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生明月 开头 大昌王朝庆安七年,灵学院上一任院长何三年失踪的第十六个年头,没有了这世间唯一一位神游境强者的存在,大昌王朝境外各大势力蠢蠢欲动。 同年,昌王称帝,号祖龙皇帝。举国打造天子之剑。 这不由让世人感觉这位国主大人简直是愚不可及,境内人心惶惶。 庆安九年,祖龙皇帝不顾朝臣劝阻,手握天子之剑执意出游。 与此同时,月神令现世,其内容便是诛帝! 南境,路北河畔。 一匹骏马走在河畔吃力的喘着粗气,背上的汗水不停滴落在满是石子的地面冒出腾腾的白气。 它的后方拉着一辆巨大的车驾,车驾前方端坐着一位中年汉子,生的很是高大。 中年汉子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分不清楚颜色,上面染满了血渍。有鲜血,还有更久之前积下的陈血,身上的盔甲前一刻已被他脱下随手扔进河里。 他的身后横躺着一杆染血的钢枪,汉子抬手随意擦掉眉毛上方已经凝固干裂的血渍,血渍连带着粗壮的眉毛被随手掸落,拿起身旁同样破旧染血的水袋喝了一口清水。 清凉的河水透过干燥的嘴唇通过喉咙,他难得想了一下他之前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 这两个月以来,他护着这辆马车随意巡游,一路上斩杀了无数的强者,身上的厚厚的血渍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些血全是敌人的血,而他自己只是损失了一件盔甲,还有数十天的休息时间。 死在他枪下的亡魂早已数不清楚,那些人不仅有他国派来的,甚至还有本国的强者,这让汉子稍微清醒了一番,他开始有些理解车驾内的那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想明白了?” 就在汉子稍微清醒了些的时候,车驾内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后是好一阵剧烈的咳嗽。 汉子微惊,声音嘶哑回到:“想明白了,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你想不明白。” 汉子微微皱眉。 这辆车驾便是天子车驾,其内坐着的就是世间唯一的那位皇帝。 出游两个月以来这辆马车遭遇了上百次以上的刺杀,随行的护卫和侍从也全部丧命,拉车的六匹骏马更是只存活其一。 下一刻,骏马不堪重负,轰然倒地,赶车的汉子瞬间握起了身后的长枪。 他没有发现敌人,握枪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些天来他的神经异常紧张。 祖龙皇帝双眼浑浊,眼神更是毫无生气,如同目盲老人一般静静坐在车驾之内。 他的手中不停揉搓着一枚已经磨秃了的棋子,黑中透白的棋子随意躺在纵横交错的手掌之上。 沟壑纵横的掌纹像是一张古老的棋盘,那唯一一枚棋子竟撑起了整盘棋,低头看去如观一场惊险异常却又尽在掌握的棋局。 这个局,马车外的那位汉子看不懂,来的那人也看不懂。 忽然,棋子开始有了裂缝。 祖龙皇帝笑了。 汉子皱眉向内禀到:“马累死了,我们走不掉了。” 祖龙皇帝似乎是觉着这话有些好笑,忍不住大笑说到:“走不掉那就不走了,你回都去吧。” 自从护送这辆车驾以来,中年汉子曾无数次劝阻其回都,却都没有得到指令,此刻听到他愿意回都的回答以后忽觉情况有些不妙。 “那你呢?”汉子问。 “我?”祖龙皇帝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这时候汉子还会顾及自己,这让他着实有些意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他看来是说与别人听的,他从来不信在大生死面前真的有人还会在乎其他人如何。中年汉子也不信,不过他现在好像稍微信了一些。 仔细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后说到:“我好像走不掉。” “他也走不掉。”马车上方一道同样苍老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道声音,中年汉子直感到浑身发冷,这种寒冷是这两个月以来他都不曾有过的。 这个敌人绝对和以往的都不一样,难道是东土大唐,又或是南越派来的人? 天下十一国,两月上百次的刺杀中汉子见过了包括大昌王朝在内九个国家前来行刺的强者,那些人全都再回不去。 唯独大唐与南越两个国家却始终不曾有人现身。 汉子简单思考,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知道南越的那把剑不会来,唐国的那朵青莲也不会来,其他人前来只是送死。 唐王与越王很清楚这个问题。 那么此人究竟是谁? 倒地的骏马很快没了呼吸,压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车驾顶上的一位白衣老者。 老者很瘦,身上没有如何的气势和威压。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透明与自然,枯瘦的身体站在车驾顶端并不显的违和,如同老者本身便是车驾的一部分,所以在他说话之前中年汉子不曾察觉到他的存在。 “终于来了个老家伙,越老越惜命,让小辈们来送死也不怕人笑话。”祖龙皇帝轻声嘟囔说到。“不知是望舒楼哪位长老前来?” 老者没有回话。 祖龙皇帝点了点头:“这么大的架子,想来你便是月神吧。” 汉子眉头紧皱,月神令现世,月神大人亲自前来,这件事情很不合逻辑。 若是月神大人亲自动手,完全没有道理要再去多颁发一道月神令来告诉世人,甚至在更早之前那道月神令现世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望舒楼数百年来不曾有过动静,月神令更是从来没有现世,这样的一个门派很难会选择插手俗世之事。 老者缓慢坐下,看着前方握紧血红长枪的中年汉子轻轻摇了摇头。 “你可能不知道,月神令不是一枚令牌,也不是一纸空文。”老者低头看向车驾顶端开口说到。 祖龙皇帝笑问:“月神令是什么我确实很有兴趣,不过本帝乃昊天嫡子,月神大人就这么坐在我的头顶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你应该知道我望舒楼存在的目的,那些礼数对我而言并不适用。” “那月神大人为何前来?” “我来是为了月神令一事。”月神大人说到:“月神的命令,就是月神令,不是其他。” 祖龙皇帝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悟问:“月神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假传月神令?” “这件事情你似乎也没打算瞒着我望舒楼。” 祖龙皇帝轻轻翻转着手中的那枚棋子,棋子裂缝逐渐扩散,但棋局却愈发显得圆满无痕,笑问到:“那你为何不动手?”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等明白了再动手也不迟。” “愿为月神大人解惑。” “有人说你的那双眼睛看的很远,我想知道比起来去千里的神游境强者来说如何。” 祖龙皇帝浑浊的双眼看着手中裂缝慢慢变大的那枚棋子,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丝毫不在意这句话是不是嘲讽,轻声说道:“我早些年患了眼疾,这双眼睛现在只能看得到手中的这枚棋子,不过这就够了。” 随后双手不停地摸索,艰难打开侧窗,脸朝窗外接着说到:“至于神游境强者,他们看到的只是距离。” “天下十一国,九国实力大损,两国鼎力局势便是你所看到的未来?” 祖龙皇帝摇了摇头,“天下十一国,数东唐西楚,南越北昌这四国实力最强。数百年前楚国战败,如今亦是实力受损。可我灵学院并没有损伤,所以应是三国。” “我望舒楼也无损伤。” “这也是那道月神令的目的。”祖龙皇帝轻笑道。 月神眉头微皱道:“以月神令为棋子,诱我望舒楼入局。我承认自己小看你了,你想做什么?” “楼太高,人太低,楼下的人上不去,那便只能让楼上的人下来。”祖龙皇帝慢慢关上车窗,不再看向窗外,“看不到的威胁并不会让人恐惧,我想让世人看到望舒楼的存在,然后去恐惧。” “恐惧过后是臣服或是抗争,这些于我望舒楼而言都无意义。” “于世人却很有意义。” “你做的这些为了什么?”月神不解问。 祖龙皇帝道:“我大昌王朝疆域辽阔,比起其余诸国有着更肥沃的平原,更丰富的矿产,更肥美的牛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大昌子民无罪,可太过富足本就是一种罪过。何院长失踪多年,各国觊觎之心日盛,面对联军,我大昌无力阻挡。” “你无力消除这种威胁,所以把我望舒楼推了出来?你的那双眼睛确实看的很远。”月神道:“看起来倒真像是为国为民,不过据我所知,你改立二公子为太子,朝中的局势并不稳定。” “水浑了,有人才好去摸鱼,这样才能知道谁有能力去抢到那个位子。”祖龙皇帝道。 “你这种人还真是不该活在世上。”月神道。 祖龙皇帝忍不住笑道:“所以我出来了。你回去吧,记好我交代的事。” 后面的那句话显然是说与中年汉子听的。 中年汉子持枪而立,即便对方是望舒楼的月神大人,他却也没有丝毫退意。 月神道:“他貌似不想走,比较巧的是,我也不想让他走。” “此人姓林,名平归。乃我大昌王朝武道第一强者,天辅境近乎圆满,月神大人若要杀他不会轻松。” “你应该明白不轻松与做不到是两重意思。” “于你月神大人而言意思却是一样的。” 月神点了点头,他很赞同祖龙皇帝的这句话。 他是高高在上的月神,又岂会为一人而奋力厮杀搏斗,他确实做不到。 林平归提枪离去。 下一刻,祖龙皇帝手中棋子尽碎。 一摊殷红染满了那撮碎屑。 棋碎,局还未破。 月神坐在车顶仔细思考了一会,沉声道:“以自身为棋,诱天下人入局?我果真还是小看你了。” 庆安九年夏,祖龙皇帝于路北河畔驾崩,大昌王朝二公子依诏继位。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一章 无满 远在南方的四方城是在大昌王朝比较偏远的一座海口城市,虽偏远却也落的清净。 一如一处院子外一位同样是难得清净的少年。 对于很多人来说,谁人称王,谁人称帝都没有太大的干系,满意的时候点点头,不满意的时候痛骂几句。 可院子里的那位黑衣少年似乎是骂都懒得骂,躺在院子外的躺椅上安静的晒着太阳。 少年的前方有着一方小池塘,池水满且清澈,水面波光粼粼,偶尔被秋季特有的凉风稍一吹拂,摇摆不定,如同要溢出来一般。 少年睁开眼睛,那双眼饱满如大海,却又似夜空般深邃。 那双眸子平静清澈中透露出些许的燥意和不解,他有些不解今天捕捞上来的鱼为何这么难吃。 这让他异常烦躁。 海口城市的居民多数以捕鱼为业,也有着一些人家从不捕鱼,桌面上却总是少不了鱼吃。 少年虽小却也是早早便拎着张小网出去网鱼的,不说见识过大风大浪,可城外河沟池塘这些地方也还是知道些深浅。 躺在椅子上扳了下自己原本细嫩的手指算着日子,今天他已经打了三天的鱼,按照习惯接下来的两日他需要好好晾晒下自己的渔网。 不过今天他的渔网并不在院内。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是少年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他的这个习惯始终都是街头巷民们的反面教材,走到巷子里随处可听到家长教育孩子做事可不能如他这般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见怪不怪对于少年来说并不适用,每每脸红脖子粗的与人家理论争吵却还是难堵住那些闲言碎语。 黑衣少年郁闷的翻了个身子,破旧的躺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令原本就郁闷烦躁的少年更加烦躁了几分。 或许是厌烦这种声音,少年有些无奈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双手叉着小腰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明天九月初九,是他的生辰。 城内有母在不庆生的习俗,这少年却是极少数能在这个年纪便过上生辰的孩子。 至于他爹...... “许长安,你爹死了......” ...... 身后一道闷沉的声音传来,并没有慌张的情绪,只是从声音传来的高度判断那人应是一个矮子。 名叫许长安的少年听到此话先是一愣,两双细嫩的小腿快步跑到那人身前冲着来人问到:“怎么回事儿?去年不还好好的?” 那位比黑衣少年略微高上一头半头的矮胖汉子挑着个磨的发亮的扁担,扁担两头的竹筐里担着的应是一些拿去叫卖的吃食,用两只白布遮盖的严严实实。至于模样那可真是比他的个头更加让人不敢恭维。 说到底不知是傻人有傻福还是这汉子祖上积了什么业,穷的叮当响的矮胖汉子偏偏娶上了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娘子。 别说在这闲言碎语满天飞的小城里,就算是在大富大贵的都城内也都是城内居民茶余饭后的闲话对象。 牛粪也有好坏上下之分,若是要许长安来说,自己面前的这位汉子绝对算的上是下品。 中年汉子左肩稍微用力顶了下肩膀上的扁担,确保两只竹筐不挨着地面,破口大骂道:“哪个孙子给老子绑这么长的绳子?”右手胖小的无名指扣了下鼻孔,大拇指轻轻揉搓,事不关己的说到:“那谁能知道,孙子我......老子我还能管着你爹什么时候死?。” 许长安来不及多想,开始向东城位置跑去。 跑出很远后越想越气,还不忘记回头大声喊上一句:“你家楼上的晾衣杆老是砸到人,提醒你家娘子注意一下,别跟着谁跑了......” 中年汉子听到少年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兔崽子,砸死去个球!” ...... 四方城有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也不知这父子俩置的什么气,老子住在东城怎一个大富大贵了得,可儿子却偏偏要拎着张破旧渔网搬到西城去过捕鱼为业的穷苦日子,且一年互不来往。 城不大,父子俩离的却也不算近。 有足够的距离和时间来让许长安这位少年仔细思考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那双小腿是越跑越发觉着不对劲。 自家老子老来得子,身体硬朗不说,家中还有下人照顾日常起居,没道理这般岁数便突然...... 少年虽然心慌却不代表已经失去了理智,跑到城中时街道上一位慢慢行走的中年壮汉打断了少年的这些思考。 那汉子眉毛胡须异常粗壮,两只自然下垂的双手如小木盆般宽厚,穿着一身简单的粗布长衫,正在向北城门位置那边走去。 不是说街道上的行人很少,而是那汉子生的太过高大,很容易引人注目。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座城内居民大多身材娇小,即便是成年男子也很少会有那般高大的存在。 这个人绝不是这座城内的人,这是少年的第一印象。 或许是注意到了什么,壮汉微微低头看了一眼。 许长安心跳一紧,与其擦身而过之时只是低头,待走远之后才回头向后瞥了一眼,似乎想要记清楚他的所有特征。 如果自家老子突然出事,那么与此人也许会有些关联。 许长安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手,脚步快了几分,当他冲进许家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如许长安的脸色一样阴暗,或许不如。 当许长安脸色阴沉的站在许家大院里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狐狸奸笑般的油腻老脸。 “你能主动回来认错,这点我很满意。” 听到此话许长安直感自己是着了这老狐狸的道,二话不说便要转身离去,却被许大老爷赶忙上前拉了回来,搓着双手温和陪笑说到:“爹这不是想你了嘛,这么多下人看着,给爹个面子,总不能让他们看你爹的笑话不是?” 许长安呵呵冷笑一声,不过他却也实在想不起来爷儿俩去年到底是为何事置气,只知道自己的双腿跑的有点酸。 许长安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下,随手拿了颗青梨啃了起来,许大老爷赶忙迎上,很是吃力的蹲下身子双手轻捶着那双细嫩小腿儿,脸上微笑更是始终都不停。 “回来就别走了。” “那可不行。”许长安把啃了一半的青梨放在盘子里,双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然后伸了个懒腰说到:“我记着当初谁让我走了就别回来的?” 许大老爷有些尴尬,不过一会儿脸上笑容重现道:“你爹这话其实也可以反着来理解,你看啊,走了就别回来了,回来了就别走了,是不是一个意思?” “哈哈哈。” 父子俩同时哈哈大笑。 许长安突然收起笑容:“还真是一个意思,那你要这么说,你今天让我回来就别走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再反过来去理解?” ...... 许大老爷先是一愣,然后仔细的捋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些迷糊的无语说到:“这怎么又绕回来了?” 许长安双手扶起许大老爷,一本正经道:“爹,我在城内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嗯,很多人都见过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许长安眉头微皱,河里的鱼突然变得难吃了起来,城内来了位奇怪的人,这两样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情他却觉着不应该只是巧合。 “你托人‘逼’我回来可是有事要发生?”少年回过神来刻意加重了一下这个字眼狠狠说到。 许大老爷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说到:“明天是你的生辰,可爹不能陪你过了。” 许长安问道:“你要去哪?” “爹要去都城。” “今天就得走?” 许大老爷轻声道:“现在就得走啊。” 少年并无挽留,脸上也无丝毫不舍的情绪,只是淡淡说道:“我应该有权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吧?” 许大老爷谄笑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爹要去都城谈一笔买卖,所以呢时间上比较着急。” 许长安猛然起身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的说到:“你就扯吧你,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咱们家是做什么的,谈什么生意?你说你谈什么生意去?” 不止许长安好奇,甚至连城内的很多居民都很好奇这许家到底是以什么为生,看似没有进账但囊中确是始终不曾羞涩过半分,比如说这座府邸,即便是比起郡守大人的官宅也是毫不逊色。 问题显而易见,钱是从哪来的? 许大老爷仔细解释道:“咱们祖上家业很大,留下的钱财也很多,多到咱爷俩儿祖下十八代也花不完。咦?怎么听着像骂人的......可也不能总这么坐吃山空吧,所以爹想去做点事,与人谈下一笔买卖。” “这笔买卖很重要?如果按你这么说的话咱们家缺你这笔买卖的钱吗?” 许大老爷抬头望天,难得正经一回的说到:“很重要啊。”面目慈祥的转而看着许长安,:“咱们家不缺钱,所以这不是钱的问题。” 少年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是死拉硬扯会去拼命挽留的那种人,只是学着大人那样摆了摆手说到:“赶紧走,赶紧走。” 许大老爷略微松上了一口大气,慢慢站起身来仔细的看着那张月光下已看不太清的脸庞,有些艰难的说到:“我走以后你还是先回去住吧,这么大的宅子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见财起意的人可不少啊。” 许长安脸色瞬间阴沉,二话不说开始怒气冲冲的向大门外走去,许大老爷无奈的伸手拉了一下少年的衣袖。 衣袖滑过肥厚油腻的手掌,许大老爷仔细盯着自己的那只手心轻声叹了口气。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章 扁担 第二天一大早,许家府邸门前站了一位黑衣少年。 少年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知在想些什么,少年自然便是许长安。 他的这个名字取的很是奇怪,如果是在唐国这种名字不会让人意外,尤其是长安城内随意喊上一声,那应答声可绝对比唱戏的要热闹的多。 昨天晚上许大老爷的那些话少年只信了一分,他相信自家老子是要去都城,可谈买卖一事他是半点也不信。 府内传不出任何动静,少年透过门缝向内看去,布置依旧,并无搬动痕迹。 少了人,物还都在那里。看来这一行他应该要很久才能回来。 “虎狼之女,虎狼之女啊......” 许长安慢慢回过头去,依旧是昨天那个挑着扁担的汉子,每天挑着一条扁担从西城卖到东城,如此勤奋的一个人按理说不应过的如此潦倒,但比较奇怪的是许长安始终都不知道他那两只竹筐内的白布下卖的到底是什么。 汉子脸色红润,应是昨夜风雨缠绵睡得还算不错的缘故,见着少年也并未出言嘲讽,在现在的他眼中比起那种虎狼之地还是面前的这位小羊羔看着要稍微顺眼上那么一些。 “干啥呢你,跟做贼似的。” 即便气色不错,许长安却发现这么个汉子的双腿竟有些许抖动,可依许长安看来那汉子两只竹筐里的东西应该并不算沉。 “随便看看,你那里面卖的东西给我拿一个。”少年收回心思盯着那两块白布说到。 “滚蛋,你三爷爷的东西可不是见人就卖的。”汉子没好气的说到。 这人许长安倒是认识,名字取的也很有意思,叫张三粗。 平日里骂人的时候喜欢以三爷爷和老子自称,被许长安等人嘲讽为在家排行老三,老婆第一,扁担第二,数他最小。还有一种说法是腰粗腿粗脖子粗,说这话倒也不算损人,汉子确实这三样全占。 据说其祖上是位极有名的道人,具体多有名少年自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那身份比起望舒楼的月神大人来说还要尊贵上不少。 再好的祖荫到了他这一辈也都享之殆尽了,只得挑着只扁担东城西城来回转悠。 见汉子不给面子,许长安也不生气,改问道:“昨天是我爹让你去叫我的?” 汉子肩膀向上顶了下绳子短了一截的扁担,粗声粗气的说到:“你老头给了我二十两钱,让我别管怎么说,把你叫回来就行,你也知道三爷爷我从不白拿人东西。” 少年下了台阶,走到汉子身旁讨笑说到:“三粗大哥,您看咱们都住在西城,虽然隔了两条巷子但离的也不远,算得上大半个邻居了吧......” 不等许长安说完,汉子就单手揉着胡渣打断说到:“有屁就赶快放!” “你那里边卖的到底是什么?” 张三粗神秘兮兮的笑问道:“想知道?” 许长安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想知道啊,就跟着老子,等有人买的时候你就能看到咯。”汉子像看到稀世珍宝一样突然单手搂住许长安说到。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挣脱,摆着双手尬笑说到:“不了不了,你还是去忙吧,我还得去城南拿我的渔网呢。” 说完话少年便转身向西跑去,身上鸡皮疙瘩止不住的往外冒。 张三粗撑着扁担直勾勾的盯着远去的少年,揉了揉胡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挑着扁担转身接着向东走,突然吆喝说到:“炊饼咯,卖......” 汉子忽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停住了吆喝声,如临大敌一般向着身后看去,发现少年早已不见了身影才慢慢松了一口大气,怒到:“卖个球,不卖了!” 许长安独自走在城内,心里一直想着昨天见过那个奇怪的人,然后自家老子就突然说要去都城,他很难不把这两者考虑到一起去。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去拿回自己的渔网,想到渔网少年心情更是糟糕了不少,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居然往水中扔刀子,划伤了鱼儿不说,最重要的可是割破了他的渔网,害的自己最后一网一条鱼也没抓住。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没有存粮的少年要吃饭就只能自己动手,怎么自家老子就不知道给自己留点钱? 郁闷的城市,郁闷的少年。 来到城中的时候路过一间酒馆,酒香四溢,喝的里面的客人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可少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酒是兑了水的,而且兑的还不少。原因很简单,因为张三粗与他说过,这家酒馆除了不敢蒙他三爷爷,其他客人那是别想喝着好酒。 少年虽不太信却也知道酒馆的老板不是位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 看那一眼是确认里面并没有那位挑着扁担的汉子。 酒馆内不时传出一些语词不清的话语,少年蹲在原地稍微停留了一会儿。 “诶诶诶,听说城里有关系的人都搬走了,咱这城里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啊?” “我也听说了,连许大老爷昨天也是连夜搬走的,就丢下咱们这么一群穷鬼了,看来是真要出事啊......” “许老爷他儿子不还在城里吗?真要出事他能不带自家儿子一个人去逃命?” “也是这说法,不过这些天城内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你们说这会不会有什么干系?” “我可听说来的是三个啊......” 少年起身离去,三个奇怪的人,渔网被河水里的刀子划破,鱼突然变得难吃了起来,有关系的人全都搬走,少年虽觉着这些应该有什么联系,却也想不出问题所在。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三个奇怪的人去问一下,可少年想起昨日迎面走来的那位还是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面对一只手就能捏死人的那种壮汉,谁敢指望去打听些什么? 来到城中,开始向城南位置走去。 九月初九,枯黄落叶开始依依不舍的一一飘落,天气也变得凉爽不少,少年踩着一路落叶,步伐行的并不轻快。 “长安?” 迎面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少年抬头看去,面前的是一位儒雅的青年男子,男子身着青绿色长袍,一双柳叶眼中皆是温和,左手负后,右手中提着一张不大的破旧渔网,或许是脚生的小的缘故,男子的鞋子看上去显得有些紧凑。 “柳大哥?”许长安惊讶问道。 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笑到:“我去城南办了些事,记起你昨日与我说过渔网放在刘老头那里修补去了,刚巧帮你带了回来。” 随后男子便把手中渔网递给许长安,然后叮嘱说到:“这几日呢,城北那边最好不要去了,那个人也不知是善是恶。” 许长安接过渔网,开心说到:“谢过柳大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少年接着问道:“你去城南也是因为那三个奇怪的人?” 青年男子名为柳春生,家境其实并不富裕,父母早去,也算是个可怜人,靠着一手漂亮的书法维持度日,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平日里总是愿意接济许长安一些,包括今日里修补渔网的费用,许长安无须多问,一准是青年男子自掏腰包。 柳春生笑到,那双温柔的柳叶眼显得更加温和了起来:“你还挺聪明,不过城南并无见到大家口中奇怪的人,如果只是城北也不知他们要做些什么。” 二人一同回去,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和谐。 许长安坚信这世上没有人能无条件的对自己好,可有些奇怪的是他默认把这位温和的青衣男子排除在外。 “长安,今天是你的生辰,打算怎么过,柳大哥陪你。”柳春生开口问道。 “能在这个年纪便过上生辰的,城西我看也就咱们俩了,没啥可过的。”许长安撇了撇嘴有些无奈的说到。 柳春生笑而不语,既不安慰,也不坚持。 路过巷口之时俩人分开,柳春生又向少年确认了一遍:“长安,咱们真的不过了?” 许长安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赶紧摇了摇头忍不住大笑说道:“柳大哥,你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青年男子愣在原地仔细的思考了好大一会儿,同样大笑着摇了摇头,提醒说道:“天开始凉了,以后捕鱼的时候多注意点脚下。你住的地方湿气重,记着夜里别着凉。” “知道啦。”少年应了一声,然后向着自家院子方向走去。 少年住的宅子其实还算得上是不错,许长安知道这是去年自己来到西城的时候自家老子托人买下送与自己的。赌气归赌气,自己总得有地方住吧?所以对于这‘陌生人’的赠送少年是当做完全不知情的欣然接受。 院子外的池塘是少年最为满意的地方,可正如柳春生所言,湿气也要重上一些。 平日里捕捞吃不完的鱼少年就随手扔进池塘内,要说这池子里的鱼许长安敢打包票绝对比城内乃至城外任何一处江河湖泊的鱼儿都要密集。 原本细嫩的双手解开那只小渔网,认真的盯着水面跃跃欲试,学着大人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说到:“你们许爷爷我现在饿了,住在我的池子里,喝着我的池水,是时候该收取报酬了。许爷爷我的饭量不大,吃剩的再扔回去让你们团聚,要是逮着了一家三四口的那就全腌了,到了那边也算是团聚。” 小小的少年说出的话语却显得十分阴森,可这些话若是对着水中的鱼儿所说,只会让人忍不住的发笑。 腰腿发力,向外撒开了出去。 这一网撒的少年那叫一个心神荡漾,忍不住的摇着头微笑赞叹到:“怎么就能撒的那么圆?” 池水溅起涟漪,拉绳轻微震动,少年每拉一次绳脸色都要阴沉上半分。 待他全部收网上岸之后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跳脚骂道:“无良奸商!”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章 完美 破天荒的打破了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习惯,却是一条鱼也没有捕捞上来,许长安无法相信自己池子里没有鱼这种事情,那一定便是渔网的修补上出了问题。 少年双手沉重的折断渔网内一根根染满淤泥的树枝小棍,仔细思考着等会儿要怎么去找刘老头讨要个说法,可待他清理好渔网之后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按照他昨日的记忆,自己的渔网被锋利锐器划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他猜测那是一把刀子。 可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缝补过的痕迹,即便是缝补的接头也找不出来半条,甚至后来修补的网眼大小也都是一模一样,整张网看起来就像是换了张新的一般,竟是如此完美无缺。 少年看了看拉绳,又仔细的看了看整张渔网,摸着底下的网坠,确认是自己昨日送过去的那张,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说到:“这不像是刘老头的手艺啊。” “不对不对,这已经不是手艺好坏的问题了.....” 少年相信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不留任何痕迹的修补一张破烂的渔网,即便是再精巧的师傅也无法做到浑然一体这种事情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渔网盯着水面嘀咕说到:“第二个人?” 想到这里少年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那一网为啥没有捞上一条鱼来,渔网随意放在地面,院门也记不得去关上,走出了巷子来到城内。 三个奇怪的人貌似已经出现了两个,第一个壮汉少年自然是不敢凑到跟前,那就去看看第二个。 走到城南,鱼腥味铺面而来。 城内的布局很有讲究,城东住的多是富贵人家,城南主要是渔业为主,城北则是大杂烩,唯独不卖渔业有关的东西。 少年踩着带血的腥水,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门前。 一个眉眼青雉的少年孩童,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在安静的巷弄之中,这幅画面显得异常的诡异。 这间铺子少年并不陌生,他的渔网最初便是在此处买来的,买的时候那位慈祥的老人说什么以后修补更换的时候会有很多优惠。 少年开始信以为真,可直到张三粗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好笑说到‘都他娘的一个价’时,少年才知道自己是被忽悠了。 许长安能买这刘老头的渔网不是因为他的信誉好,招牌挂的高,质量有保证这些在他看来虚无的东西,完全是因为刘老头这卖的便宜,这是少年所考虑最为现实的一个问题。 铺子里的一个老人看着铺子前面站了一位少年,拿起柜上的蒲扇如同掸苍蝇一般随意摇了摇,发黄的牙齿咬出奸商惯用的话语:“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许长安无语说到:“我是昨日来修补渔网的。” 老人想了一会儿点头到:“两个铜钱。” 少年一愣,忙说道:“给过钱了。” 老人没好气说到:“那你来干啥的?” “我想知道渔网是谁修补的。” “你小子是不是回去把网弄破了来讹我的?”老人把手中蒲扇拍到桌上站起身来怒声说到。 老人突然的反应吓了少年一跳,向后退了半步说到:“不是的,不是的。” “那你是帮隔壁姓王的来撬老子的工人?那老不死的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你回去告诉他,没门!” 少年点了点头,刘老头这话就相当于是承认了自己有个新来的工人,过往多年老人独自守着这间铺子,也没听说有收过什么工人。 三个奇怪的人,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 那还有一个在哪?城东还是城西?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臭小子,赶紧回家吃奶去。”老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到。 少年无语,怎么这刘老头与当初自己购买渔网的时候差别这么大,难不成真是岁月的过?可许长安清晰记着昨日来修补渔网之时自己面前的还是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者。 “饭做好了,一起来吃吧。” 就在少年仔细思考要怎么见着那位奇怪的人时,奇怪的人出现了。 就在他的面前。 “诶诶诶,虽然你同意不收工钱,可我没同意你还能带人过来蹭饭的啊。”或许是满意自己这位工人的手艺,刘老头话语温和了些许,却还是极为遵守自己的原则。 那人有些尴尬,许长安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缓解氛围说到:“没事没事,我回去吃就行。” 男子歉意说到:“抱歉。” 少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男子,有些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长相如此英俊的人。 第一眼许长安便知道自己的渔网一定是由此人修补,那人左右两侧脸庞完全对称,甚至让少年莫名其妙的生出想去数下他的眉毛和头发是不是也如此的想法。 如此完美的脸庞,如此完美的对称,这么看来自己的那张破旧渔网能修补的如此浑然一体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眼神由上而下,在少年看来,面前的这位青年男子整个人都很奇怪,可最为奇怪的还是他的右手,他的右手只有一根食指,其余四指的断面没有一丝赘余,如同生来便只有那一根手指一般。 少年的想法有了一丝动摇,右手只有一根手指?那他是怎么修补渔网的? 就在两人各自奇怪的盯着对方的时候,刘老头已经开始动筷子了。 第一口饭菜刚入口中,老人便如遭大难一般到处翻箱倒柜,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破旧布袋,没有犹豫立马跑出了铺门。 许长安无语:“这......拿钱跑路了?” 男子笑而不语。 街口酒铺。 刘老头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大声喊道:“来壶酒。” 掌柜的有气无力的说到:“两枚铜钱。” 刘老头破口大骂:“什么两枚钱?!看不起老子是不是?给我来最好的!” 掌柜的立马来了精神,朗声说道:“好嘞!十两钱。” 刘老头豪迈的把一枚枚铜板拍到柜上,视若珍宝一般接过那只酒壶,走在路上自言自语的嘀咕说到:“一般的酒还真配不上那小子做的那俩菜,要不以后考虑考虑把铺子关了,在东城开个酒馆?就这小子做的菜,再往酒里兑点水儿准能赚上大钱!” “水不能兑多了,东城的那些有钱人嘴刁的狠,容易被尝出来.....也不能兑少了,那就得少赚钱了......” 老人合算着自己的大生意,绞尽脑汁誓要算出一个最合理的比例,而铺子里的俩人早就已经开始攀谈了起来。 一大一小,两位男子。 在许长安看来,这个人应该不是太坏的那种人,比起城北的那位让人不敢靠近中年壮汉要好上不知多少。 “请问我的渔网是由你来修补的吗?”少年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答道:“是的,如果出了问题我可以帮你再重新修补。” 男子的话语虽不热情,却也没有丝毫冷淡,与他刚才的笑容一般,似乎只是代表着简单的礼貌。 少年摇了摇头说到:“没有没有。” 男子疑惑问道:“那你是为何事而来?” 许长安低头犹豫了一会儿,直言不讳的说到:“大家都说最近城里来了几个奇怪的人......我猜测你应该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我确实是最近刚入城的。”青年男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继续说道:“我想我应该算是你们说的奇怪的人,不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许长安说到:“我的渔网被水中的刀子划破,鱼突然变得难吃了起来,城内来了几个奇怪的人,有关系的人接连搬走。我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和城北的那人都是来自都城,至于发生了什么事老师让我不许与人说起,所以我很抱歉。”青年男子点了点头说到。 “来自都城?我爹也要去都城,你们认不认识我爹?我爹叫许乐高。”少年语速很快的问道。 “抱歉,我不认识。” “那另外一个人呢?还有一个。”许长安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赶忙说到。 城南的不会说,城北的不敢靠近。三人中的两个都无法打听出什么,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没见过的那最后一个。 青年男子摇头到:“还有一个我不认识。也不知道她来这的目的。” “那你们来这是为了什么?你的老师也不让说?”许长安再问。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不认识另外一个人,能不能告诉我那人在哪?” 青年男子笑而不语。 没有得到回答,但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少年惊问到:“我家?!” “臭小子,还不走,真打算在这蹭饭来着?”刘老头已经回到了铺子,提着壶酒哼着小曲儿,看来是心情不错:“也罢,今天我心情还算不错,就......” 正想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怎么说服少年到时候给自己当个跑堂伙计,可少年却理都不理的转身就跑了出去,咬牙切齿的骂道:“小兔崽子!” 坐在桌旁,倒上一杯好酒,美滋滋的品了起来,看着还站在门口的青年男子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你不喝酒的吧?别喝了,这酒不好。那掌柜的我知道为人,他这酒兑水了,我们这把老骨头的无所谓,你们年轻人可是不能喝坏了身体。” 青年男子微笑着转过身子回到:“我不喝酒,不过这酒确实兑水了。” ...... “操!”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章 红衣 在东城听到的多是称赞与奉承,西城却是见惯嬉笑怒骂,南城则是各种奔波辛劳,到了北城就是种种的精打细算。 不大的城,过的也都不算容易。 许长安开始对此极不适应,可相处的日子久了也知道那些人是有骂无恨就不再多想,再说了,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损起人来也可不是吃素的。 记得自己隔壁住了个姓余的小子,去年夏天在自己刚搬到西城的时候,以为自己好欺负,就经常偷偷摸摸去自己院子前的池塘里面抓鱼,还嘲讽说到‘你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喂的鱼还算挺好吃’。 俩小少年懵懂无知,也没觉着有多大点事儿,唯独张三粗煽风点火到‘这都把你当成儿子训了,还能忍?’ 许长安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是越想越气,提起棍子就要追着那小子揍上一顿。 谁知姓余那小子年纪不大,腿脚倒是利索,一溜烟的跑回家关上院门。 许长安冲不开房门,只好站在门口叉着腰破口大骂,骂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按张三粗的说法是许长安还在与他爹置气,这是把姓余的那小子当成他爹在骂了。 名为许长安的少年虽然总觉着这话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可他当时确实是想起自家老子才有那么一肚子的怒火,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倒是隔壁姓余的小子挨了一顿骂,却也并不如何生气,甚至还得意于自己赚了一个便宜儿子。 许长安有些奇怪那人为何会来到自家院子,难道是与自家老子有关? 想到这里脚下速度快上了不少,也不去管脚下的血水踩坏了谁家门前的青石板路。 刘老头气呼呼的拿着剩下半壶酒的酒壶,与酒铺老板前去理论。 那位面貌英俊但却异常奇怪的青年男子则是坐在饭桌旁静静的盯着门口位置。 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门口突然站了另外一位身穿白袍的老者。 白袍老者两鬓霜白,可是那双眼睛却极有精神。 “见过司正大人。”青年男子起身行礼说到。 无论是起身,又或是揖手,各种动作都是那样完美,哪怕是用最精准的量尺也度量不出一丝偏差。 男子口中的司正大人看了眼青年男子压在左手下的右手,略微有些感叹,对着青年男子同样回了一礼说到:“九先生客气了。” “你应该知道我来所为何事。”司正大人接着说到。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静静说到:“还请司正大人明示。” “院长大人让你回都。” 青年男子没有经过思考,直接说到:“出来之前老师便与我说过,让我不要信这种话,司正大人何故骗我?” 那位司正大人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微笑说到:“有人想让你回都,可我知道你不会听我们的,还请九先生见谅。” 似乎是不在意自己被欺骗一事,青年男子点了点头,就算是原谅了,也并未多说话。 “你们留在这里不是好事。” 青年男子说到:“我暂时不会回都,想必城北的那位也不会。” 白袍老者脸色阴沉,城北的那位他是完全奈何不了,所以自己才会来到这里,沉声到:“若九先生执意如此,那就休怪在下不敬了,大不了在院长面前拿我这条老命赔罪!” 青年男子淡淡说道:“司正大人严重了。” 说完话便坐了下来,静静盯着满桌的饭菜微皱了下眉头,似乎是在考虑饭菜凉了,味道就会差了很多这种在生死面前无关痛痒的小事。 身穿白袍的司正大人怒容满面的站在门槛位置,双眼盯着破旧木桌上的两道菜,左手微微转动,手心朝前,脚下地面经年流淌的血水被快速风干,一身白色衣袍微微震动。 伴随着衣物震动的还有青年男子面前的破旧木桌,以及木桌上无论怎么刷洗也洗不白的两只发黄碟具。 碟具轻微碰撞,发出瓷器特有的撞击声音,如同演奏一场悦耳的乐曲。 青年男子情绪并无任何波动,只是缓慢的伸出右手的唯一那根食指,轻轻放在布满划痕的破旧桌面之上,乐曲戛然而止,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门口的一身白袍停止了抖动,脚下已经变得干净的地面重新被后来的血水填充,水量更大,威势更盛。 巷口秋风吹过,树叶微微飘落,奇怪的是他却听不出半点声响。 风声,水声皆归于寂静。 司正大人静静的看着坐在那里的黑衣男子,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之色,若能仔细看去或许能够发现他的双手竟有些许抖动。 如同看着一只怪物般盯着那位青年男子,震惊到:“住心境已达寂静?” 从始至终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偶尔抬起一根手指擦了擦桌上的油渍,动作显得那么随意而不着痕迹,司正大人甚至都不确信他刚才到底有没有伸出那一根手指。 感受到鞋子被脚下血水浸透的黏润湿感,这位司正大人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地面润物无声一般流淌着的腥水更是感到心神震颤,声音发抖着说到:“不......是最极寂静?!” 住心境只有达到传说中的最极寂静才能如此润物无声般的让人无法察觉,这位修行了一辈子的司正大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世间为何会有这类怪物的存在。 “如果您没什么需要的话,还请离去吧。”青年男子微笑说道。 风声呼呼而过,血水缓缓流淌,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正常。 这位司正大人发现自己的身旁不知何时站了另一位鼻青脸肿老流氓一般的老者,正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自己。 或许是发现自己不像个有钱人,老人粗鲁的从他的身旁挤了过去,也不管是不是弄脏了他的那身白色衣服。 司正大人告退离去。 走出不远后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往袖口摸去额头瞬间冒出了一排黑线,待看到自己衣袍上的那些污点时脸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堂堂御灵司的司正大人毕四迁,在这座小城内一间最不起眼的铺子里不但湿了鞋,脏了衣,甚至还丢了身外之物,这要是传出去只怕他的老脸是无处安放了。 若不是修行多年的缘故恐怕是要一口老血喷到那充满鱼腥味的血水之中,可即便如此也险些是道心不稳。 “卧虎藏龙,真是卧虎藏......我呸!偷人东西算什么本事!”老大人如老流氓一般跳脚大骂了起来,与城内一般为老不尊的老头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少年一路都在思考自己要怎么面对自己家里那个奇怪的人,可待他回到家中的时候想好的说辞也都一股脑的全都抛到九霄去了。 快步上前怒骂到:“余明!我说为啥我这池子突然没有鱼了,原来是你小子?!气死你爹了!” 谁知姓余这小子听到骂声既不还口也不像之前那样放下渔网拔腿就跑,而是有些紧张的冲着许长安在嘴唇位置竖了根食指。 许长安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他很确定余明绝对不是那第三位奇怪的人,而且余明一直都与他娘住在城西,当然不会是刚入城的外来人。 顺着余明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一团红色,再也看不到其他。 有些恼火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鬼花样。 慢慢走上前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的动静,那团红色动了起来,如鬼魅一般。 两位少年吓得抱在一起直打哆嗦。 一团红色站了起来,并不是什么恐怖鬼魅,而是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左手捂着嘴唇打着哈欠向着二人位置走来,模样要多慵懒有多慵懒。如果要许长安来说,简直比去年秋天自己去蹭饭的时候躺在棺材板里的那位赵老头还要更加慵懒上半分。 个性慵懒,却穿着一身热火朝天的红色衣裳,许长安痴痴的点了点头,看来这少女还真算是城内那第三位奇怪的人。 一身红衣颜色极正,是少年从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那种红色,漂亮到有些不属于这个世界。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两位少年的眼中开始变得只有那一团红色,由小变大,渐渐填满了整个瞳仁。 红衣少女抬起手指在两人脑门上狠敲了两下,两小少年慢慢回过神来,极有默契的一把推开对方,却不知要如何开口打上一声招呼。 “姐姐,我都跟你说过了,这小子小气的很,上次抓了他两条鱼可是骂了我一下午......”余明委屈说到。 听到这话许长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不碍事,不碍事,随便捞......” 余明有些愣神,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许长安顿时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红衣少女一屁股坐在地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扭头看着许长安问道:“这是你的鱼?” 许长安连忙摆了摆手回到:“大家的鱼......大家的鱼......” 余明暗自里鄙视了一下许长安,感情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没志气!然后默默解开绑在自己手腕处的那只小渔网,看着红衣少女,脸上笑容人畜无害。 “鱼很好吃,我很喜欢。”红衣少女随意说到。 许长安立马眉开眼笑了起来,脸上止不住的满足:“谢谢,谢谢......” 余明无语:“人家说的是喜欢鱼,看你这幅模样怎么跟喜欢你一样?” 红衣少女听到这话咯咯笑了起来,或许是懒的伸手的缘故,也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掩嘴,没好气说到:“俩小屁孩儿,也敢开你姑奶奶的玩笑?” 许长安上下打量了一下红衣少女,有些欲言又止的说到:“那个,你好像也不大。” 少女笑容瞬间僵住,低头向下看了一眼,止不住的羞恼,冲着许长安咬牙切齿到:“你说谁不大!” 两位少年都有些犯迷糊,看模样这少女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比起他们俩来也大不了几岁,许长安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的那句话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只得是不停的道歉。 画面就此定格,一红衣少女随意坐在地面,两位少年低头站在其侧方位置,如同犯了错的孩子正在接受姐姐大人的训斥一般。 许长安眼神扫了扫被随意扔在岸边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儿,止不住的肉疼,自己养了这么久的鱼,如今就这么被包圆了,看着那些美味,肚子有些不争气的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呼唤那些鱼儿赶快进来。 听到这声怪响,上一刻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儿如同死去一般静静躺在那里。 红衣少女动了,站起身来有些怪异的盯着两人,也不说话。 两位少年脸色憋得通红,许长安慢慢举起了右手。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五章 危城 正逢午时,隔壁余明的母亲张氏正巧喊他回家吃饭,见着红衣女子立刻眼神就变得有些怪异的盯着她家的这位小邻居,再看向自家儿子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甚至还极为有心的问候一句红衣女子要不要一块儿回家凑合一顿。 至于余明,那更是丝毫不讲任何义气的溜烟就跑。大人的心思他们这些孩子自然是琢磨不清。 不过许长安转身看着张氏的眼神,却觉着有些眼熟。不记得是不是今年春天谁家娶媳妇的时候那老公公看自家儿媳妇的模样? 见红衣女子无动于衷,张氏无奈只好领着自家儿子回屋,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还不忘踮起脚来透过不高的院墙再观察一遍隔壁的情况。 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不是总说长安是你的便宜儿子吗?要是不出意外的话那姑娘应该就是你未来的儿媳妇了......” 小小少年听到这话立马就上了脸,老气横秋的捋了捋还没长出胡须的细嫩下巴,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这儿媳妇看起来可不便宜啊......” 张氏看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忍不住笑骂了两句,虽有羡慕却也无妒。 “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吗?”许长安试探问道。 红衣少女抬起头来仔细的思考了一会儿回到:“鱼好吃。” “这鱼是从城外捕捞来的,与大多数鱼吃起来都是一个样。”少年拆台说到。 少女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眼睛,并没有回答少年的话,转而问道:“你与张三粗很熟?” 许长安听到这话一惊,他不知道少女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但是想起那位矮胖汉子,少年的直觉告诉自己与张三粗很熟好像不是什么幸事,忙摆手说到:“不熟,不熟的,我都不知道他的筐子里卖的是什么东西。” 也不管他的话是不是托词,少女再问:“你叫许长安?” 在许长安看来,面前的这名红衣女子处处充满了神秘,为何她会对自己这么了解? 少年咽了咽口水说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那个人告诉我的,他说你很小气,抓了你的鱼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嘛。” 许长安不知如何回话,他现在只想着怎么去问红衣少女是什么人,城内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你爹是不是姓李?” 许长安回过神来,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红衣少女,眼神里充满了怪异,无语说到:“我姓许,我爹也姓许。我爷爷.....虽然我没见过我爷爷,但我感觉他应该也姓许。” 少女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那就奇怪了。” 许长安见怪不怪的说到:“大家都说我的名字奇怪,我听说有个地方叫长安,我这个名字似乎是按照那座城取的,姑娘你去过长安吗?里面是不是有许多人与我的名字一样?” “你问题很多诶。”少女不满说到。 少年无语,从头到尾就是她一直在问,怎么自己只提了一个问题就成话多了? 或许是无聊,少女瞥了眼旁边安安静静站在自己旁边的许长安问道:“你爷爷的爷爷姓不姓李?” 少年脸色阴沉,他从来都不是那种老老实实受人摆布的人,或许之前是,但自从搬到了西城,受了不少张三粗的荼毒之后自己很少再有过这么忍气吞声的模样。 许长安怒容满面的抬起头来,待看到那张好看干净的脸庞,以及充满期待的大眼睛时瞬间就泄了气,有气无力的回了句:“不姓李。” 少女也不失落,看起来就是那么随意问上两句。 许长安鼓起勇气再次提问:“这些天来大家都说城内来了三个奇怪的人,另外两人我见过了,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你知不知道城内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我也很奇怪?” 许长安点了点头:“你在城西,我在想城东是不是还隐藏着一个,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少女懒散的解释道:“我与他们不是一路的,也懒得守在城门口做什么。至于另外两人......” 城南城北各一人,少女与另外两人不认识,这个问题那位英俊的青年男子与许长安解释过,所以他也并没有怀疑少女的这句话。 “另外两人如何?” 少女撇了撇嘴:“吃了你几天鱼,告诉你也无妨。祖龙皇帝遇刺,在路北河畔驾崩。” 从西城门出,行不多远便能见到一条河,那河便是路北河。 路北河极长,少年闲暇时分经常顺着河流往上游行去,却总是不见其尽头,也有人说这条河根本就没有尽头。 怪不得,怪不得水中会有刀子,怪不得鱼突然变得难吃了起来,染了血水的鱼别人吃不出来怎么回事,可许长安却不一样。搬到西城一年时间,他的一天三顿几乎都是来自那条河,再细微的差别也总是能品尝出来。 按张三粗的原话就是‘哪怕上游有人撒尿,味道被河水冲的再淡,鱼肉吃到嘴里这小子也能尝出几分咸淡来’。 这话虽然听着恶心,但却不是瞎话。 少年惊问到:“所以城内有关系的人接连搬离是因为?!” “屠城。” 许长安一下子坐倒在地面,过于恐惧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少年不明白他爹为何要赶在自己生辰之前连夜搬走而把自己丢在这里,这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少年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到:“不对不对,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件事一定是机密,城南的那人怎么都不肯说,你为什么会知道?而且还会这么容易的说了出来?而且,而且啊,你既然知道要屠城,为什么又来到这里?没有人会过来送死对不对?我爹告诉我他去谈生意去了,那他一定就是去谈生意去了!” 少年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有了哭腔。 红衣少女被许长安的这些话扰的心烦,在少年开始哭哭啼啼之前伸手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的说到:“我能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是从都城来的人。” 许长安微微一愣,揉了揉自己的脑门稍微冷静了一下再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红衣少女佯怒说到:“你烦不烦?我饿了,赶紧做饭!” 许长安有些委屈,默默捡起岸边早已没了反应的鱼儿向着屋内走去。 少女看着这幅画面一个憋不住,开始大笑了起来。 九月初九,红衰翠减,唯独一抹抹菊黄竞相争艳,妄放而不凋。 秋鸟似乎也嫌这幅画面太过凄凉,懒得再去叫上两声,只忙着修筑自己的新巢,没有了茂密枝叶的遮盖做掩护,盯着树下顽皮的孩童或许在考虑是不是要修的再高上一些? 城中双手握着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扫帚的枯瘦清道夫,看着一望无际的满地枯黄陷入了沉思之中。 挑着磨得发亮的扁担汉子,脚踩一路枯叶,也不叫卖,漫无目的的东头西头来回转悠,碰到个慈眉善目的买家想买上点尝尝味道,汉子却是半分薄面也不给,一口‘不卖老流氓’让对面那张老脸久违的感受到了年少时期才有过的训斥感觉,拄着拐杖誓要敲死那个矮胖孙子。 