龟壳给砸的。 院门开着,艾德直接走进了院子,顺着小路来到门前。他本来想按门铃,但是却发现门铃已经坏了,于是便伸手去敲纱门旁的木头。 他等了几秒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没有人来开门,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于是他又敲了几下,但依旧没什么动静。 一阵风吹来,艾德额前的发缕飘荡而起,院里的没被修剪的草坪发出干硬的沙沙声,一张白色的纸片被之间卷飞上了半空。他抬起头,望了一眼门廊顶部的灯泡,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块被遗忘在洗碗池边上的抹布。 耐着性子,艾德再次敲了敲门,然后抓住门把手转动了一下。下一刻,他的神情略微变了变。出乎预料,门非常轻易的就开了,并且严格来说还不是艾德打开它的,它本来就是开着的。 艾德眉头微微皱起。他顺着门缝看了一眼房子屋内,然后突然鬼使神差的向着身后张望了一下,样子仿佛一个正准备入室偷金鱼的草莓进口商人。 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上午的街道空荡荡比被秃鹫洗礼过的骸骨还要干净,只有街对面那栋古老的大宅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每一扇窗户都紧紧的关闭着,好像差不多已经与世隔绝了六千五百万年。 艾德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回过头,抬脚走进大房玄关,回身弯腰检查了一下房门的门锁。果然不出他所料,门锁已经被非常漂亮的破坏掉了,刚刚只是嵌掩在门框中而已。他刚刚根本就不需要拧动把手,稍微用力的推一下就能推开。 有点意思。这可不正常。 艾德再次舔了下嘴唇,将门和之前一样关住掩好,然后转身回头,缓慢踱步走向客厅。一直到现在,艾德还是没有听到一丁点儿的声音,空气寂静成了一滩死水,里面泡满了美人鱼的眼珠。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二章:诡异 从感觉事情不对到确定事情不对所用的时间比艾德想象的要短,短上很多。这间屋子的情况非常不妙。 刚刚走过玄关拐角,脚步踏入客厅,艾德就一下子顿住了。这座房子从外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里面的装修也是非常的普通,木质的家具上油漆色很浅,不过好像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因为年岁太老了一点的缘故。一道拱门将餐厅与客厅内里分开,沙发是半圆形的,还有一张低矮的长桌,上面在之前应该摆放着不少的玻璃杯。 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那些东西现在已经不在桌子上面了,而是变成了地面上的一片片碎碴子,晶晶亮亮的闪动着危险的微光。甚至连桌子本身都已经碎成了七八块,其中有一半搭着沙发摔在地上,自成一块,另外一半则是碎成了许多许多块陪着玻璃碎片们洒在地上,看切口明显不是被什么锐器所砍成这样的,而是被暴力击碎的。 艾德看着这狼藉的现场,看着这一地的碎片,弯下腰俯身捡起了其中的一块桌子碎片。这应该是桌面的一部分,那光滑如同镜子一样的木头上很明显的可以看到一小片黑乎乎的东西。 已经干涸了不短时间的血迹。 “……” 艾德轻吸了一口气,扶了下眼镜。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这样的一个画面——一双手,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抓着客厅中的桌子猛的抡起,狠狠的拍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就拍在他正当正的大脸上,拍的这个人鼻血飞溅、牙崩齿碎,整个身体翻飞而起,撞到了墙上。而桌子也因此而一下报废,剩下的半截被随手扔到了一旁。 艾德看了一眼墙壁,果然在那上面发现了一些痕迹。 “这算什么。”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声,艾德望向了通往二楼楼梯的方向,“入室抢劫?斗殴杀人?夫妻吵架?”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他希望这家人可千万别有个孩子之类的。 有人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一番争斗,一番十分十分激烈的争斗,这是现在艾德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但是剩下问题的答案还需要他自己用双眼去找寻答案。而他想他应该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找寻这个答案。 他抬起头,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一声大喊—— “有人吗?!” “……” “还有人活着吗?!” “……” “还有活着的人吗?!” “……” 一连三声,回答艾德的只有美人鱼的寂寞。他摇了摇头,终于不再做任何的奢望,开始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轻车熟路仔仔细细的搜查起了整座房屋。第一个地点就是地下室。 这是一件非常耗时费力的工作,好在艾德这几个月来积攒了不少的经验。他很快就一路向上搜到了卧室中。而在这里,他终于有了额外的发现。 “……” 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艾德微微的皱着眉头,张了一下嘴,然后又闭上。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尸体,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的两具尸体。艾德想他们应该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因为他们那已经僵硬的身躯上还穿着睡衣,看款式明显是相同的一对儿,是那种只有在私人空间的两名异性才会穿的那种绝对不能够让外人看到的“傻不拉几”的超傻瓜风格服装。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看到这样的两个人艾德保证马上转身就走。但是现在因为他们都死了,所以他也就没有必要装什么塑料袋套脑袋的绿毛钳嘴龟了。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两个人现在可一个都没有躺在床上。 艾德在房间内来回的扫视了一圈,然后慢慢的轻轻走上前,走到了其中一具男性的尸体身边。他躺在靠门这边的过道上,两只脚搭着床沿,身体向后躺在地上,一只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的注视着上方的天花板,好像那里有一只会跳舞的鸭子在不停的往下撒着糖豆。 而他的另一只眼则深深的插着一把剪刀,刀身整个的刺入了他的脑子里面。艾德想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的疼,因为男人的表情狰狞的像头发情期的野熊,正在张着大嘴向着山谷深涧中的河流放生咆哮,下颌距离脱臼只差一条油炸的蚂蚁腿。 而在与他相对的床的另一边,躺着女人的尸体。艾德小心翼翼的顺着床沿绕了过去。 女人的肤色苍白,面容削瘦到不可思议。她和男人不一样,她是靠着墙坐在大床另一边靠窗的过道上,完好无损的双眼瞪的比男人的还要大,微张着嘴巴,身体僵硬。她的后脑处有着一大块明显的血痂,一条长长的血迹向上一直延伸到窗台。看样子这就是她的致命伤,后脑撞在了窗台上,然后失去意识的身体无力的靠着墙坐到了地上。 艾德看着女人,忽然弯腰歪了歪头,望了一下她的胸口。她那“傻不拉几”的睡衣在此时发挥出了一点作用,尽管不太明显,也没有任何印记,但根据衣服褶皱的形状来看,艾德判断她那里应该是被踹了一脚。 被谁踹的呢? “……” 艾德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慢慢的转过头,隔着大床看一眼躺在过道另外一边的男人的双脚。他现在感觉那好像是两条被啃了一半的长面包。 站起了身,艾德揉着自己的脑袋呼出了一口气。他现在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这栋房子发生了某种非常不好玩的事情,而且是那种比想象中要不好玩的多的事情,这让他非常的头大。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间又有了另外一个新的发现,发现了一个让他浑身汗毛竖起、双眼悚然一瞪的新的情况。他猛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在寂静的空间中化为了一尊没有生命的劣质石膏像。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艾德凝神静气,张开耳朵静静聆听,然后好像一尊机器人一样的慢慢转过身,看向了摆放在卧室最里面的衣柜的方向。他慢慢的走到那东西的跟前,上下的打量了一眼,像是在打量一个身高一米八三的阋神星进口人工钻。 然后他伸出双手,一把拉开了柜门。里面的东西随即“咚”的一声栽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 艾德低着头,看着这东西,眨了下眼睛。一个人,一个被绷带给绑成了蚕蛹宝宝的人,浑身上下除了头和脚之外没有一点儿露在外面的,嘴巴也被胶带给层层缠绕,只能够通过鼻子呼吸。艾德看得出来那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因为那只鼻子现在已经肿到擦点白.粉就可以扮演小丑的程度了。它被狠狠的痛击过,而且就在最近。 没由来的,艾德想到了楼底下那张半身未碎的小长桌。他不知道它是不是就是拍在眼前这个鼻子上面碎的。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个鼻子可真是够硬的。 人还活着,艾德一眼就看得出来,但是他的眼睛紧闭,似乎是陷入进了深度的昏迷之中。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是普通人被那样的来一下子,恐怕整张脸都已经变成老婆饼了。 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男人和女人的两具尸体,然后在低头瞥了瞥自己脚边的这条绷带蚕蛹,艾德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现在倒是对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兴趣了。 弯腰抱起绷带蚕蛹,艾德腰部一用力将其扛在了肩上,然后和进来时一样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卧室。他要叫醒这个人,他可以肯定这位凄惨的大哥绝对能够回答一些他的问题。但他当然不能够在陈列着两具尸体的现场房间进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扛着大哥一路下到一楼客厅中,艾德把他丢在了环形沙发中,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在一旁坐下。他暂时不着急,现在距离中午吃饭时间还早,他体内的油分还足够他锻炼个二百仰卧起坐用。首先他想要先再给自己点一支烟,短短的不到半个小时就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他需要先让自己缓一缓,“中场休息”一下。 但是就在他刚刚把小雪茄叼在嘴里,还没掏出火来,一阵汽车的引擎轰鸣声忽然就在门外传来,然后停止熄灭。紧接着,车门打开关闭的声音和连串的脚步声接连响起,听上去好像不止一个人。 他们正快速的向着房子这边走来。 “……” 艾德将刚刚咬住的雪茄取下,塞回到了烟盒中。