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九星之子》 第一部《九星之子》 楔子 夜浓如水,长长的高速路上,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孤独地飞驰,接近300公里的时速让车身飘浮起来,引擎的轰鸣飘过黝黑群山,微弱得像是深海里的气泡。 汽车慌乱不堪,车尾的红灯勾画出混乱的轨迹。 突然,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嗤啦,轮胎在地上划出一道焦黑的弧线,迎头撞破了路边的栅栏,在半空中打了滚儿,飞出十多米远,摔在地上连连翻滚,部件七零八落,丁零当啷掉落一地。 沉寂了几秒,庞大的影子在虚空中浮现——长颈、修身、六扇宽大的翅膀起起落落,就像挥舞着死神的镰刀——这是一种类似远古翼龙的怪物,可在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也休想找到它的同类,而今它活生生地出现在路边,掀起一阵狂飙,发出阴沉的嘶鸣。 夜很深了,怪物样貌模糊,背上的黑衣骑士也面目不清,他有乌黑的风衣和披肩的黑发,沮丧地注视汽车的残骸。 车里有三个人,一男一女一个男孩,血肉模糊,四肢扭曲。 “你太莽撞了,”一个声音在空中回荡,“鬼八方!” 怪物嘶嘶作响,惨绿的眼珠瞪向天上。一个男子凭空闪现,也是黑衣长发,金红色的眼眸就像快要燃尽的火炭。 他的衣袖迎风鼓荡,乌鸦一样飘落在残骸边,看了看,说道:“全死了!” “混账!”怪物骑士恨恨地说,“车上符咒很强,想要拦住它,只能使用蛮力。”他心痛地看了看怪物,“我的宝贝儿还受了伤……” 怪物发出呜咽,甩起长长的尾巴,皮肉焦黑,像被火焰烧过。 “是吗?”“乌鸦”挥了挥手,汽车的残骸明亮起来,浮现出一串串纯青色的字迹。 “辟水符、辟火符,御魔符、辟妖符、镜像符……”乌鸦一口气念出车上的符箓。 “怎么没有‘坚不可摧符?’”鬼八方懊恼地问。 “撞不坏的汽车?”乌鸦冷哼一声,“那也太招摇了。” “符咒是龙姬写的?”鬼八方又问。 “对,”乌鸦说,“我认识她的笔迹。” “我就知道,”鬼八方尖声怪叫,“车上有她的元气,隔一千里我也能闻到。” 怪物不满地哼哼,鬼八方抚摸它的脑袋,用宠溺的口气说:“好啦!宝贝儿,这是你先发现的。” “写这些符咒,龙姬花了很多心血,”乌鸦盯着符箓沉吟,“她很看重这些人,她在保护他们。你一发现这辆车,他们就收到警报,如果我猜得不错,龙姬就在附近。” “龙姬干吗看重他们?”鬼八方十分不屑,“这些家伙弱得可怜。” “我也想知道,”乌鸦幽幽地说,“可惜人死了,线索也断了。” “他们会不会带着隐书?”鬼八方舔了舔嘴唇。 “做梦,”乌鸦冷冷说道,“人死了,隐书会出现,车里什么也没……” 忽听微弱**,怪人、怪物齐齐掉头,盯着地上的男孩,他不过十二、三岁,呛声咳嗽,悠然苏醒。 “他还活着?”乌鸦有些吃惊。 “隐书也许在他身上。”鬼八方也很兴奋。 “不可能,”乌鸦断然否定,“他是一个裸虫,隐书不会选择裸虫。” 男孩迷惑地望着乌鸦,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充血的眼里涌出狂怒。 “问他龙姬在哪儿?”鬼八方说。 乌鸦凑近男孩,扬起右手,一束绿光注入他的眉心。片刻绿光缩回,乌鸦摇头说道:“他不知道。” “那他就没用了!”鬼八方说完,怪物张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腥臭的涎水滴在男孩脸上,男孩瞪大双眼,仿佛置身噩梦。 “没有昏过去?”鬼八方尖笑,“胆子还不小!” “慢着!” 乌鸦忽道,“先别吃他。” “为什么?”鬼八方扫他一眼,“你害怕《天人誓约》?” “没那回事儿,”乌鸦说道,“如果龙姬真的看重他,我们用他当诱饵,可以把龙姬钓出来。” 鬼八方沉思一下:“龙姬不上钩呢?” “随你处置!” “他看见我们了。”鬼八方盯着男孩。 “万物皆空!”乌鸦一挥手,红光席卷而过,男孩的眼皮沉重起来。他惊怒地望着二人一兽,极力想要记住什么,可是脑子越来越沉,豁然眼前一黑,掉进无垠虚空…… 第一章、黑狗与白石 第一章、黑狗与白石 他在飞翔,前方的暗夜闪光不断,凄厉的闪电正在撕裂天地。 “一切都结束了!”死寂中响起一个声音,每一个字都在流血,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仇恨。 他感觉十分疲惫,剧痛从胸口传来,低头望去,黑色的长矛刺穿了他的胸膛,把他钉在高高的山崖上。 “你已经输了,”残忍的声音在笑,“你就要死了!” “只有你才害怕死亡,”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说话,“对于我,比起刹那的浮生,死亡才是万古长存!” 他扬起右手,飞快地书写什么——夜空中出现了九个天青色的光球,排列的情形十分奇异。 光球跳跃变幻,直到合在一起,变成一轮天青色的满月。 青月亮挂在天上,皎洁好看!它使劲向内一缩,轰然冲向地面,青色的怒潮奔腾直下,席卷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世界的颜色由浓转淡,天地间响起了一声可怕的嚎叫—— 方飞**一声,苏醒过来,他挣扎了一下,骨头折断的地方传来撕心的剧痛。 他像一个玩偶,刚刚被人拆散,又重新拼凑起来。 一边挂着白色的帘幕,鼻间弥漫消毒水的气味儿,方飞躺回床上,感觉有气无力。 “十六号床,男,”一个小护士拿起病历本随口念叨,“症状:第四节颈椎粉碎性骨折,右腓骨撕裂,左肱骨粉碎……右边第三、第四肋骨骨折,右臂尺骨粉碎……右肺叶刺穿,有气胸症状……”小护士抬起头,瞪视床上的男孩,“你居然还活着?” 方飞张了张嘴,耳根和下巴剧痛难忍。 “小心点儿,”小护士提醒,“你嘴巴有伤。”她刷刷地写道,“苏醒时,2019年9月6日晚8时30分。”转过身,急匆匆走开。 方飞转动眼珠,发现浑身缠满了绷带、输液管、氧气管……各种探测仪器横七竖八地插在身上。 “这是医院吗?我出了什么事?”方飞闭上双眼,满心恍惚,“爸妈呢?他们上哪儿去了?” “你醒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方飞睁开眼,发现床边站了一个戴着大檐帽的中年警察,宽脸膛,方下巴,粗黑的眉毛拧成一团,他盯着男孩,字斟句酌地问,“你记得昏迷之前的事吗?” 方飞试图摇头,可脖子僵硬,警察想了想,说道:“能眨眼吗?一下代表肯定,两下代表否定。” 方飞眨了两下眼睛,警察不由抿了抿嘴,又问:“谁把你送到医院来的?”方飞连连眨眼,警察露出失望神气。 “他有脑震荡,可能导致失忆,”一个男大夫走过来,同情地看着男孩,“他要完全康复,至少得做两次手术。” “这么麻烦?”警察大皱眉头。 “丢下他的人就为了省钱,”大夫忿忿不平,“太过分了,把人扔在医院大厅。” “不管怎样,我们要知道他是谁?”警察耐着性子说。 “所以我报了警。”大夫没好气说道。 “他什么时候才能说话?” “不好说,”大夫摇头,“他颞骨撕裂,下颌也碎了,老实说,他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这样吗?”警察摸着下巴一筹莫展。 “嗐……”一个年轻小伙急匆匆闯进来,见了警察不胜错愕。 “什么事?”警察沉着脸问他。 “快递,”小伙子虚怯怯取出一个信封,小心确认,“少城医院住院部217号病房……粽子男孩……”他张大嘴巴,瞪着床上的方飞,“我以为这是网名。” “给我!”警察劈手夺过信封,“谁寄的?” “信封上有……”快递员挠着头咕哝,“我只管送货。” “寄件人,吴鸣,地址在本市,联系电话13……”警察掏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凑近耳边听了听,说道:“空号!” “名字也是骗人吧?”大夫凑过脑袋,“吴鸣?无名!没有名字。” “我可以走了吗?”快递员急着脱身。 “等着!”警察摸了摸信里的内容物,“长条状,圆柱体,应该是……”他瞅着方飞,“我能看看吗?” 方飞眨了眨眼,警察撕开信封,倒出物件,松一口气说:“果然是笔。” 一支原子笔躺在他手心,透明外壳,青色笔芯,售价不会超过三元。警察摁下按钮,吐出笔尖,又拧开笔管,取出笔芯反复察看。 “干吗送一支笔?”大夫嘀咕,“谁搞的恶作剧?” “粽子男孩?”警察困惑地盯着信封上的字迹,想了想,问方飞,“你知道谁寄的吗?” 方飞眨了两下眼睛。警察又看了看笔,小声说:“奇怪。” “我可以走了吗?”快递员焦躁不安,“我还要送货。” “不行,”警察虎着脸说,“你先留下。” “我什么都没干!”快递员哀叫。 “你得配合调查,”警察摇晃信封,“这我带走,上面也许有指纹。”又看了看原子笔,迟疑一下,“这没问题。”顺手放在床边。 “警官……”快递员还想哀求,但被警察挥手制止,他盯着床上的男孩:“你有父母吗?” 方飞眨一下眼,警察又问:“他们在哪儿?” 男孩试图回答,可是云里雾里,说什么也想不出父母的下落。待要细想,身上传来剧痛,方飞的五官皱成一团,鼻子里发出沉闷的**。 “镇痛剂!”医生叫来护士,细长的针管刺入静脉,方飞浑身发冷,众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轻,眼前的景物像是摇晃的水草,恍恍惚惚,忽远忽近,到后来完全消失了…… “你会死!”残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所有的人都会!” 他睁大眼睛,想要看穿那一片黑暗。这梦境不是第一次出现,可这一段日子格外频繁——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声音,他看了又看,始终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或许那不是人,只是一团阴影。 长矛插在胸口,剧痛撕心裂肺,他用力拔出,长矛纹风不动,身边传来巨大兽物的喘息…… 方飞痛醒过来,夜色已深,床边的应急灯发出微弱的荧光。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左边的病人翻来覆去,压得病床吱嘎作响,右边的病人张着嘴巴,发出响亮悠长的鼾声。 镇痛剂的效果正在减退,每一块肌肉都在诉苦,每一根骨头都在**。求救按钮近在咫尺,可他一根指头也无法移动。 左边传来一股热烘烘、湿乎乎的气息,似乎有人冲他吹气。男孩努力转眼,霎时间,要不是嘴巴受伤,他准要大声尖叫。 床前蹲着一条牛犊般的黑狗,绿闪闪的眼珠大如酒杯。它体格巨大,可是老迈脱毛,浑身斑斑驳驳,模样凋敝落魄。 方飞心惊肉跳,恨不得钻进被窝,可他眼下如同一具木乃伊,硬梆梆的动弹不得。 大黑狗凑上来,湿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方飞快要哭了,黑狗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不像无知的畜类,反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男孩愣住了,打消闭眼的念头,呆柯柯与它对视。 黑狗的瞳子猛地一缩,男孩心头发紧,不自觉张开嘴巴,颞骨和下巴传来剧痛,可他无法停下,嘴巴越张越大,胸腔里发出一串**。 黑狗越来越近,脸上的褶皱、斑白的胡须清晰可见,它微微张开嘴巴,流出一股浓白的涎水,摇摇晃晃地落向方飞嘴巴。 “停下,停下……”男孩心中狂呼,整个人却就像魇住一样,嘴巴张得老大,根本无法闭合。 方飞恶心得快要吐了,眼睁睁看着涎水流进嘴巴,说也奇怪,涎水并不腥秽,反而清甜如蜜,异香满口。可是无论如何,这都是狗的口水,方飞反胃无比,极力呕吐,谁料嘴巴不听使唤,咕嘟一声,反把涎水吞咽下去。 方飞快要疯了,黑狗却没有罢休的意思,涎水牵连不断,不停流进他的嘴里……恐惧加上恶心,方飞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过了一会儿,黑狗终于闭嘴,退到一旁呼哧喘气,从头到尾透着疲惫。 “可恶!”方飞闭上嘴巴,一挺身坐了起来,趴到床边使劲呕吐,可他许久没有进食,白白吐出一摊清水。 吐完以后,男孩抬起头,正与黑狗四眼相对。黑狗绿眼潮湿,目光暗淡,定定望着男孩,似乎大有深意。猛可间,方飞回过味儿来,他刚刚挺身坐起,没有感觉任何不适。 疼痛消失了,僵硬的感觉不知去向,方飞浑身畅快,简直想要大声欢呼。 “别叫!”脑子里传来一个声音,方飞愣了一下,瞪向黑狗,巨大的兽物也在阴沉地望着他。 “看我干吗?”脑子里的声音又说,“快,离开这儿。” 方飞越发骇异,盯着黑狗脱口而出:“你在说话?”话一出口,左边的病人停止打鼾,发出含糊的梦呓。方飞仓皇闭嘴,如果有人看见他跟狗说话,一定把他当做疯子。 “别害怕,”脑子里的声音又说,“我是来救你的。” “你来救我?”方飞见了鬼似的盯着黑狗,心子蹿到嗓子眼上,他有无数疑问,可又不知从何描述,呆愣片刻,小声支吾:“可你是条狗啊……” “我是什么不重要,”黑狗不耐烦地说,“听着,你得马上离开医院。” “为什么?”方飞压低嗓音,心虚地看了看两边的病床。 “留下来,你会死!”黑狗简短回答。 方飞半信半疑,看了看身上:“奇怪,我怎么不痛了?你到底用了什么……” 话没说完,黑狗忽然上前,咬住绷带大力拉扯,方飞不及惊叫,绷带寸寸断裂,石膏啪地掉在地上,隔壁的病人咿唔一声,似要惊醒过来。 黑狗停止不动,过了几秒,隔壁安静下来,病人又睡着了。 失去绷带束缚,方飞如同飞蛾破茧,三两下扯掉剩余绷带,纵身跳下病床,低头一看,通身光光溜溜,只有一条脏兮兮的内裤。 “穿上这个!”黑狗叼来一套便服,米色体恤,蓝色长裤,式样略显老气,尺码却很合身。 经过一番折腾,黑狗做出任何事情方飞也不会吃惊,他顺从地穿上衣裤,忽听黑狗又说:“还有这个。”它叼起快递来的原子笔,不由分说地塞到男孩手里。 方飞下意识接过,瞪着对方一头雾水:“拿这个干吗?” “摁下按钮!” 黑狗说道。 咔,方飞摁下笔尾的按钮,笔尖吐了出来,笔芯霎时明亮,纯青的光芒柔和恬淡,宛如小小的手电照亮病房。 男孩正觉惊奇,笔身猛地一蹿,用力向前拉扯,方飞猝不及防,笔杆脱手,可是并未掉落,停在前方,幽幽发光。 望着飘浮半空的原子笔,方飞口干舌燥,脑子乱成一团。黑狗说话已是荒谬绝顶,这支笔更进一层,完全违反了地心引力。 “这是做梦!”他使劲握拳,指甲扎入掌心,传来微微刺痛。 “别磨蹭了,”黑狗下令,“握住那支笔。” “呃……”方飞抖索索握住笔杆,冰冰凉凉,并无异样,“这支笔怎么、怎么……” “跟着它走!”黑狗话音刚落,原子笔又向前拉扯。方飞无所适从,咽下唾沫,攥紧笔杆,顺从原子笔的牵引,绕过靠门的病床。床上的病人咕哝着翻一个身,方飞心惊肉跳,差点儿撞上床角。 房门紧闭,门上有一串潦草的字迹,黑暗里发出青蒙蒙的荧光。 “那是什么?”方飞盯着字迹,可是辨认不出。 “销声匿迹符,”黑狗沉声说,“有了这道符,房间里不管发生什么,外面的人都一概不知。” “你写的?” “不,”黑狗幽幽说道,“你手里的家伙写的。” “我手里?”方飞盯着手里的原子笔,心子一跳,“你说这一支笔?” “对!” “你的意思是……它自己写字?” “对!” “不可能,”方飞快要神志错乱,“笔怎么能自己写字” “狗能说话,笔为什么不能自己写字?”黑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别问了,把门打开。” “可是……” “开门!”黑狗顶了方飞一下,原子笔也向前扪扯。男孩无法可想,只好把门拉开,探头一瞧,走廊里静荡荡空无一人,正对房门的墙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边缘平滑圆润,像是刀切豆腐,洞里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 “谁打得洞?”方飞忍不住抱怨,“真缺德!” “这支笔干的,”黑狗顿了顿,“它打开这个通道,我才能进入医院。” “慢着!”男孩瞪大眼睛,“你说你从这个洞里来的?” “对!” “骗人!”方飞看了看洞口,又瞅了瞅黑狗,“你这么大个子……” “变小不就得了!”黑狗随口回答 “什么?”男孩叫出声来,“变小?” “不要大惊小怪,”黑狗没好气地说,“你会惊动他们!” “他们?”方飞仿佛掉进了盘丝洞,疑问越来越多,缠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们又是谁?” “他们是……”黑狗忽然停下,两眼盯着远方,“有人来了!” 噔噔噔,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飞头皮发炸,下意识想要躲闪,不料原子笔向前一蹿,刷刷刷自行挥舞。男孩不由自主,手指随它转动,笔尖吐出青光,留下若干字迹,不待方飞看清,忽又闪烁消失。 一个女护士火烧火燎地出现在走廊尽头,一阵风冲到方飞面前。男孩缩起身子,护士却视若无睹,大踏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没事儿,”黑狗小声说,“她看不见我们。” “看不见?”方飞难以置信,“为什么?” “这支笔写了一道‘玄象障眼符’,有了这道符咒,常人眼里我们都不存在。” “你是说……”方飞死死盯着原子笔,“它能让我们隐身?” “隐身?唔,差不多。” “我肯定是在做梦。”方飞抬起左手,使劲拧了一下脸颊,剧烈的疼痛让他嘶嘶吸气。 “别傻了,这不是梦……”黑狗话没说完,方飞回过头,红着眼冲着它低吼,“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好吧!”黑狗沉默一下,“你被困在医院里了,有坏人在监视你……” “坏人?”方飞东张西望,“在哪儿?” “别插嘴,听我说,”黑狗声音急促,“那些坏人藏在暗处,他们在医院周围布下了很厉害的结界,如果我来救你,就会落入陷阱。” “哪有陷阱……”方飞看见黑狗的眼神,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坏人的结界有两个弱点,”黑狗接着说,“第一,它只对我们有效,普通人可以随便出入;第二,它只对外,不对内,从外面无法突破,但从医院里面可以破坏它。所以我们利用快递员把这支笔送进医院,这支笔与主人心意相通,无论使用者在哪儿都能操纵。我们在医院外面操纵这支笔,用它书写符咒、破坏了结界,弄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漏洞。” “你说那个小洞?”方飞回头看去,墙上的洞口又小了一点儿, 如同一只眼睛,冷冷将他注视。 “对!”黑狗说,“漏洞不能太大,要么会惊动敌人,可是如果太小,你又钻不过去。” “那我们怎么出去?”方飞半信半疑。 “跟着笔走,”黑狗漫步向前,“还有一个出口。” “在哪儿?” “楼上!” “楼上?”方飞眼看黑狗走远,只好跟了上去,“那些坏人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不知道?”黑狗停了下来。 方飞茫然摇头,黑狗歪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男孩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 “你不太对劲……”黑狗突然竖起耳朵,两眼圆睁,冲着四周嗅了两下,低声咕哝:“糟了!” “怎么?”方飞话才出口,身后传来一片沙沙沙的急响,回头望去,小洞里涌出一股浓白的烟雾,顺着墙壁流淌,迅速收缩、凝结,变成许多丑怪奇异的小东西,身长不过十厘米,脑袋尖尖,尾巴长长,披着蜥蜴似的鳞甲,修长的脚趾牢牢吸附在墙壁上,它们的眼睛小如绿豆,裂开一张尖嘴,露出剃刀似的牙齿。 “快跑!”黑狗咬住方飞的衣角用力一扯,男孩几乎摔倒,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地面又冷又硬,脚掌隐隐作痛,身后用来一股寒气,让人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回头,发现小怪物越来越多,数以千百,不止来自小洞,也从天花板上涌了出来,势如一股浊流,顺着墙壁向下流淌,但凡爬到的地方,怪物的颜色也随之改变,眨眼之间,就与墙壁和地板融为一体 “那是什么鬼东西?”方飞简直快要发疯——烟雾变成了一群老鼠,像壁虎一样爬行,像变色龙一样变色。 “鼠蜥!”黑狗急声说,“漏洞被发现了。” “不是有隐身术吗?它们为什么看得见我?” “它们鼻子很灵,快跑,鼠蜥会啃光你的骨头。” 方飞魂飞魄散,举着笔在长廊里狂奔。忽然脚步声响,迎面走来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医生拿着病历,正跟护士交谈。 方飞迟疑一下,黑狗却在后面顶撞,他只好硬着头皮冲了过去,绕过三人身边,带起一股旋风,三人停下来东张西望。 方飞跑出数米,害怕鼠蜥攻击三人,回头看去,鼠蜥灵巧地绕过三人,掀起一阵微风,将医生手里的纸页吹得飒飒作响。 “哪儿来的风?”医生按住纸页,冲着护士抱怨,“值夜班真烦,我老婆今天出差,家里的孩子都没人管……” 方飞不敢停步,原子笔扯着他跑到走廊尽头,穿过一扇门,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方飞大伤初愈,又没进食,跑了不到两层,便觉腰酸腿软,禁不住停了下来,扶着楼梯大口喘气。 “别停下,”黑狗拉扯他的衣角,“骑到我身上来。”方飞应声愣住,黑狗一低头,从他胯下钻过,强行把他驮在背上。 “啊!”方飞忙不迭抱住黑狗的脖子。 黑狗轻轻一跃,跳过整整一层楼梯,再一纵身,又跳过第二层楼梯。 “干吗不坐电梯?”方飞望着黑黢黢的楼道。 “你说那个铁笼子?”黑狗气喘吁吁,“不行,鼠蜥太多了,我们会被困住……” 沙沙声越来越急,方飞听得心惊,陡觉肩头一沉,一只鼠蜥张嘴咬来。他想也不想,反手抓住怪物,捏住它的尖嘴,毛茸茸的手感让他头皮发炸。男孩抡圆手臂,使劲向前扔出,啪,鼠蜥摔在墙上,骨碌碌一个翻身,忽又牢牢吸住墙壁。 黑狗冲到了楼道尽头,砰地撞开一扇铁门。凉风迎面吹来,方飞的脑袋清醒少许。他扭头四顾,暗暗叫苦——此间已是医院楼顶,除了跳楼,无路可去。 黑狗转身顶住铁门,门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啃咬声,眨眼间,钢铁锻造的门扇多了几个窟窿,鼠蜥成行成串地钻了过来。黑狗挥舞前爪,胡乱拍打,鼠蜥变成一团团血肉,啪啪啪地掉在地上,若干鼠蜥躲过爪子,涌身跳到黑狗身上,张开尖嘴,剃刀似的牙齿胡乱啃咬。 黑狗发出痛苦的嘶吼,回头咬住鼠蜥,咀嚼两下,吞咽下去,可是铁门上的窟窿迅速扩大,鼠蜥瀑布似的奔涌而入。它们悍不畏死,狂风暴雨似的扑向黑狗。 转眼间,黑狗的身上爬满了鼠蜥,它团团乱转,连抓带咬,鼠蜥的尸体很快将它淹没,黏糊糊的鲜血满地流淌,聚成一个小小的洼池。 方飞看得腿软,禁不住步步后退。他的脑子乱成一团,眼前的一切似乎变慢:黑狗上蹿下跳,自顾不暇,鼠蜥轻易把它绕过,潮水似的冲了过来。 原子笔突然一跳,牵扯方飞的右手,笔尖对准鼠蜥,一股热流钻进指尖,经过他的手臂、肩膀、脖子、一口气抵达他的舌尖。 “天灵灵诸邪辟散……”一连串字眼冲出男孩的嘴唇,原子笔运转如飞,笔尖在虚空里留下一连串字迹,青光煜煜,一闪即逝。 空气里传来一声激响,笔尖的青光猛然暴涨,明亮透彻,仿佛阳光下的海水,霎时席卷了整个楼顶。 鼠蜥撞上青光,如同撞上软墙,它们发出凄厉的悲鸣,纷纷向外弹出,飞出二十多米,雨点似的落向楼下。 黑狗身上的鼠蜥也被一扫而光。它一溜小跑,赶到方飞身边,模样惨不忍睹,浑身布满了细小的伤口,鼠血和狗血黏在一起,成块成片,难以分辨。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方飞浑身哆嗦。 “没什么,”黑狗急声问道,“笔指向哪儿?” 方飞来不及回答,原子笔大力一拽,拖着他转了一个整圆,笔尖指向他身后。 “过去!”黑狗推着方飞走到楼顶边缘,男孩向下一看,两腿发软——这栋大楼足有二十层高。 “向前跳!”黑狗下令。 “什么?”方飞怀疑自己的耳朵。 “向前跳!”黑狗又说,“出口在前面。” “开玩笑?”方飞失声高叫,“你让我跳楼?” “快跳!”黑狗厉声催促。 “不可能,我……”方飞话没说完,天上传来沉闷的雷声,他抬眼一瞧,空中无中生有,多了一团黑云,翻翻滚滚,向着楼顶流注下来。 “那是什么?”方飞张大嘴巴,望着黑云越压越低。他惊恐地发现,那不是什么云团,而是无数巨大的蝙蝠,聚在一起,通身漆黑,火红色的眼睛闪烁如星,所谓的雷声,正在它们同时拍打翅膀的声音, 忽听一声尖啸,蝠群发生骚动,一个庞然大物挤开蝙蝠,俯冲直下,翅膀凌厉如刀,脖子蜿蜒如蛇,两只巨眼灼灼发亮,探照灯似的照射下来。 “这是……啊……”方飞话没说完,黑狗撞在他身上,力道大得出奇,方飞双脚离地,向前扑出,他的惨叫声中,楼顶已经落在身后。 狂风扑面,方飞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前面漆黑一团,根本没有什么“出口”。他的身体如同冰箱里的死鱼,四肢冰冷僵硬,只有那支原子笔还在活动。这个节骨眼上,它居然还在方飞手里,笔杆剧烈振动,笔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书写文字。 亮青色的字迹聚在一起,如同一大群嗡嗡飞舞的萤火虫,飞到方飞前面,结成一个光圈,快比闪电,极速旋转,带动气流形成旋风。文字散落其间,勾勒出旋风的轮廓,那是一个光闪闪的巨大漩涡,青冥浩荡,深不见底,风眼里涌出强大的吸力,凌空攥住方飞的身子,如同怪蛇巨口,一下子把他吸了进去。 黑狗抬头看了看蛇颈怪物,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它挺身跳出,钻进漩涡,青色的光亮随之泯灭。蛇颈怪物堪堪扑到,可是扑了个空,滑翔十米有余,掉头回身,发现方飞、黑狗、旋风统统不见了。 怪物低声怒吼,绕着旋风消失的地方飞来飞去。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它的背上,有如一根冷硬的铁柱,庞大的蝠群在他头顶盘旋,忽聚忽散,遮天蔽月。 “别费劲了,鬼八方,”乌鸦出现在怪物身边,“那是‘青冥风遁术’,他们已经离开了。” “可恶!”怪物背上的黑影发出低吼,“他们怎么通过结界的?” “我猜他们利用了裸虫。” “什么意思?”鬼八方困惑地望着同伙。 “结界防不住裸虫,有人把道器带进医院,从内部攻破了结界。” “什么道器?”鬼八方问。 “不知道!”乌鸦摇头。 “他们逃不了,”鬼八方咬牙发狠,“任何遁术都会留下痕迹,宝贝儿,闻到了吗?”他抚摸蛇颈怪物,后者伸长脖子,忽东忽西地嗅了嗅,向着东南发出一声嘶吼。 “追上去!”鬼八方把手一挥,蛇颈怪振翅高飞,蝙蝠紧随其后,黑漆漆,弯曲曲,仿佛一个巨大的问号横在天上。 乌鸦看着“问号”消失,叹了口气,耸耸肩,消失了。 方飞随着旋风翻滚,巨大的风压任意摆弄他的躯体,一会儿压缩成团,变为一个小小弹丸,一会儿东拉西扯,似要把他撕成两半……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是旋风改变了方向,掉头向下,极速俯冲。 血液涌向脑门,方飞两眼昏黑,好在时间短暂,在他昏厥之前,男孩双脚一沉,终于踏上了地面。 旋风势头猛烈,方飞连转几圈,昏沉了一会儿,眼前景物才逐渐清晰起来——他站在一个老旧的庭院,四面墙壁斑驳,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槐树,枝干形状奇异,如同一条飞腾的蛟龙。槐树西面是一栋两层小楼,勾心斗角,很传统的中式建筑。 砰,黑狗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边,趴在地上呼哧喘气。 “这是哪儿?”方飞惊讶地环顾四周。 黑狗没有回答,他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这是我家。” 方飞吓了一跳,掉头望去,首先入眼的是一双软底布鞋,鞋子属于一个年老妇人,她满头银发,清瘦优雅,眼睛光亮如珠,手里擎着一根长长的烟杆,吞云吐雾,袅绕的烟气让她面目模糊。 这不是普通的烟草,云烟所过,奇香流转,方飞吸入少许,神志清晰起来。 “谢天谢地,”老妇人俯下身子,从他手里抽出原子笔,“你还留着它。” 尽管身在风眼,方飞一直攥着那笔,仔细想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做。 “这是缘分!”老妇人看穿他的心思,“这支笔喜欢你,愿意跟着你。” “这是什么笔?”方飞终于可以与人交谈,而不是听一条狗在脑子里唠叨。。 “称心如意笔。”老妇人回答。 “您造的?”方飞又问。 “我可没这本事,”老妇人轻轻摇头,“一位老先生造的。” 方飞看了看黑狗,又瞧了瞧老妇:“您是它的主人?”老妇点点头:“我姓龙!你叫我……龙夫人好了。” “您干吗把我带到这儿来?” “我想送你一个东西,”龙夫人注视男孩,似乎有些伤感,“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 “很久以前?”方飞使劲挠头,“您认识我?” “不,”龙夫人抿了抿嘴,“我认识你的父母。” “爸妈?”方飞精神陡振,急声问道,“他们在哪儿?我怎么受的伤?谁把我丢在医院……”一口气吐出心中疑问,男孩直觉如释重负。 龙夫人默默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方飞奇怪道:“我应该记得吗?” 龙夫人直视他的双眼,目光冷峻锐利,方飞很不自在,低下头去,忽听老妇轻声说道:“不记得也好。” “为什么?”方飞满心狐疑,“您见过我爸妈?” 龙夫人欲言又止,眼了的忧伤渐渐浓郁,方飞直觉不妙,待要细问,黑狗突然挺身跳起,冲着西北方一声吠叫,龙夫人转眼看去,皱眉说道:“好家伙,来得真快。” “谁啊?”方飞抬头望天,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敌人!”老妇简短回答。 方飞想到见过的怪物,心惊肉跳,忙问:“他们追上来了?”龙夫人点点头:“跟我来!” “干吗?”方飞稀里糊涂地跟在老妇身后,“我爸妈……” “这个以后再说,”龙夫人头也不回地走进小楼,“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飞跟她走进小楼,屋子里的家具全是乌木,黝黑发亮,式样古朴,向门的墙壁挂了一张墨龙大画,张牙舞爪,挥洒淋漓,美中不足的是眼窝空白、没有点染龙眼。 “这条龙怎么没有眼睛?”方飞好奇问道。 “听说过画龙点睛么?”龙夫人漫不经意地问。 “听过,”方飞随口回答,“那是个成语。” “那不只是成语,”龙夫人回头叫道,“应龙!” 大黑狗走进屋里,定定望着老妇,双眸潮润起来,左眼流淌出一滴天青色的眼泪。 “原来它叫应龙,”方飞瞅着黑狗心想,“名字倒挺威风。” 龙夫人放下烟杆,从腰间抽出一支毛笔,银灰色的笔杆修长光滑,笔斗纯青透明,包裹着一簇苍黑色的毫毛。 龙夫人伸出毛笔,饱蘸黑狗的眼泪,点在墨龙的眼眶,她的口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奇妙的颤音。 墨龙蠕动了一下,方飞揉了揉眼,怀疑自己产生错觉,可是龙眼明亮起来,发出淡绿色的幽光。 方飞后退一步,下意识握紧拳头,两眼瞪着墨龙,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墨龙挣扎一下,从画纸里探出脑袋,龙头硕大无朋,龙角撑到屋顶,接下来是脖子和躯干,它笔直地冲向方飞,飘飘忽忽,迅疾如风。男孩神魂出窍,吓得呆立不动,紧紧闭上双眼,可是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出现,微风拂面而过,留下一股陈腐的气味。 方飞快要虚脱了,两条腿比面条还软,可是好奇战胜了恐惧,他偷偷张开双眼,一眼望见乌油油的龙鳞,飘逸的龙尾扫过脸颊,冷冷清清,不疼不痒 男孩回头望去,墨龙飘在天上,如同一团苍黑色的云雾。它绕到槐树下方,一圈圈盘绕树干,对着满天星月,带着槐树转动起来,一圈、两圈、三圈……足足转满九圈,槐树下方传来低沉的轰鸣。 轰隆隆,连带根下土壤,槐树向西挪移,大地活是一个饿人,阴森森地张开它的大嘴,洞口可见暗绿色的石阶,乳白的云气从洞里向外喷涌。 天边传来阴沉的雷声,龙夫人抬头看了看,眉头拧了起来,应龙吠叫两声,獠牙毕露,眼里露出凶光。 “我来引开他们,”龙夫人对方飞说,“你进地洞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方飞极目眺望,西北方飘来一团黑云,移动神速,初看小如兵乓,眨眼之间就大如脸盆。 “一块白色的石版。”龙夫人说道。 “白色石版?”方飞望着黑黢黢的洞口,只觉头皮发麻,“那有什么用?” “拿到后你就知道了,记住,必须你亲手拿到,”龙夫人盯着男孩,见他呆立不动,忍不住跺一下脚,“快去,来不及了。” 方飞还是不动,黑狗狂躁起来,咬住裤腿把他拖到洞边。地洞深不见底,方飞一眼望去,心子突突乱跳,他想起《天方夜谭》里的阿拉丁,在巫师的诱惑下进入地宫……下面有什么等着他?怪物、僵尸、还是数不清的宝物? “等一下,”龙夫人走上来,取出称心如意笔,对着月光看了看,不无遗憾地说,“墨水快完了,还能用三次!”郑重地交给方飞,“我把它送给你,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使用。” 方飞握着笔杆有点儿发懵:“可它自己会动!” “以前它听我的,”老妇眨了眨眼,“从现在起,它只服从你一个!” 方飞举起原子笔,发现比起之前,笔芯里的墨水只剩下五分之一。 “快走!”龙夫人推他一把,方飞踉跄冲进地洞。 黑狗堵住入口,方飞进退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向下走去。他举起原子笔,笔芯发出的微光照亮了脚下的石阶。地洞深得出奇,一百多步也没见底,沿途没有怪物、也没有宝物,潮湿的石壁上东一丛、西一簇地长着苔藓,摸上去冷冰冰、毛茸茸,让人很不舒服。 走了两分多钟,石阶才到尽头。方飞进入一间石室,里面云雾缭绕,笼罩一团明亮的白光。他停下脚步,举起原子笔,盯着那团光亮,幻想手里拿着一把手枪,白光则是怪物的独眼,如果怪物扑上来,就把原子笔那么一指,砰,怪物血溅当场。 他心里一阵激动,将笔尖凑到嘴边,吹散幻想中枪口袅绕的青烟。 “称心如意……”他眯眼打量原子笔,努力猜测里面的原理。 云雾倏忽散去,光源显露出来,一块白色的石版躺在古朴的青石桌上。方飞走上去拿起石版,那东西入手很轻,温润光滑,像是活人的皮肤。 喀,石室抖动一下,猛烈摇晃起来,颠三倒四,像是遭遇海啸的大船。 方飞吓了一跳,掉头就跑,刚刚踏上阶梯,身后轰隆隆乱石落下。他不敢回头,舍命向上狂奔,一口气冲出洞口,仍能感觉到地皮的震动。凉风拂面吹来,男孩打了个突,扭头四顾,发现空无一人。 “应龙,”方飞叫了一声,嗓子微微哽咽,“龙夫人……”没人回答,庭院空荡荡的,安静得就像一座坟墓。 吱嘎嘎,身后传来声响,方飞回头看去,地窟如同伤口一样愈合,槐树移回原位,墨龙一圈圈松开树干,绿惨惨的双眼冲他瞪来。 “噢!”方飞慌不择路,冲进小楼,噔噔噔跑上二楼,上楼前回头一瞥,巨大的龙尾正在飞快地钻进画卷。 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心里模糊明白了一件事——原有的世界正在土崩瓦解,今晚见到的奇奇怪怪都是新世界的一部分,他的常识遭到了彻底的挑战——说话的狗,变色的老鼠,会飞的墨龙,神奇的原子笔,还有…… 方飞看了看白色石版,今晚遇上的东西数它最为平凡,可是龙夫人为什么费了那么大的工夫把它藏在地底呢? 方飞举起石版,敲了敲,捏了捏,没有任何反应。 二楼的房门全都敞开,除了卧室还有一间书房。方飞走进去,书桌上有一盏老式台灯,他放下石版,拧转开关,借着灯光仔细察看。 石版长方形,比书本略大,看上去很像平板电脑,材质白皙坚硬,灯光下略微透明。石版中央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初看是圆圈,仔细看来是一个小巧的太极图形,有白无黑,也没有阴阳两极。 方飞伸手抚摸太极,指尖刚刚碰到,传来了一股刺痛,他慌忙缩手,石版啪地掉在桌上。 指尖多了一个小孔,源源流出鲜血。方飞吮吸手指,心里不胜纳闷——石版光溜溜,怎么会有尖刺? 石版躺在桌上,一滴鲜血颤悠悠地停在太极上方,忽然渗透下去,变成一条纤细的血线,绕着太极图的轮廓飞快地流转。眨眼间,太极变成了半红半白,两条阴阳鱼呼之欲出,红鱼长着白眼,白鱼却有一只灵动的红眼。 太极无声旋转,白鱼转到上方,红鱼落到了下面,石版迸发出炫目的光芒,红白交融,照亮了书房。 方飞好奇难耐,伸过手去,指尖碰到石版,嗤啦,强光闪过,石版消失了。 第二章、道者燕眉 第二章、道者燕眉 方飞跳了起来,噔噔噔倒退三步,看了看指尖,脑子里晕晕乎乎,就像喝足了老酒。 “我怎么了?”他握起拳头,使劲咬着嘴唇,“我一定是疯了!” 方飞低下头,四处寻找石版,可是一无所获。他坐回椅子,正要发愣,左手忽又一沉,石版回到手上。 男孩的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恐惧,望着石版浑身僵硬。石版上光芒闪动,忽然涌现出一串纯青色的文字,字迹工整,一丝不苟。 “朱……”方飞下意识念出第一个字,“称心如意笔”应声一跳,牵引他的右手,刷刷刷地在虚空中写下一个青闪闪的“朱”字。 “朱”字停在半空,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经久不灭,微微闪烁。方飞莫名其妙,又看石版,念出第二个字:“方……” 原子笔应声写出“方”字,方飞不胜惊奇,只觉滚滚血气在胸口涌动,禁不住一口气念出后面六个字:“南明十万急急!” 原子笔跳跃如飞,当他停止念诵的一刻,写完了所有的文字——朱方南明十万急急! 八个字横在空中,字迹剧烈抖动,收缩、纠缠,凝结成一道青碧色的光箭,咻地射向窗外,忽闪一下,消失在远空。 方飞望着窗外的夜空发愣,嗤,电灯闪烁两下,忽然熄灭了。 “停电了?”他拧转台灯开关,低头一看,“咦,石版呢?” 白石版又不见了!方飞快要被这玩意儿逼疯了,他团团乱转,可连一片影子也没见到。 咔哒,书柜里传来一声微响。方飞身处诡异境地,心思格外敏锐,应声回头,死死盯着书柜。 咔哒,又响一声,书柜里关了什么,急于破门而出。 方飞直觉不妙,无奈生性好奇,那声音像是一根绳子把他牵住扯住,一步步地拖到书柜面前。 书柜老旧笨重,乌木框架上镶嵌玻璃,月光清淡如水,透过窗户洒在玻璃上面,把它变成了一面明晃晃的镜子。 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方飞的模样,他是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孩,不高不矮,体形单薄,鼻子饱满圆润,容易给人好感,眼睛明亮有神,黑暗里闪动星星光芒。 镜子暗了一下,忽然蒙上一层烟雾,镜中人的双颊凹陷下去,鼻子拱了起来,眉毛和头发飞快地变白。 “这是……”方飞想要后撤,冷不防一只大手从玻璃中蹿了出来,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男孩无法呼吸,两眼瞪得老大,恐惧地望一个灰白色的男子从镜子里冒出头来,左手扣住木框,用力一扳,整个儿向外飘出。 方飞从没见过这样的家伙,他长着灰白的长发、灰白的肌肤,就连衣裳也是灰白如死。 灰白男升到半空,方飞也跟着他双脚离地,对方的手冷得像冰,冻得他骨髓生痛。。 “隐……书……”男子的声音冰冷刺心,“在……哪……儿?” 方飞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串呜咽,眼前的白光一迸一闪,神志很快模糊起来。 啪,声音来自窗外,像是远远传来的枪声。书柜的玻璃正对窗户,方飞翻着眼珠,发现玻璃上映现出一朵火红的流星,来势异常惊人,瞬间变大十倍。 砰,窗扇破碎,一团火光冲了进来,径直撞上灰白男子,男子咕的一声,惨被卷进了火团。 方飞脖子一轻,摔在地上,逆气直冲喉头,发出剧烈咳嗽。 灰白男子凄声惨叫,方飞抬眼望去,那人的身子正在融化:先眼耳,后口鼻,再是头颅四肢……最终变成了一团凄凄惨惨的雾气,起起伏伏,兀自哭泣,声调凄厉忧伤,让人毛骨悚然。 飒,一阵狂风扫过,烟消火灭,房间里出现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白衣皎洁,头发乌黑,一双眼睛亮如晨星,天青色的锦囊挎在腰间,上面绣满怪诞的文字,如珠如玉,光芒耀眼。 女孩美得炫目,有生以来,方飞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子,一时张大嘴巴,看得目定口呆。女孩也瞪着他,两人对视了足有五秒,女孩开口说道:“你在召唤我吗?”声音又快又急,像是清脆的铃铛。 “召唤你?”方飞莫名其妙,“你问我吗?” “不对,你只是个裸虫……”女孩自顾自东张西望,“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你问龙夫人?”方飞郁闷地说,“我也正在找她。” “龙夫人?”女孩皱起眉头,“她是苍龙人?” “你在说什么?”方飞挠头,“苍龙人?什么意思?” “根据《天人誓约》,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女孩绷起小脸,想了想又说,“没关系,问完以后,我再抹掉你的记忆。” “抹掉?”方飞满心不是滋味,“我又不是硬盘。” “硬盘?”女孩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你没用过电脑?”方飞更加惊奇。 “电脑?”女孩的眼里疑惑更深。 “这个……”方飞摸一摸口袋,才想起没带手机,“我也很难解释清楚。” “那就不用解释,”女孩干脆说道,“反正红尘里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红尘?”方飞越听越迷糊,“什么红尘?” 女孩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明艳如火,几乎灼伤了方飞的眼睛。 “红尘就是这儿,”女孩右手一扫,“整个世界都是红尘。” “不对,”方飞反驳,“这儿是地球。”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女孩有点儿悻悻,“我问你,刚才那只魑魅打哪儿来的?” “魑魅?”接二连三的怪词儿把方飞闹得晕头转向,“谁啊?” “掐你脖子的家伙,魑魅在妖怪里面属于无形门气流纲云雾目阴暗科变相属邪灵种,无形无状,能够变成镜中影、水中象,突出杀人,防不胜防。”女孩一口气说到这儿,表情严肃起来,“如果我没收到‘飞火传神符’,你的小命儿可就到头了。” 这番话比起先前的更加稀奇古怪,方飞半信半疑:“那个魑魅……它干吗要杀我?” “你不知道?”女孩皱起眉头,“它说了什么?” “它说……”方飞模仿魑魅,“隐……书……在……哪……儿……”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孩却没有笑,定定望着方飞,双眼瞪得老大,方飞有点儿心虚:“你瞪着我干吗?” “隐书?”女孩一步跨出,攥住方飞的胳膊,她看上去文雅纤秀,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吓人,“它问你隐书?” “是呀!”方飞龇牙咧嘴,感觉骨头快要断了,“它就这么说的。” “它还说了什么?”女孩声音急促。 方飞摇了摇头,女孩奇怪地望着他,放手道:“你知道隐书吗?”方飞还是摇头,女孩又打量他片刻,点头说:“你当然不知道!哼,真不该跟你这些。”抽出一支毛笔,水绿色的笔杆,火红色的笔斗,毫毛宛如金丝,微微发出亮光,女孩挥一下笔,心里默诵“遗忘符”的咒语。 “你也用毛笔?”方飞忽然问道。 “哦?”女孩停下笔势,“你还见过谁用毛笔?” “龙夫人!” “她用笔干吗?” “给画上的龙点睛,让那条龙活过来。” “那幅画在哪儿?”女孩来了兴趣。 “楼下!” “带我去看!” 燕眉颐气指使,换了以前,方飞一定生气,可这女孩实在太美,不管干什么都很好看,在她面前,方飞仿佛中了魔法,俯首帖耳、转身下楼,来到墨龙大画面前。墨龙盘绕如故,青蓝色的双眼又变回了空白。 女孩两手抱胸,盯着墨龙看了一会儿,小声说:“这是道者画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女孩左右瞧瞧,“墨龙活过来又干了什么?” “盘绕那棵树,”方飞指着大槐树,“把它挪到一边,树下面有个洞。” “然后呢?” “龙夫人让我去地洞里找东西。” “什么东西?” “一块白色的石版。” “什么?”女孩瞪着方飞,嘴巴张成一个O形。方飞见她神色怪异,心下不安,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女孩歪头瞅着方飞:“那么……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方飞话没说完,女孩纵身跳来,把他压倒在地,毛手毛脚地摸来摸去。 “干吗?”方飞红透耳根,痒处惨被挠到,“哎哟……嘻嘻,呵呵,流氓……” “谁是流氓?”女孩气红了脸,“隐书呢?交出来!” “什么隐书?”方飞一头雾水。 “那块白色石版。”女孩神色焦急,“《神物百闻录》记载:‘隐书者,形如白石,方如简册,似有若无,似隐还现,非其主者,不能见之……’这么看起来,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噢,”方飞悻悻说道,“它不见了。” “撒谎!”女孩跳了起来,气得满脸通红。 “你不信?”方飞摊开双手,“搜多少遍也行。” 女孩望着方飞一脸狐疑,半晌问道:“石版真的不见了?” “骗你干嘛?”方飞爬了起来,揉着摔痛的胳膊,没好气说道,“它还让我流了血。” “我以我血,驱使太极,心神相通,人书合一……”女孩喃喃念诵。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些古书上的话,”女孩怏怏说道,“流血以后呢?还发生了什么?” “石版就不见了,哦不,它后来又出现过,上面还有一些字。” “让我猜猜,”女孩脸色发白,“朱方南明十万急急。” “你怎么知道?” “这是‘飞火传神符’,”女孩盯着方飞不胜郁闷,“该死,召唤我的人真的是你。” “召唤你?”方飞一头雾水,“我没有,哦,难道是那支笔?” “笔?”女孩微微吃惊,“你也有笔?” “这个!”方飞一老一实地取出原子笔,“称心如意笔,龙夫人送给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念那些字,这支笔就自己写了出来……唉……” 女孩劈手夺过原子笔,看了又看,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天道器。” “天道器?” “天道者创造的东西,拥有非凡的力量。”女孩把笔还给方飞,“创造它的是一个苍龙人,哦,慢着,难道是他?”她想到什么,惊讶地扬起眉毛。 “谁?”方飞问。 “不告诉你,”女孩白他一眼,“喂,你叫什么名字?” “方飞!四方的方,飞翔的飞!” “四方飞翔?”女孩轻轻哼了一声,“得了吧,裸虫根本不会飞!” “裸虫?”方飞对这个字眼儿很不舒服,,“你说谁是裸虫?” “你呀!”女孩快人快语,“你就是长不大的虫子,只会爬来爬去,不能羽化飞翔。” “你骂我虫子?”方飞大怒。 “我实话实话。”女孩满不在乎。 “我是虫子……”方飞气得发抖,“你又是什么东西?” “道者!” “盗贼?”方飞愣了一下,“你是个强盗?” “你才是强盗!”女孩气急败坏,“道理的道,贤者的者,听清楚了吗?”她凑近方飞的耳朵低吼。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燕眉!燕子的燕,眉毛的眉!” “燕子的眉毛?”方飞皱了皱鼻子,“你的名字也不怎么样。” “小裸虫!”燕眉微微有气,“你很没有礼貌。” “叫人裸虫就是礼貌?”方飞针锋相对。 “你知道我是谁吗?”燕眉沉着脸问。 “当然知道。”方飞张口就来,“你就是燕子的眉毛。” “你这个大白痴,”燕眉气红了脸,“隐书见了鬼才会选你当主人。” “隐书?”方飞十分纳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隐书就是那块白石版,”燕眉忿忿不平,“它是紫微最伟大的道器之一。” “紫微又是哪儿?” “你……”燕眉直觉对牛弹琴,“紫微是我来的地方。” “没听说过,”方飞耸耸肩,“肯定是个小城市。” “胡说,那是一个世界,”燕眉扬起眉毛,“你的世界是红尘,我的世界是紫微。” “你……”男孩望着女孩瞠目结舌,“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当然!”燕眉白他一眼,“你以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哪儿来的?会融化的魑魅,会消失的石版,会活过来的墨龙……” “还有会说话的狗!”方飞接受了女孩的说法,如果这些东西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看来自己没有发疯,疯狂的是那个叫“紫微”的地方。 “你见过会说话的狗?”燕眉问道。 “龙夫人的狗,”方飞随口便答,“龙夫人叫它应龙,又老又黑,不光会说话,还用口水治好了我的伤……” “那不是口水,”燕眉打断他,“那是龙涎。” “龙涎?” “准确来说,”女孩表情严肃,“龙涎是龙的精髓,活死人、肉白骨,能够治愈任何伤痛。” 方飞听得发愣,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你说黑狗……是一条龙。” “对!”女孩点头,“如果我没猜错,它是六龙之一的应龙。” “可它就是一条狗啊!”方飞悻悻嘟哝。 “神龙能变成任何东西!” 怪事接二连三,有如洪涛巨浪,把方飞的常识冲得七零八落。他满脑子都是无法理解的怪事,由好奇而恐惧,由恐惧而麻木,他抬头凝望那一幅墨龙大画,但觉浑身虚软,额头上渗出涔涔的冷汗。 “如果那条狗是应龙,那么龙夫人就是龙姬,”燕眉低着头自言自语,“她是伏太因的妻子,隐书在她手里也不奇怪,可她为什么把隐书交给一只裸虫?这也罢了!隐书选谁不好,干吗要选一只裸虫?” “喂!”方飞忍不住说道,“我可不是裸虫。” “你就是!” “我不是,”方飞嚷嚷,“你再叫我裸虫,我就叫你鸟毛。” “鸟毛?” “燕子的眉毛不就是鸟毛?” “你敢?”燕眉小嘴一抿,正要发作,忽听叮的一声,腰间锦囊里传出颤鸣。女孩脸色陡变,扫视周围,忽然问道:“方飞,你最近招惹过什么人?” “招惹过你。”方飞老实交代,燕眉白他一眼:“我可没想要你的命!” “要命?”方飞扭头张望,不知什么时候,屋顶亮起了许多黄光,如同瘟疫蔓延,斑斑点点,迅速填满四壁,又向地板蔓延……屋里昏昏黄黄,弥漫一股浓烈的腥臭。 呱,一道黑影蹿到近前,形同一条大蛇,黄光就是它的双眼。 燕眉扬起毛笔,口中发出蜂鸣似的颤音,笔尖高速扭动,在空中留下一串细小的文字,仿佛火星飞溅,轰地点燃一道长长的火焰,如同巨大的舌头卷住“黑蛇”。 “黑蛇”呱呱尖叫,从中断成两截,一截被火焰裹住,烧得黑烟滚滚,另一截蹿到远处,翻腾两下,断口出现两点黄光,摇头摆尾地回复原样。 更多的“黑蛇”从暗里冒了出来,呱呱呱地爬向两人。 “什么鬼东西?”方飞冲口而出。 “乌有蛇!”燕眉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右手毛笔开路,笔尖火焰扫过,乌有蛇四面逃窜。 两人一口气冲出小楼,身后的乌有蛇呱呱呱叫个不停。方飞忍不住回头,发现身后的楼房正在消失:斗拱飞檐,梁柱墙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个儿渐渐透明,直到化为一片乌有。 “呀,”方飞吓得结结巴巴,“房子、房子……” “被蛇吃了。”燕眉冷冷说道。 “蛇吃房子?”方飞惊叫,“开什么玩笑?” “这些臭气包什么都吃……”燕眉东张西望,忽然双眼一亮——庭院的角落里斜靠一辆单车,锈迹斑斑,很久没人用过。 燕眉跑到单车旁,向方飞招呼:“快来!” “干吗?”方飞还没有从乌有蛇的恐怖中恢复。 “骑车,”燕眉瞪他一眼,“再废话,我把你丢给乌有蛇。”方飞哆嗦一下,忙不迭爬上单车。 燕眉轻轻一跳,站上单车后座,挥了挥手,锦囊里蹿出一道火光,长约一米有余,升到半空,掉头向下,铮地一声插入车架。 方飞定眼看去,那不是无形的火焰,而是一柄殷红夺目的宝剑,修长锋利,火光流淌,先后注满了车架、车轮、把手……整个单车都像要燃烧起来。 “起!”燕眉一声轻叫,单车冉冉上升,腾空一跳,轻松越过了庭院的围墙。 飞起来了!方飞激动莫名,回头望去,庭院消失大半,槐树无影无踪,四面的围墙也不知去向。乌有蛇的黄光无处不在,黑影扭曲纠缠,潮水似的追赶上来。 单车越飞越快,两旁的楼房一闪而过,下面的街道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汽车。 方飞低头一瞧,头晕目眩,下面任何一人抬起头来,都能看见飞翔的单车,燕眉更是明目张胆,还让车身大放奇光……慢着,若只看见红光,人们或许以为是一只夜光风筝,要么是一架亮着灯的无人机……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熟悉的雷声,乌黑的云气从高空中飞流直下,显露出无数黑漆漆的身影,尖耳鼓肚,双眼火红,阔大的翅膀掀起可怕的声浪。 “那是鬼眼蝠,有形门飞行纲翼手目夜游科鬼蝠属火眼种,”燕眉的声音轻松写意,“它们是千里眼加顺风耳,眼睛能看穿一切障碍,耳朵听得见百里以外的昆虫振翅。普通的障眼法儿对它们没用,一旦被鬼眼蝠盯上,上天入地,插翅难飞……” 方飞听得心头发毛,转眼看去,女孩挺身直立,两脚黏在车上,左手托着一面罗盘,指针来回摆动,乌沉沉的盘面上刻满火焰似的文字。她的右手挽着一卷图轴,十米多长,随风飘动,燕眉盯着图轴目不转睛,俨然忘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嗐!”方飞忍不住高叫,“蝙蝠追上来了……” “那又怎么样?”女孩头也不抬。 “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很神气吗?敢叫我鸟毛?哼,再叫一声试试。” “你……”方飞没想到节骨眼上女孩来算旧账,心里又惊又气,可是蝙蝠越逼越近,扑翅的声音如在头顶,他汗毛倒竖,无奈之下只好服软,“好吧!我不该叫你鸟毛……” “你得道歉!” “对、对不起……” “算你识相,”女孩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好吧!我们来走无间小道。” “无间小道?” “记住!”燕眉一扬手,罗盘停在方飞前方,“跟着指针走,不管遇上什么都不能停车。” “停车?”方飞莫名其妙,“我干吗要停……” 单车俯冲向下,逆风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方飞闭上双眼,但觉身下一震,单车撞上地面,吱嘎,车轮在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方飞翻肠倒胃,胯部隐隐作痛,睁眼望去,发现身处河边堤岸,一对老夫妇站在不远,望着两人惊恐万状。 男孩满嘴苦涩,忽觉头顶一痛,耳边传来燕眉的声音:“快,跟着指针走。”方飞这才发现,指针停了下来,指定老夫妇的方向。 “可是……”方飞犹豫不决。 “快蹬车!”女孩的话中含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方飞无奈拧转把手,盯着老夫妇咽了口唾沫。 燕眉一挥毛笔,红光闪过,那两人呆若木鸡。 “喂,”方飞惊怒交迸,“你把他们怎么了?” “抹掉记忆。” “你真能抹掉记忆?”方飞又惊又怕。 “那还用说,”燕眉连声催促,“快骑,快骑。” “干吗要我骑车?”方飞没好气地蹬车向前,“你不是很能飞吗?” “无间小道第一条法则,”燕眉快嘴快舌,“脚踏实地,不得飞行!” “难道我要一直骑下去?”方飞大声抗议,“你就不能弄一辆汽车吗?” “汽车是什么?”燕眉反问。 方飞心里嘀咕:“白痴!”只好勉强解释:“就是……路上会跑的小房子。” “你不早说,现在来不及了……” “为什……”方飞话没问完,忽见指针左转,忙又拧转车把,本是一条直路,偏要走得弯弯曲曲。 正发愁这样下去一定会被鬼眼蝙赶上,可是离奇的事情发生了:蝙蝠停止了俯冲,好似没头的苍蝇,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忽而聚在一起,忽又四面散开。 “怎么回事?”方飞望着天空不胜惊奇。 “它们看不见我们!” “你不是说它们的眼睛……” “普通的障眼法瞒不过它们,可是‘无间小道’一点儿也不普通。”燕眉清了清嗓子,“无间小道,不阴不阳,不生不死,只要顺道前进,可以隐蔽一切形迹……” 火针一转,忽又指向东南。方飞转向直进,正前方长了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榕树。他下意识想要刹车,忽听燕眉叫道“不许停”,男孩一愣,咬牙冲了上去。 豁啦,树干从中分开,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二人一车顺顺当当地钻了过去。 “无间小道第二条法则,”燕眉锐声说道,“一旦进入小道,永远不能停止。” “停止了会怎样?”目睹奇迹发生,方飞大为振奋。 “无间小道会消失,”燕眉哦了一声,“忘了跟你说,这条小道一天只能使用一次。如果消失了,我们都得喂蝙蝠。” “那我不是要骑到死?”方飞直觉腿脚发软,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对呀,”燕眉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头,“小裸虫,好好努力!” “可恶!谁定的法则?” “大自然!” “我恨大自然……”还没抱怨完,火针忽又指向北方,男孩忙又扭转车把,全力向北冲去,冷不防前轮一沉,身子陡然腾空,低头看去,幽暗的河水就在眼前。 “哎……”方飞一声惊叫,直头愣脑地冲进了河里。 落水无声无息,一朵水花也没溅起。就在车轮下方,河水分成了两半,连带河底的淤泥让出一条路来。 方飞满心恍惚,蹬着单车在河底穿行,两侧河水滚动,仿佛两道瀑布挂在半空。这情形让他想起看过的电影——上帝分开了红海,摩西带着子民从海底逃出生天——曾经的神话,如今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河床狭窄,转眼到了对岸,河堤用石条堆砌,长满了阴森森的绿藻。有了前车之鉴,方飞不假思索地冲向石壁,河堤哗地分开,露出一个洞口。 洞里漆黑一团,弥漫腐败气息。骑了一会儿,微光入眼,忽又到了地面,不是普通的大街,而是一条水泥甬道,地面凹凸不平,磕碰车轮,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方飞正感迷惑,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仿佛庞然巨物大口喘气,咔嚓声连绵不绝、奔马似的越来越近。 “地铁隧道!”方飞恍然大悟,一抬眼,两束强光笔直投来,一列地铁从黑暗里冒出了头!他低头看去,火针一动不动地指着前方! 单车撞地铁,开什么玩笑?方飞瞪着车灯,满心都是弃车逃命的冲动。 “逃?不逃?”犹豫未定,列车已经逼近,方飞嗅得到钢铁巨兽的呼吸,接下来,他猛一低头,干了生平最勇敢也最愚蠢的一件事——不躲不闪,冲向地铁。 哧溜,单车如同一只小鼠,钻进了大象的肚皮。 单车向前,列车向后,方飞左右两边,挤满了晚归的乘客——形单影只的上班族、疲惫依偎的情侣、迟暮消沉的老人、激昂交谈的学子…… 一声呼啸,地铁远去,隧道归于沉寂,可是方飞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晚男孩大开眼界!他骑着单车,穿过了三条地铁隧道、六幢大厦、七道围墙,还有一间热闹非凡的超市。 骑了不知多久,灯火渐渐稀落,道路坎坷不平,两边的树木茂盛起来……两人远离城市,进入了西郊的山区。 “行了,”燕眉终于开口,“停车!” 方飞刹住单车,扶着车把气喘如牛,双腿麻木不仁,仿佛不归自己,肺里像是着了火,咂了咂嘴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天要亮了!”燕眉注目东方,暗淡的月影正在向西隐没。 “那又怎样?”方飞满腹怨气,“我快要累死了。” “无间小道第三条法则,”燕眉喃喃说道,“月亮落山,无间小道消失!” 方飞微微怔忡,看了看天空,又环视周围,谢天谢地,没有蛇,也没有蝙蝠,四下里安静得出奇,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 “好了,”方飞如释重负,“总算逃出来了。” 燕眉没有吭声,方飞忽觉一丝异样,回头望去,女孩小心地收起卷轴,招一招手,又把罗盘托在手里,她死死盯着火针,针尖忽左忽右,似在指引什么。 燕眉轻轻一跳,落在地上,右手食指一勾,铮,火红色的宝剑蹿出单车,轻飘飘地横在她的脚前。 “方飞……”燕眉的声音又轻又细,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你骑着车向北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为……”方飞话没说完,燕眉竖起食指,目光始终向着远处的树林。 方飞愣了愣,忽然听见低沉的喘息,由远而近,来自树林深处。 老虎?狗熊?狮子?不对,非洲才有狮子。方飞的脑子乱哄哄的,想不透林中藏了什么。 “快走!”燕眉低声呵斥。 “我……”方飞眼睛盯着女孩,左脚蹬了两下,车轮原地滚动。 哗啦,林子晃了一下,树叶簌簌下落。方飞心神震动,燕眉抽出毛笔,细黑的眉毛扬了起来。 咔嚓,两棵大树拦腰折断,呼啦,林子里蹿出来一颗硕大无朋的怪头。 怪头三米见方,七分像蛇,三分像是蜥蜴,灰褐色的鳞片凹凸不平,一张怪嘴张得老大,远在二十米外,方飞也能闻到浓烈的臭气。他拧了拧车把,可是不忍离开。 “干吗不走?”燕眉焦躁难耐。 “我走了……”方飞犹豫不决,“那不是很没义气!” “义气?哼!”燕眉气得咬牙,“你就等死吧!” “死就死,”方飞豁出去了,“反正你一个人也不够它吃的!” “你不害怕?”燕眉忍不住回头望他,眼里透出一丝惊奇。 “怕!”方飞小声咕哝,“可我不能把女生一个人丢下。” “白痴。”女孩忍不住骂了一句。 怪物直勾勾望着二人,对手的镇定让它火冒三丈。哗啦,怪物钻出林子,脖子修长,粗如水桶,背上的褶皱刷地抖开,变成六扇巨大的肉翅,如水的晨光透翅而过,粗大的筋络历历可数。 “什么东西?”方飞打量怪物,心中的好奇压倒了恐惧。 “蛇妖肥遗!”燕眉冷冷说道,“有形门飞行纲多翅目阴火科妖蛇属上古种,粗略估计,活着的肥遗不超过十只。” “它怎么找来的?”方飞心惊肉跳,“不是有无间小道吗?” “它鼻子很灵,飞得更快,”燕眉打量怪蛇,“好消息是它的主人没来。”她轻轻一跳,站在浮空的宝剑上,剑身火光流动,仿佛朝霞喷涌。 肥遗盯着红剑,眼里闪过迟疑,它目光一转,恶狠狠盯着方飞。 “看这边!”燕眉笔尖抖动,一个火球落在肥遗头上。 肥遗突然遭袭,有点儿发懵,它摇晃一下头颅,蛇眼锁定燕眉,琥珀色的眼珠迸射凶光。 “大笨蛇!”燕眉升到半空,笑嘻嘻招手,“来呀!” 扑啦啦,蛇妖飞了起来,六扇翅膀展开,遮蔽了熹微的天光。 “咻!”肥遗一张嘴,吐出惨绿的火焰,长达百米,宽也有十米。 燕眉灵巧地躲开,绿焰扫过树林,树木先黑后灰,变成一团团苍白的烟雾。 “没烧着,”燕眉咯咯直笑,“大笨蛇,你是瞎子吗?” 肥遗被她激得怒火万丈,发出嘶嘶尖叫,张嘴来咬女孩。燕眉转身飞走,两边一追一逃,就像一只灰褐的大雕捕捉轻灵的白雀。 方飞蹬着单车死命追赶,可一转眼,大雕和白雀都消失了,前方的树林成排倒下,发出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巨响。 白影闪动,燕眉忽又绕了回来,肥遗气急败坏地跟在后面,翅膀锋利如刀,一路斩断树木,试图阻拦女孩的去路。可是燕眉飞得巧妙,正着飞,倒着飞,快快飞,慢慢飞,高高飞,低低飞,在倒下的树桠间飞,在蛇妖的翅膀下飞,在百米高空飞,在离地寸许飞,绕着树干飞,蹴着草叶飞,俨然戏弄对方,怎么惊险就怎么飞行。 方飞目不暇接,一颗心也附在了燕眉身上,随她高低起落,一阵松,一阵紧。他用原子笔瞄准肥遗,希望能够写点儿什么,可是“称心如意笔”仿佛陷入休眠,无论怎么挥舞,它都没有动静。 会飞的妖怪里面,肥遗的直线速度鲜有对手,可是说到绕弯儿、捉迷藏,燕眉显然技高一筹。蛇妖个儿老大,树林里磕磕绊绊、施展不开,绕得晕头转向,不由暴怒发狂,猛一转头,看见方飞——那小子骑着单车,冲着这边指指点点。 肥遗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嘶的一声冲向男孩。方飞吓呆了眼,忘了蹬车逃命,握笔的手也僵在半空。 蛇妖大嘴张开,足以塞下一辆卡车,喉咙里黑咕隆咚,惨绿的光芒微微跳动。 一道白影从两排蛇牙间钻过,燕眉挡在方飞面前。 嘶,绿焰冲出蛇口,铺天盖地地涌向两人。 “星涌万泉!”燕眉咬牙挥笔,清澈的流水无中生有,哗啦啦越滚越大,瞬间筑起一道白花花的水墙。 绿火撞上白水,流水蒸发,空气中雾气弥漫。肥遗的身影逐渐模糊,忽听嘶的一声,修长的蛇身大幅扭转,长长的尾巴横扫过来,切开高耸的水墙,闪电一般击中燕眉。 女孩翻滚着飞了出去,咔啦啦,撞断了两棵合抱粗的大树。 肥遗嘶鸣一声,展翅冲向燕眉。 “大笨蛇!”方飞手舞足蹈,大吼大叫。 肥遗刹住去势,回头瞪视方飞。它最恨别人叫它“笨蛇”,更何况还加了一个“大”字。 方飞一拧车把,掉头就跑,边骑边叫:“你叫肥蚁对吧?肥胖的肥,蚂蚁的蚁,嗐,胖蚂蚁,来呀,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肥遗一贯自高自大,除了主人谁也不怕,听了这话怒火中烧,丢下燕眉直扑方飞。 “胖蚂蚁,你飞得真慢,长得也太胖了吧?脑子都变成肥肠了吗?看你那个蠢样儿,脑子一定小得可怜,像颗豌豆,不,绿豆,哈,那也太大了,照我看,就是一颗老鼠屎……”方飞一边卯足了劲蹬车,一边不知死活地激怒敌人。 肥遗是灵通的妖兽,方飞每一个字它都听得明白,每一句话都能领会含义。它的怒火越积越厚,黄澄澄的瞳仁收缩成针尖一点,粗壮的腰身吹气似的鼓胀起来。 嘶,蛇口怒张,绿焰翻腾,快过飞驰的马匹,霎时追上方飞,眼看将他吞没,方飞无巧不巧地拐了一个弯儿,顺着斜坡向左俯冲,绿焰跟他擦肩而过,将一大片树林夷为平地。 “大笨蛇,没烧着……”方飞话才出口,车身陡然下沉,他扭头一瞧,半个轮胎不知去向,一团绿火顺着车架延烧过来,火焰所过,单车化为乌有。 “什么鬼火?”方飞仓皇下车,把燃烧的单车丢在一旁。 突然头顶一暗,肥遗猛扑下来,掀起的狂风让男孩睁不开眼睛。蛇妖的嘴张得老大,长长的毒牙就像是林立的刺刀—— 肥遗恨透了方飞,打算把他生吞活剥。 “你嘴巴好臭!”死到临头,方飞不忘嘲讽对手。 嘶,肥遗忽然昂起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啸,它丢下方飞,猛地向上蹿升,身子左摇右摆,似在拼命甩开什么。 方飞死里逃生,满心困惑,他眨眼望去,肥遗像是发了疯,来回乱撞,绿焰狂吐,如同一支特大号的火焰喷枪。 方飞更加奇怪,忽见肥遗转过身子,背部赫然蜷伏着一道白影。 燕眉!她双手紧握剑柄,流火的剑刃钉入妖蛇的脊梁。 如芒在背!肥遗彻底领教到这个词儿的滋味,它上蹿下跳,左冲右突,使出毕生的难耐,想要甩掉背上的敌人。 “大笨蛇,”燕眉口角流血,“你惹火我了!”她腾出右手,高举符笔,一字一句地念动真言:“太——古——火——万——引——精——神——” 飞剑红光暴涨,仿佛一团大火,将她裹在其中,随着女孩书写念咒,天穹豁然开裂,数十道粗长的电光从天而降,到了燕眉头顶,纷纷拧成一股,曲曲折折地导入剑柄,顺着剑身灌入蛇妖的身体。 嘶,肥遗的叫声撕心裂肝,方飞忍不住捂上耳朵。 更多的电光虚空生成,来自四面八方,一道紧接一道,每一道电光都跟飞剑相连。 肥遗像是发了羊痫风、乱抖乱颤,团团乱转。它忽然掉转蛇头,轰隆,吐出一大团绿焰。这是“肥遗阴火”,能够焚烧一切——蛇妖发了狠心,要跟女孩同归于尽。 “星涌万泉!”燕眉毛笔一扫,“凝璧符”筑起水墙,阻挡阴火,绿火嗤嗤锐啸,化为千丝万缕,反反复复地寻找水墙的破绽。 闪电不断涌入,仿佛百川归流,照亮了整座山林。肥遗发出一声悲鸣,收起火焰,一头栽向地面。 燕眉纵身一跳,落到地上连连翻滚,身上沾满泥土,看上去不胜狼狈。 方飞冲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但觉女子身子滚热,软绵绵失去支撑。他有些儿担忧,想要询问,可见女孩盯着肥遗不放,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蛇妖试图挣扎起来,可是燕眉人虽不在,红剑仍在导引雷电,无匹的大能将它摁在地上,电光仿佛潮水,里里外外来回涌动。肥遗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光,每一片鳞甲都在燃烧,烧破蛇皮、焚尽血肉,不多一会儿,只留下一副黑乎乎的蛇骨,倏忽一阵风来,骨架摧枯拉朽,变成了一大团浓黑的烟雾。 第三章、度凡印 第三章、度凡印 燕眉推开方飞,蹒跚上前两步,挥舞毛笔,低声吟哦。地面迅速裂开,露出了一张黑洞洞的“怪嘴”。 怪嘴一开一合,仿佛有人大口吸气,肥遗的残灰受了吸引,一点不落地进入怪嘴,接下来是折断的树木和烧过的灰烬,一切打斗痕迹,统统飞进洞里。 不多一会儿,大地深处响起沉闷的嚎叫,“怪嘴”慢慢合拢,地面平复如初,除了一大片空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是什么?”方飞望着“怪嘴”消失的地方,声音微微发抖。 “太岁,”燕眉喘着气说道,“肥遗的骨灰有剧毒,我用了一道‘太岁灭迹符’清理现场。”她扫视四周,面有难色,“‘青云助长符’太耗元气,我眼下写不出来,树林这个样子,必须通知斗廷来善后。”她挥了挥笔,念诵咒语,笔尖飞出一道红光,蹿向天上,闪了闪就不见了。 燕眉望着红光消失,身子一软,摔倒在地。方飞慌忙把她扶住,但见女孩双眼紧闭,满脸通红,叫了两声“燕眉”,她也没有回应。天快亮了,刚才打得翻天覆地,肯定惊动了附近的居民,此地不能久留,必须马上离开。 飞剑躺在远处,火光明亮醒目。方飞走上前去,伸手拾起,但觉轻得出奇,仿佛一片羽毛,剑柄冰冰凉凉,毫无灼热的感觉。 他心中惊讶,挥舞两下,转身走向燕眉,把她驮在背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但觉双腿酸软,肚子咕咕乱叫。这一夜折腾不休,到了这个当儿,他也精疲力尽。 “小裸虫……”燕眉的声音幽幽响起,“快、快躲起来……” “你醒了?”方飞又惊又喜,回头望去。 燕眉困倦地看他一眼,极力想要振作起来,可是双眼止不住地慢慢合上,只好歪着头靠在他肩上,口中念念叨叨:“快……躲起来……马上……” 方飞扫视四周,只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跟树木构成一个夹角,勉强可以遮挡身形。 他走上前去,放下燕眉和飞剑,越过石头左右张望。林子空荡荡的,冷清得出奇,一只麻雀扑簌簌落下,低头啄食草里的虫子。 “没人……”方飞心中纳闷,“干吗要躲起来?”精神稍一松弛,睡意如潮涌来,他连打两个哈欠,眼皮沉重如铅。 裤兜里忽地一动,原子笔活了过来,上蹿下跳,闹得正欢。 “讨厌!”方飞摸出笔来,发现笔芯明亮异常,正觉困惑,左手一沉,白石版也跟着跳了出来。 男孩吓了一跳,盯着石版发呆,忽见光白的版面上飞快地出现一行文字:“虚实互易颠倒五行!” 原子笔跃跃欲试,更加明亮。方飞定了定神,想起小楼里的遭遇,屏息握住笔身,念出石版上的文字。 他每念一字,原子笔就写出一字,念完以后,石版上的文字也随之消失,跟着白光一闪,石版又不见了。 “活见鬼!”方飞忍不住小声抱怨,这时身后传来嘶嘶怪声,阴沉、狠毒,透着十足残忍。 还有一只肥遗?方飞直觉一股寒气直蹿后脑。怪声离他不过三米,这样的距离,绝对逃不脱肥遗的攻击 嘶叫时断时续,透出困惑意味。反正死路一条,不如坦然面对,方飞吸一口气,慢慢转身向后。 刹那间,他几乎叫了起来。就在两米开外,凑过来一张光溜溜的怪脸,没有鼻子,没有耳朵,眉骨光滑如洗,鼻孔仅有细缝,两道目光飞快地转动,仿佛永远也不会凝聚在一起。 方飞望着怪人,心子如被紧紧攥住,缩成一团,几乎停止跳动。 怪脸缓慢接近,嘴巴像是一条裂缝,青黑色的舌头吞吞吐吐,活是毒蛇的信子。 六公分、五公分……蛇信越来越近,几乎舔到方飞的鼻子。他绝望极了,不由闭上了眼睛。 可是过了几秒,什么也没发生。方飞眯眼望去,发现怪人收起了舌头,目光游弋不定,透着几分迷茫。 “莫非……”方飞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看不见我们!” 这念头胆大包天,方飞举起右手,冲着怪人摇晃一下。怪人一无所觉,目光投向别处。 “真的看不见!”方飞欣喜欲狂,大力挥了挥手手,怪人仍不理睬。男孩心头一乐,手舞足蹈,冲他吐舌头、做鬼脸,甚至转过身子,拍打臀部,表示轻蔑。 忽然他愣住了,燕眉靠着岩石苏醒过来,女孩瞪眼望他,就像打量一个傻子。 方飞讪讪地直起身,挠了挠头,不胜尴尬。燕眉白他一眼,目光投向他的身后。 方飞想起敌人,匆忙掉头,但见怪人两眼望天,舌尖吞吞吐吐,在虚空中写出一溜绿惨惨的文字。 方飞这才发现,怪人没有双手,袖管像是一对死蛇,软哒哒地向下垂落。 咻,一声尖啸,符字重叠收缩,凌空翻滚两下,变成一个绿惨惨的火球。 火球像是一只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它飞舞跳动,发出叽叽喳喳的怪叫。火光照过的地方,树木、石头变得透明如水,呆柯柯杵在那儿,像是一个个虚无的幻影。 咻,火球飞到近前,方飞心跳加剧、嘴里发苦,身边的树木和石头也变得透明,可是火光停在他身前两米,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它。 绿光迅速扫过,同时也勾勒出屏障的轮廓,那是一个三米见方的球体,无形透明,从上到下笼罩两人。 火球没有停留,扫完一整片山林,回到了怪人身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怪人眨巴双眼,忽然裂开嘴巴,嘶地吐出一条粗大无比的舌头,惨绿发黑,长约十米,看上去就像一条古怪的蟒蛇,刷地向左一扫,舔到的树木枯萎融化,变成一摊暗绿色的液体,流淌在地,嘶嘶作响,空气中弥漫刺鼻的恶臭。方飞胸中翻腾,险些呕吐起来。 巨舌一刻不停,从左到右一路舔来,不管树木石头,统统惨遭腐蚀。它舔得有条不紊,一丝一毫也不曾遗漏,随着时间流逝,距离方、燕两人越来越近。 方飞彷徨无计,浑身发抖,燕眉看他一眼,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左手。男孩愣了一下,不及多想,巨舌已经舔到。刹那间,他甩开女孩的手,握着飞剑挺身而起,燕眉看得目定口呆,霎时明白了他的意图——方飞打算冲出隐蔽所跟鬼八方拼命。 燕眉想要阻拦,可是浑身无力,一时心口发烫,几乎流出泪来。 “鬼八方,”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让作势冲出的方飞停下脚步,“你在干吗?” 嘶,怪人收回舌头,舔了舔嘴唇,说道:“我感觉他们就在这儿。” “感觉,哼,你的感觉一钱不值,”乌鸦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身后,“鬼八方,你被龙姬耍得团团转。” “你不也一样?”鬼八方尖声怒叫,“影魔,你不是号称飞得最快吗?你不也没追上龙姬?” “追赶的方向是你定的,”乌鸦走出迷雾,露出本来面目,他三十出头,高挺瘦削,面孔英俊苍白,暗红色的瞳子像是火焰的余烬,“方向错了,飞再快也没用。” 方飞忽觉手臂一紧,回头望去,燕眉脸色惨白,攥住他的手臂试图站起。方飞慌忙扶她起来,女孩冲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影魔,眼波朦朦胧胧,笼罩一层迷雾。 鬼八方沉默一下,忽又说道:“杀死肥遗的是南溟岛的人。” “那又怎样?”影魔随口回答。 “她有《天地宫府图》,能够找出‘无间小道’,她还会‘神雷万引术’……”鬼八方直勾勾盯着同伙,“你认识她么?” “认识,”影魔漫不经意地说,“她是我妹妹!” 方飞一惊回头,发现女孩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鬼八方嘶嘶尖啸,眼里涌出狂怒:“她来红尘干吗?” “她来找我,”影魔略一沉默,“她想帮我脱魔。” “脱魔?”鬼八方愣了一下,“开什么玩笑?” “是啊,开玩笑。”影魔轻声说道。 “我不管她是谁,”鬼八方吐舌狂怒,“她杀了我的宝贝儿,我要吃掉她的元神。” 影魔的瞳孔遽然收缩,鬼八方脖子一僵,吐着信子怪叫:“影魔,你想干吗?” “算了!”影魔忽又松弛下来,“斗廷的人收到信符,正往这边赶过来。”他停顿一下,“我猜你不想面对几十个斗廷的龙狩吧?鬼八方!” 鬼八方脸色阴沉,眼珠左右逡巡:“他们就在附近,他们走不远,他们一定用了什么隐身法儿。” “什么道术能瞒过‘碧磷妖瞳’?”影魔盯着那个惨绿色的火球,打一个响指,火球飞过来,影魔轻轻一吹,火球噗地熄灭。 “那是我的眼睛……”鬼八方尖叫。 “我劝你尽快离开,”影魔冷冷说道,“大魔师说过,我们要隐蔽从事,如果虎探发现你……” “知道了!”鬼八方一跺脚,化为一道黑烟,飒的掠过树梢,径直冲向天空。。 扑啦啦,上方响起激烈的拍翅声,方飞抬头望去,许多鬼眼蝠倒挂在树上,跟着鬼八方统统飞走,它们聚在一起,如同一条漆黑的飘带。 蝠群就在附近,他却一无所知,方飞冷汗长流,直觉一阵心悸。 影魔目送蝠群消失,转过头,忽然说道:“出来吧!燕眉!” 女孩应声一颤,方飞也乱了阵脚。燕眉摊开右手,压低嗓音说:“左手给我。” 方飞探出左手,燕眉翻过手掌盖住他的手心,左手抽出毛笔,在他手背上写起字来。 “干吗?”方飞想要抽回手去,但被女孩握住不放,笔尖经过的地方,出现火红的字迹,燕眉紧闭双眼,发出呓语似的低吟:“乌有浩川,舍我精魂,天渊咫尺,度此凡人……”毛笔一路挥洒,从方飞的手背写到了她白嫩的手腕,笔画勾连,一气呵成,方飞晃眼看去,只认出“度、凡”两个字。 燕眉收回毛笔,字迹消失,两人交握的双手发出耀眼红光。 红光如同火流,涌遍两人的全身。燕眉的眉尖微微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伴随红光流转,她的身子也越来越亮。方飞低头看去,惊讶地发现自己也是一样。 耳边传来奇声怪响,仿佛有人凑近说话,可是仔细去听,却又听不出说的什么,声浪里藏有魔力,让他昏昏欲睡。 “啊!”手背传来一股灼痛,方飞失声低呼,定眼望去,手背上多了一道火红的烙印,形状酷似一个少女;燕眉的手背也有一道红痕,可是形状模糊不清。 “你躲不过的,燕眉,”影魔的声音冷冷飘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燕眉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影魔抽出一支毛笔,晃了晃,笔尖吐出绿光。 “马上出来,”影魔说道,“我耐心有限。” 方飞看向燕眉,女孩还是不动。影魔嘴唇嚅动,毛笔大力扫出,一道绿光刀锋似的切中屏障。 砰的一声爆响,气浪猛烈涌来,方飞和燕眉抛出老远,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噢!”方飞痛叫出声,跟着眼前一花,影魔晃身赶到,火炭似的眼珠盯着女孩:“咦,你受伤了?”燕眉望着他一声不吭,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中了肥遗火毒?”影魔又问,燕眉抹去眼泪,倔强说道:“不关你的事!” “奇怪,”影魔目光转动,落在方飞脸上,“你怎么跟裸虫混在一起?” 女孩一怔,眼底闪过惊慌,影魔瞟她一眼,嘴角上扬:“有意思!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没有!”燕眉矢口否认,“我们凑巧遇上。” “是吗?”影魔不动声色地把玩毛笔,“那我杀了他也无所谓了?” 燕眉一咬牙,扬起毛笔,不及书写符咒,指尖传来剧痛,毛笔化作一道火光,嗖地跳进影魔手里。 “朱煜!”看着女孩的毛笔,影魔微微眯起双眼,“你继承了她的符笔?” “对!”燕眉大声说,“妈妈的符笔!” “别用她来压我,”影魔冷哼一声,“我不吃这一套。” “你想怎么样?”燕眉扬起脸来。 “呵!”影魔举起毛笔,绿光星星闪动,凭空涌现出一大团白雾。 呜,白雾嚎叫一声,冲向燕眉,哧溜一下钻进了女孩的口鼻。燕眉捂住咽喉,仰身摔倒,双眼紧紧闭上,胸口也不再起伏。 “混蛋!”方飞发疯似的冲向影魔,“你杀了她,你杀了你妹妹……” 影魔笔尖一挑,男孩蹿起老高,头下脚上地挂在一根树枝上。他呆在高处,不依不饶地叫骂:“混蛋,放我下来……” 影魔也不理他,定眼望着燕眉。女孩的面孔由白变红,突然张开嘴唇剧烈咳嗽,大团大团的雾气冲口而出,颜色红得发紫,绿得发黑,凝聚成一张痛苦纠结的人脸,呜呜咽咽地飘向影魔。 “魑魅!”方飞冲口而出。 “哦?”影魔收回雾气,抬眼望着男孩,“你见过魑魅?” 方飞自觉失言,抿嘴不答,忽听影魔又说:“我丢了一只魑魅,看样子你也见过它?” 方飞心头打鼓,咬着牙一言不发。影魔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魑魅有两种用法:一是你刚刚见到的,进入人的身体,分离瘀血和毒素,这是好的用法;第二种可就不那么好了,它会进入你的身体,把你的五脏六腑搞得一团糟,那绝对是最痛苦的死法。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让你尝试一下。”说着右手一扬,魑魅又从笔尖冒了出来,空洞的双眼瞪视方飞。 “我数到三,”影魔开始计数,“一、二……” 方飞心惊肉跳,不知所措,忽听燕眉叫道:“住手。”扭头一看,女孩跳了起来,瞪着影魔说:“那只魑魅是我杀的,要报仇,冲我来。” 方飞见她好转,又惊又喜,影魔盯了女孩片刻,收起魑魅说道:“杀就杀了,一只小妖怪而已。”燕眉见他轻易罢手,惊疑问道:“你打什么鬼主意?” 影魔笑了笑,笔势一沉,方飞又从树枝上掉了下来,摔得两眼发黑,背脊传来闷痛,燕眉忍不住叫道:“你干吗?” “你很关心他?”影魔瞅着女孩。 “没那回事,”燕眉的面孔微微发红,“我只是讨厌你欺凌弱小。” “不对!”影魔连连摇头,“这只裸虫,龙姬想方设法把他从医院里救走,现在你又拼命护着他,看样子,他一定很不简单。” “他简单得很,”燕眉扁了扁嘴,“他就是一只傻乎乎的小裸虫。” “他傻,我可不傻,”影魔两眼朝天,“我想来想去,能让你们这样帮他,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女孩的心子噗通狂跳。 “隐书!”影魔眯眼看向男孩,“隐书在他身上。” “开什么玩笑?”燕眉定了定神,“隐书怎么会选一只裸虫?” “我只说在他身上,”影魔微微一笑,“可没说隐书选了他。” 女孩意识到失言,脸色登时煞白,额角渗出冷汗,影魔察言观色,沉吟道:“有意思,隐书真的选了一只裸虫?” “胡说,”燕眉故作镇定,“那不可能!” “我们来打一个赌。”影魔直视女孩,“听说主人死后,隐书就会现身,如果我杀了他,你猜隐书会不会出现?” 燕眉一窒,不知如何回应,忽见影魔掉转笔尖,心头一急,抓住男孩的左手,高高举了起来,大声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灼痛再次发生,方飞转眼望去,两人的手背上出现了之前的火红色印痕。影魔见了印痕,愣了一下,慢慢放下毛笔,抿嘴瞪眼,神气古怪。 方飞不明所以,看一看影魔,又看了看燕眉,手背的灼痛更加强烈。 “你点化了他?”影魔幽幽开口。 “对!”燕眉回答。 “你知道后果吗?”影魔声音一扬,树林里回音激荡,惊起许多鸟雀。 “知道!” “这是九幽之火,注定一直燃烧,你的余生将不由自主,任何疏忽都会让你万劫不复。”影魔的声音冷锐刻骨,“这些后果,你也知道?” “知道!”燕眉轻蔑地回答。 暗红色的瞳仁明亮起来,如同死灰复燃,喷出致命火光。面对影魔的目光,燕眉心神战栗,可她不能退让,这是一场豪赌,女孩孤注一掷,押这魔头还有良知。 “白痴!”影魔丢下“朱煜”,转过身,大踏步走开。 “燕郢!”燕眉拾起毛笔,指向影魔的后背。 “闭嘴,”影魔停下脚步,“燕郢已经死了。” “不!”燕眉手指发抖,泪水充满眼眶,“他还活着!” “哦!”影魔无不讥诮地说,“何以见得?” “你为什么给我治伤?”燕眉嗓音颤抖,“你为什么放过我们?”影魔沉默一下,轻声说:“我有些累了!” “我不信,”燕眉拼命摇头,“我也不信你杀了妈妈!” “啊……”方飞失声惊呼,女孩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那是真的!”影魔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妹妹,“我亲手杀了她,谁叫她阻止我呢?燕眉,你得明白一件事,我不是你的哥哥,我是一个魔徒,你的杀母仇人。你应该怨我、恨我,有朝一日,当你胜过我,应该毫不迟疑地杀死我。” 燕眉盯着影魔,泪水滚滚滑落,笔尖的红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当影魔说完,她丢下毛笔,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哭。 影魔看她一眼,木然走向远处,身影越来越淡,如同清晨的晓雾一样消失了。 “燕眉……”方飞想要劝说,嗓子却像是堵了什么。 女孩停止哭泣,抹泪起身,无精打采地说:“小裸虫,我真没用。” “那个影魔……”方飞咽下唾沫,“他真是你哥哥?” “是啊!”燕眉不胜沮丧,“他堕入魔道,变成了一个魔徒!” “魔徒?”方飞一脸困惑。 “魔徒是世上最邪恶的生灵,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燕眉抬头直视男孩,“方飞,你有亲人吗?” “亲人?”方飞迷糊起来,抓了抓脑袋,“我有爸爸妈妈,可不知道怎么就跟他们分开了。我醒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医生说我有脑震荡,可能失去了记忆。” “你不知道你爸妈在哪儿?”燕眉有些诧异。 “对!”方飞茫然望着女孩,“我只记得那是晚上,像是昨天,又像是前天,爸妈忽然叫我起床,我们开着车上了一条高速公路。我迷迷糊糊,靠着车窗又睡着了,再后来、后来的事我也不记得了。” 燕眉盯着方飞,半晌说道:“你再仔细想想。”方飞苦着脸想了一会儿,沮丧摇头:“想不起来。” “是不是像是隔了一堵墙,明知墙那边有东西,可你就是看不清楚。” “对!”方飞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女孩小脸发白,深吸一口气,徐徐说道:“小裸虫,你不是脑震荡。” “那是什么?”方飞瞪着燕眉,隐隐感觉不安,似有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 “我想,”燕眉轻声说道,“你中了‘遗忘符’,被人抹掉了记忆。” 方飞愣了一下,没由来一阵恶寒,急声问道:“我还能想起来吗?” “也许忘了更好。”女孩同情地望着他。 “什么意思?” “真相会很残酷。” “难道,”方飞白了脸,“爸妈他们……” “我也说不准,”燕眉咬了咬嘴唇,“可我有些不好的感觉。” 方飞心烦意乱,盯着女孩想了又想,鼓足勇气说道:“你能解除‘遗忘符’吗?” “你确定?”燕眉问道。方飞用力点头:“我想知道他们在哪儿。” 燕眉沉默一下,举起毛笔,笔尖飞快扭动,字迹接连闪现,聚到笔尖,变成一点耀眼的红光。 “水落石出!”女孩笔尖一送,红光钻进方飞的眉心。 嗡,方飞的脑子闸门洞开,记忆的洪水汹涌灌来—— 阴沉的嘶叫在夜空回荡,方飞从昏睡中惊醒。他直起身来,目之所及,父亲面皮紧绷,握着方向盘迅速转动,汽车忽东忽西,车身传来剧烈的颤抖。母亲抱住他,力气大得出奇,几乎让他窒息,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点点滴落在方飞的额头上。男孩的心里迷惑极了,他试图挣脱母亲的双臂,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等他还没开口,汽车迎来了最猛烈的撞击,车子飞了出去,母子二人被迫分开,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可怕的力量如巨石碾过,折断方飞的筋骨,撕扯他的血肉,温热的液体雨点般洒在他脸上,父母的面孔极尽扭曲,身体在他眼前四分五裂……方飞昏了过去,又苏醒过来,他躺在残骸之间,身边散落父母的尸体,空中飘浮着一个庞然怪兽、两个黑衣怪人,它们居高临下,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一个乌鸦似的怪人向他看来,面目清晰可见,拥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啊……”方飞狂叫出声,他跪在地上,十指插进泥土,泪水汹涌而出。他拼命地叫喊,巨大的悲痛快要把他活活撕开。 “勾魂夺魄!”燕眉抖动毛笔,男孩两眼一黑,吐着白沫昏迷过去。 当他再次醒转,狂怒和悲恸已经退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哀伤,如同大雪覆盖的荒原,冰冷彻骨,无限悲凉。方飞失去所有的力气,变成了一具空壳,软哒哒躺在地上,望着浅灰色的天空,眼泪不绝如缕,顺着眼角流在地上。 “抱歉,”燕眉的声音在耳边飘荡,“你太激动了,我用‘昏迷符’让你睡了一会儿。” 方飞还是流泪,燕眉叹了口气,问道:“你都想起来了?”方飞沉默一下,目光转向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燕眉盯着他欲言又止。 “爸妈死了……”方飞发出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自己,“我还看见了他们……” “谁?” “鬼八方,肥遗,还有……”方飞眼里透出恨意,“你哥哥!” 燕眉后退两步,喃喃说道:“我就知道……” “他们撞翻了汽车,”方飞坐了起来,双手抱头,断断续续地说,“爸妈都死了……他们躺在我身边,浑身都是血,样子也变了,不……他们脸都没了,头上都是血,他们死了,全都死了……”方飞悲不自胜,抱着膝盖放声痛哭。 燕眉站在一旁,看着男孩哭泣,起初不胜怜悯,可是见他哭个没完,忽又焦躁起来,大声说:“喂!你还要哭多久?哭来哭去,你能哭死敌人吗?” 方飞应声一僵,抹掉泪水,缓缓起身,望着燕眉说:“谢谢!” “谢我什么?”女孩不解。 “你杀了肥遗……”方飞还没说完,燕眉哼了一声,说道:“它只是帮凶。” “是啊,”方飞怅然说道,“还有鬼八方和影魔。”想到仇人强大,忽又难过得想哭。 “想报仇吗?” 女孩冷不丁问道。 “报仇?”方飞瞪眼望她,“怎么报?” “笨蛋!当然是把仇人干掉。” “可是,可是……”方飞结结巴巴。 “可是他们太强了?”女孩反问。 “对啊,”方飞涨红了脸,“怎样才能干掉他们?” “很简单,”燕眉打一个响指,“去紫微!” “紫微?”男孩吃了一惊,“你的世界?” “对!”女孩点头,“我的世界!” 方飞望着灰白的天空,心头生出一阵悸动,忽觉天地万物变得有些陌生。 “红尘和紫微平行存在,好比手掌和手背,中间由一道‘三劫门’连接起来。”燕眉双手比划,“两个世界拥有相似的生灵,紫微里的是道者,红尘里的是裸虫。原本大家各过各的,后来道者发现了‘三劫门’,设法进入红尘。他们惊奇地发现:红尘里有着与自己相似的人类,只是元神孱弱,无法飞行。如果把道者比作蝴蝶,你们更像是蝴蝶的幼虫,所以道者把你们叫做‘裸虫’。” “哦!”方飞有些恍然,“裸虫不是骂人的话么?” “当然不是,”燕眉白他一眼:“进入红尘的道者越来越多,裸虫把他们视为神明,甚至相互通婚生下后代,结果道者爆发了战争,裸虫也被卷了进来。红尘里无数城市化为灰烬,众多的王国被海水吞没,如果再打下去,道者固然死伤惨重,裸虫也会彻底灭绝。为了保护红尘,道者决定休战,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道种订立了《天人誓约》。从那以后,通往紫微的入口大多关闭,剩下的都藏在中华国的深山中。在你们的典籍里,这些入口又叫洞天福地,传说找到那儿,就能成为神仙。” “有人找到过吗?”方飞忍不住问。 “找到入口的裸虫,亿万人中也没有一个,再说找到了也进不去。” “为什么?” “因为《天人誓约》,”燕眉看了看男孩,“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想什么?”方飞莫名所以。 “去紫微呀,”燕眉跺一下脚,“笨蛋,你想不想报仇?” “我,”方飞一阵狂喜,舌头几乎不听使唤,“我、我也能去?” “对,”燕眉点了点头,“我也希望你去。” “你希望我去?”方飞忽觉面孔发烫。 “别误会,”女孩瞅着他皱起眉头,“我希望你去,因为你是隐书的主人。” “隐书?那块白石版?” “那是紫微最重要的道器,”燕眉肃然说道,“我得把它带回紫微。” “可我根本看见不它。”方飞低头四顾,不见石版的影子。 “所以叫它隐书,”燕眉顿了顿,“真正需要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龙夫人干吗把它给我?” “我也想知道。”女孩闷闷说道。 “能找到她吗?”方飞沉吟,“她认识我爸妈,也许她知道魔徒为什么会袭击我们。“ “我不知道她的下落,可我知道魔徒在找隐书,”燕眉沉着脸说,“你在红尘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去了紫微就能报仇?”方飞渴盼地望着女孩。 “没那么容易!进了紫微,你得学习道术,全力以赴。因为你的敌人都是最强大的魔徒,他们举手之间就能摧毁城市、屠杀成千上万的人。” 方飞听得心寒:“如果努力学习,就能打败他们?” “天知道,”女孩轻轻摇头,“可你不去紫微就毫无机会。” 方飞一时默然,燕眉微感不耐:“你还想什么?” “我想……”方飞强忍落泪冲动,“我想找到爸妈的遗体。” 女孩沉默一下,轻声说:“我猜,为了毁尸灭迹,魔徒什么都不会留下。” 方飞挨了一记闷棍,眼泪夺眶而出,他的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无法弥合,不可触碰。现在他成了孤儿,再也见不到朝夕相处的父母,就连他们死后的遗容也遥不可及。 “有人来了!”燕眉忽道。 方飞抹掉眼泪,看看四周,不见有人,忽听女孩又说:“看天上。” 他举目望去,天空一片灰蓝,几道白光忽隐忽现,就像是玻璃上的细碎闪光。 “方飞,”燕眉低声说道,“隐书的事决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方飞心下不解。 “道者里也有坏人,”燕眉抽出符笔、召来飞剑,“为了得到隐书,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嗖嗖嗖,数十道光华从天而降,有白有红,有青有黑,光亮散开,出现许多男女,一色白衣长裤,繁复精密的头箍束起五颜六色的头发,脚下的飞行器既有燕眉一般的飞剑,也有许多圆溜溜的光轮, 收起光轮,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来,疑惑地瞅了瞅方飞,转向燕眉说:“我是微生九嶷,红尘监察司的副司长,刚才的‘求救符’是你发出的吗?” “对!”燕眉点头,“我遇上一只肥遗。” 众人微微骚动,眼里无不流露出骇异。 “那不可能,”微生九嶷定了定神,“肥遗过不了三劫门!”燕眉向下指了指:“它的残骸就埋在下面。” “什么?”微生九嶷拔高音量,“你说你杀了肥遗?” “对!”燕眉简短回答。道者们面面相对、更加震惊。 “恕我冒昧,”一个红发男子盯着燕眉脚下的飞剑,“那是丹离剑吗?” 燕眉扫他一眼:“你是朱雀人?”红发男子欠身说,“我是来凤城的薛烛,十年前有幸见过令尊。” “哦,”燕眉扬起眉毛,“你认得我?”薛烛笑了笑,回头说:“微生司长,她是‘电羽’大人的女儿燕眉。” 众人肃然起敬,微生九嶷面露笑容:“‘电羽’大人还好吧?他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他很好,”燕眉扫视四周,“这儿的森林需要恢复。” “交给我们好了。”微生九嶷拍拍胸脯。 “肥遗的残骸也要清理。”燕眉说道。 “没问题,”微生九嶷发号司令,“冬霖、雨师齐,你们立刻封锁山林,不许任何裸虫接近;羊舌川、岳伦,你们处理肥遗的残骸,一点不留地带走,不然裸虫挖出来会有**烦!其他人……”他严厉地扫视左右,“一起使用‘青云助长符’恢复森林。” 四个道者转身离开,余下的取出毛笔、书写符咒,青茫茫的光华扫过树林,树木的残骸间冒出青翠的嫩芽。 众人念念有词,笔尖向上牵扯,嫩芽随着笔势飞快生长……嫩芽长成树苗,树苗变成树木,再由碗口粗细的小树变成一人合抱的参天巨木…… 方飞看得发呆,忽听燕眉叫道:“薛烛!”虎探收起符笔,走过来问道:“燕眉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回紫微,最近的入口在哪儿?” “最近的是宝仙九室之洞天!”薛烛顿了顿,“在蜀州青城县!” “你有传送符吗?” “传送符?”薛烛面露迟疑,“你要那个干吗?” “我要回紫微。” “那个,”薛烛磨蹭着掏出一张符纸,“我只剩一张……” “多谢,”燕眉夺过符纸,回头直视方飞,“小裸虫,你想好了吗?留红尘还是去紫微?” 男孩猛一咬牙,下了决心:“去紫微!” “什么?”众人纷纷掉头,眼里充满惊疑。 “你要带他去紫微?” 薛烛叫嚷起来。 “对!”女孩收起飞剑,落到方飞面前,把符纸按在他胸口,“忍着点儿,火遁术不太好受。” “裸虫不能进入洞天,” 微生九嶷厉声提醒,“那是非法的!” “你说了不算,”燕眉冷冷反驳,“刑天之口自有决断。” “等等……”微生九嶷话没说完,符纸嗤地燃烧起来。火焰扑到方飞身上,他浑身灼热、气血翻腾,跟着两眼一黑,身子急速向前。 刹那间,男孩和女孩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缕青烟。 微生九嶷双手叉腰,望着青烟出了会儿神,突然掉转目光,恶狠狠瞪向薛烛:“你干吗把符纸给她?” “我也没办法,”薛烛委屈地摊开两手,“谁叫她是燕玄机的女儿?” 微生九嶷哼了一声,沉着脸说:“这件事,必须马上报告白虎厅!” “噢……”方飞来惨叫没完,双脚一沉,忽又踏上实地。 “到站!”耳边传来燕眉的笑声。 方飞低头瞧瞧,身上没有烧焦,灼痛的感觉也不知去向。他环顾周围,但见一座云白色的大厅,中央立着一根浑圆的巨柱,以之为轴心,发散出许多亮银色的条纹,如同人体的血脉来回流转。 圆柱周围聚集若干道者,年纪老老少少,个子大大小小,相貌古古怪怪,服饰多姿多彩。他们看见方飞,都很吃惊,有人高叫:“那不是裸虫吗?” “天啦,”一个女道者声音尖利,头发墨绿发光,就像海里的藻类轻轻飘荡,“裸虫来这儿干吗?” “胡闹!”一边的男道者忿忿接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的红发闪闪发光,活是一盏特大号的警灯。 道者七嘴八舌,方飞的心也七上八下。燕眉置若罔闻,回头说道:“你等着,我去买票。”快步走进一间银色小屋。 方飞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避开众人目光,慢慢转过身子,忽然眼前一亮,发现一块黑色的石碑,四米高,三米宽,上面刻满了火红的字迹—— 天人誓约 甲、道者战争,不得牵连裸虫。 乙、不得泄漏紫微之存在。 丙、不得暴露道者之身份。 丁、裸虫不得进入紫微,度者和死者不在此限。 戊、不得伤害裸虫,自卫者不在此限。 苍龙娲皇  白虎金天 朱雀祝融   玄武共工 “裸虫不得进入紫微!”这句话就像一块磁石,死死吸住了方飞的目光。 “我不能进入紫微?”他的脑子陷入混乱,“燕眉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嗐,”有人拍他肩膀,方飞回头看去,燕眉笑容满面,“运气不坏,十分钟后发车。”她向道者聚集的地方一指,“上那儿坐坐!” “我就在这儿吧!”方飞连连摆手,他对于那些道者有些畏怯。 燕眉看他一眼,忽然抬起左手,挽住他的胳膊。这一下十分突兀,不只方飞瞠目结舌,人堆里也起了一阵骚动。 燕眉扬起小脸,大踏步向前走去,众人的目光好似一堵冰墙,在她面前土崩瓦解。方飞面红心跳,浑身充满了力量,腿脚轻快自如,腰背也挺直起来。 “过来!”燕眉招了招手,两只白色圆球连蹦带跳地滚了过来,高度齐腰,球心微微发亮。 “凤凰靠椅!”燕眉按住一只圆球,轻轻叫了一声。 咕,圆球弹起老高,扭曲变色,落地变成一张高背座椅,金红斑斓,靠背镂刻成凤凰浴火的图案。 燕眉转身坐下,见男孩兀自发呆,解释说:“这是凳妖,把手放在球上,心里想你喜欢的座椅!” 方飞将信将疑地按上圆球,球面不算光滑,可是富于弹性,一股喜悦顺着手心活泼泼传来,他忍不住叫了声:“沙发!” 凳妖咕地跳起,落地变成一张单人沙发,摸上去毛绒绒的,还有好看的布艺条纹。方飞坐上去,还没坐稳,就听一声疾喝:“臭裸虫!” 方飞回头,不见有人,啪,左颊挨了一记耳光。他大怒张望,只听有人又叫:“看这儿!”男孩低头看去,沙发背后站了一个小老头儿,身高不足半米,身子飘飘忽忽,看上去不像真人,倒像是一团幻影。方飞心里嘀咕,瞪着小老头儿问:“你打我干吗?” “臭裸虫,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小老儿吹胡子瞪眼,“我数到三,马上夹着尾巴滚蛋,一、二……” “三!”燕眉接口说道,“张凌虚,你有完没完?” “没完,”小老儿白她一眼,“你一个道者,怎么跟着裸虫鬼混?裸虫一身臭气,哼,难闻得要命!”捏起鼻子大声哼哼。 “少来这一套!”燕眉冷笑,“张凌虚,你鼻子都没有,又能闻到什么臭气?” “谁没有鼻子?”张凌虚暴跳如雷,“你再说一遍?” “你没有鼻子,你没有鼻子,你没有鼻子!”女孩双手一拍,“一共三遍!” “懒得跟你计较。”张凌虚跺着脚,气哼哼地走了。 “欺软怕硬的怂货。”燕眉翘起鼻子大为不屑。 “他是谁啊?”方飞望着小人的背影。 “一只老元婴。” “元婴?那是什么东西?” “元婴不是东西……”燕眉话没说完,张凌虚远远接道:“你才不是东西。” 燕眉笑笑,满不在乎地说,“为了进入紫微,有些裸虫舍弃了身体,把元神缩小四倍。可是没了身体,吃不下,闻不了,痛痒冷热一概不知,日子久了,免不了空虚无聊。” 方飞吐了吐舌头:“那可真是无聊透了!” “元婴没了身体,讨厌一切拥有身体的人!”燕眉看向方飞,眼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 方飞被她看得心头发毛,隐隐生出疑问:元婴舍弃了身体才进入紫微,那么他也要舍弃身体吗? “时候到了!”大厅里响起一个滚雷似的声音。 燕眉站了起来,靠椅变回圆球,方飞也下意识起身,凳妖纷纷滚到两边,让出一条笔直的大道。 大道直通中央的圆柱,不知什么时候,柱上多了一道青铜拱门,看上去就像一张巨大的人脸——银把手歪歪斜斜,像是两簇飞扬的眉毛;门中央隆起一块,如同一只大大的鼻子;横着的门闩是嘴唇,两边的门框像耳朵,如果再添一双眼睛,那可就五官俱全了。 “欢迎来到返真港!”雷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方飞留心一看,发现声音来自那道铜门。他揉了揉眼睛,忽见银把手的下方明亮起来,出现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白光亮如银,瞳子像是青绿的铜锈。有了这双眼珠,青铜门活转过来,变成了一张威严生动的大脸。 “现在是检票时间,”门闩一上一下,“在这以前,我要重申一遍规则……” “他又来了。”有道者低声咕哝。 “刑天,你这个老糊涂,少说两句会死吗?”一个黑衣道者破口大骂,“快检票,日落以前,我要回家吃饭。” “好吧!”铜门乐呵呵的也不生气,“兜率城的白虎道者,我认得你,你可以上车……玄都市的玄武道者,你不要拥挤,我担保你有个好位置……大罗天城的朱雀道者,请把车票亮给我瞧瞧……” 道者轮流走向铜门,到了门前亮出一个银闪闪的东西,铜门立刻张嘴,露出一个黑沉沉的门洞,道者鱼贯钻入,一眨眼就消失了。 “喏!”燕眉递过一面小小的银牌,“你的车票。” 方飞接过银牌,上面刻着:“出发地返真港至目的地南溟岛。座位:甲辰四二次车甲等五号” 道者不多,很快轮到方飞。他望着铜门心跳加快,不觉后退了一步,刑天的目光扫过来,问道:“你要来吗?” “我……”方飞的目光飘向黑碑,“裸虫不得进入紫微”七个大字一闪而过,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也会失去身体吗?”方飞进退两难,瞟了瞟张凌虚,老元婴盯着他满脸嘲弄。 “嗐,”铜门又叫,“你在等什么?” 方飞看向燕眉,女孩无动于衷。他的心一阵翻腾,父母的惨状从眼前闪过,男孩猛一咬牙,大踏步走近铜门,亮出车票。 “南溟岛?”门上的眼珠盯着方飞,“你看过《天人誓约》吗?” “看过!”方飞脸色惨白,他下了决心,打算接受一切后果。 “裸虫不能进入紫微!”刑天的声音像是一串炸雷。 “太好了!”张凌虚欢声叫道,“我就知道。” 方飞嗫嚅两下,正要后退,忽觉左手灼痛,手背上的火痕隐隐发亮。 “作为守阍者,我得提醒你……”刑天咦了一声,目光落在火痕上面。 “度凡印?”铜门轻叫一声,抬眼扫向众人,“天啦!他是一个度者。” 道者一片哗然,个个神色惊异,纷纷交头接耳。 “不可能!”张凌虚跳到空中,“这不可能!” “真有趣儿,”铜门定眼打量方飞,“度者有了,点化人在哪儿?” “这儿!”燕眉高举右手,雪白的手背上一道火痕灼灼发亮。 “噢!”刑天闭上眼沉思一下,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这种事好多年没发生过了,作为守阍者,我向这一位点化人鞠躬致意!” 刑天眨了三下眼睛,代替鞠躬三次,燕眉微微欠身还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凌虚好似不得满足的小孩,满天上滚来滚去。 方飞呆若木鸡,直到铜门的目光扫来:“嗐,你要进来吗?” “我?”方飞望着漆黑的门洞,把心一横,冲了进去。 眼前豁然敞亮,方飞来到一块浑圆的空地上,地板明亮光洁,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他摸了摸身子,并未消失,微微松一口气,抬头望去,明亮的天光簇拥着一个云白色的梭形物体,庞然巨大,离地十米有余。 “欢迎搭乘冲霄车,”一个甜美的声音从旁传来,“您要帮忙吗?” 方飞应声看去,一只白毛鹦鹉飞在空中,个头大过老鹰,毛冠银白,双眼漆亮,还有一对嫩红光洁的鸟爪。 “我是雪衣女,”白鹦鹉拍了拍翅膀,“请跟我来。” 方飞呆柯柯跟着鹦鹉,走到环形的墙壁前。鸟儿用翅膀指着墙壁:“顺着墙壁一直走就能看见飞车的入口。” “顺着墙壁?”方飞懵头懵脑,“没有楼梯吗?” “楼梯?”鹦鹉咭咭尖笑,“这个笑话真有趣!” “笑话?”方飞没好气地说,“你有翅膀,当然不用楼梯。” “我还从没遇上过这种问题,”鹦鹉想了想,“没关系,这是‘任意颠倒墙’,不用楼梯也能上去。” “不用楼梯?” “请抬起右脚,轻轻放在墙上……”雪衣女声音舒缓,像在给人催眠。 方飞抬起右脚蹬在墙上,一时天旋地转,空间颠倒过来——墙成了地,地成了墙,环形墙壁构成一条长长的通道,冲霄车闪闪发光,轻盈地飘浮在他的头顶上方。 “往前走!”雪衣女又说。方飞呆了呆,接受了现实,抖索索向前走去。 空间十分奇妙,无论走到哪儿,踩到的地方都会变成地面,物理法则失了效,地心引力跟着双脚转移,大可以颠三倒四,尽情享受飞檐走壁的乐趣。 走了十米,忽听脚步声响,留着“海藻头”的女道者踩着墙壁一阵风赶上来。经过方飞身边,她停下脚步,跟他头顶着头,翻着眼珠说道:“嗐,你真是度者?” “我也不知道?”方飞不胜别扭,他从未以这种角度跟人说话。。 “我叫蓝中碧。”海藻头伸出手,“我在红尘监察司做事。” “我叫方飞。”男孩也伸出手,手指还没碰到,蓝中碧嗖地缩了回去,就好像方飞怀有致命的瘟疫。 “车上见!”她一挥手,飞也似的抛开,方飞目送女子消失,望着巨梭满心疑惑:“轮子都没有,怎么叫车呢?”边想边走,忽见巨梭上出现一道舱门,他走了进去,四周没有窗户,白色的舱壁发出淡淡柔光。 “您的座位号是多少?”白鹦鹉忽然冒出来,吓了方飞一跳,他看了看车票:“甲等五号。” “哟,贵宾舱,”雪衣女拍打翅膀,“请跟我来!” 穿过走道,迎面走来一个俏丽女子,方飞刚要避让,女子飒地散开,变成一团烟雾绕过他的身体。 方飞浑身冰凉,鼻间弥漫桂花的甜香。他呆柯柯回望,轻烟散了又聚,变回美丽女子,转过头来,冲着男孩妩媚一笑。 方飞看得两眼发直,鹦鹉催促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走到贵宾舱,燕眉居然先到一步,悠悠闲闲地坐着看书。 “五号。”鹦鹉指了指女孩身边的空位。 “谢谢!”座椅不软不硬,一股柔和的力量把方飞吸在上面。 “你碰到花妖了?”燕眉冲他闻了闻。 “花妖?”方飞莫名其妙。 “跟魑魅很像,也没有形状。” “你说那个女人?她变成了烟雾……” 燕眉不等他说完,劈头又问:“美不美?” “什么?”方飞不觉愣住,燕眉白他一眼:“花妖都是美人,身子又香,笑容又甜,你没有叫她迷住吗?” “我……”方飞红着脸扯开话题,“你看什么书?” “《伏太因之魂》!”燕眉亮出封面,“伏太因是一千年来最伟大的道者……” “胡说!”有人大声怒喝,正是辱骂铜门的道者,他坐在方飞前面,掉过头来瞪视女孩,两边额角纹着云雷状的纹身,光亮逼真,微微闪烁。 “伏太因算什么?比起皇师利差远了!”云雷纹口沫飞溅。 “少来了!”燕眉一脸厌恶,“光说长相,他也比皇师利好看十倍!” “肤浅!”云雷文把手一挥,“我要向斗廷建议,把这本《伏太因之魂》列为禁书!” “哦?”燕眉眯起眼睛,“你要禁我的书?” “有何不可?”云雷纹抽出毛笔。 “干崭,”梳着警灯头的道者挺身站起,“别干傻事。” “你少管闲事。”云雷文瞪了警灯头一眼。 “你知道她是谁吗?”警灯头问。 “你知道?”干崭惊疑不定。 “她是燕玄机的女儿燕眉!”警灯头冷冷说。 干崭变了脸色,笔尖低垂,云雷纹也暗淡下去。警灯头向女孩点头致意:“燕眉小姐,我们在南溟岛见过一面……”他犹豫一下,“您也许不记得了。” “我记得,”燕眉起身还礼,“您是大罗天城的游汝人。”警灯头喜出望外,问道:“令尊还好么?” “很好。”女孩坐回原位,方飞向她低声说:“你爸爸好像很有名?” “没什么,”燕眉淡然说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亲爱的乘客,”雪衣女边飞边说,“欢迎乘坐甲辰四二次冲霄车,我是新任车长雪衣女,随后的旅途,我们将要通过三劫门,紫微的门户,红尘的尽头。想要欣赏三大天劫的旅客,我会发给你们每人一副‘窥天眼镜’……” 香风扑鼻,两名女子走了过来,方飞遭遇的花妖也在其间,它们推着小车,沿途分发眼镜。 方飞接过一副眼镜,好奇打量对方:“您真是花妖?”花妖微笑不语,他还想再问,忽听燕眉说道:“笨蛋,花妖都是哑巴。” 方飞闹了个大红脸,移开目光,讪讪观看眼镜,镜框光白轻巧,镜片色泽暗红,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太阳眼镜。 “这有什么用?”方飞随手戴上,透过薄薄的镜片,车身刷地透明,车外的景物一清二楚。他大吃一惊,匆忙摘下眼镜,车身忽又恢复原样。 张凌虚也戴着眼镜东张西望,忽见方飞看来,立马横眉竖眼:“看我干吗?” 方飞懒得理他,再次戴上眼镜。跟上次一样,车身透明如水,人物仿佛坐在天上。 车身抖动起来,前方穹顶分开,飞车尽力一跃,猛地冲了出去。 第四章、失落的裸虫 第四章、失落的裸虫 云河向后飞泻,太阳如同燃烧的车轮,压着头顶滚滚碾过。 刷,车身抖出一对金灿灿的翅膀,阳光一无遮拦地洒在上面,千万片羽毛发出炫目的强光。 大气层已被抛在后面,前面星河流淌、璀璨万方,河流深处九颗大星格外耀眼。方飞还没看清,虚空豁然开裂,一下子把飞车吸了进去。 光亮消失了,虚空无边无际地展开,方飞昏昏沉沉,仿佛掉进了一个深沉的幻梦。 红光一闪,就在头顶,他抬眼望去,巨大的火球从天砸落,方飞始料不及,发出一声尖叫。 火球击中飞车,变成千万火星,可还没完,虚空里无数火球冒出头来,齐刷刷地冲向飞车。 冲霄车拍打金翅,在火雨中左右穿梭。火球不时撞来,就在眼前爆炸。方飞惊骇欲绝,疯了似的大喊大叫。 忽然有人摘下他的眼镜,大火消失了,车内恬淡静好,燕眉气恼地望着男孩,把眼镜丢还给他:“安静一点儿。” 方飞惊魂稍定,扭头望去,道者无不怒目相向,张凌虚鬼魂儿似的飘了过来,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火……”方飞心有余悸。 “那是太火,”元婴拿了眼镜把玩,“算时辰,赑风也该来了!” “赑风?什么赑风?” “混球,”张凌虚两眼一翻,“你不会自己看吗?” 方飞犹豫一下,戴上眼镜,忽见一张灰白色的巨口直扑眉宇,他吓得向后一仰,叫声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巨洞一闪而过,方飞回头望去,身后一道灰白色的风柱摇头摆尾,像是夭矫的飞龙,刚才那张“巨口”就是它的风眼。 “这就是赑风?”方飞念头闪过,眼前忽然一片灰白,四面八方升起无数风柱,大大小小,纵横不一,有的胡搅蛮缠,有的横冲直撞,几道风柱搅在一起,立马合并成更大的一股。 风柱无论大小,靠近车身就被弹开,飞了一会儿,灰白又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卷土重来。 方飞身心俱疲,靠着椅子微微喘息,扶一扶眼镜,忽见前方黑暗里闪烁点点乌光,像有许多眼睛在暗中窥视。 乌光迅速接近,那是无数黑色球体,十米见方,来回漂移。 一只黑球无声靠近,掠过飞车的翅膀,带起一溜微弱的闪光。方飞的心抽搐了一下,黑球无声爆裂,数百道电光宣泄而出,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俨然一个信号,电光照耀的地方,黑球纷纷爆炸,亿万电流尽被引发,蓝的白的无处不在,景象瑰丽无比,方飞所有的词儿加起来,也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电光如凿如钻,反复击打车身,冲霄车不堪重负,出现剧烈的抖动。 “各位乘客,”耳边传来雪衣女欢快的声音,“现在经过阴雷区,冲霄车会有一点儿颠簸。请大家抓紧扶手,不要随便起身,卫生间暂时关闭,也请大家谅解。” 闪电更加疯狂,方飞的承受力也到了极限。他摘下眼镜大口喘气,直觉双眼发酸、嘴里发苦,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乏力。 燕眉还在看书,书上的字不是机器印刷,而是人手书写,一幅大大的插图占满了整页,图中的长发男子骑着一条黑龙,龙有两扇翅膀,像是特大号的蝙蝠。 “这是中国的龙吗?”方飞有点儿迷惑,“怎么会有翅膀?” “这是应龙。”燕眉头也不抬地说。 “它就是应龙?”方飞大吃一惊,脑海里闪过黑狗的模样,那家伙老迈脱毛,意气消沉,说什么也跟这条威风凛凛的神龙扯不上关系,他越看越惊:“有几条应龙?” “一条!” “可它怎么变成狗,那不是糟践自己吗?” “我哪儿知道?”女孩轻哼一声,“不过傻子才会带着一条龙在红尘里晃悠。” “这是谁?”方飞指着乘龙的男子。 “伏太因!”燕眉回答。 “敢问喝点儿什么?”雪衣女忽又冒了出来,身后跟着花妖,推着的小车里摆放许多瓶子,还有一些长相古怪的水果。 “一杯火芝茶!”燕眉说道。 桂妖拎起一个水晶瓶,掉转瓶口,一小团火焰滚进茶杯。燕眉接过呷了一口,皱眉说:“太淡了!”扫一眼方飞,“想尝尝吗?” “不!”方飞吓得两手乱摆。 “一杯冷翠烟,”张凌虚一边叫嚷,花妖倒给他一杯碧绿的液体,老元婴转手递给方飞,笑眯眯地说:“这东西不错。” 