城北一位异常高大的中年壮汉随意坐在一间酒馆,右手如拿着一件小孩玩具般握着一只海口大碗,桌上放着一壶清水,面无表情的看着再往北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充斥着鱼腥血腥各种腥气的城南,一间毫不起眼的渔具铺子里,趴睡着一位醉气熏天的老汉,老汉鼻青脸肿,不过看脸上的那模样倒是异常满足。门口一位模样英俊的青年男子看着脚下不停流淌的鱼腥血水若有所思。 城内居民头上已经开始插上了茱萸,信奉其能驱邪避祟。 午饭之时无论东城或是西城,桌上总少不了一碗菊花酿成的长寿酒,有人在商讨着饭后去哪出游,有些人早早便去祭祀了先祖,祈祷保佑自己平平安安,无灾无害。 而有的人却已经在路上赶着亡命天涯。 逃离的人不知自己逃不掉,留下的人知道自己走不了。 在这种日子里,很少有人会知道今天还是一位少年的生辰,他这生辰过的也倒算是凄凉的应景。 不过院子里的景色与院外可谓是完全反了过来,院外红衰翠减,这院内嘛,似乎就只有那一团红色。 少年看在眼中,倒也觉得安慰。 一男一女,两碗鱼汤,场面异常安静。 少年低头捧碗,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可看着手里的这碗鱼汤却好似如鲠在喉,怎么也下不去口。 倒是少女完全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吃的虽不狼吞虎咽,却也优雅不上丝毫,她早已受够了少年的这幅模样,拿起筷子轻敲了两下碗沿,或许是想起了家中长辈叮嘱这样像是一个讨饭的,赶紧放下筷子轻咳了两声。 “不够我再去盛。”少年回过神来,遂要起身。 少女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到:“就算你这样该死也还是要死的。” ...... 少年无语:“你这算是安慰吗......” 红衣少女懒得解释,继续喝着碗中的鱼汤。 少年自言自语的说到:“有些事看起来很巧,但我感觉又像是刻意安排的一样。” “怎么说?”少女嘴里咬着鱼肉含糊不清的说到。 少年放下碗筷,蹲在门口背对少女说到:“我爹让人找我回去,去东城的时候碰到了第一个奇怪的人,渔网被划破,拿回渔网的时候又碰到了第二个,回来发现第三个奇怪的人就在我的家门口,我觉着这世上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想说什么?” “你们都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却又好像都在引导我去探索这些事情,你们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少女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光滑如玉般的手掌怒拍了下桌面,咬牙切齿的转身看着少年说到:“你姓李还是姓什么来着?” 许长安愣了片刻,怔怔的回答到:“我姓许。” “姓许的!刚才可是你非要求着老娘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的!” 许长安异常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提醒说道:“没有求。”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六章 乌云 余明吃过饭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到院子里,竖起耳朵紧贴土墙,仔细的听着隔壁的动静,可大动静也就只有那么一声,小动静他更是不可能听到,急的这位小小少年那叫一个抓耳挠腮。 许长安输理,因为确实是自己非要去问那位红衣少女这座城到底要出什么事,自己的反问甚至有些倒打一耙的意思,实在是不美。 黑衣少年蹲在不高的门槛捂着脑袋感叹今天为何就过的这么憋屈? 用极快的速度吃完自己碗中早已发凉的那碗鱼汤,与水和鱼经常打交道的少年清楚知晓口中鱼肉的骨刺分布,卡喉咙是不可能,却还是觉着有些噎得慌,仿佛有一口气堵在那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转眼瞥向还在气鼓鼓的红衣少女,也不敢多说话,慢慢离开了自家小院,甚至连房门的钥匙都不敢去拿。 推开隔壁院门,余明听到动静立马装模作样的擦拭着离自己那张脸仅有一寸的土墙,看到许长安慢慢抬起头来尴尬笑到:“脏了,擦一下,擦一下。” 许长安指了指自己的侧脸无语说到:“行了行了,别装了,你去把岸上的鱼给捡一下。” 余明随手抹了把自己的脸颊,朗声答道:“行嘞。” 出乎少年意料的是余明这次答应的倒是异常爽快,越想越不对劲,走远之后还不忘拐了回来提醒一句:“捡完可不能往自家拿!” “姓李的!当我什么人呢?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 我就是知道你什么人才不放心!不过许长安心烦意乱,也懒得与他争论这些,只是狠狠的丢下一句话:“你爷爷姓许!不姓李!” 张氏碰巧从屋内走出,听到这话倒也不恼,只是笑着说了一句:“长安,辈分可乱了啊。” 许长安尴尬赔笑说到:“是是是,张婶儿说的是。” 余明得意的边走边自言自语嘀咕道:“这几条鱼拿过去做聘礼是不是太寒碜了点?” 看起来倒真像是在思考着为自己的儿子张罗未来的婚事一般。 孩子们口头争执无伤大雅,余明走到隔壁池塘边,眼神忍不住的往屋内瞟去。 ...... 许长安脚步沉重,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城南,他不明白自己对那位英俊的青年男子为何这么有好感,难道真是对方长的好看的缘故? 那位青年男子依旧是静静的看着自己脚下流淌的血水。 也不知这些带有鱼腥气的血水何时才能流完,只知道这地面是怎么也干净不了的。 男子抬头望去,少年与其对视。 不知怎么的,许长安总觉得自己面前这位好看的男子应该不是坏人,即便他很有可能是都城那些大人物派来堵城的。 少年开口说到:“第三个奇怪的人,是一个少女。”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并未回话。 许长安接着说到:“如果你们真是都城来的,那么这座城一共有四个城门,东城与西城应该还有两个人。” 男子微皱眉头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问你是不是坏人。” 男子笑了笑,“对于刚才过来的那个人来说,我是误了他们大事的坏人。对于你来说,我想我应该不算。” 许长安眉眼中有了一丝放松:“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知道事情真相的,你认识我?”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那你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事?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才对。” 青年男子疑惑说到:“老师让我不要与任何人说起这里要发生什么事,我也确实没与你说过。” “可是为什么我的渔网刚好由你来修补?而且还要告诉我第三个奇怪的人就留在我的家中,这些都说不过去。” “因为这间铺子的东西最便宜,我小的时候很穷,挑选东西总喜欢来这种地方。”青年男子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继续说道:“老师与我说过,让我不要与他人说起这里将要发生的事,并没有让我不告诉你其他人在哪。” 许长安苦笑到:“还能有我更穷吗?” 青年男子仔细看着自己右手中指的断面,点头说道:“有的。” “既然你的老师没说过,那你能告诉我另外两人在哪吗?” “从都城来的,只有我与另外一人。” “那个人是什么人?” “我与他并不熟。” 许长安接着问道:“既然你让我知道了这件事,那是不是说明我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我能挽回这件事?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青年男子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从屋子里背起了一个黑色的长匣,黑色长匣背在他的后背正中位置,不曾向左或右有一丝偏移。 少年有些感叹,世间真的有人能做到浑然一体这种事情来,在许长安看来,那条黑色长匣贴在男子的后背竟是显得如此完美。 重新走回少年面前说到:“这件事无需挽回,走吧。” “去哪?” ...... 一路上少年都在盯着青年男子背后的那个黑色长匣,似乎想要看穿里面藏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并未注意到某些人的不满。 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往城西方向走去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狠狠的啐了口唾沫,没好气的怒声说到:“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肩膀用力向上顶了一下被磨得光滑发亮的扁担,生平第一次破天荒的向着充满鱼腥味的城南方向走去,边走边粗声吆喝着:“炊饼咯,卖炊饼咯。” ...... 西城墙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而立。 重阳有登高望远的习俗,可少年却没有丝毫的心情来顾忌这些旧俗,他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 青年男子低头看着少年问道:“你想活下去?” 许长安无语,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的他真的想狠摔下衣袖,然后指着自己面前这位男子的鼻子怒声说到谁不想活下去? 可看到那张英俊的脸庞,还是只得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男子转身,站在城墙上看着更西方的位置。 许长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远方乌云压境般的画面怔怔说到:“要下雨了?” 青年男子有些意外少年的那双眼睛居然真的能够看到那些自己都看不太清的东西,笑问到:“现在你还想活下去吗?” 许长安呆呆的点了点头。 青年男子问到:“这次出来之前,老师说让我收一名学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许长安回过神来,问道:“做你的学生可以活下去吗?” 男子很少有如此自信的说到:“可以。” 许长安脸庞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扭头看向城外的那些阵仗,再看着面前只有一条长匣的青年男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显然是有些不太相信男子口中说的这些话。 青年男子既不催促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许长安低头小声说到:“我能多问一句,你之前真的不认识我吗?”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经常在话本小说中看到,一位高人来到一座城市,经过种种的算计和布局,看似巧合的与自己挑选好的徒弟相遇。我和这一切真的太过巧合了。” 青年男子微皱了下眉头,想起自己的那位老师,再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黑色长匣,眼神中开始有了疑惑和不解。 “所以,所以啊,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早就算计好的,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真的不想按照话本里写的那样活下去。”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说到:“我不确定,但是我没有。” 不确定,我没有,看似模糊的回答少年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这话听起来很诚实。他没有,但他不确定其他人有没有。 许长安抬头看着青年男子微笑说到:“抱歉啊,那我就不能做你的学生了。” 青年男子笑到:“无事。” 许长安有些犹豫的嘀咕问道:“那......我还能活下去吗?” “可以。” “那其他人呢?住我隔壁的那个余明和他的母亲,还有柳春生大哥和他的那些书法。还有还有,那个叫张三粗的矮胖汉子,还有他那个漂亮的媳妇,他的那个扁担应该也要带上......对了对了,吃我鱼的那个红衣少女......带这么多人离开会不会太难为你了?”少年说到最后声音是越来越小,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听不太清。 青年男子笑到:“可以,不为难。” 少年不可思议的看着青年男子,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但是转而一想可以去租一辆很大的马车,又不是非得要人家一个一个的背出去。 许长安转身看向城内,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那些行人,初好的心情又稍微有了些失落。 “我知道无法带着所有人离开,我也并非是欲求不满。”少年小声解释说到。 青年男子看着少年只是微笑,也没有任何打算要离开的想法。 “我叫许长安,我能问下你叫什么名字嘛?”许长安抬头看着对方问道。 “杨贺九,我叫杨贺九。”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七章 九九 二人来到许长安的小院内,那位红衣少女早已不在,只留下桌上的一只空碗,还有挨着空碗狠狠插进桌面的两只竹筷。 幸好只有两支筷子,要是三支......即便如此看的少年也是一个心惊肉跳。 ...... 另一处小巷内,那位模样慵懒的红衣少女眨着一双大大的漂亮眼睛,仔细仰头盯着上方,眼神中有很多不解。 楼上靠着街巷位置,有一条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又好像怎么也不会掉下的晾衣杆,上面晾晒着一些女子的贴身衣物。 明明秋季,却是好一副春光。 这幅画面很怪异,若是男子走到此处抬头观望,大家虽然会为其感到不齿,却也认为是本性使然。 可这女子嘛...... 红衣少女站在那里仔细的想着什么,不停的左右盯着街巷两条入口位置,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猎物。 守了许久,巷口并无他人进出,只有那一身红衣,颜色极正。 许长安用力的拔出那两只竹筷,有些好奇看起来柔弱的少女是用什么东西把竹筷插入桌面的,好奇之后又是一阵肉疼,双眼透过两只空洞看着桌下的地面,仔细思考着如何才能填补完好。 而那位自称是杨贺九的青年男子却是站在院子外的池塘边上,仔细的看着将满将溢的池水有些失神。 过了会儿后男子走进院子,停在门槛前面。 少年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并未回头,而是看似有些心疼的趴在那张桌面上,小声说到:“今年是庆安九年,今天是九月初九,过了今天我就刚满十岁。你说你叫杨贺九,我很难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杨贺九没有回话,只是听少年在那小声嘀咕,不知何时他已经把背上的黑色长匣取了下来,里面有两把剑,他拿出了一把。 那是一把无刃无鞘的黑剑,看上去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就像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铁剑。 许长安的听力并非不好,他也早已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只是并未回头。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我都想了很多,我爹扔下我逃走对我的打击也很大。我真的觉着这些都像是已经算计好的,跟话本小说里的一样,只是结局我不知道而已。” 如同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少年闭上双眼慢慢起身转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说到:“我想明白了,我不走了,你如果要杀我那就杀吧,只是求你能把柳大哥他们带走,柳大哥的那些书字他很喜欢,张三粗的扁担也是从不离身,那些东西如果你觉着麻烦的话就......请你一定要帮他们带上!还有余明的母亲。” 杨贺九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剑,再看着面前虽小但却视死如归的少年微笑说到:“你不用走,也不用死。这把剑是我的老师转交给我的,他让我把它送出去,我想把它送给你。” 少年睁开双眼,看着杨贺九手中那把无鞘亦无刃的黑剑有些惊讶的问道:“可是你没有收我做学生,你的老师不会怪你的吗?而且他为什么要让你把这柄剑送出去?” 杨贺九轻轻摇了摇头,把手中黑剑递给了少年说到:“老师说,对自己无用的东西留着也是毫无用处。” 少年双手接过黑剑,不解问道:“为什么是我?” “这把剑好像在告诉我,它本该属于你。”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杨贺九轻轻摇了摇头说到:“我不知道。” 少年轻轻抚摸着黑剑,毫无锋利可言,即便是原本细嫩的双手碰触到两侧剑身也没有丝毫的印痕留下,更别提伤到自己了。 “这是什么剑?”少年不解问道。 “这把剑为人之剑。” “何为人之剑?” 杨贺九仔细想了想,如同重复着某人的话一样一本正经的说到:“人用的剑就是人之剑。” ...... ...... 许长安无语:“是不是还有天之剑?” 杨贺九点了点头:“这世间一共只有两种剑,天之剑与人之剑。” 许长安眼神怪异的试探问道:“天上掉下来的剑就是天之剑?” 杨贺九认真的点了点头。 少年愈发无语,如此顾名思义的解释难道真的合乎情理吗? “我刚才听到动静,你匣子里的剑应该是有两把,这一柄为人之剑,那另一把是天之剑?”许长安看了眼已经重新被杨贺九背到身后的黑色长匣试探问道。 杨贺九没有掩饰,点了点头,“里面的那把剑叫星碎,确为天之剑。” 少年双眼发亮,没用过剑的他难得对这种武器开始起了兴趣。这也算是正常,每个孩童时期的少年都很难对这种看起来帅气的东西不感兴趣。 “天之剑有多少把,人之剑又有多少把?” “天之剑世间只有四把,其实应该有五把。问月,星碎,神陨,那把不知所踪的天子之剑,还有一把......” 许长安忍不住的看了一眼杨贺九自然垂下的右手,莫名的想到他右手的四根手指应该就是被其余四柄天之剑所斩断?看那光滑无余的切面似乎也就只有那些所谓的天之剑才能做到。 回过神来问道:“还有一把怎么了?” “还有一把名为大河,曾是天之剑之首。” 少年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个重点,曾是天之剑之首,不由问道:“那现在呢?” 杨贺九眼神中难得有着些许遗憾,轻轻摇了摇头说到:“那把剑现在应该还在长安城。” 许长安看到杨贺九的反应也不再多问,他不清楚这把名为大河的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应该对他们习剑之人很重要才是,“那人之剑呢?一共有多少把?” “世间之剑,皆属人之剑,应有无数把。” 看出了少年眼中的失落,杨贺九微笑说到:“这并不说明人之剑就一定很差,老师与我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之剑则无敌。” 许长安脸色震惊,后面的那句话他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水至清则无鱼经常与水和鱼打交道的少年却能听出真假,所以他连带着也开始认同了后面的那句话来,却也还是觉着哪里有些不太对劲,问道:“那个,有个字你是不是偷偷改了发音?我怎么觉着不太对?” 恩?恩。 ...... “这把剑有没有名字?” “老师说过,它叫堂前燕。” 许长安看着手中黑剑,自言自语的嘟囔说到:“堂前燕?好奇怪的名字......” 那位红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院子,听到二人谈话一贯慵懒的她难得加快了速度跑进屋子,看着许长安手中的黑剑一把抢了过来仔细盯着,看那眼神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许久之后异常自信的看着许长安说到:“姓许的!你一定姓李!你必须姓李!” 许长安有些迷糊,伸手探了探红衣少女细嫩光滑的额头,无奈说到:“我不姓李,我爹姓许,我爷爷应该也姓许。” 谁知红衣少女对这种看似轻薄的动作并未感到生气,而是认真的盯着许长安显的愈发自信的说到:“这些都不重要,你肯定是姓李!” 杨贺九看着这幅画面并未做什么,只是静静的观察着二人。 许长安也不管这红衣少女到底为什么就确定自己非得姓李,不过也懒的再反驳,完全一副你让我姓什么我就姓什么的样子。 红衣少女转过身来看着杨贺九,仔细问道:“这把剑的名字是你老师取的?” 杨贺九点了点头说到:“是的。” “你老师叫什么名字?” 杨贺九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还真不知道自己那位老师的名讳,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到:“我只知道老师姓木。” “他在哪?” “北阳城。” “都城?” “是的。” 少女把黑剑还给许长安,随后便离开了这间院子,离开了这座城。 不多久后城外乌云压境的画面中多出了一抹红色,显得极不和谐,黑色开始吞噬包围,那团红色却是渐行渐远,无可阻拦。 所过之处红色如野火一般蔓延而过。一团红色离去,团团红色留在城外远处的草地,滋润着战马脚下枯黄的野草地面,待到明年春季,这片草地应会长的格外粗壮。 三个奇怪的人已经走了一个,城南位置的矮胖汉子异常愤怒的盯着自己脚下各种腥味的红色血水,喉咙早已骂的嘶哑,他并非是真的很讨厌这些红色,只是觉着好像有些麻烦。 或许是看到自己身上并未沾染上那些让人感到棘手的血水,中年汉子有些后怕的用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继续挑着一只扁担漫无目的的瞎转悠。 来到一间最不起眼的铺子门前,偷瞄了眼屋内还在大醉伶仃的老者,轻手轻脚的拿走桌上一只鼓囊囊黑色镶着各种金线的布包,然后撒了泡尿灌进已经空了一半的那只酒壶之中,大摇大摆离去。 临走之前还不忘在灶房内放上一只馒头,自言自语的说到:“三爷爷我从来不白拿人东西,这是规矩!” 到了傍晚时分,听着巷口酒铺的叫骂声与打斗声,若无其事的高声吆喝着:“炊饼咯,卖炊饼咯。” 打斗声渐息,走近一位鼻孔不停冒血的老汉身旁,盯着其渗血松动的发黄老牙,一本正经的问道:“老头,买炊饼不?咬掉了牙齿抓药的时候我给你优惠?” 老人火冒三丈,指着汉子的鼻子怒吼道:“滚!” “好嘞。” 中年汉子转身离去,竹筐微斜,老人一个不注意便被其拍倒在地,伤痕累累的老脸接触到地面的猩红血水,气的浑身发抖。 矮胖汉子却是脚下生风,接着向东门位置走去,看样子并不准备回家。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八章 垂柳 看着少女火急火燎的模样许长安有些无语,这......与之前那位慵懒异常的少女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有些好奇那身红衣下是不是封印着另外一个灵魂,不过也有着些许担心,不只是担心那位红衣女子。 他看到了城外的乌云压境,不认为光靠红衣女子或者是自己亲爹的那点随从就能突围出去,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自家老子并没有携带侍从,应是那笔买卖过于重要的缘故,所以他只是一人前往都城。 杨贺九看出了许长安的心思,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没有说谎,他自己并不认识刚才的那位红衣少女和许长安的父亲以及许长安,可他却也能看出来那位红衣少女并不简单,甚至还有些担心自己老师那边的情况。 许长安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因为他无法去做什么,这种感觉有些无力。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好好活着就很好,再没什么可求的。他更不可能求着杨贺九让他帮忙出城去把自己父亲接回来,且不说他不认为杨贺九能做到,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剑。这位算的上是陌生人的赠送少年也是欣然接受。既然杨贺九的老师让他把这把剑送出去,送谁不是送? 对自己没用的东西就送出去,少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我就把这个当做是生辰礼物了,谢谢你。”许长安笑到。 杨贺九微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不用谢’。 看着门外逐渐暗下的天空,许长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与杨贺九打了声招呼便拿着那把黑剑快步跑出了小院。 今天对于这位少年来说算的上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接连遇到三个奇怪的人,又得知了这么多事,所以他想找一个人帮自己写一些东西。 一路上都在想着红衣少女口中的那些话,他不知道那位少女为何一定就确认自己姓李,不过看她言之凿凿的模样甚至连自己都差点信了半分。 难道自己真的姓李? 跑过一处巷口,看着前方靠近街口位置的那间三层房子心惊胆战。 整个西城,多数都是小院,唯独张三粗居住的为三层木制小楼,如客栈一般。看上去虽不豪华,却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少年抬头看着那条摇摇欲坠的晾衣杆有些愈发的无语,心想‘真不拿人命当回事儿啊’。 本想加速冲刺跑过去,以免被那条晾衣杆砸到自己,却突然看到对面巷口位置出现了有着一双漂亮柳叶眼的青年男子,心中大感不妙。 赶紧挥舞着黑剑冲着前方的那位青年男子一个劲儿的摆手。 青年男子便是柳春生,他与张三粗算得上是大半个邻居,住的并不算远,知道许长安最后一网并没有捕捞上来鱼,又了解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习惯,提着东西打算去为许长安送去一些吃食,以免这位少年在自己生辰的日子里还饿了肚子。 可此时看着许长安手中挥舞的黑剑有些愣了愣神,他确认自己从没见过许长安何时有了一把黑剑,想快步上前察看一下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生怕青年男子被那条竹竿砸到,少年赶紧扔下黑剑快步跑过,将柳春生堵在了对面巷口。 可就在少年离巷口还有着一段距离的时候,楼上那条似乎是永远也不会掉下的晾衣杆刚巧不巧的擦着他的后背滑落,惊的少年那是一身冷汗。 柳春生被堵在了巷口,自然也看到了巷弄里的动静,有些担心的看着许长安问道:“没事吧?” 许长安轻轻拍了拍胸脯,然后摇了摇头,快步跑回去捡起地上的那把黑剑,仔细的用嘴吹了吹,生怕被沾染上了一丝灰尘。 重新回到巷中之时,楼上窗户打开,许长安察觉到动静抬头向上望了一眼,脸色羞红。再低头看了眼满地春光的巷子时更是感觉整张脸都烫的可怕。 一貌美小娘子透出半张脸来看着少年担心问道:“长安?无事吧?” 许长安摇了摇头赶紧快步跑过。 柳春生看着少年红烫的脸颊好笑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走在前面,只是低头,并未回话。 城中位置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右手胖小的拇指搭在并不修长的无名指上,随意搓了搓上面刚扣下来的一坨鼻屎,将其弹到旁边还未回家的一位孩子身上。 看着城西方向的位置双腿更是止不住的轻微抖动,似乎是在考虑没有卖到钱,回家后该如何交差才是。 赶紧收回目光,接着在城东城南这两个方向瞎转悠,也不叫卖,好像是在思考着晚上在哪睡觉。 边转悠边有气无力的感叹说到:“老了,老咯~” 来到城东,看着自己面前紧锁的许府大门,揉着胡渣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 柳春生所住的院子比许长安的还要更小上一些,院外巷口处那颗异常高大的柳树已经变得萧条,两面的土墙也被岁月磨秃了不少,比起隔了两间院子张三粗的那座三层小楼更是要差上很多,可是里里外外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连一些被风吹落的柳叶都见不到几片。 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在昏暗的光线中许长安还是能不太清楚的看到里屋的两侧墙壁上挂着两张写好的书法。 许长安虽不太懂书法,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看不出来好坏。 他认为那些字写的极好。 东西两侧的土墙上各挂有三字,三字与三字之间并不对仗,看起来就像是随意而写一般。 许长安见过柳春生之前写过的那些字,虽然觉得那些字也很好看,但他认为比起来这两幅还是要差上一些,所以知道这两幅字绝对不是随意写的。 站在屋子里,先是两面墙之间随意扫了扫,而后目光慢慢放在了东墙位置。 东侧的三字为‘生明月’。 这三个字让许长安看的入迷。 尤其是那个‘生’字,写的极为声势浩大。生生不息略有无尽之势,冥冥之中恍若有真意。 如同积蓄了一个冬季养分的杨柳,在春天摇动着庞大的树冠告诉其他树木‘老子要生长了,都让开着点!’ 他很难想象自己身旁这位温和的青衣男子居然会写出来这么嚣张霸气的字。 许长安从这个‘生’字中似乎已经来到了春天,看到了自己旁边那颗柳树一柳压众枝的壮观画面,心里开始止不住的赞叹。 可许长安却看不到,树冠下面,为输送水分和养料到达他高高的冠部,那颗柳树的根部已经撑的很辛苦。 太过高大的存在没有人愿意总是去费力抬头。这也正是这座城内的众多柳树中垂柳才是最具有观赏价值的根本原因所在。 柳春生胸膛挺直,与许长安一同看着东面的那副字,一双温柔的柳叶眼中颇有自豪之感,只是鞋子里两双脚的脚趾却是忍不住的轻轻挪动了两下,那颗头始终都不曾垂下半分。 即便是平日里谦逊儒雅的柳春生也认为那个‘生’字自己此生再也写不出来第二个。 本应作为重点的‘明月’二字却完全被那一个‘生’字抢尽了风头,许长安不由抬头为门外的那轮明月而感到悲哀。 西面的那三个字为‘入海流’。 比起东面的‘生明月’。西面的这三个字写的却是极为内敛而不露声势。 让许长安不由有些怀疑这六个字到底是不是一人所写。 如同奔腾的黄河咆哮疯狂着汇入大海,却被海浪所无情吞下,终化为那些亿万水滴中的一颗,不留下任何痕迹,更像是一只将要入海的鱼儿却又奋力挣扎着不愿跃入大海。 少年看到这里有些不解。 许长安并非如寻常的穷苦少年一般大字不识半个,受许大老爷的影响他幼时便开始接触各种书籍。他始终也想不明白自家老子一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却为何对书籍这些东西有如此研究。 还是说读书真的会变丑? 可张三粗......也没见他读过什么书啊。 柳春生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点起了木桌上一盏只有薄薄一层灯油的油灯,拿到西墙的位置把那副字稍微照亮了一些。 许长安这次看的更加真切,发现‘入’字右侧只有一点,只是光线昏暗的缘故才没太注意到。 似乎在写这个字的时候提笔那人有些犹豫,在‘入’与‘不入’两者之间左右徘徊,待写完整幅字后才有些不甘情愿的点上了那么一点。 许长安回过神来,看着自己面前那盏只有薄薄一层灯油的昏暗灯盏,转而看向柳春生有些犹豫的问道:“柳大哥,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柳春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看着许长安手中始终不曾放下的那把黑剑问道:“长安,你找我来可是有事?还有这把剑是怎么回事?要小心别伤着了自己。” 许长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剑,同样是自豪的挺起了胸膛,眉飞色舞的回到:“这把剑是一位先生送与我的,我就把他当做了生辰礼物。” 柳春生点了点头,叮嘱说到:“受人之物,定要好好谢过先生才是。不知是城内哪位先生赠送?若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写上副字也好让你拿回去回赠于先生才是。”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九章 礼物 许长安轻轻吹灭了那盏油灯,搬到城西一年的日子里,少年倒是学会了节俭不少。 柳春生看到少年的动作有些欣慰的笑了一下,并未坚持再重新点上那盏油灯。 少年拉着柳春生来到屋外,借着明亮的月光与其对话说到:“柳大哥,那位先生不是城内的,他说是都城来的。就是城南那位奇怪的人。” 柳春生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我去城南的时候并未发现,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就在刘老头的铺子里,我的渔网是由他来修补的,本来我还纳闷,以刘老头的手艺怎么就能修补的那么完美。” 柳春生若有所思,然后点了点头说到:“都城来的先生?那普通书字自然是入不了先生的慧眼,待我好好写上一副再交你赠于先生。” 许长安摇了摇头,“其实不用的,我听我爹说过,都城内的那些人遇到值得纪念的事情都会请一位书法大家帮忙题上几个字......” 少年小声接着说到:“我想今天......应该并不值得纪念,但我却会永远记住,所以我想请柳大哥帮我为这把剑也题上几个字。” 柳春生温和笑了笑,仔细看了看那把无鞘亦无刃的黑剑,转而看向少年问道:“自然是没问题,不知你想题什么字?” 许长安捂着脑袋想了大半天,感到甚是头疼,又愈发觉得自己太不靠谱。怎么都没想好要题什么字就来找人帮忙? 柳春生并不催促,只是温和的看着他。 少年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来要写什么字,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用去想,因为有一个字已经完全占满了他的脑海,充实了他的心灵,仿佛想到那个字自己心中的苦闷全都一扫而光,重新跑回屋子里,仔细的看着东面墙壁。 屋内早已黑透,土墙上的字更是看不清楚,可许长安却知道自己要看的字就在这面墙上,就挂在那里。 柳春生跟到屋子里,想重新点上那盏油灯让少年看的更真切一些,却被少年所打断。 把那张破旧木桌搬到院内,迎着月光看了看,发现还算亮堂,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做完这一切,少年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桌上重新拿起那把黑剑,转身看着柳春生说到:“柳大哥,你写的那个‘生’字我很喜欢,能帮我也写一个吗?” 柳春生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的不舍和为难。 他的那些字虽好,但在这种小城内多数人大字不识半个的环境下,只是一些人为了彰显自己不是那种寻常大老粗才会在砍了半天价钱后只买上一副随意挂在墙上,若要说起欣赏远没有东城那些富贵老爷家的婢女看起来顺眼。 只是有些犹豫问道:“只写一个字吗?” 许长安仔又是细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要再写什么,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一个字,哪里还能再想出去其他?于是讨笑说到:“我就想出来这一个,其他的你帮我再想想呗。”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话恐怕会怒骂到:就那一个字也是老子写好的!尤其是张三粗定会训的这小子连亲爹都不知道究竟是姓‘许’还是姓‘李’?可柳春生只是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 抬头看着院外巷口处已看不太清的那颗萧条柳树,又回头看了看少年手中无刃却似乎又无法藏锋的黑剑,想起来不记得在哪里好像看到过一句‘十年磨一剑’的字眼?顿感思如泉涌。 在月光下提笔挥墨,挥墨的样子不潇洒,却是书写的十分流畅,似乎是水到渠成一般。 为许长安的那把黑剑题了三个字。 分别为: ‘蓄’ ‘生’ ‘争’ 柳春生收下那只秃笔,迎着月光看着桌面上三个不大的字,再看了看仔细打量着那三个字的许长安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双柳叶眼中藏不住的温和。 许长安早已急不可耐,趴在桌上低头先是仔细的看着中间的那个‘生’字,发现与柳春生屋内挂的那副感觉上完全不同。 屋内的那张给人的感觉很是高傲,生生不息,而这张却如同润物无声一般悄然生长,看起来是那般的不着痕迹。 可直到看到第三张的那个‘争’字之时才顿感到恍然大悟。 生的不留痕迹,争却争的是波澜壮阔,不由让这位少年幼小的心脏忍不住的砰砰乱跳。 后两字许长安是极为喜欢的,至于第一张开头的那个‘蓄’字,少年却看不出是何意思,不由向柳春生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柳春生开口解释说到:“这个字取自‘我有旨蓄,亦以御冬’。院外的柳树能够挨过接下来的寒冬靠的全是这一个‘蓄’字。不与秋寒争,方可待到春来生。”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懂与不懂。 ...... 城东的中年汉子已经卸下了两只竹筐,怀抱着一条扁担侧卧躺在许府门前安然入眠,睡梦中嘴唇嗡动嘀咕出一句不太清楚的梦话,好像是:“以草蓄田,玄之又玄?” 收好柳春生为自己题的那三幅字,临走之前柳春生叮嘱少年路上小心一些,并执意塞给自己一个粗布布包,说是自己生辰,他做大哥的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拿了这一只布包给自己,少年不好推迟只得老实收下。 待许长安走后柳春生脱下那双青绿色长靴,将院内的木桌搬回屋内,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将那盏油灯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到桌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看了看东墙,又缓慢且沉重的转过身去仔细的看着西墙上的那副字。 那颗高傲的头颅在夜色中慢慢的垂了下去,伸出颤抖的双手重重的拿起桌上的那只秃笔,却又迟迟不愿挥下写完那个字。 许长安迎着月光回到那条小巷,看不清楚那条晾衣杆到底还在不在那里,心想总该收好了才是,于是大步向前走去。 门开,依旧是那位模样貌美的小娘子,只是夜晚天黑的缘故看不太清容颜,少年也不至于刚才那般紧张。 “是长安吗?” 许长安赶紧把黑剑背到身后回到:“嫂嫂好。” “没砸到你吧?刚才你跑的快,也没来得及跟你道歉。你三粗大哥今日没回来,我做了些蒸饼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且拿去,莫要记仇。”小娘子说完话便把手中一只被蒸饼塞得满满当当的竹筐递给了许长安。 许长安赶忙摇头拒绝说道:“不碍事,不碍事。” “长安,听话。” 许长安搂过那只竹筐,高兴说到:“谢谢嫂嫂。” 小娘子笑到:“快回去吧,天黑了,注意点脚下。” “嗯!” 待走远之后才把竹筐放在地面,把那柄黑剑,以及柳春生赠与的布包和那三幅字仔细的放在竹筐中,心想着这筐饼可真够沉的,单手拿着甚是吃力,改由双手环抱。 少年脚下步伐轻快,边走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一朵鲜花偏偏就插在了张三粗那坨最下品的牛粪上? 不止许长安想不明白,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其实大多数人为那位小娘子感到不幸也多是羡慕张三粗能有如此福分,城内并没有那么多有正义感的人愿意为别人来鸣不平。 正要回到自家院子,余明听到动静立马从屋里跑了出来,拉着许长安神秘兮兮的说到:“你的屋子里有个奇怪的人。” 许长安放下竹筐点了点头说到:“你怎么知道的?” 余明指了指隔壁亮着灯火的院子,瞪大眼睛问到:“我应该不傻吧?” 许长安装模作样的深思了一会儿,然后沉声说到:“不好说。” 余明也不客气,伸手就从竹筐内拿出了一只蒸饼,放到嘴里边吃边说道:“我刚才去你院子里想看看那个红衣姐姐还在不在,没想到那位漂亮的红衣姐姐却变成了好看的黑衣哥哥了,还断了四根手指,这是什么招数?咦......这饼还挺好吃,哪买的?” 许长安忍不住的无语,直接问道:“你想干什么?” 余明从墙角拖过一小袋米,还有半坛腌好的菜,丢到许长安那只竹筐旁边拍了拍小手说到:“我娘,也就是你的奶奶怕天冷了你捕不到鱼,到时候饿死了没人给我养老,所以让我给你送了点吃的。” “滚蛋。”许长安轻推了一把余明笑骂说到。 余明咧嘴笑着跑回院子,‘砰’的一声关上院门,也不在意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许长安心里边一阵的安慰,看着那只塞的满满当当的竹筐,那把黑剑,三幅字,一只布包,一小袋米,半坛腌菜,感觉要是能一直这么活下去真的很好。 嗯?吃白食吃上瘾了? ...... 本以为这个生辰没人陪自己过,没想到天黑了居然还收到了这么多的礼物。 忍不住又扫了眼地面上的那些吃食,想起在院子里柳春生帮自己题字时候说过的话,自言自语的微笑重复说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哈哈哈!我有旨蓄,亦以御冬!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姓李的!小点声!”余明在隔壁大声喊道。 ...... 少年先把那只竹筐搬到院子,杨贺九早已察觉到动静,只是未打断两个孩子的谈话。 看到少年吃力的拖着一堆东西从灶房内赶出来帮忙。 夜风微凉,躺在许府大门口的中年汉子从睡梦中惊醒,摸了摸自己怀抱中那只粗且硬的扁担,又从一只竹筐内拿出了一个雪白的馒头,轻轻捏了捏,放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口,脸上笑容逐渐猥琐,看似略有回味。站起身子看着城西的位置双腿也不再发抖。 重新担好两只竹筐向着西城位置走去,边走边咬着馒头语词不清的粗生吆喝:“炊饼咯,卖炊饼咯。” 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叫骂也不在意,只是慢慢悠悠的那么走去,丝毫不担心是不是犯了众怒。 有一大户姓卢的人家,看这孙子完全一副‘有种来弄死我’的样子,气的牙根直痒痒,府门大开,放出恶犬。 汉子扔下那半块馒头拔腿就跑,生怕再慢上一些自己的下场就与那只丢出去的雪白馒头一样。 任人蹂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章 赠送 饭菜已经做好,少年有些意外的看着杨贺九,似乎是在好奇右手只有一根手指的他如何用的动那些厨具。 余明这次倒还算是守本分,那些岸边的鱼并没有往自家拿,许长安看着已经被腌好挂在院子里的一条条鱼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心中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柳春生说过的那句话,高兴的想着自己这位柳大哥真乃神人也,居然当真可以一字成真。 收好大家送来的那些东西,拿出一只蒸饼泡在盛满鱼汤的碗里,狠狠的吸了口香气。 对于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是吃上一碗鱼汤,泡上一张蒸饼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加上一只鸡腿,撒上两颗葱花! 杨贺九坐在对面安静的吃着自己碗中的鱼汤,用左手并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而且他右手唯一那根食指并不是说就毫无用处,至少可以稳稳的夹住一张蒸饼。 少年忙打开那只粗布布包,有些好奇那位柳大哥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自己。 布包外侧虽然破旧,但却异常干净,里侧已经沾染上了薄薄的一层油水。 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只鸡腿! 许长安高兴异常,分给了杨贺九一只,自己拿着一只如饿虎扑食般赶快咬上了一口。 搬到西城近一年时间,少年一天三顿多数与鱼有关。蒸鱼,鱼汤,烤鱼......各种各样的吃法全靠自己慢慢瞎琢磨,偶尔会拿几条鱼和隔壁家换上些米面油蔬菜之类的东西。 由于少年捕捞上来的多是小鱼,所以城内并无人收购,有人愿意换与他些东西只是出于好心想帮上点忙罢了,同情却是说不上,毕竟也算是正常交易。过年的时候余明母亲倒是来让余明喊上自己一块去吃年夜饭,那顿饭的滋味少年到现在也都不敢忘。 所以少年的下一步的打算就是打的鱼不能光够自己吃了,还要拿出去换点钱才行,他已经想好了,等自己再大上一些,要换个大点的渔网,捕捞更大的鱼,来换更多的钱。 钱可是个好东西,能买来很多用鱼肉换不来的东西。 比如他此时手中拿着的那只鸡腿。 鸡腿很好吃,但少年却咽不下。 眼角瞥到了自己桌上的那盏油灯,看着手中少油的鸡腿,又扫了眼堆放在墙角位置那些大家送来的东西,想了想刚才巷子里那条落下的竹竿,以及回来的时候那位貌美好心的小娘子,如鲠在喉。 许长安放下鸡腿,低头念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杨贺九抬头,看着少年的反应有些不解,却也没有过问。 少年起身,找到了几条长长的鱼串草,借着月光看着挂在院子里腌好的那些鱼问杨贺九说到:“这些鱼我想送人可以吗?” 杨贺九点了点头,微笑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许长安沉默着取下院子里等待风干的那些鱼,用草串好放在那只腾出来的竹筐内,找了几张粗布垫在上面,粗布上又放满了一些蒸饼,双手环抱竹筐吃力的走出了院门。 杨贺九放下汤碗,站在门槛位置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又转而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的那根中指断面轻声说道:“我无旨蓄,亦可御冬。” 说完话后走到院子里,朝着再向北的方向揖手深深行了一礼。 ...... 在月色中,柳春生依旧拿着那只秃笔站在西墙位置,他的双脚已经被冰凉的地面冻的发红,脸色也已经略微苍白,但却迟迟不肯穿上那双青绿色长靴,也不肯起手挥下那一笔。 许长安推开院门,大声喊道:“柳大哥。” 柳春生微惊,赶紧回过神来说到:“长安,你...怎么又回来了?” 惊慌失措的想要穿上那双长靴,可许长安已经跑到了自己面前。 幸好天已黑透,屋内也并无灯火。 许长安来到屋内,把那只竹筐放到地面,弯着小腰喘着粗气说到:“柳大哥,我下午从池子里捕捞上来了一些鱼,吃不完怕坏了,就腌好给你送过来了。” 说完话好像感觉自己脚下踩着了什么东西,赶紧向后收了一下,眉头微皱。 不等柳春生开口,少年就已经从屋内跑了出去,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开心的大声说道:“鸡腿很好吃!谢谢柳大哥!” 巷口处柳树轻轻摇摆,柳枝微微颤动,这一刻仿佛已经恢复了生气。 柳春生愣在原地,一双柳叶眼中忽有荧光微闪,赤脚慢慢走到那只竹筐旁边,拿起上面的一只蒸饼浑身颤抖了起来。 起身看着西墙上的那副字,温柔的柳叶眼中感到一阵发热,把手中拿着的那只秃笔狠狠扔到墙角,大笑说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话刚说完,热泪夺眶而出,脸上笑意不减,心头开始阵阵发暖。 ...... 许长安回到自家院子,本以为早应发凉的鱼汤竟然正值温热,快速吃完碗中的鱼汤,来到隔壁院子敲门。 余明探出个小脑袋仔细瞅着来人,见是许长安稍微松了一口大气。 许长安开口说到:“借你两双被子。” 余明‘砰’的一声关上院门,从内锁死,并未回话。 可少年也并不尴尬,只是摇头回到自家院子,盯着两座宅子中间的土墙不知在等些什么。 没有等上太久。突然从隔壁院子扔来了两双厚被,许长安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谢...” 话还没说完,一只枕头又是迎面而来砸到了他的头上。 许长安用脖子夹着那只枕头开始向里屋内走去。 隔壁院子传来余明略显稚嫩但却冷的有些发抖的声音:“别冻死了。” ...... 许长安抱着那两双被子躺在了一个小木板床上,把那只大床让给杨贺九,搂着黑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扭头看向靠窗的大床,杨贺九直直的躺在那里,那条黑色长匣静静靠在墙角位置似乎已经安然入睡。 “你睡了吗?”许长安开口小声问道。 杨贺九睁开双眼回到:“没有。” “那位红衣女子说我姓李,你知不知道她为何这么确定?”少年翻了个身,面朝杨贺九问道。 “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姓李意味着什么?”许长安再次翻了个身,搂着那把黑剑看向屋顶继续道。 “东方有一个国家,名为大唐,李姓是唐国的王姓。”杨贺九解释说到。 “所以说那位红衣女子认为我是唐国的王室?”许长安想到东城的那座豪宅,思考起自家老子离开前说过的那些话,有些震惊的问道。 究竟是如何富足的祖业才能够让他们爷俩儿祖下十八代都有花不完的钱财?姓李?!王室中人?! “应是如此。” “我觉得应是这把剑的问题,你知不知道这把剑到底有什么不同?”许长安想起今日画面再问。 初一开始那位奇怪的红衣少女看起来只是那么随意一问,只是看到了这把剑之后才那么确定自己姓李。 杨贺九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说到:“我不知道。” 许长安无语,这个看起来靠谱的人却是如此的不靠谱。 “城北的那个人,是好人吗?”少年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双宽厚的手掌缩了缩脖子又问道。 “算是好人。” “他很强吗?” “很强。” “比起你来谁更强上一些?”不知怎的,这位少年的话越来越多,似乎是为了缓解一些什么,无论是恐惧还是失落,这些东西让他的那颗心都不敢平静下来。 “我不如他。”杨贺九没有任何掩饰和思考,直接回到。 “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们不用走。” “那城外的大军攻进来的时候怎么办?” “大军攻不进来。” 许长安嘴角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围城的大军白天他站在城墙上已经见过,他知道城内的那些守卫根本无法阻挡。 可此时杨贺九却说大军攻不进来,这种说法对一个少年根本就无法接受,他清楚记得城内有人打架的时候两个瘦弱的青年男子都能将一位中年汉子打的站不起来,更别提加上那些强壮的战马了。 他很难想象杨贺九为何会说出来这种嚣张且自信的话来,眼角瞥向竖在墙角的那只黑色长匣,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因为有你守在西城?” 杨贺九微笑说到:“因为有我们守在这座城。” “这座城一共有四个城门,可你们只有两个人,另外两个城门怎么办?” “我们会尽力的。” ...... ...... 许长安不再发问,准备睡觉。 可待他闭上双眼脑子里全是白日里看到那乌云压境的画面。画面好似前进了许多,战马奔腾,处处惨叫。 猛然睁开双眼看着屋顶轻轻的喘了口气,耳边又听到了在酒馆外听到的那些话语。 “诶,听说城内有关系的人都搬走了,连许大老爷也是连夜搬走的。” “真要出什么事那许大老爷能不带着他儿子自己逃跑?” ...... 少年眼眶微润,抹了把泪水狠狠的摇了摇头,心想道‘这一定是巧合’。 蒙上被子想要不去想这些事,可脑子里却又莫名浮现出了那道红衣身影言之凿凿的说自己一定是姓李。 少年被这些事情扰的心烦,怎么也睡不着。 再次翻过身子,透过月光看着大床上那道睡姿端正的身影又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没有。”那道声音很快再次传来,没有任何的不满和厌烦,还是那样既不温和也无半点冷漠。 许长安支支吾吾的说到:“我睡不着,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吧?” 杨贺九睁着双眼躺在那里微笑回到:“不会。” “那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好的。” 许长安异常开心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座城?” “我老师让我来。” “那城北的那个人为何会来?” “他来是为了守护这座城。” 许长安感叹说到:“那他很了不起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新补充说到:“当然,你也同样了不起。” 杨贺九摇了摇头坦白说到:“我不如他。” 同样是来守城,一个是为了守护,一个是为了尊师。 虽然都是来守城,但其中的意思却是差了很多,小小少年自然不明白其中有什么不同,只是同样的认为这两个人都是那么的了不起。 许长安很是认真的说到:“一样的,你们都很了不起。” 杨贺九躺在那里,脸上那既不温暖又不冷漠,只是代表着礼貌的笑容第一次开始变得温和了起来。 片刻后才说到:“谢谢。” “应该我们谢谢你才是,你的老师是位什么样的人?” “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你应该很敬重他吧。” “是的。” ...... 两人一问一答,晨光已经悄悄洒进了屋内,照亮了那张英俊完美的脸庞,一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燥意和厌烦。 耳边还能不太清楚的听到那位少年孩童睡梦中的呓语:“我们都会活着的吧。” “是的。”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一章 统领 第二天一大早,城北位置来了一位看起来不情不愿的白袍老者。 老者步伐沉重,那双眼睛也不再有神,仿佛这一路走来变得苍老了许多,走在凉风习习四下无人的街道更是感到一阵阵凄凉,甚至连早饭也没心去吃,如同上刑场一般一步一步向着一家酒馆走去。 脚下的那双鞋子已经换了新的,染上污渍的白衣倒还是穿在身上,走到酒馆面前的大树下仔细的看着坐在那里的一位中年汉子。 那位精壮的中年汉子静静坐在酒馆外的凳子上,一张四方桌在他的衬托下仿佛再也多容不下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馒头沉默的嚼着。 那只大馒头握在他的手中如同是一只小巧的糕点,这么吃下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才能填饱肚子。 白袍老者便是那位司正大人毕四迁。 都城来的两位他都认识,城南已去过,只好来到城北。 毕四迁也不管还容不容得下自己,修行了一辈子的尊严告诉自己决不能站着身子与其对话,走到精壮汉子的对面缓缓坐下说到:“统领大人别来无恙啊。” 汉子却是头也不抬,只顾着吃着手里的馒头。 或许是他的这句话打扰到了秋鸟的休息,不满的在头顶鸣叫了几声,飞离巢穴寻找着下一顿的食物。 白袍老者舔了舔嘴唇,顿感秋风吹得更凉了几分,一身白袍被秋风扶动,上面的污渍显的格外扎眼。 若是其他人对自己如此态度他只怕是早就要背过气去,可面前的这位汉子却不同,这位汉子为大昌王朝第一武道强者,还肩负起统领镇南军的重任,举国上下无人敢小视。 即便是打脸,那自己也只好老老实实的把那张老脸凑上去。 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重新换上的新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近些天来,发生了不少奇怪的事。” ...... 地面上的枯黄落叶被清晨的凉风追赶而过,毕四迁却觉着那些弱小的枯叶好像都拍打到了自己的老脸上。 眨了眨那双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老眼,他发誓如果有的选择他宁愿找个地缝钻进去也绝不愿与面前的这位汉子再多说上一句话! 忽觉有些口干,拿过中年汉子面前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水,保证自己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喝了一口清水后接着说到:“先是月神令现世,而后又是院长大人的一位学生居然选择放弃自由而追求圆满,居然还达到了传说中的最极寂静。” 轻声叹了口气感叹说到:“这还真是......” 微微瞥了眼中年汉子,眼神开始怪异了起来。 ...... 先是故作姿态展示深沉,而后抛出话题吸引起对面的兴趣。 他的这些话看来十分适合作为聊天的开场。 可是...依旧没人理他。 汉子似乎是看穿了毕四迁来此的目的,对于他口中所说那些奇怪的事不理不问,只顾咬着自己手中的馒头,三口两口馒头已经下肚,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灌入口中。 毕四迁看着周围已经被风吹远的落叶,交缠盘旋似乎是在嘲讽自己一般。恨不能与那些枯叶一样随风而去,一侧老脸忍不住的剧烈抽搐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到:“月神令现世,世人都在猜测和防备望舒楼接下来要有什么动作,我大昌也不例外。” 说完话后便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张信纸拆开慢慢推到了中年汉子的面前。 精壮汉子放下水杯,看了一眼,眉头微皱道:“入楼试?” 毕四迁缓了缓心神,刚才接连的尴尬场面让他甚至还有些不确定对面那位汉子到底有没有理自己。 轻声感叹说到:“望舒楼在明年春天花朝节举办入楼试,邀请天下十一国的年轻强者前去参加,胜者便可入望舒楼。这是继那道月神令后的第一步动作。” 精壮汉子陷入沉思之中,在他看来这道入楼试的邀请很大可能是一个陷阱。 似乎是看穿了汉子的心思,毕四迁摇了摇头:“这应该不单纯是一个陷阱,望舒楼数百年来不曾有过动静,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可如今却不一样,那道月神令让诸国开始考虑望舒楼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让世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那是一种生死全掌握在一道月神令的威胁,犹如生死簿。” 喝了口水接着说到:“望舒楼因那道月神令而入世,即便强如望舒楼,既已出现在世人面前,又如何能不在乎十一国的存在和想法。” 汉子点了点头说到:“所以,这是试探。” “试探诸国的态度和少年强者的水平。”毕四迁稍停顿想了一会儿说到:“你我这一代的强者就那么多,各国未来全要指靠那些少年才子。若是参加了这入楼试,那些少年强者的安全问题便无法保证。即便安全得到保障,若是加入了望舒楼,那些人的归属又是一个麻烦的事情。所以这不仅是试探,更是给各国出了一道难题。” “祖龙皇帝驾崩一事为望舒楼所为。”中年汉子开口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出来。 毕四迁摆了摆手,示意这些话不要再说,“大公子坐守东宫多年,权势在都城内根深蒂固。二公子继位要夺过那些势力就必须要有所动作,无论是提醒那些官员也好,威慑也罢,又或是彰显孝心,为先帝复仇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统领大人你要明白,祖龙皇帝遇刺一事不能是望舒楼所为。” “为何?” “因为楼太高。” “所以明年春天的入楼试,我大昌已经决定要派人过去?”汉子把手中杯子重重掷到桌上说到。 “这些都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事。” 汉子低头不语。 