下一刻,猛烈的、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就传进了屋里,外面的人似乎是在用螃蟹的钳子砸门。但是全部声音就只响了两声,因为那扇锁早坏了的门第二下就被砸开了。 艾德坐在椅子中,两眼盯着玄关。他们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三个人,一个矮子两个高个儿,其中一个高个儿站在中间,皮肤黑的发亮,脸上还带着一副墨镜。而剩下的矮子和另一名高个儿则一左一右的站在他的身后,三人之间的关系显而易见、一目了然。 “早上好。”艾德说,“或者说上午好?” “……” “……” “……” 墨镜男以及身后的大小个儿用沉默的目光看着艾德,好像是在看一只蹲在煎锅里扒香蕉的眼镜猴儿。然后他们脖子一动,同时望向了躺在环形沙发上的绷带蚕蛹。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三章:泥沼 总的来说,艾德并不讨厌惊喜。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老日子里,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学习习惯惊喜,以免让自己那颗豆粒儿大的心脏在某天吃饭的时候被自己罐头里偶尔冒出来的小拇指给吓到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还得把它给咽回去,那样很有可能会噎到自己,所以绝对是一个不能够轻易忽视的需要被认真对待的问题。 不过现在他不会有那个问题了。他现在的胸腔中敲起来咚咚咚的只会有山谷般悠扬深远的大弧回声不断回荡,那里早已经空空如也太久太久了。而且另一个原因,他现在也已经告别以前的老日子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足足有几个月! 这让在过去大部分时间都浸泡在各色惊喜的海洋球中游来游去静电缠身的艾德习惯了不短的时间,但还是搔弄着头皮感觉很不得劲。就像一个习惯了使用黑色牙刷蓝白牙膏的人忽然间发现便利店里只剩下了一块儿洗衣皂了一样,阶段性的难受和别扭总会适时的涌上心头,在他的背后抓呀抓呀的一路向下,最后让你挺胸抬头,下意识的勒紧了裤腰带。 好在戒烟的人总有口香糖可以过一过自己嘴和手时刻闲不住的后遗瘾,艾德现在的生活虽然大部分时候——大部分时候都很无聊,但总还是有机会让他感觉到一些类似过去一样的旧时光开着没有机车拍照的太空客船向着他飞速撞过来,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穿着一条花纹短裤抱着充气儿的海豚一头栽进星球表面的液态甲烷池子里面。 侦探万岁。 想到开心的地方,艾德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轻笑。然而他这样的反应可让他面前态度和善的新朋友不怎么开心,本来就歪的嘴角撇的更歪了,十指交叉肘部压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拇指相互上下摩擦着快速转动,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身。 艾德感觉到顶在自己后脑上的枪口向前用力的戳了一下,戳的他脑袋向前摆了摆,戳的他回过头不满的看了那貌似不怎么聪明的大个儿一眼。 “真粗鲁。”他说。 “……” 大个儿横肉敦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有什么表情也不怎么明显,但他的目光还是略微变化了一下,与另一边的小个儿对望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小个儿的身体一直在微微的发抖,好像被一只老鼠给塞进了冰箱冷冻室的猫。 而在艾德的对面,墨镜男嘴角往上大咧了咧。 “妈的,”他不知是开心还是气恼的哼了一声,“又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做过手术,半边拉都是钛合金的。”艾德敲了敲自己左半边的脑壳,“如果你想,可以割开我的头皮看看。” 墨镜摆了摆手。“恶心,”他说,没带好气儿,“遇上你真是倒霉。” “话说清楚。是你的枪顶着我的脑袋,不是我顶着你。” “而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把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而我不信。” 墨镜说着,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边的环形沙发。那个好像死人一样躺在上面的大鼻子现在还是好像死人一样的躺在上面一动不动,一点没有苏醒过来的征兆。他那被痛击后红肿的鼻头好像这辈子都不能够再消下去了。 “你应该感谢我。”艾德说,顺着墨镜的墨镜所映方向斜了一眼环形沙发上的兄弟,斜了一眼那被丢在一旁堆了一堆儿的解开的白色绷带,不动声色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我把他从那个狭窄的挤死人的柜子里救了出来,一路轻柔的背到了这里。他很可能和那两具尸体呆了一整夜的时间。” “半夜。”墨镜机械的说道。 “唔……半夜。”艾德挑动了一下一边的眉角,半睁着眼睛点了点头,“为什么是半夜?他半夜来到这里做什么?给那两口子拉架吗?” “小心点你的嘴巴,侦探,不要胡乱的瞎猜。对你有好处。” “如果你还记得我是个侦探这件事情,那么就应该理解我现在可没有办法不胡乱的瞎猜。”艾德说,语气不自觉的坚硬了一些,“你也看到楼上的现场了。” “的确看到了。”墨镜缓慢点头,“两个愚蠢的家伙,愚蠢的不可救药。” “他们似乎是相互争斗后双双毙命的。”艾德平静的说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墨镜,“这种死法可不太寻常,如果说是意外的话也太意外了一点。” “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的确是……但瘾君子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墨镜嘴角露出隐含蔑视的古怪微笑,“类似的蠢货我见的了,毒瘾发作后无论多么奇葩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相信我,我甚至见过两个女人裸体着从她们旅馆的房间一路打到大堂。” 他说着似乎脑中还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嘴角的微笑变的更古怪了,整张脸变成了一只被苹果戴了绿帽子的鸭梨。不过艾德关注的却是他刚刚所说之话中透露出的另外一个信息。 “瘾君子?”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你是说,那对夫妻……” “别问了,侦探。你们这些人可真是讨厌,像个老鼠一样,见到洞就想要往里面钻。”墨镜摆了摆手,将艾德不客气的打断,“好奇可是会害死猫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艾德没有理会墨镜的警告,眼睛微微眯起的盯着他,“一般普通的熟人瘾君子可不会告诉他们自己那方面的事情。除非是……” 艾德歪了下头,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墨镜身后不远处的小个儿矮子。矮子的身体现在好像抖得更加厉害了,就在艾德与墨镜谈论到一些不好玩的内容之后。 墨镜的脸拉长了一点,这一回似乎还混杂了些许菠萝的血统。 “够了。” 墨镜低喝了一声,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有些认真了起来。他看着与自己面对面老老实实坐在椅子里的艾德,轻吸了一口气,身体前倾,一手手臂搭在自己的腿上,支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另一条腿的膝盖,漆黑的墨镜中倒映着艾德那张好像数学课堂上永远不会被老师点名的后排靠窗倒数第二桌的身后那位兄弟认真听课的脸,倒映着那双在瞳孔的深处早已经失去了某种生物特有的神光的眼睛,呲牙吸了口气。 “不好办啊,侦探。”墨镜张开嘴,无奈的摇晃着脑袋,“真是不好办。我很想相信你所说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可没有办法让我回去交差啊。” “我有一个办法。” 艾德说,头也不回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个儿。他看不见他,但是知道他就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带着黑洞洞金属孔的杀人玩具,正准备随时给自己的钛金脑壳儿来上一下子。 “你让这位兄弟把咱们这几个人都崩上一枪,所有的问题也就都解决了。他肯定会照做的,不是吗?自作聪明的聪明人身边总有个无论什么奇葩疯狂的命令都会毫不犹豫执行的大傻子。” “嘿!” 墨镜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的矮子倒先一步出声,双目满含怒火的瞪着艾德,伸手就向着自己的腰后掏去。但是马上墨镜就伸手制止了他。 “冷静点,陶尔。”他故意轻松镇定的说道,没有回头,漆黑的墨镜依然对着艾德,“他开玩笑呢,别和他一般见识。” “……” “看来你说的自己脑子受过重伤的事情是真的。你是个货真价实的神经病。”墨镜稍微安抚了一下手下后就重新继续进行与艾德的对话,“油嘴滑舌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现在,严肃点,敲一敲自己的钛金脑壳儿,回想一下然后告诉我——‘那东西’在哪儿?” “我不知道。”艾德干巴巴的说,好像个用鹦鹉螺的壳儿做成的机器人,“你老早就问了我这个问题,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甚至没有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我几乎都快要相信了。”墨镜打了一个哈哈,一个非常不高兴、但还算有些耐心的哈哈,两只手一起扶了下自己墨镜的镜框,顺便揉了揉太阳穴,“但是……我这么和你说吧。我的这位朋友——”他指了指沙发上的那位,“他昨天晚上按照我的指令来到这里,本来应该是要查明并处理好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才对,但是却一去不回的没有了消息。我们今天上午来到这里找他,结果发现他好像一个艺术品一样的被丢在这座破房子的破沙发上,而旁边正好坐着一个你——一个自称‘接到了匿名委托来到这座房子’的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私家侦探——好吧,这都没什么,都好说,都不算事儿……但真正的大问题是,住在这里的那一对儿白痴,那两个蠢货,他们现在好像已经开开心心的彻底将自己置身到了谁也不能再把他们找回来的极乐领域,可他们手里的‘那东西’现在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到处都找不到。你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能够那么轻易的相信你说的话,然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放你离开吗?”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四章:野蛮 “……看情况。”艾德想了想,最后竟然煞有其事的认真回答道,“如果你所说的‘那东西’价值不够高,那么就没有必要和我硬过不去。” “嘿,”墨镜嘴角抽动了一下,“抱歉,‘那东西’的价值之高,如果丢了的话,足够我们在场所有人的脑袋被做成葫芦瓢都不能平息掉上面的怒火。” “呜呼。” 艾德夸张的撅了噘嘴,表示自己被吓到了,被吓得不轻,被吓得想要原地来个一百八十度托马斯回旋释放内心激烈澎湃的张力。