方飞伸手要接,忽听燕眉说道:“别上当,喝了冷翠烟,皮肤会变成绿色,三天三夜都不会复原。” 男孩仓皇缩手,暗骂老元婴居心不良。张凌虚恶作剧失败,盯着少女只生闷气。 “你想喝点什么?”雪衣女逮着方飞追问,男孩望着瓶子左右为难,鹦鹉体贴地建议:“尝尝冰橘吧!” “冰橘?”方飞一听名字便觉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梅妖递给他一个白色果子,方飞正想剥去果皮,忽听燕眉说:“这样吃可不行!”指着长长的果蒂,“咬这儿。” 方飞咬断果蒂,微酸带苦,忽听燕眉又说:“用力吸!”他吸了一口,冷冽的浆液涌出断口,甜中带酸,冰凉透心,喝完以后饥渴全消。 这时车身停止颠簸,雪衣女大声说:“各位乘客,三劫门顺利通过,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紫微。” 方飞匆忙戴上眼镜,发现闪电消失了,飞车跳出虚空,进入茫茫云海,前方一轮红日,发出亿兆光芒。 车里也热闹起来,每个道者面前都多了一面镜子,厚薄方圆各不相同。 镜子悬在空中,但随众人挥笔,显示各种字迹、画面以及男女老少的面孔,人们对着镜中人有说有笑,相互问候致意。 “八非学宫开门招生,‘八非天试’即将举行,”蓝中碧冲着镜子念叨,“目前报考人数超过五万,最终考生恐将超过十万,创下战争以后人数新高……嗐,这些小可怜儿,今年要是发生自杀事件,我可一点儿也不会意外。” “八非学宫算个屁!”干崭忿忿接嘴。 “嘁!”蓝中碧白他一眼,“我记得你考了三次,呵,还是没考上!” “那又怎么样?”干崭鼓起一对水泡眼,“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你脸皮厚呗!”蓝中碧想起什么,“我侄儿也要报考,我给他打打气。”挥舞几下毛笔,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男孩的面孔,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揉着眼睛抱怨:“姑妈,这么早叫我干吗?” “我刚从红尘回来?”蓝中碧笑眯眯地说,“小觞,考试的事怎么样?” 男孩嚎叫一声,镜子突然漆黑。蓝中碧呆了呆,跟着怒气冲天:“好小子,敢黑我的镜?” “不能怪他,”警灯头懒洋洋地说,“今年狠角色太多,换了谁都有压力。” “游汝人,你妻子在道者考试司吧?”蓝中碧饶有兴趣,“你有什么小道消息?” “说几个姓氏,”游汝人扳起指头,“今年报考的学生,有皇氏、天氏、京氏、伏氏、巫氏、司氏……”他一路列举下去,车舱不觉安静下来,人人望着这边,脸上挂着震惊。 “该死!”蓝中碧小声嘀咕。 道者们的谈论方飞每一个字儿都能听懂,可是话里的意思一句也不明白,正感纳闷,忽听燕眉大声叫道:“我爱点化谁就点化谁,我的事情我自己负责……” 方飞扭头看去,女孩面前悬着一面圆镜,镜框雕刻两只火凤,绕着镜子你追我赶。镜中出现一个男子,四十出头,高额头,长眉毛,满脸怒气,冲着女孩张嘴吼叫,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知道了!”燕眉一挥手,镜子晦暗无光。 “你跟谁吵架?”方飞忍不住问。 燕眉一言不发,起身走向车尾,方飞忙问:“你上哪儿?”说着站起身来。 “她上卫生间,”张凌虚在他耳边冷笑,“你也想跟过去?”男孩红透耳根,悻悻坐下,再看那面镜子,镜框上的凤凰停止了飞翔,木木呆呆,火光暗淡。 “不认得吧?”张凌虚语带嘲讽,“这是通灵镜。” “通灵镜?”方飞好奇地打量镜子。 “透过这面镜子,可以知道紫微里的任何消息,跟紫微里的任何生物通灵。但有一个坏处,只能在紫微使用,离了这儿就不灵。” “为什么?”方飞怪问。 “即时通讯必须时间一致。紫微的时间比红尘慢,一年等于红尘的四年,也就是说,按红尘历计算你十四岁,换成紫微历,你还没满四岁。” 燕眉回来坐下,眼眶泛红,分明刚刚哭过。她挥了挥手,通灵镜折叠收缩,变成一颗拇指大的圆珠,她揣进锦囊,闷闷说道:“方飞,我们不能去南溟岛了。” “为什么?”方飞大感错愕。 “爸爸生我的气,不肯教你的道术。” 方飞大失所望,小声问,“他干吗生气?” “他反对我点化你……”燕眉还没说完,张凌虚发出一声欢呼:“没错,道者是道者,裸虫是裸虫,大家都要守着自己的本分……” “你的本分就是滚蛋!”燕眉气恼地挥笔,一股力量将老元婴送了出去,撞上一道闸门,穿过门户失去踪影。张凌虚人虽消失,嘲笑声还在车里回荡。 “反正我们不能去南溟岛,”女孩悻悻说道,“爸爸肯定会把我关起来。” “燕眉,”方飞犹豫再三,“你教我行不行?” “我?”燕眉连连摆手,“我差得远,想要报仇,你的道师必须是一个天道者。” “天道者?” “紫微最强大的道者,眼下只有三个。” “你爸爸也是天道者?” 燕眉怅然说道:“可他不肯教导你。”男孩发一阵呆,又问:“另外两个呢?” “有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燕眉撇着嘴一脸轻蔑。 “为什么?” “皇师利是个十足的讨厌鬼,”燕眉皱着眉头沉吟,“能够教你的只有一个,他在八非学宫。”方飞打起精神:“那我们就去八非学宫。” “那儿可不是说去就去,”女孩迟疑一下,“必须参加‘八非天试’考进去。” “听见了吗?”张凌虚不知什么时候又飘了回来,“裸虫想要考进八非学宫?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哈哈哈……” 众人齐声哄笑,干崭按着肚皮,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燕眉皱眉不语,方飞的脸上像是着了火,砰的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他腾地站起,大声宣布:“笑什么?我一定能考进八非学宫。” 舱里沉寂一下,忽又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干崭笑岔了气,瘫在座椅上大声叫妈,方飞不知所措,心虚起来,东瞅瞅、西瞧瞧,恨不得在墙上打个洞钻过去。 “臭裸虫,”张凌虚冷不丁说道,“你考不进怎么办?” “我……”方飞回头看去,老元婴的小眼睛闪烁阴险光芒。男孩支吾说:“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张凌虚咧了咧嘴,“你滚出紫微。” “对!”道者们七嘴八舌,“滚出紫微……滚出紫微……” 方飞说了声“好”,低头坐回椅子,戴上“窥天眼镜”,遮挡流泪的双眼。他抬起头,呆呆望着车顶,车外除了太阳,就是连绵不断的云海。 天色暗了一下,如同泼了一缸墨水,苍青色的天空突然变黑了。男孩瞠目结舌,眼望着黑暗里升起一轮惨绿色的满月。 绿月亮又大又圆,鬼气森森,以墨绿色为中心,辐射出了许多细黑的条纹,就像月球上的沟壑,但有液体脉脉流淌。 还没回过神来,绿月亮闪了一下,忽又消失。方飞使劲揉眼,再一瞧,绿月亮重新出现,骨碌转动两下,似乎更加明亮。 方飞的心被挤了一下,他浑身哆嗦,失声高叫:“眼睛!那是眼睛!” “什么眼睛?”干崭吊起眉毛呵斥,“我看你才没长眼睛……” “他就是个不长眼的混球。”老元婴在一边深表赞同。 “噫!”一声长叫传来,车身簌簌抖动。张凌虚一时愣住,干崭腾地跳了起来,身前的通灵镜打翻在地,他发出一声恐惧至极的狂叫:“鹏,天啦,鲲鹏!” 道者纷纷跳起,无不惊慌失措,你冲我撞,想要夺门而出。 “不要慌,不要慌……”雪衣女试图稳住局面,不料喀嚓连声,四根巨大的尖锥穿透了舱壁,一个道者躲闪不及,巨锥穿胸而过,顿时血流如注。 “方飞……”燕眉才叫一声,车舱突然从中裂开,男孩脚底一空,笔直掉出车舱。 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张凌虚也在里面装腔作势:“救命呀,快来救救我……” 方飞努力睁开双眼,但见尖锥向里收拢,飞车四分五裂,茶几座椅挤成一团,突然杂物一动,干崭的脑袋挣扎出来,他面孔扭曲、双手乱抓,一团银白色的光轮在他面前疯狂地旋转,干崭不甘心地瞪着光轮,眼里两行鲜血流淌出来。 咻,狂风吹走了眼镜,干崭形影消失,一只巨大的鸟爪完整地出现在方飞眼前,爪子大无可大,乌黑发亮,攥住飞车,就像握着一个小小的玩具。 天上的光芒到处流蹿,大难临头,道者各自逃命,有的驭剑、有的驭轮,乱纷纷一哄而散。 “燕眉……”方飞叫声出口,就被凄厉的狂风吹散,身下白云翻涌,他一头栽了进去。 天空霍地一亮,千百道火光勾勒出一个庞然巨物。那是一只无与伦比的大鸟,通身漆黑,眸子惨绿,双翅舒展开来,简直无边无际。红日的光芒被它遮挡,万里晴空驮在它的背脊之上。 “这就是鲲鹏?”方飞望着巨鸟,惊奇盖过了恐惧。 火光里闪过一点白影,火球暴雨似的向着鲲鹏倾泻,可是一旦落入巨鸟的影子,如同大海里的火星,一眨眼就熄灭了。 “小……裸……虫……”燕眉的叫声远远传来,被狂风吹得断断续续。 “我……”方飞刚一开口,就被冷风堵了回去。 鲲鹏被火雨激怒,它翻转身子,探出头来,惨绿的双眼仿佛日月当空,鸟喙半开半闭,简直就是吞噬万物的黑洞。 “噫……”鲲鹏发出一声气势恢宏的长叫,左翅用力一抡,卷起无边狂飚。 方飞呼吸一紧,撞上一堵软墙,狂风就像奔腾的马群,带着他狂冲乱突。高天寒流滚滚,他的身子逐渐麻木,这么下去不被狂风撕碎,早晚也得活活冻死。 裤兜里传来异动,方飞伸手一摸,把原子笔攥在手心,跟着左手一沉,“隐书”也跳了出来,上面的字迹飞快闪现。方飞看在眼里,张大嘴巴,尽力发出一串叫喊:“飘飘然羽化登仙!” 原子笔应声跳动,迅速写出七个小字,笔画前后勾连,变成一道光芒,咻地钻进方飞嘴里,化作一股热流,径直抵达胸口。男孩的后背又痒又麻,似有什么向外拱动,热乎乎,湿漉漉,呼啦,抖出了一对银色的翅膀。 翅膀阔大有力,仿佛与生俱来,体内澎湃的力量传达到每一根羽毛。 方飞惊喜交集,鼓动翅膀,翻滚两下,适应了风势,尝试左翼在上,右翼向下,极力转过身子,面朝下方的大地。 狂风依旧猛烈,前方的白云纷纷退散,一如褪下面纱的少女,下面的山川露出了真容—— 山峦奇形怪状,有的两峰交缠,像是拥抱的恋人;有的山峦间横着弯曲的石粱,螺旋似的层叠向上;还有的山腹里洞穴连环,仿佛成形以前,曾有巨龙从中钻过。 树木的颜色也很奇怪,阳光洒在上面,仿佛造物主打开了百宝箱:冰蓝如宝石,火红如珊瑚,深紫的像水晶,明黄的像金块,更多的却是洗过的翡翠,前涛后浪,涌向遥远的天边…… 飞了不知多久,狂风停了下来,方飞刹住势头,回头看去—— 红日当空,白云泻地,人和鹏全都不知去向。 鳄鱼形的山脉横亘东西,山上的石头深红发紫,就像是凝结已久的血块。 漆黑的河水从山里流出,在戈壁上迂回写下了若干个畅快淋漓的“之”字,最后消失在一片火红色的沙漠里。 狂风吹开流沙,露出残垣断壁。石像面孔斑驳;华表拦腰折断;宏伟的祭坛一半完好无损,另一半嵌着黑色的陨石,活是一只苍凉的眼睛望着天空。 嗤嗤嗤,一只三尾蝎爬过沙地,居中的尾巴高高竖起,俨然雷达的指针,左右两条尾巴上下翻飞,就像两把锋利的铲子,左尾钻入沙子,袭击了一只熟睡的兔妖,毒素注入兔颈,那肉团顷刻毙命。蝎妖掣出锋利的前螯,刨出猎物开肠破肚。 饱餐一顿,蝎妖继续上路,它是沙漠里的坦克,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大串狼藉不堪的尸体。 空气传来细微的波动,蝎子警觉起来,中间的尾巴飞快地转动。 “蛇!腾蛇!死!该死……”它一面咒骂将来的克星,一面爬到附近的石像后面。 蝎妖刨开流沙钻了进去,颜色急剧变化,由深褐变成火红。 腾蛇没有出现,绿光从天而降,沙地上多了一个黑衣男子,宽大的袖袍向后飘扬,活是一只硕大的乌鸦。 乌鸦沉默地面朝石像,石像的眼珠离地十米,有些悲伤地望着他。 “人!”蝎妖的毒素大量分泌,脑子里尽是人肉的美味,它钻出藏身之所,悄无声息地向前爬行。 十米、五米、三米,呼,蝎妖腾空蹿起,闪电扑向男子。 嗤,一道火光飞来,蝎子由红变黑,由黑变白……变成一团灰烬,随着狂风散去。 “咭!”石像的头上传来一声轻笑,乌鸦举头望去,巨像的耳轮上站了一个绿衣女郎,白嫩的肌肤跟周围格格不入,脸上笼罩绿纱,眼珠溜溜一转,让死寂的沙漠有了生气。 “你太不小心了!”女郎声音娇柔。 乌鸦扫一眼蝎子的残骸,冷冷说道:“多管闲事。” “他是谁?”女郎身边人影一闪,多出来两个少年道者,说话的白净秀气,一头刺猬似的短发冲天直立,两眼瞪着乌鸦,其中充满敌意。 “一个朋友!”女郎回答。 “朋友?”刺猬头怒气冲天,“你不是带我们来找金神蓐收的宝藏吗?多一个人又怎么分?” “宝物又不止一样,”女郎笑着说道,“你挑完了,剩下的归我!” “你有这么好心?”另一个小道者圆头圆脑,眼睛不时瞟向女郎,“殷若小姐!” “我就这么好心,”女郎伸出雪白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那人踉跄后退,差点儿摔下石像。 “好害羞的孩子!”女郎眼里带笑,小圆脸跟她眼神一碰,差点儿再次摔倒。 “鹿耀你个大闷蛋,”刺猬头瞪着同伴又妒又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今天叫殷若?”乌鸦冷不丁开口。 “是呀?”女郎笑着回答,“你有什么意见?” “今天叫殷若?”刺猬头心生疑惑,“那昨天叫什么?”殷若笑笑不答,眺望远处:“那家伙还不来?” “快了!”乌鸦说道。 “什么?”刺猬头一跳三尺,“还有人来?” “喏!”殷若望了望天,“他在哪儿?” “下面。”乌鸦回答。 远处沙丘起伏,势如潮头推进。刺猬头看得一愣,忽见沙丘向上一扬,掀起十米高的尘暴,劈头盖脑地拍打过来。 乌鸦一动不动,沙尘遇上无形的屏障,簌簌簌地在他身前筑起一堵沙墙;殷若鼓腮吹气,狂风掀起面纱,把近身的狂沙切成两半;刺猬头握着笔狂挥乱舞,仍然免不了吃一嘴沙子;鹿耀更惨,被沙暴打落石像,头下脚上地插进了沙堆。 “大闷蛋!”巫昂骂了一声,正想去看同伴死活,地上的流沙旋转,呼地蹿出来一头苍黑色的怪兽,尖头长尾,酷似蜥蜴,两眼殷红如血,鼻子上竖着一只灰白色的弯角。 怪兽背上坐着一个怪人,无手无鼻也无眉,张开薄纸似的嘴唇,发出尖刻的狂笑。 “地龙。”刺猬头望着怪兽倒吸冷气,忽听殷若笑道,“鬼八方,你来晚了。” 刺猬头应声一颤,瞪眼望着殷若:“你叫他什么?” “鬼八方!”殷若若无其事。 “你……”刺猬头两眼翻白,忽听鬼八方尖声怪叫:“艳鬼,这小子是谁?” “艳鬼?”刺猬头仓皇举起毛笔,绿光迸闪,他的笔飞了出去,身上多了一道金灿灿的光绳,将他从头到脚捆了起来。 刺猬头挣扎一下,金绳深深陷入肉里,他痛叫一声,摔在地上,随着金绳勒紧,整个儿缩成一团。 “他叫巫昂,”艳鬼收笔说道,“阴暗星巫史的儿子!” “巫史的儿子?”鬼八方盯着巫昂舔了舔嘴唇,“看起来很好吃!” 巫昂的下身一阵湿热,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鬼八方,”艳鬼注目怪人,“你拿到隐书了吗?”鬼八方哼了一声,森然盯着黑衣人:“影魔,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乌鸦回答。 “我来替你说,”鬼八方吞吐舌头,“你勾结你妹妹,背叛了大魔师,你弄丢了隐书,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他身下的地龙感受到主人的怨气,冲着影魔龇牙咆哮,露出一嘴脏兮兮的獠牙。 影魔扫了地龙一眼:“鬼八方,把它管好,不然我把它的大癞头塞进肚子!” “你倒试试看。”鬼八方的两眼眯成细缝。 地龙吼叫助阵,猛地向前一凑,乌黑的舌头舔向影魔的脸颊,冷不防燕郢左手突出,一把攥住独角,尽力向下一按。 这一下大力惊人,妖兽下颚着地,地皮震动,上颚像是铡刀落下,长舌头来不及收回,就被活活咬成了两段。 地龙几乎疼昏了过去,嘴巴合在一起,咬不了,叫不出,想要挣扎起来,头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唯有四肢乱刨,将火红的流沙刨出一个大坑。 “嘶……”鬼八方一抖双袖,蹿到半空,吐出舌头,舌尖跳动惨绿色的光焰。 “有意思!”影魔信手抽出毛笔。 艳鬼后退一步,眼里闪过惊慌。这两人一旦交手,这片废墟难逃劫数,就连血山、死水也要遭殃。 “怎么回事?”地下响起一个声音,“我的左手和右臂打起来了?” 声音苦闷压抑,夹杂沉重的喘息。地面的流沙应声聚散、上凸下凹,变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双颊瘦削,额头高耸,鼻梁仿佛新磨的刀锋,眼睛则是两口深深的枯井。 “影魔,放开地龙,”沙脸如此巨大,当它说话的时候,整座废墟随之抖动,“鬼八方,把舌头收回去!” 影魔收回手,地龙呜咽着退开,一股流沙裹着断舌送入了它的嘴里,绿光闪过,断舌连接如初。地龙形同挨了打的小狗,舔着爪子呜呜哀鸣。 “魔师大人,”鬼八方恶狠狠盯着影魔,“他是个叛徒……” “红尘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沙脸人打断他说,“先来说说你吧,鬼八方。你自大又任性,做了许多蠢事……” 鬼八方目光飘忽,嘴里长舌出没,似乎有些不安。 “你把肥遗带到红尘,可又控制不了它的凶性;你几次追踪龙姬,都被她耍得团团转!真丢脸啊,鬼八方!”沙脸人一边说话一边喘气,话语中充满无法形容的疲惫。 “魔师大人!”鬼八方喃喃说道,“龙姬她……” “隐书就在她手里,”沙脸人声音一扬,势如雷霆滚过沙漠,“可你把它弄丢了。” 鬼八方哆嗦一下,忽听沙脸人又说:“可我不太明白,龙姬为什么要庇护那一家裸虫?” “谁?”鬼八方呆柯柯问道。 “方可和安岚,还有他们的儿子。” “方可和安岚,我拿到了他们的档案。”影魔探手入怀,取出一张符纸,丢进沙脸人的大嘴。 沙脸人闭眼时许,轻声说:“噢,他们是谪仙的后代。” “谪仙?”鬼八方一脸懵懂,“那是什么?” “永久留在红尘的道者,”艳鬼娓娓解释,“谪仙的后代如果在红尘出生,力量会逐代削弱。方可夫妇是第几代?” “第三代!”沙脸人回答。 “那么他们跟普通的裸虫没什么两样。”艳鬼笃定地说。 “是吗?”沙脸人冷冷说道,“影魔的妹妹为什么要点化他们的儿子?” 艳鬼一愣,诧异地看向影魔,后者木无表情,两眼定定望着远处。 “我猜,”艳鬼字斟句酌,“他一定有点化的价值。” “什么价值?” “隐书?”艳鬼迟疑一下,“但那不可能!隐书不会选择一只裸虫。” “他真的是裸虫吗?”沙脸人幽幽说道。 艳鬼瞪大双眼:“大魔师的意思……” “把他带来,让我瞧瞧。” “我这就去。”鬼八方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功补过。 “不行,”沙脸人断然说道:“你只会带来一具尸体。” “我去!”影魔说。 “你得避嫌,”沙脸人漫不经意地说,“你的妹妹是他的点化人。” “这么说还是我?”艳鬼咯咯直笑。 “你得去一趟南溟岛。”沙脸人说道。 “干吗?”艳鬼一愣。 “联络鲛人,给燕玄机找一点儿乐子。”沙脸人说到“燕玄机”三字,影魔的眼睛眯了一下,眼眶里的红光有如死灰复燃。 “无相魔!”沙脸人高叫一声,废墟微微震动。 “无相魔,”艳鬼迷惑地顾望四周,“他也来了?” “来了!”影魔接道。 “呷呷……”石像下方传来一阵闷笑,艳鬼应声望去,鹿耀的身体动了起来,忽然翻一个身,摇头甩掉沙子,笑嘻嘻说道,“魔师大人,你找我吗?” “你?”艳鬼两眼出火,“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死东西!” “你、你说我吗?”鹿耀变回局促羞怯的样子,“我是大闷蛋鹿耀,好害羞的孩子,殷若小姐,你行行好,再摸一摸人家。” “去死!”艳鬼捏一个沙球掷过去,鹿耀闪身躲开,叉着腰哈哈大笑。 “了不起,”鬼八方嘶嘶吐舌,“无相魔,你连艳鬼也骗过了。” “一般般,”鹿耀的双手插进兜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如果骗过影魔就更好啦……”斜眼瞅向“乌鸦”,“改天让我骗一次好不好?” 影魔一言不发,冷冷直视前方。 “无相魔!”沙脸人又叫一声。 “魔师大人,”无相魔应声上前,“请吩咐!” “带一个人回来,”沙脸人顿了一下,“记住,我要活的。” “小事一桩,”无相魔打了个响指,“我要借用一个人。” “巫昂吗?”沙脸人问。 “对,”无相魔踢了刺猬头一脚,后者痛哭流涕,“阴暗星的儿子就是玉京的通行证。” “可惜啊,”沙脸人有些遗憾,“巫氏的元神辛辣带酸,充满了嫉妒和野心。”他闭上眼睛回味,“那是我喜欢的味道!” “你答应了?”无相魔问。 沙脸人“唔”了一声,无相魔抓住巫昂的脖子,两人四目相对,空中似有电流通过。巫昂的眼角剧烈抽动,过了一会儿,脸上的恐惧消失了,露出悠然自得的笑容。鹿耀的神情却迷茫起来,他左顾右盼,啊的一声,丢开巫昂撒腿就跑。 “噢!”沙脸人张开大嘴,黑暗深处蹿出一道绿光,刷地缠住鹿耀,活活拖进深渊。 鹿耀发出撕心裂肝的尖叫,叫声回荡不已,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噢!”深渊里响起一声满足的叹息,绿光闪动,鹿耀的身子又飞了出来,砰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嗤嗤嗤,沙里蹿出无数三尾蝎,围住鹿耀,挥舞大螯,享用一场血肉的盛宴。 “我好多了,”沙脸人吐出凛冽寒风,“你们想象不到,整个世界压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他神情落寞,忽又声音上扬,充满狂暴的怒气,“我要隐书,不管是谁,把那玩意儿给我带来!” 艳鬼畏缩后退,鬼八方目光飘忽,巫昂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恐惧,只有影魔无动于衷。 “影魔!不,”沙脸人幽幽说道,“也许我该叫你燕郢。” “燕郢已经死了。”影魔回答。 “我太不确定,”沙脸人沉默一下,“你在红尘里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你本能做得更好,可你好像在逃避什么。” “我尽力了。” “我有几个问题。” “请说。”影魔说道。 “你见过你妹妹吗?” “见过,”影魔说道,“我想知道她来红尘干吗?” “见过方飞吗?” “见过,在车祸现场。” “你见过他和你妹妹在一起吗?” 影魔摇头:“没有。”沙脸人声音变轻:“你认为方飞得到了隐书吗?” “我不这么认为,”影魔顿了顿,“裸虫得到隐书太荒唐了。”沙脸人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你妹妹为什么要点化方飞吗?” “你应该去问燕眉。” “老实说,”沙脸人叹了口气,“我不相信你的话。” “好吧,”影魔点点头,“你可以考验我的元神,如果通不过,你就吃了我。” “痛快!”沙脸人一张嘴,绿光蹿出,缠住了影魔,化为千丝万缕钻进他的身体。 影魔面庞抽搐,似在忍受莫大的痛苦,绿光越来越强,完全将他吞没。艳鬼不忍多看,掉过头去,鬼八方嘶嘶尖啸,眼里里透出莫大的快慰。 “啊啊啊……”无相魔拼命摆脱身上的金绳,“艳鬼,把这该死的绳子解开。” “关我什么事?”艳鬼头也不回,“我捆的巫昂,又不是你。” “臭女人,你公报私仇!”无相魔哀叫, “说对了,女人最爱记仇。” 绿光缩了回去,影魔跪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两眼变成一对空洞,鲜血从嘴角流淌下来,他看上去疲惫万分,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很好,”沙脸人呼出一口气,“你没有骗我,你还是影魔。” “不可能!”鬼八方愤怒地尖叫。 “你在质疑我吗?”沙脸人冷冷说道,“鬼八方!” “不敢!”鬼八方垂下目光。 一声宏亮的唳叫,天空刹那变暗,浓重的阴影遮盖了大地。 “鲲鹏回来了,”沙脸人目光幽沉,“让我们来听听,它带来了什么消息?” “谁来帮帮忙?”无相魔滚来滚去,发出夸张的嚎叫,“噢,这该死的绳子……” 翅膀的力量越来越弱,方飞瞅准一片深紫色的树林,林中白光闪现,有一小块积雪覆盖的空地。 他扬起左翅,斜向下飞,轻飘飘地落了雪地上面,踩到的地方十分松软。事实上那不是积雪,而是许多嫩弱的小草,草叶洁白出尘,看上去冰雪通明。 羽符耗尽了力量,翅膀从背上垂落,轻轻一碰,就变成了银白的细砂。方飞举手捞去,银砂沾上体温,立刻融化消失。 再看原子笔,笔芯空空,墨水已经耗尽。正如龙夫人说的,这支笔只能用三次。 四周空无一人,孤独和恐惧涌上心头,男孩扑倒在柔软的草坪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落下来。 不经意间,身下的白草染上了一抹鲜绿,绿色涟漪荡漾,一转眼,所有的草叶都变了颜色,嫩绿欲滴,毛茸茸一片。 绿色越来越深,忽而变成天蓝,蓝色渐深,又变紫色,紫色变淡,再变深红……方飞看得惊讶,忘了伤感,当他起身的时候,脚下的草坪已经变成了柔和的浅黄色,而当黄色退去,雪白的本色终于回归。 方飞好奇极了,想要揪下白草研究一下,可一触到那草,羞怯的情愫就传递过来,仿佛在说:“我这么弱小,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是呀?”方飞大觉有理,“为什么要伤害它呢?”他自嘲地摇头,把手收了回来。 “我在哪儿?”男孩环顾周围,树林一望无尽,透出一股阴森。 当,远处传来一记钟声,悠扬悦耳,跟着又响两下,连绵中透出美妙的韵律。 如此安静的地方,任何声响都让人激动,方飞喜不自胜,钟声让他想到寺庙,这种富于节奏的声音一定来自人类。 男孩甩开双腿,兴冲冲向钟声方向奔跑,一路上紫树高入云端,淡金色的叶子遮天蔽日,树干上寄生了许多银白色的菌朵,发出清冷的光亮,如同一盏盏高悬的路灯照亮去路。 树上的藤萝挂满奇特的花朵,花瓣一开一合,花蕊像是蠕动的毛虫,忽然一阵风来,呼啦,满藤的花朵尽数蹿起,鸟儿似的翩翩飞舞。 男孩吓得不轻,倒退中踩到一个活物,他以为踩中了毒蛇,慌忙跳开,低头看去,一丛根状植物收拢枝叶,慢吞吞地缩回地里。 方飞不敢停留,尽力飞奔,忽然眼前一亮,前面出现一条小路,路面彩石铺砌,两边繁花如锦,弯曲曲地通向一个村镇。 村镇隐身丛林,风格糅杂多变,既有飞檐斗拱,也有光滑圆顶。钟声来自一座银灰色的尖塔,逍遥挺立在村镇中央,塔尖挂着金色圆盘,四周刻度环绕,中央转动四根指针,青红皂白,长短不一。 望见人烟,方飞欣喜若狂,快步奔跑过去,一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家家门户虚掩,里面沉寂无声。方飞站在一户门前,大声问道:“有人吗?” 空山回响,无人应答,方飞纳闷极了,忍不住推开门扇,悄悄踅了进去。 屋里窗明几净,家具式样别致,桌上还有一壶清茶、几只茶杯,杯里茶水清浅,摸一摸还有余温;忽有肉香飘来,方飞循着气味走进一间厨房,食材堆放整齐,灶台上搁着一口银亮的汤锅,下面不见火焰,可是锅里的汤汁突突翻滚,正在烹煮不知名的肉类。 方飞望着肉汤吞咽口水,好在理智战胜了食欲,眼下的情形太过古怪,或许主人就在附近。 他退出屋子,又去其他房屋,可是走了几处,情况大体相同,屋内整齐有序,可是无人居住。方飞漫无目的,不觉走进钟塔,塔里空旷无物,墙壁单向透明,从里向外清澈如水,阳光自在洒落,照得塔内十分敞亮,方飞站在塔尖下方,望着天光云影,心中不胜困惑:“人都去哪儿了?” 呆了片刻,他走出高塔,怏怏抬起头来,心子骤然一跳——前方十字路口站了一个人,身段小巧,背对方飞,脑袋向左歪斜,长发垂到腰间,看上去是一个女孩, “嗐!”方飞大声招呼。 “女孩”默不作声,漫步向前走去。方飞忍不住高叫:“请留步!” “女孩”还是沉默,只顾走路,方飞好容易遇上人类,虽觉奇怪,仍是跟了上去。转过一栋房屋,“女孩”忽又消失,望着空旷四周,方飞头皮发麻,这儿的寂静里蕴含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老实说,他宁可面对遮天蔽日的鲲鹏,也不愿呆在这个奇怪的村子。 附近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又轻又细,方飞循声走去,忽见“女孩”蹲在墙角,伸出右手抓挠墙壁。 “你在这儿?”方飞松一口气,“其他人呢?” “女孩”一声不响,只是抓挠墙壁,方飞心想:“她是个聋子?”想着走近两步,忽然闻到一股臭味,就像馊掉的饭菜。他皱起眉头,正要开口,目光忽然落到“女孩”的右手,纤细的指尖划过墙壁,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痕迹,红色越来越深,简直快要流淌起来。 不,已经流淌起来,那是血迹,“女孩”的指尖正在流血。 “你的手,别动……”方飞冲上前去,抓住女孩的手腕,但觉黏腻腻、滑溜溜,就像捏住了一条毒蛇。他心生嫌恶,刚想放开,“女孩”突然转过脸来,她的面孔还算清秀,可是煞白如纸,两眼空洞无神,如同镶嵌在布偶上的弹珠,她定定望着方飞,没有惊诧,也无愤怒。 方飞头皮发炸,放开女孩,想要说话,可是嗓子发干,只咽下一口唾沫。 “女孩”缓缓站起,鼻孔微微张开,嘴唇左右牵扯,突然两眼暴突,呲牙咧嘴,发出一声阴沉的嘶吼。 方飞一愣,“女孩”猛扑过来,把他撞翻在地。方飞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忽见“女孩”挥舞双手来掐脖子,也不知道哪儿的力气,拧转腰身,就地一滚。女孩十指落空,狠狠插在地上,传出指骨折断的声音,可她不哼不叫,掉头转身,继续扑向方飞,动作矫健了得,活是一只攫食的母猫。 换了别人一定吓呆,方飞屡经变故,临危不乱,他尽力一滚,滚到一处墙角,形如刺猬,蜷缩成团,“女孩”随后扑到,面孔狰狞,嘴巴大张,因此撕裂嘴角,脓血向外喷溅, 腥臭扑鼻,方飞微微窒息,他倚住墙角,如同搏鹰的老兔,双腿用力一蹬,正中“女孩”的小腹。 “女孩”飞出老远,方飞双手撑地,奋力跳起,撒开双腿舍命狂奔。刚刚转过街角,路旁闪出一个高大男子,紫色套装,面孔惨白。方飞心头一沉,掉头向西,穿过两座房屋间的花圃,哗啦作响,花丛里蹿出两个人来。他吓了一跳,忙又转身,冷不防一道黑影横在前面,方飞一头撞上,摔倒在地。挡道的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杵在那儿,两眼痴痴呆呆,直勾勾望着前方。 方飞四肢齐动,作势起身,一股巨力横冲过来,把他撞得飞出数米。男孩浑身剧痛,不及起身,紫衣男子跨坐在他身上,两只大手捏住他的脖子。 方飞呼吸困难,浑身发软,好在紫衣男未下杀手,只是摁住不放,几张面孔争先恐后地凑了过来,除了“女孩”和老头,还有四五个男女,都是一色苍白脸色、空洞眼神。他们张嘴呲牙,白森森的牙齿距离男孩不过咫尺,如同一群围绕瞪羚的鬣狗,稍稍向前一凑,就能咬下他一块血肉。 “你们是谁?想要干吗?”方飞心里拼命喊叫,可是到了嘴边,全都变成一串呜咽,脖子上的大手不断收紧,他眼冒金星,晕眩如潮袭来。 陡然脖子一松,紫衣男子离开身体,四周的面孔统统消失,身边传来沉闷的响声。 方飞缓过气来,扫眼望去,紫衣男悬在半空,一个劲儿来左右摇晃。他心中惊疑,扫眼再看,刹那间,男孩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距他两米远的地方,站立一条苍青色的巨大狼狗,不,不是狗,而是狼,身高三米,长过四米,双眼碧绿,獠牙如枪,咬住紫衣男子的躯体,如同摆弄一个破烂的玩偶。巨狼的四周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怪人,残肢断腿,挣扎不起,浑身骨骼破碎,软绵绵就像一摊摊恶心的浓痰。 紫衣男子摔在地上,左腿不翼而飞,断口流出脓血,他抽搐着爬了起来,脸上没有痛苦,如同戴了一张白蜡面具。 苍狼掉过头,冷冷看向方飞,它的眼里藏有某种定身法儿,把男孩死死摁在地上,一丝一毫也不敢动弹。 “完了,”方飞通体冰冷,“它要吃了我……” 可是巨狼没有扑来,它掉过脑袋,阴沉沉望着远处,方飞顺它目光瞥去,街道尽头闪出一个黑衣男子,年过三旬,瘦削严肃,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 苍狼一声不吭,冲向男子,速度快得吓人,仿佛一抹青色的刀光。 男子扬起毛笔,飞出数十个火球,如同出巢的鸟群,呼啦啦冲向巨狼,途中火势翻滚,火球暴涨十倍。巨狼不躲不闪,迎头直上,火球一颗不落地砸中狼头,爆出声声巨响。巨狼整个儿裹入烈焰,奔跑的势头却丝毫不减,火光被它甩到身后,苍狼破茧而出,突突突一刻不停。 男子后退两步,扬起毛笔,空气中响起尖利的撕裂声,数十道电光又粗又长,像是出窟的蛟龙,铺天盖地地缠向巨狼。 蓝白色的电火在巨狼身上流蹿,恐怖的兽物陷入一张巨大的光网。方飞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作为人类,他始终站在黑衣人一方。 可是巨狼没有停步,披着一身电火横冲直闯,眨眼之间冲到男子面前。 “啊!”方飞叫出声来,忽见男子向后一滑,腾空飞起,身上的黑衣左右延展,如同一对黑色的羽翼。 “咦?”从黑衣人身上,方飞看到了魔徒的影子。 男子一口气上升十米,忽听嗤啦一声,巨狼撕开电网,探出硕大狼头,四肢就地一按,披着电光宛转直上。 “噢!”黑衣人一声惨叫,左腿落入狼口,活生生被它扯回地面。砰,狼与人同时落地,翻滚着纠缠一起,黑衣人惨叫不断,夹杂骨骼粉碎的可怕声响。巨狼连声咆哮,爪牙齐下,地上血迹纵横,如同死神挥舞画笔。 方飞心子狂跳,惨烈的景象让他无法直视。黑衣人死定了,巨狼腾出爪牙,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男孩跳了起来,跑出不到百米,呼啦,两边树丛里冲出四个男女,披头散发地向他扑来。 方飞呼吸一紧,掉头再逃,忽见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年纪不老不小,个子不高不矮,蓝色的长袍松松垮垮,手举一根长溜溜的黑管,上面布满孔洞,像是一根笛子。他面孔红润,眉眼飞动,方飞直觉遇见了正常人类,刚要出声招呼,男子忽然抖动“笛子”,飞出一道火光,直奔他的胸口。 方飞刹住脚步,热浪直扑眉宇,强烈的火光刺痛双眼。咻,一声激响,火光一分为四,灵巧绕过男孩,精准地命中他身后的四个怪人。 四人浑身浴火,如同四个上下跳动的火球,嘶嘶的尖叫响个不停,脚步踉踉跄跄,仍向方飞冲来。 男孩回头看见,呆了傻了,两腿钉在地上,眼看四个火球越烧越小,一路冲到近前,噗的一声,变成四缕青烟,热乎乎的骨灰扑到身上,闹了方飞满头满脸。 他快要哭了,透过满脸白灰,忽见树林里走出一个黑衣老者,头发花白,身形枯瘦,面部轮廓凸出,仿佛一头老迈的黑雕。 方飞伸手抹脸,忽听有人说道:“站着别动。”说话的是蓝衣男子,他大剌剌绕过男孩,冲着黑衣老者高叫:“村子里的事儿都是你干的?” “对,”老者停下脚步,眯着双眼打量对方,“你是谁?来这儿干吗?” “我是你祖宗,”蓝衣男子答得干脆,“我来教训你这个灰孙子。” 老者脸上腾起一股青气,他扫了方飞一眼,抽出一支毛笔,笔管通红,笔头暗绿,当空抖动,念念有词,笔头火光迸闪,轰隆,蹿出一条摇头摆尾的火龙,发出凄厉龙吟,冲向蓝衣男子。 火龙还没靠近,已是热浪滚滚。方飞酷热难当,汗水汹涌,眼前通红一片,火龙迎风暴涨,似要把天地也卷入其间。 “呵!”蓝衣男子笑了一声,扬起“长笛”,管口吐出雪白柔丝,变成一支毛笔,吐出水墨似的烟气,浓黑里透着晶莹,可就是这一缕不起眼的黑气,竟把巨大的火龙挡在身前,任它火势冲天,无法前进半步。 如此诡异情形,不是亲眼看到,方飞说什么也不肯相信。烟气这么细弱,火龙如此强盛,好比一枚卵顶住了一座山,一根筷子把青天撑住。 火龙呼号向前,蓝衣人的黑气也越聚越多,变得椭圆巨大,仿佛一颗鸟蛋,蛋里有东西翻滚扭动,拼命想要破壳而出。 噗,黑气向外一涌,蛋破鸟飞,冲出来一群飞蛇,细长矫捷,如真如幻,薄薄的双翅就像一把把宽大的折扇。 “飞蛇”叫声尖利,势如一道浊流涌向火龙,所过火焰萎缩,黑气蒸涌,蛇群俨然以火为食,活是一团黑云把火龙裹住。 火龙张牙舞爪,发出惊天怒吼,飞蛇焚烧瓦解,变黑烟流到处流蹿,然而翻滚之间,一生二、二生四……飞蛇越变越多,简直无穷无尽,呼啦啦冲破火焰,钻进龙身乱咬乱拱。 火龙寡不敌众,身躯萎缩,痛苦翻滚,突然一声悲鸣,变成无数火光,星流云散,顷刻间失去踪影。 黑衣老者惊恐后退,喉头上下移动,嘴角流淌鲜血,他咬牙瞪眼,笔尖一抖,飞出一道绿火,尖啸一声,变成丝丝缕缕,势如万箭齐发。 飞蛇迎头冲上,每一条黑蛇对上一支绿箭,宛如一群猛禽捉对儿厮杀,尖啸爆炸此起彼伏,黑烟绿火漫天飞舞。 方飞看得眼花,忽觉背脊发冷,扭头一看,巨狼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目光越过男孩,冷冷望着战场,它的身后满地狼藉,黑衣男子被活活撕碎。 方飞魂飞魄散,拔腿就跑,疯子、巨狼、火龙、飞蛇……怪物接二连三,方飞快要疯了,他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越远越妙。 一阵风跑出村落,方飞气喘吁吁,弯下腰来歇息,忽听道边笃笃声响,豁啦,道边树丛分开,冲出来一个乌油油的大怪物 “什么东西?”方飞看清对方,倒抽一口冷气。那怪物两米多高,光溜无毛,躯干又宽又扁,活是一只缩头乌龟,左右各有四条长腿,又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阳光下,怪物后腿收缩,前脚撑起,身子极力后仰,露出一张凸凹不平的大脸。那张脸没有五官,可是方飞却感觉它在盯着自己。 “天啦!”怪物粗声大气,听起来像个正在变嗓的男孩,“裸虫,他是个裸虫。” “胡扯,”怪物换了一副嗓音,尖细稚嫩,奶声奶气,“紫微里哪儿有裸虫?” 怪物一边说话,一边甩开长腿猛冲过来。方飞吓得掉头就跑,忙乱中让树根绊了一跤,来不及爬起,头顶天光一暗,怪物贴着他爬了过去,肚子下面的泥土扑簌簌向下掉落。 方飞几乎埋在地里,忽听怪物用粗嗓门尖叫:“吓死我了,吓死了我。” “蠢货,”怪物又用细嗓门说,“你这是开车吗?根本是杀人。” “闭上你的破嘴!”粗嗓门停顿一下,忽又怒气冲冲,“你站着干吗?还不去看他死了没有?” “你干吗不去?”细嗓门很不服气。 “我是你哥哥!”粗嗓门怒喝。 “得了吧,你这个蠢货,”细嗓门尖声尖气地说,“爸妈知道你乱开车,准会把你活活揍死。” “好吧,”粗嗓门悻悻说道,“一块儿下去。” “妈说不能离开华盖车。”细嗓门尖叫。 “胆小鬼闭嘴,”粗嗓门大吼,“我数到三,不然我把你扔下去。” 方飞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偷偷打量不远处的怪物。怪物也趴在地上,活是一块黑黢黢的大石头。 啪,“石头”从中裂开,钻出来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大的高高胖胖,两只眼睛挂在脸上,像是一对滑稽的逗号;小的不满十岁,整个儿飘在空中,脚下踩了一把昏黄短小的飞剑。 方飞恍然大悟:“怪物”是一个代步工具,操纵者就是这两个男孩。看他们的样子,眉眼活泛,不像那些死样活气的怪人。 “他还活着吧?”大个儿男孩歪着头审视方飞。 “我看他死定了,”小男孩扁了扁嘴,“简真,你惨了,你撞死了一个人。” 大个儿使劲皱起眉头,小声咕哝:“要么我们把他埋掉?” “你想毁尸灭迹,”小男孩嚷嚷,“这也太无耻了!” “闭嘴,”大个儿怒气冲天,“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小鬼。” 听大个儿的意思,似乎真想把自己埋了,方飞慌了神,抖落泥土爬了起来:“我没事,我还活着。” “咕!”大个儿吓得向后一跳,瞪眼望着方飞,从兜里拔出一支乌黑的毛笔,“你、你是人是蜕?” “人?蜕?”方飞一时摸不着头脑。 “蠢货,”小男孩给了大个儿后脑一掌,“当然是人,蜕又不能说话。” “说的也对,”大个儿讪讪地把笔揣回,“这两天忙着读书,我精神有点儿紧张。”他歪头打量方飞,眼里充满好奇,“奇怪了,你真的是一只裸虫?” “你怎么知道我是裸虫?”方飞也很纳闷。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大个儿像在说绕口令,“你跟紫微里的人太不一样了,不是外貌,而是骨子里的东西。” “骨子里?”方飞困惑地看着自身。 “反正就是那个……”大个儿抓着脑袋冥思苦想,“嗐,我也说不清……你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没错,”小男孩扁了扁嘴,“我讨厌裸虫。” “噢,”方飞努力把刚才的经历从脑子里删掉,“我叫方飞,你们叫什么?” “我叫简真,玄武人,”大个儿嫌恶地扫一眼小男孩,“他叫简容,我弟弟。” “我们最好离开这儿,”方飞急声说道,“后面有一头很大的怪物。” “怪物,”简真心虚地看看四周,“什么样的怪物?” “一头狼,”方飞咽下一口唾沫,“很大很大的狼。” 兄弟俩齐刷刷盯着他,眼里的神气十分古怪。方飞心觉不妙,刚要开口,忽觉汗毛直竖,他慢慢转头,发现巨大的苍狼就在身后,离他不过十米,目光乖戾阴沉,无声无息地向他走来。 方飞直觉天旋地转,可又很快镇定下来,大叫一声“快走”,张开双臂,拦在兄弟二人身前。他两眼瞪着巨狼,心想如果巨狼吃他,兄弟俩就有机会逃跑。 苍狼呜了一声,加速冲来,方飞脑子一空,不觉闭上双眼。 料想中的扑击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愤怒的叫骂:“谁让你们下车来的?我让你们老老实实呆在车上,不要离开华盖车,你们当我的话都是放屁吗?” 骂人的声音尖利高昂,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狠劲。方飞哆嗦着张开眼睛,忽见苍狼不知所踪,面前多了一个中年主妇,胖胖墩墩,五官圆润,系了一条脏乎乎的围裙,两手叉腰,唾沫飞溅,圆溜溜的小眼睛喷出两道火光,越过方飞,向他身后的兄弟俩延烧过去。 方飞彻底懵了。巨狼到哪儿去了?这个家庭主妇又从何而来? “哥哥让我下车的,”简容指向大个儿,“车也是他开过来的。” “混账,”简真气得胖脸涨紫,“明明你自己想开车,你求我教你,好说歹说,我才勉强答应……” “简真,”主妇揪住大个儿的耳朵,把他扯到面前大吼大叫,“你可是哥哥,就不能给弟弟做个榜样吗?他让你开车你就开车?我让你好好呆着,你怎么就不听话?长了这么大,还是不省心,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我信,我信,”大个儿歪着脑袋,眼里泪花滚动,“轻一点儿,好疼,妈,能不能轻一点儿……” 听到这个“妈”字,方飞终于松了口气:这个中年主妇竟是是简家兄弟的母亲。可是那头狼呢?那么大一头狼跑哪儿去了?他东张西望,心里纳闷极了。 “让你见笑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方飞扭头一看,吓得叫出声来:“是你?” 蓝色衣服的中年男子不声不响地来到他身边,“笛子”别在腰间,左手托着烟杆,他笑容满面,正往烟锅里填塞淡绿色的干草。 “你,”方飞连退两步,愤怒地望着男子,“你刚才杀了人。” “杀人?”男子愣了一下,恍然说道,“哦,你把那东西叫人?” “难道不是?”方飞也觉迷糊。 “以前是,现在不是!” “什么意思?”方飞更糊涂了。 “它们没有了元神,只有一个空壳子。”男子慢慢说道。 “所以它们才会攻击你,”中年主妇插嘴,“如果我们晚来一步,你就会变得跟它们一样。” “无知无觉,不死不活,” 男子接着说,“只要它们的主人没有放弃控制,这些东西就会一直在人世间行走下去。” “主人?谁是它们的主人?”方飞忍不住问。 “知道魔徒吗?”男子定眼望着他。 “知道!”方飞脑海里闪过鬼八方和影魔的样子,不觉收起十指,狠狠攥成拳头。 “它们的元神被魔徒吃掉了,”男子的话让方飞双腿发软,“这种没有元神的东西叫做蜕,意思是蜕掉的皮囊。魔徒吃掉元神,就成了蜕的主人,它们受魔徒操纵,帮助魔徒捕捉新的猎物。” “刚才……”方飞的嘴里干涩发苦,“它们想捉我?” “对。”男子点头。 “让魔徒吃掉我的元神?” “对。” “元神是什么?”方飞虚弱地问。 众人应声愣住,中年男子想了想,皱着眉头解释:“简单来说,元神就是人的精神。” “裸虫没有元神吧?”大个儿插嘴说。 “不,裸虫也有,”男子眯眼瞅着方飞,“但跟我们的不太一样。” “怪物。”大个儿看着方飞一脸嫌弃。 方飞并不理他,回想刚才的见闻,心头一动,脱口而出:“那两个黑衣人是魔徒?”男子点头说道:“幸好只来了两个,要么可有点儿糟糕。” “他们都死了吗?”方飞又问。 “死了个小角色,棘手的那个逃掉了。他叫莫森,斗廷的通缉犯,他有五千点金的赏格。”中年男子无不遗憾地说。 “真倒霉!”主妇悻悻说道,“如果逮住了他,就能给小真买一副好甲。” “说这些有什么用?”男子苦笑叹气,“谁叫我们不能飞。” “为什么不能飞?”方飞看向简容,小男孩踩着小剑飞得呼呼生风。 “说来话长。”男子盯着方飞,“我叫简怀鲁,”大拇指一挑,指向中年主妇,“我妻子申田田,我的两个儿子你都见过了,我们都是玄武人。喏,你叫什么?” 方飞还没开口,简容抢着说:“他叫方飞,是个裸虫。” “不!”简怀鲁摇头,“他不是裸虫,他是一个度者。” “度者?”简真一跳三尺,“怎么可能?” “你的点化人呢?”简怀鲁直视方飞,“你们应该形影不离。” “我们失散了!”方飞低下头,嗓子微微发堵。简怀鲁怔了一下,小声咕哝:“那可是个**烦。”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申田田忽然开口,“莫森受了伤,肯定会带同党回来。”简怀鲁的目光投向村落,怅然说道:“真没想到,留云村也毁了。” “第三个村子了,”申田田皱眉说道,“这儿离玉京不到一千里。” “魔徒正在崛起,”简怀鲁叹气,“斗廷却在蒙头大睡。” “要把消息通知斗廷吗?”主妇问。 “没用,”简怀鲁摆手,“他们不会理睬‘禁飞者’。” “我们真不在村子里过夜吗?”简真失望地看着远处的房屋,“我就想找间真正的房子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好哇,”申田田冷笑,“等你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少说也有十几个魔徒。” “还有几百只蜕。”简怀鲁补充。 “几百只?”方飞心头一颤,大个儿的脸色也很难看。 “来吧!”简怀鲁冲方飞招手,“我们进车里说。” “可是……”方飞心虚地左右张望,“这儿有一头狼,很大的狼。” “你说这个?”申田田身子一转,化为一团苍青色旋风,砰,旋风暴涨,一头巨大的苍狼出现在方飞面前。 “啊!”方飞仓皇后退,撞在简怀鲁身上,男子伸手把他扶住,笑嘻嘻地说:“别害怕,变身而已,看着吓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凶。” “谁说的,”简真小声嘀咕,“凶的要命。” “你说谁?”巨狼身子一转,忽又变回胖墩墩的主妇,她扬眉瞪眼,拎住大儿子的耳朵,“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还没……”简真哀叫着跟随母亲进入怪车,“噢,轻一点儿好不好?裸虫都在看着我呢!” 第五章、星拂笔 第五章、星拂笔 跨入车门,方飞眼前一亮,大怪物的肚子里藏了一座房屋,居中客厅浑圆,环绕若干扇形的房间。 屋子里堆满杂物,家具斑驳陈旧,活是一群褪了毛的老狗;地毯皱皱巴巴,就像饱经沧桑的人脸;唯一光彩的是四面落地圆镜,光明闪亮,各占一方;屋里的光线来自屋顶,那里八块梯形抱着一个正圆。 “这是华盖车!”简怀鲁指了指屋顶,“八卦图控制八条长腿,中间的太极吸纳天地大能,这些镜子是观物镜,用来观察车子外面。” “车子?”方飞不胜困惑,“车子怎么用腿走路?” “不用腿用什么?”蓝袍男子反问。 “用轮子!” “轮子?”申田田咧嘴直笑,“哈,有意思!”简容没心没肝地跟着大笑,简真手里抱着一本大书,不无恼怒地扫视众人。 “我讨厌轮子。”简怀鲁慢悠悠地说。 “用轮子的都不是好东西。”申田田走到通灵镜面前,左手拿出一面罗盘,右手抽出一支毛笔,挥舞一下,四面观物镜大放光明,清晰地照出车外的景象,随她挥舞毛笔,华盖车挥动八条长腿,跌跌撞撞地向前爬行。 随着车身摇晃,看得镜中景象,方飞晕晕乎乎,不觉有些恶心,他努力把视线从观物镜里移开,晕眩的感觉仍是无法摆脱。 “你好像有点儿晕车,”简怀鲁直视方飞,“来一点儿虫露酒怎么样?。” “虫……露酒?”方飞一听名头就觉惊悚。 “没喝过吧?”简怀鲁舔了舔嘴唇,“那可是在甘露虫的肚子里酿成的!” “虫肚子?”方飞胃液上冲,“呃,我不喝酒。” “别客气。”简怀鲁不由分说地端来两个酒杯,一个酒壶,倒出的酒液微微发白,气味芳洌清新,可一想到这是虫子的体液,方飞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先干为敬!”简怀鲁一杯酒下肚,整个人精神起来,呼出一口酒气,两只眼睛炯炯发亮。 盛情难却,方飞无奈举起杯子,闭着眼灌了下去。酒味甜中带酸,进入肚里化为一股热气笔直上行,方飞只觉嗡的一下,脑子空空,身子漂浮起来。他低头看去,下面的软椅上坐了一个人,呆柯柯的正是自己。他惊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叫。 “噢……”叫声刚刚出口,他又坐回了椅子,扭头一看,众人盯着他,突然爆出一阵哄笑。没笑的只有简真,大个儿一脸愁苦,嘴里嘀嘀咕咕,手指机械地翻着书页。 “怎么样?”简怀鲁乐呵呵地问。 “挺好!”方飞发现晕眩的感觉消失了,车身的摇晃再也无法影响他。 “再来一杯?”简怀鲁又问。 “够了,够了,”方飞慌忙推脱,“我好像醉了。” “我还没醉。”简怀鲁自顾自又斟一杯。 “死酒鬼,”申田田回过头来面有怒气:“少喝点儿!” “就一杯!”简怀鲁摇头晃脑。 “妈,我也要喝!”简容在一边猛吞口水。 “不行!”申田田一扬眉毛,“小孩子不许喝酒!” “简伯伯,”一杯酒下肚,方飞自在了不少,“我有个疑问。” “说吧!”简怀鲁酒意上涌,鼻尖通红发亮。 “那些村里的人,不,蜕……”方飞深吸一口气,“你把它们怎么样了?”简怀鲁放下酒杯,幽幽说道:“我烧了它们。” 虽在意料之中,可一想到那些怪人,方飞仍觉心中绞痛。他低下头,眼前起了一层水雾。 “蜕不能留在世上,它们是魔徒的眼和手。”简怀鲁叹了口气,“留云村的人我都认识,烧掉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别无选择。”申田田恼怒地挥舞一下毛笔,华盖车一个趔趄,四周的家具吱嘎摇晃。 “方飞,来说说你的事,”简怀鲁岔开话题,“比如你的点化人。喏,你们怎么失散的?” 方飞从返真港讲起,把冲霄车失事的经过说了一遍,众人听到鲲鹏,全都变了脸色,简真放下书本,呆柯柯望着方飞,口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点化人是女的?”申田田冷不丁问道。 “您怎么知道?”方飞吃了一惊。 “女道者才干这种傻事,”申田田撇了撇嘴,“比如九天玄女点化姬轩辕、西王母点化周穆王、樊夫人点化刘纲、鲍姑点化葛洪……” “男道者也干过不少,”简怀鲁反驳,“广成子点化老聃,陆通点化庄周,许迈点化王羲之……” “顶心顶肺,”申田田怒哼一声,“不管男的女的,反正都是傻得要命。” “为什么?”方飞虚怯怯地问,“为什么说点化很傻?” “你不知道?”申田田诧异地回过头,华盖车险些撞上一棵大树。女道者手忙脚乱地把车错开,回头又问,“你的点化人没有告诉你点化的事吗” “没有,”方飞茫然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天啦!”申田田连连摇头,“这也太荒唐了。” 简怀鲁取出烟杆,抽出笛子抖了抖,吐出细丝,变成毛笔,挥笔一扫,点燃烟丝,他深吸一口,慢悠悠地吐出 烟雾芬芳迷人,凝结成一只青凤,若有若无,无声飞舞。方飞瞪眼望着,心里惊讶极了。 “方飞,”简怀鲁放下烟杆,笑着说道,“你很担心点化人吧?”方飞点头:“她、她……”鲲鹏从脑海里闪过,身子起了一阵战栗。。 “没关系,”简怀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点化人一定没事。” “为什么?”方飞瞪大眼睛,简怀鲁伸出烟杆点了点他的额头:“因为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方飞微微有气,“这跟点化人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申田田接道,“点化以后,点化人和度者会性命相连。你活着,她也活着,她死了,你也会死。” “我活着,她也活着?”方飞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啊!”简怀鲁呼出一口烟气,变成一条苍龙,摇头摆尾地赶上青凤,龙飞凤舞,让人眼花缭乱。 “紫微的时间和红尘不同,紫微一天,红尘四天,我们的身体感受不到,可是元神相当清楚。道者的元神比裸虫活跃四倍,才能适应紫微的时间,裸虫进入紫微,元神运转的速度跟不上时间,很快就会衰朽灭亡。”烟气从简怀鲁的鼻孔里喷出,变成两只冲天的仙鹤,“裸虫也会当场死掉。” “可我……”方飞看着自己满心疑惑,“我怎么没事?” “点化人用‘度凡印’把你和她的元神连接起来,利用道者的元神帮助裸虫抵抗时间的变化。” “度凡印?”方飞看向手背,心里不胜恍惚。 “这就出了一个大问题,”简怀鲁盯着男孩意味深长,“因为元神相连,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也活不成。” “点化人也太吃亏了。”简容冲口说道。 “所以说点化是一件傻事。”申田田幽幽说道,“几乎没有道者愿意去干。” “我……”方飞的脑子里热乎乎、乱哄哄,影魔的话轰然回荡:“这是九幽之火,注定一直燃烧!你的余生将不由自主,任何疏忽都会让你万劫不复。这些后果,你也知道?” 这几句话方飞一直深感迷惑,现在他全明白了——燕眉为了救他,竟把自身当做筹码,影魔不愿杀掉妹妹,所以才会放过方飞。 感动加上愧疚,烧得男孩全身滚热,他用手揪住头发,眼泪夺眶而出。 “冲霄车失事不是小事,通灵网上一定闹开了,”简怀鲁东张西望,“管家婆,通灵镜呢?” “不早卖了吗?”申田田扬眉瞪眼,“你的虫露酒打哪儿来的?” “我都忘了,”简怀鲁一拍额头,“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到达玉京,那儿的通灵镜满街都是。” “玉京?”方飞忍不住问,“那是什么地方?” “紫微的中心,道者的王城。”简怀鲁答道,“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 “你们上去哪儿干吗?” “参加‘八非天试’,”申田田的目光恶狠狠地投向简真,“某人这一次再不通过,后果会相当严重。” 大个儿把头埋进两腿之间,发出一串微弱的呜咽。 “八非天试,”方飞想起燕眉说过的话,心眼活泛起来,“‘八非学宫’的入学考试?” “对呀,”简怀鲁有点儿惊讶,“你也知道?” “那个,”方飞迟疑一下,“我也能参加吗?” 所有人朝他看来,申田田忘了开车,简真也抬起头来,每个人的眼里都透着十足的惊奇,直到失控的华盖车撞上了一块岩石,才把众人唤醒,简怀鲁挠头苦笑:“方飞,我建议你洗个澡,换身衣服,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对,”简容插嘴,“他一身都是蜕的臭味儿。” 方飞一嗅,果然馊臭难闻。简怀鲁把他领到浴室,指着墙上一块刻满乌黑文字的亮银色小牌:“这是‘沐浴符’,敲一下冷水,敲两下热水,敲三下停止。”说完退了出去。 方飞如他所言,敲打符牌,凭空出现水流,如雨如丝,或冷或热,水里蕴含一股力量,仿佛大手在他身上搓揉。车祸入院以来,方飞从未感觉这样畅快,洗完以后,正犹豫脏衣服如何处置,室门自行弹开,飞来一套衣裤,自行给他穿上,尽管有些陈旧,可是柔软合身,门外传来简怀鲁的声音:“这是简真八岁时的衣服,我觉得你穿上正好。” “干吗非说是八岁?”简真不满地唠叨。 “闭嘴,”申田田呵斥,“让你少吃点儿,你就是不听,长成这个样,你又能怪得了谁?” 大个儿不清不楚地支吾两声,跟着门外响起一阵滋滋声,同时传来诱人的香味。 方飞小心出门,发现司机换成了简怀鲁,申田田正在灶台边做饭。女甲士一手按腰,一手挥笔,笔势呼呼生风,灶台上的家什随之跳跃起舞,洗菜切肉,煎炒烹煮,活是一支听从指挥的乐队。 简真还是愁眉苦脸,抱着书本嘟嘟囔囔,偷眼看了看方飞,又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简容驾着小剑在杂物间钻来钻去,不慎撞翻一个瓶子,瓶口流出银色的黏液,活是一群鼻涕虫,在地上叽里咕噜地翻来滚去。 “简容,”申田田跳起来大喝,“说了多少次,不许在车里飞!你知道这些水银虫有多贵吗?简真,”她回头瞪视大儿子,“呆着干吗,还不把水银虫收回去。” “他打翻的干吗我来收?”简真一碰老妈的目光,忽又软了下来,丢开书本,趴在地上捉拿水银虫,嘴里骂骂咧咧,“简容你就是个蠢货。” “我再蠢也不会连考三次,”简容人小嘴快,“没准儿第四次你也考不过。” “那可是‘八非天试’,”简真低声怒吼,“考不过的人比星星还多。” “那不是借口,”申田田一边煎着不知名的肉类,一边冷冷地教训儿子,“这次考不过,仔细你的皮。” “我连甲都没有。”大个儿哀号着把水银虫放上架子。 “少废话,”申田田凶巴巴地说,“好好看书,不许偷懒。” 方飞坐在一边,感觉十分亲切。红尘里,他和父母以车为家,停停走走,漂泊不定,跟这一家道者非常相似。只不过他是独生子,家里的气氛远不如这么闹腾。好在方飞喜欢热闹,这样的氛围让他感觉温暖,从小到大,他都希望有许多兄弟姐妹,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不过方飞并不希望加入,更愿意作为观众欣赏一切。 饭菜出乎意料的可口,吃饭之前简怀鲁宣布停车,晚上就在原地宿营。 “荒山野岭,一点意思也没有,”简真一边扫荡饭菜,一边不满地抱怨,“我就想找个真正的房子好好睡一觉,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方飞,”申田田殷勤地挥舞毛笔,把食物从大儿子的魔爪下拯救出来,接连不断地送进方飞碗里,“今晚你就睡简真的床。” “什么?”大个儿鼓着两腮抬起头来 ,瞪着老妈发出含混的声音,“我呢?我睡哪儿?” “你还想睡觉?”申田田瞅着儿子,“你不是打算通宵复习吗?” “我没这个打算。”简真否认。 “我有这个打算,”申田田提高嗓门,“这次考试是你最后的机会,换了是我,别说睡觉,连饭都吃不下。” “可恶,”简真低下头狠狠刨饭,“我又不是妖怪,不可能不睡觉。” “你可以睡客厅,”申田田把手一挥,“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简真哼哼两声,抬头瞅着方飞,眼里充满幽怨的气息。 寝室围绕客厅,外面看着狭小,走进去倒也敞亮。简真体格壮硕,床铺也比方飞大了不止一号,躺在上面又舒服又自在。 方飞连遭劫难,筋疲力尽,倒头就睡,很快进入梦乡。梦境里他在空中飞翔,天空始终一团墨黑,飞了许久也不见尽头,刚想歇息,一抬头,忽又看见两只绿惨惨的眼睛,仿佛两轮明月,向他凝注过来。 “鲲鹏……”方飞惊醒过来,挺身坐起,汗流浃背,心子突突狂跳。 他想到燕眉,再也无法入睡,跳下床来,走出卧室。四周一团漆黑,只有一点微光悬在客厅,闪闪烁烁,来自简真的笔尖。大个儿歪倒在软椅上,一手举着毛笔,一手拿着书本,可是两眼闭合、嘴巴大张,发出的鼾声很有节奏。 方飞绕过简真,来到车门前,门扇严丝合缝,推了两下并无动静,上下摸了摸,大概碰到机关,嘎,车门向外弹开。男孩愣了一下,举步跨出车外。 天还没亮,空气清新怡人。方飞吹了一会儿风,乱糟糟的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对简怀鲁的说辞半信半疑,对于燕眉的安危始终无法释怀,脑海里浮现出女孩的影子,恨不得再次长出翅膀,飞到失事的现场一探究竟。 忽听一阵琴声,悠扬悦耳,如同一条绳索,牵引着男孩向前走去。 走出不远,发现琴声源头,那是一个水潭,里面冒出微弱的白光。方飞满心好奇,走到潭边,吃惊地发现水里漂浮着几十个小人,长约七八厘米,有男有女,雪白发光,各自怀抱竖琴、斜倚古筝,无论人物乐器,都很玲珑精致。 小人见了方飞,纷纷凑近水面,脸上笑嘻嘻的,琴声更加引人入胜。 “它们是水仙吗?”方飞凑近水面,想要看个究竟,不知不觉,越凑越低,先鼻尖,再脸颊,最后整个脑袋也埋进水里。噗通,男孩头晕目眩,整个儿栽进了深潭。 可他并不窒息,反而十分自在,小小的水仙围绕着他,操琴鼓瑟,嘻嘻哈哈,方飞定定地望着他们,心里又幸福又满足。 哗啦,一只手伸进水里,抓住他的肩头,用力一拽,把方飞拖出水面。 方飞想要挣扎,可又软弱无力,但觉身子摔在岸边,一只大手在胸腹间又推又挤,一阵翻肠倒胃,积水从嘴里漫涌出来。 吐了一大摊水,他总算清醒了不少,起身望去,入眼的是一张圆乎乎的胖脸。 “简真?”方飞不胜迷茫,“你在这儿干吗?” 琴声又响了起来,曲调充满愤怒。那些水仙聚在一起,齐刷刷瞪眼望来,容貌一扫美丽,变得狰狞怪异。 “滚开!”简真伸手搅乱潭水。水仙竞相逃窜,纷纷失去人形,变成了一大群晶莹的水母,所谓的古筝竖琴不过是它们下方的触须。 “什么鬼东西?”方飞失声惊叫。 “琴水妖,”简真白他一眼,“我晚来一步,它们就会把你变成那些玩意儿。” 他伸手向潭底一指,那儿白骨累累,巨大的骷髅张开嘴巴,两眼空无一物,犹自带着欣喜满足,水母在骨骸间漂浮,悠然自得,不带一丝杀机。 方飞后退两步,噗地坐在地上,大个儿满不在乎地打了响指:“别怕!琴水妖这种东西,有我在,收拾它们轻轻松松。” 方飞深感惭愧,摸了摸鼻子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到了动静,”简真气乎乎地说,“你下车不关门,把妖怪放进来怎么办?” “对不起,”方飞小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小意思,”大个儿豪迈地把手一挥,“收拾妖怪是我的专长。” “你也会变身吗?”方飞问道,“像你妈妈那样?” “当然,”简真不假思索,“我们都是甲士。” “甲士?” “道者分两类,羽士和甲士,”简真耐心解释,“羽士使用飞剑和飞轮,喏,就像我弟弟,踩一把剑就能飞;甲士麻烦一些,需要穿上一种叫做‘神形甲’的东西。穿上神形甲,我们就可以长出翅膀,还能变成各种巨大的动物,就像我妈,她穿的贪狼甲,可以变成贪狼,变身以后,力大无穷,坚不可摧,不但能够抵挡各种符咒,还能把山捅个窟窿。” “我懂了,”方飞连连点头,“羽士是飞机,甲士是坦克。” “飞机?坦克?”简真眨巴小眼,“那是什么玩意儿?” “红尘里的东西,”方飞挠挠头,“你的变身是什么?” “我还没有甲!”简真两手叉腰、怒容满面。 “为什么?”方飞问道。 “我长得太快了,”简真悻悻地说,“以前的甲不能穿了。” “那可怎么办?” “去玉京买呗,”大个儿撇了撇嘴,“没有神形甲,通不过‘八非天试’。” “你这次一定能考过吧?”方飞试探着问。 大个儿像是挨了一拳,五官狠狠皱起:“那可不一定。”方飞忙问:“考试很难吗?” “难得要命!我考了两次,落榜了两次,今年考不过,我就完蛋了。” “为什么?” “考生年龄不能超过十四岁,”简真唉声叹气,“十四岁以后,元神成熟,道者就会失去可塑性,很难学会更高深的道术。” “是吗?”方飞直觉手脚冰凉,心中升起一股绝望。。 “你多大?”大个儿瞅着他。 “十三,”方飞吞咽唾沫,“还有几个月满十四。” “噢?”简真好奇地打量他,“你真想参加‘八非天试’?” “对!”方飞心虚地低下头。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大个儿斩钉截铁,“从来没有裸虫考进过八非学宫,何况你一窍不通,什么道术也不会。” “可燕眉说了,我要报仇,就得考进八非学宫。”方飞沮丧透顶。 “燕眉是谁?”简真问道。 “我的点化人。”方飞说。 “她逗你玩儿呢,”简真摸着肚皮冷笑,“你能进八非学宫,我就能当天道者。”说到这儿,他的肚子里咕的发出一声长叫。 “什么声音?”方飞瞪着他的肚皮。 “跟你说个秘密,”大个儿勾住他的脖子,“其实我是个病人。” “你得了什么病?”方飞望着体壮如牛的男孩半信半疑。 “饕餮症,”简真舔了舔嘴唇,“有一种贪吃的妖怪叫饕餮,死了以后它的元神会附在人身上,被附身的人跟饕餮一样,无时无刻不想吃东西,如果吃不饱,就会很难受,饿起来会把自己吃掉。” “啊,”方飞不胜吃惊,“那么你……” “所以我才长成这个鬼样子,”简真悲苦地摇头,“以后吃饭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跟我抢吃的,如果我吃不饱,会把自己活活吃掉。” “太惨了。”方飞深表同情,“不能治好吗?” “这是不治之症。”大个儿悲伤地揉了揉肚皮,里面又响起一声长长的哀叫,“听吧,这就是饕餮的叫声。” 忽听远处有人叫嚷:“简真、方飞。”尖利高昂,来自申田田。 “我妈生气了。”简真捏住方飞的后颈,捉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甩开大步走回华盖车,“嗐,你可真够轻的,就像张小纸片儿,要不是裸虫,还真是当羽士的料。” 远远看见申田田,胖主妇一个箭步蹿上来,揪住儿子的耳朵怒吼:“大清早你们上哪儿去了?” “轻一点儿,”大个儿痛得流泪,“方飞到处乱跑,遇上了琴水妖,多亏我跟上去,要不然他就淹死了。” “是吗?”申田田放开儿子,怀疑地看向方飞。 “对,”方飞忙说,“他救了我。” “好小子,干得不错,”申田田眉开眼笑,使劲给了简真一巴掌。大个儿差点儿飞了出去,好容易停住,揉着肚皮抱怨:“妈,我昨晚看书累死了,早饭能不能弄点儿好吃的?” “没问题。”申田田高兴头上,满口答应。 “我要吃双份儿。”大个儿吞一口唾沫,“我还救了方飞。” “没问题,”申田田怜爱地摸着方飞的脑袋,“小可怜儿,以后可得当心点儿,别看这林子安静,其实一点儿也不太平!” 申田田说到做到,当天的早饭格外丰盛。简真嘴里塞满了点心,一边称赞蜜糕儿“很好吃”,一边又进攻一大叠煎饼。因为他是病人,所以把一大锅粳米粥据为己有,顺道收拾了十二只天鹅蛋。话说回来,换了恐龙蛋,方飞相信他也照吞不误。。 “方飞,”申田田盯着小度者不胜惊奇,“你干吗不吃东西?” “我,”方飞勉强咬一口煎饼,“我不太饿。”他对简真的话信以为真,真心希望他多吃一点儿,喂饱附身的饕餮妖魂。 简怀鲁看了看他,又瞅了瞅简真,大个儿心虚地把头低了下去。简怀鲁眼珠一转,笑嘻嘻冲方飞问道:“简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有啊?”方飞说谎的技巧十分拙劣。 “他是不是告诉你,他饕餮附身,所以要大吃特吃,让你吃饭的时候千万不要跟他争抢食物?” 方飞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老一套,”简怀鲁努了努嘴,“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难道说……”方飞盯着大个儿心生疑惑。 “对,”简怀鲁点头,“没什么饕餮附身,全都是他编造的谎言。” “爸……”简真无力地**。 “他为什么撒谎?”方飞直觉难以置信。 “还能怎么样?”申田田脸色铁青,“就为多吃一口,怕你跟他抢食儿。” “他就是个饭桶,”简容总结,“卑鄙的饭桶。” 简真羞得耳根通红,恨不得钻进饭桌下面,忽听申田田冷冷说道:“简真,午饭和晚饭你就不用吃了。” “妈……”大个儿失声惨叫,可是没人理他。 “方飞,”简怀鲁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要参加‘八非天试’?” “对!”方飞用力点头。 “为什么?”申田田好奇问道。 “报仇,”方飞小声说道,“影魔和鬼八方杀了我父母。”随后把车祸的事说了一遍。 车里沉寂一会儿,简怀鲁又问:“方飞,你有元气吗?” “元气?”方飞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这个嘛!”简怀鲁抖动笛子,变成毛笔,“你知道,道者施法要写符咒,要写字,就得有笔有墨,现在笔有了,墨水呢,就是我们的元气!”他轻轻挥笔,笔尖吐出一缕黑气,停在空中缭绕飘散,就像洒落在水里的墨汁。 “红尘里,裸虫用肤色来区分人种,黑人、白人、黄种人、红种人……”简怀鲁撮起嘴唇,吹动水墨色的烟气,“紫微里,根据元气的颜色,道者分为四大道种,青气是苍龙道者,红气是朱雀道种,白气是白虎道种,黑气是玄武道种。看见没有,这一股气在告诉你,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玄武人!” “魔徒呢?”方飞忍不住问,“他们什么颜色?” 简怀鲁愣了一下,摇头说:“魔徒是一种异类,他们本身的元气是绿色。不过他们也能使用任何一种颜色的元气。”方飞张口结舌,半晌问道:“为什么?” “我们的元神是元气的源头,”简怀鲁放下毛笔,两眼望着车顶,“魔徒吃掉道者的元神,也就能使用他的元气。”他顿了顿,“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怕?” “我觉得恶心!”申田田一副作呕神气。 “魔徒吃掉不同道种的元神,就能使用不同道种的元气。”简怀鲁微微苦笑,“影魔和鬼八方都是顶尖儿的魔徒,你想要报仇,恐怕并不容易。” “燕眉也这么说。”方飞垂头丧气。 “燕眉?”申田田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点化人,”方飞说道,“她的元气是红色,她是朱雀人。” “朱雀燕眉,”简怀鲁沉吟,“我好像听说过。” “燕玄机有个女儿叫燕眉,”申田田愣怔一下,“噢,她是影魔的妹妹。”简怀鲁沉默一下,摇头说道:“真是一团糟!” “燕眉还说,”方飞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我要报仇,必须进入八非学宫。” “进入八非学宫,比你报仇的难度大一百倍。”简真忍不住插嘴。 “没你什么事儿,”申田田瞪他一眼,“快去复习功课。” 简真拿起一本书,悻悻坐到一边,两眼盯着书本,耳朵却向这边竖起。 “你想知道你的元气是什么颜色吗?”简怀鲁问方飞,男孩一愣:“我也有元气?” “有啊,”简怀鲁吐了一口烟,“你是度者,你有道者的元神。” “一定是红色,”申田田蛮有把握地说,“度者的元气跟点化人一样。” “不一定,”简怀鲁说道,“他不像朱雀人。” “为什么?”女主妇竖起眉毛。 “直觉,”简怀鲁气度悠闲,“跟正宗的朱雀人相比,他少了一点儿热情。” “度者跟点化人元神相通,元神决定元气,这是自然法则,跟直觉毫不相干。” “支离邪说过,直觉是道者的法则,”简怀鲁舔了舔嘴唇,“要么咱们打个赌,赌二十杯虫露酒,红色你赢,要么我赢。” “十杯!”申田田果断还价。 “十五杯,你赢了,我半个月不喝酒。” “成交!”申田田语气尖刻,“死酒鬼,这可是一个戒酒的好机会!” “呵!”死酒鬼拖长声气,“那——可——难——说——” “慢着,”简真忍不住放下书本,“你们怎么验证?他连元气都没有……” “这还不简单?”简怀鲁拍了拍胸脯,“我给他开窍!” “不行,”申田田跳了起来,“他有点化人,你不要多管闲事。” “点化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简怀鲁打个呵欠,“八非天试可是一年一次,喏,方飞,你几岁?” “十三岁……”方飞说完,又小声补充,“今年满十四。” “对呀,”简怀鲁把手一拍,“过了今年就没得考了。” “老爸,”简真叫嚷起来,“你还真想让他考试?” “对呀,”死酒鬼漫不经意地说,“考一考又不会死。” “你这叫误人子弟,”大个儿一手叉腰,指着老爸怒气冲天,“你知不知道,有了希望再失望多难受吗?” “不知道啊,”简怀鲁笑眯眯地说,“八非天试我一次就过,老实说,我也想尝尝失败的滋味。”简真笑容僵硬,像是斗败的公鸡,耷拉这脑袋继续看书。 “没有元气就考不了试,”简怀鲁直视小度者,“方飞,你想不想开窍?”方飞仍是莫名其妙,摸着脑门咕哝:“什么是开窍?” “打开你的灵窍,让你的元气从元神里流淌出来。” “怎么打开?”方飞有些不好的联想。 “方法很多!至于我的法子,”简怀鲁抖了抖手里毛笔,笔尖缩了进去,变回一支笛子。简怀鲁凑到嘴边呜呜呜地吹了两声,“我用这个吹开你的灵窍!” “太好了,”方飞松一口气,“我还以为要在身上钻孔呢!” 众人哈哈大笑,简怀鲁也笑了笑,横起笛子,幽幽地吹了起来。 笛声入耳,方飞心子一跳,身子像是吹胀了的皮球,又胀又热,又酸又麻,同时伴随一股奇痒。 这感觉又奇怪、又难受,他哎哟一下,想要跳起,不防申田田伸手把他按住,低声说:“忍耐一下,过一会儿就好!” 方飞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自觉越涨越大,仿佛就要爆炸,这时笛声一扬,脑子嗡的一声,男孩失去了知觉…… 人昏迷了,笛声还在,像是无形的翅膀,带着他向前飞去,四周都是散漫的灵光,像鱼,像鸟,跳跃飞翔,生机盎然——方飞化身胎儿,躺在灵光深处,舒服惬意,漫无目的,最终失去了自我,整个儿融化在灵光的海洋里…… 醒来已是夜深,方飞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华盖车的客厅。 “他醒了。”简怀鲁坐在一边抽烟,烟气芳香迷人,形状千变万化。 “开完窍了吗?”方飞爬起来看了看自己,并未感觉任何异样。 “早得很呢!”申田田摸了摸心口,“人有三神七识,就有十个灵窍,刚刚吹开了‘胎光窍’,还剩九个灵窍。喏,饿了吧,快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开窍可是个体力活儿。” 方飞很快明白了申田田话里的意思,接下来几天,他彻底领教了开窍的滋味,里面的难受真不比在身上钻孔好多少—— 吹开“爽灵窍”时,人会高烧不退,方飞躺在浴缸里,缸里的水从头到尾都在沸腾;“幽精窍”使人浑身变冷,他呼出的气流让虫露酒结了一层薄冰;“尸垢窍”又麻又痒,浑身活是爬满了毛虫;“伏矢窍”终日出现幻觉,简真后来说,方飞叫了两百声“爸爸”,两百声“妈妈”、再加两百声“燕眉”;“雀阴窍”叫人狂笑,方飞笑到几乎断气;“非毒窍”让人痛哭,整整一天,擦泪的手帕就没有干过;“吞贼窍”使人幻听,耳边时而窃窃私语、时而雷霆霹雳;只有“除秽窍”最舒服,睡足一天一夜,连梦也没做上一个…… 这一天,终于到了吹开“臭肺窍”的时候。这一窍跟鼻子有关,笛声一响,方飞就止不住地连打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简容闲着无聊,在一边仔细数过——前前后后,方飞打了三千九百四十九个喷嚏,比起兄弟俩开窍时打的总数还多。 简家人全围上来,申田田叉着腰在那儿叫阵:“死酒鬼!你马上就要戒酒了。” 简怀鲁叼着烟杆针锋相对:“管家婆!我怕你的酒不够喝。” 喷嚏终于停了下来,夫妇俩同时看向方飞,申田田回头高叫:“简真,把乌号笔给他!” “干吗用我的笔?”简真不情愿地抽出一支毛笔,乌油油的笔管,笔头是悦目的银灰色,毫毛柔顺光滑,像是流动的水银。 方飞握笔在手,看了又看,简容好奇地问:“方飞,你希望元气是什么颜色。” “红色。”方飞抖了抖“乌号”,装模作样地挥舞两下,可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简真呵呵冷笑。方飞面红耳赤,使劲甩了两下毛笔,想象里面灌了墨水,用力一甩就能洒出来。 众人都笑起来,方飞更加窘迫,求救似的望着简怀鲁。 “先别忙着写字!”简怀鲁说道,“你的身子里面现在有一团像云又像水的东西,那就是元气。喏,想象元气像水一样流进笔管,通过笔斗,再从笔头慢慢流出。” 方飞打了一天的喷嚏,从头到脚神清气爽,胸腹间横了一团云气。听了这话他闭上双眼,想象云气顺着手臂抵达右手,指尖麻酥酥的,似有电流通过。 “红色!红色……”方飞心里大叫,可笔头微微一颤,吐出一缕淡淡的青气。 车里沉寂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青气上面,简怀鲁头一个回过神来,摸着下巴眉开眼笑,“十五杯酒哇!” 申田田像是没有听见,望着那一缕青气如痴如醉:“雨过天青!新雨洗过的天空,才是这样的青色。” “还有别的青色吗?”简容好奇发问,简怀鲁却在一边咳嗽:“十五杯酒……” “怎么没有?”申田田瞧也不瞧丈夫,“苍龙人的元气都是青色,可是青色也有深有浅,有浓有淡,有纯有不纯。海青、山青、水青都很好,藏青有点儿扎眼,我可不太喜欢;黑青带了一股邪气,有这种气的人十九心术不正;可是无论什么青色,全都比不上天青。天青又分好多种,有青里透灰,也有青中透蓝,这些颜色好是好,可也算不上十全十美。最完美的青色,应是空山新雨以后,水气将要散开,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那时的天空最为纯净,拥有这种青色的元气才是极品。不然水气太浓,就会生出灰色,日光太强,又会增加蓝色。雨过天青?唔,我长这么大,只看到见两三次。”申田田流露出神往的表情。 “两三次?”简容刨根问底,“两次还是三次?” 申田田一笑,摸了摸儿子头顶:“以前见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管家婆,”简怀鲁大叫,“十五杯酒。” “你说什么?”管家婆扫了丈夫一眼,“我怎么听不懂?” “咦,你要赖账?” “他说什么?”申田田满脸诧异,“小真,你听懂了吗?”简真被母亲的目光逼得抬不起头来:“我、那个也没听懂!” “臭小子,你竟敢……”简怀鲁气得耳根通红。 “小容,你听到爸爸说了什么吗?” “他说话了吗?”简容眨巴眼睛,“我一个字儿都没听见!” “咦,小小年纪就会撒谎,”简怀鲁目光一转,看见方飞,如得救星,“方飞,伯伯知道你最诚实,来,说句公道话吧!” “我怎么会是苍龙人?”方飞还在耿耿于怀,“简伯伯,我不是朱雀人吗?” “做苍龙人有什么不好?”简怀鲁很不耐烦,“道祖支离邪也是苍龙人。” “我不做苍龙人,”方飞愁眉苦脸,“你把我变成朱雀人好吗?” “孩子话,”简怀鲁不胜其烦,“改变元气?哼,我可办不到……方飞,你还记得那个赌约吗……” “为什么我不是朱雀人……”跟燕眉的道种不一样,方飞深受打击,任何话他都听不进去。 申田田乐呵呵地跑去做饭,她成功赖掉赌债,心情大好,一边做饭一边哼歌。兄弟俩钻进卧室躲避风头,丢下简怀鲁一个,两手叉腰,站在客厅中央破口大骂:“什么鬼世道?真是不公平!” 方飞萎靡了半天,终于接受了身为“苍龙人”的事实;简怀鲁没了虫露酒,整天窝在椅子上抽闷烟;简容飞来飞去,打碎了好几样东西;简真死眉耷眼地捧了一本书,口中念念有词,老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申田田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做饭,又要开车,又要教训儿子,更要呵斥丈夫。 到了傍晚,华盖车停了下来。申田田收起符笔,上前一脚,踢得丈夫嗷嗷直叫:“做什么你?” “死酒鬼,”申田田两眼睁圆,“蛇岭到了。”简真哥儿俩齐声欢呼,方飞望着他们莫名其妙。 “这么快就到了?”简怀鲁挠挠头,“方飞,今天让你见识一下。” “见识什么?”方飞莫名其妙。 “神剑榈啊,笨蛋!”简真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心里充满了强烈的优越感——面对这只裸虫,他就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方飞看向观物镜,镜中出现一道黑乎乎的山岭,就像逶迤的长龙,岭下苍翠环抱、生机勃勃,岭上石骨嶙峋、极尽荒凉。飞鸟成群地掠过,发出阵阵哀叫,山坡上积满了厚厚的黑灰,看不出一丝生命的迹象。 方飞忽觉口干舌燥:“好奇怪的山啊!” “蛇岭可不是山,”简怀鲁慢悠悠地说,“它是金巨灵象蛇的残骸。” “金巨灵?象蛇?”方飞一脸迷惑。 “别着急,”简真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关于巨灵的故事,我能跟你说上三天三夜!” “这么长?”方飞更加吃惊。 “当然啰,”简真神气活现,“道者的日子以百年计算,妖怪的日子以千年计算,龙的日子以万年计算。巨灵嘛,它们以亿年过日子,活了那么久,故事多得不得了。比如为啥象蛇在这儿?从古到今就有一千首诗歌……” “呦!一千首诗歌?”简怀鲁啧啧连声,“小真,背两首给老爸听听?” “我嗓子疼。”简真盯着脚尖哼哼,申田田挥舞符笔,华盖车东倒西歪地爬上山坡。 “小心游魂圈!”简怀鲁盯着镜子,破天荒流露一丝紧张。 “知道了!”申田田不耐烦地回答。 晃悠悠翻过山头,方飞眼前一亮——就在前方不远,一棵巨大的银树从上到下地显露出来。 银树长在蛇岭的西坡,少说也有三百米高。树干笔直挺拔,通身裹满银亮修长的树叶,一片片像是锋锐的宝剑,发出金属一样的铮铮鸣响。 华盖车停了下来,简怀鲁说:“下车吧!”车里人面面相对,老酒鬼哼了一声,叼着烟杆当先出门,其他人跟在后面,方飞刚出车门,就听简怀鲁叫道:“小心脚下!” 方飞定眼望去,十米远的地方横了一道金色的圆弧。可是仔细观察,那不是简单的弧线,而是许多古怪的文字,笔画纤细流转,像是长长的金丝,环绕银树结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不要越过游魂圈,”简怀鲁指了指金圈,“一脚踏进去,神都救不了你。” “谁画的?”方飞问道。 “支离邪!”简真小声嘀咕,“道者的始祖。” “始祖?”方飞肃然起敬,举目望着银树,“这棵树看上去怪怪的。” “神剑榈是金巨灵象蛇的暴戾之气变成的,”简真解释,“象蛇能操纵任何金属,它死后,背上长出了一棵金属的棕榈树。” “不对!”简怀鲁回过头,收起笑脸,表情严肃,“第一、巨灵不会死,它们只是沉睡;第二,神剑榈不是金属,它的主要成分是金元胎。” 简真红了脸,摸着鼻子掩饰窘态,方飞不解地问:“可它怎么叫树?” “它在不断生长,”简怀鲁望着银树紧锁眉头,“过去的五十年,它长了五尺三寸七分,超过了之前的五千年。” “不祥之兆啊,”管家婆也面露愁容,“如果象蛇觉醒,那可是一场浩劫。” “大家忙着争权夺利,谁顾得上这个?”简怀鲁轻蔑地撇嘴。 “噫!”空中传来一声唳叫,神骏的白隼从银树上方掠过。 “这个倒霉鬼……”申田田话没说完,忽听尖啸刺耳,银树上无数的剑叶破空飞出,速度极快,仿佛一道道电光,白隼连悲鸣也没发出,当空变成了一团血雾。剑叶如同吸血的飞蝗,团团围住血雾,一丝不落地统统吸光。 剑叶飞走,树干上露出无数的孔窍,俨如动物的口鼻一开一合。等到吸光血雾,树身猛地一摇,剑叶纷纷飞回,叶柄朝下,铮铮铮地一一插回孔窍。 方飞下意识后退两步,背脊砰地撞上车门,简真不屑地扫他一眼,说道:“怕什么?不进游魂圈,神剑榈就拿你没法子!” “游魂圈?”方飞盯着金圈,“这个圈子有什么用?” “这是支离邪为了封印‘神剑榈’写下的,里面包含无数的符咒。神剑榈不能越过符圈,进入圈子的生灵也会完蛋。” 方飞恍然大悟:“神剑榈被困在了圈子里。”简真望着银树心有余悸:“没有‘游魂圈’,方圆千里的生灵都要遭殃。”方飞想到白隼,心头打了个突。 “也没那么吓人。”简怀鲁吸一口烟,大踏步走向金圈,将要跨入,忽又停住。 嗡,数不清的叶子闪电似的脱离树干,齐刷刷向他飞来,到了金圈前面,一个急刹,停在空中,纷纷发出愤怒的颤吟,剑尖距离简怀鲁很近,可是受限于符圈,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呼!”简怀鲁冲着剑尖吐出一口轻烟,变成一条“飞蛇”在剑叶中穿行,剑叶追逐飞蛇,嗤嗤嗤地把它搅成一团迷雾。 简怀鲁笑嘻嘻回头,望着身后脸色惨白的四人:“喏,谁还敢过来?” “我!”简容兴冲冲就要上前,老妈一把将他揪住:“不许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家伙撅起嘴巴老大不满。 “呵!”简怀鲁目光一转,“小真,你呢?” “我?”简真一下子缩到方飞身后,咳嗽两声,“我嗓子疼。” “胆小鬼!”简怀鲁骂道,“这跟嗓子疼有什么关系?” “我来……”方飞咬咬牙,两三步走到简怀鲁身边,神剑榈发觉多出一个猎物,剑叶的颤鸣更加激烈。 “好孩子!”简怀鲁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斜眼瞅向简真,大个儿孤零零站在那儿,缩手缩脚,面红耳赤。 方飞望着剑尖,恐惧慢慢消失,他伸出右手,摸向最近的剑尖。 “慢……”简怀鲁来不及阻止,方飞啊哟一声,仓皇缩手,指尖血淋淋的,已被剑尖刺伤。 剑叶尝到人血,兴奋莫名,齐齐飞了过来,一片不落地对准方飞,颤鸣声震耳欲聋,有如一座银色的山峦在男孩身前郁动。 方飞脸色惨白,后退一步,忽觉左手一沉,低头望去,隐书赫然在目,上面接二连三地显露出字迹:“九星乱北斗朝宗!” 隐书每次显露字迹,一定会有大事发生,但从以往的经验,必须用笔边写边念。字迹闪闪烁烁,似乎将要消失,方飞慌忙回头:“简真,借一下笔!” “干吗?”简真抽出“乌号”,方飞一把抢过,元气注入毛笔,一边看着隐书,在空中歪歪扭扭地写出文字。 “方飞!”简怀鲁眼露诧异,“你在写符?” “写符?”简真一愣,跳起三尺,“不可能!他是个裸虫……” 符字随写随灭,方飞一口气写完,青茫茫的光华凭空生成,有如一支羽箭,咻的一声射向银树。 “呜!”神剑榈仿佛挨了一枪,树干上的孔窍发出哀号,漫天剑叶振动,掀起一片炫目的银浪。 “天啦!”申田田惊讶极了,“你干了什么?” “我……”方飞想起燕眉的交代,把隐书的事儿咽了回去,“我随手乱写?” “乱写?”简怀鲁瞟他一眼,漫不经意地说,“那可不太像。” 方飞面红过耳,支吾两声,忽觉地面震动,岭上的劫灰簌簌簌地向山坡下滑落。 “完蛋了,”简真失声尖叫,“方飞,你把象蛇唤醒了!” 方飞变了脸色,低头一看,该死的石版又不知去向。他束手无策、忽听神剑榈又是一声哀号,根部猛地一抖,射出一溜耀眼的火光,飞出游魂圈,直奔男孩冲来。 方飞吓得掉头就跑,跑了几步,回头一瞧,火光跟在后面,男孩停步,它也停下,飘浮半空,一动不动。 方飞后退两步,火光也跟着向前,仿佛受了某种吸引。方飞瞪视火光,两腿发软,眼看火光流散,露出一个暗红色的长方形匣子。 “我来看看。”简真冲上来一把抓住匣子。哧溜,电光迸闪,大个儿惨叫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打滚儿,沾了一身劫灰。 “活该,”申田田气恨恨扶起儿子,“谁叫你乱碰?”简真望着手掌,黑乎乎一团,烧得皮开肉绽,他嘴巴一扁,禁不住哼哼起来。 方飞更加害怕,又退了两步,匣子紧随不舍,始终离他半米。 “方飞,”简怀鲁冷不丁开口,“你抓它试试。” “什么?”方飞看向简真,大个儿的凄惨模样让他心寒。 “没关系,”简怀鲁慢条斯理,“这东西冲你来的,也许只有你能碰它。” 方飞抖索索伸出右手,轻轻地碰了碰匣子,但觉冰冰凉凉。他胆大起来,咬牙闭眼,一把抓住匣子。 什么也没发生!简真的眼睛变成句号,嘴巴张成一个O形。 “凭什么?”大个儿用力跺脚,“这不公平!”申田田白他一眼,向方飞说道:“快!打开瞧瞧!” 匣子分量很轻,贴了一道金色封皮,封皮上弯弯曲曲地写着青色的小字,活是蝌蚪小蛇,完全不可辨认。 他掀开封皮,嗤,封皮变成一缕青烟,跟着咔嚓一声,匣子自行弹开,里面天青色的缎子上躺了一管毛笔。 毛笔很长,笔管幽黑,布满银色亮斑,仿佛深夜繁星:苍青色的笔斗萦绕暗红色的血丝,笔头雪白出尘,没有一丝杂色。 笔管下面压了一张泛黄的字条,抽出来一看,也是蝌蚪似的小字,方飞正想丢掉,“蝌蚪”活转过来,扭来扭去,变成了一行方方正正的简体楷书—— “不以力取,不以武胜,拂星乱月,七寸六分;星沉为管,木魁为锋,求生去死,万符归宗。” “咦,”简怀鲁冲口而出,“这是星拂笔!” “什么?”其他三人都凑了上来,不敢置信地望着毛笔。 方飞举起毛笔对准阳光,笔管银斑闪烁,竟在悄悄流转,笔头发出炫目的白光,冲开漫天劫灰,照亮了死气沉沉的蛇岭。 第六章、天上白玉京 第六章、天上白玉京 “真是星拂笔!”申田田长吐一口气,“跟传说里的一模一样。” 简怀鲁摸着下巴沉吟:“这支笔失踪了几十万年,没想到藏在神剑榈下面。” “真是藏东西的好地方。”申田田感慨地望着银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三个小的一惊一咋。简真兄弟无不嫉妒地望着方飞,大个儿低头看了看“乌号”,感觉就跟洗锅的刷子差不多。 “简伯伯,”方飞不知所措,“这支笔……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简怀鲁笑起来,“当然是收起来啰,它选了你就是你的。” “没错,”申田田眉飞色舞,“回头我给你做个笔套,挎在腰间又方便又帅气。” 方飞忍不住问:“这支笔……它是什么来历?” “我知道,我知道……”简容抢着说,“道者故事里讲过,星拂是支离邪的弟子四神之首木神勾芒的符笔。笔杆是星沉木,早就绝种了;笔斗是骊龙的一块龙角,笔头是用人头果的白发制成的。”他一口气说到这儿,艳羡地盯着‘星拂’,“这都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星拂笔是支离邪亲手制造的六支符笔之一,也就是说,媲美它的符笔,全世界不超过五支。” “不愧是小容,”申田田高兴地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不管看什么,一下子都能记住。” “这个我也知道啊……”简真小声嘀咕。 “好啦,好啦,”简怀鲁招了招手,“看也看过了,上车吧,还要赶路。” 回到华盖车,两兄弟围住方飞,死乞白赖地要玩一玩“星拂”。方飞倒也来者不拒,可是星拂上有一股力量,兄弟俩稍稍一碰就被电得死去活来。 “什么破毛笔?”大个儿气急败坏,“碰也不让人碰?”简怀鲁笑着说:“这东西就像神龙一样会挑选主人,你们跟它没缘分,拿到手也没有用。” 简真瞅着方飞,气恨恨地说:“紫微那么多道者,星拂为啥选了个裸虫?方飞,你到底弄了什么鬼?” “星拂”的出现跟隐书有关,方飞心里有鬼,哼哼哈哈地不敢回答。 “肯定有问题,”简真指着他的鼻子忿忿不平,“你用我的笔写了什么?那一道青光又是打哪儿来的?还有……哎哟……”他的耳朵被申田田一把拧住,嘴里嗷嗷叫疼,胖大的身子拧成一个麻花。 “翻过蛇岭,离玉京就不远了,”申田田的声音比冰渣儿还冷,“你不抓紧时间温习一下功课?哼,这一次再考砸,看我怎么收拾你。” 简真的惨叫震天响,申田田把他拎进卧室,瞪圆一双眼睛,亲自监督他看书修行。 方飞举起“星拂”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什么出奇的地方。他试图注入元气书写名字,可是元气一出就散,根本无法凝结成字,写了半天,连“方”字头上一点也没写出来。 “奇怪,”简怀鲁一边纳闷,“你刚刚还能写出符字,怎么回头又不行了?” “这……”方飞脸涨通红,“简伯伯,对不起,我有个秘密,燕眉不让我告诉别人。” 简怀鲁瞟他一眼,笑着说道:“一个人没有秘密,那才乏味得很。”伸一个懒腰,走到观物镜前,抽出符笔开车。 方飞走到他身边,看了一会儿镜中的景物,说出久藏心底的疑问:“简伯伯,为啥走了十多天也没看见一个人?” “道者大都在天上飞,地上行走的没有几个。这条路要翻越蛇岭、又辛苦又晦气,不是赶时间,我们也不会走这儿。当然啰,那也遇不上你了,”他拍了拍小度者的肩膀,“方飞,你是个幸运的孩子,鸿蒙大神一定在保佑你。” 方飞耳根发烫,幸不幸运他也说不准。红尘里刚出了车祸,紫微里又来了一次,说倒霉谁也比不过他,可是两次车祸他都死里逃生。掉下冲霄车的时候,显露飞行符的是隐书,写符的是“称心如意笔”,天知道是不是这两样东西决定了他的落点。红尘里召唤来了燕眉,到了紫微又凑巧跟简家遇上,或许都是隐书在安排……要么就如简怀鲁说的,鸿蒙大神在保佑自己……慢着,鸿蒙又是谁? 方飞呆了一会儿,又生疑问:“简伯伯,你们怎么不飞到玉京?”简怀鲁盯着镜子,忽然叹道“我们不能飞,斗廷对我们下了‘禁飞令’。” “斗廷?”方飞惊讶地问,“那是谁?” “喏……”简怀鲁挠了挠头,“红尘里管理国家的机构叫什么?” “**。”方飞接口。 “对!斗廷就是道者的**。” 方飞大惑不解:“斗廷为什么要下‘禁飞令’?” “我们反对‘白王’皇师利。” “那个天道者,”方飞沉吟,“燕眉似乎很讨厌他。” “皇师利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天道者,他是白虎人,绰号‘白王’,”简怀鲁直视前路,眼里满是嘲讽,“现在紫微由他掌权,皇师利放个屁,全世界也得臭三天!斗廷是他的傀儡,谁反对他就禁飞谁。” “这也太霸道了吧?”方飞心生反感。 “不说这些倒霉事儿,”简怀鲁耸耸肩膀,“方飞,你元气有了,笔也有了,想不想学着写一写符咒?” “想啊,”方飞无精打采,“可我一个字也写不好。” “符咒符咒,有符就有咒,光写不念是不行的,”简怀鲁停顿一下,“我先教你一道最简单的‘收笔符’。”说完挥动符笔,叫一声“丝丝入袖里敛锋”,毛笔应声一颤,笔头嗖地缩进笔斗。 “看清了吗?”简怀鲁一抖手,吐出笔锋,“笔意要连贯,念的咒语和写的符字要合拍,好,再来一次,丝丝入袖里敛锋……” 方飞紧握“星拂”,一板一眼地学他写符念咒,试了好几遍,要么念咒太快,要么写符太慢,两者节奏不合,符法就不能生效。方飞满头大汗,心想照着隐书写写画画,写过以后立刻生效,谁想离了隐书,写起符来这样艰难。 写到第七遍,方飞心头一动,分明把握住了什么,元气传到笔端,就像春蚕吐出青色的细丝,笔尖的每一根毫毛都跟他的心意相连,一个个青色的符字就像是从心底里飞出来的。 刚刚写完,笔管猛地一跳,笔头抖动两下,一丝一缕地收入笔斗。 “好哇!”简怀鲁喝彩,“干得漂亮!” 第一次写符成功,方飞像在做梦,盯着光秃秃的笔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要多练习,收放自如才好。”简怀鲁又教方飞将元气注入笔管,笔头感应元气,就会自行吐出。 方飞放出笔锋,重新练习。这一次又不灵光,接下来十次顶多成功两次,可他十分入迷,拿着符笔指指戳戳,吃饭睡觉也顾不上。 申田田见他痴迷符法,心血来潮,教了他一道“梳头符”,本想让他整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谁知方飞如获至宝,整日站在镜子面前,先把头发揉乱,再来一声“理千万泥丸玄华”,毛笔狠狠一挥,满头的乱发马上服服帖帖。更要命的是他摆弄自己还不过瘾,看见有人头发蓬乱,立刻挥笔念咒,一个也不放过。 众人的头发各式各样。简怀鲁盘到头顶,简容梳了辫子,简真弄得乱七八糟,自以为挺有个性。至于申田田,顶着一头漂亮的卷发,看上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各种发式遇上方飞,统统倒了大霉,一道符光过后,人人变成清汤挂面。 简怀鲁摇头苦笑;简真目瞪口呆;简容又叫又跳,不依不饶;只有申田田最凄惨,她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花了一个钟头才把头发弄回原样。为了防范再次遭殃,她加了一道防护符,符光绕着头发转动,站在那儿就像画儿里顶着祥光的菩萨。 这还没完,方飞很快又学会了“吃吃喝喝符”,有了这一道符,不用筷子刀叉,就能让饭菜乖乖跳进嘴巴。简家人全都这样吃饭,方飞看得眼馋,央求简真传授,大个儿耳根子软,听了两句吹捧,立马倾囊相传。 方飞找了一碗米饭练了两次,自觉大功告成,晚上吃饭的时候,冷不丁使了出来,想给众人一个惊喜。怎知符光闪过,饭菜一股脑儿地向他猛冲过来。结果相当凄惨,热汤灌进了鼻子,饭团糊住了眼睛,一块排骨卡在喉咙中间,几乎把他活活憋死,要不是简怀鲁眼疾手快,那一锅热鸡汤也非得淋在他头上不可。 晚饭泡了汤,客厅一片狼藉。申田田弄清原由,先把简真臭骂一顿,再给方飞下了一道死命令:“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在车里写符念咒!” 次日华盖车走出森林,前方横了一条大河,水面辽阔,深不可测,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水草一一可见。 “这是灵河,”简怀鲁用烟杆指点大河,“它是千江之首、万河之王,紫微里的江河没有一条比得上。” 华盖车跨进河水,变身为船,八条长腿轮番划水,速度快得惊人。 不多时,前方传来轰隆隆的水响,河道上应声涌起了一座翠绿的山峰。方飞心跳加快,但觉水流向下俯冲,一眨眼,山峰压到头顶…… “进潜江咯!”申田田叫唤一声,众人眼前发黑,山脚下出现了一个隐蔽的大洞——灵河到了这儿,变成了一条地下阴河。 地下空寂幽深,划水声惊心动魄,忽然河水明亮起来,水下燃起点点亮光,有的霜白,有的火红,有的苍青发冷,有的紫红温暖,不一刻的光景,照得阴河一片通明。 发光的是一群小鱼,数量多得惊人,想是阴河深处,亘古不见天日,如同深海里的水族,小鱼也学会了发光,五光十色,宛如河中精灵——简真把它们叫做“灵鱼”。 洞顶钟乳密布,一眼望去无穷无尽,有的像是长手脚的鱼,有的像是持刀剑的虾,还有舞大斧的蟹怪……无论何种生物,尽都惟妙惟肖,就连蟹壳边的细毛也历历分明。方飞看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不是天然生成,而是智慧的手笔。 正要发问,简真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小声说:“别说话,这儿是万妖石窟,所有的石像都是妖怪雕刻的。” 一边的简容也激动得发抖,声音低了又低:“满了五百岁的妖怪,都要到这儿来刻上自己的雕像。” “妖怪?”方飞头皮发炸,“它们干吗这样做?” “妖怪才知道!”简容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听得方飞毛骨悚然。 石像大大小小、怪模怪样,有的大得离谱,绵延数十里,无数张怪嘴横在窟顶,仿佛就要张口咬来;有的小巧玲珑,一闪而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参差不齐的的妖像中间,方飞见到了两张熟脸——鬼眼蝠和肥遗。它们连同附近的雕像,无论大小美丑,一个个依头顺脑地冲着一只狐狸叩拜。狐狸人立站起,神气活现,石眼珠灵动有光,仿佛对人说话。 “看到了吗?”简真说道,“那只狐狸是个妖王。” “妖王?” “妖怪里的大王!你瞧,它手里拿的什么?” 方飞仔细打量,狐狸左手叉腰,右手拈了一支毛笔,他双眼一亮,冲口而出:“狐狸也会符法?” “小声一点儿,”简真捂住他的嘴巴,“有什么好奇怪的?道祖支离邪的五大弟子,其中一个就是狐神蓬尾。” 方飞有点儿犯晕,半晌说不出话来,华盖车一路向前,群妖朝圣的情景屡次出现,接受朝拜的有百头百身的蛟龙、象头熊身的巨怪、趾高气扬的大鸟,还有一个圆不溜丢的怪东西,方飞瞧来瞧去也瞧不出来历,满心纳闷,悄声问道:“简真,这些妖怪会吃人吗?” “它们敢?”简真自信满满,“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妖怪吃人是死罪。” “道和妖的什么?” “扎尔呼,”简真眉飞色舞、继续卖弄,“这是狐语,‘和平’的意思。《道与妖的扎尔呼》是道者与妖怪的和平条约。哼,以前我们跟妖怪是死敌,双方打了几万年,谁也消灭不了谁,最后只好休战,并且订下和约。打那以后,双方小冲突不断,大冲突几乎没有,大家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道者和妖怪订了和约?方飞直觉难以自信。他凝目观看,四周不再是一片死寂,黑暗中分明有东西在蠕蠕爬行,下面的江水汩汩汩地涌起成串的气泡。方飞想象水下的怪物,背脊上蹿起一股寒意。 阴河深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简真抬头看了一眼,随口说道:“‘逆流瀑布’到了。” 方飞极目望去,前面浩浩荡荡地出现了一道瀑布,可怪的是,别的瀑布都是从上往下,这一条瀑布偏是从下往上。 阴河水冉冉上升,越到上面,水势越急,像是不可一世的水龙,腾跃着升上天顶,化作一朵白色的水云。 方飞看得两眼发直,“逆流瀑布”固然奇怪,更荒诞的是其他人一点儿也不在意,正也好,反也好,都跟他们毫无关系。申田田继续驾车;简怀鲁吊儿郎当地抽烟;简真惹恼了简容,小东西恶狠狠骂他“饭桶”;大个儿忍无可忍,扑上去把他掀翻在地。 灵鱼在“瀑布”前停了下来,兴冲冲向后回游,两条光带一来一去,反复循环。华盖车随着河面上升,转眼来到瀑布下方。 一阵天旋地转,天地颠倒过来,瀑布化为一条激流,裹挟车身向前奔腾。阴河水一下子飞到了身后,潜江升到了天上,变成了一条奇丽无穷的天河。 天地颠倒,方向错乱,这感觉似曾相识,方飞猛可醒悟过来——这儿的河水遇上了一面“任意颠倒墙”。 任意颠倒墙,双脚走到的地方就是地面;河水流到墙上,流到的地方就是河床。 从阴河上看来,河水奔流直上,成了反转的瀑布;可一到了瀑布上面,阴河水又变成了挂在身后的一面水墙。 方飞激动不已,频频回头张望。灵鱼在潜江里来回穿梭,起初杂乱无章,渐渐连成了一条条平滑的曲线,勾画出一张和蔼苍老的人脸,长眉细眼,直鼻阔口,整张脸占满了河道,回流的鱼群就是他长长的胡须。 巨脸扬起眉毛冲着方飞打量,忽然摇摆胡须,眼泪成珠成串地流淌下来,活是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家,遇上了免不了的伤心事。 “呀!”方飞失声惊叫,“他怎么了?” 简真正跟弟弟扭打,忙问:“什么?什么?”方飞指着后面嗓音发抖:“那儿……有一张人脸!” “什么?”众人惊叫回头,可等他们看时,人脸却消失了,只剩下散漫无章的光点。 “天啦!”申田田瞪大眼睛,“方飞,你真的看到了人脸?” 方飞连连点头,兄弟俩死盯着他,大个儿怒气冲天:“太不公平了!我来了三次,一次都没见过水巨灵的脸。” “都怪你,”小东西抡起拳头冲他一顿乱捶,“要不是你,我一定能看到的。” “去你的,”简真气急败坏地甩开弟弟,“就你那个丑样子,水巨灵也被你吓跑了。”简容扑上去厮打,但被父亲扯开,简怀鲁笑嘻嘻地问:“方飞,你看到的是哭脸还是笑脸?” “哭脸!” “啊!”车里又是一片惊叫,简真拍手大笑:“方飞,你要倒霉了……”忽然头上挨了一个爆栗子,痛得他嗷嗷直叫,“我说错了吗?笑脸吉兆,哭脸凶兆……” “你还说?”申田田抡起拳头,简真抱着头钻到椅子后面。 “吉兆,凶兆?”方飞一脸懵懂,“什么意思?” “没什么!”简怀鲁摆了摆手,“传说而已。” “什么传说?”方飞寻根究底。 简怀鲁犹豫一下:“相传潜江里面藏着远古的水巨灵,祂偶尔会向路过的道者显灵,用河里的灵鱼幻化一张人脸。要是笑脸,这个人就有福了,要是哭脸,这个人就要倒霉。可是除了你,我们谁也没有见过这张脸。以前经过的时候,小真和小容老看个没完,可连胡子也没见过一根……嗐,扯远了,水巨灵消失了一千多年,哪儿还有什么哭脸笑脸?” 他越安慰方飞越心慌,回想那一张脸,栩栩如生,哭泣的神情就跟平常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水声越来越响,前方豁然敞亮,哗啦,华盖车从一个洞口蹿了出去。 上下左右又是一阵颠倒,河水流过“任意颠倒墙”,进入了一片云烟笼罩的辽阔水域。这儿的水纯净异常,华盖车就像飘在天上,鱼虾在下面自由自在地飞翔。 前方云雾散开,展露出一尊巨大的石像,雕刻一个中年男子,身披铠甲,脸色阴沉,坐在一只乌龟上面。乌龟脑袋出没的地方,悍然冲出一条凶狠的飞蛇。飞蛇一半藏在壳里,一半蟠着男子,两片翅膀尽情展开,看上去就像长在男子背上。 “那是谁?”方飞注目石像。 “水神玄冥,”简真回答,“半龟半蛇是四灵中的玄武,玄冥乘坐玄武,镇守玉京的北方。” “玉京到了?”方飞喜出望外。 “前面就是。”简真一脸郁闷。 华盖车爬上岸,走近玄冥石像,申田田停车说道:“小真,去拜拜玄冥,让他给你一点儿好运气。” 简真不情不愿地走到石像前叩拜,方飞绕过龟壳,来到石像后面。刹那间,如被闪电击中,他浑身一软,跪倒在高高的山顶上。 不错,这儿就是山顶!灵河水从这儿奔腾直下,利利落落地将一座大城剖成两半。 玉京——紫微的中枢,道者的王城——居民数以百万,飞行器的流光汇集成一条浩浩荡荡的天河,流进城里,又飘然淌出,一如无尽的光阴,来自天地的源头,又向世界的尽头流去。 站在玄冥山顶,浑天城扑面压来,它是中央的帝王、也是四灵的主宰。 这一座城不在地上,公然悬在空中,圆圆溜溜,活是一个光亮亮的热气球。球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那是城市的门和窗,镶嵌的玻璃在太阳下闪闪发亮,乍一看去,就像是千百只眼睛,冷冷地注视四面八方。 积明湖在浑天城的下面,年复一年,上面的巨头对着湖水顾影自怜。灵河水从湖口流入,又向南方流出,汇合神源、心照两条沟渠,将地上的玉京分成了四大内城——东方勾芒、南方朱明、西方蓐收、北方玄冥。 城里的道路细微如镂,像是数不清的皱纹,显示出城市的古老和沧桑。城里的建筑千奇百怪,有的像是巨大的沙漏,有的像是亮晶晶的水球,外面流水包裹,看不出一丝破绽——方飞猜测这房子十九出自任意颠倒墙,可又想不出没有门窗的房屋如何进出? “方飞!”简真走过来吹嘘,“我参拜玄冥的时候,石像的左眼转了。左眼转运,右眼转劫,我就要时来运转啦!哼,不像某人,见了水巨灵的哭脸,肯定要倒大霉!” 方飞看到了水巨灵,大个儿心怀妒忌,逮着机会就想奚落他一番,没想到方飞目睹玉京,震惊得一塌糊涂,简真的话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简真又惊又气,抓住他摇晃两下,方飞如梦初醒,简真凑近他耳朵大吼:“玄冥转了左眼,你听见了吗?” “哦?”方飞莫名其妙,“那又怎样?”简真怒目相向:“也就是说,我要走运了,而你……”指着方飞的鼻子,“马上就要倒大霉。” “无所谓,”方飞耸了耸肩,“反正我已经够倒霉了。” “你……”简真无从下嘴,“你还会更倒霉,谁叫你见过水巨灵的哭脸?” 拜完了玄冥,华盖车顺水下山,上岸驶向玉京。道者大多高来高去,地上的道路冷冷清清,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行人。 呜,一个道者驾驭飞轮从天而降,他身穿白色制服,头上的玉箍轮番闪现红、绿两种光芒,胸前的铭牌写着两行金色小字—— 斗廷交通司玉京副司 巡天士佘义峰 “他要干吗?”申田田紧张起来,“我们什么都没干。” 巡天士示意下车,众人只好下去,简怀鲁赔笑说:“长官……”还没说完,巡天士白眼珠一翻,叫声“驭车牌”。 简怀鲁交出一个银色牌子,巡天士扫了扫,挥笔把牌子上的信息输入通灵镜,埋头写了一通,突然说道:“你被禁飞了?” “明摆着呗!”简怀鲁回答。巡天士冷笑一声,指着华盖车:“这个不许进京!” “为什么?” “影响市容!” “你说什么?”申田田正要发怒,简怀鲁按住她的肩头,笑着说:“我们的车停哪儿?”巡天士一指西边:“那边有个停车场,专门收这些破烂!” “谁是破烂,你再说一遍?”申田田失声咆哮,巡天士冷冷扫她一眼,在通灵镜里刷刷写道:“对巡天士无礼,扣六分!” “什么?你……”申田田来不及抗议,巡天士一晃身子,踩着飞轮飞远了。 “狗眼看人低,”申田田望着天上挥舞拳头,“死酒鬼,你拉着我干吗?哼,依了我,一巴掌把他的眼珠子扇出来。” 她骂骂咧咧地闹了一通,到底无可奈何,不甘心地驾车前往停车场。 刚把车停好,忽听有人爽朗大笑。简怀鲁回头望去,一个大汉阔步走来,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个熊抱。 “禹封城,”申田田冲上来给了大汉一拳,“你这个死东西!” 禹封城后退半步,揉着肩头苦笑:“女狼神,你的拳头还那么硬?” “再硬也打不死你老甲鱼!”申田田骂声粗野,眼里却荡漾笑意。 “老甲鱼,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简怀鲁东张西望,“葛笑兰呢?” “嗐!”老甲鱼满不在乎地说,“她攀上高枝儿变凤凰啦,哪儿看得见我们这些爬虫?” “你们离婚了?”简怀鲁两眼睁圆。 禹封城的脸沉了一下:“她嫁了个白虎人,解除了‘禁飞令’!” “没想到她是那种人,”申田田满心不是滋味,“笑笑呢?” “那不是!”禹封城指了指远处。一个紫衣女孩走过来,高挑腿长,双肩略宽,无论身材模样,都跟禹封城有些仿佛,两只眼睛亮闪闪的,笑起来像一对月牙儿。 “笑笑,”禹封城招手,“这是简伯伯,这是申阿姨,你小时候都见过。” 禹笑笑还没应声,申田田一个箭步冲上来,把她搂入怀里使劲揉弄:“小可怜儿,好些年不见,长得这么水灵啦?咦,你是羽士?” “呵,”禹封城摸着下巴一脸得意,“我这个老甲鱼生了一只飞天的凤凰。喂!女狼神,你儿子呢?你两口子都是响当当的狠角色,他也应该差不了。” 申田田叹了口气,回头叫道:“小真,小容。” 简容蹦跳上前,简真本在门边偷看,这时扭扭捏捏地走出来,红着脸细声细气地叫了声“禹叔叔”。 禹封城拉过简容看了看:“小容是羽士!哈,小真,你跟我是一路。”右手搭上简真的肩头,轻轻一推,简真退了半步。 “根基不错,”禹封城想了想,“神形甲挑好了吗?” “还没呢,”申田田皱起眉头,“他长得太快了,我的贪狼甲也不合身。” “庚丁款的金狻甲不错,飞得快,变身也快,防护牢固,力量十足……” 禹笑笑掩口偷笑:“爸爸,你给人打广告呢?” “我啊……”禹封城摸了摸脑袋,“见了好甲就眼馋。” “你眼光不坏,”简怀鲁笑了笑,“我也看中了那款甲,攒了好几年的钱。” “是啊,”禹封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养个孩子不容易!” 申田田见禹笑笑落落大方,简真却畏畏缩缩,心里有气,招手说:“小真,还记得笑笑么?你们两个小时候还打过架。笑笑,你打小儿就随你爹,像个野小子,个头只有小真一半,轻轻松松地摔他两个大跟斗。这小子老没用了,趴在地上只会哭……” “妈……”简真哀哀嚎叫,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禹笑笑抿嘴直笑:“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 方飞听见说话,走出华盖车,禹封城看见他,只一愣,冲口而出:“度者!”禹笑笑也掉过头,惊讶地望着方飞。 “这东西打哪儿来的?”禹封城口无遮拦,禹笑笑心里着急,扯了扯他衣角,禹封城白她一眼,“我说错了吗?这年头,还有人点化裸虫?活得不耐烦了吗?” 方飞让人捅到痛处,心里很不自在,忽听简怀鲁说:“老甲鱼,闲话少说,你的通灵镜呢?我要查点儿东西。” “通灵镜?”禹封城一愣,“你没有?”一转念头,“哦,又换酒喝啦?” “不愧是老甲鱼!”简怀鲁拍了拍死党的肩膀,申田田瞪着两人一脸恼怒。 “笑笑!”禹封城回头叫了一声,禹笑笑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抽笔扫了扫镜面,镜子登时涨大五倍,禹笑笑问道:“要查什么?” 简怀鲁想了想:“先查冲霄车失事的消息。” “冲霄车失事?”禹笑笑惊讶地扬起眉毛,“甲辰四二次车?”简怀鲁笑道:“你也知道?” “这事闹得很大,”禹封城脸色凝重,“鲲鹏袭击冲霄车,十多年也没发生过了。” “甲辰四二次车。”禹笑笑又写又点,镜子里跳出来一连串图景——苍莽的山林里,冲霄车的残骸到处散落,残骸死而不僵,一片折断的翅膀还在上下扑腾。 “真惨!”一个花枝招展的女道者出现在残骸旁边,对着符笔大声说道,“我是玉京通灵台的水灵光,现在为你直播一则快讯。今天午时三刻,风巨灵鲲鹏袭击了甲辰四二次冲霄车,这辆车刚从红尘进入紫微。据悉超过十名道者遇难,还有九人下落不明。以下是遇难者和失踪者的名单……” 画面切换到字幕,显示出一串名字,失踪者里“燕眉”、“方飞”赫然在目。 “燕眉也失踪了?”方飞脑子一乱,“她被鲲鹏抓去了?还是……” “方飞,”简真凑上前来,,“上面有你的名字呢!嗐,这一下你可出名了……”他亲亲热热地勾住方飞的脖子,不顾小度者的眼睛冲他放出两束死光。 “让我们联系巫史星官……”镜子分成两半,左边是水灵光,右边多了一个死样活气的男子,四十出头,长了一张叫人心寒的马脸。 “巫史星官,”女主播眨巴眼睛,一个劲儿地卖弄风情,“您对这件事怎么看?” “我认为这是一个偶然事件,”巫史食指交错,轻轻抵住下颌,“鲲鹏也许正在捕猎,它把冲霄车当成了一只毕方或是希有鸟……” “真会胡说八道!”简怀鲁冷笑。 “脸都不红一下!”禹封城接口。 “他的脸越拉越长了,”申田田哼了一声,“通灵镜都放不下。” 画面切换到失事现场,水灵光一脸兴奋:“现在我要采访几位幸存者,首先是车长雪衣女……”镜头里冒出来一只白毛鹦鹉,羽毛凌乱,耷拉脑袋,鸟喙深深埋在胸口。 “车长……”水灵光话没说完,鹦鹉掉过头去,尾巴占满了整面镜子。 “雪衣女车长……”水灵光绕到雪衣女前面,雪衣女继续转身。 “车长受了很大的刺激!”水灵光快速翻看一本名册,“那么下一位……”画面切换到一张女子面孔,长长的绿头发乱七八糟地搭在脸上。 “蓝中碧女士,说说失事的情形好吗?” “我不知道……”蓝中碧死命摇头。 “能说说你当时的心情吗?” “我什么不知道……”蓝中碧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蓝女士太紧张了,”水灵光看了看名册:“下一位幸存者张凌霄……” “张凌虚!”老元婴怒气冲冲地跳出来。 “对,张凌虚,一个死里逃生的元婴。”水灵光快速翻过,“下一个是游汝人先生……” “怎么不采访我?”张凌虚又跳了出来,对着镜头大发脾气,“你们这是种族歧视……”画面急闪,水灵光连连擦汗:“很抱歉,幸存者的情绪都不稳定,哎哟,放手,你这个死老头……”她一边大骂,一边跟张凌虚抢夺手里的符笔。 画面突然变黑,只有一只青色的眼睛闪烁不停。 “没有了,”禹笑笑解释,“因为涉及鲲鹏,这件事太过敏感。这个新闻以后,斗廷就封锁了消息。” 方飞大失所望:“失踪者还没找到吗?” “不清楚,”禹笑笑想了想,“斗廷或许知道。” “别担心!”简怀鲁拍了拍方飞的肩膀,“你的点化人一定没事。” 方飞默不作声,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巨石。 玉京有四大会馆,入住价格便宜,条件寒瘆了一点儿,可是两家人也都不宽裕。会馆以道种区分,禹家父女是苍龙人,苍龙会馆在勾芒区,玄武会馆在玄冥区,一东一北各不相邻,所以刚进玉京就各走各路。 两边恋恋不舍,禹封城直叫“箕字组见了面,怎么也得喝两盅”,简怀鲁深表赞同,两个老酒鬼定了死约会。申田田抱着“小可怜儿”难分难舍,还弹了几颗老泪,倒是禹笑笑豁达,笑眯眯地宽慰:“安顿好了就来找阿姨玩儿。” 方飞走在玉京街上,惹来回头不断,道者们不胜惊讶,一个个大呼小叫。 对于方飞来说,玉京的一切都很新奇,头顶的飞车呼啸而过,飞剑、飞轮呼啸往来,其中还夹杂着甲士的扑翅声。道路两边种满奇花异草,芳香阵阵袭人,模样时刻变幻,方飞路过的时候,还是一大丛重瓣紫菊,走了不过十米,回头再看,已经变成了满天星似的小花。 不止花朵,道者的头发也千奇百怪。有人长发飘举,像是天上的云朵,“云朵”的式样更是繁多——飘逸悠闲的白云、电光闪烁的乌云、浓墨重彩的朝云、喷烧如火的晚霞,最离奇还是一种冲天爆炸的蘑菇云,云里的光芒亮得吓人。 “紫微的理发师真厉害!”方飞由衷赞叹。 “不对,”申田田纠正,“紫微里没有‘理发师’,只有‘幻发师’,道者说到打理头发,不说‘理一理’,只说‘幻一幻’。” 一路走去,还能看见凤羽幻发、龙角幻发、虎纹幻发、飞蛇幻发,虹幻发、花幻发、日幻发、月幻发——这一种幻发可以阴晴圆缺,随着月亮的变化而变化。 申田田心里痒痒,很想也去“幻一幻”,经过一间幻发屋犹豫了好久,十粒金的价码还是让她知难而退。 幻发屋旁边是一间纹身坊,道者们干干净净地进去,花里胡哨地出来,脸上、头上都是纹身——云纹、雷纹、凤纹、兽纹,花纹……五颜六色,流光溢彩。 简真告诉方飞,这叫“心情纹身”,色彩亮度可以跟随道者的心情变化,忧愁时若有若无、欢喜时明亮鲜丽、悲伤时暗淡无光、愤怒时炽亮夺目。 “改天我也来纹一个!”简真艳羡地望着纹身的道者。 “你敢,”申田田回头怒吼,“我剥了你的皮。” 大个儿面红耳赤,梗起脖子抗议:“你可以幻发,为啥不许我纹身?” “很简单,”申田田直截了当,“你要是我妈你也能这样干!” 到了会馆,因为参加考试学生太多,所以一家人只分得了两间房。夫妇俩跟简容一间,方飞、简真挤在一块儿。 定好房间,全体出门,穿过一条长街,来到十字街口。街头竖着一根透明圆柱,柱身弯弯曲曲,两边触须横生,活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圆柱两边,飘浮几张无腿长椅,椅子上坐满年轻男女,头发幻得花花绿绿,脸上描画心情纹身。有人吃着零食,有人捧着书本,更多的人头也不抬,捧着通灵镜玩得入神。 简家人站在长椅边一动不动,方飞暗生好奇,捅了捅简真:“我们干吗?” “等车!”自从进了玉京,大个儿就丢了半条命,走路飘飘忽忽,说话有气没力,从头到脚一副“不要理我”的样子。 “等什么车?”