毕四迁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纸出来说到:“这是新君继位的第一封旨意,在都城时统领大人未曾接下,陛下让我特地送了过来。” 见中年汉子无动于衷,毕四迁又是学着刚才那样把信纸推到他的面前,苦口婆心的劝说到:“灵学院是一座学院,负责教书育人,单就灵学院来说于朝事影响甚微,他们的立场从来不重要。再者来说虽然何院长失踪多年,可面对那种来去千里的神游境强者,谁也不敢拿灵学院如何。可你我都是朝臣,虽说统领大人为本朝武道第一强者,但这种时候也总要作出选择才是。” 汉子抬头看向毕四迁,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记得你之前是大公子那边的。” “大公子坐守东宫多年,谁也无法猜想到祖龙皇帝出游之前突然改立二公子为太子,我等也只好辅佐新君,为国家效力罢了。”毕四迁点了点头,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掩饰。看起来倒真像是在交心一般。 “看来你来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 毕四迁笑到:“统领大人为国征战多年,且此次护驾有功,这些陛下都是知道的。所以陛下封你为武平君,封地为勤阳,着统领大人即刻回都接受紫金绶印。那里是林统领的故乡所在,陛下之考虑,不可谓不周全啊。” “统领大人,都城需要大人啊。” 汉子冷笑一声到:“敢问司正大人,此次若是回都我可还有命活着出来?” “统领大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乃我大昌武道第一强者,又统军多年,我大昌此刻内忧外患,又有何人敢对大人如何?再者来说即便是为了收服那些军队也应当重赏大人才是。” 汉子手掌用力,捏了一下手中杯子淡淡说到:“祖龙皇帝生前曾说过,镇南军为我大昌国军,还请司正大人转告陛下,他不应动此念头。” 毕四迁看了眼汉子手中的那堆碎屑微笑说道:“那是自然,先帝之遗令,无人敢不从。” 清晨的秋风很是凉爽,大树顶上的最后一片树叶从头顶飘下,落在二人面前。 汉子看着桌上的那只枯叶微微皱眉:“陛下所说,是另一支军队?” 毕四迁面容严肃,仔细看了看周围,确认无人经过才开口说到:“那支军队由祖龙皇帝生前秘密训练,先帝驾崩之后这支军队存在的消息也就不再是秘密,统领大人应知道,这支军队隐藏在暗中始终都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 汉子陷入沉思,他愈发觉着此事有些不太对劲,祖龙皇帝生前无人知晓这支军队,待驾崩之后这支军队存在的消息突然开始出现在众人眼中,而且既然已经立了二公子为太子,那为何不将这支军队交出来? “这件事统领大人也不知?”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那支军队我也是回都才听说过。” 毕四迁不认为这位汉子话中有假,仔细琢磨说到:“大人可知那支军队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祖龙皇帝出游乃至驾崩之时那支军队都未曾出现,想来不是禁军。” “不是禁军?能隐藏的如此完好人数自然是不会太多,若是用于战场冲杀这支人数不多的军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毕四迁不解说到。 中年汉子不再回话,只是沉默思考。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二章 调离 城内开始有早起的人,酒铺也已经打开了店门。 小二打着哈欠看到背对门口的那位中年汉子也不敢上去搭话,如同看不见一般回到店里接着打盹,由于那位汉子身材高大的缘故,所以他并未看到中年汉子的对面还坐了一位白衣老者。 回屋之时还不忘记小声嘀咕一句真是个傻大个儿,一天到晚坐在那里也不显累。 二人自然听到了那句小声嘀咕,毕四迁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尽量保持着自己不笑出声来说到:“好心总是不会有好报,统领大人前途似锦,应当好做思量才是。” “你还有事?”汉子抬头问道。 这句话明摆着是一道逐客令,只是说的略微隐晦了那么一些。 可毕四迁还能厚着脸皮把这句话理解的更为隐晦一些,隐晦到这已经不再是一道逐客令。 回过神来艰难的在心底里说服自己把这句话当成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有些尴尬笑到:“还有一事。坊间传闻,计东里近日来得到了一把天之剑。” 晨光透过头顶光秃秃的大树,穿透那些树枝直刺在桌面,虽有阻拦,但好似无可阻拦。 汉子低头看着桌面上细细碎碎的日光重重说到:“人间兵器。” 剑圣大人得到了一把天之剑,这个消息足以让天下修行者都为之恐惧不已,而计东里所在的上武城甚至隐隐已经成为了这世上最为坚不可摧的一座城市。 更甚至,这件事情已经不单单是修行者之间的事情,这代表着四大强国之间相互制衡的局势或许将被打破,十一国和平相处的局面又不知还能再维持上多久。 接下来不止望舒楼要有动作,很多人也都在想着南越将要有何动作,更多人甚至还在思考大昌王朝新君继位,又会有何动作。 四大强国,唯有东唐始终只是沉默。 “天之剑世间只有五把。问月从数百年前便一直在望舒楼,星碎虽不知由谁人拿管,但应还在我大昌境内,大河在青莲手中,这三把剑即便是计东里想要夺取也不太可能。那剩下的也就只有两把。” “所以陛下怀疑计东里得到的很有可能是我大昌失踪的的那把天子之剑。” “先帝出游之时你我都见过那把极为锋利的天子之剑,驾崩之后那柄剑便再也没了踪迹,本朝天子之剑落在外人手中无疑是我大昌耻辱,所以新君继位的第二道旨意就是举国寻找那把剑。” “那柄剑应在望舒楼。” 毕四迁摇了摇头:“据御灵司的情报来看,月神离开我大昌国境时手中并未携带佩剑,所以那把剑不会在望舒楼。” “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的意思是派人去上武城与南越共同商讨明年春季的入楼试一事,这商讨入楼试只是个幌子,其真正的目的是让统领大人随行邀计东里出剑。若那把剑真是本朝的天子之剑,则我大昌不惜一切也必须收回。” “不惜开战?” “不惜开战!” 中年汉子怒拍桌面冷笑说到:“荒唐!且不说上武城为南越国都,即使是边境,他国领土又岂会容本朝将领涉足?无论是邀计东里出剑,还是回都接收封赏,我看司正大人都是为了把我调离而已。” 毕四迁赶忙解释说到:“统领大人万不可多想,封赏一事本就该由大人所得,岂有调离一说?至于本朝将领入上武城合不合乎情理,大人倒也不必担心。南越有畏水横绝,与各国之间交涉甚浅,我大昌与南越甚至连对方君主模样都互不清楚,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本朝的统领大人曾去过上武城。” “那邀计东里出剑又如何解释?司正大人也见过那把天子之剑,不如让我再来猜猜看,望舒楼的入楼试我想陛下也会以保护那些新一代的强者为由来让本统领随行吧?” 毕四迁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的说到:“那个...我是见过那把剑,只是计东里出剑,我怕...所以...” 说到这里毕四迁便不再开口,虽未言明可他的意思却很明显,希望对面的这位中年汉子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可让毕四迁感到牙痒痒的是,对面这位汉子似乎是在装傻充愣一般,装作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甚至还向着自己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那意思很明显‘你怕啥?所以啥?不说清楚别想离开!’ 对面能装傻自己可不能装傻,毕四迁嘴唇颤抖说到:“所以此事只有统领大人才能胜任。” “司正大人是怕自己不配计东里出剑?”中年汉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更不会再给他一个台阶下。 ...... 毕四迁不知如何回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不配计东里出剑,可他也总不好意思不要老脸的拍下大腿大声赞叹说到‘统领大人好本事!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小心思!’ 秋鸟鸣叫着回到了自己的巢穴,看来是比较满足于自己的收获,与毕四迁的处境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此时的沉默无异于是最好的默认,也无异于是重重的嘲讽。 不,这已经不单是嘲讽的问题了。 羞辱!这绝对是羞辱!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待毕四迁看到对面桌上的那一堆碎屑时。 他...可以忍! 中年汉子从来不是斤斤计较的那种人,羞辱毕四迁完全是认为面前的这位老狐狸在与自己耍弄花样。 若是毕四迁从一开始便直接言明让自己回都,那他最多也只是说句‘不回’,并不会过多计较,更不可能拿一位受了君命的老臣如何,他虽讨厌毕四迁,却也知道君命难违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可若是有人以为自己是可以任人玩弄鼓掌之间的那种人,那汉子可绝不会给他留丝毫薄面。 领军靠的不单是匹夫之勇,还要懂得谋略,若中年汉子真的只是那种有勇无谋的大老粗,祖龙皇帝也不会让他统领最为重要的镇南军多年。 毕四迁正在思考如何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中年汉子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了。 中年汉子站起身来,看着更远的南方淡淡说到:“这座城,是我大昌离边境最近的一座小城,城内千余人口,守卫孱弱,即便弱小如靖国,派来一支军队从境外奔袭一夜也可直取这座小城。可这座城百年来从未起过战火,敢问司正大人,可知为何?” “因为有统领大人守在南境。” 汉子摇了摇头:“因为有镇南军守在南境。你可修书告与陛下,镇南军的念头他不该动,屠城的想法他更不该有!至于邀计东里出剑,又或是入楼试随行一事,不管是真是假本统领自当遵守君命。” 毕四迁如获大赦,赶忙起身行礼后告退,那是一个脚下生风,这种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偶尔碰到路过的城民,忍不住的好奇这般年长的老人为何跑的那般飞快。 可是他并未出城,待走远之后脸色阴沉的扶着路旁大树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左手捂着胸口确保自己不被气的喷血。 突然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只雪白的馒头,顺着握着馒头的那只手向侧方看去,那是一位挑着扁担的矮胖汉子,不由吓了一跳。 张三粗满脸谄笑的冲着毕四迁点了点头,一改之前的无赖风格。 毕四迁阴沉着老脸训斥说到:“不买!” 张三粗却是毫不在意老者的态度,收回馒头咬了一口开始向西城方向走去。 待情绪缓和了些许后毕四迁突然捂了捂肚子,冲着汉子喊道:“等会儿!” 张三粗却是头也不回,如同赌气一般边走边咬着馒头含糊不清的说到:“今天老子我只卖这一个馒头,老不死的给你脸你不要?现在想买了?没门!” 毕四迁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脚下生风便要追上汉子给他一个教训,谁知那汉子远比自己熟悉城内情况,跑了很远后钻进一处小巷里再也不见了人。 毕四迁冷笑一声,刚要发作却突然想起了城北的那位汉子,赶紧收敛,他可不认为离的这么近自己还能在那位汉子的手下逃脱。 而后看着前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向西城走去。 张三粗在小巷内不停的喘着粗气,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见那老者没了动静后才敢回头捡起跑掉了的那只鞋子,后怕的说到:“能跑这么快的老头?还是人吗?” 自从来到这座城开始,张三粗就告诉自己,不急躁的少年,冷淡的青年,沉默的中年,与跑起来飞快的老年人最不能惹。 可现在摆明了城内全有,怎么办? 只得挑着只扁担在城南城东两个方向瞎转悠。 ...... 酒馆面前的那位精壮汉子始终都在沉默。 他知道无论是邀计东里出剑,又或是随行去参加入楼试,这些事情都只是为了把自己调离的一个借口。 大昌王朝不可能让一位统领镇南军的将领前去上武城参加商讨一事,南越也绝不会容许。在不清楚望舒楼的动机之前更不可能让自己这个本朝武道的第一强者前去西方涉险。 毕四迁口中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可那些事都不可能由自己来做。 他甚至认为,毕四迁现在已经拿着另外一封信去找从都城来的另一位去了。 中年汉子坐下身子,仔细的看着第一封书信,想起在路北河畔的画面愈发的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林平归,护主却不能使其平安而归。 对于这件事无人会去责怪他,因为大多数人包括那些朝臣都认为祖龙皇帝完全是在咎由自取,甚至还会给他扣上一顶昏君的帽子。 可对林平归来说这是自己最大的耻辱。 只因对方是月神,自己就可以无条件的提枪离去,连头都不回上一下。 想起祖龙皇帝生前曾说过的那些话,仿佛从他护送车驾离开都城的那一刻起,局势已经注定,自己随行的目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保护祖龙皇帝。 那支暗中隐藏着的军队也不是,只是那支军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三章 米粒 许长安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 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不是像之前那样起床去准备早饭,而是赶快看了一眼那位叫杨贺九的英俊男子还在不在。 看到那张收拾整洁的大床感到心跳一紧,待看到依旧斜放在墙角的那条黑色长匣时才稍微松了一口大气。 看来他并未离开。 下床后又听到屋外不太清楚的对话声音,开始穿上鞋子衣服向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已经被收拾的异常干净,灶房内还在不时冒出一些白色的热气。 “九先生,陛下亲口所说!这明年春天入楼试随行一事非九先生不能当此重任!那些少年强者的安危全由九先生方可能守护!” ...... 顺着声音看去,看到的是一位唾沫横飞的白袍老者,手拿一封书信与杨贺九正在对话。 不过看那位老者的模样就像是去年自己拿着仅存的一点积蓄去城南购买渔网时,那位刘老头指着自家的渔网和那间铺子里根本不存在的招牌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杨贺九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看着许长安说到:“早饭在锅内,我再去热一下。” 毕四迁不由回头扫了眼身后的少年,又转过头来看着未做停留便径直向着灶房内走去的杨贺九,那双重新变的有神的老眼中有些不解,同时还有着无语。 此等大事面前,居然还有心思去热早饭?! 荒唐!荒唐至极! 在他看来杨贺九与林平归这两人都很荒唐,这座城更是荒唐至极! 手拿书信追到灶房内,却因忘了低头而撞了一额头的灰尘,只是那头灰尘还远不如他的老脸要黑上一些。 许长安见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强忍着把这间房子拆了的冲动,毕四迁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抖动着书信冲着正在生火热饭的杨贺九晓情动理说到:“想我灵学院两任院长大人呕心沥血,为本朝培养了无数的少年才子,一想到那些才子在不久之后将要去望舒楼那种充满未知的地方,老夫我就止不住的痛心,恨不能代他们而涉险啊!” 说完话后微闭双眼颤抖着叹了口气,一只眼睛还不忘睁开一条缝来观察着坐在灶旁的杨贺九。 杨贺九左手抓了把干草,慢慢填放到灶内,确保灶火不会灭才眉头微皱说到:“老师并未说过让我随行前往望舒楼,这种事情你与我老师商议便可。” 饭菜很快热好,腾腾的白气无法逃逸一般蓄在灶房内上下翻滚。 杨贺九抬起头来,似乎是在考虑顶上的那个烟囱需要好好的再修改上一番。 不多久后端着饭菜来到里屋,二人围着一张木桌开始吃饭。 许长安打开那半坛腌菜,仔细的瞅了瞅,发现是他最喜欢吃的腌辣白菜,一双眼睛满含笑意。 腌菜的做法他倒也跟余明的母亲学了一些,只不过做出来的味道始终是要差上很多。 拿出一只小碟,用筷子小心翼翼的夹出了一些,放在二人中间。 随后又拿过一只蒸饼,把腌菜均匀的摆放在中间,再卷起来,一口下去忍不住的满足。 伴随着咀嚼发出白菜特有的脆响声,似乎是在提醒门口的那位白袍老者,你打扰到我们吃饭了。 毕四迁站在门口看的是一愣一愣的,这...这就吃起来了? 仔细盯着二人中间那一小碟色红的腌菜,忍不住的空出手来捂了捂自己的肚子,那些脆响声让他的心境很不稳。 许长安偏着头看了眼那位白袍老者,有些好笑的问道:“要不...” 毕四迁生怕二人是让自己离开,若是再被一位少年下上一道逐客令,那都城他可是再没脸回去了。 赶紧摆了摆手打断许长安的问话,一本正经的说到:“不用麻烦,我看这腌菜还可以,老夫跟着凑合一顿就行。” 话刚说完就去灶房内盛了一碗粥饭,拿着筷子毫不客气的坐在里屋首座位置。 进来的途中眼角瞥到了小床上的那把黑剑,不过也并无在意。 提着筷子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看着许长安说到:“这孩子天赋不错,可体内的那座山太过高大,对于你来说难如天堑。不过也不打紧,砍不了山,以后长大了做个砍柴摸鱼的倒也算不错。” 虽然说是嘲讽,可听在耳中却也总好过张三粗的那些粗言鄙语,不过许长安并不买账。 嘻笑着双眼嘲讽说到:“你比某位矮丑的胖子要有眼光。” 拿一位矮丑胖子与自己这位御灵司的司正大人相提并论,想起刚才遇到的那位矮丑汉子,毕四迁牙根痒痒的阴笑着说道:“这孩子真是可爱,比你屋里那把不会说话的黑剑要强上太多了。” ...... 老者赶忙收了收心神,告诉自己不要在一个孩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转而看着杨贺九说到:“九先生,刻不容缓啊!南越那边也急需九先生前往。” 杨贺九不解问道:“南越那边有何事?” 毕四迁只得唇干口燥的重新重复一遍说到:“计东里近日得到了一把天之剑,所以...” 可还没待他说完,便被许长安撇了撇嘴打断,“不就一把天之剑,有什么好紧张的,屋里就有一把。” 毕四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到:“你那把剑不可与天之剑相提并论。” 继续看着杨贺九说到:“所以陛下怀疑那把剑是...” ...... ...... 夹着腌菜的筷子停留在半空中,接触到周围的环境慢慢被风干,卷翘起的菜叶如毕四迁微微皱起的眉头一般很是精彩异常。 筷子慢慢放到碗中,仔细回顾着少年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臭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毕四迁怒拍桌面说到:“好小子,竟敢私藏天之剑!你可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即便是九先生也不可能保的了你,老实交代你是在哪捡来的?” 许长安抬头看了眼杨贺九的反应,闭口不言,生怕是自己一不小心多了话。 毕四迁顺着许长安的目光看去时顿觉心里空落了一大半,本以为自己可以诈来一把天之剑据为己有,也不算白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嘲讽,可若那把剑为杨贺九所有自己的目的自然是无法得逞。 眉头微皱问到:“那把剑是九先生的?” 杨贺九微微颔首,并无任何不满情绪。 “屋内的那把是哪一把?星碎?” 杨贺九又是点了点头。 毕四迁再问:“敢问九先生,那把星碎从何而来?” “老师赠予,还请司正大人见谅,那把剑不能给司正大人。” “既然是院长大人所赠,别说老夫,即便是陛下也无法去打这把剑的主意,九先生说笑了。”毕四迁苦笑说到。 老者突然拍了下大腿狠狠说到:“九先生既有星碎在手,定能败计东里于剑下,到时拜将封侯指日可待,老夫在此先为九先生祝贺。” 许长安抬起头来,看向杨贺九问道:“计东里是谁?” 杨贺九解释说到:“计东里为当世剑圣。” “应该很厉害吧,你能打的过吗?” 毕四迁恨不能堵住这臭小子的嘴,看着许长安重重说到:“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打不过。” 俩人一问一答,丝毫不在意首座上那位老者的感受。 “那你能不能不去?”许长安有些担心的问道。 看这小子存心坏自己的好事,气不打一处来。他倒没想真让杨贺九去上武城邀计东里出剑,只是想办法让都城来的这两位大爷都赶快离开这座城。 谁都知道计东里出剑从不讲丝毫情面,当然不会让本朝强者前去送死,按照都城那位的想法先是确认消息的真假,再派人暗中去调查,至于邀计东里出剑,恐怕还没人敢去这么做。 “老师若让我去,我便去。”杨贺九微笑回到。 毕四迁苦口婆心劝说到:“计东里的剑可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此去上武城一行,于九先生修行之路大有进益,还望九先生好生考虑才是。再者来说我想院长大人也定会认为这是九先生步入圆满不可多得的一大际遇。” 许长安抬起头来,不耐烦的看着毕四迁说到:“你烦不烦,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你怎么不去?” ...... 场面开始尴尬,碗中的粥饭渐渐发凉,米粒中的油脂慢慢析出漂浮,在木碗的上层形成一层薄薄的粥皮,低头看去或许能够发现那层粥皮如毕四迁的老脸一般难看。 毕四迁发誓,如果不是杨贺九在场,自己一定会捏死这个伤人自尊的小兔崽子! 不!即便是杨贺九在场,他也一定要捏死这个小兔崽子! 从城北过来时他早已憋了一肚子怒火,只因对方是本朝第一武道强者所以才没地方发作。 而后又是一位矮胖汉子,居然敢骂自己给脸不要脸?若不是离那间酒馆太近,他是必然要出手的。 林平归的嘲讽他可以忍,也只能忍,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黄口小儿居然也敢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他没有道理再去忍耐下去。 冷哼一声,右手轻轻揉搓着手中竹筷,从碗中夹起了两颗米粒慢慢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而后看似有些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 城东挑着扁担的中年汉子,已经卸下了两只竹筐,左手如扶着只拐杖般把那条扁担拄在身前,右手胖小的无名指扣了扣鼻孔。 收回之时已有血渍出现,汉子眉头紧皱,大拇指搭在上面轻轻揉搓。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四章 一木难扶 一条略显破败的巷子里,一位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早早便把那些腌鱼挂在了院子里,背着一只竹篓,篓子里放着一些拿去出售的书字,可打开院门后看到的却是脚下一条枯败脱皮的柳枝横拦在院门口,看起来毫无生气。 一双柳叶眼中有着不解。 那颗高大的杨柳在巷口位置,即便树枝掉下也不太可能飘落在自家门口,再者来说昨夜风吹的并不算大。 男子放下竹娄,弯腰看着那条柳枝,用极为温和的声音轻轻询问到:“柳枝,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挂在院子里等待着风干的那些腌鱼,再低头看了眼地面那条毫无生气的柳枝,男子嘴唇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把那条柳枝轻轻放在院子里,开始在小巷中疯跑。 街口巷民都有些奇怪这个平日里温和儒雅的青年男子为何突然如得了失心疯一般。 ...... 毕四迁并未再多说上些劝说的话,看起来只是在喝粥,还不时在与许长安抢着那只小蝶中的腌菜。如果让外人来看就像是爷孙俩互相逗弄对方一般,场面显得异常温馨,和谐,还有些寒冷... 一碗米粥很快吃完,毕四迁抬起衣袖随意抹了抹粘在胡须上的米粒,咂着嘴似有回味。 抬起头来看着杨贺九老脸很是慈祥的问道:“九先生,可否?” 说着话还指了指自己面前已经空了的那只粥碗。 杨贺九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并未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左手拿碗便要起身,可他只是刚起身就觉着有些不妙。 忽然察觉了什么,身后椅子瞬间迸裂,化为齑粉。 双脚一滑便来到了白衣老者的侧方位置。 没有犹豫,左手张开五指,连带着那只空空的木碗一掌向着毕四迁的肩膀轰了过去! 同时右手唯一那根食指重重按在了许长安的后心位置,手指由上及下快速滑动。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看似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但却为时已晚。 强者交手往往只需一瞬,而这一次正是杨贺九起身的那一瞬。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木碗被积压,开始急速变形,破碎。 伴随着那一掌传来的闷响,以及木碗破碎的独有声音。毕四迁从进入这座城开始,一直堵在心头的那口老血总算是喷了出来。 从院子里摇摇晃晃着站起身子,他无法想象这位从少年时期便陪伴在院长大人身旁,不曾与外人接触过的青年男子为何会这么快的就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动机。 更不明白他又如何会为了一位刚认识两天不到的少年孩童便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这位御灵司的司正大人动手。 他认为杨贺九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的动机,因为他并没有直接一掌拍下让许长安瞬间毙命,而是改了另外一种方式来掩饰自己做了什么。他还认为即便是自己做了什么,杨贺九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位少年来与自己动手。 他认为自己的掩饰已经做得足够好,可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杨贺九。 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换来的也只是出了心头的那一口恶气而已。 至于那位脸色苍白,鼻眼不停渗血少年的生死,他根本就不会考虑,甚至也不会把它算在自己的收益之中。更甚至,如果出手之前就知道自己哪怕是会有一丁点的风险他都不会选择出手。 少年若死他不会有任何欣喜,少年若侥幸存活他也更不会有些许的遗憾。 那条命不是他出手的目的,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发泄憋在心头的那口恶气。 好比幼小的孩童,受了委屈生气之后在巷口不停踢打一颗高大的柳树只是为了发泄。至于踢死了几只或是一群蚂蚁之类并不会算作是自己的战利品而心情稍微有些好转,更不会去在意是不是勾起了杨柳旁边,隔壁院子里一位青年男子的回忆。 他需要的只是发泄。 擦掉嘴角的血渍,来不及管顾深深刺在自己肩膀位置的那些木碗碎片。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间院子,逃离了这座城。 身形极为狼狈。 反观许长安的情况,则更是危急许多。 那双饱满的双眼显得愈发饱满,饱满到将要溢出一般,血渍顺着眼眶向下慢慢流去,一张幼脸恐怖异常。 身体更是烫的通红,后背汗如雨下。 有两道极为霸道阴邪的气息在体内不停的上下窜动。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两条黑恶的鲶鱼在自己的身体里不停的游走吞噬一般,很痛苦,却不止是痛苦,其中还伴随着少年对于死亡的恐惧。 少年面目狰狞,全身却又动弹不得,下场仿佛如那些待人宰割的鱼肉一般。 可这种吞噬并没有就这么持续下去。 立马就有另外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自己背后缓缓渗透了进来,包裹着自身的心脉和小腹处那座自己也说不上来如大山一般的存在。那股气息如大海一般深厚,却又不如大海那般汹涌,只是柔和。 许长安并不知道那就是本源灵气。 杨贺九没有任何保留,一股强大的灵气波动从这间不起眼的屋子里散发开来。 不停的聚集,翻腾,直冲云霄!整座城都为之震撼。 城外那些冲杀战场,见惯生死的强壮战马,都为这股冲天的灵气波动而生出莫名的恐惧,不停的踢打着前蹄,惶恐不安。 冲天气息之后紧随着的是寂静,似乎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的最极寂静。 静到许长安已经渐渐听不到自己的喘息声,也感觉不到自己体内那两团强劲的气息以及包裹着自己的那团温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心跳声。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再那么狰狞,仿佛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部,甚至还可以在自己身体这个战场之中静静的观看着这场攻击与防守的战争,只是他听不到声音,也感觉不到痛处和温暖。 这种寂静并不会缓解他的伤势。 城北的那位中年汉子眉头紧皱,显然是有些不解,他并不清楚城西发生了何事,以他看来虽然毕四迁与杨贺九二人都是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可即便是大打出手也不至于如此不留余地的以命相搏才是。 扭头看着再往北的位置,还是止住了前往察看一番的想法。 虽然那股气息气势冲天,在寻常时候足以威慑城外那些军队让其不敢靠前,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二人来到这座城后防备最为空虚的时候,所以他不能随意离开。 所有人都望着那道灵气传出的方向,却没人敢去靠近,可有一个人不同。 柳春生已经跑到了许长安的院门前,一身青绿色长袍有了很多脏污,待他看到屋子里的画面时疯狂的冲进了院子。 看着那位鼻眼依旧在渗血,但却面容平静如垂死一般的少年,艰难稳定住自己的心神确认问道:“先生是在救他?” 杨贺九眉头紧锁,一张完美的脸庞异常苍白,艰难的点了点头,并未说出话来。 柳春生双手颤抖着关上房门,瘫坐在门口地面,丝毫不管自己的儒雅形象,一双平日里温柔的柳叶眼中有着极深的恐惧,那种恐惧在以前的年岁里他的眼中只出现过三次,他不想再有这第四次。 他的这种恐惧与许长安的恐惧从本质上不同,但却都是恐惧。 隔壁张氏拉着其子余明透过围墙仔细观察着院子这边的动静,少年哭哭啼啼想要翻过墙去,却被张氏紧紧抱在怀中。 那两团注入少年体内的气息并不庞大,只是两颗米粒般大小,可即便如此对于一位年仅十岁的少年孩童而言却是足以致命。 星碎躺在黑色长匣中不断发出轻微的震动低鸣,似乎想要出鞘为杨贺九斩断那两团可恶的气息一般。 战场随着杨贺九的手指下滑开始转移,来到许长安的小腹位置。 那里有着一座高大如山峰般的存在,高不可攀,似乎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那里是踏入修行的第一道门槛,为初境,也被称为开山境,而所谓开山开的便是这座山。 只有开了这座山,方能筑湖引灵,进而修行。 可杨贺九并不是打算想要借由毕四迁的那两团气息来帮助许长安开山,若能如此这世间早就冒出了一大把的上三境强者。 外力开山,只会使其瞬间崩塌,崩塌所造成的伤害即便是达到上三境乃至天人境的强者也无法承受。 杨贺九能如此做法只是为了使战场转移,避免许长安伤及心肺当场吐血身亡。 在许长安的腹部位置,那两条黑恶鲶鱼不断的逃逸破坏,另一团温暖的气息则不停赶在它的前面阻截包围,因为战场在许长安的身体内部,所以杨贺九的顾虑远比想象上的还要多,更不可能如那两团霸道阴邪的气息一般肆无忌惮。 两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在一位少年孩童的身体内部斗法。哪怕只有米粒般大小的灵气波动,对于弱小并未踏足修行的少年来说造成的伤害也无法估量。 所以杨贺九需要认真的提前计算好每一次拦截阻击所碰撞出的灵气波动,不可有一丝余威传出,就算是这样短时间之内还是防止了少年体内伤害的进一步加重。 可即便如此也只是徒劳,因为那座山已经裂了。 许长安站在那座山顶,清楚的看到那两条如米粒般大小气体的目标接连被阻挠,愤怒的朝着山底位置撞了一下,在最极寂静的影响下,现在的许长安甚至可以轻笑鄙视那两条黑恶鲶鱼般的存在简直是不自量力。 丝毫不明后果的严重性,可他的身体却异常诚实,伴随着那击碰撞,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下一刻,两团气体轰然炸裂,那座大山的平衡被破坏,开始剧烈震动。 另一团温暖的气息立马围上,确保不会有一丝爆炸的余威传出,只是那座山,他无能为力。 许长安被眼前的这幅画面所震撼,有些震惊为何这两团仅有米粒般大小的气体居然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震惊的同时也有着些许后怕,若是这两团气体在心肺位置炸裂,只怕自己瞬间便会断气。 从选择上来说杨贺九做的并没有错,但从结果上来说做不做选择或许都毫无用处。 许长安听不到,也感知不到,但他却可以看到。甚至很清楚的看到自己脚下的那座大山虽缓慢,却无法可阻的向下倾斜倒去。 大厦将倾,一木难扶。 许长安的这座大山,杨贺九扶不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五章 天威 似乎是在同情少年的遭遇,又或是那股冲天气息惹怒了天老爷,一朵乌云轻轻飘过,屋外的那顶太阳也开始黯淡下了不少,可柳春生却丝毫没有心思回到家中把院子里的那些腌鱼取下来放到屋内的想法。 屋子里的灵气波动已经开始微弱下来,那两团阴邪气息也逐渐化为乌有,青年男子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房门跑到屋子里去。 生怕打扰到二人,他艰难的按捺住自己的那些冲动而只是静静坐在门口位置。 已近午时,隔壁余明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让自家儿子送过来了一些。 余明小心翼翼的翻过不高的墙头,蹑手蹑脚的来到柳春生的身旁,伸出一根细嫩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呆坐在那里的男子,然后把手中足够三人的饭菜放下后又是轻手轻脚的翻了回去,中途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那模样简直比偷摸许长安池子里的那些鱼时还要再谨慎上不少。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通过柳春生的反应来看也能猜出来屋内情况有些不妙,也不敢敲门打扰到屋内二人,只是把饭菜先放到门口。 房门打开,杨贺九脸色苍白无血,一身黑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头脑更是异常混乱以至于欲裂一般。 住心境已达最极寂静,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居然会如此狼狈不堪,这种情况实属是罕见至极。 柳春生听到动静赶忙上前扶住杨贺九,看到杨贺九的状态时更是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多问些什么,以免给这位都城来的先生增加负担,却还是忍不住的轻声询问道:“先生,如何?” 杨贺九稍微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良久之后也并未开口,只是走向灶房内去烧水。 柳春生愣在原地,杨贺九虽未言明,却也不代表他看不出来这种犹豫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为何突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双眼涣散,更不敢去屋里看上一眼。 许久之后呆坐在原地,一双温柔的柳叶眼中有荧光微闪。 这极短的时间内,他仿佛回到了去年夏天。 一位眉眼青雉的少年孩童踹着自己屋子外面的那颗高大杨柳借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指着顶上那高大的树冠指桑骂槐的赌气说到:“我娘让你照顾好我,你就是这么照顾的?有本事你就别后悔!” 那位少年孩童所不知道的是,在杨柳的旁边,那堵土墙的后面,一位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坐靠在墙壁位置,仔细听着他口中的那些不满。忽而垂泪,忽而喜笑,却都没有发出声音。少年口中的那人后不后悔他不知道,可他却知道自己是后悔的。 那天他一直枯坐到黄昏,直到那位少年骂的口干,踢的脚疼,而自己还未起身离去。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不断的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弟弟柳枝,柳枝已经死了。 ...... 不多久后杨贺九端来了热水,盆沿位置搭了一条毛巾,想要去屋子里帮那位少年擦拭下脸庞。 柳春生站起身来,看着杨贺九询问说到:“先生,让我来吧。” 步伐沉重的来到里屋,看着躺在那张大床上的少年,眉头紧蹙,脚下险些不稳。 拧了一把毛巾,伸出颤抖的双手擦去少年脸上的那些血污,仔细的再帮他盖好被子。 想要伸手抹上一把泪水以免掉落打在许长安的脸上,却被一只小手用力抓住。 柳春生先是一愣,低头看去顿时喜上眉梢。 没有了最极寂静的隔绝,痛感瞬间传遍了少年的周身,那些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无法好生躺在那里。 “柳大哥。”少年微弱的声音传来,由于异常痛苦的缘故让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咬着牙齿狠狠的说着一般。 “诶,我在,你别说话,好好休息。”柳春生轻轻把那只小手仔细的放到被子里说到。 弯腰站在那里看着少年,尽量保证自己不透露出任何悲观的情绪。 即便是有痛苦的干扰,柳春生的这些掩饰少年一眼也能看的出真假。 去年秋天自己去蹭饭的时候他见过这种表情,太过悲痛,所以少年知道只有将死之人才能配的上这种悲痛。 尽量保证自己不疼的哭出来,然后艰难挤出一丝微笑看着那位青年男子,却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有那看着让人心疼的惨笑。 柳春生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微仰起头来声音颤抖着说到:“长安,你看,你看啊,柳大哥先把这只木盆先放到院子里,再过来看你,好吗?” 许长安艰难的嗯了一声,目送柳春生走出了屋子。 端着已被血渍染红的那半盆温水,柳春生慢慢走到院子里,刚出门口便再也无法拿的动那只木盆,院内狂风大作,那位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瞬间泪如雨下。 似乎是收到了感应,一滴雨水从天空滑下,渐渐的开始暴雨倾盆,如无数流星陨落,冲洗着一切。 冲散了城南经年流淌的血水。 冲去了城东各种的称赞与奉承。 冲淡了城北的算计与叫卖。 冲走了城西的嘲讽与谩骂。 却唯独冲不掉那位青年男子眼中的泪水。 天公震怒,区区小儿胆敢与天道对抗! 两块乌云轻轻飘过,却又迅速碰撞积压在一起,伴随着金蛇狂舞的画面,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 这声天威可退城外千军,却无法喝退那位男子向后稍微退上一步。 听到那声闷响,许长安稍微缓了一会儿,确认自己能再说出话来,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杨贺九询问说到:“先生。” “我在。”杨贺九走到床边回到。 “我是不是要死了?” 杨贺九开始陷入沉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经过两天与杨贺九的相处,许长安知道和这位英俊男子的对话方式很简单。他不会骗人,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其实许长安对这种回答早有准备,他并没有一直昏迷,甚至更早就醒了过来,他只是在思考睁开眼后要如何消除掉这种恐惧,可真正得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恐惧就是恐惧,他消除不掉。 “不是。”沉默了片刻后杨贺九看着少年回答说到。 许长安听到这话着实有些意外,却也能通过杨贺九的反应知道这是一句假话,意外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可能死不了了,而是没想到这位男子居然也会说出这种骗人的话来。 艰难挤出一丝微笑说到:“没想到先生也会说谎。我一直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落下,我还能活上多久?” 杨贺九眉头微皱回到:“我不知道。” “我不想躺在这张床上等死,我想出去,可以吗?” “好的。”没有犹豫,杨贺九打开那条黑色长匣,取出了那把星碎。 那把名为星碎的天之剑第一次出现在了许长安的面前,赞叹说到:“很漂亮。” 那确实是一把很漂亮的剑,蓝色光滑的剑鞘上面点缀着一些星空似的图案,也不知是铸剑者如何印刻在上面,不过感觉上倒不像是印刻出来的,更像是浑然一体般的存在。只是却看不到剑刃,因为那把剑还没有出鞘。 你的剑很漂亮这句话对于用剑者来说无疑于是嘲讽,甚至还会让人莫名其妙的自动引申出下一句话来,‘比你的人好多了’。 尤其是在面对计东里的时候说出这句话来那一定是要后悔自己怎么会长了个嘴巴? 不过许长安显然不可能对杨贺九这么说,只是由衷的赞叹。 不知怎么的,只是看到这位男子把剑拿了出来,许长安便什么也不再怕。 无论是死亡的恐惧或是城外的乌云压境,甚至是屋外的电闪雷鸣,似乎在杨贺九的这把星碎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让许长安生出一种感觉,即便是天雷落在头顶,这把星碎也会提前把它斩断。 “谢谢。”杨贺九回到。 若是之前杨贺九听到称赞来回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会伴随着那既不温和又不冷漠只是代表着礼貌性的微笑,现在他却感觉这种时候应该不适合微笑。 “你送我的那把剑,我很喜欢,可以帮我也带上吗?”扭头看向对面的那张小床,床铺下面压着柳春生为自己写好的那几幅字,似乎是有些担心带在身上会被雨水打湿,便没有再生出一起带上的想法。 “可以。” 杨贺九把许长安背在身上,连带着他那把名为‘堂前燕’的黑剑用绳子捆好,确保不会掉落下来。左手拿着一把黑伞,腰间斜挎着自己的那柄星碎。 以前这把剑他都是背在背上,可现在他的背上有了人,那把剑只好斜挎。 背着许长安来到屋门口,一道青绿色的身影在天威之中显得格外刺眼,这让少年看着着实是有些心疼。 “柳大哥,我们要出去走走,你先留在我家可以吗?”许长安趴在杨贺九的背上,看着那名男子眉头紧皱着说到。 柳春生赶紧回过神来,依旧是背对着二人点头说到:“没问题,不过你最好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杨贺九撑开那把黑伞走到院内,来到柳春生的身旁,许长安说到:“柳大哥,快进屋吧,我想出去走走。” 二人走出院门口。 天雷滚滚,天雨绵绵。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六章 早回 天雨不停的击打着那把雨伞,却始终无法穿透分毫。 似乎是在不甘,雨势愈大,风势更盛,而那把黑伞下的身影走的却是异常平稳。 许长安透过连成一条条水线的雨帘,看着隔壁的院门,想要伸手轻轻扣上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抬不起来,每动一下都要更加痛苦上一分。 杨贺九见状抬起右手唯一那根食指,轻叩门扉。 余明撑着把小伞快步跑来开门,看到脸色苍白的许长安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许长安惨笑说到:“臭小子,你爷爷还没死呢。” 余明咧嘴开笑,想出言回骂,字到嘴边却始终是蹦不出来,抹了把自己的泪水,看着许长安抽着鼻子说到:“我娘说,让你好好在屋里躺着,养好身体,以后好给我养老。” 许长安伸出一只手掌,要像之前那样去推余明,可伴随着的疼痛让他已无法再做到。 余明赶忙踮起脚尖往许长安伸出的那只手上轻轻碰了一下,而后又是装模作样的捂着胸口踩着地面的积水向后退了两步。 两位少年同时咧嘴一笑。 “早点回来。”余明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站在院门口大声喊叫说到。 二人走在无人的街巷,雨水在脚下顺势而淌,二人逆势而上,身影让人心疼。 停在一间三层小楼门前,许长安用力抬起头来看了眼楼上那条已被加固过的晾衣杆,然后回头看着面前紧闭的屋门,轻声说道:“帮我再敲下门可以吗?” 杨贺九点了点头,依旧是那根食指,轻轻叩响。 随后听到一阵急促的下楼声音,一貌美小娘子打开屋门,看着趴在杨贺九背上的许长安眉头紧锁问道:“长安?这是怎么了?” 看到这位小娘子,许长安难得不脸红一次,声音却有些结巴的说到:“没事,我来...是想谢过嫂嫂。然后去随便走走。” 小娘子佯怒说到:“莫要谢。只是这么大的雨还是好生呆在家里才是,小心着凉。” 许长安微笑点了点头问到:“三粗大哥不在家吗?” “那死鬼,早上就出去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着家。”看着许长安说到:“长安,听话,先回家去,等那死鬼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少年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去走走,不想躺在床上。” 小娘子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很少见过这位少年能够有如此执着的模样,也不再多劝说些什么,“那就去走走吧,记着早些回来。” 许长安点了点头,二人顺着巷口的那颗巨大柳树走去,来到了一间院门大开的屋子门前。 院子门口的一只竹篓翻到在地,雨水打在那只竹篓上,不停的向着周围飞溅着水花,也有一些稍微可恶那么一些的雨水穿透竹篓的缝隙,冲洗着里面的那些书字。 纸张被地面的流水冲的瘫软,顺着水流的波动不断的轻轻摇摆起伏,像是在代替那位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向着自己微笑问好。 上面写着的字还是清晰可见,如同巷口那颗高大的柳树,不肯低头。 竹篓的旁边有着一条枯败的柳枝,垂死一般静静躺在雨水之中,任凭风吹雨打,都与他无关。 许长安看着那条柳枝,开口轻轻问道:“我想去你们屋子里,再看看墙上的那两幅字,可以吗?” 那条从被柳春生放到院子开始便没有过动静的柳枝,似乎是终于被天上的那些雨水所打动,如同伸了个懒腰一般轻轻翻滚了一下。 少年喜笑颜开。 院内挂着腌鱼的味道已经被雨水冲的很淡,有些鱼肉的表皮甚至已经被击打溃烂,少年见状止不住的心疼了许久。 “我想我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再来做这种事情,只不过这些鱼对柳大哥来说应该很重要。”少年看着被风吹开的里屋,轻声嘟囔说到。 里屋的那张木桌上,摆放着一盏只有薄薄一层灯油的油灯,少到连最为贪食的老鼠都不屑去偷吃了一口。 杨贺九点了点头,左手撑着黑伞,用右手唯一的那根食指把院子里那些已被雨水冲去味道的腌鱼一条条取下,放到竹筐里面高高挂在了屋内。 少年仔细的看着东面墙上的那副字,一边感受着自己体内那座大山缓缓倒塌的情形。 看到生,再来回顾死。 少年忍不住的轻轻哽咽。 二人走出屋子,杨贺九轻轻关上房门。 许长安微笑说道:“还是那么好看。” 关上院门,二人来到巷口,秋风大作。 院子里那条枯败的柳枝轻轻翻滚,身旁那颗高大萧条的柳树沙沙作响,似乎是在对那位少年说‘早点回来’。 连通西城与东城那条平日里热闹的街道,如今已是再看不到人影,只有雨打落地溅起片片水花。 雨水越蓄越多,往街道两旁的水道中疯狂灌去。而那些挖掘并不深的下水道,却如鲸吞大海一般不知满足的贪婪吞噬着那些天降秋水,成了现在这座城内唯一可观赏的景色。 街道两侧的铺子里,有些商贩透着宽广的屋檐丝毫不惧屋外的这场秋雨,坐在屋内泡上一壶粗茶,围坐在并不旺盛的炉火旁边,搓着双手静静的欣赏着外面的雨景。 雨打在头顶的屋檐,发出专属于自己的声音,是很多人特有的享受。 似宁,似静。 突然,这幅看似平静但却异常疯狂的画面中开始硬生生的挤进了一道黑色,景色不可挽回的被破坏掉。 如水中多了一团墨水。墨水开始扩散蔓延,直到所有人的眼中变的只有那一道黑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观赏那些雨景。 天降秋水转而疯狂击打在那把黑伞的伞布上,一通砰砰乱响改变了这种宁静。 似哭,似叙。 那些人的耳中开始变得只有这些如同哭叙一般的低语。 黑影逐渐放大,人们才发现那一道身影是两个人。 黑影走在中间,在雨点中开始变大,趟开脚下蓄着的积水,丝毫不在意那些冰凉是否灌进了脚下的那双鞋子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炉火上坐着的茶水早已沸腾冒泡,粗劣的茶叶在泥壶中悲哀的浮沉翻滚,略显单薄的壶盖已经快要压不住那些热气,不停的被水泡和那些夹杂着的气体冲起、落下。 热水溅到炉火之上,发出一阵阵滋滋的声音,微弱的炉火不满的吐着火舌,誓要把胆敢压在自己头顶的那些热水全部蒸发殆尽,更要把那顶帽子一般的东西烧穿才肯罢休。 直到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到自己悬在半空的手上,商贩才猛然回过神来取下那只茶壶,又往炉子里面添了几颗新柴,双手捧着一只大大的茶碗,却又再不忍心向门外看上一眼。 捧碗的动作仿佛是在祈祷。 虽不知是谁家的少年雨天还在外面乱跑,只祈祷着那孩子能够早些回家才是。 走近东城,大院府邸坐落分布,模样大致相同,城东的这些富贵老爷们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 对面新修了两座石狮子,那自家也定要赶快修上两座才是。对面的院门扩了一尺,自家则是即日便要开始动工,不求压上对面一头,只想着不能弱了排场。 可唯独有一家府邸不同,那座府邸占地极大,大到对面两三户大院亦不能与其媲美,门口坐着两只高高的守门狮子,被飘过宽大屋檐的雨水冲刷洗净显得格外威风,口里含着两颗硕大的铜球。 红木大门上没有留下任何破败的痕迹,因为这座府邸刚空了两天而已,悬在门上的两只铜环却仿佛再也不会有人敲起一般静静垂落。 这座府邸就是许府,在这座城内即便是再有权势的富贵老爷也不敢与许府巴结个门当户对,因为那注定是要倾家荡产却不能及其一。 靠祖宗吃饭的人这座城内并没有多少,能吃到这个份上的更是绝无仅有。 至于张三粗,大家感觉那孙子完全就是来败坏祖宗名声的,莫说祖师爷不赏他饭,就算是赏了只怕是他也没有那个饭碗去接。 许长安看着那扇大门,停住了想要敲门的想法,俩人只是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下看着。 目光停留在厚重的木门,却又似乎穿过了那扇大门,看到了院子里的那颗梨树。 在少年的眼中梨树上的青梨被风雨肆无忌惮的吹打,一颗青梨苦苦支撑却也经受不住摧残悄然落地,由于没有人的打扫,那些青梨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腐烂,化泥,终结了自己的一生。 他好像知道这座府邸不会再有人回来,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我爹说我们祖上的家业很大,那位红衣姑娘说我姓李,恐怕真的只有姓李才能有这么大的家业吧。” 杨贺九不知怎么回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就是不知道那位姑娘为何这么确定,我还都不知道她叫什么。”想到这里许长安突然有些苦恼了起来,怎么也不知道问问人家的名字,丝毫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如果碰到了,我会替你去问。”杨贺九沉默了片刻后开口说到。 许长安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不会安慰人。” 杨贺九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思考自己的这句话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再去见一个人。”许长安开口轻轻说道。 杨贺九点了点头,“我也想去见他。” 二人微微一笑,开始向着城中方向走去。 狂风大作,那扇大门上的铜环轻轻扣响,石狮子嘴里含着的铜球也在轻轻转动,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声音,似乎是在对着那位少年说到“早点回来。” 许长安低头不语,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冒了出来。 艰难的抬起肩膀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到:“不回来了。”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七章 无法修行 与其他地方的生意惨淡不同,城北酒馆里酒客们却是不绝。 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在这种天气里坐在温暖的酒馆里面一边赏着外面的雨景,一边做着喝酒划拳游戏堪称是人生一大快意之事,很多人喜欢这种反差。 不知是炉火烧的太旺,还是杯中酒水太烈,酒客们脸色微红。面前往往只有那么一小碟花生米,半斤浊酒,却能枯坐一个晚上。 小厮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低头哈腰,忙活着打杂之事,不时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屋檐下的那位精壮汉子,又是忍不住的赶紧低头。 酒馆内的酒客很多,而酒馆外只有那么一位。天气骤然放冷那位汉子还是只着那一身单衣,看起来好像就只有那一件衣服一般,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的不是酒,而是一壶清水。 从来到酒馆开始,这位汉子从未喝酒,桌上放着的始终都是一壶清水,这是多年从军养成的习惯。统领镇南军和守卫国门的重任告诉他,自己不能喝酒。 来酒馆只喝水,这在店家的眼中完全属于是耍流氓行为。 若是寻常客人恐怕早已被连拖带拽的赶出酒铺,还不忘狠狠的啐上一口唾沫。可奈何比不上人家的拳头硬,就算你是来耍流氓的,那我也只得是老老实实的赔笑喊上一句‘大爷?’ 喝酒划拳声不绝于耳,并不能撩起他心头的那丝骚动,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盯着外面的这场秋雨。 而客人们的眼中只有面前的酒和对面的拳。划拳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明明是来喝酒,却偏要按捺住心头的那点欲望与人争个输赢,为图的是个乐趣。 有一酒客连赢数场,引来大片的叫好声。随即站起身来,蔑视的看着对面称不上是对手的酒友,提起酒坛豪迈的为其满上一大碗,身后不停有人起哄鼓劲。 可对面的那位已是脸红脖子粗,颈上青筋早已转红,高高暴起。仅存着的一点神志告诉他自己不能再喝下去了,趴倒在桌上不停的摆动着双手明摆着是要赖账,引起大家的强烈不满。 酒场里有个规矩,来者是客。不管你人品如何都不重要,但要是差了酒品那可就是犯了众怒。 小厮见状不知如何收场,那客人三两坛酒已经下肚,再喝怕是要闹出人命,却又不敢上前掺和此事。 忽然,酒馆里开始安静了下来,墙角火炉里劈啪作响的声音清晰可闻,客人们高高举起的胳膊也都慢慢放了下来,表情凝重,再也没有了喝酒划拳的心情。 小厮见状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外看去,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安静。 一道身影,一把黑伞,两个人。 不知怎么的,他们总觉着这种画面或许本不应该在这座城中出现,低头看向对面趴倒在桌上的那位酒客,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坛,且算是饶过了他这一回。 感受着自己血液里流淌着的麻醉感,扭头看向趴在青年男子背上那位脸色苍白的少年,倒掉那一碗酒,要来了一壶热水,开始静静思考。 生怕伞布上的雨水溅在那位汉子的身上,所以杨贺九距离屋檐位置还有着相当的一段距离,只确保能正常对话。 酒馆外的中年汉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着说到:“我只是一介武夫,帮不了他。” 杨贺九点了点头,“他想出去走走。” “为什么?”林平归有些不解。 他的不解当然不是为什么下雨天还要出去走走这种白痴的问题,而是有些不解刚才那股冲天的气息,与毕四迁一样,他也很不明白杨贺九为何会为了一个刚结识两天的少年就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他想活下去。”杨贺九答道。 “世人皆想活下去。里面的那个人,即便醉酒到神志不清,可他的本能反应还是先活下去。”林平归站起身来,手指斜指向酒馆内缓缓说道。 忽然想到了什么,汉子自嘲的笑了笑,连他自己都开始有些怀疑这句话到底还靠不靠得住脚。 酒客们的反应回复了正常,赶忙避开汉子的手指,生怕自己成为了那人的目标。然后装模作样的捧着酒碗中刚倒上的热水,眼神却是止不住的往外瞟去。 杨贺九眉头微蹙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看着酒馆里面平静说到:“若他真想活下去,那便不会如此”。 林平归忍不住笑到:“看来院长大人的无赖你已学到了精髓。那毕四迁呢?他也想活下去。” “他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他该死。” 听到这话许长安的心头感到一阵阵发暖,并没有打扰到二人的对话。 “哈哈哈,想不到院长的学生居然也能说出这般话来。在这座城内他逃了三次,最后一次在都城。不过我要提醒你,你是灵学院的人,而毕四迁是御灵司的司正,其中干系如何你不得不考虑清楚。” 杨贺九点了点头,也不知中年汉子的这句话他有没有听得进去。 中年汉子重新坐下,转而看向杨贺九背上的许长安眉头微皱说到:“我们见过?” 许长安点了点头说到:“在城中的时候见过一面。” “你也是来找我的?” “我来是想谢谢你。” 汉子轻轻转动桌上的那只水杯,微笑说到:“不好好享受仅存的一点时间,却要专门跑来谢我,不知为何要谢我?” “因为你很了不起。” “很多人都很了不起。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帮不了你。你的天赋很好,但你体内的那座山太过于高大,所以你无法劈开那座大山进而修行,也无法承受的住那座大山崩塌所带来的伤害。”汉子补充说到:“还有一点,你伤的很重。” 许长安轻轻点头并未说话,他知道这位汉子所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你还想活下去?”林平归饶有兴致的问道。 “能活,我便要活。”少年眼神坚定的答道。 “若不能活,你要如何?” 许长安低头看了看杨贺九斜挎在腰间的那把星碎,微笑说到:“但求一死。” “好个但求一死。你若能活下去,即便无法修行,也可以随我修武道,但我要告诉你,修那玩意儿可不比死要好受上多少。我能承诺你的就是,毕四迁那颗人头,我为你收下了。前提是你要先能活下去。你可明白?” 许长安嘻嘻笑到:“我若能活,便不劳统领大人动手。” 林平归看着面前这位嬉皮笑脸的少年,却总觉着那双笑眼里边透着股刺骨的阴冷‘这少年?’ “你去求死我不拦你,城外的人若要进来,我也不会答应。” “有劳大人。”许长安点了点头微笑说到。 他来此处不是为了求助,求的只是这句话。 