然后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对着沙发上的那位歪了下头。 “也许你应该问问他,等到他醒来之后。”他说,“他知道的东西可能比我要多。” “你是对的。”墨镜点了点头,然后一拍大腿站起了身来,“而到时候你最好也要和他一起。” “……什么?” “打晕他,劳利。”墨镜抬头,对着艾德身后的大个子随意的说道,“把他和墨恩一起扛到车上去。” “当然,老板。” 被称为劳利的傻大个儿脸上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他好像已经等待墨镜的这个命令好久了。但是他刚刚抬起手,艾德就先一步伸手出声。 “嘿,我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他说,脸上带着那种平常很镇定的人在遇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时特有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我想我们刚刚聊的很愉快,也许应该向文明人那样学习一下,不那么粗鲁?” “我知道我们刚刚聊的还算不错。”墨镜说,低头看了一眼艾德,微微撇动的嘴角看上去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的样子,“但我们做事就是这种方式。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们做事的这种方式……所以我并没有询问你的意见。” 抬起头,墨镜对着劳利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动手,然后自己就转身向后,一边走一边对着另一边的矮子陶尔招了招手,似乎是另外有什么事情想要对他说。 “好吧……” 艾德看着墨镜的背影,半睁着眼睛,默然的点了点头,伸手推了一眼眼镜。然后他的脑袋忽然向着旁边骤然一偏—— 细小的风声呼啸着从上方砸落,劳利手持手枪,本来想用那坚硬的、似乎就是专为敲人脑壳而存在的枪柄尖端狠敲艾德脑壳的动作被艾德脑后长眼睛了一样极限躲过,同时身体快速从椅子中弹起,回身甩手一击将劳利手中的手枪给打飞了出去。 劳利手背吃痛,大叫着向后缩着后退,而艾德则是一脚踹在了自己刚刚坐着的椅子的椅背上,将整张椅子向后踹飞,重重的怼在了劳利的肚子上。劳利踉跄后退,腹部传来的巨大冲击让他一个脚步不稳差点坐到地上去。 后面的墨镜和陶尔听到动静同时回头。艾德听到陶尔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过含混不清的没有听明白到底骂了句啥。他唯一确定的就是那家伙终于快速而兴奋的将自己腰后那把他一直想要耍耍的玩具给掏了出来,并且对准了自己的后背。 “去死吧!” “等一下!” 墨镜的大叫没有起到效果。陶尔开枪了,尽管他的手臂有些颤抖,但是这么近的距离他依然还是确定自己并不存在什么打偏的可能。他那张削瘦、苍白、扭曲的脸上满是兴奋,但下一秒就变成了惊讶和慌乱。 艾德躲过了陶尔的子弹。他好像一只猴子一样快速的矮身后转,然后双腿同时用力飞身弹起,直接越过了两人之间的空隔,用肩部狠撞在了陶尔的胸膛上,将他整个人向后撞飞了出去,手枪在空中掉落,摔到了地板上。 一旁的墨镜看着这一切,脸色也是发生了变化。他看着自己身旁近前那姿势暂时不利的艾德,单腿往前迈了一步,然后胳膊抡圆了一记重拳狠狠挥在了艾德的脸上。 艾德刚刚转过头,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狠的。他硬扛住了墨镜的这一击,弯身前冲,双手胳膊抱住墨镜的双腿,用力一挺,将他整个人掀翻在了地上。墨镜后背着地,双腿并拢蹬踹在艾德的胸口,将艾德向后逼退,自己鲤鱼打挺快速起身,然后跃起一拳再次打向艾德。 墨镜的身手稍微比艾德所想像的要好上一点,但是还远远不够。艾德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墨镜这凶猛的一击,闪到了一旁,然后一把抱住了墨镜的躯干,像丢麻袋一样将他整个人猛的丢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客厅另一头的地面上。 而就在这时,一阵恶风伴随着狂暴的咆哮飞掠而至。艾德刚转过身,劳利庞大的身躯就撞在了他的身上,将他一路向后撞到了墙壁上、廉价三明治中间的廉价肉片一样的挤在了中间。如果劳利的力量再大上那么几分,艾德觉得自己就得买瓶沙拉油了。 他腹部绷起,向上提住一口气,双手按住撞在自己身上的劳利的脑袋,拧动脖子发出“嘎巴”一声。然后他的腿部力量迅速集中,膝盖向上狠狠的怼了劳利的胸口一下,同时右手手肘也向下猛击劳利的后背,接着单手抓住劳利的头发将他拽起,一拳打在了劳利的脸上。 劳利向后退了一步,嘴角流出了鲜血。不过他的目光依然凶悍,近距离重拳挥向艾德。 艾德单手抬起,手肘挡住劳利的拳头,另一只手握拳猛击劳利手臂的肌肉,同时下腿一脚踢在了劳利的腿弯处,让他身形侧偏的瞬间回身一记肘击狠怼在了劳利的面门正中。劳利向后踉跄退步,艾德不慌不忙的两步追击上前,抡圆了胳膊重拳挥在劳利的脸上,将他整个人打翻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的劳利整个人脑袋有些晕,艾德不给还手机会的连番快攻打的他有点发懵,伤处隐隐作痛。不过他毕竟体能强大,体力充沛,本能支持下还是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他刚刚爬到一半,刚刚将头扬起,就看到艾德的两条腿站到了他的面前。 “休息一下吧。” 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好像清晨挨家挨户送报纸的快递员向邻居打招呼一样自然随意没营养的声音传进劳利的耳朵,下一刻艾德就抬腿重重的一脚踢在了他的脸上。 天旋地转中,劳利感觉自己庞大的身体好像一路飞到了奥尔特云最边缘那颗坏掉的二手卫星旁边,看着它那扭曲变形的钢铁之躯,然后直直的撞在了上面那副艳俗女郎的低趣味贴图上。 望着摔在地上终于不动了的劳利,艾德舔了一下嘴唇,转头看向宽敞客厅的另一头。此时墨镜已经重新的站了起来,正在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而一旁的矮子陶尔则正鬼鬼祟祟的想要去捡地上的手枪。 注意到陶尔小动作的艾德扶了下眼镜,而注意到艾德注意到陶尔小动作的墨镜则是低声的咒骂了一句。因为声音实在太小,艾德依然没有听清楚他到底骂的是什么。 身手再好也不如枪支大炮,艾德在这方面曾经吃过大亏,神经极其敏感。他冷冷的与墨镜对望,然后突然转身快速窜向陶尔。墨镜同一时间也动了起来,径直冲向艾德。 不过相对来说艾德距离陶尔还是要比墨镜近上一点。他先墨镜一步一脚将陶尔面前手指马上就要碰到的手枪给踢飞了出去,惹得陶尔愤怒大叫,不再伪装,从地上爬起一把抱住了艾德的躯干。 艾德行动受到限制,墨镜则在此时冲到,借助惯性积聚的力量一拳打在了艾德侧颈处,将艾德整个人打的横了过来,摔躺在了地上。 痛是次要的。墨镜这一下打的位置很不对,艾德感到自己一边的耳朵嗡嗡嗡的持续鸣叫着搞的大脑反应速度受到了严重影响。不过刻在身体肌肉中的本能还是让他在下一轮攻击来临之前向着旁边快速一滚,躲过了陶尔对着他脸踩下来的跺击,起身一拳由下而上呼在了陶尔的下巴上。 矮子瘦小的身体可没有劳利那么难对付,艾德的这一拳几乎把他打到了天花板上,向后凌空而起然后摔在了地上,脑袋正好撞到了环形沙发的一角。 沙发震动了一下,上面一直昏迷的那位红鼻子兄弟身体晃了晃,紧闭的双眼睫毛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连缓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艾德甚至来不及揉一下自己受创的侧颈,就被再度冲来的墨镜给抓住手臂用力一轮,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被甩着撞在了墙上。 “咚”的一下,艾德的肉体与坚硬的墙壁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墨镜趁势追击,上前按住艾德的脑袋,推着往墙上很砸。砸了两下之后艾德咬牙甩手一拳抽在了墨镜的脸上,第二拳被墨镜躲开,近身抱住艾德摔在地上,整个人骑在艾德身上重拳打向艾德的侧脸,连续三拳全打在了同一个位置上,将艾德的左边脸颊给打出了血痕。 艾德挺身抬腿踢在了墨镜的背部,将墨镜从自己身上踢开,起身反抱住墨镜,向着一旁的墙壁狠撞了一下,然后甩向另一边,一拳打在了墨镜的脸上,抓住墨镜肩膀的衣服抬膝重重的撞击他的腹部,然后抓着他再次丢向墙壁。 墨镜最后这一撞有点晕头转向,浑身上下只保留了一点凶猛的狠劲还在拳头中。他回身挥拳打向艾德,被艾德轻松躲过,一脚踹在了腿弯处,半跪在了地上。艾德立刻从后面伸出胳膊锁住了墨镜的喉咙,任由墨镜奋力挣扎,他也冷漠的丝毫没有松手。 终于,墨镜的反抗弱了下来。因为缺氧和脱力,他最终还是软倒在了艾德的怀里。艾德随手将他给丢到了一旁的地上。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一回头,他发现沙发上那一直沉睡的凯蒂猫此时竟然醒了过来,正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愣愣的、不知所措的看着屋内乱糟糟的一切,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刚刚结束一场高强度肉体运动的艾德额头渗着汗水,微微喘息着看着那可爱的凯蒂,嘴角抽动了一下,咧开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早上好,”他说,“或者说上午好?” “……”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五章:高窗 挤牙膏所花费的时间比艾德想象的要短,要短很多,短他妈的非常的多。 这位名叫“戴蒙”的刚刚苏醒过来的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开始很硬气,表示自己是“一位有原则的战士”,不会向一个陌生人低头屈服,他什么都不会告诉艾德。 艾德了解这种人,这是一种有着“信仰”、有着“坚持”的值得尊敬的人,一种“傻的让人佩服”的可爱的人,一种像站在荒土高原上“扯着嗓子大叫”的土拨鼠一样的人。他们不怕死亡,不怕牺牲,甚至可以说是渴望着那个对于他们来说“荣誉无比”的时刻的到来,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切的执着一切的信念都是建立在无聊且可笑的谎言之上。 有原则的战士?艾德嘴上没有说,心里面却是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 对付这种人不简单,也不算太过困难,艾德有着丰富的经验和足够的耐心让他开口。实际上这两样东西能够帮助一个人干成任何一件困难的事情,当然前提是他已经克服了足够多和足够见鬼的困难获得了这两样东西。 但事实证明他白费了一番力气。不算完全白费,但也是费了一大部分——一大部分。 戴蒙说出来的事情都是艾德已经知道了的事情。艾德也猜想过这个家伙是不是猜到了他已经从墨镜他们那里知道了一些东西,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做出的那么一丁丁点儿的透露。他告诉艾德,他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只是在午夜时间突然接到了自己老大——也就是那位墨镜的紧急命令,让他来到这条街的这座房子,去找里面的主人拿“一样东西”而已。 剩下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见的到底是什么人,自己要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墨镜只是简单的和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而他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因为类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和他以前执行过的一些真正离谱的任务相比这根本就算不上是奇怪。 