方飞东张西望。 “那不是?”大个儿向高处努嘴。 方飞回头望去,后方大厦的外墙上趴着一条巨大的蜈蚣,百手千足,浑身通透,肚子深处绰约可见人头人脸。 “咦!”方飞只觉头皮发麻,骇然望着“蜈蚣”顺着外墙向下爬来。 “别怕,”简怀鲁慨然说道,“这是蚣明车,蜈蚣的蚣,透明的明,专供不想飞的道者坐的!” “是吗?”方飞望着“蜈蚣”嗓子发干,“为什么不想飞?” “这个嘛,”简怀鲁收起烟杆,“飞行是个体力活儿,好比你可以一直走路,但要让你跑上一整天,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蜈蚣”爬到圆柱旁,脊背啪地裂开,露出一排排座椅,上面紧巴巴地挤满乘客。不少人站起身来,踩着墙壁来到街上;候车的道者则走上大厦,潮水似的涌进“蜈蚣”的肚子。 方飞刚刚坐好,“蜈蚣”合上背壳,开始迅速爬行,世界颠倒过来,一条大街落到身后,另一条像是倒挂的瀑布——流淌的不是水,而是密匝匝的人类。 “蜈蚣”摇头摆尾,爬过陡峭的墙壁,蹿上尖尖的楼顶,翻过尖顶,又向地面滑行,车下的高墙光光溜溜,竟是一整面巨大的通灵镜。水灵光正在镜子里主持节目,说说笑笑,眉飞色舞,浑不觉大蜈蚣钻过她的耳朵,爬过她的双眼,顺着鼻子往下,在嘴边滑了一跤,钻进了下方幽暗的小巷。 到了巷子尽头,蚣明车翻一个身,滑下屋顶,一头扎进了心照渠,游过深沉的渠水,冲散了悠然自得的鱼群,虾精蟹怪在外面张牙舞爪,试图恐吓新来的怪物,大蜈蚣不理不睬,爬上陡峭的堤岸,浑身是水地驶入蓐收区。 蓐收区因为“金神”蓐收得名,白虎道者大多聚居在此,他们是严谨的巧匠、理智的商人,他们深信白色是世界的本源,建筑的材料多是纯白晶莹的玉石。 蚣明车掠过宝**道,穿过穷奇小巷,来到灵河岸边,终于抵达添翼大街。 添翼大街是个大卖场,跟飞行沾边儿的道器都这里叫卖——“飞仙留步”只卖绝品的神器,“飚来飚去”名头响亮,“呼啦啦”是才开的新店,很受小道者欢迎,但说到物美价廉,还是得看万年不倒的老店“倏忽塔”。 倏忽塔样子很怪,用简真的话说就是“一根油条顶着个烧饼”。塔楼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是宝剑形状的青塔,细细长长的剑尖上挑了一个大无可大的光白巨轮,更要命的是那只巨轮还在缓慢地旋转。 众人乘坐飞云梯,越过“油条”进入“烧饼”,刚进门就看见一辆光闪闪的冲霄车,翅膀已经打开,比起“返真港”的飞车小了两倍。除此之外,“十鬼车”尖头尖脑,蓝幽幽的车身透出一股鬼气;“幻灵车”忽隐忽现,简直就是一团幻影;宝轮车圆圆乎乎,悬在空中转个不停,方飞看见这车,恍惚明白了红尘里发生的某些怪事。 出了飞车厅,进入宝轮厅。飞轮是白虎人专用,厅里的白虎人一个个趾高气扬,明晃晃的轮子转个不停,发出一连串杀猪似的尖叫。 众人捂着耳朵逃进飞剑厅,大厅里飞剑悬浮,长长短短,仿佛一片茂密丛林。 大厅中央有一面试剑镜,买剑的道者往镜前一站,镜里的人影马上变成一把光闪闪的飞剑,再对剑影一招手,同款的飞剑应手飞来。 简容兴冲冲地跑到镜子前面,照出一把“冲阳剑”。小东西试飞一圈,死活嚷着要买,吓得大个儿面如土色,以为金狻甲就要泡汤。好在这一次申田田主持公道,狠狠地揍了简容两巴掌,小东西气得发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 看见弟弟挨揍,简真打心眼儿里高兴。简怀鲁照例揣着两手笑眯眯观战,方飞闲着无事,盯着试剑镜满心好奇。 镜框古朴精美,雕满细密的符文,镜面光亮如水,正好映照出方飞的影子。 “我会变出什么剑?”方飞暗自咕哝,镜中人却不理他,傻愣愣、呆柯柯,脸上挂着十足的迷惑。 “让开!”一个声音冷冷传来,方飞不及回头,已经被人推到一边。 第七章、猪与蜘蛛 第七章、猪与蜘蛛 “唉……”方飞掉头望去,推开他的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年纪跟他相当,小脸苍白秀美,一头冰蓝色的头发说不出的古怪。 她有一种不合年纪的冷漠,看也不看方飞,自顾自地照起镜子。 光亮闪过,镜中女孩消失,出现了一口冰晶水蓝的长剑,剑影的周围涌起森森白气,仿佛结了一层薄霜。 女孩招了招手,可是没有动静,她看看四周,皱起眉头,高举右手用力一挥。 豁啦啦,左边的墙壁剧烈震动,墙边的飞剑惊慌失措,变成道道流光,向着远处飞蹿。墙壁本来浑然一块,此刻迸射出耀眼的蓝光,光芒来回流动,勾勒出一道四四方方的小门。 所有的目光都投注过来,简容也停止了哭泣,张着小嘴两眼发直。 啪,小门向外敞开,可还没完,门里有门,接连响了九声,开启了九道暗门。 嗡,门洞深处有什么苏醒过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吟啸。墙壁霍地一抖,一道冰蓝光芒冲出门洞,闪电似的飞向女孩。 女孩后退一步,抽出符笔两眼睁圆,不料蓝光一个急刹,舒缓地停在她面前。 一股寒气汹涌漫开,大厅里所有的东西开始结霜,满天的飞剑像是冻僵了的鸟儿,叮呤当啷地掉了一地。 五个售剑员飞奔过来,跑动中抽出符笔,五道红光缠住那道蓝光。蓝光就像一条活龙,摇头摆尾地死命挣扎,光芒没有减弱,反而向外暴涨。售剑员咬牙瞪眼,手里的符笔簌簌发抖。 女孩犹豫一下,伸手摸向蓝光,手指经过的地方,光芒迅速褪去,露出一把冰蓝色的古剑,剑身停止了摆动,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售剑员松一口气,纷纷收回符笔,拭擦额上的汗水。 “怎么回事?”一个黑胡子道者大踏步走了过来,他的幻发是“鲲鹏翎毛”,斜着向后飞起,看上去很有气势。 “谢管事,”一个售货员瞅了瞅古剑,“玄凌、玄凌动了?”鲲鹏翎瞪着古剑出了一会儿神,冲着女孩劈头就问:“你照出来的?” 女孩皱着眉头冷冷不答。鲲鹏翎碰了个钉子,悻悻说:“奇怪,这把剑两千年都没人照出来了!唔,让我看看……”取出一面通灵镜划拉几下,“这儿没有。”回头冲收账的女道者高喊,“把青木柜子里那个金贝叶皮的本子拿出来,不,最旧的那本,对,就那本……” 鲲鹏翎接过贝叶本翻了片刻,吹一声长长的口哨:“好家伙,五万管金,这还是两千年前的价格。加上通胀,等等,让我算算……唔,二十万零八千一百二十五管金,一管十八点,共计三百七十四万六千二百五十点金,加上税款,呵,不多不少,四百万点金……”他抬起头来,望着女孩满脸堆笑,“您付现还是划账,我猜是划账吧?” 女孩盯着冰蓝色宝剑,轻声打断鲲鹏翎:“我可没说要买。” “啊?”鲲鹏翎大失所望,“要不你分期付款,先付三成,再……” “不用了!”女孩的眼眶潮润起来,鲲鹏翎踌躇一下:“要不试飞一下,这个,嗐,不收钱……” “不了……”少女努力把目光从古剑上挪开,“小黄精剑多少钱?”鲲鹏翎一愣:“问这个干吗?” “我要买!”女孩的声音小得可怜,苍白的面孔泛起红晕。 “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鲲鹏翎指了指简容的昏黄小剑,“喏,就是那个样子。小姑娘,我推荐甲戌款的‘霜魂剑’,跟你的元气很般配,尽管比不上玄凌,那也是一把顶呱呱的好剑。” “不用,”女孩咬了咬嘴唇,“我就要小黄精剑。” “这儿没货,鲁阳……”鲲鹏翎叫过一个矮个儿售剑员,“你陪她去库房。” 女孩如释重负,转身要走,忽听简怀鲁叫道:“请留步。” 女孩应声回头,简怀鲁问道:“你是天无吝的女儿吗?”女孩忽然面红耳赤,一咬嘴唇,掉头就走,边走边用右手抹眼。 “真是她?”申田田惆怅地望着女孩的背影,“天无吝的女儿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天皓白是她的长辈吧?”简怀鲁紧锁眉头,“老头子也不管管?” “天皓白,”申田田怒哼一声,“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简怀鲁摇摇头,抿着嘴唇向神甲厅走去,看他脸上的怒气,方飞心中不胜纳闷。 神形甲款式众多,简家有备而来,直奔庚丁款金狻甲,那一副宝甲金白间杂,看上去又清爽、又凌厉。 甲胄的变身是狻猊,一种远古异兽,半狮半虎,剽悍威猛。夫妇俩几年前就相好了这款甲,一直攒钱待购。全家人绕着铠甲看了又看,除了简容都是满脸笑容。 突然一声尖叫,申田田伸手捂嘴,见了鬼似的指着铠甲下方的铭牌。 “什么?”简怀鲁定眼一瞧,也是张口结舌。 “小声一点儿,”一个售甲员走上来,冷冷地扫视众人,“大厅里不许喧哗!” 申田田缓过气,指着铠甲嚷嚷:“怎么回事?前两年都是五十点金,怎么一年的工夫涨了一倍?”原来她说是的金狻甲的价钱。 “有什么好奇怪的?”售甲员白她一眼,“除了钱包不涨,现在什么都涨。这款甲可是经典款,照我看,涨四倍也不贵!” “不贵?”申田田竭嘶底里,“去年五十,今年一百,你们做买卖要凭良心……” “良心?哪儿买这玩意儿,我倒想换两个子儿花花。”售甲员很不耐烦,“你嫌贵可以不买呀!喏……”抬手向东边一扫,“那边都是便宜货,做人要量力而行。”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申田田的食指顶到对手的鼻子上,“你妈妈把你教成这样,简直太不负责任了。” “算了,算了……”简怀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妻子拖开。 售甲员昂首走开,申田田望着他直喷粗气,简真哭丧着脸说:“妈,这下怎么办?我的甲……”申田田胸口起伏两下,咬一咬牙,转身向东冲去。 正如售甲员说的,东边的铠甲都是便宜货。申田田边走边看,连连摇头,忽然她脚下一顿,停在一副甲前,眯起两眼上下打量。 铠甲红黑相间,孤零零摆在一个角落,因为无人问津,积了不少灰尘,但看铠甲本身,不止甲片厚重,比起许多铠甲都要宽大。 “小真……”申田田冷不丁开口,“铠甲不能光看表面,只要胜过对手,变成什么样子一点儿也不重要。” 简真还没咂摸出话中的味儿,老爹抢先说:“对呀对呀,不管变成什么,打得赢就是好家伙。” “这副甲是大甲师陆苍空的手笔,当年要卖四百点金。”申田田笑着补充。 “没错没错,”简怀鲁继续附和,“现在才卖四十九点,简直太划算了。” “这甲造价太高,卖得又不好,陆苍空差点儿破了产。”申田田不胜感慨。 “为什么卖得不好?”简真忍不住问。 夫妇俩对望一眼,简怀鲁漫不经意地说:“这个嘛……就是变身不太合一般人的意。不过小真你是一般人吗?当然不是!你可是呱呱叫的好家伙,这点儿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简真傻呵呵笑了两声,低头去看那铠甲的名字。铭牌被灰尘盖住,他伸手一拂,先看到一个“火”字,心跳砰然加快,手指向后一抹,露出一个“豕”字。简真的鼻子像是挨了一拳,红润慢悠悠爬上鼻尖,很快眼眶里充满泪水,他的嘴巴哆哆嗦嗦,似有满腹的话儿要说。 “小真,”简怀鲁假惺惺地问,“怎么样?” “我……”简真鼓起胸膛,小眼瞪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我不要这副甲!” 夫妇俩默默地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火……甲?”简容不认得中间那字,“妈,这是什么字?” “这个嘛……”申田田眼望别处,“问你方飞哥哥。” “读‘是’,”方飞偷瞟一眼简真,“好像是猪的意思。” “不是猪,”简怀鲁纠正,“是野猪!”简容两眼放光:“好哇,哥哥要变猪,哈哈,哥哥要变野猪!” “胡说,”简真使劲跺脚,“我才不要变猪!” “哟,”申田田两眼睁圆,“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说不行就不行,你说不考试,我们就该收拾回家?” “我可没这么说,”简真梗起脖子,口气却很虚弱,“我就是不要这甲。” “我就看上这一副,怎么着了?”申田田眼里出火,“你马上给我试甲!” “我死也不试!”简真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不试也行,”申田田冷笑,“你的尺码我都知道,我这就去交钱!”找到售甲员一问,“火豕甲”就这一副,其他的都让“苍空甲厂”回收了,只剩一副样品,从来无人问津。 简真心花怒放,险些笑出声来。申田田不死心,又问样品尺码。可也凑巧,售甲员报出的尺码,跟简真的身高肩宽、腰围腿长一模一样,就像陆苍空给他量身定制的一样。 简真听完尺码,险些昏了过去。申田田心花怒放,马上交钱取货。庞大的铠甲装进一米高的大箱子,结果还得大个儿自己拎着,这在方飞看来,好比让耶稣基督背上十字架,简直就是没天理的惨事儿。 离开倏忽塔,沿长街往下是一排羽衣店。羽衣是羽士专用,轻薄飘逸,据说能够抵挡道术攻击。 简容兴奋莫名,挨家挨户地指点:“将来我要那一件,喏,那一件也不错……”忽听一声尖叫,叫声凄厉无比,听起来是个女孩。 夫妇俩应声跳起,向着惨叫的地方跑去。简容拎着箱子东张西望,冷不防简容在他身后说话:“小真哇,我看着你呐!哼,别以为爹妈不在,你就可以把铠甲丢掉。” 简真被他看穿了心思,气得胖脸变形:“臭小鬼你少得意,你也有倒霉的一天。”小东西吐出舌头,学了两声猪叫,把大个儿气得半死。 惨叫声十分悠长,一声叫完,二声又起。方飞等人赶到,发现惨叫出自一座假山,山上有个洞穴,洞口挤了不少闲人,简氏夫妇伸长脖子在那儿观望,活是一对呆头鹅。 “什么?什么?”简容从人腿间钻了进去。 “喂,”方飞叫道,“别乱跑!”但见简真无动于衷,只好努力挤进人群。 好容易到了前排,他环眼一瞧,两边满当当都是人头,简容早已不知去向。忽听一声惨叫,调子极高,险些把他的魂儿也给叫了出来。 前面阴森森一个洞窟,窟里结了五张大网,网上各自爬了一只巨大的蜘蛛,颜色各不相同,一只火红,一只金黄,一只湛蓝,一只炭黑,还有一只绿惨惨的,披了满身的长毛。 五只巨蛛喷吐蛛丝,缠住了一个小小的女孩,踢球似的从一张网抛到另外一张。每次抛到高处,女孩必定发出一声尖叫,落回蛛网,一弹一跳,立马又叫一声,然后蜘蛛抓住女孩,绕着她牵丝扯线,这时小女孩的惨叫声也到达了顶点。 女孩又哭又叫,观众们却无动于衷,有时哭得太惨,还会招来一阵哄笑。 方飞又惊又怒,可是望着蜘蛛,一丝勇气也鼓不起来。蜘蛛大得吓人,黑乎乎的嘴巴像是一个山洞。 “差不多了!”头顶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方飞应声抬头,发现洞窟顶上还有一张蛛网,一只灰白色的蜘蛛歪歪斜斜地趴在那儿,向下吐出一缕长长的蛛丝。蛛丝的尽头结了一个网兜,兜里坐了一个黑衣女子,三十来岁,清秀雪白的面孔上纹了一只暗白色的蜘蛛。 蜘蛛女正用符笔编织毛衣,头也不抬地问:“小家伙,你要什么颜色?” “银、银白……”小女孩哭得半死不活,身上的蛛丝乱七八糟,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白花花的大粽子。 “好吧!”蜘蛛女挥了挥笔,一束青光落在了少女头上,像是冰冷的火焰烧过她的全身。一眨眼的工夫,杂乱的蛛丝变成一件银白色的丝衣,流水似的披在女孩身上。 绿毛蜘蛛吐出长丝,把女孩放回地面,女孩身上的羽衣放出明月似的光华,把阴惨惨的洞窟也照得亮堂起来。 一个女道者跑上来,脸上挂着泪痕,搂住女孩连声问道:“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女孩还在哆嗦,“妈,我没事。” “还没事?好端端的羽衣不买,偏来买这个邪乎乎的蛛羽衣,这些蜘蛛精,差点儿没把人吓死!” “同学都买了啊,”女孩望着一边的镜子,忽然破涕为笑,“妈,这衣裳怪有趣儿的。” “我看也不怎么样……”女道者正发牢骚,忽听蜘蛛女高叫:“一百二十五点金,请付账!” “什么破衣裳?这么贵?”女道者黑着脸拿出钱袋,刚刚数好,一缕蛛丝飞来,缠住金管扯了上去。白蜘蛛八脚齐动,将金管重重包裹、挂在一边的蛛网上。 “还有谁来?”蜘蛛女放声吆喝。道者们你瞧我、我瞧你,全都笑嘻嘻的,可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方飞见女孩没事,松一口气,忽觉左手一沉,低头看去,白石版大剌剌地公开亮相,版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溜字迹:“玄蛛灵物急急如律!” 方飞看见“蛛”字,犹豫了一下,终归耐不住好奇,抽出“星拂”照样写出。说也奇怪,平时一道符要花九牛二虎之力,照着隐书写来,轻轻松松的全不费劲。 他边写边念,一道符咒写完,符光闪烁一下,隐书又消失了。 什么也没发生!方飞正纳闷,整座洞窟簌地一抖,有人叫道:“哎哟,地震了?” 蜘蛛女也咦了一声,抬眼看向黑洞洞的窟顶。就在她举头的当儿,黑暗里嗖地射出一束白光,猛地缠住方飞,将他高高地扯到半空。 “啊……”方飞失声惊叫,手舞足蹈地落到一张蜘蛛网上面。 “该死的隐书……”方飞猜到罪魁祸首,心里痛骂不已,奋身想要爬起,无奈蛛丝黏黏腻腻,说什么也挣脱不开。 吱吱吱的怪叫传来,方飞回头望去,绿毛蜘蛛向他爬来。男孩浑身发冷,举起符笔,抖索索地指向蜘蛛,“星拂”的笔头微微发光,就像一盏小小的明灯。绿毛蛛畏缩一下,两只煤球似的眼珠溜溜乱转。 “老东西,”蜘蛛女的声音在高处响起,“你想干吗?” “喂,”方飞盯着绿毛蛛不敢转眼,“快放我下去。” “天啦,”下面的观众一片惊呼,“那不是龙蛛吗?” “龙珠?”方飞心里纳闷,“七龙珠吗?” “吱吱吱……”蜘蛛们一边尖声怪叫,一边来回奔跑,口器里喷出一束束雪白的细丝,很快将五张蛛网连成一片——方飞呆在网心,就像一只孤苦伶仃的小虫。 “来了,来了……”下面惊呼不断,方飞只觉毛骨悚然,猛一抬头,跟一个苍青色的怪物打了个照面。 怪物扯着一缕银丝,静悄悄悬在空中。说是蜘蛛,它长了一条蝎子似的尾巴,说是蝎子,它又有着一个蜘蛛样的身子。论个头,六色巨蛛跟它一比,全都成了不起眼的侏儒。它们冲着怪物匍匐叩拜,活是一群恭顺的臣民。那一张巨大的蛛网,好比君王的宝座,看样子,这一位大王正想舒舒坦坦地坐下来,享用一顿美味绝伦的大餐! “餐料”瘫在那儿,几乎快要失禁。怪物浑身疙疙瘩瘩,头顶的眼睛足有一打,六大六小,盯着方飞骨碌转动,一会儿转小眼,一会儿又转大眼,目光幽幽沉沉、似乎正在思考。 它并不急着下嘴,伸出长长的爪子在男孩的身上来回比划。方飞浑身发痒,又想哭,又想笑,脸上的表情好有一瞧。 “老东西!”蜘蛛女提高嗓门,“你什么意思?” “蛛仙子,你少打岔,”怪物的声音像是铁铲刮锅一样刺耳,“我在办正事儿。” “装腔作势的老东西,”蜘蛛女撇了撇嘴,手里不停地编织毛衣,“这小子是个度者吧?你道者吃多了,想换一换口味吗?” 下面响起哄笑。怪物不吭声,吐出一缕蛛丝,两只脚挽着,对着方飞左比一下,右量一下,忽然吱吱吱叫了一通,其他的蜘蛛也高声应和,叫声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 “咦!”蛛仙子放下毛衣,“老东西,你来真格的?” “你就等着瞧吧!”怪物举起长脚敲打胸腹,好比拍击铜鼓,发出洪亮的响声。 六色巨蛛踏着鼓点,绕着方飞跳起圆舞。它们横来横去,比箭还快,忽而轻盈一跳,凌空旋转两圈,才又轻轻落下。 巨蛛越转越快,方飞看得头晕眼花,忽然鼓声一顿,龙蛛发出一声长叫、六色巨蛛齐刷刷停下,喷出六缕细丝,烟雾似的飞向龙蛛。 龙蛛挽住细丝,仿佛编织毛衣,一会儿横缠,一会儿竖织,一会儿伸出尾巴捋一捋纷繁复杂的条理。它牵丝扯线,快得不可思议,六色蜘蛛的大身子一起一伏,活是五个毛线团儿,光亮的细丝从它们的肚子下面飞快地涌出。 洞窟静得出奇,所有人忘了出声,就连蛛仙子也一脸茫然。 不多一会儿,方飞通身上下缠满了蛛丝,没有四肢,也不见口鼻,他在丝茧里扭动挣扎,发出一串断断续续的**。 “蛛仙子!”龙蛛尖声怪叫,“轮到你了!” 蛛仙子哼了一声:“你还真会支使人。”举起符笔一扫,方飞的身上燃起白色的冷焰,冰冷的感觉从头到脚,就像许多死人的手摸来摸去。 “行了!”龙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飞转眼望去,老怪物十二只眼睛轮番打量着他。 方飞稍稍畏缩,忽又鼓起勇气,气冲冲地瞪了回去,盘算如果龙蛛扑过来,先用星拂笔戳瞎它右边第二只眼睛。 龙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后退一步,嘎声嘎气地说:“蛛仙子,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啦!”顺着蛛丝一溜烟地爬上洞顶,剩下六只巨蛛,身子缩小了一半,趴在原地呼哧喘气。 蛛仙子挥了挥毛笔,蛛网粘力消失,变得光滑无比。哧溜,方飞顺着蛛丝滑下,轻轻地落在镜子前面。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方飞瞪眼望着镜中的自己,原有的衣裤不知去向,通身笼罩着一团白色物质,微微透明,一团混沌,稍一晃动,立刻荡起七彩涟漪。方飞忍不住摸了一下,物质像是流水,从他的指缝间悄悄溜走。 “龙蛛羽衣,十万点金,”蛛仙子的声音悠然响起,“请付账!” 方飞挨了一记闷棍,瞪着女子张口结舌。 “怎么?”蛛仙子扬起眉毛,“没带现款,划账也行!”取出通灵镜,“把你的元气账号给我。” “我……”方飞虚弱地交代,“我没钱。” “什么?”蛛仙子眼露凶光,“没钱你凑什么热闹?” “它硬塞给我的,”方飞委屈地看了看洞顶,“我还给你好了。”他想扒下那一团白色物质,可是抓不住、捏不着,压根儿就像一团空气。众人只觉滑稽,全都哈哈大笑。 “蛛仙子,”龙蛛的声音高高传来,“别找他的茬!” “闭嘴,”蛛仙子头也不抬,“这儿我说了算!” “给我点儿面子行不行?”龙蛛哀声祈求。 “哼!老东西,你干吗给他织衣服?” “这我可不能说!”龙蛛闷声回答。 “那就滚远一点儿,”蛛仙子冷哼一声,扫视六只巨蛛,“它们这个样儿,起码三个月吐不了丝。卖不了羽衣,你让我喝西北风?” “你的钱赚得够多了……”龙蛛试图辩驳。 “钱永远不嫌多,”蛛仙子翻了个白眼,盯着方飞说道,“没钱也行,你先写个欠条!” “我又没想买衣服。”方飞大声抗议。 “好哇,”蛛仙子冷冰冰回应,“你脱下来给我。” “这个,”方飞再次尝试脱掉羽衣,“我脱不下来……” “那就写欠条。”蛛仙子板着面孔毫不通融。 “我……”方飞还要抗议。 “你什么你?”蛛仙子一扬笔,电光迸闪,轰隆,岩壁上多了一个人头大小的窟窿,“你的脑袋比石头还硬吗?” 方飞望着窟窿两腿发软,瞅了瞅蛛仙子,虚怯怯地问:“那个,欠条怎么写?” “用笔写,”一张白纸落到方飞面前,蛛仙子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说你写——兹欠牵丝洞蛛仙子十万点金,按月利滚利两成利息。无论何时何地,债主都有权追讨欠款。三年以内,务必连本带利全部偿清,如不然,本人甘愿接受债主的任何惩罚。喏,这儿签名字,下面写日期,某年某月某日某时……” 方飞无可奈何,握着星拂应声书写,元气涌出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片青闪闪的字迹,写完之后也不消失。 “这不就成了?”蛛仙子收回字条,得意地吹了口气,“老东西,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小度者哇,”龙蛛发出一声哀号,“我可害惨你啦。” 方飞蔫头耷脑地走出牵丝洞,看了看明朗的天空,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方飞!”远处传来叫喊,方飞应声望去,简氏一家站在洞口。 “我刚才……”方飞嗓子发哽。 “我们都看见了,”大个儿走上来,同情地勾住他的肩膀,“我都够倒霉了,没想到你更胜一筹。唉,谁叫你看了水巨灵的哭脸呢?刚进玉京就欠了一大笔债,我看你一辈子也还不清……哎哟……我的耳朵,轻点儿,轻点儿,呜……” 申田田拎着简真丢到一边,歉疚地说:“方飞呀,别怪阿姨没帮你。那个蛛仙子,咳,她也不是坏人,就是有点儿疯疯癫癫。我倒不是怕她,咳,总不能跟疯女人一般见识。” “打不过就打不过,哪儿来这么多借口?”简怀鲁不顾妻子两眼喷火,一老一实地说,“蛛仙子是个狠角色,加上那一窝蜘蛛精,收拾我们轻轻松松。方飞哇,你想开一点儿,欠钱总比送命强哇。” 听了这一番安慰,方飞更加想哭。简怀鲁凑近他的耳朵:“另外提一句,蛛仙子跟我们一样,都是‘禁飞令’的受害者。” “啊!”方飞两眼睁圆,看了看牵丝洞的入口,“她也反对皇师利?” 简怀鲁默默点头,方飞恍然明白夫妇俩为什么不肯出头,多半因为同病相怜,不愿跟蛛仙子翻脸。 他满心沮丧,低头看一看羽衣,又觉怒火上冲:“这算什么鬼衣服?十万点金就换了一团烟雾?” “这是初始状态。”简怀鲁笑了笑,“龙蛛羽衣是如意型的道器,只要你愿意,它可以变成任何形状。” “任何形状?”方飞愣一下,“怎么变?” “用一道‘更衣符’,”简怀鲁抽出符笔,“幻霓裳千衣万变!”说着写出符咒,“龙蛛羽衣只服从你,这一道符你亲自写才有效,写符的同时想象衣服的样式……” 方飞急不可耐,挥笔连试三次,第四次终于写成。符光涌出笔尖,从头到脚地流过他的全身。 烟雾消失了!方飞换上了一件银白色飞行夹克、一条淡蓝色牛仔长裤,还有一双黑白相间的跑步鞋,匀称贴身,挺拔精神,这些都是他早已看中的款式,心心念念半年,因为太贵没买,所以念符的时候马上就想了起来。 看一看颜色,摸一摸料子,比起网上的图片还要富于质感,惹得路上的道者纷纷回头观望。有人使出“更衣符”,把衣裳变成方飞的模样,大步流星走了几步,脚下剑光闪动,嗖地一声飞上天去。 “哼!”简真瞅着方飞,心里酸中带苦,“变两件衣服有什么了不起?” “是呀,”简容模仿他的腔调,叼嘴咬舌地说,“变野猪才了不起呢!” 大个儿气得发疯,恨不得举起箱子把他活活砸死。 返回玄冥区,天已经晚了,道路两边飘起符灯,五颜六色的灯纸上写着“长明符”的符文,符字闪闪发光,照亮四方远近。灯纸折成了各种形状,圆的方的,宽的扁的,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还有人物故事,成行成串地尽情演绎,仿佛七色宝石遍撒世界,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道者从灯间飞过,带起的狂风将符灯推开,当他们飘然过去,身后的灯光又徐徐合拢。漫天的灯光就像不灭的星河,夜复一夜地蜿蜒流淌,河里徜徉着斑斓的鱼儿,来来去去、寻寻觅觅、兴兴头头、力争上游,直到筋疲力尽,坠入黑暗的沉沙,带着不甘与落寞死去。 “月亮”分别从四神山的后面升起,四轮莹白的圆光攀上了神山的顶端,四神的雕像玲珑嵌空,站在圆光中央,宛如奥妙的幻影。 光芒洒向人间,给浑天城投下了四条幽幽淡淡的影子。这当儿,真正的月亮还在浮羽山的后面,含羞带怯,半遮半掩。支离邪站在山巅,张开慧眼,正在探究星空的秘密。 五轮明月群雄逐鹿,直到真月亮升到天顶,才算分出一个高低。祂跃马虚空、高不可攀,四轮假月认小伏低,团团围成一圈,叩拜它们的君王。 回到会馆,拍面撞上禹封城父女。禹封城听说蛛仙子的事,拍着方飞肩膀叹气:“小家伙,你欠了一笔阎王债啊!写了这张欠条,这辈子可算毁了。” “我就说了吧,”简真一副先知嘴脸,“谁叫他看了水巨灵的哭脸?” “咦!”简真一出声,禹笑笑留意到了他手里的大箱子,“简真,你买了金狻甲啦?” 大个儿听了这话登时泄气,心慌慌、脸红红,东张西望地想要开溜。 禹封城正觉奇怪,忽听简容说道:“哥哥要变猪,哥哥要变野猪。”他一转念头,哎哟一声:“你不会买了火豕甲吧?” 简真一张红脸快要贴到胸脯上面,禹封城确信无疑,发出一阵狂笑,禹笑笑也忍不住捂了嘴巴,笑得直不起腰来。 大个儿又羞又气,大身子簌簌发抖,恨不得来一场末日浩劫,大伙儿混个同归于尽。 “小真,”申田田火上添油,“还有两天报名,报名以前,你给我练到人甲合一,要不然,哼……” “两天?”简真天旋地转,差点儿瘫在地上。 “没事儿,有我呢!”禹封城亲亲热热地搂住他,“人甲合一没什么难的。变猪?变猪怕什么,已经变了猪,呵,那就当一头好猪吧!”他说得诚诚恳恳,大个儿却恨不得把他掐死。 方飞脑子发木,也不知怎么吃的饭、怎么进的屋,扑到床上就睡着了。 梦里见到了燕眉,方飞战战兢兢地说了欠债的事。还没说完,燕眉脸一沉,转身就走,方飞心头着急,追上去拍她肩膀,谁知女孩转过头来,却是蛛仙子的嘴脸,笑嘻嘻地问:“你要还钱了吗?” 这一下方飞全醒了。他一坐而起,听见一阵幽幽的哭泣声,转眼望去,简真的肩膀一耸一耸,正在梦里哭得起劲。 “我才不要变猪……”简真一面痛哭,一面含混地打着呼噜。 但这是不可能的!第二天一大早,禹封城父女就来了。申田田租了一个房间,跟禹封城一起训练简真。大个儿关上大门,简容想尽办法也没能打开,可惜百密一疏,记得关门,忘了消声,方飞几次路过,都能听见里面响亮的猪叫。 男孩把“更衣符”练到得心应手,把红尘里喜欢的衣服统统换了一遍。简怀鲁看得有趣,又教了他一道“浣衣符”,叫声“暖融融去污除秽”,立刻出现一团热乎乎的符光,从头到脚,无论什么污渍都能清理干净。 练熟了“浣衣符”,简怀鲁又教他“盥洗符”、“沐浴符”、“烧水符”、“叠被符”,“保洁符”、“收纳符”……方飞渐渐相信,这一支毛笔无所不能。 禹笑笑闲着没事,方飞向她讨教如何使用通灵镜。 “很简单!”禹笑笑说,“先用一道‘通灵传真符’,来,跟我念——透天缩影!” 方飞念了几次,终于点亮了通灵镜里的那只眼睛。 “这是‘灵眼’,网络的入口。”禹笑笑用笔点了点,进入通灵网的界面,“你是新手,先做一个元气认证。” “元气认证?” “道者的外形可以变化,元神和元气却不易改变。每一个人的元气都不一样,通过元气认证,可以确定通灵者的真实身份,用来通灵、购物、存款、娱乐……有时候,特别重大的事项还要进行元神认证!” “为什么要进行元神认证?”方飞问。 “某人的元神如果被他人夺取,对方也能使用他的元气。” “魔徒?”方飞脸色发白。 禹笑笑沉痛地点头:“魔徒的可怕在于:夺取了受害者的元神,也就夺取了他的一切。道者的力量和身份,全都基于他的元神。” “干吗不消灭他们?”方飞愤怒地说。 “没那么容易。”禹笑笑摇头苦笑,“你知道‘道者战争’吗?” “听说过。” “那是紫微的世界大战,”禹笑笑望着墙角喃喃说道,“道者战争发生过八次,后面四次都是道者对抗魔徒,每一次我们都是惨胜,最近的一次是十五年前,要不是伏太因……”她打个了寒噤,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先做元气认证。” 方飞如禹笑笑所说,透过笔尖将元气注入“灵眼”,进入认证界面,写入姓名、年龄,道种乃至于“度者”身份。 认证完成进入通灵网,禹笑笑告诉方飞:“再是建立通灵台,看,这是我的通灵台‘笑了再说’。”女孩点入一个界面,上面有许多漂亮的影像和录像,“有了通灵台,就能跟其他的通灵台建立联结,公用的通灵台有看新闻的玉京台、购物的买呀买、料理财务的猫鬼银行……喏,个人通灵台里面,天道者最热门,比如皇师利的白虎制宰,燕玄机的流光飞羽,天皓白的天一神篆,虽然他们很少更新……” “有燕眉的通灵台吗?”方飞忍不住问。 “燕眉?”禹笑笑愣了一下,“朱雀燕眉?” “对!”方飞心跳加快,“你认识她?” “找她干吗?”禹笑笑疑惑地看着他。 “她……”方飞吞一口唾沫,“她是我的点化人!” “什么?”禹笑笑跳了起来,“你的点化人是燕眉?” 方飞瞪着女孩莫名其妙,禹笑笑却很激动:“你不知道燕眉多有名,她是燕玄机的女儿,八非天试的天元,四届魁星奖得主。她是我们这些小女生的偶像。喏,她的通灵台‘画眉小屋’相当热门……”禹笑笑写下“朱雀燕眉”,镜中“灵眼”出现,眨了眨,跳出一个红色的燕子图标,下面写着“画眉小屋”。 禹笑笑挥笔点了点图标,可是没有动静,她愣了一下,皱眉说:“奇怪!” “怎么?”方飞忙问 “她关闭了通灵台,谢绝任何访问。” “什么时候关的?” 禹笑笑用“灵眼”搜索了一下,说道:“三天前!” 方飞愣住了,三天前,那不是冲霄车失事以后吗?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别着急,先建好通灵台,再用‘聚焦符’关注她,燕眉一有动静,你马上就能知道。”禹笑笑一边说,一边挥笔示范,“喏,建立通灵台,先用‘无中生有符’构建界面;再用‘妙笔生花符’填充图像文字;哦,忘了说,生成影像得用‘摄影符’和‘留声符’;最后用一道‘四通八达符’与所有的通灵台连接起来。哦,别忘了加一道‘御鬼符’!防范通灵鬼捣乱。” “通灵鬼?”方飞不解,“那是什么?” “有些道者沉迷通灵,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结果死了以后,元神困在了通灵网,东飘西荡,满腹怨气,把网上的信息当做粮食。没有‘御鬼符’,顶多几分钟,你的通灵台就会被它们弄得乱七八糟。” “啊,”方飞恍然,“跟红尘里的电脑病毒差不多。” “电脑病毒?”禹笑笑瞪着男孩。 方飞把互联网的情况说了一遍,禹笑笑听得神往:“没想到红尘里也有相同的东西。” 方飞花了两个时辰,终于建好通灵台,禹笑笑又说:“你得给通灵台起个名字!”方飞想了想,扬笔写下四个字。 “四方飞翔!”禹笑笑一字字念道。 “对,”方飞点头,“四方飞翔!” 进入通灵网,方飞很快明白过来:“灵眼”等于搜索引擎;通灵台是一切网站、博客、微信、微博的集合;符笔既是键盘又是鼠标,不同的符咒相当于各种程序,通晓的符咒的越多,通灵的体验越好越妙。 禹笑笑警告方飞,不要跟绿色的通灵台联系,这种对象不是魔徒就是妖怪。 “妖怪也会通灵?”方飞不胜讶异。 “通灵网也向妖怪开放,”她点开一个界面,上面许多绿色图标,图像十分怪异,多数没有文字,有文字的也奇形怪状的无法辨认,“妖怪的通用文字是狐语,某些妖族还有自己的文字,蛟龙使用龙文,獍犸使用象语、蛇族使用蛇语……” 一个绿色图标忽闪起来,禹笑笑点开图标,镜面上跳出一张毛茸茸的猴脸,冲着二人咧嘴一笑,露出黄绿斑驳的牙齿。禹笑笑不待对方说话,切断联系,一脸嫌恶:“一只老猿妖,这种妖怪很下流,最爱骚扰小姑娘。” 方飞学会通灵,透过“灵眼”搜索燕眉。可是关于她的消息都在飞车失事之前,车祸之后一片空白。男孩搜索鲲鹏,界面上弹出一行小字:“敏感用词,经斗廷批准已屏蔽。”搜索风巨灵的结果也一样。 “鲲鹏为什么是敏感词?”方飞大惑不解。 “上一次道者战争鲲鹏站在了魔徒一边。”禹笑笑说。 “跟魔徒有关的东西都是敏感词?” “大多都是。” 方飞望着空荡荡的镜面,心里恍恍惚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忽听禹笑笑说道:“听说你要参加‘八非天试’?” “对!”方飞低头说道。 禹笑笑同情地看他一眼:“你看看这个。”点开一个通灵台,“这是‘天试院’的通灵台,‘八非天试’的资料都在里面!” 方飞定眼一瞧,排头的条目是《‘八非天试’应试指南》,挥笔点开,屏幕上密密麻麻写满小字,配有若干录像图画,记述了“八非天试”的由来及内涵—— “八非天试”极其古老,可以上溯到五十九万年前——道祖支离邪的时代。第一次道者战争后,支离邪预见到将来的危机,在浮羽山建立了“八非学宫”,通过“天试”遴选少年道者进行教导。“天试”一年一次,报考者不得超过十五岁,出身来历一概不限;科目分为五科——炼气、定式、羽化、天问、拜斗。每日一科,共考五天,前四科考完,领先的三百人进入黄榜,参加最后的“拜斗”,而后根据总分,一百零八名优胜者登上青榜,成为“八非学宫”的新生…… “十万人报名,就是千中选一,一百万个人报名,就是万中选一……”方飞越想越惊,脑子里像是灌了铅,满当当、沉甸甸,若说之前他还有一丝侥幸,现在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屏幕上的字迹模模糊糊,变成了一大片缥缈的云烟。 第八章、天试院 第八章、天试院 又过一个昼夜,到了报名的日子。考试地点在浑天城“天试院”,报名在城下的积明湖边。 站在玄冥山顶,方飞直觉浑天城和积明湖相隔很近,到了湖边,才发现二者之间相距超过二十公里。从远处看,浑天城光溜溜一无所有,这时抬头仰望,可见球面上布满了宏伟的宫殿和美丽的园圃,人们徜徉其间,悠闲自得。巨大的球体还在缓慢地转动,从上往下,从左往右,好让不同的区域同等地沐浴日月光辉。 “看到了吗?”简怀鲁将方飞从震惊中唤醒,“这座浑天城就是一整面‘任意颠倒墙’。” “‘任意颠倒墙’到底是什么东西?”方飞忍不住问。 “这都不知道?还考什么试?”简真轻蔑地扫他一眼,“‘任意颠倒墙’是富含元胎的岩石。” “元胎?”方飞更加迷糊,“那又是什么?” 简真两手叉腰,还想教训方飞,禹笑笑看不过去,抢先说道:“元胎是紫微最重要的东西,除了‘任意颠倒墙’,飞剑、飞轮、神形甲都是用高纯度的元胎抟炼的。说起来很复杂,可你记住一点:最纯净的元胎不是有形的物质,而是无形的精神力量,所以,元胎也被称为‘紫微之魂’。” “完美的解释,”简怀鲁轻轻拍手,对方飞说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方飞言不由衷。 “很好,”简怀鲁点点头,“我们去报名!” 湖边停了十多辆冲霄车,车前排起长队,一眼望不到边——考生报名之后进入飞车,统一送往浑天城的考场。 方飞一行到达较晚,排在队伍末尾,望着前面乌压压的人头,三个孩子都不由心生寒意。 “呦!巧得很呐!”一个男子声音飘来,尖锐嘶哑,透出几分嘲弄。 禹封城应声一抖,转过头去,眼里迸出两道凶光。 一家三口从幻神车里走出来,居前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面庞削尖,眯一双三角眼睛,恶狠狠盯着禹封城。他身后的女人慌忙上来,拉住尖脸男子:“子难!算啦……”细声细气的还没说完,尖脸男子回手给了她一个耳光:“闭嘴!” 女人后退两步,脸颊肿了起来,嘴角抽搐,流露惨笑。 “宫子难!”禹封城作势蹿出,申田田和简怀鲁慌忙将他抱住。 “老甲鱼!”简怀鲁他耳边低语,“你打死了他,笑笑怎么办?” 禹封城活是一头困兽,面皮发紫,鼻孔大张,呼哧呼哧地狂喷粗气。 宫子难打量他一会儿,哼了一声,冲着禹笑笑叫嚷:“小爬虫也来考试吗?就你那个木瓜脑袋也想考进八非学宫?呸,少做梦了!” “宫子难!你少放屁!”禹封城怒吼。 “宫叔叔,你可真会说话,”禹笑笑眨了眨眼睛,“难怪有人说,宫家的木瓜都顶了一张嘴。” “胡扯!”宫子难吐一口浓痰,“我家从来不养木瓜。” “对啊,”禹笑笑点点头,“你们家只养呆瓜!” 众人哄然大笑,方飞笑得尤其卖力,他对禹笑笑很有好感,对这个宫子难讨厌得要命。 宫子难气白了脸,瞪着禹笑笑,正琢磨怎么反击,他身后的男孩走上来说道:“爸,还报不报名?”他跟宫子难一个模样,尖头尖脑,鬼鬼祟祟。 宫子难犹豫一下,拉着男孩怒冲冲去了。挨打的女人深深看了禹笑笑一眼,又瞧了瞧禹封城,低下头,转身就走。 “妈!”禹笑笑忍不住叫了一声,眼泪簌地流了下来。女人应声一颤,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禹笑笑,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葛笑兰,”申田田大声叫道,“这样的日子,你过得高兴吗?” “不管怎样……”葛笑兰咬了咬下唇,“我能飞了!” “你……”申田田气得满脸通红,拳头攥得咯崩作响。 “就为了飞吗?”简怀鲁放开禹封城,抬起眼来慢悠悠地说,“值得吗?” “值得!”葛笑兰挺起腰背,僵硬地走进人群。 禹笑笑掉过头,扑进父亲怀里闷声大哭。禹封城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说:“好孩子,别哭!考进八非学宫,叫他们开开眼!” 禹笑笑抹去眼泪,使劲儿点头,申田田问道:“宫子难身边的男孩儿是谁?” “他前妻的儿子,”禹封城神不守舍,“喏,叫什么来着?” “宫奇!”禹笑笑接道。 “听清楚了,”申田田拎过简真的耳朵,不顾大个儿嗷嗷惨叫,“考不考得上没关系,反正不许输给那个宫奇。” 排了足足半天,终于轮到方飞,负责报名的是一个男道者,留了两撇小胡子,头也不抬地说:“考试费一点七粒金!只收现金,不划账!” 方飞傻了眼,他浑身上下一个子儿也没有,悻悻的正要退下,忽听简怀鲁说:“我来!”掏出一根金色圆管,倒出一滴紫莹莹的液体,落地变成固态的圆珠,跟着又倒出七滴更小的珠子。这种紫液金是道者的货币,既是液体,也是固体,可软可硬,能够无限分割。 “简伯伯!”方飞心里感动,“我……” “小意思,”简怀鲁咧嘴一笑,“这点钱我还出得起。” “浪费!”简真一边咕哝。 “要说浪费,你已经浪费三次了。”申田田竖起三个指头。 “我……”大个儿矮了一头,“我可是你儿子。” “知道就好!爸妈办事,儿子闭嘴!” 小胡子拿出一张粉色大纸甩给方飞:“按表格填。” “用笔吗?”方飞从笔套里抽出“星拂”。 “废话……”小胡子没好气扫了他一眼,忽然像是被雷电劈中,盯着男孩手里的毛笔看了又看,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星拂!啊哟,他的笔是星拂。” 所有的目光都转过来,聚集在方飞的符笔上。 “不可能吧?真是星拂吗……肯定是赝品……要是赝品,也太逼真了……木神勾芒的笔?不是失踪了十多万年了吗……天啦,星拂选了个度者?我是不是在做梦……” 议论的声浪起伏涌动,整个湖边嘈杂一片。方飞耳根发烫,埋头填完表格,一抬眼,发现小胡子热切地望着他,笑眯眯把手一抬:“举起双手,我要检查你的年龄!” 方飞高举双手,小胡子符笔扫过,红光荡漾,他的骨骼肌肉全都透明如水。 “骨龄十三岁八个月零九天,血龄十三岁九个月零八天,魂龄十三岁七个月二十七天。”小胡子拉过表格,拈起一方印章咚地戳下,“合格!” 白光闪过,报名表消失了,大印挪开,下面躺了一块纯青色的铭牌。 “巳辰楼三十六号,”小胡子递过铭牌,“你的房号符,也是考号和车票,凭它乘坐冲霄车。记住,除了符笔和飞行道器,不许携带任何道器。” 方飞接过名号,忽听附近传来骚动,掉头望去,一个女孩轻快地走上前来,冰蓝色的头发格外惹眼,所有人都盯着她,许多孩子眼里流露出敬畏。 “大家看她干吗?”简真纳闷说道。 “什么?”禹笑笑回过头一脸诧异,“你连她都不认识?” 大个儿胖脸涨红,噘着嘴咕哝:“我该认识她吗?” “当然,”禹笑笑不假思索,“她是这一届最出色的女道者,青榜天元的大热门。哼!你来参加考试,居然不知道苍龙天素?” “我家又没有通灵镜,”简真哼哼两声,“这个天家老出怪人。” “少废话,”申田田推他一把,“该你了!” 方飞好奇地打量天素,见她走到桌前,取过表格,随手抽出符笔。 “云扫!”人群中爆发出一片低呼。 少女的笔管流动绚烂的朝霞,笔斗是悦目的淡金色,笔头雪白无暇,微微发出冷光。 “有意思,”简怀鲁吐了一口烟气,“星拂和云扫居然同时出现。” “那支笔跟星拂有什么关系?”方飞忍不住轻声问禹笑笑。 “云扫笔是火神朱明的遗物,星拂属于木神勾芒,古时候他们是夫妻,经常一起并肩战斗,有一句话叫做‘星云合璧,天下无敌’,”禹笑笑呼出一口气,“可是自从星拂笔失踪,两支笔十多万年也没有同时出现过。” 禹封城看了看星拂,又瞧了瞧云扫,沉吟说:“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那可不是传说,”简怀鲁轻轻摇头,“那是活生生的历史。” 三个考生同乘一辆冲霄车,简怀鲁夫妇和禹封城送到车前。申田田望着儿子眉眼发红,哽咽说:“小真,你可一定要争气……” “知道了!”大个儿随口敷衍,逃命似的钻进车门。 车里气氛沉重。孩子们要么神情紧张,要么无精打采,简真抿嘴瞪眼,呆柯柯像根木头;禹笑笑也是两眼朝天,脸色苍白如纸。 忽然一阵骚动,方飞扭头看去,天素进了车门,大踏步走过通道,停在方飞身边。 女孩举目一望,只有方飞左侧还有空位,稍一迟疑,转身坐下。 “你好!”方飞小声招呼。天素冷冷瞥他一眼,目光落到他的笔袋上:“你的笔真是星拂?” “对呀,”方飞看向天素的笔袋,“你的笔……” “跟你没关系。”天素转过脸去,挺腰直背,两眼凝视前方。方飞碰了个钉子,窘得面红耳赤。 冲霄车冉冉起飞,没过多久,降落在浑天城的表面。 走出舱门,方飞放眼一望,只觉心怀开朗,四面的房舍巍峨壮观,三三两两地坐落在园林池沼之间。大道笔直宽阔,数不清的人员来来往往,既有朝气蓬勃的考生,也有老成持重的考官和勤务。 天色有些晦暗,方飞抬眼一瞧,惊讶地发现积明湖横在天上,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浑天城的庞然巨影,湖畔的人物车辆就像聚散的流沙,渺小细微得不可思议。 “我看见了,”简真挤过来,歪眉斜眼地说,“你想跟那个天素搭讪!” “搭什么讪?”方飞面红耳赤,“我只是打个招呼!” “呦呦呦!”简真的口气跟他妈一个样,“你红什么脸呀?脸红就是心虚的表现……” “简真你少说两句,”禹笑笑替方飞解围,“时候不早,快去宿舍报到。”取出房号符丢向天上,符牌变成一条小小的青龙,摇头摆尾地向前飞去,女孩向两人招了招手,跟在青龙后面一溜小跑。 “丁丑楼八十七号。”大个儿丢出符牌,变成一只玄武,黑蛇拍打翅膀,拖着龟壳前进。 方飞也抛出符牌,腾空变成青龙,方飞紧随其后,赶到一栋白色小楼,楼房上圆下方,考生踩着墙壁上下出入。 “你是个裸虫?”守门的勤务看过符牌,瞅着方飞满脸嫌恶,勤务年纪不小,脸颊瘦长,一把山羊胡须已经花白。 方飞只觉一股火焰直冲脸颊,鼓足勇气说道:“我是度者。” “什么度者?裸虫就是裸虫。”勤务冷笑一声,把符牌塞给方飞,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叫温雄,巳辰楼的管理员。有事记得找我,喏,下一个……”丢下方飞,转向他人。 方飞强忍怒火,低头走进宿舍,找到三十六号房,但见房门紧闭,推了两下,纹丝不动。 “得用房号符,”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插进门锁的插口!” 方飞应声掉头,发现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打开,门前站了一个黑衣少年,脸色苍白,五官突兀,头发根根向上,充满凶险意味。他饶有兴趣地打量方飞,如同一头窥伺羚羊的黑豹。 “谢谢,”方飞跟他目光一碰,心中莫名沉重,他转身察看房门,果然发现一道细缝,插入符牌,尺寸正好,忽听咔嚓一声,房门向内弹开。 房间不大不小,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床铺、书桌,还有一个狭小的卫生间……男孩瞧了片刻,忽觉背脊发冷,一回头,黑衣少年并未离开,笑吟吟靠着门框。 “你……”方飞被他瞅得浑身发毛,“你有什么事? “你是度者?” “对!”方飞对这个话题不胜其烦,抓住门扇想要关上。 “急什么?”少年抵住门说,“我在三十五号,大家算是邻居!” “好吧,”方飞无奈说道,“我叫方飞!你呢?” “白虎巫昂!”少年扬起下巴,傲慢地伸出右手。 方飞很不喜欢对方的眼神,不明不白,隐藏的东西让人厌恶,可是究竟藏了什么,他又说不上来。他打心眼里不愿结交巫昂,可是出于礼貌,慢吞吞伸出右手。 巫昂一把攥住,热情地抖动。方飞满心别扭,但觉对方的手冰冷出奇,手心涌来一股**,像是微弱的电流钻进他的身体。 方飞心觉不妙,试图抽回右手,不料巫昂五指紧握,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方飞心里有气,抬眼望去,忽见巫昂的脸庞扭曲起来,狠狠盯着自己,眼里充满怨毒。 “你干吗?”方飞锐声高叫。 巫昂愣了一下,注视方飞片刻,慢慢放手笑道:“没什么,待会儿见。”倒退两步,转身一跳,大踏步走回房间,似有满腔怒气,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这人鬼头鬼脑,方飞莫名其妙。他关上房门,倒在床上,出了一会儿神,想起来此的目的,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对道术所知无几,根本不可能通过考试,报名来到这儿,简直就是胡闹。 “我在干吗?”方飞抱住脑袋蜷成一团,脑袋里无数念头横冲直撞,从父母到燕眉,从红尘到紫微,从过去到现在……男孩心生绝望,不由**起来。 忽听有人敲门,他如梦方醒,打起精神,开门一看,简真站在门外,两手揣在兜里,脸上挂满不耐。 “是你?”方飞松一口气。 “不是我还有谁?”简真挤进门来。 “我还以为又是那个巫昂……”方飞悻悻说道。 “巫昂?”简真脸色惨变,“他在哪儿?” “三十五号房!” 大个儿脸色发白,回头看向对门:“他的头发是不是像个刺猬。” “你认识他?”方飞不胜惊讶。 “他跟我一样落榜了两次,”大个儿压低嗓音,“巫昂最爱使坏,他考不过也不让别人好过。去年玄武人裴言是青榜天元的热门,遭了他的暗算,没有通过考试。” “没人管吗?”方飞心里有气。 “谁敢管?他爸是巫史,斗廷九大星官的阴暗星,执掌白虎厅,谁也惹不起……”简真瞟了方飞一眼,“当然啰,你不用担心巫昂,反正你也考不过。” “是啊!”方飞垂头丧气。 “走吧,”简真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笑在楼下等你。” “干吗?” “吃饭!” 见了禹笑笑,简真先把巫昂的事说了一遍。禹笑笑听完大皱眉头,方飞忙说:“别担心,他不会招惹我,反正我也考不过。” “我没担心你。”禹笑笑叹一口气,“我担心天素。” “天素?”方飞想到天青色头发女孩。 “她是苍龙人,又是天元热门,”禹笑笑皱起眉头,“巫昂不会放过她的。” 就餐在道祖厅,白玉石的柱子,天青石的宝顶,阔大无边的厅堂轻而易举地容纳十万名考生。迷人的芬芳充盈四周,数不清的花妖推着餐车飘来飘去,菜肴雨点似的落到各人面前,既丰盛又可口。 “八非天试唯一的好处就是吃饭……”简真嘴里塞满了食物,对着方飞呜呜直叫,“想吃多少吃多少……呜,再来两份儿烤肉……”远处的花妖一扬手,灵光裹着盘子飞到大个儿面前,盘子里香喷喷的烤肉还在滋滋冒油。 “花妖还有男的?”方飞惊讶地发现几个男花妖混在人群,相貌俊美,笑容迷人,举止跟女花妖一样温柔得体。 “花妖是无形妖,没有雌雄之分,”禹笑笑随口解释,“它们变成人形只是为了适应环境,变男变女随它们高兴。” “孩子们,”高处传来一声问候,滚雷似的传遍大厅,“欢迎来到道祖厅。远古时代,道祖和四神也曾在这儿用餐……” 方飞抬头望去,一张巨大的人脸出现在屋顶,脸上光光溜溜,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我是八非学宫的宫主乐当时。今天我长话短说,除了考试以外,天试院严禁飞行、变身和斗殴。考试从明天开始,第一天考‘炼气’,地点玄冥山房;第二天考‘定式’,地点勾芒禁室;第三天考‘羽化’,地点朱明火宅;第四天考天问,地点蓐收金苑。四科考完,前三百名进入黄榜,接受最后的天选。 “顺道提一句,徇私舞弊没有用。‘天试院’将严密封锁,没有斗廷的特许,任何东西也不能进出。从古至今,天试的作弊法儿不下十万种,成功的一个也没有。那些小花招顶好别用,一旦失败,将永久禁试……呵,我就说这么多,补充一句,没有伟大的皇师利,谁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考试。让我们向他致敬,嗐,白王无上!” 乐当时举手放在额头,不少考生跟着起身,乱哄哄叫嚷:“白王无上!” 方飞端坐不动,禹笑笑无动于衷,简真认认真真地埋头吃饭,乐当时的话他都当做了耳边风。。 用完晚餐,天已经黑了,走出道祖厅,星光洒落下来……不对,方飞猛可抬头,头顶湖水还在,“星光”出自湖里的水族,大鲸小虾,巨蟹蛟龙,踊跃跳出水面,发出迷人荧光,闪闪烁烁,来来去去,照得湖水一片通明。 “太美了!”禹笑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 “没什么大不了,”简真揉着肚皮打着嗝儿,“我都看过三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禹笑笑白他一眼,“你要好好欣赏!” “什么?”简真气急败坏,“你诅咒我?” 禹笑笑正要回应,忽见前面闪出几条人影,为首的人嗓门老大:“你们三个,给我站住!” 说话的是一个高个儿男生,长发用金环扎成马尾,白色衣裤简洁考究,上面绣着金色的虎纹,身后跟着四五个男孩,也是一身干练的白衣。 “白虎人,”禹笑笑抽出符笔,“你们要干吗?” “我是白虎司守拙,”高个儿男生扬起国字形的脸膛,“你们三个,刚才为什么不向白王致敬?” 没人应声,司守拙上前一步,用手指着简真的脑门:“死胖子,问你呢?” “我?”大个儿委屈地摸了摸鼻子,“我很胖吗?” “少废话!”司守拙不耐烦地挥手,“为什么不致敬?” “我妈说了,我要敢说‘白王无上’,她就把我丢到无情海去。” 司守拙阴沉地扫他一眼,转向方飞:“你呢?为什么不向白王致敬?” “白王是谁?”方飞冷冷回答。对面传来一串咆哮,司守拙两眼出火,恨不得把他活活烧死。 “它是猫还是狗?”方飞还没问完,司守拙已经拔出符笔。 “雷枪电斧!”禹笑笑先下手为强,轰出一道凄厉的电光。司守拙笔尖一挑,电光弹开,哧地射中地面。 禹笑笑占了先机,向前进逼,口中吟诵咒语,符笔横挑竖刺,笔尖像是扭动的毒蛇,吐出一道道明亮的闪电。 司守拙面皮绷紧,嘴唇嚅动,笔尖连绵发出白光,白光里涌出许多细长的银丝,袅袅绕绕,无限延伸,把近身的电流导向四面八方。 “一起上!”有人大声叫喊,白虎考生呼啦散开,符笔对准三人。 简真一脸惊恐,手里的毛笔簌簌发抖;方飞也把星拂握在手心,可他学的符法都是日常所需,没有一道可以用来攻击敌人,总不能用“梳头符”给对手理一理头发,更不能写一道“吃吃喝喝符”把敌人招过来吃掉。 忽听一身咳嗽,树丛飒飒晃动,有人钻出来叫喊:“住手!” “巫昂?”司守拙望着来人不胜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禹笑笑见他还有闲暇说话,心中有气,连发数道闪电,都被司守拙随手挡开。 “天素那边出事了。”巫昂阴沉沉扫视众人。 “什么?”司守拙倒抽一口冷气,“我们有八个人。” “她笔速太快了,一照面就倒了七个。” “你呢?”司守拙疑惑地打量巫昂,“你怎么没事?”巫昂悻悻说道:“我跑得快!” “气吞万里!”司守拙一抖手,笔尖冲出一头巨大的白虎。 禹笑笑向后跳开,“白虎”与她擦身而过,咆哮一声,变成缤纷散去的流光。 “走!”司守拙收起符笔,转身就走,其他同伙匆忙跟上,只有巫昂站立不动,双手揣在兜里,脸上挂着画儿似的笑容。 “你想干吗?”禹笑笑握紧笔管。 “什么也不干,”巫昂迎着方飞走了过来,歪头打量他一番,“换了我是你,就该早点儿回家睡觉,这地方可比你想象中危险多了。” “你不是我,”方飞没好气说道,“我干什么你管不着。” “我才懒得管,”巫昂摇晃着走开,“好心没好报!” “阴阳怪气的家伙,”简真瞅着巫昂的背影大惑不解,“以往遇上这种事,巫昂都会冲在前面,今天居然老老实实回去睡觉?真是邪了门儿了。” “也许他只想老老实实地考试。”方飞说。 “老老实实?”禹笑笑飞奔向前,“那不是巫家的风格。” “你上哪儿去?”大个儿叫嚷。 “去帮天素!”禹笑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两个男生对望一眼,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到了地头,但听司守拙高声念咒:“起昏沉万物复苏……”三人停下脚步,拨开花丛一瞧,前面小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七个男生,司守拙符光扫过,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司守拙一脸郁闷。 “要么叫道师?”一个白虎考生虚怯怯地建议。 “呸!”司守拙瞪他一眼,“还嫌不够丢人?”大手用力一挥,“一人一个,扛回去再说。”众人七手八脚地背起同伴,司守拙力气大,一人扛了两个。 等他们走远,禹笑笑捂着嘴笑出声来:“哎哟,这群笨蛋。” “这个天素可真厉害!”方飞肃然起敬。 “对!”禹笑笑使劲点头,“厉害极了。” 方飞想到考试,又觉心口发堵,抬头望天,发现湖水退到一边,半个天空变成了玉京的都市,符灯的光芒烂如星河,从楼宇的丛林间静静流过,相比明暗交织的湖水,别有一种动人的况味。 回到巳辰楼三十六号,方飞一摸裤兜,兜里空空如也,符牌不知所踪。他吓得半死,把裤兜翻了过来,又从头到脚摸了个遍,依旧没有符牌的影子。 “弄丢了吗?”方飞使劲回想,想不出丢在哪里,回头找了一路,什么也没发现,他老大郁闷,找到宿管员温雄求助:“温先生,我房号符丢了,你能不能……” “废物!”温雄破口大骂,“那可是你的房牌和准考证,没有这个你明天考什么试?” 方飞狗血淋头,垂着两手无言以对,温雄意犹未尽,又啐一口:“裸虫就是裸虫,给你机会也没用。” “温先生,”方飞忍气吞声,“你能开门吗?” “能又怎么样?”温雄扬起脸来,冷冰冰看着他。 “能不能帮我开开门?” “不行,”温雄沉着脸说,“一人一房,没有房号符免谈。” “那我……” “你可以睡那儿,”温雄指着花圃,“又通风又凉快,就是虫妖多了一点儿。”他自觉幽默,皱起老脸咧嘴一笑。 “虫妖。”方飞回望花圃,心里发毛。 “哎呀,”巫昂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温道师,不就开个门吗?犯的着那么较真?” 温雄盯着他面露迟疑:“这可是规矩。” “开个门又不会死人,”巫昂亲亲热热地勾住温雄的脖子,“下次有机会,我让老爸在斗廷给你谋个好职位。” “你这是贿赂,我可不吃那一套,”温雄的脸色缓和下来,“不过出于同情,我可以让他进屋睡觉。”转身上楼,用备用的房号符打开房门,回头向方飞冷笑,“你睡这儿也没用,没有符牌,明天考不了试。” “可以补办吗?”方飞颤声问道。 “可以,”温雄冷冷说道,“不过需要两个以上的道师担保,别看我,我才不干这种事。”说完掉头就走。 “别听他瞎说,”巫昂拍了拍方飞的肩膀,“我考了两次也没过,照样还考第三次,考试嘛,重要的是信心。” 方飞心里大叫:“这根本不是信心的问题。”嘴里却支吾:“谢谢你。” “别客气,大家是邻居,”巫昂歪了歪脑袋,“我倒是认识几个道师,明天我去说说,请他们给你做个担保。” “谢谢,”方飞激动得无以言表,忍不住握住巫昂的双手,巫昂猛地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嫌恶,慢慢把手抽回,盯着方飞笑道:“行了,好好睡觉,烦心事儿明天再说。”说完转回寝室,砰地把门关上。 方飞用“沐浴符”洗过,躺在床上不胜纳闷:巫昂热心快肠,跟简真描述的很不一样,鉴于大个儿说谎的前科,或许出于某种原因故意诋毁巫昂。可是不知为什么,尽管得到巫昂的帮助,方飞对他还是没有好感。巫昂身上有种东西让他打心眼儿里很不舒服,可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又糊里糊涂的说不清楚。 