二人撑伞离去,中年汉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自言自语的说到:“但求一死?我还真有点不希望你死。” 或许是通过这句话想到了某一个人,汉子自嘲一笑,把杯子里的水随意倒在外面的雨水中,大声喊道:“来坛酒!” ...... 城东与城北已经去过,二人开始向着城南方向走去。 “我想去看看城外的那片大海,以前经常听大人说海会吃人,一直也没敢去,现在不怕了,便想去看看。”许长安趴在杨贺九的背上,看着更南方的位置说到,仿佛在他的眼中已经看到了那海天一色。 “好。” “刚才那人说我天赋很好,却并不能修行,我知道他没骗我,却不太明白这话中的意思。”许长安说道。 “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座大山,只有开了那座山,才能筑灵湖进而修行。那座山的高低决定了是否能够修行,若山太高也就破不开,自然无法修行。”杨贺九想了一会儿解释说到。 他是真的不擅长解释这些问题,却还是尽量用通俗的语言保证少年能听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开山筑湖?原来修行就是往湖里注水啊。”少年调笑说到。 杨贺九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也就是说,有些人无法修行不是说天赋不好,而是天赋太好?老天爷还真是算的精明。” “体内那座大山的高低与天赋如何并无联系。”杨贺九微微摇头说到。 忽然想到了什么,许长安轻声问道:“你一直不与我讲这些事,是怕我得知自己无法修行而失落?” 池子里的鱼虾不会羡慕深海中蓝鲸的庞大,因为它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鲸这种生物。可若是从遥远的北方飞来一只南迁的候鸟,在池水旁筑穴之时告诉那些鱼儿,在大海中有种名为鲸的生物,身长十余丈,重达万斤,一顿饭便可以吞下这整个池子。 那些鱼儿自然是不会相信,但这并不代表着它们不会去思考,甚至有些极少数的存在还会想要去那些遥远的大海中看上一眼,那么结局如何可想而知,且不说会不会成为那些鱼口中的食物,它只是条淡水鱼。 杨贺九沉默不语。 “可是我想不明白,既然我不能修行,你又为何要收我做学生?”许长安不解的问道。 “不一定非要修行。”杨贺九答道。 许长安点了点头,不能修行不也还活着? 可自己......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八章 黑色如魅,粗壮如山 雨水落在城南,被经年流淌着的血水快速染红,变得腥臭,混合着路面上的灰尘,一同汇到上面卡着细碎鳞片和残余物的下水道内。 好一个同流合污。 后来的雨水总算是不用再捏着鼻子担心被那些脏污混浊了身体,下的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欢快流去,久久不能停歇。 天雷似乎是在呵斥那些原本圣洁的雨水居然选择与凡尘上的污浊厮混在一起,不停的在天空发泄着自己的怒火,雷电快速击打着空中飘落的水滴,穿透那些晶莹的白色珠子,碾碎了一些,却又形成了更多,无异于是嘲讽。 有些地面上停留着的残余物早已腐烂,发出一阵阵的恶臭,上面还有着一层白色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黏液丝状的存在。雨水滴落在上面,虽然恶心,但看起来却很是晶莹剔透,晶莹剔透的内心中藏着的是一条条白色蠕动着的小虫,啃噬着那些腐烂的尺骨。 趴在杨贺九的背上,偶尔会看到谁家院子里晾晒的渔网忘了收起来,挂在院里被风吹的招摇,被水淋的湿透。上面还挂着一两根从水里捕捞上来的树枝小棍,许长安止不住的为那人的马虎而感到不满,若是他的那张小网,自然是不舍得如此对待的。 天色已经变得很暗,有些人家开始点上了灯火,只是那些灯火远不如头顶上的雷电来的更为亮眼。 杨贺九背着许长安来到南城门口,这是他来到这座城开始第一次将要选择走出去,他没有忘记自己老师与他说过什么,但他感觉有些事情可能会更重要,比如说带着自己背上的这个孩子去城外走走,看看他想看的那片大海。 至于城内的情况,他相信城北位置的那个人。而且他也并不是准备就这么路过似的走出去,因为他已经把黑伞换到了右手上,唯一的一根食指夹着黑伞,并不会显得吃力。 一道雷电闪过,许长安趴在杨贺九的背上仔细看着那张被照亮了的侧脸,开口问道:“城内不会有问题的吧?” “不会,我相信他。”杨贺九摇了摇头说到。 “那你呢?”许长安眉头微皱的再问。 杨贺九同样皱了下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说到:“不会,你也可以相信我。” 许长安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杨贺九虽有犹豫,但这不代表许长安不会去相信他,而且自己本就再没什么可怕的,他相信杨贺九一个人肯定能逃出去。 杨贺九走出南门。 城外的地面早已被雨水击打的泥泞不堪,很多地方也都蓄积了大片的污水,枯黄的野草被水冲透,垂头丧气般倾倒在那些污水里,有些稍微脆弱一些的根部甚至都已经开始裸露,漂浮在那些水洼之中。 远处的视野看不清楚,仿佛前方只有这些肆无忌惮的天雨和那些滚滚的天雷。 杨贺九没有选择绕开那些水坑,他知道时间对于自己背上的那位少年来说太过重要,那座大山坠落的速度虽然缓慢,但却不可阻挡。 一脚踏入深深的水坑,溅起一片水花,这徒增而来的压力让周围的野草很是不满。向前抬起时连带起瘫软的淤泥,如此重复。 水花溅起的速度越来越快,溅起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直到上一片水花还没到达它所能达到的最高度,下一片片水花已经开始跟上。 如果不是在杨贺九背上,那么许长安一定能看的出来这幅画面跟自己和余明经常在池子岸边做的某种游戏非常相似。 淤泥被连带起的动作仿佛也已经看不清楚,甚至连那些水洼里的淤泥都有些不清楚刚才是不是有一只脚踩在了自己的身上? 许长安直感到秋风吹的更凉了几分,耳旁开始呼啸。 杨贺九撑在头顶的黑伞似乎也已经再遮挡不住那些雨水,身前被浸湿了大片,如果能仔细看去或许能够发现,也许是杨贺九的身体在前方那些雨水尚未落下之前便已经直直的撞了过去?! ‘好快!’这是许长安心头的第一反应。 有一道黑色如魅般的身影从南城门出,向南而去! 在他的相对面,有另一道粗壮如山般的存在,两只手中各提一只酒坛,由北城门出,向北而行。 丝毫不去管顾那些不停击打在身上的雨水,步伐虽然缓慢,但却异常沉稳。 脚下松软的地面随着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深深的向下陷去,野草与那些淤泥挤压混合在一起,冒出一串串的水泡,似乎是在悲鸣。 那位汉子浑身已经湿透,雨水混合着酒水豪迈的灌进口中,也不知那种滋味到底如何,汉子嘴唇嗡动自言自语的嘟囔说到:“这酒灌不灌水都丫的一个味儿。” 或许是不满意这坛酒的味道,汉子抬起衣袖随意擦了擦嘴唇,提起右手的一只酒坛重重的向前扔去! 身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动作被猛烈的牵动挥洒了出去。如雄狮抖发一般,不潇洒,甚至模样看上去还会有些狼狈,但却会让人感到深深的恐惧。 酒坛伴随着那些被挥洒出去的雨水,如一颗炮弹在天空划过,其内似乎是蕴含了无穷的力量,接触到的雨水瞬间被撞碎化为更小的雨水,更小的雨水被秋风吹到那只不停旋转前进的酒坛上,再重新汇成原来的模样,然后被抛弃在地面。 随着那只酒坛的前进,不停的进行着破碎、重组的画面。 天降秋雨疯狂击打在那只酒坛上,却不能阻其丝毫速度,酒坛不断旋转,那些破碎重组后的雨水不停的被其高速旋转的速度呈圆形所甩飞出去。 如果从天上看去,或许能发现这条抛物线的轨道内形成了一道虽不太为显眼,但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圆柱形水幕。 远方数百米,那些受命而来的战士们早已就地搭好了临时帐篷,围着营帐内的火盆取暖,止不住的悲叹有朝一日自己的手中居然还会沾染上自家人的鲜血。 他们不是本朝的武道第一强者,也不是灵学院院长大人的学生,只是颗无法过河的卒子。他们不能往后退,甚至也无法如毕四迁那般可以左右摇摆,只能听令前进,但这不等于说他们就完全没有一丝人性。 对于私逃出城的那些人,如果没有指令他们从不主动前去拦杀,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视而不见,至于攻城他们更是不愿有这一天。 战马正在营帐外默默的对抗着这场秋雨。突然,战马开始惶恐不安,如同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般不停的踢打着前蹄,鼻孔重重喷气,似乎是想要把那些恐惧全都吹走。 下一刻,一只酒坛重重的轰到了旁边的营帐上! 接触的瞬间,酒坛砰然炸裂,临时营帐的支柱开始摧枯拉朽般的破碎,断开,帐布连带着被掀飞,那些深深钉入地底的木桩与野草淤泥一同被连根拔起,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快到甚至无人能反应过来头顶的变化。 依旧是保持着先前的动作。 没有营帐的遮风挡雨,火盆内的烈火被雨水快速打湿,不停的发出滋滋声音,而后冒出一缕缕不甘的青烟,温度急速降低,直到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余热。 余热过后的是一阵阵,一丝丝的冷,寒冷。不,是阴冷! 火盆上方升起的蒸汽仿佛在告诉那些目瞪口呆的士兵提醒说道‘你们的帐篷好像被风吹走了。’ 风吹来的是寒,雨淋在身上是冷。 但冷却不止于风雨,心头里的冷才是那股阴冷。 直到一位战士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众人才清醒过来,赶忙披甲执矛,两腿夹上战马不安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可是周围并没有情况,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更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瞬间掀飞自己头上的那顶营帐。 周围帐内的友军听到动静也都纷纷钻了出来,看到那些骑坐在战马身上的同僚还不忘打笑的说到:“看看,看看,这就是偷懒怠工的后果,连自己的窝子都拾整不好,这要是哪一天有战争了啊,保准就是炮灰。” 这句话引来一阵阵的发笑,但发笑后也迅速反应过来事情的不对,赶忙回到营内穿戴好盔甲,提着长枪,骑上战马一同警惕着周围的变动。 有一骑兵向北很远后才找到了那顶被‘风吹走’的营帐,看着地面上破碎的酒坛碎片紧皱了下眉头,下马用手沾了一点,放到口中细细品尝,虽然那坛酒已经被雨水混合的很淡,但至少还是能尝出来那就是酒。 如临大敌一般赶忙骑马回到营阵中禀报。 “一只酒坛?” 众人根本无法接受一只飞来的酒坛便把整张营帐掀飞这种话来,但他们却也知道这个世界有着一群怪物般的存在,自己无法做到并不代表着其他人就做不到。 事实上,即便是那些其他人,也少有能够做到。 静静的盯着那座城的方向位置,握紧长枪的手背上凸起的小点,雨水无法抚平的毛发以及喉咙艰难上下翻滚的动作,这些都暗示了他们现在的心情。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十九章 蚍蜉撼树,天人境? 粗壮汉子扔出那只酒坛后并未接着向北,而是绕着外城跑去了西城门方向。 他清楚那些骑兵的战术,所以他一定要比他们的速度还快,他的优势便在于那些骑兵还在慌乱之中,等到反应过来前去通信需要一定的时间。 而他可以利用的,正是这段时间,一人兼顾三个城门,即便是他也会力不从心,边跑边忍不住笑到:“若是对一个将死之人失了约,岂不是有点不吉利?” 想要抬手抹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却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只有雨水,轻声嘟囔道:“奶奶的,刚才还真不该答应那臭小子。” 脚下速度飞快,可待他赶到西门时却发现西城门大关,眉头微皱。 他知道四方城这种单薄的城门关不关都一个样,根本挡不住那些骑兵的冲撞,忍不住冲着那扇门怒道:“谁他娘的关的门?” 他并非是想用城门大开来布置所谓的计谋进而引诱些什么,而是把手中仅存的那只酒坛扔出去后他需要尽快再赶到东城位置。 从西城赶到东城,最近的距离便是城中的那条街道,此时门都关上了我还怎么去? 从城外绕路根本就来不及。 见没人回应,汉子也不多费口舌,向着城外跑出一段距离,确保自己已经可以看到那些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随意向着一座扔出了另一只酒坛,没有犹豫,立马跑回西城门前。 看着依旧紧闭的大门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绝不能在此浪费时间。 抬起拳头朝着面前的那扇城门轰出了一拳。 既然城门对于那些骑兵并无什么用,那么存在不存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扇门不能拦住他的脚步。 披甲执矛,跨着战马的骑兵,哪怕只是入城一个,对于手无寸铁的城中居民来说都是莫大的威胁。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不能放进城内一个,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出了那一拳。 只是这一拳,让他对于自己这个大昌王朝第一武道强者的称号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单薄的大门并没有如他所料一般被轰飞,而是如座大山般巍然不动。相比面前这座大山,中年汉子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些渺小。 那一拳虽然控制好了力道,但也确实是他的拳头轰出来的,他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的拳头打不开这座小城内的城门。而且比起他个人的相信不相信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他必须要马上赶到东城去。 腰部下沉,双腿发力,又是重重一拳! 拳风大作,甚至比起夹杂着雨水的秋风威势还要更盛。 可让汉子意外,或者说让他没有丝毫意外的是,自己的那一拳如同是打在了大海中,刚刚溅起一丝涟漪便被周围的海水疯狂涌来填补自己所打出来的那道空缺,如此无穷无尽。 意外是这一拳居然如第一拳那般无法撼动这座木门,没有意外的是这一拳果然没有轰开那扇木门。 意外与不意外这两种完全冲突的情绪是因为通过这两拳他仿佛已经猜到了城内的那人是谁,或者说当第一拳打出去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一些。 能够做到如此,只有天人境的强者,而数百年来能够达到天人境的这世间只有那么一位,正是已经失踪了十八年之久的那位。 这一拳打出去后,淋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雨水仿佛已经顺着动作全部被甩干,木门上快速出现了一个人形的水印痕迹,水渍慢慢向下渗去。通过这一拳,甚至有些水渍已经向内渗透穿过了那扇木门。 水渍能进,你的拳头进不来! 嘲讽! 林平归虽也觉着这是嘲讽,不过既然自己的拳头打不破,那些骑兵自然不可能冲的进去,他也算是放心了,想来东城那边也应该也是大门紧闭才是,汉子突然觉着自己好像无事可做了? 所以他又重新回到了北城门位置,他甚至感觉北城自己都不用再接着守下去。在那种来去千里的神游境强者面前,战士的数量和战马的速度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除非你能比他更快,但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何三年在灵学院时,各国始终都要敬大昌王朝三分的主要原因。何三年失踪的那些年,从来没人想过去寻找他,任他而去不是因为不想找,而是无奈。 就如这时候,即便他认为何三年就在这座城内,也并没有想着进去找找看。原因很简单,若他不想见去找了也没用,若是想见下一刻他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根本就不用费力不讨好的去找。 中年汉子甚至都在思考,祖龙皇帝巡游之时是否也有着试探何三年到底还有没有活着的意思,只是那位皇帝好像是高看自己了... 在很久之前,所有人包括这位中年汉子都认为神游境的强者只是强在那几乎可以无视距离的速度而已,他甚至感觉即便是神游境强者也无法轻易仅凭速度便破开自身的防御。 这并不是说他太过自大。强大的人在思考一些很简单的事情时通常都会被人认为是自大,但他确实拥有可以生出这个想法的实力。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如何的幼稚,若神游境的强者真的只有速度,自己那两拳早已打的那人魂飞魄散,绝对不可能如石沉大海一般不留下任何痕迹。 四个城门,唯有城东的士兵营帐没有遭受到袭击,事故最先起源于城北,所以待他们反应过来后派出三支骑兵分别往其他三个方向前去传信。 城东的骑兵早已集结完毕,不愿打磨的长枪却还是异常锋利,在雷电中闪着锃亮的光芒,领队的军官挥舞着自己手上的长枪,轻松切断下落的水滴,双腿狠夹战马向着城门位置冲去。 来到城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有些不忍,沉重的闭了下双眼,然后猛然睁开,提起长枪便向着那扇木门狠狠刺了进去。 枪尖位置的红缨猛烈散开,如进军的战旗一般在风雨中狂舞! 接触的瞬间枪杆部位以很夸张的幅度开始急速弯曲变形,似圆月弯弓! 这一枪看似威风霸气,但是好像...并无何用。 头领眨了眨被雨水打湿的眼睛,看着自己被震的颤抖而发麻的右手,微微皱了皱眉头。 长枪弯曲的状态很快已经恢复到了正常,军官下达了一个手势,示意一同攻城。 对于这种小城,完全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的必要,他们不知道为何上面始终不肯下令发起进攻,也不知道这座城内守着两位即便是御灵司司正毕四迁也心甘情愿称其为怪物的角色。 只是毕四迁好像逃得更快了一些,既然杨贺九已经选择对自己动手,那他根本就不认为御灵司司正大人的身份会对其造成什么约束。对于他来说只有回到都城才能安全下来,在上三境的大修行者面前什么君命,什么重任远没有自己的小命来的重要。 那支小队足有百人以上,并没有选择一拥而上造成城门口的拥挤,而是很有秩序的选择两人一队驾马冲撞那扇木门。前面的一队刚换了下来,后面的一队便接着填补空缺,如此重复。 可直到战马跑的气喘,四只铁蹄再也无法从泥泞不堪的地面中抬起,战士们手中闪着寒芒的长枪甚至已经被磨秃了一些,虎口更是震的发麻将要握不住手中长枪时,那扇看起来脆弱的木门却始终是巍然不动,让他们不禁开始怀疑面前的究竟是不是一座大山? 天色渐暗,雨势却并没有将停的前兆,雨水顺着木门底下的缝隙向内缓缓流去,对于门外久经沙场的这些战士来说也是一种嘲讽,对于那些看似强壮的战马更是蔑视。 如果让他们知道,在西门位置,那扇同样的木门前。本朝武道第一强者林平归重重轰了两拳甚至都没能撼动这道看似不堪一击的木门丝毫时,他们或许不会再认为这是嘲讽,而是会觉着自己是在不自量力。 蚍蜉撼树谈何易,他们不是弱小的蚍蜉,可现在的这扇木门也不只是一株大树。 四座城门,东西两门紧闭,唯有南北两扇城门大开。 东西两处的骑兵已经慢慢回过神来,虽然他们不知城内有着什么,但多年来的作战经验告诉他们,攻城战久攻不下之时万不可太过执着,所以开始慢慢向着另外两扇城门聚集而去。 一边聚集,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们的盔甲很重,衣服也已经被雨水打的很湿。 可行动起来却并不太为沉重,士气也没有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林平归静静的站在北城门通道处,盯着那些仔细观察着往前试探着的骑兵,略微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样子是觉着本朝的骑兵素质还算不错。 林平归知道,攻不下这座小城不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弱,而是如今这座城内的守备太强。 在都城的那位下达屠城指令之前,谁也无法想到一座原本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小城,居然会成为整个大昌王朝内最为固若金汤般的存在。 能成为这般的存在不是因为有林平归,也不是因为已经离开南城的杨贺九,只是因为他认为城内现在有着一位天人境的强者。 何三年!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章 红缨 肥沃的平原喂养出了强壮的战马,肥美的牛羊养成了北方汉子的壮硕体魄。 那些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昌铁骑,在这座守备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小城,居然撞到了厚厚的一层钢板,此事若是传出,只怕其他国家会去重新安排大昌铁骑在这个世界的地位。 无论是谁也无法想到会有这种变故,连林平归都有些担心这次的攻城会给那些骑兵的士气带来沉重的打压。 战无不胜的军队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毫无理由的失败,他们根本不会明白那扇看起来弱小的城门为何却迟迟无法攻破。 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汇集到北城门位置。 林平归守在城门通道处,城门上方的雨水不停从他的面前滴落,这位汉子透过那些雨帘看着自己面前的铁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想到‘幸好不是镇南军。’ 那些骑兵反应过来的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事实上就算西城门没有关闭,他也无法确定自己一定可以在东城的那些骑兵发起进攻之前就从城内赶去,更来不及匆忙应对之后再转而赶到北城。 这些骑兵都尚如此,若来的是他带领的镇南军,他还真没有把握能够再安然守在这里。 军队没有选择从周围去包围那位中年汉子,而是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有了距离才能更好的冲锋,骑兵最强的特点便在于足够的距离内可以高速冲锋给敌人带来无法承受的杀伤力,可这场天降秋雨明显大大削弱了那些骑兵最为强大的优势。 被大雨摧残到泥泞不堪的地面让那些战马无法再保有原来的速度,战力折损了不少。 即便如此这位本朝第一武道强者也不敢掉以轻心,大昌骑兵的战力和素质他最为清楚不过。 宽厚的手掌向前伸出,接住从城门滴落下来的雨水,而后紧握成拳,林平归动了! 他没有选择借助通道狭小的地形优势来固守城门,而是主动出击! 双腿骤然发力,城门通道处的石板地面瞬间碎裂,如迟迟等不到雨水滋润而干涸龟裂的大地一般。 这场秋雨,滋润不了林平归脚下踩踏出的地面。 伴随着那声闷响,他已经向前冲刺了数丈之远! 一人守城还胆敢主动出击?面对这种挑衅,那些战马和战士可绝对不会当做看不见,即便被秋雨淋成落汤鸡一般,却也是战意十足。 铁蹄从水坑中拖拽出来,连带着甩不掉的淤泥奋力向前冲锋,战士们已经亮出了自己的长枪。 一杆长枪袭来,林平归左手瞬间握住,另一只宽厚如木盆般的手掌用力抓住战马的脖颈位置,双腿发力抵住地面的淤泥。 那匹强壮的战马居然再也无法向前冲刺一步! 五指收缩,战马脖颈位置的甲胄急速变形,向内深陷。 那匹被扼住咽喉的战马重重的喘着粗气,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弹不得,双眼猩红的盯着面前的那位汉子,充满了愤怒。 周围还在向前冲锋的骑兵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幅不可思议的画面,他们想象不到自己面前的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 林平归没有停留,左手轻轻一扯,那名士兵便被轻易拖拽下来,右手抓住逃不掉的那匹战马向自己身边拉拽,而后朝着周围已经涌过来的其他骑兵奋力扔去。 ...... ...... 没错,就是将那匹战马扔了出去,那匹战马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林平归的这些动作没有停留,也没有蓄力,看起来更像是水到渠成一般。 接下来,那些骑兵和战马看到了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再忘记的画面。 连带着浑身的雨水,一匹战马重重的向着自己砸来,那些骑兵的第一反应不是掉头,而是下意识的向前刺出了手中的长枪。 林平归站在原地略微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因为这个动作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不至于被战马重重砸死。 数杆长枪几乎同时刺到那匹战马背上的甲胄,刺穿!却无法深入,更无法把它拦截下来。 强大的冲击力由枪杆位置传来,被那匹飞来战马作为目标的战士们重重的向后摔倒了出去。 可他们胯下的战马可就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同类撞倒侧翻在地,有些马腿已然被压断,在脏水中不停挣扎发出一阵阵的悲鸣,好几匹甚至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这看起来不像是厮杀和战斗。经常呆在军营的那些战士绝对不会对这种画面感到陌生,他们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来到了训练营,面前的那位中年汉子正是负责训练他们的长官。 只是,这是场实战而已。 被林平归拖拽在地的那名士兵快速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撤到后方。盯着那位如一座大山般立在那里的壮汉忽感到有些眼熟,揉了揉眼睛大声喊道:“那是!林统领!” 在雷雨交加的天气,和战马奔腾的场地中,他的这句话根本泛不起一丝轻微的涟漪,但那些前冲的骑兵却都已经慢慢停下了步伐。 不是因为他们听到了那位士兵口中的话,而是他们已经通过刚才的情形猜到了那人是谁。 领头的军官已经把手中长枪交给了身旁的同僚,下马往前快步跑去,拱手问道:“敢问可是林统领?” “如果我不是,那么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对敌如此轻视,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属下明白!” 军官脱下身上护甲,随意扔到一旁。整个人趴倒在泥泞不堪的水洼之中,两只胳膊撑住地面,向身后大声喊道,“崽子们,上军棍!” 以枪杆代棍,挨了几十军棍后,那位军官从水坑中站起身子来,重新跨上战马,在战与不战之间有所徘徊。 “东西两门你们不用去想。至于南门的那个人,他的那把剑很锋利。你们唯一的选择只有本统领镇守的这扇北门。”林平归把手中夺来的长枪随意向前扔了回去说到。 长枪斜刺入地面,溅起的水花连带着淤泥一同拍打在前方战马的脸上,那匹高头大马猛烈晃动着头脑,显然很是不满,可待看到又重新回到城门通道位置的那位汉子,燃起的怒火便又再次被风雨浇灭。 那位军官已经重新穿好了身上的盔甲,抬起手来随意抹掉脸上沾染着的污泥,从地面上用力拔出那杆长枪,向后大声喊道:“崽子们,前面的那位是林统领,为本朝武道第一强者,要是不想折胳膊断腿儿甚至把命丢在这里,那就赶紧撤,躲的远远的。” 林平归这个人不仅是本朝的武道第一强者,更是整个大昌军方的偶像,这些战士们对于林平归的崇拜甚至要远超过对于圣天子的敬重。 所以身后的那些战士并没有丝毫的退意,因为错过这次机会,他们将不会再有与林平归碰撞的机会,守家卫国的战士们为了心目中的那点追求,可以把性命安危先丢到一边。 军官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些战士,愤怒说到:“我大昌军纪严明!军法有明令规定战士们可以死,但不可轻易送死!你们这是在违乱军纪!当严惩不贷!” ...... 见战士们无动于衷,那位军官有些得意的笑了一下,他现在或许可以自豪的挺起胸膛,同时大声的赞叹一句‘真不愧是老子带出来的兵!’ 但他没有,因为他们是来屠城的,他不敢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来,他不愿意有朝一日返乡之后听同乡人说起,自己曾经带着一支军队围了一个本朝的城池。 重新卸下盔甲,去掉长枪上的枪头,向着身旁随意扔去,趴在地上接着说到:“那就先严惩!” 身后的数百名骑兵听到严惩二字并无不满,而是双眼格外明亮,纷纷用力去掉枪头,卸下盔甲。下马后自动分成两队,一队手握长枪,一队双臂撑在地面。 军棍声开始很有规律的响起。 林平归看着那些污泥中趴倒着的男儿,看着那一杆杆在空中不停抬起落下,飘舞着的红缨,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自言自语的嘟囔道:“没有枪尖的长枪?有意思。” 两支队伍开始互换,直到夜色降临才重新跨上战马将要再次冲锋,身体上的疼痛止不住心头里的兴奋,在这片凄凉的夜色之中再没有枪尖闪烁着的寒芒,只有那一抹抹红缨在空中飘散舞动。 ...... 城内的居民大多都点上了灯火,享受着已经准备好的晚饭。 晚饭过后听着外面的雨声和雷声,裹着温暖的被褥美美的睡上一觉,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 在这种天气里,没有人会愿意出门,更没有人会选择来到城门,也不会看到城门外倒着一匹匹再也站不起来的军马,和那些躺在泥泞地面里重重喘着粗气的无甲战士,还有地面上被泥土裹住却又无法掩饰它们色彩的一抹抹红缨。 若是城内居民得知这座城正在发生如何危险的事情,并不会去同情那些士兵,甚至还会对他们的遭遇而拍手叫好。 可依旧稳稳立在城门口的那位中年壮汉,确是为那些战士的无奈而感到一阵阵的心疼,铁血柔情大约便是如此。 仰头望天,想着若有一日镇南军到了这一步,自己的心情当会如何? 不过他们没注意到,或者说懒得理会的是,好像有一只大黑耗子从城门位置跑了回去,两只空空的竹筐已经翻到在地,怀中紧抱着那条扁担,模样显得异常慌张。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一章 兵不血刃 城南的天色已经很暗,杨贺九的速度开始放慢了下来,他已经看到了那些驻扎在地白色的临时帐篷。 事实上,如果杨贺九以刚才那般速度接着向前冲刺,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绕过去,放哨的士兵就算看到也根本就不会上马前去追赶。 可他没有,因为自己要带着许长安去看看城外的那片大海,短时间内不会再折返回来,所以城内的情况他不得不去考虑。 一步一步向着那些临时营帐走去。 放哨的士兵很快吹起了号角,战士们瞬间提起长枪从营帐内涌出,以极快的速度穿戴好身上的盔甲,骑上战马,看着那道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待看清杨贺九身后那张苍白的幼脸时更是心有不忍,或许是可怜那位少年,军官按捺住胯下战马的躁动,并不准备下令冲锋。 杨贺九不知要如何去做,他不愿主动出手,可若无法威慑那些战士并给予其打击,那身后的城市很有可能就会变得极为危险,把另外三个城门交给林平归是因为杨贺九知道他很强,虽说应对起来也许会稍微麻烦一些,但也相信他能够做到。 前提是城南这边不能再给予其丝毫的压力,所以即便不想动手却还是左手慢慢握起了斜挎着的那把星碎。 星碎并未出鞘,杨贺九只是握在手中,伴随着一道雷电在空中闪过,杨贺九握着星碎快速向前冲去。 尽管那些战士们不明白那位黑衣男子为何要出手,却也是用极快的速度便适应了场间突如其来的变化,快速调整好阵型,选择从侧方合围。 许长安趴在杨贺九的背上,看着那些逐渐形成包围的骑兵有些担心。 杨贺九也在担心,可他的担心并不在这里。 第一支骑兵已经向着俩人冲了过来,许长安的双眼聚集在前方高处的那一点寒芒之中,或许是眼中传来的针刺感让他很不舒服,所以少年下意识的微闭了下双眼。 随着那点寒芒刺来的同时,杨贺九脚下淤泥深陷,挥出了第一剑,那或许已经不能算是挥剑,因为星碎并没有出鞘,看起来就像是手中拿了一条蓝色铁棍一般。 可这条铁棍对于周围的战士们来说简直比周围闪着的那一点点寒芒还要寒。 秋寒不及它丝毫,雨水快不过它半分。 在杨贺九挥剑的动作中,天空坠落的雨水似乎是已经放慢了无数倍,那些骑兵向前冲刺的速度在这把剑的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星碎的剑鞘在空中快速划出了一道弧度,那条弧线内的雨水在这一刻全都不复存在,连带着雨水的重重一剑向着那点刺来的寒芒精准无误的拍去! 枪剑接触到的一瞬,枪尖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快速磨损,直到再也看不到枪尖,也看不到那杆长枪的存在,只有脱手斜向朝着天空飞去的那抹红缨,还有战马轰然倒地的画面。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快到周围的骑兵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刚才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到许长安微闭着的双眼还未来得及睁开。 打飞了那杆长枪,星碎并没有选择收回,因为骑兵所带来的伤害不止于那杆长枪,还有战马那强大的冲击力,所以杨贺九左手握着星碎接着顺势拍向那匹战马。 在这种天气,这种环境内,马背上的战士却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胯下的强烈震感传来,甚至还能听到那匹战马的甲胄和骨骼瞬间被击碎的声音,包括自己砰砰而响的心跳。 受到剧痛,那匹战马再也无法站直身体,前蹄高高抬起,很是不甘的向后重重倒去。 直到此刻,这一剑才算是收了回来。刚才那道闪着的雷电声响开始缓慢的传入众人耳中,许长安微闭了一下的双眼也才刚刚睁开而已,脸色震惊的看着那匹已经倒地不起的战马。 杨贺九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许长安却能看到星碎的剑鞘底部正在一滴一滴的向下滴水,这就代表着那把星碎刚才确实是穿过了头顶的雨伞向外挥出了那么一剑。 骑兵的优势在于那些强壮的战马,而劣势也正是后方冲刺而来的军马想要跨过前方那些倒地的高大马匹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可以跃过,但总有失蹄之时,一旦形成积压这条路便也就断了。 后来的骑兵绕过那匹倒地的高头大马,以免对自己那位失手的同僚造成踩踏。 闪着寒芒的骑兵不停向杨贺九冲来,杨贺九却并没有停下脚步,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衣袖震动不曾有过丝毫停歇。 每一次挥剑,都有一抹红缨带着刺破这苍穹的气势向天空斜飞而去,都有一匹高头大马忍受不了传来的剧痛悲愤向后倒去。 伴随着每一次挥剑,那条弧度内的秋雨都会被瞬间扫空,星碎剑鞘击碎枪尖的刺耳声,重重拍到战马身上的闷响声以及马匹倒地不起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仿佛在这片战场中,风声雨声以及雷电的轰隆作响声再也融不进来。 那一把黑伞在这方战场中不停蔓延而过,如一朵朵绽放的黑莲,遮挡着天上的秋雨和地面上溅起的泥水。那一柄蓝色的剑鞘在那些骑兵之间不停的穿插舞动,如天上流转的星河,拍打击碎着二人周围的一切。 长剑仿佛吸收容纳了天上众星,每一次击打都如同流星陨落朝着那些看似强壮的战马重重的轰了过去,而那位挥剑撑伞的青年男子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许长安始终也无法明白,这些力气究竟是从哪传来的?而且那柄看起来单薄的剑鞘又是为何如此坚韧? 不止许长安想不明白,那些倒地的战马和战士以及接着包围而来的骑兵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仿佛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从杨贺九的腹部发出,传到周身,再传到那把剑的剑鞘上,经由剑鞘连带着那股力量狠狠的拍打了出去,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本源灵气,却也可以猜到出一些。 他们始终都不愿,也不敢相信战场冲杀无往不利的大昌铁骑在那把长剑面前居然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们认为即便是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也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如拍打一只苍蝇般便把那些向前冲刺的高头大马拍倒在地。 可直到现在,那位黑衣男子的剑还并未出鞘!也并没有展现出大修行者的丝毫能力,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力大无穷的男子,仅仅凭借着身体力量在战斗一般,城北的那位能够做到如此,可杨贺九不会,他修的不是武道。 战斗能够进行到如此只是因为杨贺九今天的消耗太大,与许长安体内的那两团气息博弈费了他很大的精力。 从泥水中挣扎起身的那些战士更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场战争,没有了胯下的战马,亦没有了锋利的长枪,空手与那名男子搏斗,他们不认为会有丝毫胜算,事实上即便有了那些他们也很愿意相信自己不是对手。 倒在二人周围的数匹战马阻断了那些骑兵冲锋的道路,杨贺九却并没有利用这个时间稍微回复一下,而是纵身越过那些高头大马。 周围的战士们见状稍微松了一口大气,心想着这位大爷总算是要走了,他们也更加理解为何这些天来只是围城,并未有攻城的号令下来。 可下一刻,他们便发现自己真的是异想天开,一名骑兵直感到一阵阴冷气息而来,接着看到的是一双黑色完美的眼睛。 可那双眼睛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依旧是胯下的那些战马,那位青年男子似乎对于这些战马和长枪情有独钟,每一次挥剑,每一次破碎,都是击打在战马的身上和那些长枪的枪尖位置。 如果是战时,这种打法是为双方都不齿的行为,因为战马是极为稀有的战利品,而人不是。 现在他们却并不会鄙视杨贺九的这种行为,没有人想被那柄长剑拍到自己身上,可那柄长剑总得找到目标才是,也就只能是胯下的战马和他们手中不断被拍飞的长枪。 杨贺九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是为了杀人而来,若是如此星碎早已出鞘,他为的只是让那些战士不能再攻城,能够如此做法不只是威慑,还是为了让他们间接的损失战斗力。 没有战马,没有长枪,那这支原本强大的骑兵也就不能再称之为骑兵。 如果这场战斗是发生在靖国,靖国的那些士兵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跳下马,放下枪,躲的远远的来观看那些战马的悲惨遭遇,为那些倒地的战马们默默在心头祈祷,可作为大昌铁骑的尊严告诉他们绝不能如此! 所以......他们逃了。 拉起倒地没有战马的友军,多数是二人同骑一马而去。 逃到了城东,见那些营帐内并无自己的同僚后开始转而向城北逃去。 逃的狼狈,但却士气不减反而双眼异常明亮,因为他们发现了新大陆,并迅速的加入进去。 雨水越下越大,周围却并没有丝毫的血迹,只有那一片片被踩踏出来的污泥,和那些骨头碎裂的战马。倒地的数十匹战马奋力挣扎,却始终无法再站起身来。 若是明天有早起的城内居民,来到城外或许可以有些意外的收获。 这才是真正的兵不血刃!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二章 归海 大海是很多人向往且敬畏的地方,向往它那由浅到深的神秘变化,敬畏它的深不可测。 夏天之时,经常会有孩子大老远的跑到海边,捡回来几只美丽的贝壳或是海螺,高兴的放到耳边仔细的听着一些什么,可许长安对这些却从不羡慕。 因为他知道那片海就在城外,虽然离的比较远,但只要双腿肯动总会走到那看似平静的海边捡回来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不敢去那就怨不得别人,更没理由去羡慕。 现在他敢了,所以他来了。 少年知道,大海会吃人是大人们故意说来吓唬小孩儿的,可他也知道大海是真的会吃人。 渔船将要出海的时候总是会烧香祈福算好日子,天气更是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有时会满载而归,有时候便再也回不来。 比如说余明的父亲,一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城内每次有船出海,那些男儿家里的亲人们不求能够收获多多,只盼望着平安归来便好。 许长安的那只小网自然是不敢来这片海中试试深浅。可直到在远处看到那片大海,心底里却生起了在这片海中捞上一网的想法。 二人离的还很远,虽然周围没有阻拦,但是视野却并不开阔,抬头望去只有灰蒙蒙的天空和那些下不尽的雨水,以及路北河入海的壮观画面。 海水带来的咸腥气已经开始飘了过来,呼呼而过的秋风吹不动头顶上的那把黑伞,杨贺九早已重新收起了星碎斜挎起来,改由左手握伞,额头上不时有水滴落下,许长安知道那并不是雨水,应是汗水。 杨贺九握伞的左手已经微微颤抖,呼吸更是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对于这些许长安并不感到意外,经历过那种粗暴的战争,若是没有丝毫乏力那才会真的让人感到意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杨贺九微微摇了摇头,抬起右手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到:“没事。” 背着许长安走的更近了一些,面前的大海早已不复平静,远处的天空与海面连成一片,没有他想象中的蔚蓝,只是狂暴的灰色和那仿佛漂浮在海面上的黑云。 偶尔闪出一道白色,那是电闪雷鸣,只会让这幅画面看起来更加恐怖。 粗壮的雷电不停击打在远处的海水中,张牙舞爪似蛟龙得水。 视野的尽头,雨水仿佛是从大海中抽出,再转而落到近处,此等壮观景色不由让少年看的是心神震撼。 一片片汹涌的浪花不停的在海水中翻起,再重重落下,海鸥和海燕们奋力拍打着已经被雨水淋的很沉的翅膀,越过一片片追赶而来的海浪,那模样极其狼狈,可他们的收获却也颇为丰富。 脚下的沙地积蓄了很多秋水,一脚下去传出特有的摩擦声音,却并不如淤泥那般深陷。 海岸边汹涌的浪潮夹杂着风雨不停的一波波向着岸上狠狠拍来,似乎是在驱赶二人,又仿佛是给予少年的馈赠。 许久后浪潮不甘退去,留下一片片活蹦乱跳的鱼虾贝壳,这些被大海所抛弃的生物,是那些孩子们最喜欢的赏赐。 周围停摆着几只破旧的渔船,从那些渔船的伤痕上面,许长安能大概想象到在这片海中那些看似强壮的汉子们曾经历过了一些什么。 大海连那些水生水长的海洋生物都可以遗弃,更别说人类这些外来的侵入者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不敢跑来这边。” 杨贺九仔细的想了想,轻轻弯腰捡起一枚漂亮的贝壳说到:“其实大海也不是每天都这样。” 许长安轻轻伸手接过那只贝壳,仔细的看着点了点头说到:“我只是想来看上一眼。” 二人不再交谈,许长安只顾看着远方的海天一色,而杨贺九却是扭头盯着不远处的入海画面怔怔入神。 少年回过神来,顺着杨贺九的目光看去,轻声解释说到:“这片海的名字叫大海,想来应是前人为了偷懒,便随意取了这个名字。那条河名为路北河,以前我总不知道那条河从哪里来,流向哪里去,可现在看来他总是要入海的。” 二人离那条河更近了一些。 少年平常去城外捕鱼的那条河段只是中下游,水流略为温和,水质也极为丰美。并不如入海口这般湍流且显得急不可耐。 蜿蜒千里的路北河,经过上中游的雨水蓄积,汇到此处终于是一泻汪洋,可待汇入大海,却又被海浪所无情吞下,入海他便组成了海水,只是亿万水滴中的一颗。 狂暴的河水夹杂着风雨汇入大海,有一条被流水冲到入海口的吞舟之鱼疯狂挣扎着逆流而上。 明明后方便是海天一色,只要放弃抵抗便可海阔凭其跃。 可那条鱼却似乎根本不想前往那片充满自由的海中,而是甘愿在入海口的位置苦苦挣扎,许长安不知他还能坚持多久,那条鱼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再坚持到什么时候。 少年看着那条鱼有些不解,相比大海更为丰富的资源供养来说如何抉择应该并不困难,那么他为何又要这般苦苦支撑? 杨贺九察觉到了少年的疑惑,轻轻解释说到:“这条鱼应该是淡水鱼。” 许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苦笑说到:“这条鱼的下场还真如我一样,被河水冲到入海口,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游向大海,最为悲惨的是还无法再去回头。” 杨贺九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因为那条鱼的经历确实可以算的上是少年这两天来的影射,或许自己并不该随他去往西城,许久后有些自责的低头说到:“抱歉。” 许长安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说到:“不怪你的,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很多人都不能活,要感谢你才是。” “可那些人中不包括你。我帮不了你。” 许长安微微一笑,并无不满的情绪,更不可能去责怪杨贺九。只是觉着背着自己的这位青年男子太过实诚了,“没事的,那位红衣姑娘跟我说过,不管怎么样该死也都是要死的,我就把这句话当成是安慰了。” 看着那条在死亡边缘挣扎却无法改变丝毫的大鱼,许长安突然觉着自己应该要交代些遗言了,哽咽说到:“我要是死了,你回都的时候如果能碰到,一定要帮我问下那位红衣姑娘的名字,还有还有,见到我爹了也要帮我问下他到底是去谈什么生意去了。” 杨贺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不知该如何安慰。 许长安抬起衣袖抹了把眼泪,二人接着看向那条鱼。 突然俩人同时想起柳春生屋子里西墙上挂着的那副不愿写完的字。 想起那位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看着那条鱼,许长安有些心疼的自言自语说到:“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在苦苦支撑,很多人也都在这片大海的边缘奋力挣扎。” 有人蓄田,有人种草,有人入海,有人守在池边,草地无法蓄田,池水不能入海。同处一个世界,但他们的生活却从来都不能相通,固守着只属于自己的那方小天地。 杨贺九问道:“你为何要让他先留在你的院子里。”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活着回去,但我想回到家中的第一眼便能看到他。” 杨贺九点了点头,不再发问。 过了很久后,那条大鱼总算是筋疲力尽,带着不甘和不舍被流水疯狂冲入大海。 少年也已经心生绝望,他知道自己的下场如那条鱼一样,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再坚持多久罢了。 体内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艰难挤出一丝微笑说到:“好像弄脏你的衣服了。” 杨贺九眉头微皱,“无妨。” 待下一刻,雨水渐停,雷声渐息,乌云开始散去,呼啸的秋风也转变成了凉爽的海风,不再那般寒冷。 周围依旧是一片漆黑,因为现在已然是夜色,杨贺九开始收起了那把黑伞。 正如杨贺九所说,大海不是每天都这样的,至少现在的海面很是平静,再也不如之前那般躁动不安。 大海藏匿在这片夜色中,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茫茫然然遥不可知。 许长安回头再看,怔怔入神。仿佛他的双眼已经看到了那一片蔚蓝,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深不可测,只有安宁,只是那片景色太远,他的双眼能看到,双脚却无法走到那里。 蔚蓝很快又转换为银色,如一尾尾银鱼在海面欢快跳跃露出自己的鳞片。 皎白的月光从海平面的尽头缓缓升起,照亮了少年的那双眸子,也照亮了那片大海。 夜色如轻纱笼罩,月光怅然似美酒,不曾沾过半滴酒的少年将要醉倒在这片月夜色之中,如痴如醉。 众星探出头来,目光停留在杨贺九的那把星碎之上,似乎是有些好奇的不停眨动着眼睛。 而那条入海的大鱼在温柔的月光中跳跃,在平静的海面中起舞,泛起一片片水花,欢快不可言语。 直到此时许长安才看清楚那条鱼。出海的渔船回到城内时,少年曾见到过他们捕捞回来的那些鱼,所以他对于那条鱼的品种并不陌生。 许长安微笑说到:“其实并不是所有的鱼都不能入海的。” 杨贺九眉头微皱,并不明白少年的这句话是何意思。 那条不甘入海的鱼并非是无法入海,也不是害怕面对大海的深沉和狂暴,更不会恐惧那些未知的风险,因为他生来便骄傲。 不愿入海或许只是不想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又或是不舍得他的那些伙伴而已。 月光明亮,月色中跳跃游曳着的是一条鲟鱼。 他本就该属于 大海!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三章 堂前燕 明月在海的那头,又仿佛落在了少年的心头。 那条大鱼在月光中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不停的跳跃起舞。 那条鱼让许长安尤为羡慕。 可也只是羡慕,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已经逐渐被那轮明月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一双眸子里现在只有平静,如面前的大海一般。 都是平静。 许长安发现自己好像能稍微动上一下了,看着那轮海中明月轻轻说道:“我想试着下去走走,可以吗?” 杨贺九微微点了点头,解开那条把二人绑在一起的绳子,黑剑瞬间落下,轻松刺入沙子里。 可少年对此似乎没有察觉,只是静静的盯着那片大海,盯着那条鱼。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产生,只是对于那种呼唤并不抵触。 杨贺九在后方看着这幅画面有些不解。 来到岸边,依旧只有平静。 可下一刻那双眸子开始重新变得汹涌了起来。 平静的海面瞬起波澜,那轮明月在海水中开始摇摆不定,大鱼以最快的速度下潜到海底,海面上的生物惶恐不安,可唯独这位少年却并没有如何慌乱,甚至可以坦然面对这片看似疯狂的大海。 再没什么好怕的。 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海浪并没有向着岸边拍打过来,而是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小小旋涡快速转动,分化为两个,威势却是不减丝毫。 两只旋涡在海水中不停的蓄力,越蓄越大,疯狂搅动着原本平静的大海,快速旋转。 遥遥呼应,相辅相成,又似乎本来就为一体。 两只旋涡好像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容纳进去,不止是大海,不止于 大海。 那轮耀眼的明月逐渐升高似乎是想要赶快逃离。 二人静静的看着这幅神奇的画面,尤其是许长安,尽管巨大的风暴已经让他有些站不太稳,可两双眼睛依旧是一动不动,生怕错过了生命尽头的最后一段光景。 近海已经开始躁动不安,受到牵引向那两只旋涡靠去。 少年不禁心想究竟是如何强大的力量才能搅动这片大海? 或许是同样受到牵引的缘故,许长安体内的那座大山倾倒的速度也在开始加快,这骤然而来的变化让他痛苦异常,朝着面前的大海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 杨贺九想要上前扶住少年,却被前方的画面所阻挠。 没有任何先兆,两只旋涡分化为两道水柱,冲着岸边击打飞来。 极速旋转,相互交缠。 其内似乎是夹杂着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如幻,如真。 海面开始安静,静的极为可怕。 在小院里毕四迁对自己出手之时,许长安曾感受过杨贺九的那种最极寂静,可相比现在的这种安静来说,那最极寂静似乎是太过于嘈杂了些。 仿佛一切都已经静止,海水下的鱼儿惶恐不安,却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是垂死一般睁着眼睛。 少年吐出的那一口鲜血依然停留在岸边,没有扩散,没有下沉,而是就那么嵌入海面一般,这幅画面很诡异。 在更深一些的海下,藻类植物冒出的气泡再也无法升上来,许长安忽然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 这种静不像是感官和听觉上的安静,更像是这方世界已经停止了运转,所以才会静的可怕。 而跳脱出画面的,只有相互交缠的那两条水柱。 那两只旋涡早已消失不见。 杨贺九眉头紧皱,但他来不及多想。 在杨贺九的眼中,此间世界已被划分为二。没有大海,没有明月,也没有许长安,只有那两条水柱和两把剑。 手中一把,地上一把。 右手指向地面上那把黑剑,食指向前快速滑动,刺入地面上的那柄黑剑随之朝着其中一条水柱猛刺过去! 出了一剑,并未停留,星碎瞬间出鞘! 左手握住星碎,杨贺九向前再递出一剑! 那柄星碎划破黑夜,剑身微微震动直刺另外一条水柱! 剑斩游蛇! 即便是面对城外百名大昌铁骑时杨贺九也只是用剑鞘,甚至从他拿到这把星碎开始,这柄剑始终都未曾出鞘。 可在这片海边,他不仅已经出了一剑,还要再出一剑! 两条水柱不停旋转着相互交缠,如两条水蛇相互嬉戏,携带着的水流竞似粘连一般毫不扩散,哪怕是依旧站在海岸边的许长安都没有感受到一滴海水落下。 两柄剑从杨贺九的手中刺出。 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分别指向那两条水蛇一般的水柱。 直到此时他才来得及想些什么‘何院长’? 两剑刺中两条水柱,又仿佛没有刺中,这个问题甚至连杨贺九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道那两剑最后都落入了海中。 许长安的双眼中已经分别被那两条水柱填满,他看到两条水柱疯狂的朝着自己袭来,可他没有后退,因为这些变化太过,他伤的太重。甚至连闭上双眼这种下意识的反应都被少年紧紧遏制住,他不想错过任何可以留下的画面。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杨贺九只来得及向前递出那两剑。 两条水柱击中许长安,接下来的是乱。 两把剑落海的扑通声音传来,鱼儿欢快跳跃,海面不停的冒出一阵阵气泡,秋风呼啸而过,海水剧烈晃动,似乎是在对刚才的环境不满。 许长安身体不停的剧烈颤抖,痛苦挣扎。 杨贺九看到了,却根本不清楚那两条水柱到底有没有碰到许长安,因为少年的周围并没有水滴落下,甚至连他的衣服也都没有湿过的痕迹,但通过许长安的反应和表情,杨贺九才愿意相信那两条水柱的目的确实是站在海边的少年。 对着海面揖手深深行了一礼,并没有着急上前去察看许长安的状况。 他知道刚才的那种变故只能是天人境的强者出手,而天人境的强者世间只有那么一位。 ...... 灵学院,心湖。 一位白衣老者静静的坐在湖边,双目紧阖,一身白衣快要被染成灰袍。不是灰尘,更像是某种过渡。即便是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这上面的变化到底为何。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盯着渐起波澜的湖面脸色震惊说到:“何用?!” “见过老师。”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对着那道背影远远揖手行礼说到。 老者慢慢站起身子,回过头来看着那位离得远远的男子无奈到:“你应该学学小九,有时候可以稍微往前跨那么一步。” 中年男子微笑说道:“回老师的话,学生靠的太近,若是脚滑极易将老师撞倒湖里。此举太过危险。” 老者脸庞剧烈抽搐了一下,吹着胡须说道:“老子我活了半辈子,能轻易被你撞倒?” 男子低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眉头微蹙着认真说道:“若是老师刚巧中风的话,学生怕...” “你不如猜猜看,你这句话若是惹我生气的话,我有多大几率罚你去打扫整个学院?” “回老师的话,学生猜不出。”男子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疑惑说到。 老者看着男子那副请老师为学生解惑的模样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辈子就收了你们这两个学生,一个太啰嗦,一个话又太少。一个太小心谨慎,一个又太唯命是从,你们怎么就不能好好学学对方?” “咦?”忽然老者看着一旁眼神发亮,而后有些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那位红衣少女在院外早已被那位中年男子啰啰嗦嗦问的心烦,虽然不解这灵学院为何没有院墙和院门,但却是随意便走了进来,随着那位先生一路跟到湖边,本想偷偷躲起来听些悄悄话,却没曾想那位老者一眼便看到了自己。 红衣少女现出身来,眼神游离,左右不停摇摆了一会儿咧嘴笑到:“那个,我来拜访拜访院长大人。” 老者仔细盯着她的那身红衣,眉头微皱,确认自己从未见过那种好看的红色后开口问到:“你从哪里来?” 红衣少女仔细的想了一会儿,食指揉了揉眉心后回到:“我从四方城,连夜赶来的。” 似乎是觉得那位少女有些意思,这位院长大人难得没有轰人出去,盯着她的那身红色衣服再问:“四方城远在千里之外,只用一个日夜?” 红衣少女被他看的有些慌张,赶紧摆了摆手侧过身子说到:“马,千里马,据说日行千里的那种......我抢了一匹,但是累死了,换了好几匹才赶了过来。” 老者忽然感到嘴唇有些干燥,眉头微皱到:“不远千里来找我,我想知道是为何?” “一把黑剑,堂前燕,有个男的说是你取的名字。” “小九?” 少女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摆了摆手说到:“不对不对,他有六根手指,应该叫小六才对。” “小六,小六?小六子?”少女自顾自的小声嘀咕了几句,而后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丝毫忘记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 ...... 那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到:“这位姑娘,你不知道,我这位师弟名字里面有个九字,所以我与老师平常都叫他小九,不是因为他的手...” 老者听到自己这位学生又开始啰嗦了起来,扭头看着那位男子,眉头微皱问到:“你还没走?” ...... “走走走,我这就走?”男子揖手行了一礼后赶忙起身告退。 老者原地盘膝坐下,远远看着那名红衣少女,开口问道:“那把剑的名字是我取的,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取这个名字,还有四方城到底因何而屠城,其真实原因是否许长安为唐国王室?他爹来都城是否来拿两国之间厉害关系用做谈判的筹码?” 老者仔细想着少女口中的这些话,脸上充满了疑惑,“许长安是谁我不认识,四方城屠城一事原因为何不归我灵学院来管,如果我还没老到糊涂份上的话,唐国的王室应该是姓李,至于那把剑为何会取这个名字。” 老者起身随意向着旁边指了指,也不管少女看不看得见,自顾自的说到:“早些年的时候我的屋檐底下飞来了一只燕子,它在那搭巢筑穴,前些日子里我无意间又看到了那个巢穴,却再不见那只燕子,就为那把剑取了这个名字。” 少女随意答道:“它要去南方过冬,明年就会再回来。” 老者没好气说到:“我不傻!”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四章 不冤枉 湖面的波澜好似被压了下去,表面依然平静。 老者心中那颗平静多年的心如那片湖一样,也在尽量保持平静。 他虽不知何三年为何会突然现身,却也可以猜测到一些,应是杨贺九那边遇到了什么状况。 让少女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看起来异常板正的老者居然会如此耐烦的解答自己的问题,话语虽然毫不热情,但却明确的为自己解疑答惑。 