至于在之后他为什么会落到现在的这个下场,房子的两个主人是怎么死的、到底是什么人把他给暴打一顿之后绑成了个艺术品绷带蚕蛹,这位硬汉则是打死都不再多说了。也许他已经猜出来依他那被打晕置放在一旁的墨镜老大的性格,应该最多就只透露给了艾德他刚刚所说的那些信息。也许和他所说的稍微有点差异,也许他所说的稍微多做了些补充,但总的来说还是无伤大雅。可如果他再继续多说下去,那问题可就大了。 尽管早有预料,艾德还是感觉到十分丧气。亲爱的戴蒙先生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实际意义上的突破。 将那堆解下来的绷带善加利用的重新分截,艾德将全部的四个人都绑好丢在了房子里。然后他自己一个人走进玄关,推开那扇已经没什么太大用处了的坏掉了的房门,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真是疯狂。以前艾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遇到一些疯狂的事情,有些令他终身难忘,但永远都只是开始,因为习惯了之后再困难再难熬的事情都将再也没有办法将你撼动。一块能够将一整座城市咋成糊糊的巨石的确能够掀起滔天巨浪,但也只是相对于小水潭来说。把它投入进大海里,那所谓的巨浪甚至都不如小水漂儿。 在老日子中疯狂并不奇怪,一点也不罕见,但问题是现在艾德并不是在老日子里。老日子已经结束好几个月了,艾德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了,每天甚至都可以自由自在的喝到没有血和指甲盖儿的香浓咖啡了。但实际上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摆脱自己的过去,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摆脱过去对自己的影响,是不是这样?这就好像那什么见了个鬼的量子纠缠……之类的鬼玩意儿一样,你总是会在什么特定的时候发现身后那属于过去的影子,而影子的主人就是他妈的你自己。 艾德嘴里碎碎念的嚼着牙,哼哼唧唧的坐下来,屁股挨到了台阶上。挨到台阶上之后他才想起来没擦一擦或者垫个什么玩意儿之类的,然后他就想都该死的见鬼去吧。他可不怕自己的衣服粘上土,或者别的什么肮脏的玩意儿。害怕那种事情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从来就活不了多长时间,而且总是死的非常像个笑话。 闷闷不乐的想着,艾德解开自己上身西服唯一的那颗扣子,从怀里掏出了雪茄盒。他刚刚经过了一场高强度的肉体锻炼,现在非常有理由让自己好好的“中场休息”一下。 在给自己点火儿的时候,艾德瞥了一眼手中的烟盒,动作稍微顿了一下。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抽这种烟,这种又短又小的小雪茄。他以前好的可不是这一口,而是另外一种星际老兵们都常抽的一种阋神烟草,便宜,劲儿大,抽起来吞云吐雾的非常过瘾。 触碰到胸腔中某处痒痒的混沌领域,艾德砸了砸嘴巴,赶紧将自己的小烟儿点着,然后叼在了嘴里,暂时隔断了脑中骤然泛起的细小波澜。他拿着烟盒放在自己的眼前,盯着瞅着,恍惚间视线晃动了一下,焦距慢慢变幻,在一秒之内从烟盒转移到了它的后面,那一片黑乎乎的暗影身上。 老宅。那栋巨大的、院子里面的花园急需修剪的老宅,那栋好像庄园城堡一样在这条如同菜叶上的青虫般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居民街道里显得分外特别的老宅,那座即便是在白昼炽烈的日光下依旧显得阴暗无比的老宅,它就在那里,依然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 艾德本来都没有注意到它。他之前特别特别的注意过它,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再次注意它的理由——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直到刚刚,直到艾德纯属巧合的无意间的一个视线漂移,在那老宅表面若干扇紧紧关闭、没有一个敞开的三楼最左边部分都被植被藤蔓覆盖遮掩的窗户玻璃后面,看到了半张人脸。 一开始他没看出来那是张人脸,或者说不怎么确定那是张人脸。那看上去并不是可以经常在街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看到的脸,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很削瘦很削瘦的老人的脸,鬓角的头发都已经灰白,岁数至少在六十到七十之间,和上一次艾德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 这个应该也是位老太太。好像斯图加尔的老太太脸型看上去都差不多,而且和其他众多的老人一样都是独行寡居。他们大多数都是老伴儿提早率先去世,而儿女则工作在外很少回家,或者干脆就是在战争中已经死亡了。他们每天能做的事情很少,除了在家呆着之外就是走到外面去溜达溜达,坐着公车或列车从头一路到尾,然后再坐回来。他们有些已经腿脚不够利索,或是会多根拐杖,或者就是干脆换上机械义肢。比如玛西的那位身家雄厚的爱普顿叔叔。 艾德看着眼前的那半张脸,看着那只露出了一只的眼睛隔着窗户、院子、以及一条街道与自己遥遥对望,看着她好像壁虎一样的紧紧贴在窗户玻璃上,那长长的鼻子都给压弯了。 最后用力的吸了两口,艾德胸膛鼓起,长呼出了一口烟气,将还剩大半截的“烟头”从嘴里取出,扔到了地上,踩了两脚,不慌不忙的站起身,臂膀抱在后脑上抻了个懒腰。 在路过自己车的时候,艾德发现车头上面落了一片树叶。他将树叶拾起,拿在手里捏着茎部捻转儿把玩,慢慢走到了老宅的大院门前。 和对面邻居寒酸的院子不一样,老宅的院门不但大,而且高级,没有屋里面的人控制根本不会打开。艾德在铁门旁边的墙壁上面发现了门铃对讲机,随即抬手摁响。 他觉得那位老太太似乎就一直在等着他的拜访。根本就没有人在对讲机里应答,院里面大别墅正面的屋门在不大一会儿之后就直接打开,然后一道有些佝偻但却步伐稳健的骨瘦如柴的身影撑着拐杖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切都和艾德所推想的一样,那的确是一位老太太。而且不仅仅是脸型像,她的身形也和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发型也和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走路的方式也和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最重要的是那张拉长的看不到一丝笑容的老怨妇一样的脸上好像这座城市所有人都欠了她一只纯种红胡子黑猫的目光神情也和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差不多…… “……” 这他妈就是上一次他在这附近撞倒过的那位老太太。艾德这次离得近了,看清楚了,认出来了。那根拐杖是他亲手给她赔偿挑选买的。 回过头,艾德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不远处路边自己的车。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觉得自己那辆外形不错的便宜货像现在这样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过,让他简直想要马上跳进去带着她去海滨度假村转上一圈,喝上一口鲨鱼汤暖暖胃。 他几乎已经想要马上转身就跑了,但在最后一刻还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他站在原地,站在栅栏铁门外面,看着院里的那位老太太,看着她从容不迫的迈着稳健的步子,慢慢的来到了门前,停止站定。 她的双手扶住拐杖,努力的挺直身体,但依然还是很佝偻,脸也还是那么的长,神情好像一块发黑的砖头,目光倒是很犀利,不带一丝感情的抬头看向门外的艾德。 艾德看着老太太,伸手揉了把脸,用力的揉了把脸,揉的面皮上都留下了红色的手印,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 “宾夫人,”他说,声音干巴巴的,像瓶难喝的陈年葡萄酒,“真高兴再次遇见您。您气色看上去真是好极了。”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六章:窥者 “……” 对于艾德礼貌的问候,被称为“宾夫人”的这位老人并没有马上的做出回应。她只是站在那里,扶着拐杖,略微的驼着背,淡漠安然的透过铁门栏杆的缝隙望着艾德。街道北边一股清爽的秋风吹过,带起地面上散落的树叶,将宾夫人两边鬓角的灰发吹动摇摆,让她一动不动的身体变成了花园栩栩如生的廉价雕像。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中令人心悸的古怪光芒还在不停的闪烁,艾德几乎要以为她在这一刻突然没有任何理由和预兆的露天暴毙了。 “……哎呀,”足足过了将近半分钟后,宾老夫人才似乎是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薄薄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又尖又细好像被百舌鸟抱着打滚儿的乌鸦一样的沙哑嗓音,嘴角咧开的笑了几声,“哎呀哎呀,我说是谁呢。这不是那个侦探小子吗?” “……是的,宾夫人。”艾德收敛了神情,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老人,“就是那个侦探小子。” “我记得你的名字好像是叫做……” “艾德。” “哦对,艾达。” “不不,宾夫人。是艾德。” “……艾德。” 宾夫人吧嗒了一下嘴巴,低头皱眉思考了一阵儿,然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重新笑了起来。 “对,对了。艾德,侦探小子艾德。”她看上去好像非常愉快,紧接着整张脸忽然拉了下来,长了接近三分之一,“讨厌的家伙,撞断了我心爱拐杖的家伙。” “……您没记错。”艾德干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的确是我干的。”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到见到你的,”宾夫人冷哼了一声,“你找到这里,找到我,想干什么?你还嫌折腾我这个老婆子不够吗?” “……” 艾德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上去本来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就是单纯的吸了那么一口气,一大口气。 没错了,千真万确,百分百纯度。这就是当初那个让艾德头痛无比的宾老夫人本尊,而她现在依然还是让艾德头痛无比。 “不,宾夫人。”艾德说,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不发生变化,“我是想有些事情找您了解一下。我想您可能会知道。” “什么事情?”宾夫人依然充满敌意的看着艾德。 “有关你的邻居——那栋房子的事情。”艾德回手指了指身后,与老宅相对的街对面那栋棕色大房子,那栋有着两个冰凉死人的大房子,那栋绑了四个殡仪馆神经病的大房子,“我想您可能在一些的什么时候……嗯,碰巧的看到过一些的什么事情?” “……” 宾夫人的眼睛在此时眯了起来。她看着艾德,然后顺着艾德所指的方向看向街对面自己邻居的那栋房屋,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挤着嗓子笑出了声。 “是啊,的确,的确是有可能。”老夫人双手扶着拐杖,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杖头,“我的确是有可能看到过一些什么事情,对吧?