思绪忽又回到房号符,进入天试院以来,方飞遇上的人、到过的地方十分有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丢在哪儿。或许丢在道祖厅,或许丢在营救天素的路上,或许已经被人拾到,符牌上有他的地址,遇上好心人还能物归原主。 “明天考不了试怎么办?”这念头闯入脑海,方飞除了沮丧,还有一丝解脱。他也明白自己通不过天试,可不努力一试又不甘心。如果因为房号符无法参加考试,倒也给了他一个体面的退考理由。 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他坐了起来,环顾四周,黑沉沉空无一物,寝室里的景象跟记忆里有所不同,可他来不及多想,就被门外的声音吸引住了。 “救命,救命,”有人在呼救,声音细微,透着无比的压抑。 方飞跳下床来,推开门扇,走廊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正感纳闷,忽又听见有人叫道:“救、救我,”声音带着哭腔,俨然十分痛苦。 方飞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的房牌上面——三十五号,巫昂的房间,求救声的来源。 他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举起手来敲门,手指碰到门扇,笃,门忽地开了,露出一条缝隙,传出细微凄楚的啜泣声。 方飞惊讶极了,忍不住叫道:“巫昂。”叫声在走廊里回响,可是无人回应,哭泣也没有停止。 男孩咬牙推开门,门里雾气缭绕,景物模糊不清。床边坐了一个人影,双手抱头,身子微微耸动。 “巫昂,”方飞伸手撩开雾气,慢慢走向人影,“你怎么了?” 床边人停止抽泣,慢慢抬头,方飞心子一跳,仓皇后退,瞪着望着那人,额头上冷汗迸出、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左边一半属于巫昂,正在悲伤落泪;右边一半全是蠕动的虫豸,苍白粗大,如同巨大的蛔虫,快活地纠缠在一起。 “你……”方飞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啦?”巫昂慢慢起身,人脸部分在哭,声音里却充满笑意。 方飞缓步后退,使劲吞下唾沫,艰涩地说:“你不是巫昂。” “我是,”巫昂忽又发出凄楚的哭声,“救救我,求你了……” 这声音跟刚才的求救声并无二致,方飞头皮发炸,可又不胜困惑。他强忍逃跑冲动,继续问:“你到底怎么了?” “困住了……无相……它在……身体里……缠住我了……”巫昂断断续续,表情痛苦,突然他睁大独眼,直勾勾看向方飞身后,“你……后面……”声音尖利,像是从狭缝里挤出来的。 方飞猛地回头,室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一个人靠在门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这个人十分眼熟,不,何止眼熟,根本就是方飞自己。两人相对站立,就像在照镜子,只不过镜子外面的方飞惊骇欲绝,镜子里面的那位却是一团喜气。 “你是谁?”方飞抖索索问道。 “你是谁?”对面的“方飞”也笑着反问。 方飞不寒而栗,后退一步,回头看去,心子猛地一沉。巫昂不见了,床也消失了,墙壁正在融化,沥青似的液体从墙壁的裂缝里汹涌而出。 方飞仓皇回头,惊觉另一个“自己”来到面前,两人四眼相对,鼻子尖儿也碰到一起,他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呼吸,冰冷中透着一股腐臭。 “你是谁?”方飞失声惊叫。 “我是你。”“方飞”笑着回答。 “胡扯,”方飞怒喝,“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方飞”声调温柔,就像抚慰一只小猫,“我要得到你。” 方飞直觉一股恶寒,吼一声“滚开”,抡起右拳,奋力捣向对方,可是拳头所过空空如也,活是穿过了一片幻影。 方飞一愣,对面的“方飞”诡秘一笑,突然消失。男孩又是一愣,抬眼望去,黏液流淌直下,正在淹没室门。他心头一急,奔向室门,可是无论如何奔跑,室门始终离他数米,可望而不可及。 一切都不对劲。他停了下来,但觉脚下黏黏糊糊,低头一看,双脚已被黑色的黏液淹没。方飞心中烦恶,试图拔出脚来,可越是用力,越是向下沉没,脚下的地板变成了无底的沼泽,眨眼之间,冷冰冰的黏液漫过他的双膝。 男孩焦急万分,可又无法自拔,绝望就像黏液,不断吞噬他的身心,不知不觉,黏液已经漫到腰间。 “你感觉怎么样?”声音来自身前,透出一股嘲弄,方飞低头望去,头皮发麻,说话的是他投在黏液上的影子,影子笑呵呵地望着他,“我说过,我要得到你,你逃不掉的,这可是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方飞激灵一下,脑海里忽有电光闪过,“这些都不是真的!” 影子的笑容应声一僵:“怎么不是真的?” “你说你是我?”方飞反问。 “对,”影子笑了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如果你是我,”方飞大口吸气,黏液已经漫到了他的胸口,“那么这也是我的地盘。” “什么意思?”影子的眼里流露迷惑。 方飞闭上双眼:“我感觉到了。”影子又是一愣:“感觉到什么?” “你!”方飞猛地睁开双眼,右手向前抓出,穿过黏糊糊、冷冰冰的液体,一把扣住了影子的脖子。 这一次的直觉没错,方飞抓到了一个滑腻、绵软的东西,像蛇像虫更像凝胶,冰冰冷冷,感受不到生命的律动。 “影子”一声尖叫,突然分散开来,方飞但觉一股狂暴的力量从下面传来,如同钓到鲸鱼的渔夫,身不由主,陷入沼泽。 眼前一团漆黑,浑身冰凉黏腻,黑色的黏液糊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他的口鼻。影子如鱼得水,忽东忽西,拼命把他拖向无底深渊。男孩在黑暗里不断地下沉,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捏住“影子”的脖子,窒息的感觉凶猛袭来,神志渐渐离开了脑子。绝望间,他生出一股悍勇,非但不肯放手,反而用尽全力,五指越收越紧,恨不得捏断对方的脖子。 “影子”发出尖叫,叫声充满痛苦,眨眼间,许多蛇一样的东西爬上方飞的身体,勒住他的脖子,缠住他的四肢,剩下的拼命拱动,想要钻进他的身体。 生死关头,方飞一念不泯,右手捏住脖子不放,左手抓住那些“怪蛇”,用尽力气连扪带扯,不知什么缘故,每一次扪扯,都会惹来“影子”痛楚的尖叫。男孩分明感觉手里的“怪蛇”拼命挣扎,有的松脱溜走,有的被他活活扯断。 怪蛇的缠绕渐渐松弛,“影子”的行动变得迟缓,方飞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下沉,而是飞快地蹿升。窒息的感觉消失了,眼前越来越亮,突然他冲开黏液,从沼泽里冒出头来,吸一口气,看向手里,忽见一张“面孔”,那不是人脸,而是无数粗大的蠕虫,相互纠缠蠕动,构成模糊不清的五官,两颗眼珠嵌在那儿,如同烧红的火炭,恶狠狠盯着方飞,狂怒中透出莫名的恐慌。 方飞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放开右手,怪脸匆匆缩回沼泽,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孩只一愣,身子陡然下沉,还没回过神来,已经摔到在一个温暖绵软的地方。 黑暗飞快褪去,光芒充满了视野,方飞揉了揉眼,扭头一瞧,发现自己坐在床上。黏液、沼泽,怪物、巫昂……可怕的东西都消失了,柔和的晨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 原来是一场梦!方飞如释重负,心脏兀自狂跳,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身上的衣裤早被汗水浸透,脑子昏昏沉沉,身子软软乎乎,困倦的程度就像是参加过一场马拉松。他翻身下床,落地时浑身酸痛,心里更是纳闷:“我是不是病了?” 忽觉膀胱发胀,他无奈起身,蹒跚走向盥洗室,突然左脚绊了一下,踢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方飞险些摔倒,迷瞪瞪低头察看,忽见脚前躺了一人,刺猬状的头发十分醒目。。 “巫昂!”方飞惊出一身冷汗,看了看虚掩的房门,“你怎么在这儿?” 巫昂眼珠转动,嘴巴微微开合。方飞凑上前去,没有听到声音,抬头间双眼一亮,发现白虎人左手旁边躺了一块青色的铭牌,上面赫然写着“巳辰楼三十六号,苍龙方飞……” 方飞惊疑不定,拾起铭牌辨认,千真万确,正是丢失的房号符,他又惊又怒,瞪着巫昂厉声喝道:“你偷了我的符牌?” 巫昂眨了眨眼睛,看不出承认否认。方飞盯着他看了又看,伸手摸他额头,但觉冰凉异常,简直不像活人,巫昂盯着他手,眼里流露深深的恐惧。 “你生病了?”方飞问道。巫昂眨了眨眼,忽又转动眼珠,乞求似的看向门外。 “你让我去求救?”方飞又问。 巫昂继续眨眼,脸上痛苦更深,方飞虽恨他偷了符牌、潜入寝室,可也不好见死不救,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巫昂潜入三十六号干吗?若是谋害自己,为什么自己没事,他却变成那副鬼样子?方飞满腹疑窦地走出寝室,昨晚的噩梦历历在目,蠕虫纠结的怪脸更如烙在心头,望着长长的走廊,他的心中恍惚起来。 到了楼下,温雄站在门口,手持通灵镜玩得正酣。他听见动静,扭头看来,登时把脸一沉:“考试时间到了,你还磨蹭什么?噢,对了,你丢了房号符,去了也是白搭。” “我找到了,”方飞取出符牌在他眼前晃动,“在我房间里面。” “是吗?”温雄有点儿失望,跟着怒火上冲,“既然这样,你还呆着干吗?” “巫昂病倒了。”方飞回答。 温雄一怔,收起通灵镜,回头冲进宿舍,一阵风跑到三楼,推开三十五号,不见有人,正觉迟疑,忽见方飞赶来,喘着气说:“他在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温雄莫名其妙,转身走进三十六号,看见巫昂,愣一下,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回头冲着方飞怒吼,“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在你房里?” “不知道!”方飞小声咕哝,“我醒来时他就在这儿。” “该死,他快没气了,你给我等着瞧。”温雄威吓地扫了方飞一眼,挺身抱起巫昂,一阵风冲出房间。 方飞呆了片刻,悻悻下楼,正巧遇上简真。大个儿不由分说,逮住他一顿教训:“睡过头了吧?你还想不想考试?照我说,你顶好天天睡觉,睡足四天四夜,然后滚蛋回家。” “知道了,”方飞打个呵欠,“肚子好饿,先去吃饭。” “你还想吃饭?呸,考试已经开始了!” “你就没给我带一份儿早餐?” “谁说没有?”简真摸了摸肚皮,“路上太无聊,不小心吃光了。” “混蛋!”方飞望着大个儿怒火中烧,“你那么爱吃,怎么不噎死?” “我脖子粗呗!”简真心安理得。 天试院北面是一片安静的湖泊,湖心有个小岛,玄冥山房就在岛上。从远处看,小岛耸出水面,黝黑发亮,四面环绕朵朵白莲,每一朵莲花都比红尘里大上十倍。 “那是一整块水元胎,融合了陷空石,具有很强的磁力,”作为一只三进宫的老鸟,简真冲着小岛指指点点,“岛里有个空洞,传说‘水神’玄冥曾在里面修炼元气,进去以后道器会失灵,只有自身的元气可用。” 莲花结成一条雪白的长桥,贯穿玄冥山房,横跨整个湖泊。考生在南岸等候,听到点名,踩着莲花进入考室,考完以后再从北岸离开。 禹笑笑站在桥头一脸焦急,见了两人劈头喝问:“怎么才来?” “他睡过头了。”简真大拇指向方飞一挑。 “是吗?”禹笑笑责备地望着小度者。 “别听他胡说,都因为巫昂,”方飞把早上的遭遇说了一遍,“遇上这种事,我能怎么办?” 其他两人对望一眼,禹笑笑低声问道:“巫昂……他怎么会在你的房间?” “不知道。”方飞大摇其头。 “那还用说?”大个儿冷笑,“他准是来对你施邪法!” “这说不通,”方飞反驳,“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却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这个嘛,有些邪法用得不好会反噬主人。” “对我施邪法,他有什么好处?” 简真张口结舌,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玄武简真!” “唉!”大个儿意想不到,应声一跳,脸上失去了血色。他机械地转过身子,活是一具木偶,一步一顿地走向山房。 “简真,别慌!”禹笑笑高叫,大个儿闻如未闻,自顾自上了莲桥,冷不防人群里飞出一道金光,缠住他的双脚用力一扯。 “噢!”简真的大身子高高蹿起,翻一个跟斗,噗通一下栽进了湖里。 “御物凌空!”禹笑笑两步赶到桥头,符笔一扫,哗啦,简真裹着一团水花,手舞足蹈地跳了出来,落在一朵莲花上面,浑身湿透,茫然四顾。 “谁干的?”唱名的勤务冲进人群,“司守拙?”白虎人摊开两手:“你看见我动笔了吗?” “我看见‘束缚符’从你们这块儿飞出来的……宫奇,是不是你?”勤务死盯着一脸蔫坏的小男生。 “为什么是我呀?”宫奇有气没力地说,“我都不认得这个死胖子。” “我才不是胖子!”简真猛可清醒过来,冲宫奇一声大吼,把手一甩,急匆匆向岛上跑去。 禹笑笑望着他的背影,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好什么?”方飞不解地问。 “简真刚才太紧张,稀里糊涂进了山房也发挥不好。落一次水,反倒把他闹醒了,现在去考试,一定不会差。”禹笑笑故意大声说话,司守拙等人面面相对,眼中闪过懊恼神气。 “苍龙禹笑笑!”勤务唱名。 “我先去了,”禹笑笑向方飞招了招手,“你也好运。” “好运……”方飞望着女孩消失在莲桥尽头,眼眶发酸,心口发堵,孤独的感觉格外强烈。可是不多一会儿,他的心思又被未解之谜占据,昨晚的梦境和巫昂的模样轮番在他眼前闪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男孩百思不解,简直快要疯了。 “苍龙方飞!”唱名声传来,方飞应声一颤,匆忙跑向小岛。 第九章、嫌疑犯 第九章、嫌疑犯 莲桥浮浮沉沉,两边的湖水涌起浓烈的寒气。到了桥头,钻进一个洞口,方飞摸了摸墙壁,打个哆嗦,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越往里走,寒气越浓,天光透过乌黑的山体,散射成七彩的炫光。方飞走了十多步,忽见一个大厅,上圆下方,穹顶挂着一盏银灯,水银似的灯光泻落在一个齐腰高的大石盆上。 石盆后面坐着一男一女。暗蓝色衣服的男子四十多岁,肥肉层层堆叠,仿佛一座肉山,脑袋一点一顿,俨然正在打盹。 女子三十出头,长相美艳,风姿绰约,穿着深红色套裙,显得精明干练,她笑眯眯地审视方飞:“早听说有个度者,现在总算见到了。” 方飞搓着两手,跺了跺脚,驱赶身上的寒气。 “很冷吗?”女子诧异地望着他。 “啊嚏!”方飞回应对方。 女子微微皱眉,说道:“我是朱雀云炼霞。”指一指胖子,“他是玄武山烂石,我们都是八非学宫的道师!你应该知道什么道师吧?” 方飞想了想,说道:“老师的意思吗?” “对,”云炼霞拿起符笔,在一张纸上勾画两下,“我们开始吧!”方飞愣了一下,呆柯柯地问:“开始什么?” “考试呀!”云炼霞惊讶反问,“你不知道怎么考试?” 胖子还在梦里点头,方飞却觉浑身燥热,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 “好吧!”云炼霞无奈摇头,“你先把双手放进太玄池。” “太玄池?”方飞东张西望,“在哪儿?”女道师强忍笑意,指了指大石盆:“喏,就是那个,把你的手浸入水里。” 方飞上前一步,发现石盆里盛满清水,想一想,伸出双手浸了进去。盆水温温热热,泡着十分舒服,突然他身子一空,似有什么东西流出双手,一眨眼的工夫,满盆的清水变成了悦目的天青色。 “咦!”云炼霞轻轻叫唤起来,胖子应声张开双眼,眸子紫黑发亮,像是热奶油上嵌了两颗葡萄。他盯着盆中,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旋即瞅了瞅方飞,懒洋洋地开口:“三甲,满分!”说完这句又闭上眼睛。 “今天第三次了,”云炼霞笑着摇头,“好吧!气色,满分;气质,满分;气魄,还是满分!”她在纸上勾画一通,“一共九十分,接下来,请完成五行循环!” “五什么环?”方飞有气没力地问。 云炼霞微微张嘴,欲言又止,终究苦笑一下,回头说:“山道师,你给他演示一下!” “真麻烦,”胖子清梦被扰,一脸的气恼,“小家伙,把你的爪子拿开!” 方飞退下,胖子一扬手,指尖飞出一道黑气,袅袅绕绕地钻入石盆,盆中的清水迅速变黑,转了几下,冒出来一颗碧绿的嫩芽,嫩芽生长如飞,一晃眼,长成了一株翠绿蓊郁的大树。 大树长个不停,眼看抵达洞顶,突然轰隆一声,整个儿燃烧起来,连枝带叶地烧成灰烬。 灰烬堆满一盆,不住涌动起伏,一粒微尘也没漏出。忽听叮的一声,残灰向里收缩,又变成一块金灿灿的大石头。石头冷光闪烁,流汗似的渗出点点水珠。水珠越来越多,石头越来越小,很快石头消失,清水再度盛满了石盆。 “这就是五行循环,”云炼霞注视男孩,“你照做一遍就行!” “我不会!”方飞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炼霞摇了摇头,挥笔画了五个圈儿:“下面是野马之吹……” “算了,”山烂石忽然开口,“他肯定不会。” 云炼霞叹了口气,又画两个圈儿:“炼气满分三百分,苍龙方飞,你的‘水镜观元’九十分,‘五行循环’和‘野马之吹’均为零分。嗯,你可以走了。” 方飞掉头就走,忽听云炼霞高叫:“错了,那是回去的路!”他又转过身,发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想也不想,一头钻了进去。 出洞上岸,简真和禹笑笑迎了过来。相隔老远,大个儿就大声嚷嚷:“方飞,我得了二百七十五分!”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强打精神,小声说道:“恭喜!” “我得了七个甲,”大个儿双手叉腰,站在那儿像个门神,“哼,谁叫玄冥转了左眼呢?我也开始转运了。” “笑笑,”方飞回头问道,“你呢?” “不如简真,”禹笑笑抿了抿嘴,“二百四十六分。”她见方飞脸色难看,犹豫一下问道,“你怎么样?” 方飞还没回答,简真抢先叫道:“还用问吗?肯定是零分。” “叫你失望了,”方飞心中恼火,“我九十分。” “什么?”简真小眼瞪圆,“那不可能。” “笨蛋!”禹笑笑白他一眼,“别忘了水镜观元。” 简真眨了眨眼,大叫起来:“你的水镜观元得了满分?” “不行吗?”方飞没好气说道。 “行啊,怎么不行?”大个儿口气里充满嘲弄,“方飞啊,不是我泄你气,看去年的成绩,要进黄榜,没有六百四十分想都别想。今年人多,分数还得涨涨。当然咯,我第一科就考了二百七十五分,后面有点儿闪失也无所谓。你就不同了,剩下三科,每科至少得考一百九十分。嗐,不是我泄你气,炼气最容易,后面越来越难,多少大本事的人,往往栽在一个小问题上面!” 大个儿一口一个“不是我泄你气”,一边长枪短剑地把方飞往死里戳,完了还补上一句:“咱们是好朋友,所以才告诉你这些。换了别人,哼,我都懒得说!” 打击完毕,“好朋友”兴冲冲吃饭去了,把方飞丢在原地,傻呆呆的像根木桩。 “别听他胡说,”禹笑**恼地望着简真的背影,“不管怎样,尽力就行。紫微那么多道者,敢来参加考试的也不多。你能报名就是了不起!” “这是安慰对吧?”方飞沮丧地望着女孩。禹笑笑迟疑一下,声音变小:“我实话实说。” “谢谢!”方飞低着头正要离开,忽听有人在远处叫道:“苍龙方飞!”回头一瞧,迎面走来两个勤务,左边一个尖鼻子、高额头,眼窝深陷,指着方飞摇头晃脑:“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禹笑笑忍不住问。 “没你的事儿,”尖鼻子白她一眼,又冲男孩吼叫,“呆什么?快走!” 两人不由分说,把方飞夹在中间;禹笑笑想要上前,尖鼻子冲她挥了挥笔,露出威吓神气。 “我们去哪儿?”方飞不知所措。尖鼻子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去了就知道。” 考生们好奇地看过来,方飞额头见汗,腿肚发软,忽然想起早上还没吃饭,这么一来,肚子就更饿了。 “哈!”司守拙的声音飘了过来,“他这是怎么啦?” “还用说吗?”宫奇接口说道,“作弊被逮住啦!” “永久禁试,”司守拙幸灾乐祸,“这个大白痴!” “胡说什么?”禹笑笑大声反驳,“你才是白痴……” 争吵声越来越远,方飞晕头转向,跟着勤务忽左忽右地走了一段,突然两人停了下来,尖鼻子指着前面一扇黑门,厉声下令:“进去!” 方飞一愣,推开黑门跨了进去。屋里昏暗无光,透出一股阴森气息,熟悉的芬芳钻入鼻孔,四面的烟雾起起伏伏。 突然烟雾里冲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方飞吓得后退两步,砰地撞上身后的门扇。 黑门关上了,方飞逃脱无路,望着对面的人脸大口喘气——那是一张男子的面孔,皱着眉,张着嘴,鼻子歪到一边,似在凄厉吼叫。他无声地挣扎了两下,忽又缩进了烟雾,取代他的是一个女人,年纪很轻,清秀的面孔上挂着生无可恋的表情,两眼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望着方飞。 方飞的心也快蹦出来。恨不得把身子挤进门缝。 一阵微风吹过,女人的脸也消失了,然而更多的面孔从烟气里凸现出来,颜色灰白凄惨,神态千奇百怪:有的咬牙切齿,有的龇牙咧嘴,有的人涕泪交流,似在大声号哭,还有的疯疯傻傻,露出古怪的微笑。有的面孔在放肆地宣泄,挥洒着悲伤和恐惧;有的面孔却如石头一样顽固,只有透过细微的缝隙,才能窥见隐忍的痛苦…… 这是地狱的变相,只有孽火煅烧的众生,才会拥有如此可怕的表情。 方飞的腿在发抖、心在抽搐,他还能站着,已经是一个奇迹! “这儿每张脸我都记得,” 屋子里响起一个阴郁低沉的声音,“看着它们扭曲变形,比起任何图画都要有趣。它们号叫哭泣的声音,真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每当我独自静坐,就把它们召唤出来,有它们陪着,就不会寂寞!” 方飞东张西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冷不防一张阴沉的面孔凑了过来,长长的面孔,巨大的鼻子,眼睛灰冷锐利,宽薄的嘴唇徐徐张开,吐出一口浓白的烟气。 白气温暖潮湿,男孩意识到这是一张真人的脸孔。紧跟着烟雾散开了,一个高瘦男子站在面前,烟灰色的衣服跟他的脸色十分相称,他托着烟杆,用冷漠锐利的眼神打量方飞, “苍龙方飞?”高个子男人问道。 “是的。”方飞的心跳稍稍平复。 “我是白虎巫史。”男子自我介绍。 “巫史,”方飞愣了一下,“巫昂的爸爸?” 巫史阴郁地看他一眼,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 “巫昂他……”方飞忍不住问道,“他好些了吗?” “好些了吗?”巫史轻声重复他的话,古怪一笑,抬头问道,“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巫史看了看房顶,仿佛喃喃自语:“他死了!”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落在方飞头顶,男孩张口结舌,耳朵嗡嗡作响。 “对、对不起,”方飞结结巴巴地说,“您儿子他……” “不,他不是我儿子。”巫史冷酷地说,“他只是一个受害人,而你……”他凑近方飞,嘴角上扬,浮起一丝疯狂的笑意,“你是一个嫌疑犯。” “嫌疑犯?”方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我?” “他倒在你的房间,你当然就是嫌犯。” “我没有杀他,”方飞冲口而出,“我见他的时候他还活着。” “他后来死了,”巫史冷冷说道,“死因或许是你之前造成的。” 方飞愣了愣,大声叫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你急什么?”巫史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你为什么杀人,我们早晚都会查出来。人心里的秘密就像罐子里的水,打碎了罐子,水自然就会流出来。” 方飞愣住了,听巫史的口风,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凶手。 “你也见过那些脸,”巫史阴沉沉一笑,“不瞒你说,我折磨人很有一套,你不想成为那副样子,最好乖乖地说出实情。” “我没有杀人,”方飞想到那些可怕的面孔,拼命忍住哭泣的冲动,“我没杀巫昂!” “那是谁杀的?”巫史眯起双眼,目光刀子一样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我不知道!”方飞茫然摇头。 “看来我得用点儿手段,”巫史抽出符笔,“你可以尽情地惨叫,反正也没人听得到。” 方飞想要后退,可是背靠黑门、无路可退。 砰,黑门突然倒下,两个勤务翻着跟斗飞了进来。 巫史笔尖一抖,两人停在半空。他皱眉望去,但见山烂石吃力地从窄门挤了进来,一身肥肉像是刚出锅的果冻。 “好小的门。”胖道师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山胖子,”巫史脸色阴沉,“你来干吗?” “听说你抓了我的考生?”山烂石四处张望,“人呢?” “我在这儿……”倒伏的门板下面伸出一只手,方飞发出凄楚的**。 “啊,”山烂石手忙脚乱地掀起门板,“你没事吧?” “有事!”方飞感觉被大象踩过,“我脱臼了……” “小意思!”山烂石伸出胖乎乎、软绵绵的大手,轻轻拎起方飞,捏泥人似的一阵搓弄,骨头啪啪作响,方飞嗷嗷直叫。 “好了,”山烂石放开手,方飞活动一下手脚,发现错乱的筋骨统统复位。 “喏!就是他……”山烂石揉着考生的小脑袋,“你叫什么来着?” “方飞!”男孩小声回答。 “噢,苍龙方飞,”山烂石笑眯眯地看向巫史,“他就是我要找的考生。” “山胖子,”巫史鼻孔张开,眼珠布满血丝,“你少来多管闲事!” “你也不该呆在这儿,”山烂石努了努嘴,“你可是考生家长。” “我有斗廷特许。”巫史闷声说道。 “斗廷还真好使,让它干吗就干吗!” “少得意了,山胖子,”巫史牙缝里迸出字儿,“我要把你这身肥肉熬成汁!” “你可得准备一口大锅,”山烂石抽出符笔,眯眼瞅着对方,“阴暗星巫史。” “我来晚啦,来晚啦!”一个人影冒冒失失地冲进来,使劲地握住巫史的左手,“星官大人,令郎的事我都知道了,太遗憾了,多好的孩子呀!说真的,他在八非学宫的寝室我都安排好啦,正对天湖,风景没得挑,没想到他……唉,真是天妒英才……” “乐当时,”山烂石有点儿纳闷,“巫昂他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乐当时诧异地盯着胖道师,“巫昂死啦!”跺一下脚,恼怒地指向方飞,“死在他的房间里。” 山烂石一愣,回看方飞:“这是真的?”方飞默默点头,山烂石细长的眉毛拧成一团,又问:“你杀的?” “不!”方飞大声说,“我离开的时候,巫昂还活着!” 山烂石想了想,对巫史说道:“你儿子过世,我表示哀悼!” “假惺惺!”巫史连翻白眼。 “你认为方飞是凶手?” “他嫌疑最大!” “证据呢?” 巫史挥了挥笔,空中的勤务落了下来,阴暗星说:“让温雄进来。”两人狠狠地瞪了山烂石一眼,灰溜溜地走出门去。 不一会儿,温雄缩头缩脑地走进来,冲着巫史点头哈腰:“星官大人!” “把你跟我说的再说一遍!”巫史冷冷说道。 “是,”温雄怒视方飞,“早上他来见我,说是巫昂病倒了。我赶到的时候,巫昂躺在他床边,看上去十分虚弱。我本想把巫昂送去就医,谁知道……”宿管员嗓子哽咽,“他竟然……唉!” “这么说,除了方飞,巫昂临死前见过的人还有温雄?”山烂石舔了舔嘴唇,“巫史,你怎么断定方飞就是凶手?” “巫昂的体内有他的元气,”巫史嗓音一扬,“人会说谎,元气不会!” 方飞的脸上失去血色,禹笑笑说过,道者的元气是认证身份的重要证据,如果巫昂身上有他的元气,就好比他在红尘里的杀人现场留下了指纹。 山烂石摸了摸圆大的肚皮,忽然说道:“我要看‘天眼符’。” 巫史想了想,冲勤务点头,尖鼻子取出一道符纸,用笔点了点,大喝一声:“回影还形!” 符纸飘到空中,发出七彩光芒,光芒凝结聚合,变成连贯的影像,显示出三十六号房的情景——从方飞下床开始,一直到温雄带走巫昂。 “怎么样?山胖子!”巫史冷冰冰问道, “我有个疑问,”山烂石盯着投影:“巫昂为什么会在方飞的房间?” “这个嘛,”巫史转动眼珠,“杀人跟场地无关。” “有关!我要看昨晚的影像。” 尖鼻子望着巫史面露迟疑,阴暗星脸色阴沉,深吸一口烟,长长地吐了出来:“三十六号的‘天眼符’坏了,没有从子时到寅时的影像!” “坏了?”山烂石呵呵冷笑,“这可说不通。”巫史焦躁起来,努眼撑睛地问:“你想说什么?” “证据不全,不能定罪。”山烂石不动声色地回应。 “你想包庇他?”巫史眯起眼睛打量胖道师。 “不敢当,”山烂石不动声色,“就我所知,他连‘五行循环’都不会,根本不可能杀死巫昂。” “也许他隐瞒实力。”温雄插嘴。 “没人能在我面前隐瞒实力,”山烂石自信十足,“这一点我可保证。” “不管怎么说,”巫史固执地说,“巫昂的体内有方飞的元气。” “巫昂为什么去方飞的房间?”山烂石慢吞吞说道,“深更半夜,图谋不轨?” “山胖子,”巫史两眼出火,“我真想称一称你这身肥肉。” “哈,就你这杆小秤?” “行了,行了,”乐当时横在两人中间和稀泥,“你们都有道理,可是,毕竟巫昂的体内还有方飞的元气……” “得了吧,乐当时,”山烂石白他一眼,“你就是阴暗星的应声虫。” “你说什么?,”乐当时气得满脸通红,“山烂石,我可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有个办法,可以证明方飞的清白,”山烂石掏出一张符纸,上面写着奇形怪状的青色篆字,“这是天皓白写的‘测谎符’,专门用来对付作弊的考生。” “你要对他测谎?”巫史盯着符纸若有所思。 “这个法子直截了当,”山烂石用笔点一点符纸,“去伪存真!”符纸飘向方飞,停在他的眼前,嗤,符纸燃烧,变成一团纯白色的火焰。 “如果他说谎,火焰会变红,”山烂石眨了眨眼,“阴暗星,你问吧!”巫史犹豫一下,死死盯着方飞:“你……杀了巫昂吗?” “没有!”方飞大声回答。 白火跳动一下,颜色没有变化。巫史的面孔涌起一片血红,恼怒地扫视众人,清了清嗓子,又问:“你会‘五行循环’吗?” “不会!”方飞摇头。 白火应声一跳,还是没有变色。巫史的嘴角抽动一下,眉毛也耷拉下来。 “行了吧?”山烂石准备收回“测谎符”。 “还没完,”巫史猛地转身,“温雄!”宿管员一愣,巫史冷冷望着他:“你杀了巫昂吗?” “我……”温雄使劲地咽一口唾沫,“没有!” 白火来回摇晃,颜色始终没变。温雄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乐当时拍了拍手,“星官大人,看来凶手另有其人。” 巫史抿着嘴唇,瞪视“测谎符”片刻,徐徐说道:“封锁天试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 山烂石摸了摸肚皮:“不得不说一句,你儿子得罪的人太多了。” “没关系,”巫史沉着脸说,“我会审问每一个人。” “审问的时候,我和乐宫主必须在场。”山烂石看向乐当时,后者噘着嘴巴很不乐意。 走出黑门,方飞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行了,”山烂石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放在心上,好好考试。”方飞心怀感激,用力点头。 “考不考得过又是另外一回事。”山烂石补充一句,抖着肥肉走远了。 方飞的心又掉进了冰窟,同时还有一些恐惧。他不想返回三十六号房,一想到那儿死过人,他就禁不住浑身发抖。 “方飞!”禹笑笑和简真从树丛里钻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看见两个好朋友,方飞恨不得大哭一场。 “山道师……”禹笑笑刚刚开口,简真抢先说道:“方飞,刚才山道师还夸了我呢!他说:‘你就是简真啊,炼气考得不错’。” “怎么回事?”方飞一头雾水。 “我请山道师来救你,”禹笑笑说道,“当年他是爸爸的道师,爸爸私下叮嘱我,山道师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肠很热,遇上为难的事,找他一定没错。” “太厉害了,”简真眉飞色舞,“他远看就是一堆肉,动起来比飞鸟还快。两个虎探想拦他,被他一手一个抓着丢门里去了。” “笑笑,谢谢!”方飞不知说什么才好,“没有你,我可就完蛋了。” “勤务为什么抓你?”禹笑笑问。 “巫昂死了,”方飞小声说道,“巫史认为我是凶手。” 其他两人眼睛发直,过了一会儿,简真才叫道:“难怪水巨灵会哭,你真是倒霉透了!” “胡说,”禹笑笑白他一眼,“这跟水巨灵没关系!” “方飞,”大个儿勾住小度者的脖子,“不会真是你杀的吧?” “当然不是!”方飞怒火上冲。 “可惜,”简真摇头晃脑,“干掉巫昂是为民除害。” “凶手找到了吗?”禹笑笑不胜担忧。 “没有,”方飞摇头,“但我通过了‘测谎符’,嫌疑已经洗清了。” “谢天谢地,”禹笑笑捂着心口,“方飞,你别回去了,今晚跟简真一块儿睡。” “不行,”大个儿抗议,“床太小,我个子大,他要来了,只能睡地板。” “小气鬼,”禹笑**恨恨说道,“你这还算是朋友吗?” “算了,”方飞闷声说道,“我还是回自己房间。” “了不起,”简真跷起大拇指,“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可恶,”禹笑笑瞪他一眼,转身对方飞说,“明天的定式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飞低头看着脚尖,“我啥也不会。” 禹笑笑从腰间囊袋里掏出一本小书,晃一晃,书本变大,递给方飞说:“这本《定式大全》你拿去看看!” 方飞扫了一眼,封面上写着“第一册”,随口问道:“不止一本吗?” “有三百多本,我从小看到大,现在也没看完。” 方飞脸上失去血色,禹笑笑同情地看着他:“试试吧!能记多少是多少。” “是呀,”大个儿抱着后脑冷笑,“没准儿蒙着两条,总比得零分好。” 禹笑笑望着他一脸恼怒,简真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回到三十六号房,方飞站在巫昂倒毙的地方,心里的迷惑更胜恐惧。 到底是什么杀死巫昂?这间屋子里会不会藏了无形的妖魔?譬如魑魅,来无影去无踪,突出杀人,又如轻烟散去。还有昨晚的噩梦,他为什么走进三十五号?还有巫昂半人半虫的面孔,那张脸太过逼真,凭空很难想象出来。说起来,后来看见的虫豸怪脸,它跟巫昂又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是它杀了巫昂?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方飞紧张地审视每一个角落,突然间,他在东北角发现两点青色的微光,大小仿佛眼睛,忽闪忽闪,幽幽淡淡,即使黑暗里也不易发现。 “天眼符吗?”方飞想到一举一动都遭到监视,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沉默片刻,走进卫生间,发现角落里也有一道“天眼符”。 拉屎拉尿也无隐私可言?方飞不胜恼怒,瞪视“天眼符”一会儿,怏怏返回床上,拿起《定式大全》,翻开第一页,上面开宗明义,给出“定式”的含义: “定式——符咒的固定形式,即是符咒创造者第一次写出的符咒形式。为了保持灵感的节奏,定式通常不少于七个字,最多则无上限可言。学习任何符咒,先要记住它的定式,使用过程中,再凭个人能力加以缩减,修为强大的道者,能把上百字的定式浓缩进一个字,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符咒……” 自古以来,定式层出不穷、浩如烟海,第一册《定式大全》就有两千条符咒,每一条符咒都记载了平仄停顿、上下去入,掌握某些复杂的符咒有时会花上一整年。 方飞对于符咒的节奏较有心得,可要一夜学会《定式大全》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断断续续地记下七八页符咒,但觉筋疲力尽,脑子像是凝固的水泥,瞅着厚厚的书本,神志越来越模糊,苦苦支撑片刻,终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记忆符咒需要消耗元气。第二天早上,方飞怏怏地打不起精神,走路忽高忽低,像是踩在棉花堆里。 出了小楼,浓重的阴影当头压来,他抬头一瞧,发现天上横了一座山峰。浑天城转个不停,一夜之间,“天试院”对上了木神山,从下面看去,山顶的勾芒驾驭飞龙,直要向他俯冲下来。 见到简真,大个儿还沉浸在昨天的喜悦中,吹嘘“炼气”考试的成功经验,展望八非学宫的美好生活。方飞心情低落,感觉他说的每一个字儿就像一只苍蝇,成群结队地在自己脑子里飞来飞去。方飞又气又烦,恨不得用一道“噤声符”把他的嘴巴封上。 “勾芒禁室”坐落在“天试院”东边的紫微园,园林里长满了方飞见过的紫树银藤,藤上的飞花翩翩起舞,不时栖息在考生的头上、肩上,洒下许多五颜六色的花粉。 “真讨厌,”禹笑笑拍打衣裳,试图拍掉身上的花粉,“跟鸟屎一样,沾上就弄不掉。” 方飞拍了拍衣裳,花粉立刻掉落下来,禹笑笑瞪着他不胜惊奇:“你的衣服不怕花粉?” “不知道,”方飞看了看自身,“也许因为羽衣……” “龙蛛羽衣果然很特别。”禹笑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衣角。 “这是什么树?”方飞打量紫树。 “紫微树,藤是“缠星藤”,花儿叫“蝶影花”,能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方飞心生好奇,伸手捉住一朵“蝶影花”,花儿拼命扇动花瓣,颜色由白变黄,由鹅黄变成紫红,突然啪的一下,整朵花爆裂迸散,花蕊耷拉下来,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上。 男孩吃了一惊,丢下残花,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别担心,”禹笑笑看出他的心思,“这些花早晚都得枯萎死掉。” 方飞定了定神,说道:“我见过一种白色的草,也能不断地改变颜色。”说完发现对面两人张大嘴巴。 “怎么了?”方飞莫名其妙。 “天啦,”简真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你看见过泪草?” “泪草?”方飞感觉脑袋也快被他晃掉了。 “是呀,”禹笑笑急声说,“那是一种很罕见的草,平时都是白色,眼泪滴在草上就会变幻色彩。它有很强的灵性,能跟泪水的主人进行心灵沟通。”她羡慕地看着方飞,“你太幸运了,泪草我只在书上见过。它朝生暮死,娇弱无比,离开生长地就会枯萎,很多道者想要移植它,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方飞,”简真不怀好意,“你看见泪草的时候在哭鼻子吧?要不它怎么会改变颜色?” “去你的!”方飞恼羞成怒,用力推开大个儿。 “你就是方飞?”一个尖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方飞掉头望去,司守拙一伙簇拥着一个漂亮的黑衣女孩,她个子高挑,神情悲愤,走到方飞面前,嗖地拔出符笔。 “巫袅袅,”禹笑笑闪身拦在方飞身前,“你要干吗?” “滚开,”黑衣女孩眉眼通红,“你这只小爬虫。” “你骂我什么?”禹笑笑脸色发白。 “别当我不知道,你老爸被禁飞了,”巫袅袅尖声高叫,“他是老爬虫,你就是小爬虫!” 禹笑笑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简真的大胸脯起伏两下,挺身上前,瞪眼叫道:“巫袅袅,你不要欺负人……” “死胖子滚开,”司守拙一掌将他掀开,“没你什么事儿!” 大个儿脸胀通红,想要撂两句狠话,到了嘴边变成一串哼哼。 “你找我?”方飞拨开禹笑笑,直视黑衣女孩。 “苍龙方飞,”巫袅袅扬起笔来,漂亮的眼睛喷出烈焰,“你害死了我哥哥,对不对?”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考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骇异的目光纷纷投向方飞。 小度者抿起嘴唇,禹笑笑看他一眼,叫道:“巫袅袅,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爬虫你给我闭嘴!”巫袅袅恶狠狠说道。 “干什么?”勤务迟疑着走过来,咳嗽一声说道,“你们别闹事。” “滚开,”巫袅袅把手一挥,“敢管我的闲事,明天我爸就撤你的职。” “你……”勤务气得连翻白眼。 “我没有杀人。”方飞对女孩说,“信不信由你。” “少废话,”巫袅袅咬牙切齿,“臭裸虫,拔你的笔。” 方飞迟疑一下,拔出符笔,禹笑笑忙说:“方飞,别理她……”话没说完,巫袅袅抖手发出一道闪电。 她突然袭击,禹笑笑应对不及,不料一道白光飞来,挡在方飞前面,闪电撞上白光,登时改变走向,一头扎入方飞脚前,留下一大团焦黑的痕迹。 “辟雷符?”巫袅袅愤怒地掉头,愣一下,脱口而出,“天素?” 冰蓝头发的女孩大踏步走过来,望着巫袅袅干巴巴说道:“他说了他没有杀人。” “跟你有什么关系?”巫袅袅气白了脸。 “有关系,”天素扫了方飞一眼,“他是苍龙人,我也是苍龙人。” “你少得意了,”巫袅袅恨恨说道,“苍龙天素,我早想教训你了。” “好哇,”天素扬起脸来,“我奉陪!” 两个女生握笔相向,方飞反被撂在一边。 “够了,”人群分开,走出来一个俊秀男孩,金白色头发,墨绿色眼睛,修长匀称,服饰笔挺,他盯着黑衣女不以为然,“你忘了吗?斗殴会取消考试资格。” “取消就取消,”巫袅袅扁了扁嘴,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我哥哥死啦!” “我听说了,”金发男孩看了看方飞,“可他不是凶手。“巫袅袅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要是凶手,不可能来参加考试,”男孩冷冷说道,“除非你爸是个白痴!”巫袅袅的面孔红了又白,气焰大大减弱,符笔的笔尖也垂落下来。 “天素,”男孩转过目光,“听说你‘炼气’得了满分?” “那又怎样?”天素一脸冷漠。 “我也是满分。”男孩掉头就走,经过的地方,女孩们望着他一脸激动。 “这小子谁啊?”简真没好气说道,“还真会装模作样。” “他叫皇秦,”禹笑笑冷冷说道,“皇师利的儿子。” 方飞“啊”了一声,简真瞪圆双眼:“皇师利的儿子也来了?” “当然,”禹笑笑说道,“他也是天元的大热门……” 当当当,钟声敲响,园林里安静一下,考生们忽然躁动起来,蜂拥向前,闹哄哄地挤到一栋小屋门前。 “他们在干吗?”方飞奇怪地问。 “进场,”简真指了指小屋,因为紧张,手指发抖,“那就是‘勾芒禁室’。” 方飞惊讶地盯着小屋,屋子门户洞开,门框乌黑发亮,门槛散发暗青色光泽,门楣上有一块匾额,写着古老篆字,方飞虽然不认识,可也猜测是“勾芒禁室”四个字。 门里黑咕隆咚,考生跨过门槛,鱼贯进入屋内。方飞远远看见,心里不胜担忧,这间屋子满打满算装不下十个人,这儿的考生却超过十万。 忽听一声惊叫,一个男孩从门里摔了出来,整个儿飞到空中,两只耳朵喷射明亮的火花,看上去就像一枚点燃引信的炮仗。 后面的考生看得发呆,忽见两个勤务飞到天上,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板着面孔飞走了。 “怎么回事?”方飞惊讶极了。 “真谛门槛,”简真愁眉苦脸,“那家伙的耳朵里藏了作弊的道器,进门的时候让‘真谛门槛”发现了!” “你说那道门槛?”方飞盯着那一道不起眼的青木门槛 “‘勾芒禁室’就是禁止任何作弊的考室,”禹笑笑说道,“不管携带什么作弊工具,都休想跨过‘真谛门槛’。” 考生潮水一样涌进小屋,怪事儿也越来越多。有人捂了双眼,指缝里淌出金色的泪水;有人舌头伸得老长,就像吊死的活鬼;有人捏着左手惨叫,手背啪地裂开,蹦出来一面小小的通灵镜;有人一近门槛,衣服发出强光,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火红色的符字;更有一个女生,头发突然疯长,一根根活了过来,像是一窝毒蛇缠住她的脖子,不是勤务来得快,准要把她活活勒死。 “她肯定用了‘微缩符’,”简真猜测,“每一根头发至少收藏了两百道‘定式’,考试的时候就会钻进她的脑子……” 忽听剧烈的干呕声,一个男生吐出来一大堆怪虫,虫子蠕蠕爬动,纸白色的身子上闪烁着淡金色的文字。 “可怕,”禹笑笑低声惊呼,“居然有人敢吃‘蠹妖’?” “蠹妖?”方飞皱眉问,“你说这些虫子吗?” “蠹妖把书当做食物,吞下活的蠹妖可以记住书里的文字。吃到一百本书,蠹妖身上的字儿会变成金色,算起来,这些蠹妖少说吃了几千本符咒书。”禹笑笑停顿一下,“可妖怪就是妖怪,闹不好会吸光你的元气,夺走你的元神,没有强力保护,吞下蠹妖等于自杀。” 作弊的人越来越多,舞弊的方儿更是千奇百怪,从头到脚,从外到里,从飞轮到铠甲,从符笔到羽衣,统统成了舞弊藏私的战场,禹笑笑不由大发感慨:“这些把戏放到‘天问’里面,不知道要考死多少人呢!” 很快轮到三人,方飞跨过门槛,忽然强光射来,刺得眼珠发痛,他揉一揉眼,哪儿有什么小屋,前方一片开阔,竟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桌椅浮在空中,层层叠叠数以万计,考生坐在上面,如同阳光下漂浮的微尘。 “去领桌子!”大个儿捅了捅方飞的后背。 不远处摆放许多透明桌椅。简真两三步跨过来,坐上一副桌椅,嗖地飞到天上。禹笑笑如法炮制,跟着升到半空,方飞犹豫片刻,坐上一张座椅,但觉身下震动,一股大力向上推送,升到十米高处,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第十章、满分与零分 第十章、满分与零分 不久进场结束,禁室里闹成一锅稀粥。突然砰的一声,屋顶上冒出来一个火球,长长的火舌四面飞舞。 火球下的考生吓得纷纷尖叫,两个胆小的更是掉下座椅。嗖嗖两声,火球里飞出来两条金色透明的触手,轻轻缠住两人,把他们稳稳当当地送回原位。 “真没用!”火球里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一群胆小鬼。” 火球一闪,砰的出现在远处,火焰欢快地跳动,四周的考生又是一片尖叫。 “闭嘴!”火焰忽然消失,显现出一个金黄色的东西,浑身圆圆乎乎,没有眼耳口鼻,身下长满触手,活是一大丛胡须。 “孩子们,”圆东西瓮声叫嚷,“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帝江!帝江……”考生拍着桌子,兴奋得满面通红。 “没错,我就是帝江,活了四万年的老妖王。”圆东西一边吹嘘,一边伸出触手缠住许多桌椅,上上下下地大力挥舞,桌椅上的考生发出快活的尖叫。那些触手似乎可以无限延伸,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够到。 “开考前我唠叨两句,”帝江哼哼地说,“你们都知道,我没有眼睛,可是什么都能看见;没有耳朵,可是什么都能听到;没有鼻子,却闻得到任何道器的气味;没有双手,哼,无论你在哪儿作弊,我都能把你揪出来!”它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活是巨大的眼珠在虚空中转动 砰,它忽又消失,出现在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面前,圆身子微微旋转,仿佛在认真地打量对方。 女孩惊恐地瞪着圆球,忽然向后一缩,嗖嗖嗖,帝江的触须闪电伸出,将她拦腰缠住,女孩手舞足蹈,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众人莫名其妙,可又没人胆敢招惹帝江,禁室里一片肃静,回荡着女孩的哭叫声。 方飞看得一清二楚,心头火起,忍不住大吼一声:“喂,那个混球,你干吗欺负人……” “什么?”帝江放下女孩,瞬移到方飞面前,燃起熊熊大火,把他围得严严实实,“你叫我什么?” “你……”方飞呼吸的不像空气,倒像是一团团的火焰,“欺负小女孩有什么了不起?” 砰,帝江火焰暴涨,方飞在它面前就像一只可怜巴巴的飞蛾。白虎人兴高采烈,以巫袅袅为首,发出一片欢快的嘘声。 “方飞,”禹笑笑急得在远处高叫,“别招惹它。” “完蛋了,”简真把头埋进桌子,“他要变烤鸡了……” “好哇!辱骂道师,”巫袅袅兴奋得鼻尖发红,“帝江,把他赶出去!” 帝江骨碌一转,砰,忽又出现在巫袅袅面前,翻腾的烈焰烤得她浑身冒汗。 “你在命令我?”帝江瓮声瓮气地问。 “我……”巫袅袅虚怯怯地说,“我请求您!” “请求也不行,”帝江口气蛮横,“这儿我说了算。”砰地移回方飞面前,冲他大吼大叫,“你再骂我一遍试试?” “混球,”方飞豁出去了,直视那个圆溜溜的怪物,“你这个混球。” 禁室里一片肃静,帝江在无数人的目光中翻滚两下,噗,浑身火焰消散,伸出一条触须拍了拍方飞的肩膀:“好小子,挺有种。” 所有人都傻了眼,帝江的暴脾气世人皆知,方飞没受惩罚,反而得到了老妖王的夸赞。众人只觉莫名其妙,方飞也松了一口气,冷不防触须一紧,刷刷刷缠住他的腰身,男孩没有反应过来,砰的一下,已经来到“受欺负”的小女孩面前。 “小子,我让你开开眼!”帝江扬起一根触须,嗤嗤嗤高速旋转,变尖变细,仿佛一根长长的钻头,挥舞一下,无声无息地钻入了女生的眉心。 “啊!”方飞张大嘴巴,禁室里沉寂如死。 女孩两眼呆滞,可是眉心没有出血、没有开裂,触须像是虚无幻影,在她的脑子里搅动几下,忽又慢吞吞地抽了出来,触须的尖端上挑着一个淡白色的光团,闪闪烁烁,心脏似的勃勃跳动。 “天啦!”有人惊叫,“元珠!” 禁室里一阵骚动,考生纷纷起身,扶着桌子眼巴巴地朝这边张望。 “谁的元珠?”帝江喝问,女孩泪流满面,只是拼命摇头。 “从光亮来看,”帝江将元珠凑到面前,“这是一个至道者。” “那是、那是我爷爷……”女孩儿抽抽搭搭地说。 “牺牲自己,成全孙女?”帝江摆来晃去,仿佛大摇其头,“哼,愚蠢的道者!”它收回触手,放开元珠,光团飞到女孩头顶,女孩一伸手,光团从她指间溜走,飞到禁室屋顶,忽闪一下就消失了。 “爷爷!”女孩儿哭得伤心伤意,方飞一边听着,心里也觉酸楚。 女孩的桌椅开始下降,缓慢落回地面,两个勤务走上来,挟着她出了禁室。 “看到了吧?”帝江凑近方飞,“我可不是欺负人,元珠是死者元神的残留,拥有死者的某些记忆,放到这儿就是作弊的利器。” 方飞眨巴眼睛:“她会怎么样?” “坐牢,”帝江哼哼两声,“使用元珠是重罪。” 方飞心里难过,低头无语。帝江把他拎回原位,砰地移到高处,发出击鼓似的吼叫:“看见了吗?这就是作弊的下场!哼哼哼,谁都别想瞒过老帝江。” “知道了,”宫奇快活地敲打桌子,“你这个老混球……” 砰,帝江出现在他面前,触须把他缠住,使劲儿上下挥舞:“你骂谁?谁是老混球?叫你骂,叫你骂……” 可怜的宫奇就像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高速运动下连惨叫也闷在肚里。帝江足足甩了他半分多钟,才把他丢了回去,宫奇青着脸大口呕吐,下边的勤务早有准备,秽物离开嘴巴,就被符法带走。 “不公平,”司守拙梗着脖子高叫,“方飞能骂,别人为什么不能骂?” “很简单,”帝江得意洋洋地滚来滚去,“我是考官,这儿我说了算。”凑近司守拙,“怎么,你也想骂我?” 司守拙鼓着两腮不敢吭声,帝江升到高处宣布,“考试现在开始,时间是两个时辰,哼,错上一个字,你们就到头啦!”说着挥舞触须,火光怒潮似的扫过禁室,所有的桌面从无到有,出现了一行火红色的小字:“引火符”。 方飞心头咯噔一下,脑子乱成一团,这道符咒别说是写,听也没听说过。 “定式”的规则十分苛刻,答对了一题,下面的题目才会继续显示,只要写错一字,考试就会结束。如果第一道题出错,铁定是个光溜溜的大零蛋。 方飞窘迫得要死,他可以想象考试结束后简真的得意劲儿—— “结果你只写了两道符吗?”大个儿咋咋呼呼,“一道‘白痴符’,一道‘滚蛋符’!呵呵呵……” “不行!”方飞打起精神,死死盯着桌面。那些红色字迹也像三只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回来,一边还在叫阵:“写哇,不怕死就写哇!” “混蛋!”方飞又气又急,使劲拍了一下桌板。 “安静一点儿,”帝江冲他大吼,“再拍桌子,我把你丢出去。” 方飞悻悻地收回手,突然愣了一下,惊讶地发现拍桌的地方冒出来一块石版。 “隐书!”方飞差点儿跳了起来,下意识抬头观望,帝江高高在上,探照灯似的扫视全场。 “看什么?”帝江瞬移到男孩面前,触手却飞向别处,缠住一个探头探脑的考生,呼呼呼地卖力耍弄。 方飞吓得低下头,目光所及,他愣了一下,隐书上多了一行青色的字迹:“勃勃跳心光火照。” “你的心跳得挺快,”帝江在他耳边唠叨,“我好像闻到了作弊的味道。” 方飞瘫在了椅子上面,望着神气活现的隐书发呆。帝江凑了上来,活是一只大狗,用那看不见的鼻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男孩的心脏快要爆炸,双眼瞪得老大,不知如何是好。 “当心一点儿,”帝江忽然缩了回去,“别耍花招,哼,我会看紧你的。”砰的一声又离开了。 方飞的魂儿回到了身上,脑子跟着清醒不少,定一定神,发现隐书还在桌上。 “难道说?”方飞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帝江看不见隐书?” 老妖怪发现了元珠,却看不见隐书,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一块白色的石版比起帝江还要厉害。 方飞吐一口气,看了看四周,考生们要么埋头苦写,要么托腮沉思。 忽听一声哀叹,一张桌椅落回地面,座上的男生呆了片刻,默默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禁室。 紧跟着一个女生也开始下降,她瞪大眼睛,脸色惨白,到了地面,哇的哭了出来。 方飞只觉心寒,回头看向隐书。书上文字带了一个“火”字,“引火符”也有一个“火”字,这么看起来,这一行文字十之八九就是定式。 两个小人儿在他耳边吵来吵去,一个理直气壮:“呸,这是作弊,不知羞耻!”另一个弱弱地辩白:“那又怎样?总比得零分强……” 软弱的念头占据上风,方飞偷看一眼帝江,老妖怪正在收拾两个交头接耳的考生。方飞抿了抿嘴,压住狂乱的心跳,对照隐书上的符字,一笔一画地在桌面上书写起来。 才写完,火光一闪,桌上字迹消失,出现下一道题目:“呼风符!”方飞还没来得及吃惊,隐书上的符咒也迅速闪现:“按东镇北开穴引风”。 他的心里一阵战栗,就像饥饿中嗅到美味,寒夜里看见火炉——诱惑实在太大,软弱的小人又一次得了手。方飞一口气抄下符咒,火光掠过桌面,第三道题目又冒了出来:“坎龙唤雨符……” 题目一道接着一道,定式一条接着一条,男孩一边抄写,一边唉声叹气,每写一道符咒,他都对自己说:“行了,这是最后一次。”可是一瞧下面的题目,忽又忍不住想:“算了,再抄一次就好……” 这么越写越多,越发心安理得,软弱的小人大获全胜,正直的念头丢到九霄云外,随它怎么叫骂,就是没人理睬。方飞下笔如飞,抄得忘乎所以,帝江几次偷偷靠近,他都埋着头一无所知。 帝江是紫微里数得出的老妖怪,天视地听,瞬息百里。它看方飞处处可疑,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在作弊”,可是任由它虚虚实实地耍弄神通,就是瞧不出方飞用了什么法子,看着小度者写得兴高采烈,帝江有苦说不出,如果它有七窍,一定气得个个冒烟。 写了不知多久,周围越来越静。方飞忍不住抬起头,发现禁室里的桌子大多落到地上,房间里稀稀拉拉地飘着二十多人,分散在四面八方,就像被风吹散了的蒲公英。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四个考生正在同时下降,当他第二次抬头,连他自己在内只剩下了三个人——天素咬着笔管,呆呆举头望天;皇秦闭上两眼,似乎陷入冥想。方飞看他的当儿,皇秦忽然张眼,诧异地看了过来。 跟他目光相遇,方飞只觉心虚,为了掩饰心情,只好低下头继续抄写。他又羞愧、又激动、更有一种古怪的好奇心,想要看这题目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题目一道接着一道,定式越来越长,有的超过百字,写完一行又是一行。方飞写到手酸背痛,望着隐书上密密麻麻的符字,真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时光继续流逝,好容易写完一道两百多字的“移山填海符”。火光闪烁一下,忽然沉寂下来,桌面一片空白,变回了初始的透明状态。 “行了,”帝江的声音在他头顶炸响,“考完了!” “这就完了?”方飞望着老妖怪头昏脑涨。 “少废话,”帝江闷声闷气地说,“马上给我滚蛋!” 方飞看一看左手,隐书不出所料地消失了。 “老滑头!”他心里咕哝,但觉桌椅开始下降,扭头一看,禁室里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考生,“咦,都走光了?” “你一定作了弊吧?”帝江冷不丁凑到他耳边,“喏,用了什么法子?说来听听。我以人格保证,决不告诉第三个人。” “你又不是人,哪有什么人格?”方飞拆穿了老妖怪的诡计。 “滚出去,”帝江大力甩动触须,“混账东西,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 方飞逃出禁室,扫眼一瞧,前方树下站满了考生,每一个人都傻呆呆地望着他,就像看见一只绵羊从老虎洞里跳了出来。 “方飞,”简真跳了过来,抓住他猛烈摇晃,“你肯定一个字都没写,对不对?” “没有,”方飞好容易摆脱他的大手,“我都写完了!” 人群里哄然惊呼,接下来是嘈杂激烈的议论。