见到老者的第一眼开始,她本以为自己会被下逐客令,又或是起身离去,却不曾想得来的竟是这种待遇。 少女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把剑为何会送给许长安?” 老者摇了摇头说到:“那把剑于我无用,便让小九送出去,至于送给了谁,在谁手中我并不清楚。” “我刚才听到你说了两个字,何用?为何无用?” “那句话非无用之解释。我有位朋友,也是这里的上一任院长,原名为何用。” “何三年?”少女看似毫不在意的问道,并没有寻常人听到之时的那种震惊感觉,就像是在问何三年是你朋友啊这种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老者点了点头。 少女好奇问道:“我们应该不认识,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好欺负的老头,甚至在这世间都绝少有人能欺负到你,那你为什么要耐心解答我的这些问题?” 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女轻拍脑门说到:“哦,我明白了,这是学院吧,应该是主张有教无类。” 老者脸色阴沉,吹着胡子没好气说到:“你肯不远千里来向我提问是因为好奇,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也是因为好奇,并非那些读书人口中的有教无类。” 活到这个年纪,很难再对有些人有些事感到好奇,而这位院长大人的好奇心今天难得被撩动了起来。 “你好奇什么?”少女眼神流转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我好奇的你应该不会回答,那便不问了。” 少女转而看向老者的那身白色衣袍,眉头微皱说到:“你的那身衣服上似乎不是灰尘?” “你的那身衣服似乎也不只是颜色。”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说到:“这就是红色,你想多了。”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一副你当我是傻子的模样说到:“我从你的那身衣服上看到了祥和。颜色有很多,红色也有很多,但那种祥和不是这些其他颜色所能呈现出的。” 少女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谦虚又有些得意的说到:“过奖,过奖。当然,你的衣服也不错,像那个...仙风道骨,对,很有仙气!” 少女明摆着了的乱拍马屁,有仙人穿黑不黑白不白的衣服?老者的那身衣袍更像是仙人落地染上了凡尘,不如仙人那般白,亦不如世人那般黑。 似乎是在告诉某些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心底蒙尘了,便在衣服上显现了出来。多年来我一直在黑白两边左右摇摆,才会有了如今的这般不黑不白。”老者抬头看着天空那轮明月苦笑说道。 “都活到这个份上了,选择不选择的无甚要紧,最主要的是享受,享受你知道吧?”红衣少女挠了挠头接着说到:“话说你要做什么选择?谁逼你做选择?” “没人能逼我做什么,我却必须要作出自己的选择。选择站在世外,还是来到世内,这对我跨出那一步来说很重要,对很多人来说也很重要。” 世外为白,世内为黑。不黑不白,这个世界好像没有他的位置。 红衣少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一步应该就是神游境吧?” 老者点了点头。 入海流已达巅峰,只差一步便可神游,可这一步困扰了老者数十年,只因为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不止老者,这一步也困扰了很多人的一生。 心不自由,便无法神游。 神游在于两点,起点和终点。只有找准这两点,方有可能一步千里。 遗憾的是老者并不知自己的终点在哪,亦无法作出自己的选择。 反过来说他还未认准自己的位置,所以根本就无法找到终点。 红衣少女大气说到:“嗨,这有什么难的,若无法自由选择回过头来去追求圆满倒也不错啊。” “即已入海,又如何能再回头。”老者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少女说到。 少女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老者抬头望天,若有所思到:“许多年前我曾做出过一次选择,也正是那次的选择让我心生恐惧,离那道门槛越来越远,这身衣服也开始变得不黑不白。现在又到了做选择的时候,我却变得不敢选择。” “你后悔那次的选择?” 老者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学生,欣慰笑到:“不后悔。” “但这次,我怕我会后悔。”老者接着说到。 “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如颗浮木一般漫无目的的漂流,这个选择确实挺难的。”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到。 老者笑到:“你可以先住在灵学院,我知道你有很多好奇,有很多事情都想要去弄明白,我帮不了你太多,不过你可以先试着去接近那些好奇。” 少女点了点头,她也正是这么做的,所以才会出现在四方城,才会在许长安的小院里偷鱼吃,才会连夜感到北阳城,来到灵学院。 站起身来,看着老者问道:“我该往哪走?” “随心而走,随意去敲门,有人会带你去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少女一愣,然后笑到:“你也可以试试,说不定会有帮助。” 少女走后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到:“没有人能带我找寻属于自己的终点。” 举头望天,看到的是迷茫。 俯首观湖,心头的是不解。 慢慢原地坐了下来,认真的盯着面前的湖水不知再想些什么。 “老师,御灵司的司正大人连夜从四方城赶回,现在正在院外请罪。”依旧是刚才那位男子远远的站在老者身后揖手行礼说到。 “让他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老者问道:“此次前往四方城,可是由他带队?” “林统领护送祖龙皇帝出游,回都后拒绝领兵,陛下担心城内有隐藏高手以免军队损失过大,便让他随行而去了。” 老者牙根直痒痒的说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嗦?你说是与不是就行了。让他过来吧,我有事要问。” ...... “见过院长大人。”毕四迁看着那道背影右手艰难抬起行礼说到。 老者头也不回,既不说话也不发问,而是如同听不见一般。 毕四迁舔了舔嘴唇说到:“我在城内与九先生动手,对院长大人来说实为大不敬之罪,特此前来请罪。” 与人家的学生动手,被其打伤却要连夜赶来请罪,这种荒唐至极的话语放到其他地方无人会信。可若是放在灵学院,由毕四迁这位御灵司司正大人的口中说出来,再荒唐的话语都会变得不那么荒唐。 老者开口说到:“你不用指望我能劝说他些什么。小九心性善良,他能动手伤你定是你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事,他回都若要杀你我不会阻拦。” “那么,你现在还有何事?”老者起身看着毕四迁问道。 听到这话毕四迁瞬间感觉自己跌落到了谷底。 被人打伤还要前来请罪,他还做不出来这么没有骨气的事,他虽不认为杨贺九会追到都城来杀自己,却也是想着先为自己求张免死金牌以防万一。 对杨贺九来说最有效的金牌不是在皇帝陛下那里,而是面前这位老者的一句话。 计划泡汤,开始惶惶不安。 想起那双完美的眼睛,毕四迁嘴唇颤抖着回到:“没了。” “我想知道你们在城内都干了啥,为何会惊动何用那个老东西。”老者开口问道。 不给我面子,还要反过来问我问题?!明摆着的欺负人吗这不是! “何院长?!”毕四迁震惊说到。 以这位院长大人的判断,即便是加上毕四迁,那座小城内有林平归和杨贺九二人也该足以应对,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何三年会选择现身。 毕四迁也想不明白,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这件事,难道是与那位少年有关?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何院长失踪十八年之久,哪怕是祖龙皇帝遇刺驾崩之时他都未曾现身,又岂会为了区区一位少年而冒着重伤甚至堕境的风险来帮他扶住那座大山? 可既然是面前这位老者所说,那他便没道理不去相信。这位院长大人完全没有理由来骗自己什么,他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这个资格。 虽然他不愿承认,可想到最后还是认为只有那一种可能,何三年现身的目的就是因为那个少年! 想到这里后背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那少年究竟何许人也?竟能让世间唯一一位天人境强者做到如此地步? 毕四迁老实交代自己在城内做了些什么,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错,他仿佛感觉到千里之外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更恐怖的是他感觉那双眼睛似乎马上便能来到自己的面前。 神游境强者给予人的恐惧便是如此。 老者听完淡淡说道:“你若死,不冤枉。” 毕四迁离去,脚下步伐都有些走的不太稳当。 来灵学院之前他认为即便是这位院长大人不给自己面子,那也可以由皇帝陛下护住自己性命,再不济也可以离开北阳城,可现在他却发现简直是痴心妄想! 毕四迁走后,院长大人坐在湖边眼神中难得有些遗憾的轻声说道:“何用已然堕境,世间再无神游境。” “居安。”院长大人喊道。 “老师,你叫我?”名叫居安的中年男子行礼问道。 “写信给小九吧,让他伤好了准备去望舒楼。” 男子眉头微蹙,“望舒楼数百年前都不曾有过动静,先是发了一道月神令,而后又是入楼试,其心不轨啊。那种地方,为了安全考虑还是不让他去为好。” 老者转过身子,盯着自己这位学生,一副你是老师我是老师的模样,没好气骂到:“别废话,写!” “是是是,马上就写。”男子苦笑说到。 中年男子右手双指并拢,在空中挥袖起笔,同时左手快速掐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伴随着流光闪烁,一道阵法在空中形成,随后凝结出现一只墨黑色的信鸽,扑闪着翅膀向空中飞去,却又瞬间化为虚无。 ...... ...... 老者眨了眨那双老眼,破口大骂到:“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往符箓中多注入点灵气,这样它才能飞的更高一些。” 中年男子苦笑道:“回老师的话,符箓本就不稳定,若其中赋予的灵气太多,极容易误伤到人。” 老者忽感唇干口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摆了摆手无奈说到:“行了行了,让信使去送吧。”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五章 宫殿杀 北阳城,北宫。 北宫大殿内针落有声,几盏灯火若隐若现,负责侍卫的宫女太监们恭谨的弯着身子,不敢抬头。 久站到发麻而颤抖的双腿能看的出他们已经在这候了很长时间,浑身上下也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是紧张,而是这宫殿内的炉火太过燥热,汗水从头顶滑落,滴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高大台阶上面的龙椅上斜卧着一位大约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身着黑色宽松睡袍,胸口大敞。 身下的龙椅早已被汗水浸湿,男子对此却视而不见。一双有着重重眼袋的双目微垂,手指很有规律的在龙椅上轻轻点动,长长的脑袋随着手指的动作上下不停摇摆,似有享受。 一位公公从殿外踏着细碎步伐轻轻走来,忍不住抬起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的走上台阶,来到那位男子的侧方轻声禀报说到:“陛下,大公子来了。” 手指动作停住,有些慵懒的翻了个身子,面朝屋顶。 公公看似有些为难,却也不敢催促,只是在侧方安静候着,又是忍不住的擦了下汗水,舔了舔枯燥的嘴唇。 许久后那位男子双眼才轻轻睁开,双手摸了摸身下湿乎乎的龙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喜说到:“谁?大哥来了!快请,快请!” “宣!大公子春秋觐见!” 一位红衣男子从殿外走来,冷眉下方却偏似有一双温和的眼睛,目不斜视,走到殿下看着那位四仰八叉躺在龙椅上的男子揖手行礼说到:“大昌臣子春秋,见过皇帝陛下。” 那位皇帝陛下依旧躺在龙椅上,似乎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头上的屋顶。 红衣男子也并无重复,只是静静站在台阶下方,保持着行礼动作。 又是过了许久之后,皇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抬手轻拍了下脑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连鞋子也顾不上穿,赶忙起身快步跑到台下。 扶起那位红衣男子情绪有些激动的说到:“大哥,我睡不着。” “陛下因何事而犯困?”春秋直起身子问道。 皇帝松开扶着春秋的双手,如同看着一只怪物般颤抖着双腿往后退去,被身后台阶绊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浑身发抖又有些阴森的笑到:“大哥,有你在,我睡不着,要不你去死吧?” 周围的侍女和公公听到此话都浑身颤抖,赶忙双膝跪地不敢抬头,他们自然是不敢求情,只是出于恐惧。 春秋大公子看着那张皮笑肉不笑,透露着阴森诡异的笑脸只是轻轻微笑说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张开双手躺在台阶上,仰头大笑,“好一个臣不得不死,好一个春秋大公子。” 起身盯着红衣男子,双眼微眯说到:“那么,你为什么还活着?或者说,我为什么还活着?” 春秋大公子笑到:“陛下不杀我是陛下仁慈,陛下还活着是天命使然。” 皇帝陛下起身朝着地面狠狠的啐了口唾沫,赤脚在上面用力的踩了踩,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口污浊后才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 向后坐倒在台阶上面,朝着四周看了看,招了招手示意红袍男子向前一步,而后轻轻拿着男子身下的衣摆在自己脚上随意擦了擦。 “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大哥有洁癖了。弄脏了你的衣服,大人不记小人过,大哥不会与我计较吧?”皇帝陛下重重拍了拍脑门,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说到。 春秋面带微笑,似乎是对此毫不在意。 皇帝走上台阶,拿起那套被自己随意扔在地上的黑色龙袍,为春秋轻轻披上,围着男子四周转着看了一圈,轻轻抚平大公子胸前褶皱,而后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还算合身,还望大哥不要与小弟计较才是。” 春秋轻轻取下身上龙袍,双手恭敬递上道:“陛下万不可与臣开此等玩笑。” 皇帝忍不住笑了,拿下那套龙袍随意放在台阶上,而后坐在上面调笑问到:“大哥不愿穿上,可是热了?” “见到陛下如沐春风。”春秋笑到。 皇帝近乎癫狂的咆哮说到:“你是如沐春风,你可知道你当太子的那二十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每天都像是坐在冰窖里,时时刻刻不害怕着你登基的那天。” 拉着自己重重下垂的眼皮凑到红衣男子面前,“你看看,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半夜里我躺在床上都不敢脱衣服,听到一点动静都吓得浑身发抖。大哥你知道吗?我在卧房内挖了一条狗洞,外面一有狗叫我就立马钻进去,直到天亮了才敢爬出来。你知道这宫殿里的炉火为什么要烧的这么热吗?我怕冷,怕冷,冷,太冷了。”话到最后这位皇帝陛下已经是微微发抖,蹲在地上抱紧自己身子不停重复着那句话。 随后双手合十不停上下摇摆接着说到:“大哥,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去死好不好,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睡的安稳,我才能不这么冷。” 春秋静静看着他,轻声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皇帝陛下走上台阶,坐在龙椅上轻笑问到:“你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吗?” “臣不知。” “朕就是我,先帝在时总觉得说起来拗口,但朕却觉着我说起来才是拗口。”皇帝陛下话锋一转接着问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你想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还活着?” 刚才这位皇帝陛下一直用的是‘我’,说明只是兄弟二人聊天,但此时用‘朕’就代表自己的立场已经变了。 春秋大公子笑而不语。 “大公子春秋,好一个大公子春秋!坐守东宫二十余年,九卿你得其六,三公你得其二!政权之三二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朕今天就来告诉你!朕不杀你是因为那支隐藏在暗中的军队,你肯老老实实交出太子之位也是因为那支军队!”皇帝陛下拿起一只酒壶,饮了一口摇摇晃晃着走下台阶大声说到。 “陛下明鉴。” 皇帝陛下往前凑了凑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大笑说到:“陛下明鉴?有意思。不如你来与朕赌一把?如何?” “陛下想如何赌?” “很简单,那支军队隐藏在暗中,其目的无人清楚。不如这样,这宫殿内我随意挑选埋伏了百名刀斧手,一会儿你从宫殿内走出去,他们要是能杀掉你就证明这百名刀斧手中没有先帝留下的那些人,也证明了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你。”皇帝喝了一口酒伸出根手指随意朝着殿外指了一下说到。 看起来就像是两位喝酒谈天的朋友在戏说殿内哪位姑娘姿色要更胜上一筹般随意。 春秋忍不住笑到:“臣敢请问陛下,若臣未死又该当如何?” “这个位子给你。我从这里滚下去,如何?”皇帝点了点头,赤脚蹲在最上层台阶,把手中酒壶随意滚落下去说到。 春秋微微颔首,弯腰捡起那只滚落到自己面前的酒壶,饮了一口后轻拂衣袖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步伐沉稳,毫不慌乱,那模样竟是如此云淡风轻。 皇帝陛下依旧赤脚蹲在最高一层台阶上,长长的脑袋微微前探,双眼近乎眯成一条细缝,眼袋显得更加明显。 “杀!杀!杀!”突然,皇帝陛下近乎咆哮一般疯喊道,似乎是想要把多年来积蓄的怨气都要喊出来一般。 随着这声号令,百名刀斧手从幕后冲出,个个身穿甲胄,昏暗的宫殿瞬间被那些寒芒映照成明晃晃的一片,皇帝陛下抬起衣袖微微遮了下双眼。 殿外风云骤变,轻轻吹动那身红色衣袍。 大公子春秋手握酒壶,再灌一口,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目不斜视,只是一步一步走去,他已经看到了殿外的朝阳。丝毫不在意身边在发生什么事情,也如同听不见那位皇帝陛下的疯喊。 忽然,那位红袍男子回过身来,看着蹲在台阶上的那位皇帝陛下微笑说到:“陛下,臣赌你不敢赌。” 殿内血光四现,数十颗脑袋如滚瓜一般坠落在地,连叫喊声甚至都没能发出,皇帝陛下疯狂大笑着走下台阶。 赤脚踩在殿内的血水中,踢开自己脚边一颗瞪大了双眼的脑袋,走到红衣男子面前单脚撑地,掠过那身红色衣摆擦了擦抬起来的一只脚,而后再换成另外一只。 百名刀斧手侯在一旁,不曾再有过动静,依旧跪倒在地的数十名侍女已经都成了无头尸体,只剩下侯在龙椅侧方的那位公公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皇帝陛下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是拍了下脑门追悔莫及说到:“大哥你看我这记性,又忘了你有洁癖了。” 大公子春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微笑说到:“看不出来。”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赞同说到:“是看不出来,怎么就能隐藏的这么完好。”双眼微眯盯着红袍男子问道:“你说这支军队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 “陛下或许应该去赌这一把。至少还能够睡个好觉。” 皇帝摇了摇头,“我在等人,林统领不在宫内,我不敢赌。林统领不在,灵学院从不管这些事,你为何又不赌上一把?” 大公子春秋笑到:“我也不敢赌。” 皇帝陛下盯着春秋阴笑说到:“我都忘了,还漏了一个。” 话音刚落,龙椅侧方传来一声太监特有的尖叫声音。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六章 天地塌 秋风吹过,海水奔腾,两把剑纷纷被海浪推了上来。 杨贺九对着海面揖手深深行了一礼,开口说到:“多谢何院长。” 这世间的顶尖强者只有那么些,而最顶尖的那一位当属何三年。所以即便没有看到人,他也认为刚才的那副画面除了何三年,再无人能够办到。 除了天人境,除了何三年。 与林平归一样,这是属于杨贺九的自信,他虽然消耗极大,却也对着刚才那两剑有着足够的信心。 而林平归在四方城的西城门轰出那一拳后,他便开始认为何三年已现身,也是因为自信。 不是说世间无人能再拦住那一拳,这两剑,而是他们都相信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被拦下。 飞蛾扑火尚且有烧灼声。 如果他们两个是飞蛾,那么只有何三年才是那灼灼的烈火,是飞蛾扑进去都不会有一丝噼啪声响传出的恐怖高温。 其实从何三年成为这个世间唯一一位神游境的强者开始,他并未出过手,更没有一人独面千军万马的战斗传入世人耳中。大多数人对于他的实力也是一知半解,人们认同他的实力,只因他是那唯一。 之一与唯一的区别很大,就算是毕四迁,只要是上三境的大修行者都能被称为是这世间的顶尖强者之一,哪怕他刚步入上三境的行列无多久。 而唯一便只有那一位,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 比如说望舒楼,比如说计东里。世间找不出来第二座望舒楼,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剑圣大人。 可这些都是世人所公认,何三年却根本就不需要这些所谓的公认。 场间的情况杨贺九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因为发生在少年的身体内部,他的感知再也渗透不进去,两人相距只有一步,却又好似隔了一个世界。 许长安的感知则是要清晰很多。 虽说如此他也并不能确认刚才的那两条水柱到底有没有碰触到自己,看起来无比真实,又无比虚妄,这种感觉很冲突,冲突到许长安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可身体里不停传来的疼痛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很真实,比真金还要真。 那自己一定是已经死了,他听城内的那些大人们说过,有些人死了之后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虽不清楚地狱是何种恐怖的地方,但从小所接触的各种书籍上面总会有不清不楚的解释,所有的解释告诉少年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痛苦。 在城内的种种经历在告诉少年,人间没有这种痛苦,这种痛苦不该属于人间。 下地狱很痛苦,所以他认为自己现在一定是已经来到了地狱。 肉体上的疼,精神上的痛,夹杂在一起带给少年的是苦。 很痛,很苦。 眼角开始流淌出泪水,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地狱,但他真的是要坚持不下去。 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在刚才已被那轮耀眼的明月所填满,他原本认为自己已经无惧。 可那轮明月早已逃离,甚至连那些恐惧都不愿再还给自己,现在剩下的只有痛苦。 杨贺九来到许长安面前,伸出左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进不去,好像有一圈无形的屏障隔绝着彼此。 这一线之隔又好似阴阳之隔。 好强! 杨贺九伸出右手,低头看了眼唯一的那根食指。 不再犹豫,瞬间向前刺去! 衣袂震动飘舞,一头即便是经过刚才那种战斗还异常整齐的黑发瞬间向后散开。 食指开始渗血,那圈无形的屏障出现了一条细不可察的裂缝,如大海中多了一枚针尖般大小的缺口无甚紧要。 可对少年来说杨贺九的这个动作却很重要,表情不再那么痛苦,又是静。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不是堤坝,杨贺九也不是那圈白蚁。 这方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杨贺九听不出声音来自哪里。只知道他的额头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根食指也在开始微微颤抖。 许长安不再如坠入地狱一般,他仿佛来到了一处光秃秃的草原,走在荒芜的大地上,面前有着一座同样光秃秃的大山正在无可阻拦的慢慢倾倒下来。 这一切都在提醒少年,现在应还是秋季。 落石不停的击打在脚下的地面,如一颗颗流星陨落,少年见状闭上双眼,双手抱头快速蹲下以求护住自己的重要部位。 没有人会甘愿就这么被砸死。 许久之后发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痛苦传来,也没有自己的脑袋被压扁,肢体被碾碎然后深深砸到泥土里的的那种强烈挤压感传来。 他先是睁开双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无任何伤害,而后才慢慢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幅画面。 那些落石快速穿透他的身体,击打在地面。 梦? 他清楚看到脚下的这片大地开始千疮百孔,每一个疮孔都是少年体内的真实伤害,只是他感觉不到而已。 地面上的荒草被深深砸入地底,草根不甘的燃烧起来。压在荒草上面的巨石瞬间消失,只留下那触目惊心的疮痍。 巨石消失后的巨大深坑开始有水声传出,少年趴在坑边仔细的往里面看着,待看仔细后才发现那不是水,而是血,许长安自己的血,他才清楚这些疮痍都是自己身体内部的伤口。 只是落石便如此,若那整座山倾倒下来又能如何? 即便是天人境的强者也会面临重伤堕境的风险,所以对于刚才那位的出手,杨贺九才会致谢。 这其中的代价实在是太大,正如灵学院院长所说,这次出手,世间再无神游境。 可伤势已然造成,即便真是何三年出手帮助许长安扶住了那座大山,这些落石造成的旧伤也会让这位少年再也动弹不得,这个问题许长安不清楚,杨贺九却很清楚,但现在最为主要的还是先保命再说。 想来出手那人也是这般想的。 许长安清楚记得以前在城内时曾听说书先生说过有一座不知名字的山为撑天柱,那根柱子倒了,天便塌了。 说书先生口中夸大后的话语总能忽悠一些孩子舍弃掉拿去买糖葫芦的钱,来求上一句下回分解。 看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张牙舞爪的模样,完全好似是自己上去把那根撑天柱给撞到了一般,在懵懵懂懂的少年孩子们看来极具真实性。 可许长安对于这些却从来是不信,原因很简单,你既然说撑天柱倒了,那为何天却没有塌下来? 直到现在许长安才是不得不信。 自己体内的这座大山虽说不是撑天所用,但若是被撞倒对于个人来说不亚于天塌,天塌了尚还有高个子顶着,自己的山塌了便只有自己去扛,扛不住如何?都天塌地陷了你跟我说扛不住? 还能如何? 最大的灾难莫过于天塌地陷,就在许长安心生绝望之时,自己的体内仿佛多了根撑天柱一般的存在。 无形之中好似是有一根柱子,从天而降,猛然刺入那座大山! 贯穿! 地动山摇,这一切发生的无比真实,让少年逐渐开始相信这是真的。 接连而来的变化对一个少年来说根本就无法接受,先是怀疑自己来到了地狱,而后又觉着好像是在做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到现在居然发现这一切都特马是真的?! 能够快速反应过来完全是上一次毕四迁对自己出手之时他曾见过那座大山。 虽然比起那时候来说眼前的这座大山已经秃了一些,但形状还是没有太大变化,正如林平归与毕四迁所说,自己体内的这座山实在太过高大。 大到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保持着大致的模样。 许长安发现自己都有些站不太稳当,没有了痛苦,内心瞬间开始又被恐惧所占满。 尽管是恐惧,却没有想着要迅速逃离,小小的身躯迎着头顶的落石奋力跑向那座大山,想要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扶住那座大山。 秋风开始刮过,并非是少年看到风吹动了周围的草地,整片大地一片荒芜,凛冽的秋风吹不动那些被砸入地底正在默默燃烧着的草根,而是少年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秋风正在吹向自己。 许长安向前的动作瞬间停下,既然感知不到疼痛,又为何能感受到秋风的存在? 忽然,少年用力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来,秋风吹来的前一刻,他提前感觉到了好像有一股鲜血喷洒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很确定那不是自己的血。 秋风凛冽,如刀子一般吹打在自己的身上,钻进自己的骨缝里,将骨髓一寸寸剥离,可他还是坚持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颤抖着向着那座大山走去。 因为他现在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着能做的事情很多,他可以捕捞上更多的鱼,可以找到一些人用那些鱼换上一些铜板,再用那些慢慢攒存起来的积蓄换上更大的渔网,捕捞上更大的鱼,再换取更多的钱。 有足够的积蓄之后他还可以去都城,去找自家老子向他质问到底为何要独自逃跑,还可以去问问那位红衣少女的名字,甚至还可以带着那把黑剑去长安城确定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姓李。 可这些都是次要的。 活着能做很多事,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活着。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七章 春风吹又生 身处绝地,依旧心向光明。 活着就是他的光明。 脚下步伐早已不稳,少年在地上慢慢向前爬去,巨大的深坑阻扰了他的道路,那便从侧方绕过。 脸庞剧烈抽搐近乎于扭曲一般,汗水在地上拉出了一条很长的痕迹,却并不足以滋润那些草地,缓解那些伤口。 一滴汗水滴进巨坑,与血水快速混合到一起,那些夹杂着的盐渍慢慢析出吸附在伤口上,这便是伤口上撒盐,而是还特马是自己撒的。 少年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爬过去会不会改变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所以他很努力。 过往一年时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习惯深种内心,他或许从来不是那种勤奋刻苦的少年,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会放弃生还的希望,生活上的慵懒与追求生存的努力从来都不冲突。 这是两种概念。 每一次落石都是一次巨大的伤害,这么看来他或许爬不到那座山的面前。 落石依旧不停坠落。 秋风却开始暖了起来,轻抚过他的衣服,吹过他的那些伤口。 地面上的汗水被湿润的暖风吹到地底,一条枯黄的草根贪婪吸食着这些甘露,冲破压在头顶上的大地,开始冒出尖来。 根部快速生长,叶片开始饱满,草籽从叶片上滑落。 那些新生的草籽被湿润的暖风吹走,滚动,深入泥土。 再以极快的速度冲破包裹着自身的那层种皮,主根在地底形成,向下生长,向上拉长。 一条细嫩的绿芽刺破泥土,在暖风中开始轻轻舞动,迅速蔓延。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少年仿若越过了秋冬的寒,直接迎来了春天的暖。 在他的脑海中这幅画面好像很熟悉,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趴在地上偏过头去,荒芜的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发荣滋长,大地变得不再荒芜,满目疮痍也开始逐渐平坦。 可他却想不明白,这些力量究竟来自哪里? 生命的生长需要的是水和光。 低头看去,少年笑了,整片大地早已随着他爬行的动作被汗水浸湿。 至于光,内心的希望便是支撑他们生长的光明,与少年一样,那些地底里的草根也不愿就这么深埋在泥土里。 那么便只有努力,努力活着。 或者说那些不屈的草根来源于不屈的自己。 至于那股温暖湿润的风从哪里来,这可怕的生长速度又是怎么回事,许长安没有心思仔细去思考这些。 大山倾倒的速度已经被阻拦,也渐渐趋于稳定,仿佛有一根撑天柱般的存在支撑着那座大山。可落石却依旧是不停从头顶滚落下来。 似乎是在愤怒,一颗巨大的石头从山顶滑落,砸在少年的面前,把那些新生的野草重新碾压挤入泥土,绿色的汁液随处可见。 春风不停吹过,少年清楚的看到在自己面前,野草快速蔓延而过,在那个巨大深坑内扎根,抽芽,生长。 一片野草迅速枯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枯黄的草叶化为新生的春泥,填补着那些巨大的伤口。 第二片野草在新生的泥土上开始生长,而后是第三片,前赴后继,如此重复。 直到巨坑被填平,直到这片荒芜的草地满是一片绿油油,看着很是让人欣喜,但这片草地只有那些野草,长不出来一株麦苗。 少年的体内仿佛有两股力量,一股为匡扶,一股为生长。 只是这生长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现在不只是疼,还有痒,破损的伤口长出新肉那般的痒。 少年艰难站起身来,抹了把嘴角的血渍,随意挥洒到周围的地面,鲜血与鲜草融合在一起。 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心头的那份不甘,轻轻摇摆不定。 许长安趟开脚下的那些野草朝着那座光秃秃的大山走去,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在四方城杨贺九曾问过自己,是否想活着,许长安的想法很是无语,他的回答也是那般的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些奇怪那个看起来正经的青年男子为何会问出来这么不正经的话语,他当时的想法是谁都想要活下去。 可待自己身受重伤去北城的时候林平归再来问过自己,是否还想活着。 剧烈的痛苦会了结很多人想活着的希望,可少年当时的回答是能活,便要活。 也正是这次的提问和回答才让许长安开始有些明白了杨贺九当时到底想问自己什么。 杨贺九不善言辞,所以并没有问出他想问的问题,可少年的回答却让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杨贺九擅长观察,观察那些完美或是不完美,许长安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中没有一丝的不完美,这便是杨贺九的选择。 所以他才会提出收许长安做自己的学生,才会把那把黑剑送给这位刚结识半天的少年。 杨贺九真正的问题不应该是你想不想活着,而是你究竟有多想活着? 活着是权利,活着更是追求,追求活着的权利。 对于活着的追求很少有人能超过幼时的杨贺九,他的那根中指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当他发现这世上有着另外一个与自己同样想活下去的人时,便有了理由来帮助这位少年。 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而是需要与不需要。 你需要,我又刚好能帮助你,那便帮你。 这个理由竟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不应该在这个世界发生。 杨贺九没有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许长安对于生的回答或许不够完美,但他如今做的却是异常完美。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完美,才能有了脚下的这片生机勃勃。 即便是满目疮痍,许长安依旧是爬出了一条沾满汗水的道路,即便痛苦如凌迟,他还是奋力迈向那座大山。 他会皱眉头,会被巨大的疼痛折磨的哭出眼泪来,更会害怕,甚至是恐惧,这些都在说明他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可追求生存的权利从不在于年龄。如这片野草一般,山顶的落石不会因为地面有一株幼苗就改变自己的坠落位置,而那些幼苗更不会因为巨石的庞大便放弃自己的生长。 每一次巨石落下,都会在这片大地上砸出一个巨大深坑,可随着每一次的深坑形成,无处可生长的野草便会见缝插针一般瞬间蔓延而过,一批又一批的不停生长,接着枯萎,化泥,再次生长。 直到填补空缺为止。 少年迎着头顶落石,每一次巨石落下他的脚下都会顿上一顿,强大的修复力不代表着自身就再也不会感受到那些伤害,痛苦是会累计的,他只是在坚持。 停顿过后却是立马又迈起脚步,紧咬牙关,确保自己不会在这里倒下。 春风吹不停,野草奋力生长摇摆,似乎是在为少年鼓舞打气。 现在少年的眼中已经不只是痛苦,还有着不屑,那双眸子更是异常明亮,且饱满。 他的心里已经重新被光明所填满,好大的一轮明月。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当少年战战巍巍的来到那座光秃秃的山下时,落石早已变得不再那么密集。 许长安轻轻蹲下身子,随手拔了一株野草放在手心,低头看了看围着大山的那片草地,又抬头看了看依旧荒芜的那座大山,狠狠朝着上面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的骂道:“呸!给脸不要脸!” 忽然回过神来,空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有些郁闷的自言自语到:“这好像是我的山......” 看着山脚下的那口唾沫,拿起手中野草轻轻吹了吹,草籽飘到那口唾沫上,快速在坚硬的岩石上扎根,却始终无法深入,只是附着于表层,根本无法往上蔓延。 这是最为麻烦的一步,温暖湿润的春风吹不到这座山的顶层,没有这些野草的缠绕就如同一座不稳定的火山一般,天晓得何时会再次爆发。 毕四迁说的没错,这座大山对于自己来说确实难如天堑。 可以逆势,却无法逆天,这座山对于少年来说真的是天。 想到这里少年并未选择放弃,而是对着山脚下撒了泡尿,重新把手中的草籽撒落上去,野草虽然开始生长,却还是无法攀岩而上。 似乎是在取笑少年,空中出现了两个圆点,如刚才海中的两只旋涡一般不停旋转,将空气中所蕴含着的水分快速吸了过去。 这时候许长安才知道刚才的那两条水柱确实是真实的,也明白了那股温暖湿润的春风是怎么回事。 重新形成的那两条水柱开始在这座山上相互缠绕,攀登而上,直冲山顶! 可那股春风便再也没了动静,炸开的草籽依旧停留在绿嫩的草叶之上,再也无法被风吹动,落不到实处便无法继续生长。 许长安见状赶忙摊开双手,使出最大的力气将两只手中的草籽向着那座大山吹去。 草籽被少年吹动,随着两条绕山向上的水柱不停蔓延。 这幅画面很壮观,两条游蛇携带着少年吹动的那些草籽,分别从山脚两侧向山顶缠绕攀岩而上。 所过之处,荒芜的大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转变为绿色。 一块山顶的巨石正要坠落,无数野草在缝隙里面深深扎根,似乎形成了一张绿色大网,硬是生生拦住了那颗巨石,使其再也无法掉落下来。 两条游蛇同时登上山顶,在顶端重新转化为两点,在山顶上空不停旋转,遥遥呼应,相辅相成,随后瞬间炸裂! 下雨了。 虽是秋季,可这场雨却是春雨。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八章 自由,圆满 清晨的海风吹的很是凉爽,一位中年壮汉从城南而出来到海边。 沙滩似乎是承受不了他的重量,随着他的每一步向下深深凹陷,夹杂在沙子中的水分逃逸一般向着四周挤压而去。 一只螃蟹挥舞着前爪从他的脚下快速逃离。 那轮明月早早降了下去,一轮红日摇晃着身影从海的尽头升起。 海上生明月,同样也能生雾。 晨雾异常浓郁,尤以海面上空的最盛。以至于远处的朝阳看起来更像是怕冷的渔民点起来的一团篝火。 云海渺渺,仙雾缭绕,如此看来方算的上是真正的海天一色。 汉子并未理会倒在地上的那两人,而是自顾自的走到海岸边,双手负后,静静观看着远处的景色。 一条被海浪冲上岸的小鱼跳到他的鞋子上,汉子眉头微皱,低头仔细的想着什么。 弯腰捡起那条小鱼,随手扔进面前的云雾里。 左右看去,净是同样的遭遇,汉子有些无奈的轻声叹了口气,直起身子不再予以理会。 躺在地上的两人听觉都相当之好,杨贺九尚不用说。 至于许长安,捕鱼与捕猎一样,都不是随意下套随意下网。 少年能靠着一只小网在西城独自生存一年时间不至于饿死,少不了大家的帮助,但最为主要的还是靠着那双眼睛和耳朵。 哪片水域有鱼,哪片没有,在少年的感官中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他为何要选择靠捕鱼来生存的主要原因。 “无事吧?”杨贺九擦了擦嘴角上的血渍,看着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的许长安眉头微皱着问道。 出乎二人所意料的是,那位昨日重伤垂死的少年居然从地上慢慢站起了身子来。 许长安抹了把脸,看着杨贺九开心说到:“你的血喷的一点都不好看。” 杨贺九微皱了眉头说到:“抱歉。” 回过头来看着林平归揖手行礼说到:“见过林统领。” 汉子低头看着杨贺九压在左手下那根血淋淋的食指,开口说到:“你伤的很重。” 杨贺九微微颔首:“统领大人也受伤了。” “不怕你看笑话,我大昌八百铁骑便能伤的了本统领。”林平归拍腿大笑,而后指着自己的左手臂位置说到:“我这里,原本应有一个窟窿。” 那模样就像是一个战功累累的将领与自己手下的将士炫耀自己所获得的功勋一般。 杨贺九有些不解到:“统领大人仁慈。” 林平归摆了摆手,“不过那些崽子们也不好受。” “敢问林统领为何而来?”杨贺九问道。 “我来是准备兑现自己的承诺,然后再谢谢你。” 杨贺九轻轻摇头说到:“老师没说让我杀人,统领大人客气了。” 两人转过身子同时看着在海边洗着脸的许长安。 少年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海水,那张染满血渍的幼脸已经被洗的异常干净,除了头发上的黏连外再也看不出他昨天经历过什么。 许长安来到二人身前开口说到:“我虽然不知道是谁救了我,但是我还活着,所以就不劳统领大人出手。” “你虽得救,想要修行还是太过遥远。若想亲手去杀毕四迁,随我修武道,你还有这个机会。” 少年望着杨贺九,眉头紧皱问到:“那座山都秃了那么大块,我还是无法修行?” 杨贺九点了点头。 面前的两人都提出要收自己做学生,在之前许长安或许想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可他现在知道了。 杨贺九是因为自己想活着,而那位汉子却是因为自己的承诺和许长安的回答。 两个看起来异常正经的人,所提出的问题都是那般的不正经,而答案也都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世人皆想活,世人皆怕死。 能活,我便要活。若不能活你要如何?但求一死。 这便是许长安的回答,他的这个回答让中年汉子很满意,所以他来了。 可许长安却并不准备跟他走。 少年支支吾吾的说到:“你之前说过,跟着你不比死要好受上多少,我...所以。” 林平归疑惑问道:“伤你的那个人已达住心境,为上三境的大修行者,无法修行的你没有半点机会。” “我不明白我需要什么机会。”少年抬头疑惑问道。 “不准备报仇么,有意思。”汉子自言自语的微笑说到。 许长安微笑说到:“如果为了杀他,我接下来的人生就要想方设法的去计划的话,未免活的也太苦了些。” 汉子盯着他那双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看不透这位少年。 在北城时,他从许长安的眼神中看到了寒冷,从他的那句话中也听出了少年的恨意。 可现在看着这双眼睛竟是那般平常,开口说到:“善藏的人,等藏不住的时候很容易会死。无论你说的或真或假,都可以随时去找我,我的那句话依旧算数。” 林平归离去,踩在自己来时留在沙滩深深的脚印上,一只藏在底下正在洋洋得意的螃蟹被这一脚踩扁,硬壳碎裂,露出略显恶心的蟹黄,它或许到死都不会明白,为何汉子这一脚会刚好踩在自己的身上。 少年微笑着从那只螃蟹的尸体下方抠出一块美丽的海螺,海螺依旧完好无损,放在耳边仔细的听着什么,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的说到:“那得看它藏的有多深。” 海风吹过,云雾散去了一些,此时的大海与昨日相比更为美丽。没有搅动着的旋涡,也没有惊涛海涛,只有那一望无际,海天一色。 白色的雾气依旧翻腾,如少年心头里的疑惑一般不停的翻涌了出来。 “谢谢你。”许长安把那只海螺收好,看着杨贺九由衷的感谢说到。 “不是我救的你。”杨贺九摇了摇头说到。 许长安知道没有杨贺九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去,早在屋子里的时候他便看到那两团气体爆炸时的画面,所以知道是因为杨贺九的出手自己才能没有瞬间断气。 不过他也并没有坚持,开口问道:“你伤的很重?” 杨贺九微微颔首,他不擅长言辞,更不擅长说谎。 “有多重?” 杨贺九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着要如何与许长安解释这个问题,许久之后才开口说到:“应要休养一年时间方能稳固境界。” “为何会这么重?” 杨贺九摇了摇头,并未做回答。 许长安有些尴尬,忍不住在心底里骂了自己一句白痴,居然还能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杨贺九会伤的如此之重自然是因为自己,只是这位男子不愿说而已。 苦着脸赶紧转移话题说到:“境界是什么?” “境界为修行境界。” “何为修行境界?” “修行境界分为下五,二道,上三,包含共十一种境界。” “下五是什么?二道又是什么?还有上三是怎么回事?”少年赶忙问道。 “下五为下五境,分别是:初境,十合,升子,斗量,无满。而初境又被称为开山境。初境之外其余境界又有初期,中期,后期,巅峰四种阶段。” “初境便能开山?!”少年脸色震惊的问道。 怪物,都是一群怪物!只是初境便能开山?那其他境界岂不是伸手便能摘星? 杨贺九眉头微皱回到:“不是...开山开的是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只有开了山才能修行,所以修行的第一道门槛也被称为开山境。” “那剩下的呢?” “二道就是指两条道路,修行达到无满之后便可选择追求自由或是圆满。” “追求自由如何,追求圆满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还有,既然是两条道路为何不叫两道而是叫二道?” ...... ...... 不好听。当许长安说出两道和二道之后心中便有了答案,因为两道确实不好听。 “通过无满境后若追求自由便选择在体内构筑天河,而后入海,方可踏入神游一步千里。这三个境界分别为:天河境,入海流,神游境,其中天河境有一到九尺之分别。” “入海流?入哪个海?” “心海,心有大海方可纳百川。” “那圆满呢?” “若追求圆满便选择住念住心,而后是大圆满。分别为住心境,大圆满,住心境有九个阶段,所以又有九住心之称。至于最后一种早已失传,我也不知为何种境界。神游境与最后失传的那一种境界又被统称为天人境。” 不止杨贺九不知,世人亦不知这大圆满之后还有何种境界,既已圆满又如何再去突破修行? “天人境?” “超脱了人类的范畴,又不如天那般高,所以为天人境。” 许长安点了点头,经过杨贺九的解释他也更加清楚了一些,问出了自己最为在意的问题,“我体内的那座大山若要开了需要多长时间?” 杨贺九仔细思考计算着那座大山的磨损,许久后开口答道:“四十年。” ...... 这位少年仔细的思考着四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然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本以为经历了这次生死能得些福报,没想到还是没有变化。” “你呢?你开山用了多久?”许长安接着问道。 “九年。” “为何我的就要四十年?” “因为你的那座山太高。” “我不明白,为何我的山偏偏就要高上这么多?难道我的运气就这么差?” 杨贺九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到:“老师与我说过,这个世界有很多山,有高有矮,有大也有小,无论大小这些山总得有地方落才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大山也总会被有些人遇到,与其将这些归于运气,不如去努力。世人皆知何院长只用三年便从初境步入神游,殊不知他开山却用了整整六十年。” 一个不善言辞解答的人,碰到了一个充满无数疑问的少年,那么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二十九章 祖师爷 许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整天面对自己面前的那座大山陷入沉思之中。 没有人会相信他能够开了那座大山,整整六十年都在饱受质疑,这种经历很苦。 很少有人能熬得过来这六十年,因为六十年后的一切都是未知,更无人知道这六十年的努力到底有没有用。 许长安真的是打心底里佩服那位院长大人。 少年眉头微皱说到:“如果这么说的话,开山也是一种修行,我并非是就无法修行。” 杨贺九微微一愣,仔细的思考着少年的这句话,许久之后才微笑回到:“你说的有理。” 想想自己的四十年,再想想那位老者的三年,许长安在心底里为自己打了股气,接着好奇问道:“不过这十一种境界都有什么解释?有什么用?”许长安接着好奇问道。 “更高,更快,更强。”杨贺九一本正经的答道。 ...... 许长安一侧脸庞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说到:“这些还是等四十年后我开了山再去探讨吧,不过我为什么没死?” “应是何院长出手相救,你现在体内有什么感觉?” “体内好像是有一个字,像是‘三’,刚好固定住我体内的那座大山。” 在下雨后自己睡着的时候,许长安清楚的看到有一个字在自己体内那座大山上深深的烙印了下来。 一横在山顶,一横在山脚,另一横则在半山腰,正是一个‘三’字。 杨贺九点了点头,“那应是何院长留下稳固你体内那座大山所用。” “你们的院长为什么要救我?”许长安不解问道。 杨贺九微微摇头回到:“我不知道,不过救人应该没有理由。” “就跟你们来这座城一样?”许长安微笑问道。 “是的。” “那活着也是没有理由的。” 少年异常开心,从地上拾起那把黑伞,将被海浪冲上岸的那些鱼虾都放在黑伞里,而后卷起黑伞,从地上拾起属于自己的那把剑。 看着杨贺九说到:“我们回去吧。” 二人踩着一路的泥泞向着四方城走去。 一路上,少年发现昨日那些战马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踪迹,也并未再见到那些白色的临时营帐。 即便是训练,输了也是要有惩罚的,这就是军营里的规矩。 四方城内,地面依旧湿润,昨日的那场秋雨已经带走了这座城内的最后一片枯叶。 枯瘦的清道夫惬意的坐在路旁,看着那些被雨水冲到一堆的落叶,捋着那缕山羊胡子,一双凹陷的老眼中有着一丝轻松。 街道两侧的商铺已经打开了店门,城南开始晾晒起一张张渔网,鱼腥气快速弥漫开来。 偶尔有早起的人,搬着椅子坐在铺子门口,手里捧着碗混沌,嘴唇吸溜着漂浮在碗沿的香菜叶,戏说昨天夜里看到从城北位置向城中跑过一位满身淋着雨水的矮胖汉子,看那模样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听他们唾沫横飞的说着那汉子脚下飞快,简直就像是,对,一只大胖老鼠一般。两只竹筐早已不见了踪影,却是始终不肯放下手中的那条扁担。 对于那位撑着扁担的矮胖汉子,大家可是再熟悉不过,说起来的时候眼神中可没有一丝的同情,不扔两颗炮仗出来已经算是没有落井下石了。 倒是东城的卢大老爷,一大早上便是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听说早饭都多吃了半碗,甚至还极为有心的让自家管事跑去西城送了两块冰凉的西瓜,且看那汉子还有没有这个胃口。 “你要是没胃口这西瓜我就吃完了啊?”许长安抹了把嘴角,看着躺在床上的张三粗,指着桌上仅剩的那半块西瓜问道。 张三粗打了个喷嚏,背对着一大早就来打扰自己睡觉的那俩人,没好气的叫骂到:“滚回家吃去,别在你三爷爷这碍眼。” “这西瓜还行,被初秋的井水浸的冰凉,夏天吃起来倒是不错。”许长安拿起那半块西瓜,咬上一口语词不清的嘟囔道。 “你们两个一大早一人一把剑来我家里干啥?打劫啊?”汉子没好气的怒道。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许长安放下手中西瓜,杨贺九眉头微挑,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嗯?” 张三粗狠狠咽了口唾沫,盯着像猫看老鼠一样看着自己的二人,裹紧被子瑟瑟发抖赔笑说到:“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家里没钱...没钱。” “不过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至于吓成这样?”许长安咬了一口西瓜问道。看起来就像是吃着西瓜无聊的时候随意提了一句一样,并不会让人怀疑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些事。 “怪物,我看到了一个怪物。那手啊,比我的那两只竹筐还要大,跑过来一匹高大大马,你猜怎么着?”张三粗从床上坐起来,神秘兮兮的说到。 许长安无语,将那半块吃剩下的瓜皮放到桌上没好气说到:“你祖上是说书的吗?还卖什么关子。” 张三粗脸色苍白,明显着是被雨水淋的不轻,喝下那小娘子端过来的半碗汤药后才擦了擦嘴唇说到:“那汉子居然一只手就能把那匹马的头骨给捏碎,脑浆都差点溅我身上。” 说完话后下意识的捂了下自己的脑门,生怕那只手掌有一天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你说说你下雨天没事乱跑什么?”小娘子放好那只药碗,没好气的说到。 听到这话许长安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总感觉这句话连带着自己也一块给说上了。 不过这三张粗在别人面前可是极尽无赖之能,偏偏在他家媳妇面前低眉顺眼,一副你说的有理的样子。 “这城内好端端的为啥会有战马?咱们这城里不会是真要出事吧?”许长安疑惑问道,似乎是丝毫不知情。 “阿弥陀佛,祖师爷保佑,祖师爷保佑......”张三粗想起昨日城外的情况,赶紧双手合十小声碎碎念叨,模样显得异常虔诚。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祖师爷应该不会保佑你。”杨贺九眉头微蹙,一本正经的说到。 屋内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唯独张三粗看着杨贺九一脸疑惑的表情。 忽然想到了什么,矮胖汉子从床铺底下摸出来一个镶着金线的黑色布包,看了一眼狠狠的扔到地上,破口大骂喊道:“奶奶的,自从拿了这个东西,老子他娘的就从来没顺过!” 可不是嘛,先是被狗追咬,挖鼻孔还挖出了血来,又是被一个老头在城内撵的疯跑,而且昨晚上还碰到了那副画面,任谁都会觉着自己这两天有些太倒霉了点。 不过这一切...他好像没发现都是因为自己作的。 许长安捡起那个布包,放在手中仔细的盯着看了看,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有这么邪乎?” 杨贺九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说到:“这个东西我见过。” “不可能,你怎么会见过,这是我在地上捡的,又不是偷来的。”张三粗连忙回应说到。 “偷来的?里边没钱。”许长安说到。 张三粗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一句许长安的祖宗,赶紧眼神示意了起来。随后看着那位回过神来的小娘子慢慢钻进了被子里去。 “我说连着两晚上不着家,有钱了拿去风流去了是吧?偷的谁的东西?”小娘子一把拽过被子,恶狠狠的说到。 “你要是觉着不吉利,我就拿走了啊。”许长安收好那只布包,见场间气氛有些紧张,赶紧站起身来说到:“那个,我们先回家去了。” 听到这话小娘子收起张开的十指,只差在他那张肥脸上留下十道抓痕,回过头来说到:“长安,谢谢你还帮他把这两只竹筐给捡了回来,等会儿你俩就留在这吃饭吧。” “不了不了,我们回去吃。”少年摆手说到。 小娘子送二人下楼,张三粗抱着那条扁担躲在被窝里边瑟瑟发抖,只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应对那十只利爪。 艰难的坐起身子,从窗户边上往楼下看去,又是忍不住的痛骂一句:“奶奶的,老子当初怎么就想起来修个三层的小楼?” 三人开始下楼,听着张三粗的叫骂少年在心里忍不住的偷笑,等着明天看看那张花猫脸能长成什么样子。 二楼正中间摆放着的是一个小型的木制祭台,祭台上放着张三粗祖师爷的牌位和一些贡品,还有几支早已断了香火的沉香。 牌位的四周画着让人看不懂的线条符合,中间位置写有‘祖师爷张三之灵位。’ 许长安无意间看了一眼,开始止不住的好奇了起来。 倒不是在好奇张三粗的祖师爷为什么会叫张三这种奇怪的名字,而是有些好奇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到底是什么。 小娘子随着看了一眼,明显着误解了这位少年的意思,忍不住怒到:“那死鬼,把祖师爷名字给忘了。待刻上前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再无法修改。” 许长安无语,本来还可以刻个张道长,张真人之类的,可偏偏还已经刻上了俩字,总不能刻上张三道长?张三真人? “为何不再重新刻上一个?”杨贺九眉头微皱问道。 “当时他对照着一本祖上留下的书籍,刻了半个月才刻好。比葫芦画瓢容易,比着瓢再画葫芦可就难了。我倒是找过好几个师傅,都说太复杂,刻不出个模样来。” 许长安脱口问道:“瓢呢?不是,葫芦呢?......我说的是那本书籍。” 小娘子掩嘴轻笑,而后又是止不住的羞恼,脸色阴沉说到:“在茅厕。” ...... “我有个师兄,擅长符箓之事,若有需要我可以请他帮忙。”杨贺九开口说到。 小娘子微蹲行礼说到:“那就有劳先生了。” 杨贺九揖手回礼。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章 我的字呢 二人走在巷子里,许长安开口问到:“那张图案太复杂了,你的那位师兄能刻出来吗?” 杨贺九仔细思考了一下回到:“如果比着来刻应该是没问题。他的那位祖师爷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你知道他祖师爷?” 杨贺九微微摇头说到:“不知道。不过师兄与我说过,符箓一事不一定要复杂,但极为复杂的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才能画的出来。” “你会画符?” “不会。” “符是做什么用的?” “师兄与我说过,符箓有普通符箓与本命符箓之分,其中最为厉害的当属阵法。