嗯哼……对的,的确是。” “……” 艾德感觉宾夫人的脑袋好像比上一次他与她告别时更坏了一点,更疯了一点,很有可能是当时的车祸把她给撞坏了。而如果真的是那样……老天,那绝对是他的错。 艾德心中自责,很想要扇自己一个巴掌,但是最后又犹豫着没有忍心。一个人可不能对自己那么不好,尤其是一个还很年轻的男人更应该对自己呵护一些。他得需要用其他的一些方式向老人表达自己的歉意。 而就在他想要再次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宾夫人打开了老宅紧锁的院门。 “进来吧。咱们到屋里面去说。” 宾夫人用一只枯槁的手臂对着艾德招呼了一下,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向着大别墅的屋门走去。艾德在后面略微楞球的踟蹰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接着抬脚跟了上去。 他的脚步很慢,一点也不着急。老夫人的速度比乌龟就快了一个壳儿。 …… 宾夫人家的客厅很大——这是当然的——但家具却是不多。 艾德坐在印花图案的棉布椅子上,拘束的收着手脚,尽量的不去碰身前的桌子,实际上如果可能的话他连地毯也不愿意挨住。他的眼睛一直斜斜的盯着墙角,在那里放着一把双筒的长管猎枪,看上去好像已经很长很长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也没有被任何人动过了。它的上面落满了灰尘,他知道如果有人要用的话得好好的清理一下并上上油,否则无论他枪口瞄准的是谁,吃到枪子的都会是他自己。 在枪的旁边不远处,两扇窗户中间的墙面底下摆放着一台很大的钢琴,不算新,但很干净,很明显是有人天天精心的对其进行着护理。而在钢琴的上面,宽敞的墙面正中,挂着一幅壁画,一幅看上去还算不错的油画,画的是一个水瓶、一个托盘、一杯蜂蜜、还有一堆散落的苹果。画师似乎是在极力的模仿一种艾德说不上名字、但知道是有那么个流派的传承很久的油画风格。他画的很成功,可还是能够被人一眼看出是近代的仿制性作品。 踢拖的脚步声从餐厅方向传来。艾德抬起头,看到老而硬邦的宾夫人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提着花瓷茶壶,慢慢的走到了宽敞客厅这边的桌子旁,将壶放到了托盘里面,自己在另一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自己倒吧,客人。”老夫人长喘了一口气,满足的躺靠在椅子中,“让我这把老骨头稍微休息一下。” “当然,宾夫人。” 艾德点头,拿过杯子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本来对于一位老人还要这么有礼貌的对自己这么一个客人尽地主之谊感觉很不好意思,直到他发觉半个脑袋大的茶壶里面总共就只有两杯茶水的量,而且茶叶的浓度已经低到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地步。那感觉就好像之前至少已经泡过了四遍一样。 低头盯着手中的茶杯看了好一会儿,艾德将它轻轻的放到了桌子上。 “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吗?”他突然出声问道,没有去看老人。 “什么?”老夫人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瞥向艾德。 “这座房子,只有您一个人生活吗?” “你看到有第二个人去迎接你了?” “没有人照顾您吗?” “有,有一个。”宾夫人扭动了一下身体,从椅子中坐了起来,也提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直接将壶给整个倒空了,“一个小姑娘,我花钱雇的。她两天来一次,帮我打扫打扫卫生、处理一下食物问题什么的。一个很懒的丫头,但总的来说,我不讨厌她。” “……‘不讨厌’啊。” 艾德眉毛扬起,点了点头。能让这个老刁婆子说出这样的评语,他已经准备好给那位不曾谋面过的陌生雇工刻个胡萝卜奖章了。 “你想什么呢?!”宾夫人看着艾德的反应,狠瞪了他一眼,“你来就是想和我谈论这些?嗯?谈论我个人的生活?” “不,不,当然不是。”艾德连连摆手,“您别误会。我只想要了解一些关于街对面你邻居家的一些事情。” “对,邻居。”宾夫人嘴角勾动,发出了一声嗤笑,“那两条毒虫。” 艾德目光一下子凝了起来。“您知道?” “当然。” “您和他们很熟?” “和他们很熟?!”宾夫人一下子暴怒了起来,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说我和毒虫很熟?少在那里侮辱我!” “抱歉。请别激动。”艾德将拿起的茶杯放回到桌面上,甩了甩手上的茶水,“如果您和他们不熟的话,是怎么知道他们……嗯,那么私密的事情的呢?” 别人艾德不知道,如果是他自己吸毒的话,他可不会到处的跟别人大声嚷嚷,哪怕是熟人也不行,更不要说是不熟的陌生人了。一般情况下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除非是那种因为什么原因而早已不把自己的这些事情当做秘密、根本就不在乎了的彻底跌到了那最里面的无可救药了的家伙才会可能有所不同。而那些人的数量相对来说是非常非常少的。 艾德的问题引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老人迅速的冷静了下来,然后嘴角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侦探小子,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笨上许多,我怀疑你是不是那种他们说的靠脑袋吃饭的人了。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呢?我的腿脚可能稍微有点不利索了,但我的眼睛可还没有瞎——它们非常的好使。” “眼睛?”艾德与老人对视,看着她的双眼,“您是说,您‘看’到了?所有的都是‘看’到的?”他的确是问过宾夫人有没有“看”到过什么事情,但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你觉得我是在说些什么?” “你都看到什么了。” “一切。” “什么?” “一切。”宾夫人示意了一下窗外,“所有外面发生的事情,所有那栋房子发生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艾德摇了摇头。“关于这一点,我可不确定。夫人。” “嘿,那是因为你不是我。”老人嘎嘎笑了两声,然后又喘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水,抬眼看艾德,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侦探小子,我——一个活着和死了只剩下了时间长短早晚区别的老婆子,一个剩不下什么的老寡妇,除了天天的坐在屋里面趴着窗户向外面看,还能干什么呢?” “……” “不要再想什么无礼的事了,”两只眼睛锐利的盯着艾德,宾夫人似乎轻易的就看透了他此时心中在想什么,奇怪的是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你想要问些什么,就赶紧的问吧……趁我还都记得,趁我还没忘了。”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七章:医生 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从艾德的胸腔中出现,然后向上涌动翻滚,最后烧进了他的脑壳,把他的脑瓜瓤像一只火鸡一样的闷香烧烤了起来。 他突然间发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好像把什么事情、把一些情况、把某种东西给搞错了。而现在面前这位尖刻、阴沉、不客气的老人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摆了出来,等待着他做出选择,看他能不能够像个眼睛还能看的清楚的聪明人那样将它给把握着抓住。 艾德舔了下嘴唇。他喜欢现在的这种情形,他喜欢那种在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面前只有一个选择的感觉,那代表着他根本就不需要动脑子去进行过多的思考。人那个脑浆子可是都有数儿的,得有计划地省着用。 “好吧,宾夫人。”艾德不紧不慢的坐直了身体,脑袋略微前低,扶了一下眼镜,目光盯着身前的老人,“如果你真的是和你所说的那样看到了一切,那么就让我们从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开始吧。”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语气。”老夫人斜视艾德,声音低沉而不善,“你这好像是在警察审问犯人。但就算是真正的警察也不敢和我这么说话。” “我们最好抓紧一点时间,宾夫人。现在已经快要到中午了。”艾德耐着性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我想您一定不希望我留下来分享您的午餐,对吧?” “……” “没有关系,您不需要担心那个,我很快就会把该问的问完然后离开。我记得街角是有一家餐车的,我没有在那里吃过,但是那里的生意好像不错,东西应该足够应付我这副廉价的牙口了。” “最好撑死你。” “我也想,那死法听起来不错,尤其是对于我这种缺乏额外选择的人来说更加如此。但问题是,我们的身体总会有一些强制性的机制影响我们的大脑,从而迂回的保护自己。”艾德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坚硬的微笑,然后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略微向前倾了倾身体,“现在,告诉我——你了解多少?” “……什么?”老夫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浪费的时间够多了,咱们还是轻松一点,直接进入正题吧。”艾德神色不变,认真的盯着老人的眼睛,“您说您不喜欢我说话的语气,说明您已经听到了之前的问题。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也是唯一的一个问题——关于您街对面的那家人,您都知道些什么,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需要开个头儿,对吧。”艾德笑了笑,“那么就从您最讨厌的那一部分开始怎么样——你对他们吸毒的事情了解多少?” “我知道他们是毒虫。” “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老夫人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这辈子见过多少虫子了?更不要说他们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发疯了。” “你见过他们毒瘾发作的时候?”艾德手臂抱了起来,“跟我说说,那看上去有多严重?” “和抽了风的土拨鼠一样。” “严重到相互攻击厮杀的地步吗?” “这……我倒是没有见过。”老夫人说,然后忽然反应了过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都也没什么。”艾德说,耸了耸肩,“只是,他们已经死了。” “谁们?” “他们。”艾德伸手指向窗外,指向街对面,“好像是吸毒过量,然后掐了一架。那过程很有可能就是‘从床上跳起来、男人踹了女人一脚、女人插了男人一刀、然后他们就死了’——类似的那个样子。因为我没有在他们死亡的现场发现太多的打斗痕迹。而同时,我也没有发现什么残余的毒品……和任何吸毒留下的痕迹。一个针头、一根管子都没看见。” 老夫人暂时沉默了下来。她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目光阴翳的看着艾德,然后叹了口气。 “难怪她会把苏珊给带走。”她喃喃的说道,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珊?” “他们的女儿。”