方飞心怀鬼胎,低着头一路向前,直到走出园林,方才松了一口气。 “方飞,”忽听禹笑笑小声问道,“你真写完啦?” “是啊!”方飞不敢面对女孩的眼睛。 “不可能!”禹笑笑难以置信,“自从有了‘定式’考试,从来没有人写完过所有的题目,也从来没有人得过满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飞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脸皮很厚,“莫名其妙地就写完了!” “你肯定用了作弊工具,”简真捏住他的脖子继续摇晃,“咱们是好朋友对不对?好东西应该给好朋友分享对不对?” “没那回事,”方飞牢记燕眉的叮嘱,铁了心也不说出隐书,“你俩考得怎么样?” “一般般,”禹笑笑没好气说道,“反正不如你。” “我不太妙,”大个儿苦着脸说,“只考了一百七十五分。” “还不错!”方飞随口说道。 “这也叫不错?”简真勾住方飞的脖子,把他拧成一股麻花,“你以为得了满分就可以讽刺我吗?” “笑笑!”方飞哀叫,“救命……” “你可是‘定式’满分,”禹笑笑揣着两手看戏,“你可以写一道‘滑溜符’让他抓不住你;要么使一道‘缩骨符’把自己变小;哦,会写‘神力符’不?力量增强十倍,把他甩出去了事。” “笑笑,”方飞眼泪都流出来,“你明知道我一道符都写不了,能得满分全是因为……”猛可想起燕眉的话,硬生生把‘隐书’两个字咽了回去。 “因为什么?”帝江冒了出来,急煎煎地叫唤,“说呀,你倒是说呀?” 大个儿吓呆了眼,方飞趁乱挣脱出来,咕哝说:“没什么!” “才怪,”圆道师气急败坏,“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快说!快说……”帝江绕着他疯转,无论男孩面朝那个方向,都能看见这个圆乎乎的大家伙。 “喂!”禹笑笑忍不住叫道,“帝江,你可不能骚扰考生!” “关你什么事?”帝江凑近女孩凶巴巴地说。 禹笑笑毫不退缩:“再闹下去,我要向‘道者考试司’投诉你!” 帝江有些犹豫,嘟囔两声,砰的消失。禹笑笑松一口气,伸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哟,”一个阴沉的声音幽幽飘来,“苍龙方飞,听说你得了个‘定式’满分?” 方飞背脊发凉,回头望去,巫史站在一棵紫微树下,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这么说,你完全有能力破坏‘天眼符’了?” “我没有!”方飞矢口否认。 巫史沉着脸走过来,低下头,凑近他的耳朵发狠:“我死了儿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总有一天我会逮着你,我向鸿蒙发誓,我会把你的骨头榨出油来。嘿,我说话算话,你可要记好了,你这只该死的虫子……”说完又像阴风一样飘走了。 同时被两个难缠的家伙盯上,这种滋味很不好受。方飞失魂落魄地返回寝室,一路上考生冲着他指指点点,男孩满腹心事,根本没有留意。 写了四个小时的符咒,元气消耗极大,午饭后方飞倒头就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天空恢复了正常,太阳像是一只火鸟,冲开绚烂的朝霞,跳上勾芒山的顶端,懒洋洋地舒展光亮的翅膀,将巨大的浑天城抱在怀里。。 见到禹笑笑,女孩用一个水晶发夹束起头发,说是要进“火宅”,害怕头发着火;大个儿揣着两手闷闷不乐,看见方飞鼻孔朝天,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简真!”方飞好心招呼。 “死骗子,”简真把头一扭,“不讲义气!” 方飞盯着脚尖发窘,禹笑笑看不过去,说道:“简真,你就是痛恨人家作弊不带上你。” “对,”大个儿理直气壮地承认,“骗不骗无所谓,我最恨有人不讲义气。” 望见“朱明火宅”,方飞几乎闪瞎了眼。整座屋子都是用珠宝堆砌而成,梁柱不是翡翠就是琅玕,墙壁是大片无瑕的白玉,屋顶的瓦片都是玛瑙,太阳一照,火焰似的熊熊燃烧。 “‘火神’朱明是女生,”禹笑笑解释,“女孩子就喜欢亮丽好看的东西。” 进入火宅大厅,遍地都是凳妖,三人召来三只,变成椅子坐下,禹笑笑说:“知道吗?天素和皇秦昨天都得了二百八十分,他们分数再一次打平。”她瞥了方飞一眼,“当然了,谁也比不上某位得满分的老兄!” “满分兄”蜷在一边,心里不胜苦闷,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把题目答完。现在他成了名人,自从走进火宅,每个人都指着他议论: “他肯定作了弊……帝江面前作弊?那肯定是疯了……老妖怪快气死了,昨晚它从东飞到西,又从西飞到东,发出的吼声像在打雷……从来没人在它面前作弊成功过……气死我了,这个裸虫怎么做到的……没准儿因为他来自红尘……你是说红尘里有作弊的工具……” 当当当,钟声连敲三下,大厅安静下来,十万人济济一堂,将大厅塞得满满当当。 前方大厅尽头耸立一座平台,台上数十扇大门,黑门和白门两两错开,门里霞光闪闪,喷吐出一团团七彩的烟雾。 如同炼气考试,平台左边支了一张长桌,并排坐了两个考官,山烂石不动如山,云炼霞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浓密的长发一丝不乱,天蓝色的风衣飘逸合身,容貌俊美得不像活人,两只桃花眼转来转去,惹得女孩们一个个面红心跳。 “那个穿风衣的也是考官?”方飞好奇地问。 “奇怪,”简真纳闷,“以前的考官都是云炼霞,这个人我可从没见过。” “他可真俊,”禹笑笑痴迷地望着风衣男,“居然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好看个鬼,”简真叼嘴咬舌,“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嫉妒是一种病,”禹笑笑白他一眼,“有病就得治。” “考试之前,我啰嗦两句,”山烂石不慌不忙地说,“羽化考试本来由我和云炼霞道师主持,不过云道师有事请假,她的职务暂时由狐青衣道师代替。” 台下爆发一阵惊呼,禹笑笑跳了起来,大声嚷嚷:“狐青衣,他是狐青衣。” “谁呀?”方飞等着她莫名其妙。 “那个穿风衣的。”禹笑笑指着胖道师身边的俊美男子。 “那又怎样?”方飞皱眉说道,“他很了不起吗?” “笨蛋,”大个儿白他一眼,“狐青衣可是狐妖之王。” “狐妖?”方飞吓了一跳,“他是妖怪?” “也不全是,”禹笑笑激动得满脸通红,“准确来说,它是狐神蓬尾的后裔,狐神后裔半人半妖,兼有狐妖和道者的血统。” “什么?”方飞更加震惊,“妖怪和道者可以混血?” “这种事不稀罕,”禹笑笑撇了撇嘴,“从古至今也发生过好多次。” “太夸张了吧,”方飞望着神情自若的狐王,心情起伏,无法平静,“这不是道者的考试吗?怎么尽让一些妖怪来当考官?” “你这是种族歧视,”简真老气横秋地教训,“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道和妖是平等的。” “说说而已,”禹笑笑白他一眼,“道者和妖怪从来没有平等过。不过妖怪比起我们更尊重实力,只要道者更加厉害,它们就会默认现状。” “简单点儿说,妖怪的法则就是,”大个儿吞了口唾沫,“弱肉强食。” “妖怪弱肉强食,你吞口水干吗?”方飞疑惑地看着他。 “不关你的事,”简真红着脸说,“我爱吞就吞。” “说起来,”禹笑笑痴痴地望着台上的狐王,“狐青衣大名鼎鼎,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这样子是假的,”大个儿说道,“狐狸可是变化术的高手。” “得了吧,”禹笑笑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就是嫉妒。” “说完了吗?”狐青衣站起身来,笑笑说道,“考试现在开始。”他抽出符笔挥舞一下,右边墙壁分开,出现一面巨大的通灵镜。 “啊?”方飞两眼瞪圆,“狐妖也用毛笔?” “有什么好奇怪的?”简真说道,“早说了它是半人半妖,道者会的它都会,道者不会的它也会。”方飞咋舌道:“那不是很厉害?” “厉害极了,”禹笑笑肃然说道,“幸好它们数量很少。” “狐神蓬尾和它的九个女儿,道妖战争里差点儿把道者灭掉……”简真说到这儿,忽见狐青衣的目光向这边飘来,“那个胖乎乎的家伙,你的肉都长在嘴上吗?” “胖乎乎的家伙?”大个儿到处张望,“谁呀?” “扭头的那个,”狐狸道师漫不经意地说,“你叫简真对吧?” 大个儿血冲双颊,脸色活是烤熟的龙虾,不远处的宫奇嗤嗤发笑,尖声尖气地说:“肉都长嘴上,那不是一头猪吗?” “闭嘴!”狐青衣扫了宫奇一眼,那小子脸色发白,嘴唇紧紧闭合,再也无法分开,更要命的是,他的嘴唇飞快地消失,皮肉连成一片,浑然天成,光滑无痕。 眨眼间,宫奇变成了一个没有嘴的怪物,他又惊又怕,团团乱转,因为无法出声,鼻子里发出呜呜的**。 大厅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不少人下意识摸向嘴唇,发现嘴巴还在,无不松了一口长气。 “狐青衣,”山烂石皱眉看着同事,“这儿可是考场,不许虐待考生。” “对噢,”狐青衣一拍后脑,“这可是考场,”他的目光扫过大厅,拖腔拖调地说,“所以呢,谁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他的嘴巴消失,听见了吗?” “听见了。”考生们虚怯怯回应,宫奇两眼含泪,发出一串哼哼。狐青衣挥一挥手,他的嘴唇忽又出现,宫奇喜出望外,张开嘴巴大口吸气。 “从现在开始,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的考生,从白门进入火宅,考完后从黑门出来。”狐青衣举起一张杏黄色的符纸,“火宅里充满凶险,你们进门以前,先领一张‘救生符’,危急关头,它能把你们送离险境。” 哒哒哒,屏幕上飞快地闪现一行红色字迹:“甲戌楼十一号朱雀羽士鱼羡羽。” 一个瘦巴巴的男孩轻快地跳上平台,穿着紧身衣裤,露出细腰长腿,让人惊异的是他还涂了口红、脖子上纹了两朵蝶影花,走路的姿态一摇一摆,看上去很像风吹的柳枝。 “又是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简真老气横秋地点评,“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领过“救生符”,走到白门前,鱼羡羽招了招手,咻,一缕银光冲天射出,呜啦啦一转,飘然悬浮在他身前—— 这是一口银光灿烂的飞剑!男孩跳了上去,呜地冲进白门。 “什么?”方飞失声惊呼,“这一科要飞?” 他嗓门老大,惹来众人侧目,狐王皱眉望来,严厉的目光让他心惊胆寒。 呜,鱼羡羽又从黑门里冲了出来,势头快得惊人,带着风声冲向台下。近台的考生惊叫后退,狐青衣毛笔一扬,一股绿气飞出笔尖,绳索一样缠住了鱼羡羽脚下的银光,跟着笔尖一抖,毫不费力地把他扯回台上。男孩落在地面,收起飞剑,嘴里大口喘气,身上的衣裤都湿透了。 哒哒哒,光幕上闪过一溜红字:“玄武鱼羡羽,四乙四丙二丁,一百二十五分!” 鱼羡羽呆了呆,恶狠狠一跺脚,娇滴滴把手一甩,扭着***跑下了平台。 接下来更多考生登台,要么召唤飞剑飞轮,要么变出铠甲、抖开翅膀,全副武装地飞进白门,不久之后,又从黑门飞出,出门时大多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更有不少人被一团青色的灵光裹住全身,徐徐送出黑门、平平放在地上——他们两眼紧闭,已经昏厥过去。 方飞看得心惊,忍不住小声问道:“门里有什么?” “你没看《考试指南》?”禹笑笑瞪着他。 “没仔细看……”方飞支吾,事实上他根本没看。 “我来告诉你,”简真勾住他的肩膀,“朱明火宅有三个难关:一是火焰山,二是神雷阵,三是息壤壁。嘿,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个难关?”方飞心有疑惑,“可他们一下子就出来了!” “火宅里的时间流速比外面要慢,”禹笑笑说,“外面一分钟,等于里面一个时辰,这样可以加快考试进度。” “必须飞过火宅吗?”方飞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当然,‘羽化’考的就是飞行术。” 方飞只觉一阵无力,呆了半晌,小声问:“羽衣能飞吗?” “不能,”大个儿白他一眼,“那只是一件衣裳。” “衣裳又怎样?”方飞不死心,“有本书里说毯子也能飞!” “你说飞毯?”禹笑笑插嘴,“那东西早停产了。” “真有飞毯?”方飞大吃一惊,“为什么停产?” “容易着火!速度一快就会烧起来。” 方飞满心失落,望着台上的白门出神:“如果不能飞,怎样才能通过火宅?”他冥思苦想,可是没有任何答案。 忽听一阵欢呼,皇秦挺身站起,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上平台,浓密的卷发像是金色的瀑布,明亮的光泽比得上正午的太阳。 皇秦走近白门,一招手,凭空跳出一团大火,透过火光可见一只圆溜溜的飞轮,轮心像是火红的莲花,外绕七道光环,由里向外颜色变淡,到了最外一环,变成了炫目的金色。 “心莲火轮!”禹笑笑发出一声低呼。 “可恶,”简真妒火中烧,“这玩意儿少说值一百万点金。”禹笑笑摇头说:“那是天道器,拿钱也买不到!” “皇秦!”山烂石问道,“你不领‘救生符’吗?”男孩摇头回答:“用不着。”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胖道师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你要想清楚……” “想好了!”皇秦跳上飞轮,呜地冲进白门,身后留下一片金霞,裹着冲天烈焰,金色红色相互间杂,绚烂得就像凤凰的尾巴。 “哇喔!”大厅里又响起一阵欢呼。 “一群马屁精……” 简真话才出口,黑门喷出凶猛的火流,皇秦辟开火焰,大踏步走了出来。 屏幕上闪过一行字迹——“白虎皇秦,十甲,三百分!” 欢呼和口哨快把屋顶掀翻,白虎人纷纷起身,卖力地鼓掌;更让方飞傻眼的是——其他道种的女生也又笑又跳,比起自己得了高分还要高兴。 禹笑笑也含笑鼓掌,大个儿不由怒目相向:“你高兴什么?他可是皇师利的儿子。” “实力跟出身无关!”禹笑笑满不在乎地说,“你得了满分,我也给你鼓掌!” 简真憋得两眼翻白,忽听大厅里又起骚动,天素一阵风冲上平台,挥手召出一把昏黄色的小剑,剑长不到一米,光芒忽明忽暗。 “天啦!”台下一片哗然,“我没看错吧?那不是小黄精剑……没错,我侄子拿这个当玩具!噢,忘了说,我侄子才四岁……用玩具参加‘羽化’?开什么玩笑……哎呀呀,她家里很穷吗?连一把像样的飞剑也买不起?” 议论传到台上,天素浑身僵硬,昏黄的剑光更加暗淡。 “肃静!”狐青衣的目光扫过全场,“谁要想‘闭嘴’,我一定满足他们。” 大厅安静下来,天素冲狐王点头致意,目光转向白门,妖怪考官关切地问:“你也不用‘救生符’?”天素摇了摇头,跳上小剑,晃身冲进白门,门里烟霞翻涌,霎时将她吞没。 众人屏住呼吸,目光转向相邻的黑门,不过半分钟,黑门里黄光迸闪,天素潇洒地走了出来,脸色冷冷淡淡,身上清清爽爽,额头上连一点汗水也没有。 哒哒哒,屏幕上出现字迹——“苍龙天素,十甲,三百分!’ 台下鸦雀无声,天素一手按腰,冷冷扫视全场,看低她的考生跟她目光一碰,全都从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 “简真,”禹笑笑肘了肘大个儿,“轮到你了。” 简真一瞧,果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登时跳了起来,急煎煎冲向台上,沿途踩了不下十只脚掌,脚掌的主人纷纷破口大骂。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起身高叫,“不要慌。” 大个儿早已懵了头,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里只有那扇白门。他叫了声“来”,浑身火光喷涌,嘁哩喀喳,红黑色的铠甲披挂上身,跟着向下一蹲,哗啦,背上抖出两扇金黄色的翅膀,然后双脚一撑,奋力蹿向白门。哐当,翅膀撞到门框,大个儿发出一声惊叫,歪歪斜斜地冲进门里,引发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声响。 “天啦!”禹笑笑双手捂脸,“全完了!” 方飞提心吊胆地盯着黑门,时间一秒秒过去,门里黑沉沉全无动静。过了足有三分钟,门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黑暗里火光喷涌,冲出来一头巨大的红猪,猪嘴长度超过半米,两根獠牙寒光射人。 红猪埋头冲到台边,近台的考生齐齐后退,嘴里发出惊恐的嘘声。 哧溜,红猪刹住势头,迟疑一下,又向两个道师冲去,惊得狐青衣跳到一边,举起符笔对准红猪。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大叫,“变回原形!” 红猪闻如未闻,原地转了个圈儿,腾空一跳,落在台下,撒开四蹄狂奔乱突,一溜烟冲开人群,消失在大厅门外。 大厅里安静一会儿,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屏幕上也闪出字迹——玄武简真,两甲三丙五丁,九十分。 “这家伙在干吗?”山烂石大发牢骚,“进门撞了翅膀,先扣五十分;出门没有变形,再扣五十分,一头一尾少了一百分。” “你挺在意他?”狐王瞅着胖道师。 “他爸妈都是我的学生,”山烂石闷闷地说,“他也快满十四岁了。” “看开一点儿,”狐青衣满不在乎地说,“淘汰废物就是考试的目的。”山烂石胖脸阴沉,鼓起两腮吐出一口浊气。 很快轮到禹笑笑,她从黑门里出来,一脸倦怠,分数也没细看,转身出了大厅。方飞看向屏幕,上面写着“苍龙禹笑笑,六甲三乙一丙,二百四十五分”,朋友得了高分,方飞打心眼儿里高兴。 “巳辰楼三十六号苍龙羽士方飞!”光幕上冷不丁出现了他的名字,方飞愣了一下,站了起来,磨蹭着走上平台,盯着白门两眼发呆。 “请快一些,”狐青衣催促,“后面还有许多人。”方飞吸一口气,迈步走向白门。 “慢着,”山烂石两眼睁圆,“你想干吗?” “考试啊!”方飞咕哝。 狐青衣哈哈大笑,山烂石白他一眼,向方飞说道:“你的飞剑呢?” “我……”方飞面孔滚烫,“我没有飞剑!” “你不是羽士吗?”胖道师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铠甲呢?铠甲总有吧?” “我……”方飞口气虚弱,“我也没有铠甲!” “啥?”山烂石傻了眼,“那你有什么?” “我有腿!”方飞无奈回答。 “哇哈哈……”台下的哄笑声差点儿掀翻了屋顶,巫袅袅的尖叫格外刺耳:“丧家狗当然有腿,没有狗腿怎么逃命?” 笑声更加响亮,方飞望着山烂石不知所措。胖道师眉头紧锁,沉思一下,,粗声大气地宣布:“没有飞行器,不能进入火宅!” “太荒唐了,”狐青衣连连摇头,“负责报名的人都是白痴吗?招来的考生居然不会飞。” “行了,”山烂石对方飞说,“你可以走了。” 方飞垂头丧气地走下平台,巫袅袅的叫声扎进他的耳朵:“苍龙方飞,十个丁之下,零分。呵,零分才适合你呀,丧家狗!” 人群里响起热烈的嘘声和掌声,一直把方飞送出火宅大门。 凉风迎面吹来,方飞抽了抽鼻子,极力忍住哭泣的冲动。 “方飞!”禹笑笑快步赶来,“你知道简真住哪儿吗?”方飞打起精神,想了想说:“丁丑楼八十七号。” “你去看看他,”禹笑笑一脸焦急,“我怕他想不开。” 方飞吃了一惊,匆忙收拾心情,赶到丁丑楼,来到八十七号外面,但见大门虚掩,推门一瞧,简真蒙头大睡,发出长长短短、起起落落的鼾声。 “喂!”方飞深感意外,推了他一把,“你还睡得着?” “啊,”简真猛地弹了起来,“我不要变猪,不要变猪……” “行了,”方飞没好气说道,“都考完了。” “你怎么在这儿?”大个儿揉着眼睛莫名其妙。 “笑笑怕你想不开,”方飞耸了耸肩膀,“看来她是多虑了。” “哦!”大个儿瞅他一眼,“你考得怎样?” 方飞叹了口气,举起食指画了个圆圈。 “零分?”简真松了口气,“太好了!” “好什么?”方飞满不是滋味。 “这就是报应,”大个儿小眼里闪烁精光,“谁叫你定式作弊。” “去你的,小气鬼,”方飞懊恼地摸了摸鼻子,“明天还有一科,考好了还有机会。” “你说天问?”简真古怪地瞅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方飞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我问你,”简真拿腔拿调地说,“你知道支离邪的十件大功吗?” “不知道,”方飞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干吗?” “下一题,”简真板着脸说,“敢问帝女玄霜的七种用法?” “帝什么霜?”方飞闻所未闻。 “敢问紫液金能与哪些东西抟炼,至少列举三种!” 方飞挠了挠头:“拜托你说句人话。” “这就是天问,你刚才得了个零分。”简真打了个呵欠,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很快发出响亮的鼾声。 第十一章、天意高难问 第十一章、天意高难问 次日一早,方飞走出宿舍,发现一座山峰矗立前方。金神蓐收骑着白虎站在山顶,迎着初升的朝阳,通身发出炫目的红光。 四天四夜,浑天城旋转了二百四十度,这时的“天试院”正好对上了金神山。 “蓐收金苑”在天试院西边,到了苑门,拍面遇上简真。大个儿缩头缩脑地四面张望,看见方飞一把扯住,低声问:“我变猪的事情没人说吧?” “谁关心这个?”方飞白他一眼,简真松了口气,又有一点儿小小的失落。 “你们两个,”禹笑笑走上来,气乎乎扫视两人,“我还当你们不敢来了呢?” “我就来看看,”简真两眼望天,“反正也考不上。” “没出息!”小姑娘掉头就走,两个男生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冰凉。 苑门摆了一口木箱,进场的考生在箱子里抽签。方飞伸手进去,摸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八十一号树”;简真也摸到牌子,瞅了一眼,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灰。 “怎么了?”方飞见他神情不对,探头看去,金牌上写着“七四八号树”。 “兆头不对,”简真眼泪也快飚了出来,“七四八!念起来像不像‘去死吧’?” “要说兆头,玄冥可是转了左眼的。”方飞提到他的口头禅。 “说得也对!”简真眨巴小眼,挺了挺胸脯,甩手甩脚地去了。 金苑长满了金帐树,这些老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头,金黄色的枝条长长软软,没长一片树叶,密匝匝地交缠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座纯金的帐篷。 方飞赶到的时候,八十一号树前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其中不乏关心他的老熟人。 “哎哟哟!”宫奇阴阳怪气,“得零分的丧家狗来了。” “来得好!”司守拙掉过头来,“丧家狗,来,给我们叫两声。” “好!”方飞答得爽快,放开嗓子就叫,“汪汪汪,我叫宫奇,汪汪汪,我叫司守拙——行了,叫完了。” 树前一片哄笑,两个白虎人气得浑身发抖。司守拙一步蹿上,扬笔指着方飞,“你想死了?” 方飞后退一步,抖出星拂,宫奇闷声不吭地从右边包抄上来。 “二打一?”忽听有人说道,“真有出息。” 回头一看,狐青衣双手揣在兜里,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宫奇吃过苦头,仓皇收起毛笔,司守拙犹豫一下,也把符笔慢慢放下。 方飞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虚张声势,别说二打一,一打一他也会输个底儿朝天。 “白虎司守拙!”树帐里传来一声尖叫。司守拙一愣,狐青衣努嘴:“呆什么?快去呀!” 司守拙绷起脸钻进树帐,过了半晌出来,攥着两个拳头,脸色一片铁青。 “怎么样?”宫奇问道,司守拙摇了摇头,抿着嘴慢慢走开。 树帐里的声音继续点名,考生一个个进去,出来时全都一团丧气。宫奇考完出来,眉眼红通通的,就像死了爹妈。方飞猜他一定考砸,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苍龙方飞!”尖叫猛可响起。 方飞应声一抖,不觉回头望去,狐青衣还在那儿,两手抱在胸前,目光炯炯射来。 “方飞、方飞……”尖叫声不断催促,“苍龙方飞!” “来了!”方飞掀开枝条冲进树帐。 金枝粗粗细细,掀了一层还有一层,忽然眼前豁亮,出现一座宽敞的树厅, 四周金碧辉煌,不见一个人影。他正觉奇怪,忽听有人尖叫:“小呆瓜,看上面!” 方飞抬头一瞧,发现金枝结成四个秋千、站了四只大鹦鹉,从左往右羽毛各不相同——打头儿的一只青绿羽毛,其次金红羽毛,再次雪白羽毛,最后一只羽毛乌黑油亮,活像是在炭灰里打过滚儿。 鹦鹉清了清嗓子,你一句,我一句,踩着秋千,晃悠悠地唱起歌儿来。 “我是青云生!”青羽毛先唱。 “我是红花娘!”红羽毛也唱。 “我是无尘子。”白羽毛接着唱。 “我是黑凤凰!”黑鹦鹉呱呱不已。 “不闻强心花!” “也无不忘草!” “没有速记符?” “那个东西靠不住!” “世界那么大,人儿这么小。” “小小脑袋瓜,能够知多少?” “你我不沾亲,他俩不带故。” “四个之中去一个,还剩三个任你挑!” 唱完了歌,青云生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方飞,摇头叹气:“他一句也没听懂!” “太笨啦,太笨啦!”红花娘咋咋呼呼,“你瞧他那个呆样儿!” “没错,”无尘子老气横秋地说,“我觉得他考不过!” “我要说的都被你们说光了。”黑凤凰假装不满。 “无尘子,”方飞瞅着白鹦鹉,虚怯怯地说,“我认识一只鹦鹉,跟你长得很像!” “少套近乎!”青云生声调严肃。 “没错儿,我们是考官,”红花娘咳嗽两声,“考官就要铁面无私!” “我最铁,我最铁,”黑凤凰扑打翅膀,“我就是一个铁匠!谁到我这儿来,都要淬淬火儿,狠狠敲打几下。” “小呆瓜,”无尘子慢吞吞开口,“你认识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雪衣女!” “那是我表妹!那个小可怜儿,考了一百多年才当上车长,结果,唉……” 鹦鹉们齐声高叫:“鲲鹏太坏了,我们讨厌祂!”方飞又惊又喜,忙问:“你表妹在哪儿?” “她失业了,”无尘子咕哝,“最近在极乐塔打零工……” “闲话少说,”不待方飞多问,青云生大声嚷嚷,“考试!考试!” “考试!考试!”红花娘和无尘子同声附和。 “来吧来吧,”黑凤凰叫道,“小呆瓜选我吧,我来给你淬淬火。” “看来他不懂规矩,得给他交代明白,”青云生审视方飞,“这里四只鹦鹉,代表四大道种,青的苍龙,红的朱雀,白的白虎,黑的玄武。你是个苍龙人,为了避嫌,我不能做你的主考官,其它三个你随便挑一个。” “我挑朱雀!”方飞不假思索。 “好极了,”红花娘得意洋洋,“他答得还真溜。” “真没劲!”无尘子和黑凤凰悻悻不已。 “现在说明考试规则。”青云生又说,“天问共有十八道考题,前十道是必答题,每一题非答不可。后八道是选答题,可答可不答。前面十题,答对一道得十分,答错一道扣二十分;从十一题开始,后面五题,答对一道得二十分,答错一道扣三十分……” 方飞默默一算,吃惊地说:“这样会得负分。” “对!”红花娘连连点头,“天问得负分,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我还没说完呐!”青云子怨怪地瞟了红鹦鹉一眼,“最后三题,前两题答对得三十分,最后一题四十分。不过,这三道题答错一道,前面的分数统统扣光。” “好狠,”方飞转念一想,反正考不上,正分负分都一样,于是拍拍手,“那么开始吧!” “好家伙,”无尘子赞许,“挺沉着。” “我看他是装模作样!”黑凤凰不屑地说。 “我要吃果子啦!”红花娘向上飞去,方飞这才发现——金帐树的顶端挂了许多银白色的果实,成堆成串,每颗都有葡萄大小。 红花娘左瞧瞧,右看看,这也想吃,那也想吃,青云生忍不住叫道:“别磨蹭,快吃,快吃!” “她吃果子干什么?”方飞忍不住问道。 “皇天呀!”青云生努眼撑睛地大喝,“你不知道提问果吗?” “提问果?”方飞茫然摇头。 “皇天啦!”无尘子扯着嗓门怪叫,“小呆瓜完蛋了!” “故意的吧!”黑凤凰气势汹汹地质问,“你找我们寻开心吗?”方飞不胜尴尬:“我、我没那个意思。” “好了,”红花娘终于咽下一枚果子,眼珠转动一下,忽然尖声大叫,“太奇怪啦,太奇怪啦。” “怎么奇怪?”其它三鸟齐声发问。 “太难啦,太难啦!”红花娘又叫。 “怎么个难法?”三鸟焦躁不安,在树枝上踱来踱去。 “苍龙方飞,”红花娘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男孩,“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请吧!”方飞死猪不怕开水烫。 “敢问,”红花娘拿腔拿调,“红尘里面,除了光线,什么线最常见?” “什么?”方飞大感意外,“红尘?” “呸!”众鸟齐声大喝,“谁出的题?难得没边儿啦!” 方飞的心别别乱跳,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气,红花娘不耐烦地催促:“快答,快答!” “我想……”方飞虚心下气地说,“应该是电线!” “答对了!十分,”红花娘接着发问,“敢问红尘里什么车轮子最多?” “火车?”方飞梦呓似的喃喃回答。 “答对了!二十分!” “好厉害,好厉害,”其它三鸟齐声惊呼,“这么难的题也答得出来?” 方飞满心惭愧,这问题的确很难,红尘里的一个小孩子也答得出来。 “敢问红尘里,什么箭飞得最快?” “火箭?” “答对了,三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脑比人脑的运算速度更快?” “电脑!”方飞心花怒放,几乎笑出声来。 “答对了,四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网最大?” 方飞想了想,迟疑说道:“互联网?” “答对了,五十分!天啦,天啦!”红花娘跳来跳去,啧啧称奇。 “太难了,太难了,”其它鸟纷纷叫嚷,“怎么老是红尘红尘,换一下,换一下。” “千万别换!”方飞急得跺脚。 “换不换你们说了不算,”红花娘扫了同类一眼,忽又转向方飞,“敢问红尘里什么船不走水路?” “宇宙飞船。”方飞张口就来。 “答对了,六十分。” “敢问,红尘里什么鸟飞得最高?” “高山秃鹫。” “答对了,七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地方的冰最多?”红花娘补充一句,“以裸虫的称呼为准。” “太过分了!”鹦鹉们纷纷叫嚷,“这可怎么答得上来?” 方飞笑了笑,随口答道:“南极洲!” “答对了,八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湖的水最深?” “贝尔加湖。” “答对了,九十分!” “红尘里什么山峰最高?” “珠穆朗玛峰!”方飞两手叉腰,真有一种站在世界之巅的感觉。 “十答十中,一百分!”红花娘扇动翅膀,绕着方飞连连转圈儿,“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方飞不骄不躁,“就是几个小问题。” “小问题?”青云生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他把这个叫做小问题?” “岂有此理,”无尘子翻着白眼,“我从没见过这么难的问题。” “我赌一百条刺蠕,”黑凤凰大声聒噪,“整个‘天试院’,除了他谁也答不上来。” “好啦!”红花娘回到秋千上面,“现在进入选答题,下面五题,答中一题二十分,答错一题扣三十分,如果答不上来,你可以选择跳过。”它清了清嗓子,大声问道,“敢问,手机有哪两种充电方式?” “手机?”青云生好奇地问,“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哪儿知道?”红花娘白他一眼。 方飞咳嗽一声,小声说道:“有线和无线?” “一百二十分,”红花娘吹一声长长的口哨,“接下来,请列举裸虫当前使用的四大能源。” 方飞边想边说:“煤炭、石油、核能、天然气……” “一百四十分,”红花娘宣布,“小呆瓜,你可真是个天才。” “一般般!”自从来到紫微,方飞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优越感。 “敢问,按照活塞运动方式,汽车的发动机分为哪几种?” “汽车是什么东西?”黑凤凰大惊小怪地问。 “笨蛋!”无尘子不懂装懂,“就是很生气的车。” “我想……”方飞从小以车为家,这样的问题难不倒他,“应该是往复活塞式和旋转活塞式。” “一百六十分到手,”红花娘兴奋极了,“敢问,红尘里飞机起飞的三种方式?” “哎哟哟!”鹦鹉们尖叫起来,“什么破问题?难得没边儿了!” “垂直起飞,滑翔起飞,弹射起飞……”方飞回答得有些迟疑。 “一百八十分!本树迄今为止的最高分,”红花娘激动得嗓子发抖,“换了我是你,应该就此打住。”它停顿了一下,“还要继续回答吗?苍龙方飞!” “当然,”方飞决然回答,“请继续!” “太勇敢了!”鹦鹉们齐声惊呼。 “下一题,”红花娘直视方飞,“敢问,无间小道的三条法则。” “无间小道?”青云子惊叫,“皇天啦,这问题五百年也没出现过了。” 方飞微微失神,那晚的奇遇像是狂暴的马群闯进脑海。 “小呆瓜,”红花娘好心提醒,“你可以选择跳过!” “不,”方飞神不守舍地说,“第一条法则:脚踏实地,不得飞行。” “说得对!”红花娘惊讶极了。 “第二条法则:一旦进入小道,永远不能停止。” “好极了!”红花娘激动得飞来飞去。 “第三条法则,”方飞停顿一下,抬眼看向树顶,“月亮落山,无间小道消失。” “一字不差,”红花娘尖声宣布,“两百分,凑了个整数儿!”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无尘子和黑凤凰大喊大叫。 “别高兴得太早,”青云生大泼冷水,“考验才刚刚开始。” “没错,”红花娘频频点头,“最后三个问题,答错一题,前面的分数统统扣光。你还要继续吗?苍龙方飞。” “试试看!”方飞心中的好奇压倒了失败的恐惧,事实上,羽化得了零分,他对通过考试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好吧,”红花娘一字一顿地说,“敢问,泪草以何种顺序变幻颜色?” 方飞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当日的情形:“白色、绿色、蓝色、紫色、红色,黄色、白色……”说到这儿,他瞅向红花娘,红鹦鹉挺胸凹肚地踱了两步,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二百三十分。”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鹦鹉们啪啪地拍着翅膀,发出鼓掌似的响声。 方飞面带微笑,冲着鸟儿们欠身行礼。 “苍龙方飞,”红花娘高叫,“你还要继续回答吗?” 方飞点了点头,心想,“反正考不过,分数扣不扣完都一样。” “好吧!敢问……”红花娘的声音变得低沉有力,仿佛天尽头的雷声,“用雷鸣电叱的双眼看去,那一团热辣辣的光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青云生诧异问道。 “好像是龙语。”无尘子嘀咕。 “这算什么问题?”黑凤凰气咻咻地抱怨,“我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没办法,”红花娘沮丧地说,“提问果让我说的。” 鹦鹉们忽然安静下来,八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方飞。 “好奇怪,”方飞皱起眉头咕哝,“这些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什么?”无尘子失声尖叫,“你听得懂龙语?” “龙语?”方飞懵懂地看着鹦鹉,“那是什么?” “神龙的语言,”无尘子高叫,“一千万个道者里面,能听懂的不到一个。” “是吗?”方飞满心诧异,挠了挠头说,“似乎没那么难。” “皇天呀!”黑凤凰宣布,“他是个龙语者。” “那可不一定,”青云生字斟句酌,“听懂是一回事,会说又是另一回事。” “对,”红花娘严肃地说,“会说是一回事!回答问题又是另一回事!” 方飞定了定神,心里麻酥酥、热乎乎,有一种奇怪的冲动,就像潜藏地底的熔岩,经过无数岁月年,终于冲开了阻碍,止不住地漫过心头、涌上喉咙,刹那间,他张开嘴巴,一大串词儿夺口而出: “冰龙的巢穴就是炎龙的归宿,冷者把它冻得发抖,热者再来将它煨热,热者把它烧得通红,冷者又来将它冷却。天之巢啊天之巢,炎龙从那儿来,冰龙回那儿去,它们绕着大地转着圈,一时一刻也不消停……” 方飞的声音走了样,又沉又响,让整座树帐为止震动,每吐一个字,似乎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一口气说完,方飞气喘吁吁,浑身发软。树厅里一片寂静,鹦鹉们热切地望着红花娘,希望得到它的评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红花娘咕咕哝哝,“我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可是这个答案——一”她停顿一下,爆出一声大喝,“完全正确!” “皇天啦,皇天啦!”鹦鹉的翅膀拍得噼啪作响,“太厉害啦,太厉害啦!” “苍龙方飞,”红花娘冷不丁问道,“你能告诉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方飞想了想,说道:“你问的是,从龙的眼里看去,太阳是从哪儿升起来的?” “那还不简单,”黑凤凰抢着回答,“从东方升起来的。” “那是从你的眼里看,”无尘子嘲讽地说,“人家问的是龙!” “我的回答是……”方飞咽一口唾沫,“太阳和月亮是从一个叫做‘天之巢’的地方升起来的。因为一个太热,一个太冷,太阳占得太久,就会把巢烧毁,月亮占得太久,就会把巢冻住。没办法,它们只好轮流占有这巢,因为这个缘故,世间才有了白天和黑夜。” “我知道了,”青云生高叫,“这是一首诗!” “哟哟哟!”黑凤凰斜眼瞅他,“你还懂这个?” “当然,”青云生洋洋得意,“这是《龙史》里的诗句,远古时一位诗龙写的!” “太厉害了!”鹦鹉发出尖叫震得树帐簌簌发抖,“他连这也背得下来?” 方飞十分困惑——这些诗句是他说的没错,可他从没看过、也没听说过《龙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从他的心底冲了出来,自然而然就能理解。 “最后一题,”红花娘大声说道,“苍龙方飞,你还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这个……”方飞犹豫不决,他计算了一下,眼下的分数十分可观,可以勉强弥补“羽化”的损失,龙语的问题已经难得离谱,下一题恐怕更加了得,如果前功尽弃,有些不太划算。 “回答吧!回答吧!”鹦鹉们叽叽喳喳地鼓动。 “那也太贪心了!” “不!”青云生说道,“这叫势如破竹!” “那叫勇往直前!”无尘子说。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黑凤凰赞同。 “我数十下,数完以前你必须给出答案,”红花娘飞快地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不用了!”方飞冲口而出。 啪,头顶上方响起一连串爆鸣,金帐树的枝条上迸开出无数朵银灿灿的小花,树身连连颤抖,银花雨点似的落在方飞身上。 “金树开银花,考得顶呱呱,”鹦鹉们边飞边唱,“苍龙小方飞,你得了个满分!” 方飞站在银花雨中,傻呆呆地不知所措。 “大能人,来,握个手!”四只鹦鹉争先恐后地拥上来,伸出爪子跟他握手。 “我做了三百年的考官,”青云生使劲地摇晃爪子,“第一次有人考了满分。” “强中自有强中手,”黑乎乎的铁匠尖声怪叫,“哎哟!当心!我的嫩爪子可没你的小手硬哇。” “算错了吧?”跟红花娘握手的时候,方飞忍不住问道,“我没有回答最后一题。” “你答了,”红鹦鹉咯咯尖笑,“最后的题目就是——苍龙方飞,你还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答案是……” “答案是——不用了。” “这是什么鬼问题?”方飞失声惊叫。 “这就是‘天问’,”青云生拍了拍他的脑袋,“天意高难问,你永远猜不到下一问是什么?” 方飞晕晕乎乎地走出金帐树,狐青衣已经走了,剩下的考生们一个个努眼撑睛,用惊骇的神气望着他。 方飞一声不吭,低头走向苑门。路上考生和勤务来来去去,每一个人看见他都停了下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方飞!”大个儿的叫声传来,方飞回头望去,简真站在十米开外,望着他张口结舌。 “你又考砸了?”方飞问道。 “不可能,”大个儿揉了揉眼,“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方飞奇怪地问。 “该死,”简真冲过来,拈起他身上的银花看了又看,“邪了门儿啦,天女花怎么在你身上?” “你说这些银花?”方飞使劲拍了拍,“全身都是,讨厌死了!” “讨厌?你说讨厌?”大个儿声嘶力竭,“只有天问得了满分,金帐树才会开出天女花,天女散花,这是最高的奖赏!” “满分又怎样?”方飞悻悻地说,“我还是考不上。” “作弊!肯定是作弊,”大个儿揪住方飞捏面团似的揉来揉去,“快说,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放开我!”方飞大声抗议。 “方飞、简真……”禹笑笑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你们知道吗?今年的‘天问’出了两个……”她突然噎住了,瞪眼望着方飞,“不、三个满分!” “什么?”简真把方飞丢在一边,“还有两个是谁?” “天素和皇秦,”禹笑笑盯着方飞不放,“我没做梦吧?这是天女花?” “对!”方飞烦恼地拍打衣裳,银花星星点点,磁石一样附在身上。 “别费劲了,”简真无不嫉妒地说,“过一个时辰,天女花才会自行脱落。” “方飞,你真得了满分?”禹笑笑犹豫发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飞老实交代,“他们问了一大堆红尘里的问题。” 禹笑笑和简真对望一眼,女孩恍若说道:“道者从不关心红尘,对你来说很简单,对我们却难得要命。” “太巧了吧?”大个儿忿忿不平,“如果问吃的,我也能得满分。” “对了,”禹笑笑想起什么,“简真,你考得怎么样?”简真挺起胸脯:“不多不少,两百分!” “这么多?”禹笑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大个儿眉飞色舞,“我想反正考不过,所以不管对错,一口气回答了十五个问题,结果……”他清了清嗓子,“全蒙对了。” “太好了!”禹笑笑拍手直笑。 “干得不赖!”方飞抓住简真的大脑袋用力摇晃,趁机给了他胸膛两拳,大个儿得胜的猫儿欢似虎,傻呵呵地一点儿也不生气。 “天问考试结束,”天上传来乐当时的声音,“所有考生来道祖厅集合!” “快,”禹笑笑说,“要发榜了!” “这么快?”方飞话没说完,其他两人已经跑远了。他满心忐忑,慢腾腾跟在后面,身上的银花惹来无数惊诧的目光。 道祖厅人头耸动,乐当时的大脑袋从穹顶上冒了出来,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他咳嗽两声,拖声拖气地宣布:“现在发布黄榜!” 巨头消失,一片金光席卷穹顶,明黄色的字迹飞快地显现。 压头的是“天试黄榜”四字,接下来,同时跳出来两个名字——第一名:白虎皇秦,一千一百八十分;苍龙天素,一千一百八十分。 两人打了个平手!大厅里爆发出短暂的欢呼,接下来又安静下来,人人盯着穹顶,死寂中透着焦虑。 字迹继续显现,每出现一个名字,大厅里都爆发出尖叫、欢呼或是喜极而泣。 “第十名:白虎巫袅袅,九百一十五分。”刺眼的字迹掠过,欢呼和嘘声同时响起。 “看不出来,”禹笑笑微微摇头,“她比她哥哥可厉害多了……” 人群里忽又传出欢呼,穹顶上出现了“第十四名:白虎司守拙,八百九十七分”,白虎考生一面欢呼,一面举起司守拙,把他高高抛到空中。 “白虎人真的很团结。”方飞感慨地说。 “没错,”禹笑笑嘲讽地说,“天下老虎一个头,所有的白虎人都听皇师利的。” “其他的道种为什么不团结?”方飞疑惑问道。 “因为天道者不行,”禹笑笑不满地哼了一声,“其他的天道者全都躲着藏着,不愿意站出来抗衡皇师利。” “燕玄机……”方飞迟疑一下,“他是因为儿子?” 禹笑笑点点头,一脸沉痛:“他的儿子入了魔,杀害了他的妻子,燕玄机一蹶不振,十多年来躲在南溟岛拒不见人。” “苍龙人的天道者呢?” “他太老了,”禹笑笑叹了口气,“再说……” “笑笑!”简真指着穹顶大吼,“快看!” 穹顶上出现一行字迹:“第三十六名,苍龙禹笑笑,八百五十七分!” “呀,”禹笑笑拍手欢呼,“上榜啦!” “真厉害,”方飞又佩服,又羡慕,远处却传来巫袅袅一伙的嘘声。 “不太对劲,”大个儿两眼睁圆,“三十多名也有八百多分。” “怕什么?”方飞掐指算算,“你也有七百四十分!” “你不懂,”简真连连摇头,“考生太多了,后面的分数会很接近。” 这句话就像一个诅咒,接下来,相同的分数接连出现,到了两百名左右,仍在八百分以上徘徊。大个儿越看越慌,盯着穹顶双腿发软,伸手按在方飞肩上,柔弱的样子就像个生了病的小姑娘。 到了二百三十名,分数线终于跌破八百分,曲线缓慢下移,到了二百六十名,分数还在七百六十分以上,禹笑笑也收起笑容,小脸上流露一丝紧张。 “完了、完了……”大个儿一个劲儿地唠叨。 过了二百七十名,分数线向下一沉,直落十分,进入七百五十分,接下来是七百四十八、七百四十七、七百四十六……忽有黄光闪过,简真的名字出现在穹顶——“二百八十一名,玄武简真,七百四十分……” “有啦,”禹笑笑跳了起来,“简真,有啦!” 大个儿盯着穹顶,揉揉眼看了又看,突然扁了扁嘴,小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水。他一言不发,转过身来,给了方飞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力量之大,差点儿没把小度者活活勒死。也难怪,这只饱经风霜的老鸟,几经磨难,终于跳上了高枝,回想这四年的痛苦,就像是做了一场凄凄惨惨的大梦。 “还没完呢,”禹笑笑焦急地说,“先别顾着高兴!” “怎么没完?难道方飞还能上榜?”大个儿忽又神气活现,“他才六百九十分,去年最低也有七百分,今年的报考人数比去年多一倍……” “慢着,”禹笑笑打断他的高论,“快看!” 简真抬眼一看,分数线陡降二十,落到七百分,名次还在二百九十名。 “这也太奇怪了。”大个儿目定口呆。 “今年‘天问’真怪,”不远处一个勤务大发感叹,“出了一大堆负分。” “是呀,”另一个勤务接嘴,“分数一下子拉低了。” 分数线逐分下降,六百九十九,六百九十八,六百九十七、六百九十六……方飞早已绝望,这时心子又悬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八名,白虎宫奇,六百九十三分;白虎吕品,六百九十三分。” “该死,宫奇也上榜了……咦……”简真小眼瞪圆,不敢置信地盯着黄榜最后一行字迹:“第三百名,苍龙方飞,六百九十分!” “哇!”禹笑笑回过头来,抓住方飞死命摇晃,“上榜啦,天啦,你上榜啦。” 方飞呼出一口气,陡然松弛下来,鼻子酸溜溜的,身子不胜软弱——他上榜了,就跟做梦一样。 大厅里响起激烈的嘘声,巫袅袅的声音比钢针还要尖锐:“太可笑了,六百九十分也能上榜,肯定是作了弊……” 砰,帝江冒了出来,凑近巫袅袅,闷声闷气地说:“怎么?你是说我们考官作弊?” “我,”巫袅袅极力后仰,结结巴巴地说,“我爸可是阴暗星……” “阴暗星算个屁,”帝江哼了一声,“皇师利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巫袅袅又惊又怕,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帝江不依不饶,还在那儿叫嚣:“哭,我让你哭个够。” “得了吧,老混球,”一个声音说,“差不多就行了。” 方飞回过头,狐青衣抱手站在大门边,懒洋洋地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在方飞脸上停留一下,又迅速飘向别处。 “臭狐狸,”帝江丢开巫袅袅,砰地凑到狐王面前,“你少来装好人。”狐青衣耸了耸肩膀,扶起巫袅袅:“我当然不是好人,我是个好妖怪。” “呸,”帝江继续嚷嚷,“没听说吗,她说我们作弊。” “我来给你上一课,”狐青衣笑嘻嘻地盯着白虎女孩,“被抓住的笨蛋才叫作弊,没被抓住的那叫本事。如果你没有抓住作弊者,就得对他的本事表示尊敬。” 这种奇谈怪论,巫袅袅闻所未闻,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但听帝江阴阳怪气地说:“臭狐狸,别用妖怪的道理教坏小孩子。”它猛地冲到方飞面前,骨碌碌转动一下,粗声大气地说,“你很有本事,可我不会尊敬你。” 大厅里一片哗然,所有人盯着方飞,眼里的神气各式各样——好奇、鄙夷、愤怒还有敌视。 方飞仿佛置身熔炉,恨不得揪住帝江给它一顿乱拳。 “老混球,别闹了,”狐青衣的声音就像最美妙的音乐,把方飞从尴尬中解救出来,“好久不见,要不要去喝一杯?” “你请客就行。”圆道师放过方飞,飘到狐王身边,忽高忽低地跟他飞走了。 “死肥猪,丧家狗,”司守拙阴魂不散地飘过来,咬着牙齿恨恨说道,“好好享受吧!明晚拜完了斗,你们还是要灰溜溜地滚蛋!” “关你屁事!”简真上了黄榜,气势嚣张。 “上个黄榜就抖起来了?”司守拙伸出一根食指,狠狠地捅着他的胸脯,“你不就是变了一头猪吗?如果看了我的变身,你半夜都要吓得尿裤子。” 简真一摇一晃,攥着拳头浑身哆嗦,他恨不得一拳打歪司守拙的鼻子,无奈胆小怯懦,试了又试,一根手指也送不出去。 “司守拙,”禹笑笑忍不住叫道,“把手指拿开!” “我偏不拿开,”司守拙斜眼瞅她,“你能拿我怎么样?” 禹笑笑面红过耳,抽出符笔,忽听有人说道:“司守拙,你还真没用。” 司守拙一愣,忽见天素走了过来,冰蓝色的头发像是一面飞扬的战旗。 “八百九十七分?”天素扫一眼黄榜,用毫无波动的腔调说,“司守拙,你就考了这么点儿吗?废物就是废物,再怎么努力也是个废物。” 司守拙死死盯着女孩,两只眼睛像是一对火焰喷枪;其他人的分数比他只低不高,心里也不好受——天素本意羞辱司守拙,却把在场的考生一网打尽。 “这也太不会说话了……”简真小声抱怨。 “你说谁?”天素耳朵很尖。 “没、没谁!”大个儿脸色煞白,双手连连乱摆。 天素狐疑地瞅着他,好在危急关头,乐当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落榜的考生,限你们一个时辰内离开‘天试院’,”穹顶的黄榜换回了八非宫主光溜粉嫩的老脸,“上榜的考生,今晚亥时在道祖厅集合,一起前往北极宫,接受最后的天选!” 第十二章、死人和活人 第十二章、死人和活人 “天试院”一下子冷清起来,回宿舍的路上,稀稀拉拉看不到几个行人。 “方飞,”禹笑笑冷不丁问道,“你会斗步吗?”。 “不会!”方飞摇头, “你得学学,拜斗要用。”禹笑笑说道。 “难吗?”方飞问。 “不难,”禹笑笑想了想,“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练习一下。” “那边人少,”简真指着远处树丛。 三人走过去,还没靠近,就听树丛里传来细微的人声,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痛苦压抑:“滚出去。” “别费劲了,”另一个尖利的男声微微喘气,“你逃不掉的……” “滚开,”女子的声音更加微弱,“畜生!” “给你点儿苦头尝尝。”男声低声咆哮。 女子痛苦**,禹笑笑忍无可忍,拔笔冲进树林,两个男生紧随其后。三人冲进林间空地,可是没有见人,四处搜寻一番,也没发现那对说话的男女。 “人上哪儿去了?”禹笑笑看着四周不胜惊疑,“我的幻觉吗?” “不可能,”方飞小声说道,“我也听见了。” “活见鬼,”简真两手叉腰,“你们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吗?” 禹笑笑歪头想了想:“听不出来。” “我……”方飞心头恍惚,“我好像听过那个男人的声音。”禹笑笑精神一振,忙问:“在哪儿?” “梦里面。”方飞红着脸回答。 两个同伴瞪着他,过了片刻,禹笑笑忍俊不禁,嗤地笑出声来,简真也裂开大嘴,发出嚯嚯嚯的狂笑。 “方飞,”禹笑笑说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刚才真有女生受了欺负。” “我们得报告道师。”简真说道。禹笑笑白他一眼:“人也没见到,你报告什么?” 方飞闷头发呆,他也知道自己的说法太过荒唐,可是那个尖利狠毒的男声跟梦里的虫脸人真有几分相似。 “算了,”禹笑笑无奈摇头,“这件事先放下,来说说斗步的事。”女孩毛笔一挥,地上出现了九个光闪闪的脚印,七个脚印排成“勺子”、两个脚印左右相伴。 方飞盯着脚印,忽觉有点儿眼熟。 “九个脚印对应北斗九星,”禹笑笑指指点点,“这是阳明,这是阴暗,这是真人,这是玄冥,这是丹元,这是北极,这是天关……”指完勺子状的七星,又指了指两个散落在外的脚印,“这是辅星,这是弼星……” “我想起来了!”方飞一拍后脑,“进入‘三劫门’的时候,这九颗星星我在太空里见过。” “北斗九星,也叫北斗九门,传说里鸿蒙大神居住的地方,”禹笑笑说道,“道祖支离邪入道的时候,曾向北斗九星叩拜,九星大放光芒,开启了他的灵窍,从此开启了道者的时代。后来拜斗成了一个仪式,拜斗的人脚踏斗步、向天祈祷,有的能拜亮三星、四星;有的能拜亮五星、六星;可也有人时运不济,拜来拜去,一颗星也不会亮;当然了,如果拜到七星齐辉、八星同光,那就非常成功了。” “九颗星全亮呢?”方飞问道。 “你说九星共曜?”禹笑笑连连摇头,“那太罕见了,一千个甲子以来,只有两个人办到过。”简真一边插嘴:“这两个人同一年考进了八非学宫。” “一年出了两个九星之子,”禹笑笑叹了口气,“那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 简真胖脸一沉,小声咕哝:“没有后来的事就好了。” “那两个人是谁?”方飞好奇得要命。 “一个是‘天龙’伏太因,”大个儿摇头晃脑,“我想你认识!” “另一个呢?” 简真咳嗽一声,掉头说道:“笑笑,你来说!”禹笑笑沉默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另一个就是大魔师天宗我。” 方飞心头一震,背脊上蹿过一股寒气。 “简真!”禹笑笑拉开话题,“你来示范一下斗步。” “干吗又是我?”大个儿哼了一声,纡尊降贵地来到脚印前,“看好了,我只说一遍。首先闭住呼吸,左脚踩上‘阳明’星位;随后呼吸一下,右脚踩上‘阴暗’星位;接下来闭气,左脚踩上‘北极’星位,右脚踩上‘真人’星位,同时收回左脚,跟右脚并拢;然后呼吸一下,跳到‘丹元’星位;接着第三次闭气,左脚踩上‘玄冥’星位;然后呼吸,右脚踩上‘弼星’星位;随后第四次闭气,左脚踩上‘辅星’星位,这时呼吸一次,双脚一起跳向‘天关’星位……总之闭气四次、呼吸四次,配合步法,不能乱了顺序……” 他边说边走,跳来跳去像只大马猴。方飞忍住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默默记下步法,又独自走了两遍,禹笑笑在一边指正,两遍走完,倒也像模像样。 “斗步走完,如果跟斗星生出感应,就会说出一些咒语。”禹笑笑挥了挥笔,“你用符笔把咒语写出,拜斗就算大功告成。” “要是没有咒语可说呢?”方飞听出禹笑笑话中有话。 “那就完蛋了!”简真抢着说。 “没有咒语可说,拜斗就失败了,”禹笑笑扳起指头,“拜斗计分为累进制,拜亮一星为十分,拜亮二星为一星的十分加上二十分,即三十分;这么类推下去,三星六十分,四星一百分……” “拜亮九星,那就是四百五十分。”方飞一气说完,发现其他两人眼神古怪,简真冷笑:“四百五十分?哼,你想都别想。” “还有一件事,”禹笑笑目光严厉,“绝对不能走反斗步。” “反斗步?”方飞吃惊地问,“斗步还能反着走?” “对!该左脚的时候走右脚,该右脚的时候动左脚,闭气的时候呼吸,呼吸的时候闭气,这些都是拜斗的大忌!” “为什么?” “因为魔徒会这么干!”禹笑笑的声音瘆人,方飞望着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返回巳辰楼,人去楼空,一个考生也没遇上;温雄也不在,大门无人看管。 浑天城转回了积明湖的上方,经过一个轮回,湖水的阴影笼罩一切,小楼里也弥漫着清冷的水气。 穿过空旷的走廊,方飞但觉有人注视,可一回头却不见人,阴影像是浓重的墨汁流淌过来。男孩停下脚步,盯着阴影看了一阵,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人呢?”方飞心中纳闷,“巳辰楼只有我上榜吗?”他走回寝室,掏出房号符插入卡口,咔嚓,门开了,飘来一股淡淡的馊臭。 “什么味道?”方飞抽着鼻子走进房间,房内一切如常,可是臭气更浓。 咔哒,房门自行关上,方飞猛一回头,发现门后站了一个人。 “巫昂……”方飞失声惊叫。 巫昂猛扑过来,男孩后脑剧痛,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前方黑暗深沉,方飞尽力挣扎,可是找不到出路。 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人数不止一个:“……五九之会、生死之际、十八相逢、万象归一……搜集所有元神,我将成为真神……人不应该觊觎神……迂腐的家伙,你们都该死……死亡是神的恩赐……我将永生……你不能……好重,好重,我快要死了……” 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像是黎明前的寒星,明明灭灭,无比微弱,它使劲地闪烁一下,猛地挣脱黑暗的束缚。 