除了普通符箓的常规用法,本命符箓还有其专属的特殊用法。你体内的那个‘三’字,其实就算的上是个阵,应是起到稳固作用。”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许长安的小院时,天色早已大亮,余明正蹲在池子旁边喂鱼。 看着水中游上来抢食的鱼儿用那只细嫩的小手指指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死了,没死之类的。’ 许长安一阵阵的无语,用装的满满的那把黑伞戳了戳蹲在那里的余明。 余明不耐烦的向后摆了摆手,继续念叨着那些词汇。 “死了!”余明愤怒着回过身子,怒到:“都是因为你打扰我,刚才我指定是数漏了一个!” 许长安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到:“也有可能是你多数了一个。” 杨贺九走到池子旁边,左手轻轻放到池子里,抓上一条补充说到:“确实是多数了一个。” 余明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俩人,一副生怕自己看错了的样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顿时喜笑颜开。 两小少年互相骂了几句,二人推开院门回到自家院子。 柳春生趴在那张木桌上沉沉睡去,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湿衣,察觉到动静赶紧站起身来,揉了揉那双发红的柳叶眼,满面春风。 “你没事?”柳春生微笑问道。 “我没事。”少年笑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咳咳。” 盯着他的那身湿衣,少年止不住的心疼起来,又看向杨贺九,更是心头发暖。 “多谢先生出手相助。”青年男子随即对着杨贺九行礼说到。 杨贺九想要回礼,却发现手中还拿着那条鱼,只是微低了下身子点头。 “长安,随我回家帮先生拿身换洗的衣服吧,不要让先生着凉了才是。” 许长安放下东西随柳春生出了院门,一路上开始攀谈。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成那副模样?”柳春生眉头微皱问道。 少年捂了捂脑门,实在是想不起来该如何解释,想到那条不愿入海的鱼,看着柳春生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说到:“柳大哥,你应该去都城。” 柳春生一愣,微笑说到:“怎么忽然说这个?” 少年认真说到:“我昨天经历了很多,看到了一大片的草地,那里全是绿油油的野草,虽然生机勃勃,生长的极快,里面却唯独没有一株麦苗。” 青年男子眉头微蹙问道:“长安,你想与我说什么?” “柳大哥,那天你帮我写了三个字,其他两字我是极为喜欢的。那个‘蓄’字你虽与我解释过,但我当时却不大明白是何意思。”少年接着说到:“直到昨天我才明白另一种解释,想要在草地上种出一片麦田,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草地上不容易长出麦苗?”男子听到此话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一脸欣慰,想起西墙上的那副字,边走边忍不住的问道:“能不能告诉柳大哥,你昨天经历了些什么?” “我昨天看到了一条鱼,看到了一片草地和一座大山。” 青年男子忍不住笑到:“一条鱼,一片草地,一座大山,你就能明白这么多?” 这座小城内,多数人对于书画的鉴赏只在于春宫之上,日常所用也就是过年之时找人写上副对联,贴两张门神之类。 城内前些年倒也有过几个教书先生,只不过都险些饿死。只得是另寻出处,或去东城的大户人家帮忙教育教育孩子。 这种处境对柳春生来说就算的上是比较尴尬,西城大多没人有剩余来的钱买他的书画,东城的那些富贵老爷们自家又有专供的先生,也就不会再舍近求远。 许府倒是从未有过教书先生,因为那些只求讨个饭吃的先生学问还不及许长安自家老子的一半。 许府有钱,但不是善堂,许大老爷更不会找一个还没自己学问高的先生来误导自家儿子。 这也是许长安始终疑惑的一个问题,经过那位红衣少女的提示,许长安愈发相信自家老子绝对是不简单。 路过那座三层小楼时,隐约能够听到楼上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顺着声音往上看去,一只肥胖手掌狠狠扒在窗沿位置,上面还有着几条清晰可见的抓痕。 二人相视一笑,快步走过。对于那位汉子的遭遇视而不见,呼救声听而不闻。 “长安,你看啊,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柳大哥我还能赚上一大笔钱呢,这时候让我走,岂不是断你柳大哥的财路?”青年男子笑问道。 许长安忙摆双手说到:“没有,没有。” “哈哈哈,去都城也得有钱才行,你的好意柳大哥知道,不过我要先考虑一下,走吧。”柳春生推开院门说到,一双柳叶眼中满是欣慰。 ...... 柳春生看着自家空空的院子眉头微蹙,疑惑说到:“我的鱼呢?” 少年忍不住笑到:“你要不去屋里看看?” 青年男子看着少年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埋怨说到:“都那副样子了还来帮我收鱼。” 收好那只竹篓,二人来到里屋。 ...... 许长安看着东面土墙,眉头微皱问到:“你的字呢?” ...... “我的字呢?”柳春生看着东墙同样是一脸疑惑。 东面墙上之前挂着‘生明月’三个字,可如今三个字只剩下了两个。 那个‘生’早已不见了踪影,唯独剩下‘明月’二字在土墙上高悬。 空出的纸上没有任何擦拭的痕迹。还是那张纸,微微卷翘,略微发黄,甚至连一丝纸张的纹理都没有什么不同。 二人同时揉了揉双眼,显得异常默契。 那个‘生’字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被抹去了,更像是柳春生从来没有写过那个字一般,仿佛那面墙上从始至终挂着的只有两个字。 二人同时回头向西墙看去,西墙上的那副字并无动过痕迹,那个‘入’字还是少了那么一划。 柳春生有些不敢确信的问道:“长安,我这上面之前写的是三个字吧?” 许长安呆呆的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昨天我刚来看过。” 忽然想到了什么,许长安支支吾吾的说到:“柳大哥,我感觉那个字应该是被一个人拿走了。” “拿走?怎么拿走的?”柳春生疑惑问道。 若是拿走整幅字柳春生尚还能理解,若单拿走一个,还要保证纸张完好的情况下,恐怕没人会相信有谁能够做到。 想起在那片名为大海的海边,自己体内发生的那些事,这位少年愈发肯定那股极为强大的生命力量有很大几率便是来自于柳春生写的那个‘生’字。 林平归与杨贺九都确认自己当时伤的很重,许长安也能明白即便大山被扶起,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也无法这么快便痊愈。 想起那阵温暖的春风,少年抬起头来说到:“怎么拿走的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位前辈应该是为了救我,所以才拿走了那个‘生’字,好像是一种符箓还是阵法什么的。” “长安,你怎么越说越玄乎了,我的字要是能救人的话柳大哥就给你写一大堆放在身上。莫要往自己身上推,一个字而已,无事,我不会生气的。”青年男子微笑摇了摇头说到,摆明了认为这少年是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少年很是认真的说到:“我没说笑,我当时感到自己体内有一阵温暖的春风,然后那些伤就很快便好了,那时候我便觉着那股生长力有些熟悉,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早在第一眼瞧着那个‘生’字的时候,少年便被其中似乎无穷无尽的生命气息所深深震撼,而昨晚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与这个字明显是一模一样。 怪不得去到海边的时候自己会感到亲切,原来里面有柳春生的这个字。 如此也就没有太多疑惑,只是自己体内的那股生命力量早已消耗殆尽,又要怎么赔给柳春生? 瞧着少年认真起来,柳春生也选择相信了他,“可是这符箓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那位先生与我说,符箓有很多用法,我估计救我的就算是一种。”许长安支支吾吾的说到:“柳大哥,那个字虽然不是我拿的,却也是那位前辈为了救我......” 青年男子指着西墙笑到:“不用担心,没事的,少了一个字而已。你看这面墙,不也少了一划嘛。再说了,那个字能够救了你,我们感激那位前辈还来不及呢。” 许长安顺着手指看去,微笑说到:“柳大哥,你应该把那一划给补上。” 柳春生摇了摇头,“先容我稍作下考虑。” 第一卷 生明月 终于可以说点啥了 本来发书的时候就想说点啥,但是考虑到字数太少,所以就一直拖着,肯定要感谢我的编辑,但是这些感谢的话我想上架以后再说,所以这一章只聊聊前面的剧情。 写到这开头的一个大关就已经过去了,第一卷比较重要的一部分也已经写完了,因为许长安心头里的那轮明月已经升起来了。 可是第一卷并没有这么快结束,还有一轮明月没有升起来。 望舒楼是另一轮明月,我个人喜欢叫它为明月楼,感觉上没有那么文绉绉的。 杨贺九要去望舒楼,许长安肯定是不敢去的,那么这轮明月如何让它升起来呢?当然,月亮少了谁都会照常升起,但是在小说中没有主角的见证是不作数的。大家就拭目以待咯。 从很早之前我就在为今天这一章做伏笔,所以柳春生的这个本命符箓被拿走是发书之前我就已经想好的,更是为了以后做伏笔,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一点。 然后说一下章节名,大家可以看到,前面的章节名都是两字的,但直到一木难扶那一章成了四个字,会发现特别显眼。 有些细心的朋友看到那一章的结尾可能会发现前期出场的人姓里面大多都带个木字,柳春生,林平归,杨贺九,还有那个不知名字的木院长。 杨贺九不可能知道他老师叫什么,也不会知道他姓什么,因为别人都是直接叫院长,没人知道他叫啥。 但我还是让杨贺九知道了,那位红衣少女为啥要问杨贺九的老师叫啥呢?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一木难扶这一章埋伏笔。 一条木头扶不住咋办?那就两条,三条,这是比较简单的一个逻辑。我埋的这些伏笔就是为了多弄一堆木头,让大家去猜猜是哪条救了许长安。 所以这一个关卡我写的比较慢,不是拖沓,而是把四方城的这个问题,跟红衣少女的问题还有祖龙皇帝驾崩之后两位公子的一些问题都堆到一起去解决了。 大家看的时候会发现前期的剧情非常紧凑,其实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 宫殿杀那一章是我写的最爽的一章,我感觉这两个人物我塑造的不说是完美,但也是达到了我的要求。春秋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和相貌一样,冷且温和春且秋,这是我想写的大公子。能让皇帝如此害怕的人,肯定不止于他表面上的温和。大家看的时候可能感觉那俩人跟闹着玩一样,但那一章每处都是很险的,能够坦然面对这种险境我不是故意让春秋去装比,而是他这个人是真的很牛皮,不惧是因为知道自己死不了。 接着说下主角。过了这个关卡,许长安肯定是有收获的,而且收获很大,只是现在看不出来而已,也不是那种可以终生受益跟开了挂一样,我只保证痛苦跟收获有个相对的平等。我不是虐主的人,所以不会说是看他不顺眼故意让他多吃些苦头来凑凑剧情,我的编辑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然后说一下柳春生这个人物,这个人物是第一卷里面我最喜欢的。原因也很简单,我是比较喜欢剧透,但是又不能去剧透,这就是很难受的一件事了,我写出来的每一个觉着有意思的点子和伏笔我都恨不得在那一段发个章评解释解释这点很重要...是为了以后怎么怎么着的。 所以有了柳春生这个人。他是拿笔的,很多我不方便剧透的地方他用自己手中的笔帮我去写出来了,通过他的笔大家已经基本上可以猜测到第二卷我要写啥了,后面他还是会剧透。 这个人物帮了我很多,但不一定说我就会善待他...因为爱剧透的人,必须要@%¥%*&!这一章他失去的很多,多到无法想象。 前面的有些话他其实只说了一半。我有旨蓄,亦以御冬这句他是说给许长安的,下一句没说出来的是宴尔新婚,以我御穷,大家可以猜猜我想去写什么,嘿嘿。 然后就是关于海是什么,山是什么,明月是什么,那条鱼是什么,草和田又是什么。 这些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体会,我也不用太过解释,因为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我去解释的话很有可能强加给大家我自己的想法,大家也不会去认同。 那条鱼我倒是可以说一下。那条鱼其实就是中华鲟,但是由于小说里的一些限制我就直接写的鲟鱼,为长江之王。在江河中出生,在海水中生长。看到这大家可能就又会明白很多。 而后就是何用,何三年原名就是叫何用的,前六十年他是何用,过了那三年他就是何三年,很现实。 再说下境界,修行修的是本源灵气,大家可以把它当做是水。 初境,十合,这个是读ge的,十合(ge),升子,斗量,无满。而后是上三境。 其实对于这本书来说大多数境界都是虚境,所以境界划分我就尽量写的合理一些,引用了计量工具,十合是一升,十升为一斗,将满将不满为无满。 快满的时候咋办?构筑天河,而后入海,或者是住心让它不晃荡,再是大圆满。最后一种失传的境界很容易就能猜得出来,就不多剧透了。 然后求下收藏。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一章 少年劈山 辽阔的草原,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很是喜人。 草原的中心位置有着一座高大不可攀的山峰,可就是这般高大的山峰顶上却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稚眉冷竖,一双幼眼紧闭,眉心位置悬着一柄黑剑。 突然,剑锋横转,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如同找准了自己的猎物一般,跳起身来朝着脚下狠狠的一剑劈了下去。 ...... 许长安赤着双脚站在那条河中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郁闷的睁开双眼,低头看着自己被河水冻的通红的细嫩小腿,有气无力的说到:“你教我的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啊?那座山现在连一层皮都还没脱落下来,这样下去不知道要砍到什么时候。” 杨贺九站在岸边眉头微蹙,开口说到:“以念力开山,只能是如此。” “既然是用念力来开山,我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不也一样可以慢慢劈,为何非要站在这条河水中。”少年踢了一下游到自己脚边的鱼儿,不解问道。 鱼儿受到惊动快速游离,惶恐不安。 “这样可以集中精神。”杨贺九一本正经的答道。 ...... 许长安瞪大了那双眼睛,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指着脚下河水说到:“这样精神更不集中!你看这水,多凉!” “时间久了,就会集中。” 少年无语说到:“这应该是在锻炼我集中精神吧。” 杨贺九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抱歉,我不擅长解释这些事情,你说的有理。” 少年吐了吐舌头,继续着自己的劈山大业。 近些日子以来,少年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劈砍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如砍柴一般。 剑被他用成这幅模样,也不知道某人看到会作何感想。 可一个月已经过去,那座大山依旧是纹丝不动,更别提什么时候能把整座山给开掉来修行了。 正如许长安所说,连层皮都没脱落下来。 大家都有些好奇他为何整日里往城外河边跑,记着以前那少年可是打上三条鱼便要躺在院子里晒上两天网来着。 对于这些许长安从不解释,只是嘻嘻一声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那张破旧躺椅也已经早早被他收到屋子里,再也没有搬出来过。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把吃亏当作是福气的少年。吃亏就是吃亏,不能白白吃亏,所以他更努力。 刚开始少年还有些担心自己会把体内的那个‘三’字给劈掉造成那座大山再次崩塌,可杨贺九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这个忧虑‘你太弱,不可能。’ ......这话太打击人,少年知道只有杨贺九才能说出这般打击人的话来,也就证明了那是句实话。 至于城内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余明偷摸了自己几条鱼,城南谁家的渔网由于大意被河水冲走,城北的酒铺子里有人喝醉扶着谁家寡妇的院门吐了一地,接下来就有耳朵尖的与大家说起听到的一些不可言语的事情。 少年听着那些细节满满的闲言碎语,总感觉那天晚上故意吐人门前的醉汉是他一样。 大家的日子都与之前一样,城东搬走的那些人,大多人也都又搬了回来。对于前些日子为什么要搬走这个问题,回答基本上大差不差,无非是去探亲什么的,看来是被一些人提前做足了功课。 在外居住哪有自己家里来的要好,唯独许府却依旧是朱门紧阖。 对于许长安的屋子里住了位英俊青年男子这种事情,大家虽有些好奇,不过自家的扫帚可扫不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偶尔也只是见着了开口问上两句。 有些媒人婆踏破院门,盯着那张英俊完美的脸庞时居然还不舍得说给谁家的姑娘去了,只是看着那只有一根手指的右手,又是满脸的不舍,怒指老天爷真是瞎了那双狗眼。 倒是那位矮胖汉子,在城内逢人便说自己那天夜里见到了极为恐怖的画面,大家都当他是被那场大雨给淋傻了,没人肯相信这世上有人能一只手就把一匹高头大马给扔出数丈之远。 惶惶不安四五天后,汉子挑着扁担忿忿的离了这座城,走之前许长安还去见过他一面。 即便一个月已经过去,少年至今还忘不掉那位矮胖汉子泪眼婆娑的模样。苦口婆心的劝自己说是这座城指不定要出啥事,还是跟着他赶紧逃命为好。 许长安自然是谢绝了他的好意,任少年如何解释也劝说不动,无奈便任由他离去了,倒是他家的那位小娘子,看着他疯言疯语的模样死活不肯随他走,还放出一句狠话来‘走了就别回来!’ 谁知那位平日里在自家老婆面前低眉顺眼像个小媳妇一样的矮胖汉子,在身上被挠了几爪子后,一手环抱着那条扁担,一手拿着只雪白馒头坐在后院门口难得认真的思考了大半天。最后一咬牙跺脚,站起身来扔掉那只早已被捏扁发黑的馒头,挑着两只竹筐便离开了这座城。 ‘还他娘的是小命要紧!’这是汉子扔出那只馒头之后说出的一句话。 从那以后城内便清净了许多,听说那汉子走的时候啊,还有些人在家烧香还愿来着,心想着这位瘟神可总算是走了。 不过西城却是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不少人开始踏足那条略显破败的小巷,停在一间三层小楼前仰头观望久久不肯离去。 楼上不时有脏水泼出,那些无礼至极的男子大多是落汤而回,那条晾衣杆上也再没有晾晒过衣物,只是出于麻烦才始终没有取下。 不过少年清楚的看到,前几日有一英俊男子被那位善良好心的小娘子给迎进了屋子里。 至于在那座小楼里面发生了什么,少年自然是想不明白,只知道那男子出来的时候精神抖擞,满面春风。小娘子送其出门的时候低眉垂眼,巧笑嫣然。 一颦一笑都让许长安想起了今年春天之时,大半夜偷偷溜上自家墙头上面的那两只猫儿。 ...... 这一个月来,许长安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劈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还有修炼剑法。那位都城来的英俊男子似乎是准备赖在自己家里不走了。 少年虽不算的上是好客之人,不过人家救了自己,再者来说他也不是白吃白住。 抓鱼做饭一事全由那位先生负责,开始的时候柳春生还经常与自己说让先生来做这些事情太过于无礼,不过留下吃了一顿饭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 谁不想着能吃顿好吃的?若真是让许长安来做饭才真算是委屈了这位先生。 在许长安看来,那位英俊的青年男子似乎什么都会做,而且还都能做的很完美的那种。 少年站在河水中的一块大石头上,脚趾都已经被冰凉的河水浸的发抖,好不容易稳定下心神正要一剑下去,没想到那位青年男子居然在自己上游不远处撒了一网下去。 “先生,你去下游捞鱼吧,这样我真的集中不了精神,刚才那一剑都砍空了。”许长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到。 杨贺九把渔网收回岸上,看着沉甸甸的鱼儿有些满意的颔首说到:“久了,便好了。” 青年男子眉头微皱接着说到:“而且,剑不是那么用的。” “再久一点就过冬了。那水,更凉。”少年缩了缩脖子说到,隐约能感到冬季的寒风已经迎面吹了过来。丝毫不在意剑到底是怎么个用法,在他看来,怎么顺手就怎么来。 “更凉,更好。”杨贺九折断渔网里的一条条小棍说到。 ...... 看了看远处的余晖,少年从石头上一跃跳到岸边,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一年后我会回去。” “一年后才回去是为了稳固境界?” 杨贺九点了点头。 “你是怕现在回去你的老师会担心?” “师兄也会担心。” “可是你不回去他们应该会更担心。”少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那把黑剑,有些欲言又止的说到,话语中充满了不舍。 杨贺九眉头微皱,显然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若是其他人恐怕会认为这是道逐客令,可杨贺九明显不这么认为。许长安也实在是没有这个意思。 “可以先写封信回去。”许长安说到。 杨贺九站起身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许长安有些郁闷,怎么自家老子就不知道担心自己?连封信都不写上一封? 金九银十,现在早已入了十月,离过年已经不算远。 按许长安心中所想,这应是他在这座城内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前些日子的那些话不仅是与柳春生说的,更是在劝说自己。 他也要去都城,他要去找个人,问句话,如果能碰巧遇到的话他还想问问那位红衣少女的名字。 只不过正如柳春生所说,去都城也得要有钱才行。 盘算着自己的积蓄,计算着自己家里捕捞上来的那些鱼大概十来天便会坏掉,过了那十来天后如果露宿野外的话自己的钱财应该只能够用得上四五日。 不行不行,万一遇到打劫的还得再多准备点过路费才行。而且碰上下雨还要住店,只怕是一晚上便花了个精光了。 想到这里少年摇了摇头,随即开口问道:“都城离这里有多远?” “千里。” “那得走一个月才能到。”许长安无奈到。 杨贺九点了点头。 少年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把池子里的鱼都给售出去,那间院子如果能卖出去倒是一大笔钱,只不过肯定无人会去买。 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年计上心来,眼神中的忧虑一扫而光。 二人一同回去,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在夕阳下开始拉长。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二章 君子居安 二人回到院子时,天色已经渐暗。 那位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静静站在院子门前。双手捧着张什么东西,模样显得异常恭敬。一双柳叶眼仔细盯着,就像是欣赏什么难得一见的奇景。 “柳大哥?”许长安有些好奇,走近后开口问道。 “回来啦。”直到这时青年男子才回过神来,对着杨贺九行礼说到:“见过先生。” 杨贺九弯腰低头回礼。 这俩人整天见面一个揖手一个回礼,看的少年着实是有些不自在,他总觉着原本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少年撇了撇嘴,“那位红衣姑娘都没这么多礼数,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开怀大笑,多好。” 柳春生有些怪异的盯着许长安,看着他那模样好笑说到:“长安长大了。” ...... “先生,有你的书信。送到官衙去了,已经到了好几日,衙役们挨家询问的时候我就先帮你收了下来。”柳春生有些不舍的双手递上那封书信说到。 杨贺九放下手中渔网,接了过来,信封上面写着三个极为漂亮的字体‘小九收’。 许长安无意间瞥了一眼,想起那些身着官服的衙役挨家挨户敲门问小九是哪位的模样时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拆开信封,里面好几封信纸,工整的文字将那些纸张占的满满当当。 待许长安站的双腿发麻之时杨贺九才收好那些书信,重新塞进信封。 “是不是你老师给你写的?”少年赶忙问道。 杨贺九微微颔首,“师兄说,老师让我随行去望舒楼。” 二人继续等待着下文。 院门外异常安静,一场秋风吹过,许长安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问道:“没了?” 杨贺九点了点头,“基本意思就是这些。” ...... 远隔千里都能感受到他那位师兄的啰嗦,少年无语说到:“那好几张纸上可都写满了字。” “师兄为人谨慎,所以叮嘱的多了些。”杨贺九微笑说到。 柳春生开口道:“先生的师兄一定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杨贺九微微颔首。 少年一脸疑惑的模样,“只看字便能看的出来?” 柳春生点头说道:“这张信封午后我便拿到,没等到你们回来,我便在此认真观摩了那三个字一下午。墨黑字中丝丝露白,还能笔道清晰,转折之后又可以奋力收笔而不行险道,这是最难做到的一点。” 少年听的云里雾里,仔细的看着那张信封却也如何也看不明白,他能看出好坏,却看不懂其中意思。 正如柳春生所言,其中那个‘九’字书写飘逸,但需要奋力上提之时却又是及时收笔而不行险,最下方的‘收’字书写之时其中横撇笔迹认真明显,完全不存任何侥幸心理。 “敢问先生,可否告知令师兄名讳?”柳春生揖手行礼问道。 “师兄名叫居安。” 柳春生由衷赞叹到:“君子居安以俟命,此人乃真君子也。” 少年疑惑问道:“他师兄比你还要厉害?” “我不及先生之万一,万不可相提并论。”青年男子自惭形秽的说到。 “真的假的,有这么厉害?” “老师曾说过,在书字造诣上,师兄之才确实罕见。”杨贺九说到。 “先生能看的懂?”许长安回头看向杨贺九疑惑问道。 “不懂。” ...... ...... 柳春生微眨了下那双柳叶眼,唇角抽搐了一下说到:“抱歉,是我太过激动了。” 二人留柳春生在家吃饭,很快少年便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 有些不明白这位平日里儒雅温和的青年男子为何对杨贺九的师兄这么感兴趣。 听着二人一问一答,再看着柳春生捂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却也始终不肯放下手中的那些信纸,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角。 端着饭碗蹲在院门口位置。 “你想成为有钱人吗?” “想,想!” “你想日进斗金吗?” “想,想!” “你想过上好日子吗?” “想,想!” ...... 许长安端着饭碗蹲在院子门槛位置,口中不停说着些让人感到奇怪的话。 隔壁余明同样端着只小碗蹲在自家院门口,听着许长安口中那些让人振奋的话语也顾不上吃饭,只是不停的使劲点头。 “那就等吃完饭,去你家偷两块黑布出来。”许长安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说到。 ...... “长安,你该不是进了什么奇怪的组织吧?偷什么东西来着?”余明母亲张氏从里屋走出,听到二人口中的那些话语有些担心的近前问道。 “张婶,没事的...我逗他玩儿呢,哈哈...”许长安赶忙起身笑到。 余明听到这话啪的一声摔下手中饭碗,指着许长安的鼻子怒到:“好你个臭小子,居然敢逗你爹玩!” ...... 忽然想到了什么,机械般的慢慢转过身子,缩着胳膊不敢抬起头来。 许长安倒没准备偷抢人家的,只是想起自家老子走的匆忙,那座府邸内应还留存了许多财物来不及搬走才是,心想着拿自家东西应该也不算的上是丧尽天良。 怎奈那小子不明所以,许长安只得是在心里边痛骂了一声‘猪队友!’ 而后听到隔壁院门嘭的一声关上,少年下意识的紧缩了下脖子,接着听到的是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喝下最后一口鱼汤,起身为其悲哀到:“惨绝人...什么来着?” “惨绝人寰。”柳春生从屋内走出,看着少年满面春风的提醒说道。 “柳大哥,你要走了?” “抱歉,长安,今天是我失态了。”青年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 “先生把这封信送你了?”少年问道。 青年男子把那封书信放到怀中,视若珍宝一般轻轻抚平胸口,很是激动的说到:“先生不吝赏赐,你柳大哥我此生无以为报。” 随后站在院内,冲着里屋的杨贺九揖手行礼,一拜到底,“多谢先生。” 杨贺九直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匆忙起身回礼。 柳春生离去,走在路上甚至还小跑了两步,看那模样就差是高兴的跳起来了。 少年进屋看着杨贺九有些意外的问道:“你怎么了?” “他说的那些我听不懂。”眉头微皱到:“怎么比我师兄还啰嗦。” 许长安拍腿大笑说到:“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 “我......”杨贺九脸庞微红,只是低头。 依许长安的记忆,杨贺九还是第一次脸红到说不出话来,不免感到很是意外,却也是未再做戏弄。 艰难收敛住自己的笑容,轻咳了两声后又是有些不舍的问道:“你要走了?” 杨贺九点头道:“老师的原话是让我去望舒楼,与参加入楼试的学员在太阴山下汇合,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过师兄说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多去历练一番。” “望舒楼是什么地方?” “望舒楼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地方。” “比柳大哥巷外的那颗柳树还要高?” 杨贺九点了点头。 少年抬头看向屋外的那轮明月,自言自语到:“望舒,望舒,好美的名字。” 杨贺九与其一同看天,“是很美。” “会有危险吗?” “我不知道。” “那你要去吗?” “要去。” “为什么?” “老师让我去。” “你很尊敬你的老师。” “是的。” “柳大哥方才说,君子居安以俟命,我想你的老师让你师兄来给你写这封信,应该便是想要借此来告诉你这个道理。”许长安低头想了一会儿后开口说到。 杨贺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老师没说。” 少年很是无语,他现在真的比较好奇杨贺九的那位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他也没问,因为知道得来的答案一定是‘了不起’这三个字。 “去望舒楼需要多久?”少年担心问道。 “三个月。” “三个都城这么远?!” 杨贺九摇了摇头,“师兄在信中与我说望舒楼远在西方,离此地数千里之遥,此行需要斜跨靖王朝,齐国,与楚国三个国家,所以让我寻匹快马,如此方能三个月抵达。” “你不能踩着剑飞起来什么的吗?”少年看了一眼竖在墙角的那条黑匣怔怔问到。 杨贺九眉头微蹙回到:“我...我不是修仙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 “需要尽快,师兄说入楼试的时间在二月初。” 少年仔细算着年月,现在已经十月,离二月初刚好只剩下三个多月时间,才发觉时间有些紧凑了起来,神情中有着不舍。 “那你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好去城内帮你购置一些。”许长安赶忙问道,待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才真正明白那数张信纸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甚至有些好奇那几张不大的信纸到底是如何写的下这么多东西的? “包好的扁食?”许长安疑惑问道。 “师兄说,快要到冬至了。” “被褥也要带上?” “师兄说,此行太过遥远,不比我来四方城时可以随意住店。” “针线?” “师兄说,路途艰险,衣物难免会被划破。” ...... ...... 杨贺九不停重复着自己脑海中的那些字眼,少年虽然疑惑他是怎么只看一遍就能记住那些,但最为好奇的还是杨贺九的这位师兄到底是有多啰嗦。 少年捂了捂昏昏沉沉的脑袋,示意杨贺九不要再说了,郁闷的说到:“要是君子都得这么啰嗦的话,我都宁愿当小人了。” 杨贺九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三章 你老子,她丈夫 是夜,城内多数居民都已入睡。 城中还能闻到一阵阵从城南飘来的鱼腥气息,久久不散。 猫儿挨家挨户跳进院子里,锋利的爪子扒拉着一张张破旧渔网,妄想偷个腥味。 不知谁家的醉汉扶着谁家的墙角呕吐不止,立马就有一盆脏水从院内泼了出来。醉汉浑身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大半,抹了把脸上残留着的污秽,又是狂吐不止。 伴随着一声狗吠,两道黑影同时从黑夜中显了出来,面容皆被遮挡,看不出相貌。 一位步伐紧张,手中拿着一柄黑剑,不停左顾右盼,另一位则是静静跟随在身后,面无表情,眼神中看起来有些疑惑。 ...... “我们难道不可以把这个给摘下来?”后方的男子问道。 前面那位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赶忙打了个激灵,回过头来在面罩上面竖了根手指,轻声说道:“不能被人看到。” “为什么?” ...... “对啊,为什么?”前面那人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同样疑惑问道。 两道身影正是许长安与杨贺九,许长安想要回家偷钱的想法还是没有打消。 他要去都城,杨贺九准备去望舒楼,不管近远去哪都得要有钱,来钱最快的门路不是抢劫,他自问还没有那个胆子。 比起抢劫来说去许府内扣上一块墙皮下来都要比城内大多数人的口袋里面要富有的多。 只是姓余那小子现在估计还在家里为那只摔碎的破碗赎罪,所以许长安只得叫上杨贺九一起。 “拿自家的东西,应该不算偷吧?”少年回过神来盯着面前的男子问道。 杨贺九仔细想了一会儿指着自己脸上的面罩面无表情说到:“应该不算,但是如果戴上这个东西,拿着剑的话,就算了。” 少年一把摘下脸上面罩,开始大摇大摆的走了起来,他认为杨贺九说的极有道理,越是偷偷摸摸越显得形迹可疑。 “你师兄在信中说的那些东西,我觉着大多数都不用带。” 杨贺九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是的。” “但还是需要钱,要很多钱才行。”少年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心中不停的想着那要是一只巨大的金饼能够掉下来就好了。 “我有钱。” ...... 金饼掉下来了,少年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来问道:“你有什么?” “我来的时候,师兄给了我很多钱。” “有多少?”少年瞪大了眼睛问道。 “那个黑匣子里,贴满了一层。师兄与我说,用的时候就扣下来一些。” “铜板?” “金饼。” ...... 少年仔细的想着那个大黑匣子,里面一层都是满满的金饼,忍不住无语了起来,语词不清的说到:“不是,你有那么多钱,为啥还要去城南帮人干活?” “总要做些什么。” 许长安无法理解面前的这位男子,挠了挠头无语说到:“咱们都这样了,你咋不早说你有钱。” “你没说出来是要偷钱。”杨贺九同样是一脸疑惑的说到。 ...... 少年想了想自己方才在院子里神神秘秘的模样狠狠咽了口唾沫,点头说道:“有道理。” “我们不回去?”杨贺九看着少年接着往前走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回去,出来都出来了,总得去偷点什么......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少年随意挥舞着那把黑剑兴致勃勃的说到。 杨贺九眉头微蹙,再次提醒说道:“剑不是那么用的。” 少年对此不以为意,随意说到:“顺手就行了呗。” 而后接着挥舞,练习着杨贺九教与他的那些剑法。 不过杨贺九可不承认自己什么时候教他这么用剑的,忍不住说到:“要不,给你买把刀用吧?” 少年摇了摇头,“我喜欢这把剑。” 夜风微凉,面前那座高大府邸静静坐落在东城最为显眼的位置。 朱门紧阖,铜环无声,两只高大石狮子张牙舞爪守在大门两侧,怒瞪着偷摸来的二人。 许长安狠狠啐了口唾沫,没好气骂道:“连你家主人都不认识,禽兽!” 杨贺九无语。 随后盯着高高的院墙,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才能爬上去,观察了许久后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头看着杨贺九问道:“能不能跳上去?” “啊...” 城东传来一阵惨叫,隔壁院子里的恶犬看着被抛到空中的那位少年闪动着明亮的双眼,似乎想起了主人训练自己时的动作,下意识的往前跳去想要张口接住,却狠狠撞在了自家院墙之上,悲惨不甘的哼唧两声,极为巧妙的掩饰住了那声惨叫。 杨贺九左手提着少年停稳,慢慢将其放了下来。 许长安弯腰轻扶自己明显起伏的胸口,拿着黑剑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稍微缓了一会儿后脸庞抽搐着问道:“这就是修行的好处?更高?” 杨贺九微微颔首:“是的。” 少年竖了根大拇指,赞叹说到:“高!实在是高!” 让许长安意外的是,院子里的那株梨树依旧坚强,尽管叶子已经被那些秋风秋雨吹打掉了不少,但上面的青梨还是挂在枝头,看着很是喜人。 少年跑到树下摘下两只,在袖子上随意擦了擦,递给杨贺九一只,自己拿着开始啃了起来。 虽说一年时间没再来过,但是院内环境还是没有太大变化。 看了眼周围的动静,扔掉啃光的那颗梨核,二话不说抬起手中黑剑便向着一扇窗户砍了过去。 窗户纸可以捅破,但事实证明木匠在制作窗棂的时候还是没有偷工减料的,被一柄没有开刃的黑剑砍过之后稳固依然。 直到少年出了一头大汗,虎口也被震的发麻,二人才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 点燃一盏油灯,屋子里面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尘,这个房间许长安并不陌生。 擒贼先擒王,偷东西也得拣有钱的偷才行,这间屋子正是许长安自家老子的卧房。 所以他方才砍窗户的时候格外用力,也没有让杨贺九帮忙的想法。 里面的东西大多没有动过,从卧房横通来到书房,书架上还是放了那么多书,从小到大许长安都认为那些书只是摆设,自家老子那般肥头大耳的模样肯定是懒得看。 杨贺九随意拿起一本翻了翻,书页卷翘微黄,里面随处可见做好的标记,字体工整并不随意。 许长安随意瞥了一眼解释说到:“那些书上面都是一些古奥迂涩的内容,没啥意思。” 杨贺九扫了一眼书架,眼神中有些不解,“这些书很多年前都已经被烧了。” “被烧了?那这里面的是怎么来的?”少年正在将书房给翻个底朝天,想要看看自家老子有没有与谁通过书信,听到这话赶忙抬头疑惑问道。 杨贺九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我生下来这些书就一直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那位姑娘说我姓李,应该是搬过来的时候从那里带来的吧。”少年想了想,开口说到。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 “找到了。”许长安灰头土脸的从书架上找到了一封无名书信,双眼发亮。 隐藏的如此完好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抱着这个想法迫不及待的赶忙拆开。 看到第一行字时就瞬间愣住,“这是给我写的?” 第一张清晰可见。 ‘我就知道你小子能找的着这封信!小兔崽子还敢翻你老子的东西了?我不管你是拆门还是翻窗户,又或者是把老子的房子给烧了,出去的时候都统统给老子恢复原样!其他东西你也不用找了,有用的我都烧了,那些书净是些无用之书,正如你经常说的那样古奥迂涩,不看就不看吧。’ 少年狠狠啐了口唾沫,“我呸!还恢复原样?” 随手将第一张信纸揉成团扔到一旁,接着看第二张。 第二张依旧风流。 ‘想当年你老子年轻那会儿,是如此潇洒恣意,不知迷倒了多少大户人家的女儿,与那些当代文豪煮酒斗诗,尚能胜其一筹,何曾做过此等偷摸之事?君子应坦坦荡荡,老子当年就是位坦坦荡荡.....’ “呕~”少年赶忙将这张信纸扔到地上用力的踩了几下,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还没看完,为何要扔了。”杨贺九站在远处不解说到。 “我怕再看下去就要吐了,现在吃饱饭可不容易。”少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 第三张泪痕犹在。 ‘长安啊,我知道你肯定好奇一些事,爹没骗你,爹去都城是要谈一笔买卖,很重要的一笔买卖。只是这笔买卖谈的时间可能要久上一些,至于代价倒是不大,不至于倾家荡产,这点你不用过于担心。 你的名字是你娘帮你取的,当时我和你娘在一起的时候啊,我就经常问她,跟了我总得许她点什么才是。你娘啊,总是笑着说她什么都不要,所以就一直拖了下来,直到有了你,你娘才认真的跟我说起这件事情来,她说要我许你长安。 你娘说跟了我太久,早已习惯了漂泊,所以死后不愿被葬在墓穴 里,这也是你总怪我连她的墓地都找不到在哪。你总问我你娘是怎么死的,我一直不敢与你说,直到现在也不敢,便不说了吧。她不许我给她立牌位,免的咱爷俩儿见着了心疼,其实你娘的牌位一直在我心里,你也放在心里就好。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少年抹了把眼泪,看着上面的那些泪痕双手微微颤抖,将这一张好好收了起来,接着翻开最后一张。 第四张丁宁周至。 ‘不用来都城找我,你找不到我,我也不希望你能找到我。床铺底下的暗格里藏着一些钱财,君子取之有道,爹承认自己不是君子,但我的本意是不希望你用这些钱财,不过也总得先好好活着才是,能用多少便取多少吧,爹不想你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住,活的自在一些。 一年都住在西城,委屈你了。等你再大上一些可以拿着那些钱财往东多走走,算是弥补这一年不曾越过东城半步的遗憾吧。那里有这个世上最风流的城市,有这个世上最风流的人,到处去看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爹许不了你能长安了,咱爷俩儿就各自保重吧。’ 署名:你老子,她丈夫。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四章 道别 二人走在街道上,杨贺九看着走在前方拿着黑剑互砍乱劈空气的少年微微蹙了下眉头,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我们不是要来偷钱吗?” “他说君子取之有道。”少年挥舞着黑剑气喘吁吁的说到。 杨贺九看似有些疑惑。 许长安有些尴尬,支支吾吾的赶忙解释说到:“我不是啥君子,但是他留给我的钱,我不想要。” 若是自己去偷来的,少年甚至还会心生得意,但若是自家老子刻意留给他的,那他连看都不屑看上一眼。 想到最后一张信纸上所写的内容。继续看着天空的那轮明月,记起在海边驱走了自己内心恐惧,又转而把一切都给带走的月光,许久之后有些赌气的开口说到:“我想跟你一起去西方。” “好。” 少年眨了眨眼睛,停下手中挥砍动作疑惑问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杨贺九摇了摇头说道:“想去,便去。” 你想去,那便去,不用问理由,也不需要理由,这便是杨贺九的回答。 少年很是郁闷,郁闷杨贺九做事为什么都不需要理由,他的理由看起来总是那么简单,嘟囔说道:“我爹让我向东多走走,那我就偏要向西。” “好。” ...... 第二天一大早,那颗高大柳树旁边站了一位黑衣少年,少年的脚边放着一只竹筐,里面塞了一些蒸饼。 少年仔细看着那颗萧条的柳树,随后双手环抱竹筐敲了敲旁边的院门。 门开,一位身穿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有些意外的开口问道:“长安?怎么这么早?这是?” 许长安把竹筐递给青年男子说到:“柳大哥,我要走了。” 柳春生接过竹筐,眉头微蹙问道:“去哪?要多久?” 少年想了想,“去西方,叫望舒楼的一个地方,大概要半年。” “为何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进来说。”男子将许长安迎进里屋。 少年看着东墙上的那两个字,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为何不把那个字给补上?” 柳春生微笑着摇了摇头,“有空再补。” 他不是不想补,而是补不了。 每个字都是专属,即便同一个人也无法写出两个完全相同的字来,而整幅字讲求的则是一气呵成,若是再补的话反而会破坏了那幅字的意境,只是怕少年自责才没有说出来而已。 许长安转身看着西墙上的那副字,那个‘入’字依旧只有一撇。 少年开口说到:“柳大哥,你应该把那一划给写上。” 柳春生笑到:“我都想把那一撇给擦掉了,这样看起来更对称一些。” 少年开怀大笑。 “长安,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为何这么着急要走?” “先生说,望舒楼要在花朝节举办入楼试,他的老师让他随行,我想跟着一起去。” 男子点了点头:“花朝节在二月二,西方的话确实挺远。那位先生为人正直善良,你随他去我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记着照顾好自己。” 许长安开心说到:“这些东西就送你了。” 男子装模作样的揖手行礼说到:“那在下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柳大哥,过完年你便赶快去都城吧,他的那位师兄也在都城,或许你们很聊得来。”许长安想起杨贺九那张啰嗦的书信,想起昨天晚上啰嗦的柳春生,忍不住的哆嗦说到。 谁知提起杨贺九的那位师兄,柳春生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是微笑说到:“等你回来再说。” “你先去吧,等我们回来都半年以后了。” 青年男子笑而不语。 许长安只得无奈与其告别,而后来到那座三层小楼面前,抬头看了眼上面空无一物异常坚固的晾衣杆,而后低头看似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敲门。 门开,一男一女从屋里走出。 小娘子见着少年神色慌张,赶紧拍打放在自己腰下那只骨节分明的长手,而后脸颊绯红的尬笑问道:“长安?你怎么来了?” 许长安也很尴尬,虽说未经人事,但并不代表他就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如何难堪的画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倒是身旁那位男子,很是豪爽大气,见着少年撞到了自己的好事也不心生恼怒,单手负后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一张英俊脸庞如沐春风般开口说到:“一日之计在于晨,很少见过如此勤奋的少年了,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小娘子为男子的这话由衷的感到高兴,许长安来到西城这一年的生活她是看在眼里,或许是少年每次看到自己都脸红而觉着这孩子生的可爱,所以对于许长安是打心眼里的喜欢。 这话极为巧妙缓解了一下场间的氛围,不过让许长安有些郁闷的是,为何这些好话听起来总感觉是浑身不舒服?甚至比起这些夸奖来他总觉着不如张三粗的那些粗言鄙语来的顺耳。 犯贱!对,这个词是张三粗说出来的,他此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有些犯贱了。 抬头看着那位面容英俊的中年男子,再把那位挑着扁担的矮胖汉子放到男子的旁边仔细对比了一下,最后发现两人是真的没法比。 奇怪的是,他以前总是为小娘子插在了张三粗那坨最下品的牛粪上而感到不平,可待现在换了一位配得上的英俊男子却发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那位男子见少年不回话也不恼,微笑说到:“这孩子好像不太喜欢我,要不你们先聊,我先回去。” 小娘子点了点头,看着许长安轻声说道:“他是真的不回来了。” “为什么?”少年开口问道。 “他若是会回来,那是万万不敢走的。” 许长安点了点头,张三粗一定知道回来后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所以那天他才会在后院门口犹豫思考了一个晚上。 “那你为啥不跟他一块儿走?”少年再问。 小娘子轻轻揉了揉少年的额头,微笑说到:“我们女人啊,跟你们男人是不一样的,求的只是个安稳罢了,过了漂泊的年纪,就总想着找个家安定下来踏踏实实过过日子。” 少年想起昨晚上看到的信纸,疑惑问道:“可我娘亲说她习惯了漂泊。” 小娘子微微一愣,然后眼眶微红的轻声说到:“那你娘一定很爱你爹吧。” 少年不明白话中意思。 小娘子收敛下情绪,开口问道:“长安,一大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许长安点了点头:“我马上就要走了,所以是来跟你们道别的,要去很远的地方。” “为何突然要走?” “那位先生的老师让他随行去往西方,我想跟他一起去。” 小娘子点了点头,“那位先生我虽见的不多,不过人还是靠的住的,与他同行自然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路上还是要多小心些为好。” 少年无语,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怎么都这么说,我就靠不住了嘛。” 小娘子嫣然失笑,轻轻捏了捏许长安的肩膀,“肩膀太小,可是靠不住的哟。” 许长安忍不住脸红了起来,支支吾吾说道:“我还要回去呢,先走了。” 话刚说完,快步跑过。 小娘子掩嘴轻笑,而后又是黯然神伤的轻声自言自语到:“真是个苦命的女子。” 随后扶着屋门,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面带微笑自言自语道,“你娘亲一定很了不起吧。” 少年回到家中,隔壁余明听到动静早跑了过来,看着二人一人一剑的阵仗瞪大了眼睛问道:“要打仗了?你俩要上前线?” 杨贺九眉头忍不住的下挑了一下,许长安无语说到:“老子要出去闯荡去了,闯荡你知道不?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余明撇了撇嘴,“指不定就是炮灰。” 许长安也懒得理他,只顾着收拾自己的衣物。 “闯荡可以,把我家被子还回来,还有枕头。”余明一人无聊,来到许长安旁边戳了戳少年说到。 “等会儿我给你送过去,钥匙就留给你了,我走后你看有啥能玩的能用的就随便造吧,别把房子给老子拆了就行。”少年把一串钥匙随意拍到余明手里说到。 “切。”余明收好钥匙,看着许长安手中黑剑双眼发亮说到:“我要这把剑!” “滚!” ...... 俩人的衣物都没多少,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许长安盯着那半坛腌菜咽了口唾沫,看着那个坛子又很是郁闷,犹豫了许久之后一咬牙,“这个得带上!” “有眼光!”余明站在一旁点了点头得意说到。 把那张小床上的铺盖卷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收好床铺下方的那三幅字,放到怀里轻轻拍了拍,视若珍宝。 而后来到院子里,指着那张晾晒起来的渔网说到:“池子里的鱼就送给你了,这张网也送给你。” 余明有些不解,摸了摸许长安的额头,自言自语的嘟囔说到:“应该没烧糊涂啊。” 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说到:“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你不是说半年就要回来的吗?” 许长安点了点头,“是要半年才能回来。” “不对不对。”余明仔细的思考着以前的许长安是副什么模样,而后嘟囔说到:“要是回来的话没道理这些东西都送给我啊。” “不要?” “要!”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五章 第一战 余明没有猜错,许长安也未说谎。 如果只是出走半年便能回来,以许长安的性格自然是不至于如此大方的倾囊相送。 那张信纸上写的内容很清楚‘等你再大上一些可以向东走走,不要来都城找我。’ 那以许长安的性格自然是要唱反调的。 半年便要回来,可回来后他要接着去往都城,所以这些东西留在家里也是毫无用处。 关于自家东西的分配问题少年昨晚躺在床上已经仔细的思考过了一番。 柳春生应该也要去都城,所以只给他送去了一些吃的东西,至于那位小娘子想来也不用自己太过操心,最为辛苦的还数余明娘俩,便将整个院子都留给了他们。 两小少年告别之后,二人走出了城门。 天色尚早,清风微凉。 少年回头看去,不高的城墙,不高的城门,这座城内有着他的很多回忆。 双眼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株高大柳树下,一位青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背靠杨柳,看向城外对着自己微笑。 也看到了那座三层小楼,一位貌美小娘子倚在屋子门口静静回忆起自己的每一次脸红。 还看到了自家门前的池塘边上,一位少年孩童,瞪着大大的双眼指着水中鱼儿念叨着‘会回来,不会回来。’ 但实际上。 ......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走的这么着急,连年都不过了,唉~” “这张大床睡起来真舒服,这些鱼看起来也很好吃啊!” ...... ...... 南境处尘土飞扬,一片荒芜,没有了建筑物和高大林木的遮挡,沙尘刮的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两道身影从漫天灰尘中现了出来。 几乎每一次抬脚,地面都会留下寸长的脚印,鞋子上也会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土。 脚印一大一小,身影一高一低。 “我们为什么在向南走?”许长安开口看着侧前方大声问道,随后又是赶紧朝着一旁吐了几下钻进自己口中的沙子。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小小包裹,右手提着把黑剑,左手探在前方,遮挡着那些迷人眼的灰尘,问完话后又是左右手相互交替动作。 杨贺九看着头顶已经高悬的太阳,开口解释说到:“师兄说,寻常马匹不善长途奔跑,所以让我去南境寻匹战马而后再往西行。” “他们会给我们战马吗?” “会的。” “为什么?”许长安不解问道。 “我们此行属于公事,镇南军为本朝国军。” 许长安开怀大笑,得意说到:“为国家办事啊,听起来总感觉很有成就感。其他人呢?” “其他人应该早已出发。” “我们不是要保护他们吗?不用与他们会合?”说起保护二字的时候,许长安自豪的挺起了胸膛。 “一路上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只用在望舒楼下与他们会合便好。” “那我们还要走上多久才能有马?”许长安有些尴尬,接着补充说到:“到南境。” 杨贺九低头看着脚下微微震动的地面,眉头微皱说到:“来了。” 马来了。 但首先来的是一杆长枪! 许长安清楚的看到这方天地间好像出现了一个圆柱形的空洞,空洞内的沙尘全都不复存在,一杆长枪携带秋风从这个空洞内呼啸而来! 少年直感到秋风更大,沙尘更猛。 那杆长枪来的太快,以至于杨贺九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到了面前。 杨贺九右手唯一那根食指勾下后背上的黑色长匣,将其重重拍到自己面前,长匣周围的灰土开始四散逃逸。 食指摁住黑匣,手腕下垂重重抵住,他只来得及作出这些动作。 因为长枪已经到了。 长枪刺中黑色长匣,杨贺九脚下地面灰尘一扫而光,露出沟壑纵横的荒芜大地,如同巨人身上的伤口般触目惊心。 许长安听到一声沉重撞击声传来,没错,不是尖锐,而是沉重,这杆锋利的长枪来的太过沉重。 杨贺九不退反进,右膝向前一步,重重抵住面前黑色长匣。 下一刻,不知何时那杆长枪的尾部出现了一位中年壮汉,对着那杆长枪尾部一掌轰了过去! 枪杆快速变形,枪尖位置猛烈向前弹去。 杨贺九左手握拳,同样对着黑色长匣轰了一拳。 耳畔如天雷炸响,身旁好似沙尘狂卷,画面再也无法看清。 杨贺九扶着黑色长匣双腿向后犁出了一道长长的沟壑。 那位中年壮汉向后退了两步,左脚用力踩碎一片干裂大地,而后看着远处那位青年男子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杨贺九眉头微皱,扭头看向侧前方的少年忽感心跳一紧。 许长安并未立马去察看杨贺九的状况,因为他的眼中有了很不舒服的针刺感。 一匹白马从漫天黄土中行来,一杆银枪从沙尘狂卷中刺来! 许长安双手握住黑剑,横转剑身,身体微微下沉,这是近一个月劈山以来所带给他的心得,这样能够更好的挥剑。 并未向后逃跑,也未调转身形,因为他知道单凭双腿是跑不过那四只铁蹄。 沙尘吹入双眼,少年并未紧闭,而是使劲睁着,待到那杆银枪近前之时双手握住黑剑向着那杆刺来的枪尖侧方狠狠的拍了过去! 对,不是刺,也不是挥,而是拍。 用剑身像拍苍蝇一般拍了过去。 枪剑接触的一瞬,少年直感到虎口发麻。 拍出那一剑的同时,下沉的身体借助拍剑的动作骤然向着侧方斜跳了过去,避开了那匹战马的铁蹄,也看到了驾马而来的那身白衣。 只是一个擦身,少年便也看到了那杆银枪后方的身影。 或许是常年驻守边境的缘故,那少女面容微黄,却也是眉目如画,一身白色劲装更加显得英姿飒爽。姣好的脸庞甚至还多出了几丝冷厉美感,这是寻常女子中极少能见到的。 许长安在地上翻滚两圈,早已是灰头土脸,来不及管顾那些,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因为身后的包裹内有着带来的半坛腌菜。 赶忙站起身子,双手紧握黑剑,等待那匹骏马调转身形的一刻。 那匹马已经回过头来,那位少女也已经握紧了手中银枪,接着便要冲锋! “住手!”中年汉子怒道。 她有些不解,“为何?” 话刚出口她便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顾头不顾尾。 那位青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战马的背上,黑色长匣也被他重新背了起来,杨贺九只是向前伸出了右手的那根食指。 那位少女却感觉到自己的后心位置悬了一柄利剑。 这匹战马若是从南向北,那少女一定能够发现自己的前面出现了一片阴影,可是她没有。 那位男子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白衣少女鲜红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将手中银枪狠狠向前刺去,同时双手举起,不再有丝毫动作。 杨贺九微微摇头,从战马上跳下,对于那杆刺向许长安的银枪不管不顾。 许长安一直在观察那位少女,所以瞬间就捕捉到了远处的画面,看到她把银枪扔了过来后忍不住乐了。 黑剑快速竖在自己身前,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住剑尖呈守护姿态。 这一刻,许长安认为这把剑没有开刃的好处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点了,那就是不会划伤自己。 但是银枪并没有刺中许长安,也没有刺中他手中的黑剑。