老夫人停顿了一下,“一个很好的丫头,上个月才过完十五岁生日。” “女儿,十五岁。”艾德眼睛睁大,面无表情一眨不眨的看着老夫人,“那个家里面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 “我是这么说的。” “你还说她被给带走了——被‘她’?” “‘她’。”老夫人点了点头,“是的,‘她’。她带走了苏珊。” “……所以这个‘她’是谁?”艾德眉头微微皱起,“‘她’又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带走苏珊的?” “别着急,侦探小子。”老夫人说,双脚在地毯上挪动了一下,好像非常的疲惫,眼皮也向下低垂了少许,“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但我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她是医生。” “医生。” “我这个人对于虫子的看法也许是有些偏激,我也知道这一点……但那两个人,那两条毒虫,他们在我看来也并非是那么的不可救药。他们找了一个医生帮助他们,想要戒掉毒瘾。一个女医生。” “女医生。” “我不喜欢那个人。” 似乎是回想起了自己正在说的人的样子,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而让艾德眉头一挑的是,他看出来老人那并不只是一种单纯的讨厌,里面还更多的掺杂了一点复杂和忌惮在其中。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了。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到这里,为那两条虫子做定期护理。她和那个家里面每一个人都很熟,尤其是苏珊。我见过她们两个在一起说话不止一次。苏珊好像很喜欢她。” 老夫人说着,脸色并不太好。艾德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您似乎对此很不满意?” “我说了,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为什么?” “她……”老夫人张了张嘴,一直都极度自我毫无顾忌的她这一次却是突然说话不利索了,嘴巴张开又闭上,嘴唇蠕动了两下,过了几秒钟后才再次张口,“她的身上有股死亡的气息。” “……” 艾德干咳了一声,绷紧了面皮,训练有素的控制住了自己。他有点不敢相信,那个那么……“玄”的形容竟然是从眼前的这位宾夫人嘴里蹦出来的。这对他来说简直和看到一只黑猫在学狗叫一样有趣,而且那狗还是条哈士奇。 “你的意思是说,”艾德手指揉了下脸颊,做了一个很有表现力的手势,“她喜欢穿那种红色的护士服是吧——那种被血浸透的红色护士服……或者红大褂什么的?” “少在那里笑话我,小子。”宾夫人对于艾德拐弯抹角的嘲讽恶狠狠的瞪眼回应,阴沉不悦的目光像是要把眼前这个混蛋给活活的刮了,“我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父亲是个军人,他死在了战场上。我丈夫是他的部下,发誓为他报仇,也死在了战场上。我儿子为了给他父亲和爷爷报仇,长大之后也加入了那该死的战争,也死在了战场上。我了解‘那个世界’中的人是什么样子,我陪着那一类的人过了一辈子,我能够闻出他们的味道,我也认得出来他们的眼睛!” “……” “或者我们干脆说的更清楚一点好了。”老夫人嘴角忽然翘起了一丝弧度,一丝有些狰狞的微笑,“她眼中属于‘那个世界’所残留下来的东西,甚至比你还要更加的纯粹浓烈、更加让人厌恶——你明白了吗。” 深深的看着老夫人,艾德在这一刻沉默的闭上了嘴,没有出声,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如果他是个光头的话,那么现在一定会摸一摸自己的光头。可惜他不是,所以他只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她在昨天晚上半夜的时候来到了这里,”老夫人接着说道,“她来到了那所房子,在走的时候带走了苏珊。” “她为什么要半夜来?” “我不知道……可能和那个男人有关。” “……什么男人?”艾德问,心里面却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 “在她之前,有个男人也来到了这里,进入了那所房子。”老夫人说,“他不比她早多少。几乎是几分钟后,她就来了。等到她带着苏珊走后,我没看到那个男人离开。他进去后没有再出来,至少没有从正门出来。” 艾德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鼻子红肿、被捆成蚕蛹丢在衣柜中的男人,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然后呢?”他问,“那个男人先到,接着那个女医生后到,并带走了那家的女儿苏珊,然后又发生什么了?” “然后就到你了。”老夫人瞥了艾德一眼,“我看到你早上过后就来到了我家门前晃悠,盯着我的房子看了好一会儿。” “对……我接到了个活。”艾德点了点头,“您的房子很漂亮。” “我看到你进到了他们家里。然后没过一会儿,有三个人也跟着来到。但和那个男人一样,我也没有见到他们再出来。” “您难道一整晚都没睡觉吗?” “睡了,但是被吵醒了。”老夫人看了一眼窗外,“要么是毒瘾发作,要么是吸毒过量。总之他们昨天晚上吵闹的有些过头,不过在午夜的时候停止了。” “在那个男人来到之后?”艾德突然问道。 “不。”老人摇了摇头,“在那之前。” “……” “所以,”看着沉默下来的艾德,老人扬了一下下巴,沉声的问道,“我想我已经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很简单。”艾德说,抬起头看向老夫人,“做每一个遇到类似情况的人都会做的事情。”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八章:酒吧 丝古兰德大道,这是艾德现在在斯图加尔所住位置的精确地名。他所租的房子就坐落在大道尽头一条无名小街的里面,一条短跑赛道一样短的断头路的里面,顶着山坡,坡上面是一条城际高速公路,不远处还有一条铁轨,尽头连接着远山隧道,一直通到了市中心外面。 整条小街只有两户人家,所以就算街很短各自房屋的占地面积也都不小,院里面缺乏定期修剪的杂草茂盛的好像牧场。而因为工作原因,也有部分是他自己的个性使然,艾德和他的邻居一点都不熟,话都没说过,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他们是一家四口,爸爸妈妈以及两个孩子,男人在一家车行工作,女人则是一名护士,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大一些,女的小一些,大一些的在念初中,小一些的则是只有十岁,刚上小学四年级,各自所在的学校都在附近的街区。 倒霉的职业习惯,总是会让艾德注意到一些他根本就没有想着去刻意了解到的信息。但是非常的见鬼,他将自己所在的这一整条大道的情况都差不多摸了个透,而他和整条街的人都不怎么熟,甚至说过话的都没有几个。除了理发店的老板娘外,就只有街角酒吧的酒保他还能够聊上两句。他不讨厌那个小伙子,也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没有不小心把冰激凌打翻到自己头发上的缘故。 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不对,自己这种生活方式不对。他已经不在了那边的世界,他已经离开了过去的日子。他来到了泰坦星,来到了斯图加尔,这座城市虽然看上去很混蛋,实际上也很混蛋,从里到外都是一团永远也理不清楚的毛线,但是远要比真正的糟糕要好得多。比一比,它连“真正的糟糕”的一根毛也比不上,中间差了九十头牛。但事实就是,他摆脱不了过去,至少现在没有摆脱,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那么快的摆脱。过去的影子依然纠缠在他的身上,他依然活在那个世界之中。 那位了不起的老夫人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眼睛中依然存在着属于“那个世界”所残留下来的东西,浓烈纯粹、令人厌恶。 他在这座浮空都市已经呆了很久了,遇到过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人说过话,有些人和他相性不错,聊的很愉快,很开心,而有些人则没那么好。但所有的这些人——所有他在斯图加尔说过话的这些人,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没有一个是因为艾德想和他们说话才说的,都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工作——才会耐着性子坐下来张口用自己的舌头和嘴唇干嚼没味道的与对方交谈。这可算不上是什么进步。 心里想着,艾德坐在吧台前面的高脚凳上,两只眼睛透过眼镜直愣愣的望着架子上面琳琅满目的酒水。那些东西看上去可真好,就在那里呆着不动便能够制造出属于自己的色彩,展现出属于自己的价值。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立刻就冲上去把它们砸个稀巴烂,然后在一地锋利的碎渣和刺鼻的酒水中来一曲优雅华丽的仲夏夜探戈。 不过有个问题,现在仲夏已经早过了。现在空中的微风都已经逐渐逐渐的开始转凉了。 “嘿。”酒吧走过来,看到了坐在吧台最左边一角的艾德,立刻亲切的打了声招呼,“艾德先生,您过来了。” “晚上好,保罗。”艾德也向着小伙子摆了下手,依然是一副目光空洞的呆呆的表情。 “您很少在这个时间过来呢。” 保罗看了一眼酒吧的钟表,已经临近了午夜。这对他们来说一点也没什么,倒不如说是黄金时段。简单而富有节奏感的音乐中,舞池中随着灯光闪耀而摇晃扭曲的身影正在不断的接近拥挤、趋于饱和,血液里酒精的浓度正在不断增高,每一个人的手中都好像是求婚者捏着鲜花一样紧紧抓着或大或小的一杯黄汤,好像怎么喝都喝不完。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空间和闪烁的灯光中显得特别明亮,明亮的像是粘了亮片,肤色或是绯红或是苍白,或是在不停不停的往外冒汗,看上去情况不妙、马上就要躺倒在地上抽搐,但就是差上那么一点。这不知道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艾德经常在晚上来到这个酒吧喝酒,但很少呆到这么晚。他一般在晚饭时间过后就会回去,基本没有进入过现在眼前这个群魔乱舞的领域。他感觉还是有点新鲜的。 “我……在等人。”艾德干巴巴的说,耸了下肩,“我约了人。一个朋友要过来。” “朋友?” 保罗惊讶的张开了嘴,虽然距离下巴落到地上还差了很远,但总归还是将惊讶完整的表达了出来。艾德在这里喝酒的时间很长了,从他搬到这条街上、发现了这家街角酒吧之后就一直都在这里喝酒,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过来,但是保罗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带任何一个人一起来过,从来从来都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保罗在心里面这样对自己说道。 “等人的话,”他微笑的问,“要不要喝点什么?” “当然,为什么不呢。”艾德扫了一眼架子上的酒瓶,“人类发明出这种东西可是有理由的。” “还是金酒兑橙汁?” “真的是每一次都要问。” “问一问总是没错的。”保罗笑了笑,熟练的翻过了一个杯子,然后转身拿酒,“我是完全不懂得艾德先生的品味呢。我是一点都欣赏不来。” “……也许我和你一样。”艾德说,砸吧了一下嘴,“我也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什么毛病。” “你的确不知道,对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好像一把小锤儿抡圆了锤在艾德的后脖颈上。艾德来不及缩头,也来不及完全的向后转首,那道黑色纤细的身影就已经在他的眼前掠过,在他旁边的高脚椅坐了下来。 玛西一身休闲的黑色便衣,齐肩的短发放下,额头刘海被发夹夹到一边,大刺刺的坐在椅子上,一条手臂搭着吧台,身体朝着艾德,脑袋则兴致勃勃的歪着脖子看着舞池的方向,不知道吸引她的究竟是那些可爱的男孩儿还是放纵的女生。或者说她只是想看看一群人凑在一起蹦蹦跶跶的样子,在特定的人群看来那是非常有趣的场景。 “真有意思,好像一堆虫子一样。”斜着眼睛咧嘴笑了两声,玛西回过头,转向吧台内,冲着保罗扬了下下巴,“酒保,来杯‘沙海沉金’,金酒双倍。” “……” 正在给艾德调酒的保罗此时调酒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张着嘴巴有点目瞪口呆的看着玛西,直到被玛西敲着柜台提醒之后才反应了过来。他一边回声答应,一边迅速将艾德的酒调完,在放到艾德面前的时候用异样的目光与艾德对视了一眼。尽管什么都没说,但是艾德知道这个小子心里面一定是在想着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在想着什么如果说出来的话绝对立刻会被玛西摁在地上暴打一顿的十分失礼的事情。 不过既然没有说出来,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艾德一边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自己的那杯……东西,一边瞥了身旁的玛西一眼。 一段时间没见,市局的新星警探依然还是这么的利落干练,精神头儿一点也没搓下去。艾德不知道这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以他对这个家伙的了解,如果她的精神头儿持续不变的话,那么相对的她周围的人就得倒霉了。比如那个他唯一了解情况的局长大人。 “不得不说,艾德。”玛西不等艾德开口,自己就先自顾自的率先出声,声音听上去和课堂上讲课的老师一样中气十足,“作为朋友,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好像永远都只有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平常甚至连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的?” “……听上去的确是我。”艾德挑了挑眉,嘴唇向上撅了撅,耷拉着眼皮斜了玛西一眼,“但是就算我打电话约你出来,你有时间吗?” “当然没有。”玛西义正言辞,“想都别想。” “那你还说什么。” “这可不能混为一谈。有没有时间是我的事,但给不给我打电话是你的事。”玛西理直气壮,“你欠我好几顿饭呢,别以为我都忘了。” “我在家里面预备好几袋面了。”艾德继续拿着杯子喝着自己的那杯……东西,漫不经心的回应,“但你从来都没有时间过来。” “我的工作可是很忙的。” “没有休假?” “有。”玛西歪动眼珠回想了一下,“好像是让我给主动推了?” “……” “这就是我想要说的,”这个撞到一出是一出的女人话锋一转,大下坡的冲到了另一个阶段中,“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忙吗?我的手边现在同时有着三十多个案子在跟进,而你竟然又给我加了一个——还是超级棘手的一个!” “一点也不要误会。”艾德一本正经的抬头,“完全就和你想的一样——我一点也不在乎那个事情本身,我只是单纯的想要通过这个方法来将你给约出来。只是如此。” “……但为什么是这里?” “因为这里离我家近。我懒的往外跑出多远,就因为要和你约……” 艾德话没说完,玛西一脚将他连人带凳子给蹬翻在了地上。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请假条(改名与后续剧情整改)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九章:搭讪 艾德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顺便将凳子给连带着拽起、摆好,然后重新一屁股坐了上去。周围的人群几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这一点点动静,就算注意到了的也没有太过在意。这里的声音实在是太杂、色彩实在是太绚丽、情绪实在是太高涨、气氛实在是太愉快,让他们的心胸和神经都前所未有的宽广粗大,不会纠结于一些他们平时在家里、在办公室、在高级酒店的顶层餐厅、或者在带领十八号情人去海洋馆约会时完完全全无法忍受的那一点点污渍和瑕疵,哪怕就地脱了外套滚上一圈也无所谓,丝毫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的影响。 这里是酒吧,是半夜的酒吧,外面的街道霓虹闪烁、里面的舞池酒醉灯谜,艾德这一下连最基本的闹剧都算不上。而真正的闹剧在这种场合并不罕见,常客都已经习惯,有些甚至就是专门为了看这种乐子而过来的。 不过还是有些人的目光在投过来之后就没有再离开,只是他们所看的并不是一身廉价西装没扎领带的艾德。艾德的这身打扮和那些白天被无情的压榨生命、晚上再花钱买醉继续压榨生命的高级畜生没什么两样。他今天的确是有点累,精神不振,主要是因为面对了一个他最没办法应付的对手。对他来说这颗星球上找不出更加让他亚历山大的存在了。 “再来一杯,保罗。”艾德说,推了一下面前已经空了的杯子,手指在吧台上敲了敲,“然后你就可以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我想我们已经占了你太多的时间,有点不太礼貌。” “你很有礼貌,艾德先生。”保罗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从艾德和玛西的身上来回挪动,伸手取过艾德的酒杯,“非常有礼貌。” “……这个小子最好学聪明点。”玛西在保罗走开的时候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否则我就要找他麻烦了。”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的好警探。”艾德丝毫不为所动,将一只手肘支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支着腰,好像腰疼一样的歪着身子,冲着玛西扬了下下巴,“所以——怎么样,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在这儿?”玛西惊讶的问,回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尽管不太可能,但这里空间中的吵闹声似乎更加浓烈了一点。大概平均每人浓烈了一到两杯的样子。 “放轻松。”艾德耸耸肩,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拿酒杯,然后发现保罗还没有回来,于是便半路放弃,半空中的手僵硬的收了回来,“没人会专门跑过来听我们说什么的。实际上这里应该没有谁会认真的去听周围任何的什么人说的任何话,他们都忙着自己说自己的呢。” “实际上,也并不完全是,老兄。”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这一刻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好像鱼翅汤里冒出来的乌贼须一样突兀。艾德的眉头挑起,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而还没等他回过头,一只有力的手就拍在了他的肩头。 “不过,”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极富韵调的压低了嗓音,舞台效果满分,魅力骤然爆棚,“已经符合了大部分就是了。” “……” 艾德歪头,看向了那只拍在自己肩头的手。那真是一只好看的手,好看的好像他妈女人一样的手,那白嫩光滑的皮肤上面几乎看不见一根儿毛儿,也许是在洗澡的时候用了那种专门用在腋下的脱毛膏也说不定。 不过重点并不是在这里,重点是那手指和手腕。这只尊贵的手的小手指戴着一枚戒指,一枚闪耀着“低调”白点星光的戒指,一枚脱下来往地上一扔能够砸出一坑黄金的真正了不起的贵族指环。而它的手腕上,则戴着一只手表,同样低调的白色,闪烁着点点星光,扔到地上砸出的坑至少要大上一倍。 艾德盯着这只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光是这一只手,就至少值上他在这座城市奋斗五年。这对他来说诱惑可太大了,他已经忍不住回家去拿猜菜刀了。然后他想到自己的旁边就坐着一名警探。 他目光抬起,看向玛西。玛西脸上的表情很微妙,下巴微微往回收着,眼皮抬的老高,嘴角则勾着奇怪的弧度,一边往上一边往下。她没有看艾德,一眨不眨的与来人对视,黑色的浓重眼线让她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大。 “你真美丽,小姐。”那声音变的柔和,同时将半条手臂都压在了艾德的肩上,看样子是把艾德给当成了个靠台,“而且很特别,和这里格格不入。” “哦,是这样?”玛西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抱在胸前,脑袋一歪,眼皮耷拉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家伙,一边感到了有趣,一边又觉得无聊。这是一个帅哥,毫无疑问的帅哥,修剪适度的咖啡色中长发配合上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让他看上去既英俊又潇洒,嘴角一抹邪魅的微笑外加下巴上一缕性感的小胡子更为他平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特有的韵味儿。另外,他还是一个聊天的高手。他通过插艾德的话加入他们两个之间的圈子,然后立刻便将艾德给晾到了一边,甚至取而代之的将自己给置到了谈话的领导者位置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他最开始的目标——玛西的身上。 玛西和艾德都不是那种在面对自己不了解的突发情况时轻举妄动的人,所以对于这家伙突然的加入短时间内选择了旁观,没有直接搭理他,但是这完全对他造不成困扰,立刻自己制造了话题,开始了与玛西的谈论。 “你不经常来这种地方吧,小姐?”白衣小哥对着四周的人群简单的挥了一下手,眼睛在扫过一个窝在U型沙发中和男票碰着酒杯卿卿我我的金发女郎时还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不动声色的挪开,“你和这里太格格不入了。” “嘿,”玛西一根手指不停的轻轻哒哒着自己的手臂。不知道为什么,她脸上的神情悄然间热切了起来,嘴角的微笑兴致盎然,“好像的确如此。” “我猜你到这里是寻找刺激来的。”白衣小哥压低嗓音,身体微微前倾,将自己明亮而深沉的双眼靠近面前的气质凝练的别致美人,优雅的姿态与高级香水混合,魅力喷涌而出,“我想你可能需要稍微的适应一下,和这里的前辈们学习学习。” “我是被其他人给带过来的。”玛西示意了一下艾德,被小哥随意压在胳膊肘下的艾德。 “无意冒犯,朋友,”白衣小哥随着玛西的目光瞥了一眼艾德——的侧脸,在发现艾德甚至都没有看向这边后嘴角抽动了一下,尽力的掩藏住了那尖刻锐利的不屑,维持住了自己的完美身姿,“但是我想他可能不太能够带你在这里玩得尽兴。这个地方——可是只有会玩的人才能够享受到它最高的乐趣。” 此时保罗刚好回来。他刚刚顺道去了一下后面取了瓶新的金酒,然后为艾德调好后连瓶带杯放在了托盘上拿过来,结果却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嘘——” 艾德注意到保罗神色的变幻,立刻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对着他挤了下左眼,示意他闭嘴噤声,不要说话。然后他摆了摆手,让保罗将酒放下,放到他前面的吧台上。他对自己背上长了个小白脸这件事情似乎丝毫没有在意,纯粹的把自己当成了不存在一样,默不作声的和起了酒。 他这种退让的姿态让白衣小哥略微意外的同时也更加放肆了一点。