因为做完那些动作之后他又瞬间向着侧方跳了一步。 ...... ...... 那个动作只是嘲讽,能躲开谁愿意硬接? 银枪斜刺入少年前一刻所处位置,掀起一捧黄土。 许长安抬起一只脚来,踩在那杆斜刺入地面的枪杆位置,朝着地面狠狠啐了口唾沫。 一手握住黑剑,一手做了个手势,鄙视说到:“你以为你是那谁啊?你以为你能百步飞枪啊?” 从第一次碰撞之时,许长安便知道这位少女要比自己强,但也知道那少女还不至于强到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就能把一杆长枪扔过来扎死自己的程度。 白衣少女脸色阴沉。 对于自己实力如何她自然是清楚,第一次碰撞连许长安都能知道两者之间的差距,她不可能看不明白,如果不是杨贺九参与她驾马上前过上两招便会收枪。 可杨贺九参与了,她变得兴奋了起来,那是一种碰到强者之后想要交手的兴奋感觉。 只是她接不下杨贺九的那把剑,那能够过招的便只有心理。 所以最后一枪不是为了杀许长安,她并不嗜杀,原本也就没有这个想法。 那一枪是与杨贺九在赌,她赌杨贺九不敢对自己动手,所以她出了那一枪。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杨贺九并没有杀自己。 可又好像全错了。 因为那位青年男子根本就没有进入自己的这个赌局,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快速冲刺去拦住那杆银枪,而是不管不顾,轻描淡写的把这一切都交给了那位黑衣少年。 当然,最为可恨的还是那位黑衣少年!不但作出嘲讽动作,甚至还公然挑衅。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六章 你大爷 白衣少女脸色阴沉,秀眉微皱破口大骂到:“我呸!我要想杀你还会跑出这么远来?刚才回马一枪就给你捅个大窟窿了!哎,回马枪你懂吗?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是不是?” 小小少年可不懂好男不跟女斗这种道理,听到这话瞬间来了脾气,拔起那杆银枪,用力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踩,同样回骂道:“你仗着匹破马你嚣张什么?有本事下马决斗!你敢吗?” 不敢...... 她自然是不敢下马与许长安决斗。 因为那位中年壮汉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脸色阴沉。 许长安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下身后的包裹,发现那半坛腌菜并未摔坏,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拖拉着那杆银枪向前走去。 “我刚才让你住手。”中年壮汉淡淡说道。 白衣少女下马单膝跪地,低头说到:“我知错了。” 许长安已经从远处走了过来,把女子的那杆银枪随意扔在地面,噘着小嘴嘲讽说到:“哟哟哟,错在哪了?” 那模样就像是城内尖嘴厉牙且最好落井下石的婆娘一般。 杨贺九站在后方眉头微挑,中年壮汉一侧脸庞都忍不住的剧烈抽搐一下。 单膝跪地的白衣少女更是脸色阴沉,双拳紧握,恨不得提起枪来捅死这个臭小子。可她并不敢出言回骂,也不敢站起身来捡起自己的那杆枪。 因为那位中年壮汉还在自己面前。 这倒不怪许长安鸡肠小肚,一个不认识的人,见面就骑着匹马给自己一枪,换成是谁都不会对她客客气气的。 “见过林统领。”杨贺九揖手行礼说到。 中年汉子转过身来,看着这位青年男子,点头说道:“你伤的比我想象的还要重。” “多谢林统领手下留情。” “入楼试的参会人员已从南境出发。”林平归走到杨贺九身边小声说到:“都是大公子手下那些人的子嗣。” 杨贺九有些疑惑,不知这句话是何意思。 中年汉子笑了两声,接着说到:“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不简单啊。” 之前他还疑惑为何要派人去西方参加入楼试,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都城那位皇帝陛下的手段。 “去望舒楼本就是踏足险地,若你没能保护住那些人,他们留在都城的父母会如何去想?”林平归接着问道。 “大公子会认为灵学院已经站好了位置。” 林平归摇了摇头,“现在都城内最为强大的几股势力数以丞相为首的百官,宫廷禁卫,御灵司,还有就是灵学院和那支暗中隐藏的军队。三公九卿多数效忠于大公子,那支蛹军又是一个变数,所以皇帝陛下真正掌握在手中的只有宫廷禁卫和御灵司。灵学院不会站位置,大公子也不会这么认为,可这就不代表着陛下无法借用灵学院来做上一些事情。” 许长安早已听到了二人的窃窃私语。这俩人虽然装模作样,似乎并没有打算瞒着他们二人。 看那模样更像是故意说给二人听见,好让他们知道这一行有多危险一样。 许长安赶紧问道:“做什么事?” 少女跪在地上没好气骂道:“白痴!若是九先生未能保护得了那些参会学员,那么这个罪名便会落到灵学院的头上。” “后果会如何?”许长安也顾不上与她呈口舌之快,接着问道。 “后果就是,那些大臣们失儿丧女,却又敢怒不敢言。”林平归回到。 “那若是保护得了呢?”许长安再问。 林平归回头笑到:“要是保护的了?那自然是皇帝陛下英明,挑选九先生来护送那些学员,还让他们多去历练了一番。你会不会感恩戴德?” 不但如此,还更是给那些官员敲了一个警钟,告诉他们这次只是初试手段而已。 许长安无语,更不知道杨贺九的那位老师是如何想的,怎么肯接手这个烂摊子,郁闷说到:“你的老师还真会给你找麻烦。” 林平归忍不住笑到:“院长从不理会这些事,也不会去管他们之间的那些争斗。” “有了功劳都是他的,出了责任全是我们担着,凭什么?” 少女呵了一声,“凭什么?就凭他坐在那张椅子上。” 杨贺九点了点头,“我还是不明白林统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给你们送两匹马,再送个人。那个是我女儿,林婴,我让她与你们一起去望舒楼送死...参加入楼试。”林平归指了指依旧跪倒在地的白衣少女说到。 三人听到这话嘴角都忍不住的同时抽搐了一下。 许长安当然知道那位汉子是故意这么说的。让许长安有些不明白的是,那位看起来沉默的中年汉子从开始到现在好像一直都在故意告诉他们这一行有多危险。 更有些奇怪的是,林平归此时一反常态,与在城内遇到之时的感觉完全是不一样,尽管看上去还是那般高大且沉默,可眼神中却多了几丝温和,言语中更是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东西。 许长安忍不住看了看单膝跪地的白衣少女,难道是因为他女儿在这的缘故? “林统领不随行?”杨贺九问道。 “我不能去,我若是死了没人来守南境。” ...... 许长安听到这话终于是忍不住了,挥舞着黑剑怒声说到:“我们没惹到你吧?你干啥要这么来吓唬我们?” 中年汉子有些疑惑的看着许长安,自言自语的嘀咕说到:“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许长安无语,看着地上的那位白衣少女言语中有些同情的问道:“他真的是你亲爹吗?” 少女轻咬嘴唇,怒声道:“你要是怕了就赶紧滚回家去!” 许长安自然是怕了,努力活过的人更会想要努力活下去,即便是最苦的时候,他与柳春生也从来不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 可以对生活失去希望,但不能对不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努力,活下去的努力,那是在否定自己。 再者而说他现在心头里面充满了光明。 话虽如此他可不会在一位刚与自己斗过气的女子面前表现出来,而是仰头望天转移话题说到:“连自己错哪了都不知道,诶,真可怜。” “林统领不回都?”杨贺九问道。 “我若回都,便成了那二人争斗的棋子,自然是不甘愿回都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自己那位女儿喝到:“差点忘了,起来吧。别忘了你是个军人,军人要做什么我不想再多说。” “是!”少女拱手说到,而后站起身子来。 中年汉子抬头看了看正当顶的太阳,吹了声口哨。 两匹骏马从南快速奔来,粗壮的大手拍打着其中一匹,随后指着西方位置开口说道:“一路向西,出了阳关,前方便是光明大道。” 杨贺九与林婴各自跨上了自己的战马,两人有些不解的看着站在原地的许长安。 许长安手握黑剑,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匹高头大马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而后走到林婴那匹白马面前,眼神左右转动说到:“我看你是个女子,怕你胆子小半路上再被吓跑了,所以我跟你骑一匹,好看着你。” 林婴秀眉轻挑,面露不屑,轻视说到:“正好,我也怕你半路逃跑。” 许长安坐在林婴身后,心生得意。 他自然是没骑过马的,若只是与杨贺九同行他或许还可以上去试试,但与这小将刚交过手,俩人明摆着是谁也不服气谁,此时若是被其看穿自己不善马术,定是要被狠狠嘲讽一番。 两匹战马同时向西前行,地面上的灰尘重新被扬了起来。 林平归看着三人两马离去,急的是抓耳挠腮,一只手下意识的向前招了招,刚要开口便发现那些男女有别的话自己说不出来,而后有些心焦的使劲挠了挠自己的额头。 看着坐在后方的那小子更是咬牙切齿的狠狠跺了两脚。 脚下地面剧烈晃动,随着他这两脚跺下去,厚厚的灰尘仿佛都抖了三抖。 地面上的那杆银枪随着他的跺脚动作被振起,林平归伸手瞬间握住,脸色阴沉,狠狠啐了口唾沫,“你大爷的!” 随着那声辱骂,银枪重新刺破漫天沙尘向前前方飞了过去。 秋风呼啸,空中那些缥缈的沙尘随着这一枪被剧烈的牵引了过去,填补着银枪而过的空缺。 这一枪比起第一枪来夹杂了很多东西。 银枪擦过许长安右臂上的衣袖,随后斜刺入那匹白马的侧前方位置。 这位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婴身体右倾下沉从地面用力拔了出来,在空中奋力挥舞两圈,似乎是在道别。 许长安看着那杆擦着自己身子而过的银枪,感受着在自己头顶舞动的寒芒,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双手微微颤抖的扶着马背,身子忍不住的向后挪了挪,眼神向着杨贺九那边瞥去,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换一匹马。 中年壮汉站在原地挠了挠脸,拍了身旁留下的那匹战马一下,没好气怒道:“你大爷的,怎么就没扎死你?” 战马鼻孔重重喷了口气,眼神委屈。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七章 入楼试 马儿吃着草,少男少女疯着跑。 在夕阳下,这幅画面本应十分唯美。可在前方双手抱着把黑剑疯跑着的许长安,只想老老实实的劈山摸鱼。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拿着你那把黑剑在我身后晃来晃去的,我就一枪扎死你!”林婴把那杆银枪立在地上,双手撑着枪杆,气喘吁吁的盯着前方那道黑色身影咬牙切齿的说到。 许长安在前方随后停下脚步,同样喘着粗气,有些委屈的开口大声说道:“我这是在劈山,劈山啊。” “我管你劈什么的。” 可不是嘛,一路上谁也无法忍受有个人拿着把黑剑在自己身后晃来晃去的,尤其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人,他们对于危险的警觉异常敏感。 杨贺九正在准备晚饭,吃的都是许长安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食物。 当然,还有那半坛腌菜。 吃着咸鱼就着腌菜,再咸也堵不住许长安的抱怨,想起在南境的那一枪,少年小声嘟囔说到:“这半坛腌菜差点就吃不到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虽然比我小上一些,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啰啰嗦嗦的。”林婴坐的远了一点说到,看那模样是异常嫌弃。 许长安撇了撇嘴,身上鸡皮疙瘩直冒,很是委屈的说到:“我啰嗦?那是因为有两个人你没见过。” 听到这话杨贺九添柴的动作都僵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副画面。 林婴面露疑惑之色。 自然是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起人家师兄来,所以许长安换了一个答案,“这腌菜很好吃,出了阳关想吃都吃不上了。” 林婴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而后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 “话说你不用劈山的吗?”少年有些好奇的问道。 即便是坐在马背上,许长安也是尽量集中精神用念力去劈自己体内的那座大山,而且他还发现坐在马背上远比站在河水中要更能锻炼自己集中精神。 因为前方的那头黑发总是会随着一路上呼呼而过的秋风拍打轻抚到自己的脸上,这种或柔或痒还有些淡淡清香的感觉总比那些冰凉的河水要更加能骚扰人。 “弱者才会去劈山,强者都是去修武道的。”林婴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许长安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眼杨贺九,眼神中有询问的意思。 杨贺九并未回话,只是安静吃着手中拿着的鱼。 林婴眼神微转,眨了眨双眼开口说到:“我体内那座山太高,我的天赋又太差。所以我爹让我修武道。” 许长安像猫盯老鼠一般盯着那位不知所措的少女,戏谑说到:“你不诚实,不能修行就不能修行,鬼扯什么瞎话。” “不就是能修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是一样能吊打你。”少女撇了撇嘴说到。 许长安也不与她呈口舌之快,把吃剩下的鱼刺随意扔到一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问道:“咱们这是到哪了?” 杨贺九仔细想了想,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并不认路,之前都是呆在灵学院,很少有过出来的时候,所以院长大人才会让他来四方城,才会让他去望舒楼。 少年无语,赶忙问道:“你师兄没有给你画张地图什么的吗?” 杨贺九摇了摇头,“没有。” 敢情现在是只知道向西走,走到哪都不知道,看着周围一望无际的昏暗土地,还有着那些漫天黄沙,连颗大树都很难找到,许长安抖了抖钻进自己脖子里的灰土,总感觉自己这一行人有些太不靠谱。 林婴同样扔掉手中的鱼骨,低头看着自己的那一身脏了的白衣,毫不在意,起身开口说到:“大约明天便能到边境,出了阳关行个十日左右就能踏进靖王朝。” “你知道路?”少年大喜问道。 林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许长安这种白痴的问题。她在南境出生,与镇南军一同成长,对于西南边境的位置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见人家不理会自己,许长安也不尴尬,找了块空地盘膝坐下,接着自己的劈山大业。 用念力劈山,不会增加他的力气,却会锻炼他的反应能力和集中力。 反应能力尚不用多说,与林婴交手的那一枪,如果不是经过那一个月的劈山,他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拍中那杆银枪,这便是精神力集中的好处。 只有做到绝对的集中,才能临危不乱找准自己的目标。当然,许长安离这一步还差了许多,但是面对林婴这种强的不是太离谱的少女来说还是能稍微应对一下的。 每一次挥砍下去,都需要高强度的精神集中才能做到,所以每天晚上少年劈完山后都是搂着那把黑剑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的第一缕晨光升起,杨贺九便早早的起床生火,把带来的那些腌鱼重新烤熟。 二人往往是闻着鱼香味才从地上爬起身来。 虽说一路颠簸且大地为床板太过坚硬,可对少女来说每天早上起床迎接自己的不是训练而是那香喷喷的烤鱼,真的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 虽说没有表露出来,可眉眼中的那丝欢喜是藏不住的。 吃过早饭后,许长安看着少女的那杆银枪狠狠咽了口唾沫,走到杨贺九身边。意思很是明显,他是再也不愿与林婴同骑一马。 林婴鄙视说到:“怎么?想半路逃跑?即便是九先生在这,你信不信我也能一枪刺死你!” “我呸!我是想劈山,劈山你懂吗?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林婴无奈的摇了摇头,“连山都没劈开,真不知道就你这样为何要去望舒楼。你这样去参加入楼试不完全是给人家垫背的嘛?” 许长安有些郁闷的挠了挠头,开口问道:“去望舒楼一定要参加入楼试吗?” 林婴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那位少年,不可思议的问道:“不参加入楼试你为什么要去望舒楼?凑热闹的?” 他还真是去凑热闹的,少年点了点头,“我就想去看看。” 林婴无语,看这小子是真的不知道望舒楼是如何危险的地方,别人都是敬而远之,即便想去参加望舒楼也是奔着能加入望舒楼而去的,这小子居然只是为了看看。 这就与灵学院让杨贺九去随行的处境一模一样。若是有风险,这小子一样跑不了,若是没有危险,他不参试也就无法有加入望舒楼的可能。 似乎是觉着许长安没救了,林婴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跨上自己的那匹白马。 “我允许你劈山。”林婴上马后,枪锋直指下方的许长安说到。 许长安咽了口唾沫,而后不情不愿的抓着马鞍爬上了马背。 两匹骏马接着西行。 不过许长安并没有马上开始劈山,而是对入楼试真正产生了好奇。 他要去望舒楼是因为在海边那轮明月给了自己不一样的体会。当时他的心头完全被那轮明月占满,无论是恐惧还是痛苦全都一扫而光,眼里只有那轮皎白。 可到后来旋涡出现之时,那轮明月却又抛弃了自己,留给他的只有痛苦,甚至连恐惧都不愿再还给他。 所以他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望舒楼,但也只是想看而已,那丝念想还无法鼓动他去涉险。直到看到自家老子留下的那封书信。 可以说成是赌气,才让他真正选择了跨出这一步。 踏出便无法回头。 “参加入楼试有什么好处?”许长安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你不劈山?” “我先了解了解那个望舒楼。” “入楼试有没有好处现在还是未知,有极大的可能是望舒楼给天下十一国布的一个局。”林婴开口说到。 “既然有这么大的危险,那大家为什么还要去?”少年不解问道。 “为了尚未发生的事,便去打望舒楼的脸面,没有哪个国家会愿意这么做。” 许长安点了点头,杨贺九曾说过望舒楼是这个世上最高的地方,他知道杨贺九不会说谎,那么面对如此一个强大的组织,自然是不要得罪的为好。 “如果这个入楼试不是陷阱呢?”许长安再问。 林婴轻笑,“不是陷阱?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去看看。” 许长安羞恼说到:“合着就是有危险了咱们大家平摊一起死,没危险我就干看着啥也落不着是吧?” “你说的只是去看看。” 少年在心底里仔细盘算了一番,发觉这笔买卖是真的不划算,抓耳挠腮半晌之后咬牙切齿的说到:“我要是参加了入楼试呢?” “就凭你,不被打的折胳膊断腿儿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 不划算,无论怎么看都不划算,许长安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万一呢?万一能加入望舒楼呢?” “若是能加入望舒楼,光耀门楣,祖上祖下都有光。”林婴也懒得再去嘲笑他,只是随意解释说到。 许长安鄙视道:“看不出来,你还会在意这个。” 林婴轻笑一声,她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些,她为的只是参试。 望舒楼的入楼试必然汇集了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少年力量。危险有,而且还不小,收益也有,无人不清楚能够加入望舒楼代表了什么。 不只是林婴所说那些明面上的东西,一个强大的组织带来的是更好的培养,一个最强大的组织带来的就是无可匹敌,同年龄段的无可匹敌。 而她参加入楼试只是为了与那些少年强者交手,磨炼自己而已。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八章 出阳关 “那个望舒楼真的有实力可以对这么多国家来做什么?”许长安不解问道。 他不明白到底是如何强大的存在才会让天下十一国都为之忌惮。 杨贺九只与他说过望舒楼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再高的人也不会有楼高,这是公认的事实,可若是所有人累计起来,难道还不如一座望舒楼高? 答案是模糊的,因为那些人无法累计起来。 林婴摇了摇头说到:“看来你还不清楚望舒楼真正的恐怖之处。” “这话怎么说?” “祖龙皇帝称帝,望舒楼为什么要发出那道月神令?”林婴问道。 “什么什么?月神令?” ...... 林婴脸色阴沉,“你家住的偏的有些离谱了吧?” 山高皇帝远,对于这个国家发生了些什么事,许长安这般大的少年自然是不太清楚。 许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在城里的时候没听人说过。” “称帝,便是打了望舒楼的脸面,所以这次望舒楼应是要在十一国面前重新确定下自己的地位。” 君王为各国统治者,月神为虚无缥缈的信仰,两种存在本不冲突。 可在这时,一位皇帝出现了。 皇帝为昊天嫡子,万物之主,在人们眼中这种相互共存的平衡自然就被打破。 而望舒楼接连而来的动作更是让人无法不去思考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很多人都认为高高在上的月神定不会容忍这种挑衅。 “你还是没说这跟望舒楼的恐怖之处有什么关系。”许长安疑惑问道。 林婴眉头微皱,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到:“祖龙皇帝死了,望舒楼做的,你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 世间最为强大的一个国家之一,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只因一道月神令便在自家国境内被刺杀身亡,这件事所带来的恐惧是会传染的。 正如毕四迁所说,那是一种生死全掌握在一道月神令的恐惧,犹如生死簿,至于世人会不会容忍这种恐惧,一切答案都在那场入楼试上。 所以对于十一国来说,这场入楼试更是决定了整个世界的局势走向,即便有些国家清楚入楼试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却也是甘愿入局参试。 “所以,无论是数百年前的楚国,还是如今的祖龙皇帝,都证明了望舒楼的强大之处。” 即便是许长安,也从自家老子口中听说过那个数百年前几乎要统治整个世界的强大楚国,没想到竟与望舒楼有关。 又一个强大国家的又一次试探,再次向世人证明了数百年后的今天,望舒楼依然强大。 “数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长安连忙问道。 “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听我爹偶然提起过。听说数百年前楚国强大,突起兵戈向东推进,铁蹄所到之处战火纷起,现在的北昌中部到南越西部,整个世界超过一半的土地都被楚国所占领。具体的细节就很模糊了,只知道当时楚国未能一统,正是由于望舒楼的参与,再经过上百年的群雄逐鹿之后才造成了如今天下十一国的局势。所以现在的楚国对于望舒楼的恐惧是要远超过其余诸国的。” “难道就没有能与望舒楼相抗衡的存在?”少年问道。 “南越有剑圣大人在,且全民尚武。大唐国力强盛,还有青莲坐守长安城,本身就是一座极为强悍的大阵,我北昌有何院长的暗中威慑,都城还有灵学院的存在。这三个国家其实都不太惧怕望舒楼。” 许长安突然记起了杨贺九与自己说过的符箓,想到自己体内的那个阵法赶忙问道:“大阵?可我听先生说长安城是有一把很厉害的天之剑的。” 林婴点了点头,眼神中颇有惋惜之色,“大河在时,世间用剑之人当属青莲最强。大河不在时,世间符箓之事亦当属青莲最强。所以现在的长安城是座极为恐怖的大阵。” “你的意思是,那把天之剑之首的大河已经不在了?” 林婴点了点头。 “为何?” 林婴摇了摇头,其中细节无人清楚,即便是她所说的这些世间也极少有人知道,她知道是因为自己是林平归的女儿。 对于长安城的这个人,许长安是充满了好奇的,从杨贺九说过那把天之剑之首的大河时,他就一直在猜想这把剑会在何人手中。再听到林婴今天所说此人身兼两个最强时,更是对这个人充满了向往。 “那个叫青莲的与南越的剑圣大人,谁更强一些?”想到这里许长安好奇问道。 林婴仔细思考了一下,开口说到:“只知道十年前剑圣大人横渡畏水提着把黑剑向东行了万里与青莲问剑,并安然无恙的从长安城走了出来,也正是那次才真正成了他的剑圣之名。” 杨贺九开口解释说到:“我听师兄说过,那时大河已经不在了,剑圣大人破开那朵青莲后便带着遗憾收剑,所以此一战并未有过伤亡。” “大河为何不在了?”少年赶忙问道。 二人同时摇了摇头,无人知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师兄为何知道这些事?”许长安疑惑问道。 “师兄早些年在长安城呆过一段时间,走之时那把大河就已经不在了。” 许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师兄走后,剑圣大人才去的长安城?” “当是如此。” “既然我们不怕望舒楼,那自家的皇帝为啥被他们杀了?哦,肯定是护送那位皇帝的人选太弱,要是让先生出马,定不会让他死了,还让我们受到牵......”许长安正在洋洋得意的拍马屁,看到林婴紧握银枪的拳头和低垂且浑身发抖的模样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了?” “滚!”林婴怒道。 白马银枪,后方却偏偏多了位黑衣少年,还有着把黑剑,画面很不和谐。 许长安肯定不会明白自己那句话出了什么问题,却也是识时务的老老实实闭嘴。 杨贺九在侧方只是保持着沉默,甚至极为难得的开始考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两匹骏马都是战场上的军马,为林平归亲自挑选。这些战场厮杀的军马在卸下了身上厚厚的重甲之后,奔跑起来完全是如鱼得水。 偶尔会碰到从西而来的商队,看着两匹善行的骏马商人本色忍不住的显露了出来,只不过也就只是一个照面而已,更不可能坐着马车去追轻装上阵的三人。 许长安睁开双眼,吹了吹飘在自己鼻子上的那缕秀发,头脑有些混乱。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劈山也是一种修行,只是得到的收获远不如引灵气入湖来到那么明显罢了。 或者说的更为宽广一些,人生便是一种修行。 看来林婴是已经允许了自己劈山,抬头看着正当头顶的太阳,有些疑惑一路走来为何一个参试的学员都没有遇到过。 “我们行了这么久,怎么没见到参试的人?”许长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问道。 “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他们走的是官道,我们走的是商道,自然是碰不着。”林婴鄙视说到。 “他们没问题的吧?或者说我们没问题吧?” “走官道是最为安全的,本朝的学子,其他国家自然是不敢妄动。我们走的商道虽然路程比较近,但总会遇到一些贪财的劫匪什么的。”林婴随意说到,就像是再说一路上偶尔会遇到几只耗子一般随意且漫不经心。 随意到让许长安认为这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应该说出来的话。 其实这也算是正常,无论是再和平强大的国家,边境处总是免不了会有些骚乱,而这些骚乱正是训练那些新兵和少年成长的最好战场。 出了阳关,便再也吃不到那些腌菜。 三人下马休整后,许长安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坛只有一层底子的红色辣白菜,眼神中颇有不舍。 林婴异常鄙视这个看起来婆婆妈妈的少年,懒得去理他。 杨贺九仔细想了一下开口说到:“林统领说,出了阳关前方便是光明大道,所以我们不应拘泥于这半坛腌菜。” 许长安点了点头,三人分着吃完那些色红腌菜和仅剩的一些鱼,少年摔了那只腌菜坛子,接下来的日子便只能靠杨贺九黑色长匣子里的那些金饼和自己的双手来过活了。 起身抬头向西望去,少年有一种林统领诚不欺我的感觉,因为前方确实是光明大道。 只见一个巨大石碑上写着‘阳关’两个大字。 前方道路相对平坦,也不如一路行来时的黄沙弥漫。过往商队人群复杂,商人们服装各异。 有赤脚蓬头的苦行僧人,有衣着暴露的异域舞女。 传统之美,异域风情,世间疾苦,在这条阳关大道上都能看到。 胯下坐骑也是那般多样化了起来,只是牛马便有好几种许长安认不出来的品种,骡子骆驼那些更是多不胜数。 坐骑的背上驮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多都是少男少女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看到这些才让许长安真正感觉到自己的世界真的是有些太小了点,果然在草地里想要种出一片麦田来是很困难的事情。 不过这些人来人往的面孔都是陌生面孔,许长安低头看向地面,总觉着不如摔碎的那个腌菜坛子要来的亲切的多。 三人上马,向西南而行。 这一天,许长安出国了! 第一卷 生明月 第三十九章 观花影 靖王朝为整个世界中部偏西的一个国家,气候温暖湿润,百花尤为欢喜。 花儿一样的国家,花儿一样的守卫,同样的都是娇脆。 十一国公认的实力最弱,边境每起骚乱,苍老的国主大人都会站在破败的宫殿内指着殿外颤抖怒声吼道:‘欺人太甚!’ 如此弱小的一个国家,能够存活下来全凭着南越的帮衬。 南越有畏水横绝,与各国之间关系往来极为困难,所以若不想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就需要在畏水另一侧保留些势力,否则等到入楼试的书信传到南越,二月初早早便过了。 这些年还慢慢传出一句话来,说是剑圣大人的那把剑已经可以穿过畏水来守护着遥远的靖王朝了,这话自然是夸大,那把剑飞不过来,却也无人敢去试探南越的底线来让那把剑飞过来。 对于靖王朝的归属如何,其余国家可是完全没有兴趣来与南越这个强大国家来争上一争的想法,拿了靖王朝,得罪了南越,可以算得上是这世界上最不划算的一笔买卖了。 策马奔腾十余日后,三人总算是赶在十一月之前才在清晨来到了靖王朝的国都,似锦城。也欣赏到了今年最后一季的芙蓉花开。 大多数人去往西方路过之后都会想着顺道入城逗留几日来欣赏一下这里的花儿到底有多美。即便是清晨,并不高大的城门口也围聚了许多他乡游客。 城门大开,直到踏入似锦城才发现这里不仅是花美。 即便是男子长相也是那般眉清目秀,城内居民大多身材娇小却并不失美观。 如此紧张的局势却并不妨碍热好和平的靖国人举办上一场花会,庞大的人流带给靖国的可是一笔不菲的资金来源,自然是不会错过这等机会。 天色灰蒙蒙凉,国主大人站在宫殿外,苍老的双眼仿佛已经看到了城内那些流动着的金晃晃的钱币,回头看着身后那张坐了几十年已经有些咯屁股的椅子,花白眉毛蹙成了一条绳子,许久之后才是轻声叹了口气,看来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十月芙蓉面目娇,今年的最后一场芙蓉花开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可一处小巷的院门外,有一少年唯喜面前的一朵昙花。 少年眉眼青雉,一身寻常的粗布衣衫被他穿的极为好看,此时正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前方,仔细盯着地面位置观看着些什么。 人来人往与他无关。 许长安三人以极快的速度在城内寻了间客栈栓好马匹,订好了房位,这种时候若是迟了半分只怕就是要露宿街头的下场,闲转之时碰巧见着了此间画面,驻足停顿都有些不解。 那少年约莫与许长安差不多大小,只是若让林婴来说可比身旁的许长安要来的顺眼的多。 少年安安静静,面前的一朵昙花依靠大树而存活,清晨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稀稀散散的日光。 而那颗强壮的树干则为自己脚下那株不喜阳光的月下美人遮挡着天边的旭日。 一阵清风抚过,昙花微微招摇,花苞上开始绽放出了第一片花瓣。 那位小小少年的目光却并不在那难得一见的昙花上,看的只是花下的那片阴影,很是入迷。 花影与树影重叠在一起,只是黑色。可这少年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昙花一现最美的画面,三人丝毫不嫌无聊的仔细盯着那位少年。 太阳渐渐升高,人群密集的城市中多了一声叫卖,而后是商贩们争忙着打开铺门做生意,计算着近些日子应会赚够过年所需费用,脸上笑容那是想藏都藏不住。 整座城内熙熙攘攘,却打扰不了那位少年。 这幅画面虽然奇怪,但许长安并不陌生,尤记着住在四方城的时候隔壁余明闲着无聊经常去树下拿着条小棍戳弄那些蚁虫,成了小小少年消磨时光最好的方法。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小邻居,许长安有些奇怪的往前凑了凑,却发现少年的脚下并没有争食的蚂蚁之类,不免疑惑了起来。 不过也并未打断那位少年,三人都不是愿意没事找事的人,只是觉着奇怪才愿意留在这里多看了一会儿。 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点...... 直到三人肚子饿的咕咕叫,那位少年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昙花很快谢掉,花瓣开始枯萎,一片花叶落到那位少年的目光中,才有些若有所思的站起了身子,盯着面前的那颗大树,又看了眼树下那株已经谢了的昙花,冲着三人嘿嘿一笑,而后跑回了院子里去。 接着就能听到院子里传来另外两位少年的声音,“小虎,一大早的你跑哪去了?” “我在院子外边看到了一株花,然后感觉体内好像是有着什么东西裂开了。” “你莫不是傻了吧?赶快吃饭,我跟大哥要去看花会,一会儿你去营里帮爹喂马。” “好。” ...... 巷口处路过一位老眼昏花的算命先生,枯手中环抱着一条杏黄的算命幡,越过杨贺九与林婴二人走到那株大树旁边,正对院墙。丝毫不予理会还站在自己后方位置的许长安。 那条算命幡正面写着‘时来运转’四个大字,反面写着‘天命无常’。 算命先生艰难的弯下身子捡起一片花瓣,喃喃自语说到:“此间将有圣人出。” 随后回头看向三人,露出发黄的老牙笑问道:“三位要不要算上一卦?” 在许长安与林婴看来,能说出这番话来应该就能证明这个老头应该是位极不平凡的算命先生。 不过许长安却总觉着那口发黄老牙有些很像一个人。 二人来不及多想些什么,同时向着杨贺九投去了‘请施舍’的目光。 杨贺九点了点头,取下黑色长匣,正要从里面扣出一些金饼。 可那算命先生却是转身扶着算命幡就跑,那般年纪自然是跑不了太快,片刻后就被后方来的一位青年男子轻易追上,那男子朝着地面狠狠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道:“我老婆生了,是个女孩儿!” 老先生双手捂脸,使劲点头道:“恭喜恭喜。” ...... 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给算命先生一顿教训,却又怕揍出个好歹来再惹上一身麻烦,只好把怒气全都撒在了那条算命幡上。 老先生舔了舔嘴唇,从地上捡起被折断的那条算命幡,似乎是在考虑拿回家当柴火烧应该还不错,回过身来上前冲着三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那只是个意外,老夫算的还是挺准的。”而后双眼使劲盯着杨贺九手中的那条黑色长匣。 此间将有圣人出。不知何时,这句本来异常高深莫测的话语竟成了算命的拿来糊弄人的小把戏来了。 再者而说一个算命的又如何能算到圣人的头上? 三人自然能看懂刚才那副画面是何意思,杨贺九重新收起取下的黑色长匣,三人赶忙离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许长安看着杨贺九震惊问道:“裂开了?刚才那个人说的是那座山?” 杨贺九点了点头,“观花望影而入道,他的悟性不错。” 许长安有些无语,难道说蹲在大树底下看上一会儿就能劈开体内那座大山? 林婴看许长安的模样自然是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忍不住的调笑说到:“要不,你也去试试?” 许长安还真有种想去试试的想法,不过若是有戏杨贺九早让他去试了,也并没有过于纠结。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见的多了,什么样的特例也都不算意外。这种幸运过头的遭遇许长安并不觉着太难以理解。 “小虎,应该是乳名吧?”许长安走在前方自言自语的说到。 “这么好奇,你刚才怎么不去问上一下?”林婴鄙视说到。 这些天一路行来,二人相处的却并不算的上是和谐,虽说没有了刚开始见面就掏枪拔剑的,但各自也是话中带着刺儿,谁也不服气谁。 林婴的那杆银枪自然是要收起来的,在这座城中拿着杆枪乱晃,指不定要吓坏多少城内的居民和那些美丽的娇花儿。 至于许长安的那把黑剑,在寻常人看来杀伤力都不如一条烧红了的铁棍,城门守卫更是把它当做是小孩子的玩具而已,便轻易放行。 可林婴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想起刚才在城门时的情况,她就不免为这座城能够摊上那样的一群守卫而感到悲哀,记起当时那些守卫盯着自己那杆银枪心惊胆战的模样愈发为这座城市忍不住的叹息。 你要是拿着把剑还好理解,拿着杆长枪无论哪个城市的守卫都会选择拦下。 可任由守卫态度再如何强硬,在许长安搬出镇南军与林平归时,那些脸色明显变得极为难看的守卫却还是尽量保持着硬挤出来的微笑夸赞一下那两匹强壮的战马,迎接三人入城之后泪眼婆娑的请求林婴找好了客房那杆枪一定要好生收起来,万不可拿着在城中乱晃。 靖王朝虽有南越帮衬,可大昌王朝最为精锐的镇南军镇的就是南越! 若非如此也不用林平归亲自前去镇守。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章 望秋湖 虽说似锦城为靖王朝的国都,但城内布置却与其他强国一般城市也没什么区别,比起许长安从小生活的四方城倒是要好上不少,至少没有那些漫天飘着的鱼腥味。 城内的各种建筑并不单一,只是修筑的都并不高。 在许长安的眼中,这座城市简直不要太美。这也算是正常,一个从来没有出过所住城市的孩子,来到了另外一个稍好点的地方自然是双眼放光。再者而说似锦城虽然守备薄弱,国民不善武力,但美却是公认的。 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充满了美感,建筑虽然低矮却也是方方正正有棱有角,屋角上的雕檐保持着最完美的弧度,窗棂的刻画也是怎么好看怎么来。 即便是秋季,男子手中也会经常会托着一把漂亮折扇,偶尔见着貌美姑娘,折扇瞬间张开而后微微低头行礼,在许长安看来极尽闷骚姿态,给林婴的感觉简直无语至极。 姑娘们脸上的脂粉更是涂抹的恰到好处,因为美所以爱美。靖王朝盛产各种胭脂水粉,只要与美字能沾上边的他们都会尽量做到更美。 不过这也只是单看来说,想起四方城的那位小娘子,许长安总觉着城内的这些女子完全是不够看。 走在这座城内杨贺九还要稍好些,毕竟完美对称的脸庞即便是比起这座城内最为英俊的男子也是毫不逊色。 可许长安与林婴这对少男少女别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外来的人。外来的人好忽悠,这句话无论放到哪个地方来说都是通用的。 尤其是林婴,许多看似好心的路边小贩看到这位少女微黄的脸颊都是忍不住的拿着自家胭脂水粉要来比划上一番。言辞大多都一样,无非是先稍微贬低下对方的脸蛋儿,再来抬高自家的脂粉,随后就是一些虚无的承诺什么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半路从军的女子倒还好说,毕竟曾经也是爱美过的。可林婴自打出生便在南境长大,见到的都是奔腾的战马和锋利的长枪,眼中就没有养成美与不美这个观念,你与她谈论要多补水防晒? 那情况可完全就是你笑话我不懂爱惜自己,我鄙视你空有一身花瓶。 好几次林婴都强忍着要把那些惹人烦的摊子给掀掉的冲动,怒声回上一句“不买!” 在三人饿到几乎快要走不动的时候,才终于找着一间有空位的饭铺。 想起一路走来的情况,看着坐在对面依旧气呼呼的林婴,许长安有些好笑说到:“我觉着他们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 林婴正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只讲究艺术好看的饭菜,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这如何能吃的饱?’ 正巧听到许长安的那句调笑,也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怒气冲天立马饱了一大半。 若不是在饭铺容易误伤了他人,恐怕早就已经要发作。 许长安虽不懂那些胭脂水粉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却也知道好看与不好看。 这在林婴的眼中属于是肤浅,没错,许长安确实是肤浅。 小小少年可不懂肤浅不肤浅,只觉着林婴的那张脸蛋若是与那位红衣少女一样再能白上一点就能显得更加漂亮。 三人吃过饭时已过正午,此时正是这座城内最为热闹的时候,大多都是奔着这场花会而来,不宽广的街道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行人,往城中去的地方排起了一条条长龙。 有些偷偷摸摸无所事事的男子与那些有着一双油腻咸猪手的汉子夹杂混在其中,猥琐的脸上写满了高兴。 其实这两日还算是要好上不少,花会刚开始之时街道上甚至还有马车通行,更是让人恼火至极,走在拥堵的街道上碰到停留无法快速奔跑的马车不免要扣上一爪子漆皮来发泄自己心中的燥意。 花会分为两个项目,文会和武会。 这座城内寻常的花会只有文会,毕竟城内居民并不善武,只是出于为那些参加望舒楼入楼试的学员考虑才安排了一场武会。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个考虑完全就是多余的,去西方的少年才子大多都是参加入楼试,谁又会愿意在这种小城内提前暴露自己的实力? 不过人家参加不参加是一回事,自己有没有考虑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来说文会的时间远比武会要长的多,文会已经拖拖沓沓的半个月,而武会只有明日一天。 今日正是文会收尾之时,自然是吸引了大批人的前往。 地点在望秋湖,有些看客们早早买了前往望秋湖的门票,只为前去观看哪位公子能够拔得头筹。 与寻常城内花会的自发性不同,这次由靖王朝官方举办,也就是说是那位国主大人点过头的,那么这次的花会也更加具有公正性和说服力。 所以除了那些外来人员和去看热闹的城内居民,有些人前去可还是抱着目的性的。想着自己还待嫁闺中的女儿,那些老爷们脚下步伐恨不得飞上天去瞬间来到那望秋湖去看看谁家公子能够技压群雄。 好热闹的人不少,可许长安这一行人显然有两位都没这个兴趣。 听着周围食客们口中唾沫横飞的模样,没见过大场面的许长安很难不心头发痒,看着二人劝说到:“可就这一天了,咱们不去看看?” 杨贺九保持沉默,去与不去他都无所谓,倒是林婴一阵子冷嘲热讽道:“没想到这般年纪就开始思春了,想去你便自己去。” 听到这话许长安开始口干舌燥了起来,心思微转开口到:“听说还有武会,你该不是怕输了吧?” 林婴自然知道这小子话里是什么意思。这么明显的激将法谁能上当? 林婴能,她并非是看不出来,而是忍不了许长安的这幅模样,去与不去对她而言也都无所谓,冷呵一声便站起了身子,只是想起刚才那些推销自家脂粉的商贩考虑着是不是要弄个面罩遮挡起来? 三人出了饭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望秋湖方向进发。 在三人被那些周围人群挤得脑袋发蒙之时,终于赶到了那片望秋湖。 望秋湖为整座城内秋景最美的地方,湖水清可见底,湖边周围一大片的草甸上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儿。 离湖面不远的地方有着临时搭建的一座巨大凉亭。 凉亭正中心位置站了两位少年,各自左手负后,右手放在身前一问一答,做尽姿态。 二人的周围围坐了大半圈衣着华贵的中年看客,剩余的那小半圈则是一些官员坐在摆放好的红木案桌后方不时的点头微笑。 人群将整个望秋湖围了整整一圈,许长安与林婴愈发无语,站在湖边能看清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杨贺九从黑色长匣里面扣出三张金饼后,三人越过把守的守卫终于来到了那个巨大的亭子。 亭子占地极大,足以容下百余人,不过由于是临时搭建所以并不牢靠,只用于文会,武会还得另挑地方。 相比于娇弱的春花,秋花更能引起文人骚客的赞美。 所以对于这场文会,那两位少年用词犀利并不如呵护春花那般温和。 左手位来自安和国的那位少年一阵语塞之后揖手行礼作输,随后走出了这座亭子。 提笔的官员们面带温和,越发觉着本朝虽然武力不盛,但文人还是不输于其他诸国的,不免有些心生得意。 随后一位衣着翩翩的青衣少年从人群中走出,揖手行了三礼。 一礼为首位官员,二礼为亭中看客,三礼为自己那位对手。 从模样上来看自然能看出并非本朝少年,所以官员们只是微微点头,好几位官员受礼之后甚至都毫无反应,看客们也是丝毫不看好这位青衣少年。 无人不想看着本朝才子大出风采,所以气势的把控上很是重要,虽不至于一上来就将他国少年轰下台去,但也不能反向喝彩才是。 “在下唐国人士,师从狂书阁言念先生,来向这位兄台讨教。”行完礼后那位青衣少年才开口说到。 “狂书阁!” “言念先生!” 听到这话后周围看客们开始躁动不安,尤其是听到狂书阁与言念再也不敢安坐在周围,纷纷站起身来揖手回礼。 可是有三个人没有回礼。许长安三人站着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座位...那就只能站着。 为首那位官员更是颤抖着站起身子,对着那位少年揖手行礼到:“国主大人年迈,事先并不知阁下前来赴会。所以在下斗胆,先代国主大人向令师问好。” 随后向后低声喝到:“快去有请国主大人!” 再也顾不得丝毫的君臣尊卑,身后官员匆忙从位子上走出,正要一路小跑出人群。 青衣少年回身微笑行礼说到:“大人客气了,在下也只是偶然路过,见这位少年谈吐不凡,一时起了争胜之心,已是丢了家师颜面,又岂敢再劳动靖王大驾。” 在座官员更是汗颜这少年才子谦逊有礼,前一刻本朝少年获胜的得意之心早已不复存在。 而他的那位对手更是险些身形不稳,支支吾吾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颤抖着回礼。再也没有了先前一刻那副谈吐自若的模样,看那模样只差是要赶快投湖钻进淤泥里以免影响了这位少年的风采。不过转而一想自己根本没有此等资格才是艰难站在台上,与其争论更是再没那个想法。 在场间一阵阵躁动与震撼之时,无人能看到湖边人群里极为锋利的一柄长剑显得更加躁动与兴奋。 剑鞘无法遮挡其锋芒。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一章 我以为你认识我 据说狂书阁阁主青莲曾教出过两位学生。 一名善使剑,为言念,至于另外一位则是极少有人知道。 自从大河不在之后,狂书阁便由言念代管,所以这言念当得上一个副阁主的称呼。其身份之尊贵更是要远超于靖王朝的国主大人。对于这样一个人的学生,不管其年龄是大是小,靖王朝这种国家自然是要倍加礼让不敢怠慢。 身着青衣的少年书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面前那位惶惶不安的少年开口说到:“方才听二人谈论国香之时,我在台下便觉着阁下言语中颇有不妥,所以前来向兄台讨教。” 对面少年听到这话赶忙揖手行礼说到:“敢请阁下训斥。” 这位少年说话之时说的不是请指教,而是敢请阁下训斥。这便说明他再也没了争斗之心,这意思完全就是你觉着我说错了,我觉着你这句话说的极有道理,你就直接骂我就行了。 许长安三人一阵阵的无语,看着那些站着的官员听到这话一副捋须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更加明白这靖王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青衣少年回礼微笑说到:“训斥不敢当,方才阁下以本朝特有的魏紫来做说法,引用牡丹之国色天香而称其为国香,依在下看来这句话实有不妥。牡丹乃花中之王,魏紫为花中之后。王与后并非能恩泽一国,即便我朝主君李承运殿下也坦然承认其之力只够护的了一城。以李承运殿下所言,真正能守护和恩泽四方之人并非是王与后这些顶尖之人,乃是随处可见的那些人。那些人中有将领,有士兵,有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你我这般普通人。引用到国香之上,在下认为并非顶尖之花香方能称之为国香。古书有云,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 说到这里周围看客们早已是心头有些不解,并非是这位青衣少年的话语太过晦涩难懂,而是其理论颇有偷奸耍滑之处,前后字义根本无法连通在一起。 场间很多人只是考虑其身份才未敢反驳,再者而说人家都把自家君王搬出来了,谁还敢说唐王错了?官员们甚至还极为违心的为其鼓掌大声喝彩。 想到自己刚才仗着在自家领土欺负他国才子的模样面容微笑更是苦涩了起来。 “所以在下认为,其香能够覆一国的方能称得上是为国香。正是最为普通随处可见的那些。再者而说,现在正逢秋季,这位兄台方才偏要拿牡丹来说事更是有些不妥。”青衣少年面带微笑接着说到。 秋季花会偏要拿春花说事,若非是本朝才子恐怕早已要被定做违规,更不可能让那位获胜少年还站在此处听青衣少年这番训斥。 首座站着的那位官员已是装模作样的泪流满面,一副受教的模样拿着手中那只笔颤抖的题出了本次文会的获胜者。 至于对面那位少年更是赶忙行礼多谢阁下指教,告辞后立马下台。 听着周围的一阵阵掌声,许长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倒是听不懂那些话中意思,只是有些无语你们自家少年获胜之时也没见着有如此阵势。 “听阁下一番话,老朽是振聋发聩,国主大人已在殿内摆好了宴席,恳请先生入朝赴宴!”那位官员颤抖着上前行礼说到。 青衣少年微笑回礼谢绝,正要离去却被一位低上自己半头的黑衣少年拦住了去路。 守卫们见状立马握紧了手中长枪,周围官员更是差点惊的失魂落魄,因为那位黑衣少年手中还握着了一把黑剑,即便无刃也是无人敢轻视。 若是言念先生的学生在似锦城稍微出了点差池,别说他们了,只怕是举国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这对一个小国来说简直称得上是灭顶之灾。 唐国肯定会为了言念先生的学生来和靖王朝翻脸,南越可绝不会为了靖王朝便与唐国撕破脸皮,这是场间官员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青衣少年看着拦在自己面前拿着黑剑的那位少年心头颇有赞赏,微笑问到:“敢问兄台拦住在下去路可是觉着刚才那番话有些不妥?” 拿着黑剑的少年自然就是许长安,他可听不懂那些话有没有不妥,直接开口问道:“你来自唐国?” 青衣少年点头,“正是。” “那你知不知道唐国有个地方叫长安城?”许长安高兴问道。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前一刻的紧张模样。 且不说长安城对于唐国来说意味着什么,狂书阁本身就在长安城。许长安的这话就好比是在问月神大人知不知道夜晚头顶上亮着的那个盘子叫月亮一般荒唐至极。 林婴更是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不过也并不担心场面会失控。 其他人或许觉得那位青衣少年的身份尊贵不敢去惹,可林婴显然不这么觉着。抛开院长大人的学生就站在身边不说,光是林平归女儿的身份就能保证这种小场面出不了什么乱子。 青衣少年看似有些失望,也不觉着许长安的这话有多么荒唐,只是很认真的说道:“自然是知道的。” 许长安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认不认识我?我是不是姓李?” ...... ...... 林婴忍不住扶额,杨贺九眉头微挑,周围人听到这话更是愈发的无语。 还以为那黑衣少年是要上前讨教,没想到竟然是去攀亲戚的。场间官员脸色阴沉,只是青衣少年没有不悦之色才未下令将许长安赶走。 青衣少年听到这话也不恼怒,只是平静且温和的说到:“抱歉,你我并未见过,关于你姓不姓李这个问题我也不甚清楚。” 许长安有些失落,旁人更是无语至极。 所有人都在为青衣少年为言念先生的学生而感到震惊,没想到许长安的关注点居然是他来自唐国!应该知道长安城,说不定还会知道我姓不姓李这些让人摸不清脑回路的问题! 青衣少年看许长安让开了位置,有些遗憾的询问说到:“你当真不是觉着我的说法不妥要来向我指教的?” 许长安可懒得理他,自言自语的嘀咕说到:“我还以为你认识我。”随后回到二人身旁便要离去,在许长安看来见面连自己名字都不说就搬出自己身份的人指定不是啥好人。 这次换成那位少年书生拦住三人去路了,对着三人揖手行礼说到:“在下吴歧途,敢问兄台姓名。” 众人看到这位青衣少年主动行礼请问姓名更是忍不住的好奇那三人究竟是何人。 “许长安,长安城的长安。”许长安回到。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微笑说到:“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位官员瞪大了双眼,这位青衣少年连自家国主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居然主动报上姓名并邀请一位寻常少年孩童攀谈?难不成这三人的来头有这么大? 真的有这么大,只是无人知道而已。 吴歧途也不知道,他只是觉着这位黑衣少年与场间众人好像有些不同而已。 他的那些言论自然是胡扯出来羞辱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员和城内居民而已。许长安拦住自己的去路,他以为面前这位不大的少年是怕在众人面前驳了自己的面子才没有直言,所以对于许长安是格外欣赏才主动报上姓名并提出借一步说话。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围观的群众很是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通道,四人一同离去来到略微安静点的地方。 吴歧途微笑说到:“多谢兄台肯顾忌在下薄面。” 许长安一脸迷糊,林婴也是搞不清楚状况。 吴歧途看着黑衣少年向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表情更是尴尬至极,转过身子开口说到:“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此话的意思是兰花的香气若能盖过其余兰花,那么就能称之为国香,并非在下方才所言的覆盖整国之意。” “啥意思?”许长安不解问道。 “方才花会之上,那些围坐的看客们多为城内居民,而外来人员则大多被拦在湖外不得入亭,即便能入亭的也都需要交纳更多的钱财方可放行。官员们在花会之上亦是对于他国才子有失公允。所以在下自报家师名讳,言语之中更是刻意偷换概念,确保那些人能听的出来,实则是为我们这些外来人员鸣个不平罢了,让兄台见笑了。” 许长安一副你吃饱撑了的模样,但转而一想刚才的那些话有些疑惑说到:“可我觉着你在台上说的那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家师说过,这世间诸多道理皆在众人口中,有没有道理都是人说出来的罢了。那些人口中也说我的话很有道理,但他们心里边指不定是要问候我家中祖辈的,所以这些道理听上一听便也罢了。”或许是想到那些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吴歧途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道有人咒骂自己祖辈,却还是一副乐开怀的模样。许长安觉着这人指定是有病,所以并未回话。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二章 马棚 吴歧途收敛笑容,而后看着许长安,“兄台可是要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的?” 许长安故作深沉到:“让我来算一下,你该不是要与我们同行吧?你也没带钱?” ...... “钱财我倒是带了,兄台若是有需要倒是可以赠与一些。” “如此就有劳歧途兄了。”许长安先是笑脸眯眯的揖手行礼,随后一副‘给钱’的模样说到。 没想到这吴歧途居然还真就豪爽的从袖中拿了十枚金饼出来放到许长安的手中,微笑说到:“贤弟性格直爽,不似那些人般拐弯抹角视脸面高过头顶,强过花会之上场间诸多人,实在是难得至极。”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拿了人家的钱自然是不好意思再不好好夸夸人家。 许长安揉搓着手中金饼,乐开了花,想起之前住在东城那些富贵老爷们见面的模样赶忙学着说到:“哪里哪里,歧途兄敢为众人直言,且言语之中颇有手段,才是让小弟深感敬佩。” ...... ...... 林婴见着二人称兄道弟的模样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掺和此事。 “明日武会在下便不参与了,期待入楼试上一睹长安贤弟风采。” “不敢当不敢当,歧途兄谬赞了。”许长安使劲的翻找着肚子里的词汇,实在是再想不出来其他夸赞的词,只得硬着头皮客气了一句。 与吴歧途告别之后,许长安手里拿着那十枚金饼极为郁闷,自言自语的嘀咕说到:“我还以为他只是装模作样说些客套话,没想到还真就给了我这么多钱。”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林婴仔细想了一会儿,却也是词穷。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杨贺九面无表情的提示说到。 ...... 许长安可不管啥小人君子的,只知道自己白得了十枚金饼,自然是极为开心的。 由于杨贺九师兄和自家老子还有柳春生的影响,他甚至还莫名的感觉到君子二字是个贬义词。从怀里拿出那个黑色镶着金线的布包,将金饼塞进去后重新放到怀里,喜笑颜开。 “不过那个狂书阁是什么?言念又是谁?”想起刚才众人的模样,许长安回头问道。 三人一路走来,林婴对于许长安没见过世面的程度也算是见怪不怪,有些无奈的开口解释道:“狂书阁为长安城一个很强大的组织。” “有多强?” “阁主为青莲。” 不用解释这个组织有多强,只用提出阁主是何人就完全足够了,许长安没有忘记三人出阳关之时的那些谈话。大河在时世间用剑之人当属青莲最强,大河不在之时世间符箓之事亦当属青莲最强。 有剑的时候他最强,没剑的时候他还是能再得上一个最强! 这两句极为简单的话中透露出一个更加简单的道理,这个叫青莲的是真的很牛比! 可这些又跟言念有什么关系?又跟吴歧途有什么关系?这就跟一池子里的鱼中有大有小一样,如果只是同在狂书阁,那么掌灯的也算的上是在狂书阁,难不成真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许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确实是挺强的,那言念呢?” “言念为青莲的学生,青莲隐世之后代为管理狂书阁。” “刚才那家伙有这么大的来头?我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失态了?”许长安自言自语的挠了挠头说到。 “不失态,很正常。”林婴轻视到。 许长安想起身后二人刚才见到那吴歧途的反应,再与在望秋湖时其他人的反应联合起来,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你们比起那些人来就像是见着了个普通人一样?” 林婴无语,有气无力的说到:“看来你是真的不清楚我们俩身边的这位先生是何人。” “他不是教书先生吗?” ...... ...... 林婴懒得理会这个看起来毫不正常的臭小子,只恨自己不是个哑巴,为何要多嘴与他说这些? 杨贺九平静到:“我不会教书。” 许长安根本不会知道灵学院是种什么样的存在,也不可能知道何三年失踪之前灵学院在世间的地位甚至一度赶超了望舒楼。 即便何三年失踪多年,灵学院还有着一位院长。 可在许长安这种少年的眼中,灵学院应该只是座学院,杨贺九也只是一位实力很强的教书先生而已。 不教书?身为先生不教书? 许长安好奇问道:“那你在灵学院是干什么的?” “总会做些什么。” 许长安愈发觉着不安,重新拿出那个黑色布包犹豫说到:“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金饼还回去?若是那个青莲来为他的徒孙讨公道的话我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 ...... 林婴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许长安,似乎是觉着这小子没救了,半天后才是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说到:“你收好就行了,不用担心这些。” 许长安哦了一声,走在前面还是觉着有些不妥,自言自语的说到:“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客气一点更好?他刚才说入楼试,不会是要与我宣战吧?” “不用客气,正好。只要跟在九先生身边,除非是在入楼试中见着了那位月神大人,其他人不用与他们客气。至于宣战,你应该还没这个资格。” 一片高高的云霞不停的追赶着缓缓落下的夕阳,似乎是催促着它早些退场一般。 太阳退场,便有新月前来填补空缺。 抬头望天,三人极有默契的选择回客栈休息。三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的很低。 许长安一路上都在嘀咕着一些比如青莲来找我麻烦了我该如何抵挡?那个叫言念的来找我讨要利息了又该怎么办?刚才看他们对那个人好像很客气,万一那个叫吴歧途的怂恿国主来让我把这十枚金饼交出来后还要我赔礼道歉的话我要不要交?要不要赔礼? 林婴听着他的这些嘟囔只恨是不能把这臭小子的舌头给拔出来。 ...... 战马为国家极为宝贵的战时资源,一个国家的军队强不强大很大程度取决于战马够不够强壮。 南方气候温暖湿润,北方则更为恶劣严寒,而战马的养成和战士的训练需要的正是那份恶劣与严寒,还需要宽阔与肥沃的草原,这就是为何南方的马不如北方来的强壮的一个主要原因。 对于靖王朝这种小国来说显然是没有那么多空余的地方来喂养这些战马,所以这个国家的很多战马都是圈养。 驻守在城外的军队还要好上一些,城内的则就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马厩里吃着那些不肥沃的草原上长出来的不肥沃的干草。 那位少年孩童蹲在马厩旁边,手里挎着一只竹筐,里面放着的是一些草料,时不时的往马槽里面塞上一些。 看着面前的战马吃着不开心,少年的眉眼中也透露出些许的不高兴。低头看着怀中竹筐,拿了根干草放到口中细细咀嚼,而后赶忙吐掉。 一位中年汉子走了过来,看着那位少年开口说到:“小虎,那是给马吃的。” 少年赶忙站起身来,怯生生道:“爹,这草不好吃。” 中年汉子极为恼怒,呵斥道:“我都说了,那是给马吃的,人吃起来当然不好吃!” “可是...那些马吃的也不开心。”名为小虎的少年低头回到。 中年汉子听到这话脸色阴沉,一巴掌便呼了过去。 少年赶忙下意识的抬起一只手来,同时害怕的闭上双眼。感觉到好像是有一种奇怪的气体从周围顺着周身毛孔进入小腹位置,再由小腹位置传到那只抬起来的手上。这种感觉是之前他所不曾有过的。 而后发现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疼痛传来,睁开双眼便看到中年汉子正在眼神震惊的盯着自己。 汉子的那只手停留在自己的手背位置,并没有打到自己脸上。 打自家儿子自然是不会用上全部力气,可即便如此他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位儿子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大力。 “力气怎么变大了?”中年汉子看着自己的手心位置自言自语的说到。 有一士兵经过,看着二人笑着打招呼道:“老周,有个好儿子啊,天天还跑来帮你喂马。” 中年汉子笑道:“你说小虎啊?比起我那另外两个儿子可差远了。” “老周,你这话可不地道啊,成天听你说另外两个儿子如何如何,咋也不见他俩来帮你干活?”士兵脸色一板道。 中年汉子干笑了两声,也并未再回话。 “你小子就是不肯知足。”士兵怒声说到,随后走进马棚里。 “要用马?”中年汉子受到呵斥也不恼,见状问道。 士兵低头看了一眼那位名为小虎的少年,抬头又看了看还没一片湖大的跑马场说到:“这些马天天圈在这里都快憋疯了,骑着溜上一圈。” 随后走到一匹比较强壮的军马面前,微微点了点头,抓着马鞍便要上马,却不曾想那马脾气火爆的很,猛然摇晃着身子,差点摔那士兵一个狗啃泥。 试了半晌之后无奈只好再换上一匹,拍了拍另一匹略显瘦弱的,而后轻轻摇头跨了上去,出了马棚。心里止不住的抱怨这匹马跑的也太慢了点。 少年看着那匹瘦弱的马驮着一位壮硕的士兵,止不住的为其心疼。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三章 来日方长 比起文会的热闹非凡,武会可算得上是冷冷清清。 参会的选手少,围观的看客们更少,许长安站在台下看着台上拿着自己那把黑剑大放异彩的林婴呆呆的拍手点头。 再看着台下几位捂着胳膊不停哼唧的少年更是感到一阵阵发冷。 就那几位也是硬被林婴给拽上去的。靖王朝不善武,眼中更看不了这种打打杀杀,所以官方只是负责摆个擂台,连捧场的人都不安排几个,完全就是你们自个儿上去玩吧。 外来人员又是要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的,都是尽量不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实力,很少有林婴这般在擂台之上大展手脚。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林婴只算得上是牛刀小试而已,这些人还不够来让她大展手脚。 突然,林婴双眼微眯,这是警觉的表现。将一人扔下台后看着远处一人跃跃欲试。 林婴盯着那人,双眼近乎眯成了一条缝。 那人身着宽松道袍,头上扎着并不规范的道髻。 年岁不大,身形却已经是与城内一般青年男子差不多。模样慵懒,嘴里叼着一根甜草,随意的嚼着吸食那些汁液。怀中搂着一柄方且长的剑,右手搭在剑柄位置轻轻摩挲。 身高体长,好似一把快剑。 虽然衣服干净整洁,但那副慵懒轻佻的模样总给人一副地痞流氓的感觉。 林婴握着黑剑的那只手开始微微使力,右腿更是慢慢向后呈发力姿态。 许长安当然早就看出林婴的变化,顺着林婴的目光向后看去也看到了那人,眼神不停示意林婴不要没事找事。 林婴自然不会管顾许长安的示意,双脚骤然发力,一跃下台快速冲刺,同时左手握紧黑剑向前刺去! 耳旁秋风呼呼而过,周围行人都被她这一剑吓了一跳,赶忙躲闪,生怕成了那一剑的目标。 杨贺九已经转过了身子,看着林婴的那一剑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认为这一剑还是不错的,至少要比某人好上太多。 倒是许长安,忍不住的扶额叹息,总觉着这姑娘应该是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当时刚见面二话不说就给了自己一枪,现在又是刚见面就给人家一剑。 那人很快便感受到了后方变化,以极快速度转回身子,同时搭在剑柄位置的右手快速拔剑。 体内灵气疯狂渗出,覆盖包裹在剑身。那柄方剑嗡嗡作响,显然是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分量,可是那人却认为面对白衣女子的这一剑,你必须要承受。 林婴已经到了。 在两柄剑接触到的前一刻,两人极有默契的同时手臂弯曲,改刺剑动作为下挡,同时空出的另一只手快速对换了一掌。 先是两柄长剑撞到一起的尖锐剑鸣声,再是两掌相交的沉重闷响声。 随着这两道声响二人同时向后退了数步。 林婴站稳身形,对面男子已经开始出剑了。 男子后退同时将手中方剑抬到身前,体内灵气随着这柄方剑散发了出去。每道灵气都是一道剑气,在林婴的眼中无数把剑朝着自己刺来,每一道剑来的都是那么方,那么长。 方中有长为跳脱,那些迎面而来的飞剑上方还有着另外一柄剑。 那柄剑跳出了战场,却又快速制造出另外一个战场,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林婴撇了撇嘴,面露不屑,右脚用力狠跺地面,脚下青石板尽碎,一条长长的裂缝直逼那位少年。迎面而来的剑气瞬间化为虚有,同时抬起黑剑横与头顶,向着迎面而来的那柄方剑狠狠的劈去。 黑剑挟带秋风,方剑与其碰撞,剑身所覆灵气被震的四处逃逸起来,那人握住折返而来的长剑,猛的刺入地面,阻拦住了逼向自己的裂缝,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终究还是跳不开啊。” 吴歧途站在一角,看着场间画面脸色震惊,右脚忍不住向前踏出了一步。他的脑海中在演练如果在入楼试上是自己面对这两人的两剑会如何去接,如何去挡。最后得出的答案并非是接不住,而是不容易。 虽然场间两人看似轻描淡写,但只有明眼人才知道那两剑要想接下来是如何的不容易。 那人收剑回鞘,随后向着三人行礼,赔笑说到:“在下从南越来,礼数上多有得罪,还请身后那位先生海涵。” 杨贺九微微点头,并未说话。 倒是林婴很是不满那人话中意思,秀眉微皱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苦笑,挠了挠头,“没有没有,这位姑娘也请海涵。” 再转而看向许长安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硬着头皮又是再重复了一句。 “为何收剑?”林婴问道。 “我说姑娘,咱们都是去参加入楼试的,在这种地方动手岂不是提前暴露了实力,这周围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呢。”那人盯着远处的一位青衣少年书生双眼微眯说到。 吴歧途与其见礼,并未现出身来。 “在哪打都是打。”林婴不屑道,随后重新作势便要再次出剑。 “在下认输,姑娘好本事!咱们来日方长。”那人赶忙行礼道。 许长安上前拉住林婴,摆了摆手示意那人快点走,别在这位姑娘面前乱晃悠。 那人见状冲着许长安竖了根大拇指,“仗义!”随后更是一溜烟便跑的没影。 林婴把黑剑还给许长安,抱怨道:“真没意思。” 许长安嘴角微微抽搐,也懒得去理会这个暴力狂,回头看着杨贺九问道:“那个人从南越来,而且是用剑的,难道是那位剑圣大人的学生?” 杨贺九微微摇头,“剑圣大人不收学生,而且他的剑与剑圣大人完全不一样,想来应是散修而已。” 剑圣大人的剑求的是直,而这人的剑却是又方又长,显然不是一个流派。 “这刚来到一个国家就碰到这么多厉害的人,我们真的有胜算吗?”许长安看着自己那柄黑剑有些郁闷的说到。 “你当然是没有胜算,你也看到了,刚才那人不是我对手。”林婴轻声哼了一下说到。 杨贺九微微摇头,“刚才那人并不简单。” 林婴也察觉到了异样,恍然大悟道:“他是修行者,与我对了一掌并未占据下风!” 武者修的是身体力量,自然是比引灵入湖的修行者身体素质要更为强悍,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刚才那人还能与林婴正面对了一掌,而且并未占据下风。 隐藏的有多深自然是不难看出。 不过林婴也并未如临大敌般头疼,她虽好斗却也不是见面便使出十一分力气的莽夫。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好不好相见她可不管,却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保存实力。不然南境那一个照面就直接把许长安给捅死了,更不会留这小子如今在这里冷嘲热讽的看笑话。 许长安单手揉了揉还没长出胡渣的细嫩下巴,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到:“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们两个的实力应该是差不多的。” 许长安甚至认为刚才那人比自己的实力还要稍差上一些。 二人有些疑惑的同时回头看着许长安,眼神中透露着不解,显然是不明白他的这种依据从何而来。 “那人接了你一掌未占下风。”许长安沉默说到。 林婴点了点头,“没错啊。” “在南境时我接了你一枪也并未占下风,而且当时你还是骑着马的。” ...... ...... “先生,那个唐国来的与刚才那人谁更要强?”林婴开口问道。 “如果单论境界,唐国那个要强上一些。” 林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到:“这俩人都不简单,看来这入楼试诸国都是相当看重的。” 狂书阁言念先生肯派出自己的学生,这就代表着唐国已经表态了。 刚才那人从南越来,虽然不会是剑圣大人的学生,但实力也是不菲,自然不会是平凡之辈。 而北昌更是连院长大人的学生,以及林平归的女儿都派了出去。 至于许长安...不提也罢。 楚国更是不用说,哪怕其余十国都不参加这入楼试他也不敢不给望舒楼这个面子。 此次入楼试已然是成定局,而最大的对手莫过于唐国与南越的这两人。 当然,前提是望舒楼不会做出什么动作来。 吴歧途从角落走来,对着三人行礼微笑说到:“刚才那人随了我一路,多谢姑娘帮我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林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许长安好奇问道:“那个人看起来挺懒的,能做出尾随这种变态的事情来?” 吴歧途虽然总觉尾随与变态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显得自己好像是吃了什么大亏,却还是缓解了一下自己情绪说到:“那个人啊,性格跳脱,很是让人捉摸不透。” 林婴点了点头,他很认同青衣少年的这句话,毕竟刚才与自己交手之时那人可没有半分的慵懒。 “你俩谁强一些?”许长安走到吴歧途身旁,神神秘秘的问道。 吴歧途笑了两声,并未掩饰什么,直接说到:“若论境界修为,我要胜上其一筹,可真的是要打起来的话,不好说。” “那入楼试之时,就有劳歧途兄帮小弟处理下此人了。”许长安赶忙揖手行礼谦虚说到。 ...... ...... “那个...长安贤弟啊,咱们来日方长,入楼试见。”吴歧途嘴角抽搐了一下回到。 随后赶忙离去。 头也不回。 “不过这来日方长,作何解释?”许长安嘟囔道。 “可能,刚才那人名叫方长?” ...... ......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四章 棋是用来下的 三人转身便要离去,在这座城内耽搁了两日,也算是休整了一番,至少许长安背上空空的包裹已经开始鼓了起来。 所以接下来便要继续赶路。 “三位施主请留步。” 后方一道声音传来,没有任何特殊,更没有什么悲悯感觉,听起来只是普通寻常。 三人同时转过身去,看到那人时突然被吓了一跳。 如果要让许长安来形容这个人,一个词最为贴切不过。那就是猥琐,猥琐到可以与四方城某个挑扁担的汉子相媲美。 那僧人一路小跑,也顾不上双手合十,像是见到了三尊活佛一般两眼放光,笑脸眯眯。 除了有个光头外看不出来有哪点像是个和尚的模样,头上新生的发茬已有淡淡霜白,一身掉色僧服更是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乞讨的感觉来。 “阿弥陀佛,见过三位施主。”僧人来到三人面前,赶紧收敛笑容双手合十行礼说到。 杨贺九左手立于身前,与其见礼。 许长安与林婴二人盯着那僧人,即不开口也不行礼,一脸的表情都在写着‘你要干啥?’ “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方......” 或许是通过僧人的猥琐想到了那位挑扁担的汉子,许长安对他的印象可好不到哪去,赶紧摆了摆手,示意僧人打住,直接说到:“你去哪我们不管,你就直说你叫住我们要干啥。” “贫僧想与三人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僧人毫不尴尬的说到。 “那你别想了,我们不信佛,也不需要照应。”许长安转身离去,一只手伸到头顶挥了挥说到。 相对于那位普通的和尚来说,自己这一行现在已经有着两尊大佛了,还需要你来照应?许长安可不认为这个和尚能厉害到哪里去,感觉上他更像是想随行来骗吃骗喝的。 僧人舔了舔嘴唇,一咬牙道:“刚才拿剑那小子,我帮你们解决!” 许长安耳朵抖了抖,赶忙退了回来,脸上笑容人畜无害道:“这位和尚。” “大师,大师。”僧人双手合十提醒说道。 “这位大师,你这般岁数也能参加入楼试?”许长安上下打量了那位僧人一下问道。 入楼试的参试要求为少年才子,无论是吴歧途还是刚才那位拿剑道人又或是林婴,虽然都要比许长安大上几岁,但也还是没有超脱少年的范畴,可面前这位和尚明显已经算是位青年,即便说他是位中年人恐怕也有人会去相信。 你说你能帮我们在入楼试上处理那位拿剑的?糊弄鬼呢? 僧人一只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阴森笑到:“咱们可以半路上把他给...” 三人无语,转身便要离去,愈发觉着这位和尚应是念经念的走火入魔了。 “等等,等等,贫僧开个玩笑。”僧人赶忙跟上说到。 杨贺九眉头微蹙,上下观看了一眼僧人,目光停留在他的鞋子上开口说到:“唐国远在万里之遥,若从唐国一路走来,鞋子磨损不应如此之浅。” 僧人仔细想了一会儿开口解释道:“新买的。” 三人自然看的出这是假话,懒得理他。 僧人苦口婆心道:“齐国与楚国关系紧张,接下来一行难免会有所危险,所以请允许贫僧与三位施主同行。” 许长安想起四方城外的那些战马,或许也是认为会有些危险,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贫僧法号悟生。” 许长安耳朵往前凑了凑,“李什么来着?” “俗名而已,俗名而已,既已出家自当用法号。”僧人咧嘴说到。 “生,生。这个字还真有意思。”许长安自言自语嘀咕道。 “你真的能在入楼试摆平刚才拿剑那个?”许长安接着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书生怕道士,道士怕和尚,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僧人得意说到。 “哪来的歪理,听都没听说过。”林婴撇了撇嘴道。 许长安向杨贺九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杨贺九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四人回客栈牵马准备上路,那位僧人看着林婴的那匹白马双眼放光,咽了口唾沫说到:“我感觉这匹马应该是我的。” 林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那位僧人,懒得与他讲理。 倒是许长安一脸疑惑的问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悟生法师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 ...... 灵学院,心湖。 院长大人随意盘膝坐在湖边,面前摆放着一张空空的棋盘。 那位中年先生坐在对立面,惶惶不安,生怕突起一阵狂风便将二人吹倒在湖中,忍不住劝说到:“老师,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者而说现在天凉了,整天坐在湖边对身体也不大好。” 院长从棋罐里拿出一枚棋子,两根手指轻轻夹住,盯着空空的棋盘竟发觉没有自己的落子之地,举棋不定道:“祖龙皇帝将自己那枚棋子落在了月神令上,诸国又都纷纷都在这场入楼试上落子。居安,你说我这枚棋子又要落在哪里才是?” 居安微笑说到:“老师不是棋子,所以不用落子。” 院长大人点了点头,将手中棋子重新放到棋罐里轻声说道:“我非执棋者,又非棋子,偌大一张棋盘竟没有我的位置,活了一辈子倒也是活的可笑。” 站起身来看着满湖秋水,自言自语道:“我不如小九。” 居安起身盯着自己老师那道落寞的背影劝说道:“学生以为老师或许也可以考虑考虑再收一名学生。” “我让小九收一名学生就是希望他能找些事做,不会让他像我一样认为自己已是无用之身,省得他什么时候想不开再投湖自尽了,至于我又如何能再遇到自己的学生。” 居安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劝说些什么,正巧红衣少女路过,盯着二人面前的棋盘有些不解道:“棋不是这么下的。” 院长大人回过头来,看着红衣少女点头说道:“那该如何下?” “棋就是棋,打发时间的,两个人面对面下。”红衣少女揉了揉眼睛说道。 二人同时微笑,院长大人开口问道:“今日又去了何处?” “去了趟皇宫,偷了点东西,不过没啥用。”红衣少女随意说到,看那模样就像是在说从自己家里拿了几本书一般随意。 居安哑然失笑,这位红衣少女从来到灵学院以来做了太多让他无法想象的事情,早已是见怪不怪,却还是为她那副一脸平常的模样而感到佩服。 院长大人点了点头,并未觉着何处有些不妥,开口说到:“这座城和城内的东西倒是无所谓,你只需记得这个世界有两个地方你去不得,有几样东西你碰不得。” 红衣少女把偷来的一本史书随意翻了几页,而后顺手丢到湖里开口问道:“哪两个地方,哪几样东西?” 院长大人盯着她的那身衣服说到:“长安城与望舒楼,这两个地方不可去,那五把天之剑不可碰。” “为何?”少女不解问道。 院长大人摇了摇头,“若你知道望舒楼存在的目的,便知道为何去不得了。” 红衣少女眉头微皱,总觉着面前这位老人的那双眼睛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眼神转动问道:“那长安城呢?” 居安低头微笑一下,院长大人也并未多做解释。 “故作神秘,没意思。”红衣少女撇了撇嘴,起身离去。 待红衣少女离开后中年书生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老师,学生有些不解,她为何不能去望舒楼,还有那五把天之剑为何不能让她碰。” 方才院长大人说了两个地方,可居安现在问起的时候只问了望舒楼,这就表明他知道长安城内到底隐藏着什么。 院长大人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做解释,只是轻声开口说到:“这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很多人好。” “望舒楼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居安不解道。 从望舒楼成立至今,无人知道这个门派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承诺不理会各国之事。即便数百年前参与楚国之乱也是因为楚国挑事在先,若不是楚军的铁蹄踏到了太阴山望舒楼根本就不会去理会这些。 目的不清楚,成立的动机也不清楚,世人突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个门派一无所知。 院长大人随意道:“望舒楼的目的只有望舒楼能知道,我又怎么会清楚。” 居安眉头微皱,“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院长破口大骂道:“老子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管你屁事?” 居安苦笑,“是是是,学生自然是管不着。不过我感觉老师很喜欢这个姑娘,是不是考虑收她作为学生?” 院长大人一侧脸庞剧烈抽搐了一下,他自然不可能不要老脸的当着自己这位学生的面前承认自己的想法早就被那位红衣姑娘拒绝了,而且拒绝的理由还是没意思,无聊这种看起来奇怪无比的话语。 灵学院的院长大人要收一位少女做学生,却被对方想都不想的拒绝,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院长大人眨了眨老眼,有些怅然的开口说到:“居安啊,你怎么就这么啰嗦呢?” 居安赶忙转移话题,“快要过年了,小九应该已经到了齐国,齐国与楚国一直以来都因为领土问题关系紧张,我担心他会被有心人利用。” “利用了一次,还能再利用第二次?”院长大人没好气说到。 二人嘴角同时抽搐了一下,异口同声道:“还真不一定。” ...... ......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五章 有些人咱们惹不起 天色已晚,毕四迁从御灵司内匆忙走出。 很多事情不适合白天去谈,因为那些都是见不得光的。 御灵司外早已有马车等候,司正大人坐上车后,车夫开始驾马行驶。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已回到了家中,一路通行无阻,这位老大人坐在车厢内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窗帘向外看去。 另一辆马车从后方赶来,同样是打开车窗。 由于窗沿的遮挡,毕四迁只看到了那双温和的眼睛。这位司正大人见状心头一紧,赶忙轻喝道:“停车!” 随后匆忙下车,来到对面车驾前低头行礼说到:“微臣见过大公子。” 那双眉依旧冷,那双眼睛依旧温和,坐在车驾之上点头微笑说到:“司正大人为陛下操劳,辛苦了。” 毕四迁赶忙低头笑到:“劳大公子挂心,臣等为国效力不辛苦。” 大公子盯着毕四迁右肩,忍不住笑道:“为国效力?也是,你我同为臣子,自当应是为国效力。” “大公子明鉴。” 大公子话锋一转道:“这没别人,你我交个心如何?” 毕四迁赶忙低头,“臣不敢。” 春秋冷眉微皱,再也看不出那双温和的眼睛,只有那冷如刀锋般的眉,开口轻声道:“司正大人不妨来猜一下,若有朝一日本公子重新执掌御灵司,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 毕四迁微微一愣,只是呆站在原地不敢接下这个话茬。 春秋见状微笑道:“司正大人不必紧张,你我都非常人,只是杀个人而已,哪用得着这幅表情。” 马车缓慢离去,车驾内传出一道声音,“杀了。” 没有任何气势,也并不寒冷,只是寻常,甚至听起来还很是温和。 温和到让毕四迁以为那位男子只是说了句寻常告别的话一般。 可下一刻所发生的画面却不再温和。 随着这道声音传来,大公子所乘坐的马车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也只是那一下,细不可察,随后便恢复了正常行驶。 马车前方赶车的那位车夫脑袋如滚瓜般从车前落地,血水开始缓缓渗出,毕四迁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被染红了的白色鞋子,身体僵硬的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还是那般温和,“司正大人马夫办事不利,竟让大人的胳膊受了伤,本公子闻言实在是痛心至极。” 毕四迁站在原地扶了扶右肩,那只手的伤势已经缓解了许多,只是到了他这般年纪若是受伤想要好的彻底自然是不可能的,难免留下些隐疾。 赶忙转过身子冲着那辆还未走远的马车行礼大声说道:“微臣多谢大公子!” 毕四迁双腿颤抖接着前行,一步一个血脚印,走的是如履薄冰。 遥想之前效力于大公子时对方那副礼贤下士的温和模样,这位老大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 走到宫门口时,早是天色已晚,那辆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口位置。马车前方靠坐着位中年女子,怀抱一把长刀,徐娘半老,长刀上面隐隐还有血渍滴落。 毕四迁抬头与其见礼,那女子面无表情,也无动作。 “司正大人身形依然矫健。”春秋从马车内走下微笑说到。 毕四迁眉头微皱,这位大公子刻意等在这里与自己一同进宫打的什么算盘自然是不难猜测,赶忙行礼苦笑说到:“大公子折煞老臣了。” 大公子走到毕四迁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那条肩膀,眼神中颇有心疼之色,“大人受苦了。” 随后一手探到前方,俯首微笑说到:“大人请。” 看着对方显然是要把自己往断头台上推的模样,毕四迁艰难按捺住心神,头低的比对方还要再低上一些,苦笑说到:“大公子先请。” 春秋轻拂衣袖,向前走去,毕四迁在后亦步亦趋。 “宣,大公子春秋觐见。” 宫殿内的地板早已打掉铺上了新的,干净异常。皇帝陛下依旧是躺在那张湿乎乎的龙椅上,双腿随意摇摆,头脑不停左右转动,打了个哈欠道:“一块宣了吧,省的麻烦。” “宣,御灵司司正觐见。” 毕四迁跟在春秋身后显得很是不安。 他已选好了位置,但此时随大公子一同入宫自然是害怕椅子上的那位会不会多想。 春秋目不斜视,一路上都在盯着椅子上的那位。在这条通道上,他经历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大起大落。 皇帝陛下偏头看着春秋侧后方的毕四迁,眼神中颇有玩味意思,未待二人来到殿前行礼便大手一挥道:“免了!” 春秋却不管他这话,慢慢走到殿前,揖手行礼道:“大昌臣子春秋,见过皇帝陛下。” 毕四迁舔了舔嘴唇,此时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只得是硬着头皮跟着说到:“臣毕四迁,见过皇帝陛下。” 皇帝看着毕四迁,仔细想了一会儿,而后起身大笑说道:“大哥带了个好头啊。” 随后慢慢走下台阶,两只手指着地面开心说到:“大哥你看,这次我记起来你有洁癖了,都重新铺上了新的。” 就像是寻常孩子与自己兄长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般。 大公子春秋笑而不语。 “大哥你这就属于是诛心了。”皇帝转而来到毕四迁面前,轻轻拍着他的右肩微笑说道:“爱卿不必慌张,朕知道你入宫时跟在大哥身后颇有为难,朕不记仇。” 毕四迁低头微笑,声音微抖道:“多谢陛下。” 皇帝微笑捏着他的肩膀轻声询问道:“如何?还疼不疼?” 毕四迁眉头紧皱,却还是艰难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多谢陛下挂念,臣的伤势已无大碍。” 皇帝依旧微笑,手上力气加大了一分,“当真?” 毕四迁额头早已冒了一层冷汗,面部表情也是艰难保持着不扭曲变形,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皇帝松开手来,抬起衣袖擦了擦毕四迁额头上的汗水,有些自责的说到:“都怪朕这炉火烧的太旺,瞧爱卿都热出汗来了。” 毕四迁赶忙低头行礼苦笑道:“无碍,无碍。” 皇帝转而来到春秋身旁埋怨道:“这就是大哥的不对了,你我二人之事何必要寻臣子的麻烦。” 春秋低头说到:“陛下教训的是。” 皇帝陛下登上台阶坐在龙椅上,从身旁拿出一个印玺随意扔给春秋说道:“大哥,接好。” 春秋眉头微皱,装作未看见一般。 印玺随后落在台阶上,春秋赶忙低头道:“臣未护好印玺,恳请陛下治罪!” 皇帝砸了咂嘴,扶着额头颇有遗憾的笑到:“大公子就是大公子,臣子不能持皇帝印玺,若你接着了朕还真就有机会治你的罪了。” 随后走下台阶捡起那方印玺,仔细察看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大哥,你就不能稍微露点把柄让朕抓一抓?” “臣自当尽心辅佐陛下。”春秋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我记着过年宫内都是要设宴的对吧?以前先帝在时都是由大哥负责操办此事,这次还交由大哥来办。这印玺你不肯接,若有文书之类那便不用盖章了,直接下发吧。” “臣领旨。”春秋行礼说到。 “对了,大哥手下的人一定可要安抚好,省的入楼试那边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向大臣们交代啊。”皇帝陛下凑到春秋耳边轻声说道。 “多谢陛下提点,臣自当做好分内之事。”春秋笑到,看起来毫不在意此事。 皇帝脑袋转了一圈,而后点了点头,“大哥办事,我自当是放心的。” 随后坐在台阶上,手中把玩着印玺,许久之后抬头问道:“大哥可还有事?” “臣告退。”春秋离殿。 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赶忙阴笑提醒道:“大哥,一定莫忘了召见林统领回都!” 春秋听到此话脚下微顿,回过身来说到:“多谢陛下提点。” 皇帝朝着春秋离去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这个老狐狸!” 转而看向毕四迁,嘻嘻笑到:“爱卿不会改换门庭吧?” 毕四迁双膝跪地,惶恐道:“臣的忠心日月可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皇帝点了点头,抬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吸了一口凉气有些疑惑说到:“万死?要不爱卿先试一次?若真是忠心剩下的次数自然是要免了的。” 毕四迁双腿微抖,不敢抬头,赶忙提醒说道:“陛下,这万死不辞是,是形容词。并非,非死一万次之解释。” 皇帝恍然大悟,向前伸手拍了下毕四迁的右肩,玩味笑道:“我知道。” “爱卿因何事进宫?”皇帝问道。 “御灵司得来消息,林统领与九先生已经离开四方城,是否要?” 皇帝自然早已得到了这个消息,听着毕四迁的话双眼微眯,仔细思考着御灵司的用处,或许是发现还有些用,所以只是点头说道:“林统领提醒过朕,让朕不要动那两个念头。朕还是听劝告的,他不让朕动,朕便不动。” 随后拍着毕四迁的右肩笑着说道:“爱卿你也知道,有些人咱们是惹不起的,比如说大公子,比如说灵学院,比如说林统领。” 毕四迁行礼离去。 “惹不起?哈哈哈!”皇帝陛下挠了挠头有些郁闷的自言自语道:“灵学院确实是惹不起。” 随后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杆长枪,随意在殿内舞了两圈,枪锋向南指去! 双眼微眯成一条缝,那双眼袋显得愈发明显。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六章 雪地红 楚国西部沿海,且数百年前又作为战败国,所以可分配的领土资源十分有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此楚国依然能排的上四大强国的位列。 楚国强便强在家底浑厚,数百年前那个强大国家的存在无人敢忽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便是如此,以至于即便是经过漫长历史的大洗牌后还是在天下十一国保留着自己的一席地位。 而齐国与楚国相邻可谓是备受煎熬,两国百年来始终都在因为领土问题频起战火,早已是撕破了脸皮到了无法商讨的地步,所等的只不过是一场举国大战罢了。 一场大战带来的影响太过沉重,所以两国都在抓紧着时间做足准备。至于这场大战何时能到来无人清楚,也许是在入楼试后,也许还要再等上一等。 所以两国边境位置尤其紧张,盘查的也更为严密一些,以免更多间谍从境内偷偷溜走传回消息。 现在早已入冬,齐国边境处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纷飞如鹅毛般扰人,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负责驻守盘查的士兵身穿厚重盔甲却并不能驱寒,铁盔外层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冰雪,早已冻住。 一位士兵蹲在地上搓了搓双手,放到面前哈了一口热气,热气刚从口中吐出便快速化成了一团白雾。 寒风袭来,士兵下意识的紧缩了下肩膀,忍不住抱怨了声今年的冬天可真特娘够冷的。 今天从早起他的眼皮便一直在跳,微微眯了下双眼想赶走这种民间通传所认为是不祥的征兆。却看到远处两匹骏马正在慢吞吞的走来。 士兵站起身子,新落下的雪花从身上被抖落,仔细盯着远处。 两匹骏马趟开风雪,在后方的雪地里留下一条长长的脚印。在这安静的边境位置,踏雪酥响声清晰可闻。 士兵握紧身旁长枪,碰触到枪杆又是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而后抖掉上面的积雪,不情不愿的来到走来的两马四人面前喝到:“干什么的?” 许长安四人早已是穿上了厚厚棉服,身上的衣服和胯下战马也都被染成了白色。 杨贺九身后的和尚头上长出的发茬已经十分坚硬,再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一位和尚。 胯下那匹马或许是从似锦城来的这一路承担了不该承受的重量,不停的摇头晃脑喷吐着热气,显得很是不满。 许长安坐在林婴身后,刚从劈山状态中回过神来,伸手摘掉自己鼻子下方的小小冰柱,又轻抚掉已经与自己幼脸冻结在一起的几根秀发,或许是天冷的缘故也懒得说话,赶忙放下黑剑双手交叉在两条袖口中。 “去望舒楼,参加入楼试。”林婴停下战马,握着手中长枪说到。 “从哪个国家来?” “大昌王朝。” 士兵听到这个地方眉眼温和了几分,笑问道:“可有地方文书?” “没有。” “可有身份证明?”士兵面露为难,询问说到。 “没有。” “那可有其他东西能证明你们是从北昌前来?”士兵艰难耐住性子,再次问道。 “没有。” 士兵眉头微皱,面色阴沉,眉毛上凝结的冰霜节节碎裂落在盔甲上方,冷声说到:“没有文书,没有信物,没有身份证明。而且大昌王朝参加入楼试的一行车队早已从边境处路过,如何证明你们不是楚军卧底?” 林婴握紧手中长枪,眉头微挑理直气壮道:“无法证明。” 许长安刚想伸个懒腰,听到这话打哈欠的动作都停留在了半空中,挠了挠头咬牙切齿了起来,这一路行来,他总是感觉这林婴什么地方好像有些不大对劲,不过他自然是不敢说出来。 “无法证明?”周围士兵听到这话已经是从附近围了上来。 杨贺九面无表情,身后和尚更是吓的浑身发抖,赶忙闭上双眼。 “等等,等等,我们有一封信!”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喊道。 三人同时疑惑着望向许长安,看来都在好奇他手里有什么书信。 许长安望向杨贺九,想起柳春生有些尴尬笑道:“...那个,那封信好像是送人了,嘿,嘿嘿。” “那就随我们回去接受盘查,若能证明你们身份,自然是不会为难。” 林婴撇了撇嘴,一脸不耐烦道:“我都说了,即便是跟你们回去你也无法证明我们的身份,赶快让开!” ...... 许长安觉着这姑娘绝对是对面派来的卧底!你说这话可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敌国的奸细嘛!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周围士兵脸色阴沉,亮出了手中长枪。 林婴同样握紧银枪,许长安也是双手赶紧握着冰冰凉凉的黑剑,那位僧人的双手也没闲着,已经是紧紧捂住了双眼。 士兵一拥而上,最前方的一位已经来到了林婴的白马面前。 林婴自然是不会束手就擒,手提长枪向前刺去,可那一枪却空了。 因为在她出枪的前一刻,一支羽箭从东北方向飞来,击碎天空飘落而下的雪花,准确命中那位士兵的铁盔。 贯穿!再刺出! 染血的羽箭停留在下一只铁盔上,箭尾剧烈震动,铁盔嗡嗡作响。 那位士兵头上铁盔覆盖着的厚厚一层冰雪砰然炸裂,向四周飞溅而去。 三条血柱从两人头上慢慢流出,滑过结冰的盔甲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快速渗透积雪却又愈发显得清晰可见。 箭羽位置染满了红白相间颜色的物体,上下摇摆却也始终挥洒不掉。 这一刻,许长安直感到雪下的更大,风吹的更冷。 少年眼神呆滞,握住黑剑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一个不稳黑剑掉落在马背上,由于双腿跨坐的缘故才没有使其掉落在地。 他杀过鱼,也见过杀猪,却没见过杀人。 他将死过一次,可那次并没死。 而且当时体内的感受跟如今眼睛直接看到又是不一样,在这片雪地中眼前的画面更加血腥。 出城那一次他趴在杨贺九背上见过上百名骑兵冲刺过来,也见过杨贺九出手击退那些士兵,那画面比现在的要更加危险,可那次毕竟没有见血。 他不可能如林婴一般见惯战场厮杀临危不乱,也后悔没有如那位和尚一般提前捂住双眼。 双手不停摸索,呆呆的从马背上捡起黑剑,紧紧抱着开始干呕了起来。 林婴眉头微皱,虽然鄙视这小子却也是提醒他抓紧别被甩了下来。 雪地里同时倒下了两道身影,脸上表情都来不及做出丝毫变化,身后同僚很快反应过来场间画面,敌袭的号角在这片天地间吹响。 远处铁骑开始冲刺包围,边境处战马嘶鸣,喊杀冲天。 无论是敌是友,只要动了手那便一律按敌军处理,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 空中缓缓悠闲而落的飞雪开始惶恐不安,一度被改变飘落轨迹,终究还是落在地面,而后被那些铁蹄踏碎,踩在泥土里。 后方两匹白马快速行来,马背上厚厚的积雪被抖落,露出本色。红枣马上一男一女,两位少年。 男的身着黑衣,领口浅蓝,面容冷峻。手拿一张硬木弓不停重复着取箭搭箭的动作,随着每一次动作的重复都有一枚羽箭穿过鹅毛大雪,都有一匹战马带着不甘应声倒地,都有一位持枪战士被摔落马背。 整片雪地很快被染红,娄子里的弓箭也很快射完,男子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冻结的长刀开始左右挥砍,始终都护在那名女子身旁。 女子身穿绿色长袍,面容白皙,微闭的双眼如新生春茶般保持着最完美的弧度,鼻梁高挺,红唇欲滴,裸露的手指细嫩如葱,身前马背上横放一柄秀剑并未出鞘,早已被风雪冻住。对于场间画面不管不顾,连手都不愿意去抬一下。 如果许长安能回头看上一眼,或许能够明白何为国色。 吴歧途在似锦城的花会上曾说过女之色盖一国,方为国色,而这女子之色又何止是盖过区区一国。 可是许长安没有回头,他显然没有这么快便适应过来。 不过他没有并不代表别人没有,那位和尚食指露出两条缝隙向后看去,笑容逐渐猥琐,丝毫忘记自己身处如何危险的地方。 林婴与杨贺九驾马前行。 一杆长枪袭来,杨贺九抓住枪杆部位,携带风雪向下横扫,随着他的衣袖挥动,周围飘雪好像停止了,只是寒风却更大了几分。 一条铁蹄应声折断,而后是第二条,数条战马铁蹄同时留在原处地面。 断面光滑如镜,镜面丝丝泛红,而后汩汩流淌。 随后才是战马轰然倒地的画面,最后伴随着悲痛的嘶鸣声,战士摔倒在地的惨叫声那两马四人已经向前冲刺了数丈之远。 林婴在最前方开路。 枪锋快速划过,一片雪花被一分为二,再分为四。那杆银枪轻松割破战马甲胄,切断表层筋骨,撕裂内部血肉,最后停留在空中似血旗般舞动呐喊。 银枪快速刺出,雪花不停被积压破碎,推进一条条血洞中,被流动的热血快速染红,变得温暖,而后汇到地面,只留下那一具具尸体心有不甘。 一朵朵血红蔷薇在地面绽放蔓延,这片圣洁的雪地成了那些战马和战士不甘的墓地。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七章 本善良 身后数十丈皆是挥洒落下的血液,林婴的一身白色棉服更是缀满了血红,身后战马狂奔追赶,身侧亦是一杆杆锋利长枪,如毒蛇般亮着寒冷的毒牙。 许长安瞪大双眼,艰难抑制住想要紧闭双目的想法和冲动。 他要杀人,所以他必须要先见别人杀人,这片战场对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锻炼,不过他并不喜欢这样。 双手握紧黑剑尽量不去颤抖,可他还是颤抖。 一滴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是热的。快速结冰变冷凝固,他觉着这种感觉有些恶心,想要抬起手来擦掉又觉着那样好像更加恶心。 他的衣服上也多了许多血渍,在黑色棉服上呈现深红色,不显眼,也没有渗入接触到皮肤。但他却感觉到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比夏季下水摸鱼之时沾满双腿上的那些黑色最为恶臭的淤泥还要更加恶心。 一匹战马在他的瞳孔里快速放大,一点寒芒逐渐填满他的黑色瞳孔,那杆已经切到自己发丝的锋利长枪被林婴反手一枪狠狠拍到了雪地里,那张瞪大眼睛的陌生面孔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 切断的发丝随着雪花缓缓飘在自己的脸上,与脸上的鲜血黏在一起,无法被寒风吹拂抹去。鲜血喷洒在他的手上,手指忍不住的快速跳动,再也无法拿的动那把黑剑,抽出那只手来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身后猛的甩去,想要把那些恶心的东西全部甩落。 他没有麻木,而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狠狠咽了口唾沫,嘴唇微微发抖,抬头大声高喊了一句,“够了!” 而后剧烈的喘着粗气,声音颤抖,像是哽咽,更像哭泣。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体内那个阵法竟然有了一丝动摇,瞬间又回归平稳。 在这片战场中,他的喊叫显得很无力,那些战马和战士不会理会他的这句嘶喊。 林婴怒声道:“闭嘴!”随后收回银枪,从他手中粗暴的夺过那柄黑剑,改刺为拍。 杨贺九眉头微蹙,而后快速舒展开来,微笑点了点头。扔掉夺来的那杆长枪,取下手中黑匣,一跃跳下马背。 雪地之中那位黑衣男子右手一根手指捏住黑色长匣,向下狠狠拍去! 周围积雪奋力向上振起,尺余高,丈余宽。 空中飘下的雪花动作稍微一顿,而后猛然向上飞舞,与那些下落的鹅毛结合到一起,冲天而去! 杨贺九取出星碎左手握住剑柄向前快速出了一剑。 振起的积雪来不及落下,被硬生生撕裂成为细小的粉末,比细盐更细,比针尖更小,向前冲刺! 狂暴风雪夹杂着天地灵气和森然剑意由西向东疯狂肆虐而去,雪花在空中不停被积压到一起而后破碎,速度越来越快。 这风吹的阴冷,这雪飘的完美。 雪花碰撞到一起,所有人的耳边仿佛同时响起了无数道剑鸣声,彻底掩盖住了战马冲杀的嘶吼。 或许那无数道剑鸣声只来源于一道,已经收回鞘中的那一道。 冲刺的战马再也无法稳住身形,高高抬起前蹄。马背上的战士则赶忙抬起胳膊遮挡住双眼,盔甲上更是有了丝丝淡白切痕,并不深。 一片细碎雪花划破裸露的手背,留下一丝细不可察的伤口,如点缀一般嵌入进去,却也仅此而已,并未深入。 这一刻,那些战士和战马们未感觉到疼,只是感觉到那些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好像有些发痒,蚊虫叮咬般的痒,还有些冷,寒风入骨般的冷。 他们莫名的感觉那些风雪或许不应该只是停留附着在自己的皮肤和盔甲表层,更应该是深入骨髓才略微像话一些。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着那些雪花好像变得异常锋利了起来,锋利到能够轻松穿透自己的这身盔甲,锋利到让他们生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 后方那位女子早已忍不住的睁开双眼,双瞳剪水般的眸子里面透露出震惊,还有着些许不解。 震惊是因为这一剑太过完美,完美到或许可以与某个人相交手,不解是因为她认为这一剑还可以更完美,更强悍。 雪花稀稀落下,留下满地淡白,如同铺了一层棉花般松软,再被后来的风雪覆盖才重新变得结实。 停稳的战士们看着自己的盔甲和手背,上面有了一层晶莹的白色雪沫,任由如何擦拭也无法扣 弄出来,呼出一口热气,雪沫开始融化为水。眼神恐惧的盯着已经远去的几人开始下马打扫战场,不敢再去追赶。 杨贺九收剑回匣向前冲刺重新跳上马背,身形往前一顿,而后喷出了一口鲜血。 许长安见状心头一疼,再也顾不上那些脑海中的恐惧,向着侧后方哽咽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杨贺九抬起衣袖擦了擦嘴唇,点了点头微笑说到:“无事。” 林婴异常恼怒,恨不得将身后这小子踹下马背被大雪掩埋,反手将许长安的那把黑剑怒拍到马背上,战马受到疼痛速度变得更加飞快。 许长安低头看着黑剑很是自责,抬起手来狠狠擦掉脸上那滴早已冻住了的血渍,向侧后方看去时又是赶忙低头不敢与其对视。 最后方那一男一女已经追赶了上来,男子收好长刀挎好弓箭。 来到杨贺九那匹骏马旁边,女子微笑低头行礼说到:“小女子姜茗,见过先生。” 身旁男子拱手随礼道:“在下姜小白,见过先生。” 杨贺九微微点头回礼。 倒是那和尚一副笑脸眯眯的模样,点头哈腰说道:“姑娘好名字!” 女子眉头微蹙,并未回话。倒是身旁那男子盯着这位和尚满脸阴沉一副要拔刀的模样。 僧人只好收敛笑容回过头去,双手立于身前轻宣了声佛号。 女子面部表情缓和了些许,重新问道:“请问先生从何而来?” “大昌王朝。”杨贺九平静回到。 林婴在前方听着那少女一副没完没了摆明了接下来还要问姓名师门,那把剑又是什么剑这种问题枪锋直指后方,冷声说道:“别这么多废话!”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女子点头微笑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倒是男子想要快速驾马上前与林婴争斗一番,女子姜茗清声喝道:“小白。” 男子停下动作,应道:“是,姐姐。” 四马同行,林婴一路上并未放松警惕,她总觉着刚才那场战争有些不对劲,而且他认为什么地方应该还有暗中隐藏着的敌人。有可能是修行者,也有可能是一支军队。 这是一种生在军营里伴随成长而来的警觉。所以一路上林婴都在仔细回顾刚才那场战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而杨贺九则是双目微闭,却并不是为了调养伤势。 在四方城时他已重伤,境界早有些不稳,刚才那一剑消耗很大,无疑是再次牵动了那些伤势。 原本四人可以那样直接冲杀出去,他也不会有如此巨大的消耗。 他很明白这些问题,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出了那一剑,是许长安的善良勾起了他心底里的善良。 许长安的呐喊和善良让他在那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包括在四方城。 所以他那一剑出的毫不犹豫。 无论是在四方城还是在现在的齐国边境,他杀的都只是战马,那是因为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人命重于马命。 无论是让谁看来他做的都没错,可涉世不深的他却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错了,那是对于生命认知的错误。 原因很简单,生命就是生命,不应分高低贵贱。 杀猪吃肉却不吃同类是因为人性,与生命贵贱无关。 若有下次他的做法或许还是不会改变,但他的想法却是完完全全改变了过来,这是很重要的改变。 此一行他的收获很大,若不是境界不稳再加上重伤的缘故也许会有突破的迹象。 他也愈发明白了自己的老师为何要让他收一名学生,再去望舒楼。不仅仅是想让他找些事情做,更是为了让他多经历一些事,教育学生也等于是在教育自己,他们都从中明白了许多。 虽然许长安还并不是他的学生。 杨贺九与林婴不一样,林婴是谁要杀我我便杀谁,管他什么狗屁人性和生命贵贱,守卫国门的重任告诉他们对敌不能手软。 许长安与林婴也不一样,许长安虽然在四方城一年时间过的很苦,却也是收获了很多温暖的,无论是柳春生和余明娘俩还是那位善良的小娘子,这些经历都在告诉他这个世界本善良,所以他的童年并没有被扭曲。 他见过许多丑恶嘴脸,可那些只能算是贪婪,人本贪婪。 柳春生曾与他说过贪婪与罪恶相差的是一个‘止’字。 这一念之差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止的住。光是‘止’当然不够,还需要约束,这便是‘正’字,上面的那一横便是约束,能止住,有约束。 许长安止住了,林婴与杨贺九也止住了。 而杨贺九的作为也是源自于他的善良,被涂抹过但却无法被修改的善良,他不会像许长安那样害怕是因为他幼时见过更为血腥恐怖的事情。 幼时的遭遇在他的心底里涂抹上了一道痕迹,在他的右手上也留下了一道伤痕,但那些遭遇和伤痕却无法改变他的本性。 他经历过痛苦,所以不想去制造痛苦,他被人善待过,所以愿意去善待别人。 他本善良,他们本善良,人本善良。 第一卷 生明月 第四十八章 希望你能够仁慈 马不停蹄一路奔波,战马终于是承受不住,一行人只得是下马休整。 自称是悟生法师的那位和尚从行囊中取下购置的草料,他知道刚才一战过后现在到了追责的时候了,所以极有眼力见的赶忙去喂着四匹明显力竭的骏马。 许长安的那两匹还要好上一些,镇南军为大昌王朝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无论是战士的挑选还是物资配备都是属于最精良的,就算是想要在镇南军中找上两匹劣马也只能从那些退役的老马中去找。 而后方的那两匹枣红马只差是倒在雪地里翻着白眼了。 林婴站在雪地中,顾不得先吃东西,而是仔细察看着周围的环境,确认是已经出了齐国边境后才随意擦了擦脸上血渍,却也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刚才一战中有颇多疑点。 她总感觉接下来的路更要危险重重,因为她的警觉还是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明显。 许长安下马后背着包裹走到盘膝坐地的杨贺九面前,轻声道:“对不起。” 杨贺九睁开双眼,微笑说到:“无事。” 许长安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话以免打扰他的休息,拿着自己的那把黑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蹲在地上抓起积雪使劲往自己脸和手上搓去。 那一男一女卸下马鞍坐地休息,林婴提枪径直来到二人面前,毫不客气的说到:“为何要出手惹怒那支军队?” 若不是因为那一箭,林婴有把握在远处骑兵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驾马扬长而去,可那一箭来的太快。 可这话却让那两人觉得好生奇怪。名为姜小白的男子听到这话立马从雪地中站起身来,手握长刀同样冷声回到:“我是在救你,再者而说你刚才不一样是要出手?还不是一样会引来远处骑兵追杀?” “我是为了打掉面前的那杆枪,而后再冲出去,还用得着你们相救?”林婴异常轻视说到。 二人剑拔弩张,谁也不服气谁,眼看着就要动手。 “小白。”女子姜茗睁开双眼轻声说道。 “是,姐姐。”听到这话男子眼中的怒火瞬间被浇灭,再也没有了前一刻的火爆模样。 那位女子随后站起身来微笑说到:“姑娘,我二人也是好心,还望姑娘莫要计较才是。” 林婴当然知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谁会为了救连见都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的人就把自己置身于那些骑兵的包围之中? 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也无法出境却又必须要出境。 林婴早就明白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们是楚军卧底?” 女子摇了摇头,“我二人从赵国来,前往西方参加入楼试。” “既然不是楚军卧底,只用出示文书便可通过,又何须如此一路杀出?”林婴接着问道。 男子重新站起身来眉头微挑说到:“若你们不是楚军卧底,又为何不能通过?” 这句反问可谓是异常巧妙。 林婴虽然不肯服气却也是懒得再去理会二人,仔细想来那一箭好像还真是为了救自己而来。 不过她还是感觉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都充满了问题,尤其是那个和尚! 随后走到喂马的和尚面前,冷声道:“和尚!” 悟生法师正在喂马,听到身后声音吓了一跳,随行三人的这段路程,他对于这位姑娘的可怕之处可是心知肚明,赶忙微笑回到:“在,贫僧在。” “你之前说是会在入楼试帮我们处理拿剑的那小子,他才同意让你随行,难不成你当真是来蹭吃蹭喝再蹭马的?”林婴握紧银枪,枪锋直指悟生法师冷声说到。 从靖王朝到望舒楼,以这和尚的脚力别说是去参加入楼试了,只怕是走到半路就得饿死,经过这一次的打斗这位和尚的目的为何倒也是昭然若揭不难理解。 和尚笑容僵住,赶忙挥动双手说到:“出家之人,如何能说得上是蹭吃蹭喝?” “那你刚才为何不出手?” “慈悲为怀,慈悲为怀,万不可轻易杀生。” 林婴鄙视道:“吃东西的时候你为何不说慈悲为怀?” 让许长安三人有些奇怪的是,这和尚吃喝都随着三人,三人吃肉他吃肉,三人吃鱼他也跟着。现在你跟我说慈悲为怀?鬼才信! “这个,施主有所不知,涅槃经中有言,僧人食九净肉,不为犯戒。”和尚轻宣了声佛号双眼微闭说到。 林婴自然听不懂什么涅槃经,九净肉的,只是翻找着肚子里的词汇,半天后才开口冷声说到:“把蹭吃蹭喝说的如此道貌岸然!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不要脸之人。你现在与我对决,若能胜了我便承认你没有说谎!”随后想起自己刚才话中居然说出了一句成语,微微点头眼神中有些得意之色。 和尚微微一愣,听到这话更是大惊失色,见那姑娘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也知道扯谎话是圆不过去了,只得是坦白回到:“那个,施主,佛门修行讲究的是个悟字,贫僧暂时还未开悟,所以不是施主对手。” “也就是说,你在说谎了?”林婴可不管他开悟没开悟,双眼微眯枪锋横转道。 “非也非也,说不定入楼试上贫僧便能开悟,到时帮施主处理拿剑那小子也为时不晚,所以也不算的上是说谎。”和尚艰难挤出一丝微笑回到。 林婴冷哼一声,“拿剑那个我可不怕,是那小子非要同意你帮忙的。” 和尚随后向许长安投向了求救目光。 他不看许长安还好,这一看林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敢情是分不清谁当家做主了是吧? “你不用看他,他说的不算。若不想死在我的枪下,便赶紧滚!” 和尚环顾了一圈周围环境,一望无际皆是漫天风雪,连户人家都找不着,就这么滚了可不就是落个横死他乡的下场? 那自然是不肯滚的,脑子快速转动,再低头看着手中拿着的草料,转而笑到:“那个,我帮你们喂马,也不算是白吃白喝。嘿,嘿嘿。” 林婴无奈,或许是想着也不多他这一张嘴,而且一路上杨贺九也并未生出什么不满,自己就这么赶人走了确实是有些不太合适,至少也得听听杨贺九的想法才是。 将门之后有种天生的统率力,林婴完全是充当了大姐大的身份,挨个追责完毕,自然是轮到许长安了。 看着蹲在雪地里的那位少年林婴秀眉冷竖,待走到其身旁时却又是心头一软。 她自然能看出许长安眼神里的恐惧,也知道他没杀过人,更是再说不出来什么责怪的话语来,这般大的孩子谁又如何肯去责怪?即便是知道军法严明的林婴也无法开口。 只是冷声说了句,“你好好反省下自己!” 许长安抬起头来,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在旁人看来若不是林婴坐在前方,他或许已经死了。 可许长安却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杨贺九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从四方城那次脱离危机开始他都始终坚信只要有杨贺九在那么自己永远都不会死。 只是那个男子为自己付出了太多,毫无理由的付出,他的心里很清楚。 在都城,杨贺九是灵学院的先生,是院长大人的学生,是无人敢伤其的存在。可如今两次重伤皆是因为许长安,杨贺九不说就不代表着他不知道。 看着雪地中自己的那把黑剑,低头自言自语说到:“原来仁慈是会付出代价的。” 重新拿起黑剑,擦掉上面积雪,喘着粗气说到:“我是要杀人的,我不能仁慈,不能...” 不知何时杨贺九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蹲下身子轻声说道:“仁慈会付出代价,可我还是希望你能仁慈。” 微顿了一下接着说到:“至少,对自己仁慈。” 许长安猛然回头,看到那张脸色苍白却还是挤出微笑的完美脸庞,再看着那双没有一丝责备只是温和的双眼时再也无法压抑住那些恐惧,趴在地上泪水开始不停从眼眶滑落。 杨贺九轻轻微笑,也并未出言安慰,只是蹲在原地静静看着面前泪如雨下的这位少年,尤想起年少时候的自己。 他知道当时的自己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有人能帮自己抹去眼角的泪痕,需要的只是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恐惧会蔓延,却也是可以分担的,多个人便不再那么害怕。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的老师当时蹲在了自己身旁,他很荣幸,荣幸如今自己也能如老师一般蹲在这位少年的面前。 雪飘不停,泪流不止,哭哭啼啼好不快哉。 从那一箭飞来,两位士兵在自己面前倒地之时许长安便压抑已久,只是出于自责才没有敢哭出来,可现在看到那位黑衣男子的眼神中没有责怪,有的只是温和。 自己又如何能再压抑? 许久之后许长安抹了把眼泪,破涕为笑,看着杨贺九说到:“谢谢你。” 杨贺九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谢。 天色将晚,白茫茫的雪地中虽不适合露营,一行人却也是必须要原地休整才是。 林婴总感觉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危险,所以经过众人商讨最终决定绕路,尽量避免进入楚国境内,只是时间上却要赶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