他将身体更多的重量压在艾德身上——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他的确是好像在向玛西秀着他那一身相较于男人来说甚为流线的上好身材。也不知道他是想要干什么。 玛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白衣小哥还是因为艾德。也许这两个做作的家伙都让她觉到了恶心,正在心里面大翻白眼呢。 “会玩的人才能够享受到最高的乐趣?”她说,歪着头,打量着白衣小哥,好像真的被他所说的话——或者那“甚为流线的上好身材”所吸引住了,声音也变得……嗯,“可爱”了不少,“那,怎么样才算是会玩呢?” “我可以教你。”白衣小哥说,温柔的好像一朵纯白的玫瑰,“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你是会玩的人吗?” “你可以自己切身的体会一下。” “我想我应该不会希望浪费时间。我想要提前做做验证。” “哦?”白衣小哥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挑逗的看着玛西,“那,你想怎么验证呢?” “过来。” “什么?” “过来。” 玛西伸出手,做出了邀请的动作。白衣小哥的眉毛抬动,面带微笑,欣然的弯腰侧身前倾,靠近了面前的气质美人。玛西坐在高脚凳上,同样倾身向前,将嘴凑到了白衣小哥的耳边。 “你有‘那个’吗?” “……什么?” “‘那个’。”玛西说,温热的口气呼在白衣小哥的耳垂儿上,“就是会玩的人都有的那个,会让人‘尽情舒服’的那个……我听说在这种地方经常会出现的那个。” 对,那个,那个,就是“那——个”的“那个”。 艾德身体抽动了一下,酒差点喷出来。 第四卷:所选择的世界 第十章:垃圾 “……” 白衣小哥沉默,而玛西则是重新坐直了身体,用挑衅的眼光看着他,挑衅的翘着嘴角,挑衅的扬了扬下巴。“你没有吗?” 白衣小哥与玛西对视,闭着嘴唇,目光炯炯。然后他突然笑了。 “你让我感觉到惊喜。” “我是来寻找刺激的——记得吗?这是你的原话。”玛西说,嘻嘻的笑着,“如果我让你感觉到了惊喜,那么你会也让我感觉到惊喜吗?” “谁知道呢。”白衣小哥说着,打了个哈哈,仰着脑袋斜看着酒吧舞池中扭动的人群,然后目光又转回到玛西的身上,一动不动,偷偷的瞄着她紧致的身材,“也许我有,也许我没有。” “这话,可有点暧昧?” “主要是我不知道它算不算。” “什么算不算?” “‘它’。” 白衣小哥说着,腰部侧动了一下,露出了自己左手边休闲西装的口袋。然后他用右手——因为左手还压着艾德,还在保持着自己优雅潇洒的身段——伸进口袋里面,手指稍微的掏了掏,往外拽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小袋儿,一个比半个巴掌还要小上不少的小袋儿,一个透明的塑料小袋儿。这种小袋儿并不珍贵,倒不如说很廉价,但生活中却很少会碰到。一般来说人们只会在装戒指、种子、大头针儿、或小粒儿钻石的时候才会使用到这种两指一捏一抹就能够封口的袋子,平常的时候它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视野里,也不会被特别的注意到。 而现在白衣小哥拽出来的这个小袋儿里装的并不是刚刚所说的那些东西。虽然他只是把它给从口袋里往外扯出了一半,一小半,但还是能够让玛西清楚的看到,里面的东西是一些小小的扁圆的药丸。五颜六色的药丸。 玛西沉默的看着那东西,闭着嘴唇,眼睛直勾勾的,神情诡异的空洞了少许。一直到白衣小哥将它塞回到口袋里面之后,她才眨了眨眼,目光抬起重新看向小哥。 “罂琉璃?”她问道。 “当然不是啦——没有那么了不起。”白衣小哥笑着,用殷红的舌头仔细的舔舐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仿佛是在回味着什么非常美妙的东西,“但……‘稍稍’的有点类似就是了。” “……有点类似啊。” “你好像也是稍微懂上那么一点的。”白衣小哥说,眼睛慵懒的微微眯起,慢慢的伸出一只手,抚到了玛西的脖颈上,然后慢慢的向上,手指抬起了玛西的下巴,与玛西直直的对视。“所以,”他用魅惑的嗓音轻轻的问道,“现在……怎么样?” “……” 玛西看着白衣小哥,看着那双好像有着万千繁星在悄然闪烁的迷醉星眸,感受着那挑动着自己下巴的手指,面无表情的空洞的脸上嘴角扯动一下,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莫名的微笑。 “现在,”她说,“我要好好享受一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哦?”白衣小哥同样咧嘴笑了起来,“是什么……” “呼——” 不等他话说完,一直都稳稳坐在高脚凳上的玛西忽然双脚伸直向下踏在了地面上,身体站起向前,一下紧贴着逼近到了白衣小哥的面前。她这突然而大胆的动作让白衣小哥始料未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手臂也从旁边艾德的肩上挪开了。但是他并没能退出去多远,玛西单手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给生拉硬扯到了自己的眼前,两人的鼻子差点碰到一起。 “你知道吗,”玛西近距离的看着白衣小哥的双眼,也让白衣小哥看着自己的双眼,女性在压低嗓子之后特有的那种柔和沙哑的声音混杂着温热的气息从口中呼出,带着一种毒蛇信子般危险的触感打在了白衣小哥的脸上,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胡子有点痒,后背有点凉,“我其实知道一个让人更加舒服的方法……你要不要试一下呢?” “什……” 此时白衣小哥已经感觉到不对了。他看到玛西的那双眼睛,看着那眼底深处微微闪动的寒光,没由来的心底深处不受控制的战栗了起来。但是他好歹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已经不再年少了的男人,在这种时候还是能够尽力的保持住自己的镇定的。可就在他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在他刚刚张口向外吐出一个字之后,就被完全不讲任何道理的打断了。他惊恐的发现自己飞了起来。 艾德见过玛西打架时候的样子。他和她以前也一起并肩作战过,而且也曾经在练习室没人的时候相互切磋过。这是一个非常不好对付的女人,拳头虽然不大,但是很硬,打起人来毫不含糊,每一拳锤在身上都如同炮弹般凶猛。如果她真正和他以前那些老朋友们一样在星空接受过钢铁、鲜血与火焰无情残酷的洗练,她将成为以艾德的见识来说最不能招惹的女性之一。 不过今天玛西的动作可实在不好。很漂亮——但不好,太没有技术性可言,简直和灰熊抱树一样野蛮和丑陋。不过那股萦绕在她身体周围喷涌而出的狂暴气息却是艾德前所未见过的。 他看着她,看着她双手抓住那可怜的白衣小哥脖子边上的领口,瞪着眼睛,狰狞的咬紧了牙关,双臂肌肉骤然绷起,将白衣小哥整个人整个从地上猛的提拽而起,好像摔一条狗一样的甩着狠狠向着一旁的柜台一丢,让小哥后脑侧方的脖颈不偏不斜刚好撞到了柜台的桌角上。 “咚——” 这种脑袋撞在桌子上的声音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而如果撞的位置还是小脑附近的软乎地儿的话就更不会大到哪里去了。玛西和艾德所在这边的吧台角落周围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距离舞池还有一段段的距离,玛西的这一下只吸引到了在附近沙发和卡座中喝酒的几名客人。而当他们把头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玛西和艾德这一男一女,以及在两人身边,身子软软的将脑袋放在吧台上瘫倒着的白衣小哥。其中艾德的手搂儿在白衣小哥的腋下,拽着他的身体,勉强没有让他滑到地上去,但姿势一点也说不上舒适,看着就让人难受。 那些人很快的就将目光又挪开,继续相互谈笑、嘻嘻哈哈,叮叮当当的碰上了酒杯。不过除了他们之外,还是有人看到了全部经过了的。 “我希望他还有呼吸,艾德先生。”小酒保保罗站在吧台内侧,手里面拿着一个杯子,一边动作利落的擦着,一边漫不经心的抬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出小小的闹剧,镇定自若的说道,“店里打死人了的话,老板会不高兴的。” “放松,好伙计。老板不高兴的事情多了,不会特别注意这一件的。” 艾德说着,拽动着白衣小哥失去意识的身体,把他摆着后背靠着吧台坐到了地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喝多了随便找地方休息的酒鬼。这种人在这种场合中时有出现,一点也不奇怪。只要他们别扒开他的眼皮去看他那大翻的白眼就行了。 这家伙用手肘凸出的骨头压了他半天,压的他肩膀死疼,但是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非常好玩的代价,保证他后半辈子都忘不了。 玛西从白衣小哥考究的西服外兜中搜出了那一小袋儿药丸儿,拿在手里盯着看了两眼,然后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中。她坐回到高脚椅上,拿过吧台上自己的酒杯,狠狠灌了一口。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想要试探一下。”她说,眼睛没有看艾德也没有看保罗,而是看着自己面前的虚空,喃喃的似在自语,“结果却真的中了大奖。” “你好像有点不太高兴,”艾德在一旁看着她,“好像有点……烦躁?” “我在害怕,艾德。”玛西扭过头,微张着嘴,用沉寂湿润的目光看着艾德,“今天在这里他遇到的是我,但如果换做是其他人呢?” “他们可不会像你这么的大胆。” “你永远也说不准。”玛西说,叹了口气,样子有些沮丧,“有些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垃圾清理工,不停不停的清理着世界上的垃圾,但最后却发现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完……根本就没有能够清理干净的那一天。” “如果你不想干了的话,”艾德说,似乎一点都没有被玛西的话所触动,“随时可以不干。有的是人喜欢这种永无终结的烂活。” “这可不是烂活,侦探。”玛西语气不悦,斜了艾德一眼,“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干的了它的。有时候我想这可能才是我真正感到绝望的地方。‘垃圾清理工’啊——这一行业,这一光鲜亮丽的令人生畏的该死的行业,它需要的是各方面能力都在相当相当标准之上的人才,就像市政厅里面那些一天到晚都在把玩政治的棋子官员一样,但是相对的,它却没有什么东西——没有什么真正好的好东西,去吸引那些足够优秀的人才来将生命与热情捆好打包的投身进入其中。这就是问题,艾德,躲不开的问题,逃避不了也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个世界的垃圾太多太多,并且每天还在不停的增多,而清理工们则是太少太少,并且相对来说还在不停的减少。” 玛西说完这些话,一口气干完了酒杯里剩余的液体。这一下就算是她也有点受不了,捂着嘴猛烈的咳了几声,喘了两口气,微张着嘴瞳孔涣散的呆呆着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虚无,然后用力的甩了甩头。 “抱歉,”她小声的说,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 “没有,”艾德喝着自己的酒,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只是好好的抱怨了一顿。” “很不对,对吧……我很少和人抱怨什么。” “每个人都会有抱怨的时候。尽管没什么用,但每个人都有资格抱怨,有资格抱怨那些他们有资格抱怨的东西。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很有意思,听听也不错。” “是不错吧。”玛西笑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保罗招了下手。 “‘沙海沉金’,”她说,“金酒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