刹那间,方飞的双眼被星光充满,他激灵一下,苏醒过来。 后脑剧痛难忍,像被斧子劈过,他想要叫喊,可又无法出声,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棉花。 睁开双眼,还是一团漆黑。方飞动弹不得,感觉所在的空间无比狭小,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鼻间若有若无,弥漫着寝室里那一股馊臭。 “怎么回事?”他强忍头痛,极力整理思绪。 巫昂还活着?他为什么没有杀我?这是什么地方?巫昂又在哪儿……疑问接二连三,方飞的头又疼痛起来。 “不行,”一个阴沉的声音好像炸雷,打破了可怕的寂静,“谁也不许离开!” “巫史?”方飞悲愤莫名,“果然是他的诡计。” “巫史,”一个慢吞吞、懒洋洋,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这也太荒唐了!” “山道师!”方飞心生狂喜,他想要喊叫,可是发不出声音。 “山胖子,你又没死儿子,”巫史声音里透着一股狂怒,“没有抓到凶手以前,谁也不许离开‘天试院’。” 方飞又困惑起来——听巫史的口气,巫昂已经死了,现在他一门心思捉拿凶手,阻止落榜的考生离开——如果巫史不是演戏,那么他见到的巫昂又是谁? “那要等多久?”乐当时的声音虚怯怯响起,“星官大人,您知道,只有明晚子时,‘北斗九星’才能跟考生发生感应,‘拜斗’一旦错过,就得延后到明年。也就是说,今年的‘八非学宫’没有新生……” “那是你的事,”巫史蛮横地打断他,“你安排‘拜斗’,我负责甄别凶手。” “你不能把所有人都堵在停车坪。”山烂石不满地说。 “那就转移到‘道祖厅’。” “这违犯了天试的规则,”山烂石抗议,“落榜生必须马上离开!” “对,”乐当时破天荒地附和胖道师,“落榜生心态异常,很可能威胁上榜生的安全,”他停顿一下,“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最近一次就在两年前,”山烂石说道,“那个落榜生三考不过发了疯,一口气杀害了两个黄榜考生。巫史,出了这种事,你要负全责。” “放心吧,山胖子,”巫史口气傲慢,“我会看紧所有的落榜生,不让他们离开视线一步。” “你太狂妄了,”山烂石说道,“那可是十多万人。”他停顿一下,“我不能冒这个险!我要见皇师利!” “不行,”巫史固执己见,“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通灵。” “你疯了!”山烂石气咻咻说完,巫史哼了一声,众人沉寂下来。 噔噔噔,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星官大人!” “玄应冲,”巫史口气冷淡,“你来干什么?” “白王要跟你通灵。”这一下方飞听出来了,“玄应冲”就是早先的尖鼻子虎探。 “白王?”巫史沉默一下,大声高喊,“白王无上!” “闹够了吧?”一个刚劲有力的声音决然响起,“阴暗星巫史。” “这就是皇师利的声音?”方飞满心好奇,很想看看这“白王”长什么样。 “我……”巫史的声音低了八度,“白王大人,凶手还没找到……” “你儿子的事我很遗憾,”皇师利斩钉截铁,“可是比起‘八非天试’,他的生死不值一提。挑选优秀的道者,关系紫微的兴衰,‘天试’的秩序不容破坏。你要明白一件事——谁敢破坏秩序,我就让谁消失!” “我错了,”巫史虚弱地说,“我被仇恨蒙了眼。” “我有一个折中的法子,”皇师利的声音和软下来,“落榜生离开‘天试院’,但可以留在浑天城!” “我懂了,”巫史兴奋起来,“让他们前往阴暗层!” “我会派出更多的人来帮助你,”皇师利话里透出安慰,“天试不容耽误,杀人也必须偿命。” “白王大人,”巫史嗓音发抖,“我不会让你失望。” “皇师利,”山烂石冷不丁开口,“这也太折腾人了吧?” “山道师,”皇师利停顿一下,“代我向天道师问好,等到闲下来,我会去学宫看望他。” “欢迎之至,”乐当时用谄媚的口吻说,“我们会用最隆重的礼仪欢迎您!” “不用那么客气,把我当做一个老学长就行。” “那可不行,您可是……”乐当时的语气甜得发腻,皇师利冷冷打断他:“乐宫主,将来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尽你的本分,让这一次‘天试’顺利完成。” “是!是!”乐当时意犹未尽,“您儿子……” “不用提他!”皇师利说完这句便沉寂下去。 方飞有点儿迷惑,皇师利说话咄咄逼人,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 沉默片刻,巫史说道:“马上调集勤务,把落榜生送往阴暗层。” “这可不容易。”乐当时有点儿为难。 “这是白王的命令,”巫史拔高嗓门,“不管多难都得办成。” “我可没说不办,”乐当时口气虚软,“我尽力而为。” “巫昂的遗体怎么办?”山烂石冷不丁插嘴。 “先带回去,”巫史闷闷说道,“我要把他安葬在金神山。” “稳妥起见,”山烂石慢悠悠说道,“他应该火化!” “你胡说什么?”巫史咬着牙哼哼,“山胖子,你少管闲事。” “好吧!随你的便!”伴随沉重的脚步声,胖道师走远了。 “山道师,我在这儿……”方飞心里狂呼,嗓子里却紧巴巴地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快要疯了,力图挣扎起来,可是每一块肌肉都像变成了石头。 “星官大人,”玄应冲低声说,“棺材我来护送吧!” “不,”巫史沉默一会儿,小声说道,“好吧,交给你了,我要负责转移考生。” “星官大人,”玄应冲迟疑一下,“您还要再看一眼吗?” 上面传来拍打的声音,方飞的心怦然狂跳,他已经明白过来,他躺卧的地方是一副棺材,本该属于巫昂的棺材,如果巫史打开棺盖,立刻就能发现异样。 “快呀!快呀!”方飞心里拼命喊叫,可是巫史一声不吭, “看了又怎么样?”巫史叹一口气,“他也不会活过来。” 巫史轻描淡写,方飞却急得发狂,他第一次这么渴望看见阴暗星的马脸,可是一串脚步声响过,巫史走远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方飞沮丧无比,恨不得把棺材一头撞开。话说回来,巫昂为什么把他装进棺材,方飞想来想去,心中豁然一亮:“他要把我带出天试院?” 现在活人不能离开“天试院”,死人和棺材却不受限制,何况还是巫史的儿子,一路畅行无阻,没人胆敢开棺验尸。这个计划处心积虑、无懈可击,可是……为什么要把他带出天试院?想要阻止他拜斗吗? “御物凌空!”玄应冲轻声叫唤,棺材震动一下,冉冉飘浮起来。 方飞感觉棺材在“搬运符”的驱使下向前飞行。时间不多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一旦到了停车坪,上了冲霄车,巫昂的阴谋就会得逞。 “该死!”方飞拼命转动脑筋,盘算怎样才能引起玄应冲的注意。 身上虽有隐书、星拂和“称心如意笔”三件道器,可是不能动手动口,有了隐书也无法书写符咒,“称心如意笔”可以自写自画,然而笔芯早就用光了。 “慢着,”方飞心头一动,“还有羽衣!” 是啊,还有龙蛛羽衣!可是……一件衣裳又有什么用? “有用,”方飞继续异想天开,“龙蛛羽衣可以改变形态,变幻衣服式样需要‘更衣符’,变回混沌状态不需要符咒,使用意念就能办到。” 他紧闭双眼,把意念贯注到羽衣上面,想象衣裳变回摸不着、捉不住的初始状态。 衣裤微微一动,发出悦目的白光,紧跟着失去了形态,石蜡似的缓慢融化,当方飞睁开双眼,羽衣整个儿变成了一团袅绕的白气。 “成了!”方飞心中狂喜,继而又生出疑惑,“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呼吸没有问题,意味着巫昂没把棺材封死,那么棺材上一定留下了跟外界连通的孔隙。 羽衣的白气凝聚不散,方飞盯着白气,集中一切精神,促使它向外扩散。可是白气自在飘浮、不听使唤,方飞正觉泄气,白气忽又明亮起来,恬淡的光芒进入眼里,男孩心神萌动,直觉元气像是细细的蚕丝从灵窍吐出,进入白气深处,四通八达,神经一样延伸到各个角落,把散漫的羽衣联结起来,犹如四肢和肌肤,变成了方飞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奇妙极了,方飞通过元气驱使羽衣,白气鼓荡起来,迅速向外铺张,充满了整个棺材,它从棺盖上流过,如同方飞亲手抚摸,触觉细微敏感,盖子上的每一处凸凹都能发现。 找到了!左下角果然有一个不易觉察的小孔,方飞意念注入,羽衣渗入小孔、源源不断地流出棺材。 棺材还在飞行,脚步声清晰可闻,方飞不由担心起来,玄应冲如果直视前方,根本不会留意棺材上泄漏的白气。 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棺材突然停了下来! “赵王师,”玄应冲高喊,“出了什么事?” “他们要闯火宅!”赵王师忿忿不平。 “胡闹,”玄应冲口气严厉,“羽化不是考过了吗?” “方飞不见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充满愤怒。 禹笑笑!方飞的心猛烈跳动,发出无声的呐喊:“我在这儿,笑笑,我在这儿……” “不见了?”玄应冲冷笑一声,“怯阵了吧?不敢参加拜斗?” “真不见了,”简真的大嗓门像打雷,“除了火宅,所有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 “小声一点儿,”玄应冲也觉事态严重,“根据规定,没有道师监护,严禁进入火宅!你们也知道那里的情况,没有‘救生符’,可能有进无出。” “那可怎么办?”禹笑笑急得嗓音发颤。 “进入火宅要向‘道者考试司’申请,获得斗廷批准,”玄应冲停顿一下,不无嘲弄地说,“这个程序走完,至少要用三天。” “三天?”简真大吼,“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拜斗。” “那又怎么样?”玄应冲理直气壮,“我是公事公办。” “能不能调出天眼符?”禹笑笑说道,“方飞去了哪儿?天眼符肯定有记录。” “不行,”玄应冲拒绝,“现在非常时期,调用‘天眼符’要得到星官的批准。” “巫史?”禹笑笑迟疑一下,“他在哪儿?” “他没空!他忙着疏散落榜生。” “你们公报私仇,”禹笑笑高叫,“也许方飞失踪就是你们干的!” “你这是诽谤,”玄应冲气急败坏,“赵王师,带他们去道祖厅集合,看紧这两个小鬼,谁敢乱跑,取消他的考试资格。” “方飞怎么办?”禹笑笑不甘心地叫道。 “担心你自己吧!小爬虫。”玄应冲冷酷地说,“也许你一颗星也拜不亮。” “快走,快走……”赵王师厉声催促。 “别碰我,”禹笑笑怒叫,“把你的臭手拿开!”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方飞心中充满绝望,羽衣感受到他的心情,光芒暗淡下去,看上去就像一堆暗银色的灰烬。 “尖鼻子的家伙,”简真忽然大声叫道,“棺材里的蛆爬出来了。” “谁是尖鼻子的家伙?”玄应冲怒吼,“死肥猪,我看你脑子里都是蛆!” “真的有蛆啊……”简真的声音越去越远。 “玄虎探,”一个虚怯怯的声音说,“好像真的有蛆。” 除了玄应冲,还有别人?方飞精神一振,心中燃起希望。 “刘森,”玄应冲怒气不减,“尸体用了‘防腐符’,哪儿会长蛆……咦……” 方飞感觉有人触摸羽衣,一颗心顿也提了起来。 “什么鬼东西?”玄应冲沉吟,“不是蛆妖,奇怪,棺材上怎么会有洞?” “有东西钻进棺材里去了,”刘森猜测,“难道是魑魅?” 方飞脑子里灵光一现,猛地收回羽衣。 “缩回去了,”刘森惊叫,“我打赌,肯定是魑魅。” “胡说,”玄应冲呵斥,“天试院里面怎么会有魑魅?” “那是什么?” “不知道!”玄应冲闷闷回答。 “用‘透视符’瞧瞧?”刘森建议。 “没用,”玄应冲悻悻说道,“棺材上有‘屏蔽符’,星官不想让别人看见巫昂的尸体。” “那可怎么办?如果真有妖怪进入棺材,破坏了尸体,我们怎么跟星官交代?” 玄应冲陷入沉默,方飞紧张起来,心子缩成一团,血液全都压到脸上。 “好吧!”玄应冲口风松动,“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刘森忙问。 “火宅里没人,”玄应冲停顿一下,“我们把棺材弄进去,打开看看情形,可是……不能让星官知道。” “为什么?”刘森语气困惑,“除妖不是好事吗?” “得了吧!星官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只会怪我们防护不周,让妖怪潜入了棺材。” “好吧,我听你的,”刘森沉默一下,忽又锐声叫道,“当心,那儿有天眼符!” “绕过它!”玄应冲说完,方飞感觉棺材绕了几个弯儿,静静地飞了一程,终于停了下来。 “启锁破封。”玄应冲念出开棺符咒,轰隆一声,棺盖向上跳起,强烈的光亮汹涌而入。方飞两眼酸胀,脑子一阵晕眩。 “咦!”棺材边冒出两张面孔,一个尖鼻子,一个小胡子,正是当日押送方飞的两个虎探,他们张大嘴巴盯着方飞,眼珠子差点儿掉进棺材。 “怎么是你?””尖鼻子玄应冲发出一声哀号。 “完了……”小胡子刘森面孔灰白,比起方飞更像一具尸体,“星官会杀了我们!” “你还躺着干吗?”玄应冲向方飞怒吼,“巫昂呢?巫昂的尸体呢?” 方飞哭笑不得,只是拼命眨眼,刘森见他模样,迟疑说道:“他好像中了‘噤声符’。” 玄应冲恍然醒悟,挥笔高叫:“吐气开声!”银白色的符光扫过,嗓子里的窒塞感顿时消失,方飞冲口叫道:“巫昂没死,他还活着。” 这一句话比他躺在棺材里还要惊人,震得两个虎探两眼发直。他们望着方飞,流露梦游神气。 “帮帮忙,”方飞高叫,“我动不了!”刘森举起笔,玄应冲伸手拦住他,疑惑的打量男孩:“你说巫昂没死?” “对,”方飞说道,“他把我打昏了弄进棺材。” “不可能,”玄应冲皱起眉头,“我亲自跟星官验的尸。” “我没说谎,”方飞焦急地说,“他藏在我的房间,我亲眼见他扑过来。” “胡说,”玄应冲顽固地拒绝接受,“他死了,死透了。” “我觉得他没撒谎,”刘森迟疑一下,声音微弱可怜,“谁会那么蠢?用‘噤声符’和‘定身符’把自己封进棺材?” “你的意思是巫昂干的?”玄应冲鼻子里喷着粗气,像是一头要发疯的暴龙,“你说一个死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去了巳辰楼,打昏了这家伙,再把他送进了棺材?刘森,你昏头了吧?” “我没昏头,”刘森咽一口唾沫,“你想过没有?如果……巫昂是一只蜕!” “蜕?”玄应冲脸上的血色褪尽,“你胡扯!”方飞也被这个结论镇住了,按照简怀鲁的说法,如果有蜕,就有魔徒,如果巫昂被魔徒吃掉元神,吃掉他的魔徒又在哪里? “如果是蜕……”刘森嗓音发抖,“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玄应冲面孔抽搐两下,死死看向方飞,想要从他脸上得到答案。方飞直觉喘不过气来,抖索索说道:“巫昂、巫昂他的样子有点儿怪,也许、也许真的是蜕。” “把他弄出来。”玄应冲终于下定决心,“我马上去报告星官!” “星官会不会……”刘森谨小慎微。 “还管这个干吗?”玄应冲大吼,“如果真有魔徒,大家都要完蛋。” “是,”刘森符笔一挥,“气散血流!” “活血符”的光芒照在方飞身上,无形的束缚土崩瓦解,气血开始流动,手脚又能动弹。 方飞挺身坐起,掉头四顾,猛可间,他的眼珠定住了,心脏提到嗓子眼上。 “怎么?”刘森见他神情不对。 “后面……”方飞大喊一声。 刘森一回头,巫昂向他冲了过来,这一次,方飞终于看清了巫昂的模样,他双眼空洞,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灰,可是动作敏捷,就像狂奔的猎豹。 刘森身经百战,就地一转,巫昂登时扑空。刘森一抖毛笔,笔尖闪动火光,忽听玄应冲高叫:“不能烧,捉住它。” 刘森只好收回符咒,巫昂动如闪电,转身扑来,刘森腾身跳开,巫昂撞在棺材上面,发出一声闷响,方飞呆在里面,只觉心惊胆战。 “千缠万绕。”刘森笔尖飞出一道金光,途中凝结成绳索形状,嗖嗖嗖地缠向巫昂,可那家伙的脑后像是长了眼睛,灵巧转身,斜往右蹿,符绳从它身后掠过,差之毫厘没有缠上。 玄应冲跳到巫昂左侧,运笔如飞,符光星闪,不料巫昂掉头狂奔,虎探符咒落空,地面结了一层坚冰。 “别让它跑了。”玄应冲“玄冰符”失手,不由跺脚发怒。刘森应声追赶,奔跑间毛笔抖动,连发两道“束缚符”,金晃晃的符绳凌空飞舞,忽左忽右地跟在巫昂身后。不想巫昂不但迅疾,而且灵巧,连蹦带跳,一一躲开。方飞从旁看见,心生迷惑,怀疑巫昂并未失掉元神,依旧还是活生生的道者。 玄应冲看得皱眉,正想上前夹击,忽听有人叫道:“你们在这儿干吗?没有羽化考试,不能进入火宅。”声音清脆悦耳,玄应冲回头一瞧:“云道师。” 云炼霞沉着脸走进来,两天不见,女道师略显憔悴,脸色白里透青,眉眼间透出疲惫。 “这个,我们……”玄应冲微感局促,目光投向巫昂,时下情状诡异,仓促间不知如何解释。 方飞刚从棺材里爬出,听见云炼霞的声音,忽觉有些耳熟,脑子里闪过树林里听见的女声,心头一动,定眼再瞧,女道师嘴角下沉,眼中射出凶光,他恍然醒悟,脱口叫道:“小心……” 玄应冲转眼看来,不及发问,数十道电光游龙惊蛇,一股脑儿钻进他的身体。男虎探摔出老远,落在地上,遍体焦黑,如同炭烤熟肉,腾起袅袅白烟。 方飞吓得浑身一缩,躲到棺材后面。刘森听见动静,掉头看来,同事的惨状让他心神大乱,虎探不及多想,挥笔冲向女道师。两人笔势一交,大厅里迸射出炫目的电光。刘森闷哼一声,向后摔出,落在地上胸口酥黑,他挣扎一下,挺身坐起,突然狂风压顶,巫昂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猛烈的冲击把虎探压倒在地,剧痛撕心裂肺,伴随骨骼折断的声音。 “噢……”刘森的惨叫还没出口,白森森的牙齿咬住了他的脖子。 方飞浑身僵冷,眼看虎探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一串含混不清的悲鸣,鲜血流了一地,大厅里回响猛兽啃咬猎物的声音。 他想要冲出救人,可是两腿发软,说什么也挪动不了,忽见云炼霞转过身来,目光投向棺材,阴沉乖戾,冷锐如枪。她提着符笔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男孩心上,他背靠棺材,缩成一团,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泥浆,他痛恨自己的胆怯、痛恨自己的无能,在道者的争斗面前,他真的就像一只渺小的虫子。 距离不到十步,云炼霞却停了下来,右手扶住额头,发出痛苦的**,忽然她开口叫道:“滚开,你给我滚……”话没说完,忽又换了一副男子嗓音,尖利中透着愤怒:“别耍花招……”倏忽又换成女声,“出去,畜生……”男子嗓音陡然拔高:“闭嘴,我吃了你……” 两种声音迅速转换,伴随吭哧吭哧的啃咬声,火宅里的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可怖。方飞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忘了颤抖,转身掉头,越过棺材偷偷窥望。 他的目光撞上了云炼霞的双眼,女道师的眼神急剧地变幻,惊恐、狂怒、懊恼、绝望……方飞所能想象到的神情,一瞬间从她的瞳孔里爆发出来,如同恒星的殒灭,炽烈的光焰之后,忽又归于冰冷的死寂,她盯着方飞,嘴角浮现一丝狞笑,手里的毛笔慢慢举起。 “云道师……”方飞心里大叫,嘴里却无法出声,他清醒地意识到对方不是云炼霞,或者说空有皮囊,其实另有其人。 玄应冲背脊一动,突然跳了起来,抖手发出一道火光。 云炼霞反应惊人,回手圈转毛笔,笔尖曳出一个光环,仿佛薄薄的金片,跟火光撞在了一起。炸雷似的一声响,气浪卷过地面,刮得方飞头皮生痛。 爆炸把女道师甩了出去,可是玄应冲并未追击,他挺身跃起,脚下多了一个金灿灿的飞轮,卷起一阵狂风,尖啸着冲向大门。 他丢下同伴,落荒而逃。方飞愣了一下,旋即明白玄应冲做出了最佳选择。他诈死偷袭,没能重创对手,自身伤得太重,如果继续纠缠,可能全军覆没,不如只身逃出,把消息传递出去。方飞、刘森不免一死,云炼霞也终归难逃法网。 飞轮速度极快,眼看冲出门外,突然红光一闪,云炼霞挡在前面,披头散发,目光幽沉,脚下踩着一口流火似的长剑,手里毛笔一扬,呜地飞出数十个火球,铺天盖地,无所不至,把大门封得严严实实。 玄应冲不敢硬挡,缩身向后,云炼霞进逼上来,符笔纵横无方,符咒狂风暴雨似的扫向对手。虎探避无可避,挥笔相迎,两人上下翻滚,如同凌空搏斗的雄鹰。火剑、金轮忽隐忽现,在虚空中留下一连串缥缈的残影,如同凤之尾、龙之鳞,辉煌绚烂,流光溢彩。双方的笔尖以可怕的高速扭转,空气中的念咒声嗡嗡嗡响成一片,蓝色的电流、雪白的剑芒,通红的火焰、青色的旋风……忽然出现又诡异消失,金灿灿的光盾和白亮亮的圆光不时跳出,撞上电流剑光,迸发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 奇术妙法层出不穷,方飞看得喘不过气来,他的目光从天上转到地面,忽见刘森寂然不动,巫昂抬起头来,他满脸血污,空洞的眼珠缓慢转动,突然越过棺材,停在方飞身上。 方飞头皮发炸,巫昂变身为蜕,不死不活,仿佛电影里的僵尸,可又比起任何僵尸都要迅猛有力。 巫昂双手一撑,跳了起来,方飞挺身站起,撒腿跑向大门。才跑五步,狂风从天扫落,他来不及多想,一个鱼跃向前扑出,火红的剑光从他头顶掠过,森冷的剑气让他浑身麻痹。 呜,玄应冲紧随其后,金轮带起的旋风刮得方飞肌肤生痛。他趴在地上,偷眼望去,云炼霞和玄应冲颠三倒四,快得只剩下两团淡淡的光影,忽听一声惨叫,玄应冲翻滚飞出,砰地一声撞在墙上,血花迸溅,洒满白玉高墙,飞轮嵌入墙壁,呜呜呜火星乱迸,他的右臂不翼而飞,切口整齐,血流如注。 玄应冲的面孔挤成一团,奋力挣脱墙壁,咬牙向左飞出,突然红光刺眼,云炼霞横在前方,笔尖一扫,带起一道红艳艳的光华,像是无形的光剑刺向玄应冲的胸膛。 玄应冲丢了符笔,无法抵挡,刹住飞轮,向右躲闪,霎时红光钻进他的左肩,闪电出入,血如泉涌。虎探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像是风扫败叶,歪歪斜斜地向后翻滚,云炼霞作势追赶,忽又左手捂住额头,鼻间发出一串**。 玄应冲得到喘息机会,飞轮当空画一个“之”字,急速冲往大门,不料红光闪动,女道师斜刺里冲来,目光阴狠毒辣,笔尖电光暴涨。玄应冲心叫“不好”,数十道电光迎面冲来,结成一张巨网,把他牢牢裹住。 方飞连滚带爬,尽力冲向大门,突然狂风掠过,带起一股恶臭。巫昂身影飘忽,抢先挡在门口,张开血淋淋的嘴巴,牙缝里发出阴沉的嘶吼。 火宅出不去了,方飞念头一转,掉头狂奔, 。 一口气冲上羽化考试的平台,墙上的门户黑白分明。巫昂的嘶吼逼近脑后,男孩无计可施,低头冲向白门,这时衣服一紧,被人拽住后襟,他念头闪过,羽衣变成了一团烟雾。巫昂抓了个空,向后摔出老远,起身一瞧,方飞身影晃动,消失在白门之后。 巫昂转了两圈,嘴里嘶嘶作响,忽一闪身,也钻了进去。 啪嗒,玄应冲从天而降,飞轮弹出老远,撞在墙角当啷作响,男虎探趴在地上抽搐几下,瞪着眼睛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云炼霞飘然落下,可是步履踉跄,她收起飞剑,走向白门,步子犹豫迟缓。 “出去,”云炼霞双手捧头,符笔啪地掉在地上,“你出去。”忽又转为男声,“臭女人,你不想活了……”接着变成女声,“我不会进去的……”男声打断她说,“不听话我吃了你……”女声断然说道,“你试试看……”她突然弯下腰来,尽力尖叫一声,陡然转身,一步步离开白门。 “你想死……我吃了你……”男子不堪负荷,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女道师停下脚步,双脚钉在地上,上半身向后拧转,冲着白门方向倾斜。 “你办不到的,”女声虚弱中透出一股坚毅,“我不怕你……”说话声中,云炼霞的身子又被拉回,僵硬地转动一匝,面朝火宅大门, “大言不惭,”男声气喘吁吁,“你逃不出我的手心……”说着女道师猛地一转,忽又转向白门。 这么忽正忽反,忽快忽慢,来回转动四次,云炼霞终于再一次面对大门,她咬紧牙关,向前跨出一步,体内的男声发出痛苦的**。女道师两眼圆睁,双腿拖曳千斤,一步一顿地向前迈进。 “该死,回来,噢,我吃了你,你死定了,噢……”男声尖声嘶鸣,可是无法阻止女道师的脚步。云炼霞一路走到火宅门前,汗透重衣,面如血染,左膝微微一软,向前跪倒。她扶着门框,呆呆望着前方,突然身子一震,顺着门框滑落,仿佛睡莲横卧,两眼紧闭,再不动弹。 热浪汹涌袭来,强烈的火光刺得方飞睁不开眼睛。气温高得离谱,呼吸的不是空气,而是流动的火焰。 移开遮眼的右手,眼前的景象让他目定口呆。火宅里别有洞天,天空绯红发亮,下面横亘一座大山,山上火焰翻腾,每一块石头都在燃烧。那些火不同寻常,一团团,一簇簇,就像一大群红色的鸟儿,聚聚散散,起起落落,遮蔽了天空和大地,发出哔哔剥剥的喧嚣。 方飞后悔不迭,早知道这副景象,就不该贸贸然地闯进来。他回头看去,发现来路云深雾绕,门户早已不知去向,正想折回,忽见巫昂从雾气里探出头来,眼珠转了转,看见方飞,毒蛇似的蹿了过来。 方飞进退两难,可一想到刘森残破不全的尸体,顿又头皮发炸,不顾烈火拦路,疾步冲了过去,打算绕过火焰,找出一条生路。 一觉有人入侵,“活火”发出尖叫,三三两两地集结成群,向着方飞当头扑来。 男孩下意识遮挡头脸,火苗舔过手背,传来钻心灼痛。他惨叫一声,仓皇后退,忽又想起巫昂,回头望去,魂飞魄散。巫昂也被火焰包围,可他无所畏惧,仿佛一支跳动的火把,摇摇晃晃地向他跑来。 “活火”接二连三地扑了过来,贴着衣裳哔哔狂叫。可也奇怪,方飞没有如巫昂一样燃烧,火焰上身,尽管灼热,但也不是无法忍受。 “羽衣能防火?”方飞恍然大悟!没错,手背裸露在外,所以惨遭灼伤,同样陷入火焰,衣袖以上毫发无伤。 “幻霓裳千衣万变!”方飞抽出符笔,念出咒语。 “变”字还没写完,胸口像被炮弹击中,肋骨几乎折断,人被扑倒在地。巫昂皮枯肉烂,通身散发出让人作呕的焦臭,他的鼻子没了,嘴唇不知去向,露出两排黑乎乎的牙齿,眼睑烧了个精光,剩下一对眼珠骨碌转动——这一种恐怖景象,最深沉的噩梦也不足以形容。 “嘶!”巫昂张大嘴巴,向他狠狠咬来, 砰,方飞的衣裤向外鼓胀,巫昂猝不及防,一股强劲的力道把他弹了出去。 方飞消失了,火焰里跳出来一个银白色的圆球,“活火”四面环绕,发出愤怒的狂叫。 巫昂翻身跳起,一个虎扑冲了上来,抱住圆球又啃又咬。羽衣尽管轻薄,可是柔韧了得,变成的圆球紧绷绷、光溜溜,巫昂无从下嘴,只好拳打脚踢,圆球迅速向前翻滚,连蹦带跳地冲进火海。 车祸的感觉再一次出现,方飞翻滚、翻滚、不停地翻滚,血液反复冲向脑门,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 他用“更衣符”把羽衣变成了一个气球,挡开了巫昂和“活火”,也把自己困在了球里。翻滚的感觉固然难受,更要命的还是灼热的空气,火焰把圆球变成了一个蒸笼,方飞汗流浃背,浑身通红发亮,活是一只熟透了的大闸蟹。 脱水的感觉袭来,方飞浑身虚软,视线渐渐模糊……这样下去,不等巫昂动手,他也会闷死在圆球里面。 左手陡然一沉!方飞慌忙低头,隐书出现了,上面飞快地闪过符字:“水灵灵沁骨透心!” 看见天青色的字迹,方飞打心底里涌起一股凉意。这一道“水冷符”的定式他考试时曾经写过,于是集中余力书写符字,干枯的嘴唇吐出嘶哑的咒语。 “水灵灵沁骨透心……”笔尖燃起一点清亮的符光,噗,冷冽的水汽涌泉似的喷溅出来,空气急速冷却,球面上凝结点点水珠。方飞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渴望呼吸,饱含水分的空气进入肺腑,赶走了灼热焦渴,简直让人脱胎换骨! 圆球还在滚动,巫昂不知疲倦地拳打脚踢,时而托起圆球用力掷出,圆球摔在地上,高高弹起,还没落下,巫昂赶上一脚,又将圆球踢飞。 “该死的蜕!”方飞心中暗骂,换了其他人早就烧死了,可是巫昂活蹦乱跳,完全无视烧灼的痛苦,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球面上,忽大忽小,忽长忽短,说不出的怪异扭曲,就像是炼狱的魔鬼纵情狂舞——方飞望着影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隐书微微跳动,他转眼看去,“水冷符”逐字消失,一行新的符字涌现出来:“按东镇北开穴引风”。 呼风符!方飞恍然大悟,挥笔念咒,引来一股旋风,吹得圆球原地乱转。巫昂一不留神,又被弹开,嘴里发出嘶嘶怪叫。 方飞接连写出符咒,试图改变风向,可是风势变强,风向没有变化,吹得圆球原地疯转。男孩晕头转向,恶心想吐,忍不住气恼地甩动符笔,不想笔尖扫过,风向也随之改变,圆球跟着笔尖向前旋转。 “啊!”方飞明白过来,这一道符不是写过就完,还能用笔来操纵风向。 旋风呜呜呼啸,吹得“活火”四处飘散。方飞大笔一挥,圆球冲开火焰,乘着风势向上一跳,迎头撞翻巫昂,圆球去势不止,骨碌碌地从它身上碾压过去。 方飞信心大增,交替写出“呼风符”和“水冷符”,一边冷却空气,一边驱赶圆球。 巫昂嘶吼着追赶上来,它早已烧成枯骨,奔跑起来仍是快如狂风。方飞光听叫声,已觉心惊胆寒,除了一味向前,再也无法可想。 火焰山上出现了一副奇景——浑身浴火的骷髅撒腿狂奔,追赶一个银白光亮的圆球,山上的“活火”上蹿下跳,哔哔剥剥地发出怪叫,形同一群看客,全为双方喝彩加油。 狂风一阵紧接一阵,风势不断提升,推动圆球爬上山坡,越过山脊,顺着峭壁一路向下,狂风加上重力,圆球速度变快,连滚带跳,很快把巫昂抛在身后。蜕的嘶鸣越来越小,圆球里的方飞却苦不堪言,高速的滚动让他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元神摇摇荡荡,正被大力甩出。 忍无可忍的当儿,滚动慢了下来,圆球离开山坡,进入一个平原,外面的温度随之降低,“活火”的聒噪也平息下来。 圆球停止了滚动,方飞的元神也回到了躯壳,脑子重新开始运转。 “我还没死?”他定了定神,又想,“巫昂追上来了吗?” 方飞收起羽衣,环顾四周,火焰山抛在身后,巫昂也不知所踪,望着红通通的大山,回想刚才的情形,男孩不觉一阵战栗。 前方旷野无垠,光秃秃的地面寸草不生,头顶乌云笼罩,纠结成团,仿佛翻滚的怒涛,云层之间闪烁奇异的亮光。 第十三章、争分夺秒 第十三章、争分夺秒 方飞向前跨出一步,哧溜,一道闪电落在脚前。 仿佛触动了什么,头顶雷声大作,数不清的闪电从天而降,白亮亮,明晃晃,俨然千百根栅栏横在前方。 “神雷阵?”方飞想起简真的话,再一次撑开圆球,闪电击中球面,毒蛇一样四处流蹿,巨大的能量像是一把锯子,来来回回地切割圆球。球面不堪压迫,忽而凝聚,忽而涣散,几道闪电过后,圆球萎缩了一半。 羽衣崩溃,后果不堪设想,方飞正感焦急,左手隐书跳动,出现一行符字:“金缕缕雷奔电逸……” 辟雷符!真是雪中送炭。方飞写完符咒,笔尖引出一道白光,落在圆球上面,贴着球面蔓延,仿佛纤细的丝线,结成一张光白的大网,顷刻布满了整个圆球,电光顺着符网流入地下,羽衣压力减弱,圆球腾腾腾地臌胀起来。 呼风符!方飞引来旋风,吹得圆球向前飞滚,一股脑儿钻过闪电栅栏,穿越坦荡平原,闪电向他汇聚,全被送进地底。天上的乌云聚散开合,其中的闪光仿佛有人眯缝双眼、好奇地打量方飞——火宅有史以来,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通过雷阵。 圆球撞到什么,猛地一震,停了下来。雷声消失了,闪电也停止下落,四周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方飞收起羽衣,放眼望去,一堵山墙挡在前面,顶天立地,无边无沿,仿佛洪荒巨人的胸膛,但在“胸膛”中央开了一个大洞,黑咕隆咚,深不可测。 “息壤壁?”方飞望着山墙心生战栗。 轰隆隆,雷声忽又响起,闪电照亮了天地。方飞回头望去,发现一道人影忽隐忽现,穿过密集闪电,高速向他跑来。 “巫昂?”方飞倒抽一口冷气。 怪物翻过了火焰山,没有烧成灰烬,还能撒腿狂奔,它血肉消失,五脏全无,只剩下焦黑的枯骨,稀奇古怪地拼凑在一起,一道闪电落在它身上,骷髅趔趄一下,带着浑身电光,继续向前奔跑。 方飞几乎瘫软在地上。遇上这样的怪物,没有任何胜算,即便逃出火宅,也逃不出它的手心。 男孩回过头,望着墙上的洞穴,猛一咬牙,冲了进去。 洞穴大得惊人,足有十人多高,方飞刚刚踏足,就觉不太对劲,脚底软绵绵充满弹性,不像岩石泥土,更像是某种生物的血肉。 “奇怪!”方飞摸了摸左侧的洞壁,诡异的触感让人汗毛倒竖。他怔忡一下,抠起一块泥土,摊在手上观看,冷不防泥土嗤的膨胀起来,起初只有指甲大小,眨眼之间填满了手心。 方飞吓了一跳,忙把泥块丢掉,泥块落到地上,虫子似的钻了进去。 “这就是息壤?”方飞环顾四周,心头掠过浓浓的寒意,“这些土是活的?” 念头刚刚闪过,地面抖动起来,方飞觉出危险,迅速挥笔念咒。 砰,羽衣鼓胀起来,同时间,地面向上拱起,蹿出一条长溜溜、圆乎乎的东西,仿佛章鱼的触手,又像巨人的手臂。方飞浑身一震,羽衣变成的圆球弹起老高,可是下方的凸起物蹿升更快,那东西抡了一个半圆,仿佛击球手的球棒,大力向前一甩,狠狠抽中圆球。 方飞血往前冲,惨哼一声,圆球冲上洞顶,反弹回来,撞上地面,斜向蹿出,撞上左侧洞壁,微微向里凹陷,忽又向右反弹,凶狠地撞上一根弹性十足的柱子。噗,圆球又挨了沉重一击,仿佛出膛的子弹向前飞蹿…… 短短一瞬间,圆球如同游戏机的弹珠,在洞穴里撞击了七八个来回。方飞的身子里俨然灌满了沸水,咣咣咣、突突突,晃来荡去,上下翻腾,脑子里嗡嗡嗡作响,无法思考问题,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圆球沉了一下,落回地面,骨碌碌向前翻滚。方飞逮住机会,不等圆球再次弹起,收起羽衣,翻身站立,鼻孔里流出热乎乎的液体,摸一摸满手是血。 洞窟活了过来,仿佛巨兽蠕动的肠胃,每一寸洞壁都在颤抖,上下左右冒出巨大的触手,扭曲挥舞,数不胜数,尽管稍显缓慢,可是力量十足,每一次挥舞,都有旋风相伴,每一次抽打,都让洞窟震动。 头顶一黑,一根触手轰然落下。方飞就地一滚,触手在他身边落下,地皮像是汹涌的波涛,把他高高顶起,又向下方狠狠摔落。方飞刚刚站起,又重重倒下,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山烂石不许他进入火宅,在这洞窟里面,只有飞行才能躲过这些触手。 可他不能飞!更可怕的是洞窟正在收缩,触手却在飞快生长,两种变化相向而行,用不了多久,洞窟就会填满,闯入的人会活活闷死。 “回去?”方飞掉头一望,险些叫出声来。漆黑的人影从触手间冒了出来,一跳数米,穿过触手的空隙,歪歪扭扭地向他冲来。 方飞撒腿狂奔,才跑两步又摔倒在地,动荡的地面让他无法立足,那一具骷髅却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翻翻滚滚,不屈不挠地向他逼近。 “完蛋了吗?”绝望中,方飞心头闪过一道亮光,“不对,我也可以飞。” 笃笃笃,巫昂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男孩挥舞星拂,尽力发出高喊:“幻霓裳千衣万变……” 符光流遍全身,噗,羽衣左右舒展,变成了一对轻薄挺括的大翅膀。 “按东镇北开穴引风!”方飞写出“呼风符”,旋风平地卷起。 “起!”方飞符笔一挥,风势顺着笔尖向后劲吹,飒,翅膀逆风招展,强大的升力向上拉拽。方飞歪歪斜斜站了起来,蹦跳两下,依旧无法飞升。 笃,脚步声一顿,骷髅腾空跳出,向他飞扑过来。 方飞感觉风声,不知道哪儿的力气,向前冲出两步,纵身跳了起来。尖利的骨爪在他身后落下,骷髅扑了个空,一头栽向地面,咔啦啦,它打了个滚,翻身跳起,冷不防一条触手当头砸落,伴随碎裂声响,骷髅支离破碎,枯黑的骨头散落一地。 方飞吓出一身冷汗!谢天谢地,他到底飞起来了,尽管只是掠地滑翔,可也比起双足奔跑好上百倍。 他回头望去,忽又愣住了,散落的骨骸连蹦带跳,迅速拼凑合拢,变回一具骷髅。它挺身跳起,撒开细长腿骨,笃笃笃地追赶上来。 方飞仿佛陷入了循环往复的噩梦,翻来覆去,永无休止。他使劲咬了咬嘴唇,利用疼痛保持清醒,不,他决不能输,不能输给一个死人,他的命不止属于他,他死了,燕眉也会没命——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为了父母,为了燕眉…… 他全神贯注,向着洞穴深处滑翔,触手上下起落,不过相差毫厘。巫昂紧追不放,它一再被触手击垮,又以诡异的方式拼凑起来。它不时追上方飞,高高跳到半空,想要把他拉扯下来,骨爪掠身而过,方飞不由浑身发麻。 “息壤”疯狂生长,洞穴越来越窄,洞顶向下压来,这样狭小的空间,触手施展不开,挤成一团来回蠕动,相互间只剩下狭小的缝隙。 方飞收起羽衣,跳到地上,挤开触手,奋力从缝隙间钻过,身后传来骨头碰撞的声音,每一声都像铁锤砸在心头。 光亮!前方出现了一团白光,方飞的心脏停顿一下,求生的渴望猛地爆发。 他手脚并用,匍匐爬行,像蛇,像鼠,洞穴变成了隧道,息壤四面碾来,前方的光亮飞快地缩小——出口马上就要关闭了。 咔嚓、咔嚓,骨头的撞击声响个不停,狠狠地折磨着方飞的神经。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只能机械地向前蠕动……十米……五米……两米……一米……方飞拼命一挣,上半身蹿出洞口,冷不防左脚传来一股剧痛,回头看去,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瞪来,里面没有眼珠,可是阴森瘆人—— 巫昂被困住了,卡在息壤里动弹不得。 “噢!”方飞一声狂叫,双手撑住墙壁,竭力向外抽身。咔嚓,足踝松动了,他使劲儿一蹿,整个人脱身而出。 男孩摔在地上,左脚疼痛不已,一只焦黑的骨爪紧攥着足踝不放。他扯下骨爪丢到一边,爪子哒哒跳动,螃蟹似的爬来爬去。 吱呀呀,洞口彻底闭合,发出一声叹息,墙壁平平整整,俨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方飞回头望去,前方红光刺眼,勾勒出大门的轮廓。红光怒潮一般席卷过来,他举手遮挡,天旋地转,当他回过神来,人已站在了黑门外面。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男孩一跤坐倒,大口喘气。他揉了揉眼,突然发现四支符笔指着自己,四个虎探惊怒地望着他,笔尖跳动致命的光芒。 方飞下意识举起双手,忽见巫史大踏步走了过来。他不由分说,捏住方飞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男孩双脚离地,吊在空中活是一条死鱼。 “混账东西!”巫史厉声咆哮,“你都干了些什么?” 方飞扭脸望去,刘森的尸体残破不全,离他二十米的地方,玄应冲软哒哒地趴在地上。 “玄应冲也死了?”方飞的心沉了一下,如果他先出来一步,很可能会遇上云炼霞。 “巫昂的尸体呢?”巫史大吼。 “他……”方飞咽一口唾沫,“他在火宅!” 巫史愣了一下:“胡说,死人怎么能进火宅?” “我、我……”方飞扭头四顾,忽见云炼霞躺在远处,两眼紧闭,面容苍白,登时心头一跳,急声叫道,“云道师,不,云炼霞干的。” “你说什么?”巫史皱眉看向女子。 “云炼霞杀了两个虎探……”方飞声音艰涩,直到现在为止,他也难以面对这个事实。 “胡扯!”巫史沉着脸说,“她的元神受了重创,她也是受害者。”他瞪视方飞,五指慢慢收拢,“你是火宅里唯一清醒的人,所有人里面,你的嫌疑最大。” “我……”方飞脖子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巫史,”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山烂石的身影出现在大门,“我劝你把人放下!” “山胖子,又是你?”巫史丢开方飞,怨毒地盯着胖道师,“你一天不进天狱,一天就不舒服?” “方飞!”禹笑笑和简真从胖道师身后跳了出来,同时走出来的还有狐青衣。 劫后余生,忽然看见同伴,方飞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用力拭去泪水,大声说:“笑笑、简真,我没事!” “八非学宫真是堕落了,”巫史嫌恶地瞅着狐青衣,“妖怪也能当道师?” 砰,帝江跳了出来,凑近巫史,用闷雷似的嗓门吼叫:“你说我吗?姓巫的小子!” “帝江,”巫史冷冷望着它,“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你跟狐青衣不能参与道者的纷争!” 帝江向后缩了缩,似乎有些犹豫。山烂石扫视大厅,皱起眉头问:“巫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猜他知道,”巫史揪住方飞的头发,“我要带他回白虎厅。” “不行,”山烂石摇了摇头,“他得参加考试。” “我死了两个人,”巫史木无表情,“还丢了儿子的尸体……” “他在火宅,”方飞尽力高叫,“他被云炼霞变成了一只蜕。” 大厅里的气温一下子降至冰点,所有人都盯着方飞,眼里透出无比的诧异。 “你撒谎,”巫史揪住方飞,灰白的面孔涨成紫色,“你撒谎!” “我没有!”方飞想要挣扎,可是有气没力。 “看一看就知道!”狐青衣一闪身,化为青色旋风,呼地冲进白门,一分钟不到,旋风又从黑门钻了出来,哗啦啦一声响,旋风消失,狐王暴露身形,地上多了一堆焦黑的骷髅。 巫史盯着骷髅,脸上血色褪去,方飞急声叫道:“当心!它还能动……”他的话噎在嘴边,因为地上的骨头静悄悄的,丝毫没有活动的迹象。 “别怕,”狐青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它已经死透了!” “检验血统,”巫史的牙缝里迸出字儿来。一个虎探匆匆上前,笔指骷髅,轻声念咒:“验血证骨……”枯骨上迸出一团苍白的火焰,山烂石哦了一声,说道:“是个白虎人!” 巫史沉着脸走上前去,运笔割破手指,流出一滴鲜血。血滴落入白火,仿佛进入水中,一点点洇染开来,突然火头一跳,白火里传来一声凄楚的哀号,紧跟着火焰矮了下去,摇曳两下,泯灭消失。 巫史后退一步,抿嘴瞪眼,身子微微发抖,山烂石同情地看着他:“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不过……” “闭嘴,”巫史两眼充血,锐声高叫,“这不能证明什么?谁都可以烧掉尸体。” “调出天眼符看看。”帝江闷声闷气地说。 “大厅里的‘天眼符’坏掉了,”巫史阴郁地看向方飞,“手法跟他房间的一模一样!” “火宅里的还在,”狐青衣取出一张符纸,“事先声明,我还没有看过。” 巫史沉默一下,招了招手,一个虎探上前,察看过符纸,确认没有做过手脚,用笔点了点,符纸飘浮起来,虎探疾喝:“回影还形!” 符光照亮大厅,众人惊骇地望着虚空中涌现的景象:方飞闯入火宅,巫昂紧随其后,不顾烈火焚身,疯狂地追赶男孩…… 当时只顾逃命,回头观看录像,惊险远远超乎想象。方飞看得浑身哆嗦,忍不住回头看向巫史——阴暗星木呆呆站在那儿,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霜。 “停!”狐青衣符笔一扬,空中的影像停止了流动。 “干什么?”巫史恼怒地盯着狐王。 “子时快到了,”狐青衣看了看罗盘,“这三个考生要参加拜斗。” “谁都不许走,”巫史尖声怒号,“这件事还没完!” “已经完了,”狐青衣平静地说,“你的儿子变成了一只蜕,如果我是你,当务之急就是寻找吃掉他的魔徒。”。 “你不是我,”巫史两眼充血,“臭狐狸,闭上你的破嘴!” “方飞、简真、禹笑笑,”山烂石沉声说道,“你们马上赶往北极宫。” “反了吗?”巫史尖叫,“我可是斗廷的阴暗星官……啸风凌云……”他扬起符笔,射出一朵银白色的流星,冲破屋顶,猛然爆炸,银白色的流光交织起来,虚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光白的虎头,张开黑漆漆的嘴巴,发出凄厉可怕的嘶吼。 “白虎召集符?”狐青衣望了望天,“真有意思!” “巫史,你疯了?”山烂石皱起眉头。 “所有的虎探马上就到,”巫史呲牙狞笑,“谁也不许离开火宅。” “我不喜欢你的口气,阴暗星巫史,”狐青衣从容不迫地抽出毛笔,“所有的虎探?呵,你当我是谁?我可是狐青衣,我打败的道者多过天上的星星。”他符笔一扫,冷冷叫了声,“斗转星移。”笔尖冲出一道绿光,半途一分为三,扑向方飞、禹笑笑和简真。 符光上身,方飞仿佛掉进冰河,眼前绿茫茫一片,耳边传来激烈的爆炸声,还有帝江打雷似的吼叫……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又消失了,眼前绿光褪去,他定一定神,发现火宅消失了,四周夜色笼罩,长满树木花草。 “方飞!”禹笑笑一边叫喊,跟着简真跑了过来。 “这是哪儿?”方飞惊奇迷惑。 “狐青衣用了‘乾坤挪移符’,”禹笑笑一脸佩服,“他把我们送出了火宅。” “糟了,”方飞跺脚,“巫史不会放过他们的。” “你该担心的人是巫史,”大个儿闷声闷气地说,“那可是最强道师军团!” “简真说得对,”禹笑笑说道,“除非皇师利亲自过来,要么谁也斗不过他们。”她看了看罗盘,“快,时间不多了!”说着奔跑起来 方飞强忍酸痛,咬牙跟上两人,身后传来猛烈的爆炸,回头看去,火宅方向火光冲天,闪电像是狂舞的光蛇,上蹿下跳,闹得正欢。一团团白光从四面八方飞来,带起长长的彗尾,一头扎进电光烈火。 方飞暗暗担忧,脚步不觉放慢。简真很不耐烦,伸手把他抓起来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跟在禹笑笑后面。 “喂!”方飞被简真的肩膀顶得翻肠倒胃,“快放我下来!” “得了吧!”大个儿哼哼两声,“你慢得像只大乌龟。” 三人冲进一间白色房子,墙上有一道光亮狭窄的银门。门前守着两个勤务,听见远处动静,焦躁不安,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外面出了什么事?”看见三人,一个勤务忙问。 “没什么,”禹笑笑掏出符牌,“我们要去北极宫。” “这么晚了?”勤务不耐烦地抽出符笔,在符牌上点了点,身后银门敞开,露出一团袅袅绕绕的白气。 飞云梯!方飞在倏忽塔乘坐过两次,踩上去软软乎乎,就像踩着一团棉花,升降速度比红尘里的电梯快十倍,他每一次乘坐都感觉晕眩恶心。 银门关闭,飞云梯急速下沉。 “喂,”方飞叫嚷,“还不放我下来?” “差点儿忘了,”简真把方飞放回地面,上下打量他说,“你这个鬼样子真有意思!” 方飞低头一看,羽衣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手掌、头脸都有灼伤,头发更是烧光了大半……他先前忙着逃命,这时才感觉灼痛,摸着光秃秃的头皮,不觉龇牙咧嘴。, 禹笑笑挥笔一指:“百草生玄华丰茂!”符光落在头上,方飞的头皮微微发痒,冒出扎手的头发碴儿,不多一会儿,长到烧掉之前一样长短。 禹笑笑又笔指烧伤的地方,飞快书写符咒:“祛炎毒生肌活肤!”伤口又凉又痒,迅速收敛结疤,不多时,痂壳脱落,露出白嫩的新肉。 “谢谢!”方飞感激涕零,“这是‘生发符’和‘烧伤清创符’吗?” “咦,”禹笑笑诧异地盯着他,“你也知道?” “定式考试写过。” “是啊,”大个儿怨念难消,“你可是满分呐!”方飞面红耳赤,白他一眼。 飞云梯掉出下行通道,开始横向飘逸,两边亮着柔和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户,可以看见道者们忙忙碌碌。夜深了,他们还在加班,看见飞云梯,许多人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气。 “他们那是什么眼神?”方飞总算冷静下来。 “我们快要迟到了,”大个儿在他耳边怒吼,“都是因为你。” “对不起,”方飞沮丧无比,“我也不想这样。” “方飞,”禹笑笑抿了抿嘴,“你真的打败了一只蜕?”方飞摇头说:“我没打败它,我只是逃命。” “换了是我,也只能逃命。”禹笑笑似乎有些感慨。 “对付蜕一点儿也不难,”简真大大咧咧,“用‘极烈符’烧掉它们,或是用‘死水符’化掉它们。” “极烈符?死水符?”禹笑笑轻哼一声,“你会写吗?”简真嗫嚅两下,小声说:“暂时不会。” “那不就得了!你也只有逃命的份儿。” “我讨厌那种鬼东西。”大个儿把手一挥,气恨恨说道。 “你必须面对它们,”禹笑笑直视他说,“如果你学会了‘极烈符’,你的亲朋好友变成一只蜕,你能下手烧掉它吗?” “我……”大个儿脸色发青,“笑笑,你说什么胡话?” “这不是胡话,”禹笑笑冷冷说道,“如果战争再次爆发,所有人都会面对这种问题。” “我会!”方飞忽然开口,“我会烧掉它们。” 其他两人诧异地望着他,简真咕哝说道:“说得好听,如果是燕眉呢?” “那也一样,”方飞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微恍惚,“它们已经不是人了。” 飞云梯上寂静如死,横向飘了一会儿,钻入下行通道。禹笑笑不时查看罗盘,脸上透出一股焦虑。 下行,横移,再下行……反复八次,飞云梯停在一个灰白色的石台前。 禹笑笑跳上石台,冲向一座宏伟的白门,可是门户紧锁,门首弯弯曲曲地写着“北极宫”三个古篆。门前站了一个中年勤务,双手揣在兜里,死样活气地瞅了瞅罗盘,忽然伸手拦住三人,问道:“干吗?” “拜斗,”禹笑笑微微喘气,“我们是考生。” “对不起,”看门人扬起下巴,“进场时间过了,你们明年再来。” “什么?”禹笑笑取出罗盘亮给对方,“子时还差三秒!” “哦,”看门人歪头打量,拖长声气说道,“子时过一秒,不,过两秒。” “什么?”禹笑笑收回罗盘一瞧,勤务说话的工夫,已经过去了五秒。 “太过分了!”大个儿指着看门人暴跳如雷,“你故意的吧?” “滚开,”看门人冷冷地拨开他的手指,“谁叫你们迟到?” “他就是故意的,”禹笑笑急红了眼,“他是一个虎探!” “虎探?”方飞吃惊地打量看门人。 “看他的制服,”禹笑笑咬着牙抽出符笔,“普通勤务的上衣没有银色的虎斑,他是巫史的人。” “那又怎么样?”看门人吹了声口哨,“谁说虎探就不能看门?” “让开,”禹笑笑扬笔指定看门人,大个儿也抽出笔,迟疑说道:“笑笑,这样真的好吗?” “是呀!”看门人阴森森地扫视三人,“小小年纪就想进天狱吗?” 禹笑笑笔尖发抖,心里难受极了。她年纪尚小,还能卷土重来,可是简真和方飞却会因为这几秒种永远失去进入学宫的机会。 “我没看错吧?”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北极宫变成斗鸡场了吗?” 看门人愣了一下,肃然起敬:“天道师!”。 方飞回头望去,一个老人漫步走来,灰蓝色的长袍光滑如水,胸口的白宝石纽扣像是拂晓的寒星,瘦长的面孔不怒自威,乱蓬蓬的白发汇合浓密的胡须,瀑布似的向下流淌。 “怎么回事?”老人注视守门人。 “报告天道师,”看门人大声说道,“他们迟到了。” “迟到?”老人轻轻摇头,“时间还没到。” “早过了!”看门人肯定地说。 “是吗?”老人漫不经意地说,“看你的罗盘!” 看门人掏出罗盘瞥了瞥,浑身一震,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大个儿凑过去一瞅,喜滋滋叫道:“还差半分钟。”回头向女孩嗔怪,“笑笑,你的罗盘坏了!” “怎么会?”看门人发出一声嚎叫,“刚才明明只差五秒……” “哦?”老人眨了眨眼,“这么说,他们到的时候还差五秒?” “我……”看门人说漏了嘴,懊悔得要命,忽见罗盘上的指针飞快地转过子时,不由张口结舌,抬头看向老人,“您、您……” 老人笑了笑,说道:“为了澄清事实,我不介意小小地撒一个谎。” “小天哇!”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你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声音来自那个袋子,方飞忍不住盯着袋子,猜想里面藏了什么。 “那么……”老人直视看门人,“他们迟到了吗?” “没、没有!”看门人拭擦冷汗。 “他们可以进去吗?” “可以!”看门人怏怏转身,白门轰然分开,露出一条门缝。 “行了,”老人冲三人挥了挥手,“去吧!” 禹笑笑崇敬地望着他,深深地行了个礼:“谢谢天道师!”转身走进大门,大个儿也握着双手,扭捏着向老人鞠了个躬:“我爸妈经常提到您……” “简怀鲁和申田田吗?”老人点了点头,“代我向他们问好!” 简真激动得满脸通红,转身时狠狠撞上门扇,发出咚一声闷响,可是他毫不在意,挂着一脸傻笑,蹦蹦跳跳地走进大门。 “你还等什么?”老头儿看向方飞。 方飞满心疑惑,欠了欠身,走进宫门。轰隆,身后大门关闭,白光席卷而来,刹那之间就将他淹没了。 灰衣老人看了看门首的古篆,叹一口气,回头说道:“你好啊,元迈古!”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从他身后走上来,雪白的大衣上点缀明亮的金星,面庞棱角凸出,宽额头,尖下巴,目光锐利冷静,就像一头狩猎的白雕。 “阳明星官!”看门的虎探惶恐地行礼。 “你回避一下,”元迈古点头示意,虎探知趣地走开了。 “你找我有事?”灰衣老人问道。 “我是九星之首,”元迈古字斟句酌地说,“维护斗廷的秩序是我的责任。” “当然,”灰衣老人回头说道,“我又犯错了吗?” “哪里?我无权评价您的过失。” “你为火宅的事来的吧?”灰衣老人似乎无所不知。 “白王认为……”元迈古咳嗽一声,“巫史有些感情用事,可是公然对抗斗廷是不允许的。”他幽幽地注视灰衣老人,“即便是八非学宫。” “我只是一个道师,”灰衣老人心平气和地说,“现任的宫主是乐当时。” “他的话没人听,”元迈古诚恳地说,“我希望您能劝阻那几位。” “责任呢?”灰衣老人眨了眨眼睛,流出惯有的狡黠,“谁对这件事负责?” “责任一边一半。” “所以呢?” “所以……”元迈古叹一口气,“只要没有死伤,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当做误会。” “好吧,”灰衣老人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先得把这家伙送进去。” “谁是‘这家伙’?”袋子里的声音充满气恼,“没大没小,没有礼貌!” “可是上面……”元迈古焦躁难耐,“万一……” “放心好了,”灰衣老人不紧不慢地走向宫门,“他们是道师,又不是疯子。” 眼前白茫茫一片,方飞好一阵才适应过来,回头望去,大门消失了,站立的地方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南北东西。 远处聚集了一群人,简真和禹笑笑也在其中,个个光彩亮丽,身处一片纯白,俨然彩笔新画,简直不像真人。 “哼!”巫袅袅从“画像”里跳了出来,“臭裸虫,你还有脸来?”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方飞,那样子就像一只茶壶,“待会儿你拜斗,一颗星都不会亮。” 禹笑笑忍不住反驳:“亮了一颗怎么办?” “那一定是老天爷瞎了眼!”巫袅袅不屑地撇嘴。 “你少得意了,”简真怒火上冲,“你哥哥……”方飞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大个儿发出呜呜闷叫。 “我哥哥又怎么了?”巫袅袅狠狠毒毒地盯着方飞,“他不是被你害死了吗?” “不对,”禹笑笑接口说道,“你哥哥不是方飞杀的,他被魔徒吃掉了元神。” 人群骚动起来,考生个个震惊,就连天素也失去了一贯冷漠,抿嘴瞪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你、你……”巫袅袅使劲一跺脚,“小爬虫你胡说八道,天试院怎么会有魔徒?” “千真万确,”禹笑笑豁出去了,冲着众人宣布,“我们看了‘天眼符’,你哥哥变成了一只蜕,他在火宅里追逐方飞。” 群情哗然,有人目定口呆,有人失声惊叫,更多的人却是惊疑不信。 “你撒谎,”巫袅袅眼都红了,刷地抽出符笔,“小爬虫,我杀了你!” “巫袅袅,”皇秦厉声说道,“把笔放下。” “她诬蔑我哥哥!”巫袅袅扁了扁嘴,眼泪流了下来。 “万一是真的呢?”皇秦问。 “你居然相信她?”巫袅袅恼怒地看着白王太子,“相信这个爬虫?” “我相信证据,她如果诽谤,你可以告她,”皇秦盯着女孩目光冷峻,“把笔放下!” 巫袅袅畏缩地看他一眼,慢慢收起符笔,气咻咻望着禹笑笑:“小爬虫,我跟你没完!” “随时奉陪!”禹笑笑满不在乎。 “哟哟哟,没打起来?真没劲儿!”一个声音在天上轰鸣,“白虎皇秦,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臭小子!” 皇秦皱了皱眉,方飞抬头望天,忍不住问:“谁在说话!” “你问我是谁?”尖啸刺耳,白色里蹿出一道长长的青光,风驰电掣地飞到众人头顶,青光褪去,露出尺许长一支大毛笔,笔管斑驳,笔斗泛黄,笔头上的白毛稀稀拉拉,看上去就像一支破破烂烂的大扫帚。 巨笔轻巧地一勾,画出一张圆乎乎的面孔,两只眼睛你冲我撞,两条眉毛像在跳舞,鼻子踩到了嘴巴,嘴巴又反咬了鼻子。 圆脸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眉开眼笑地唱起歌来—— “我是笔妖老糊涂,生来不知父和母。 老支收来袖里藏,降妖画画两不误。 青山绿水抹一抹,日月星辰涂一涂。 三光仍在流水去,可怜老支化枯骨。 从此成为自由身,几十万年一倏忽。 八非宫里度日月,天籁树下打呼噜。 神仙笑我太懒散,我笑神仙不知足。 古今只是梦一场,天地不过画一幅。 九颗星星天上悬,要跪要拜随你便。 先从这个门儿进,再从那个门儿出——” 歌还没唱完,方飞忽觉脚底一空,笔直掉了下去。他心惊肉跳,转眼一瞧——所有的考生都在下降,皇秦、天素也不例外。 嘎的一声,方飞身下一沉,一只仙鹤无中生有,把他稳稳地托了起来。 仙鹤翩然向前,方飞满心疑惑,搂住仙鹤的脖子四面张望。他发现每一个考生都骑了一只仙鹤,简真得意洋洋,一手揽着仙鹤脖子,一手冲着他连连挥舞。 天地间发生了巨变,纯白的天空涌现出一团团淡青色的云烟,下方山峦峰岭拔地而起,一座紧接一座,仿佛一条长龙在追赶仙鹤。方飞不及惊叹,大江大河也冒了出来,穿过崇山峻岭,卷起滔天白浪,撞上刚刚崛起的山峰,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呵呵呵……”狂放的笑声像是一串炸雷,方飞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那一支破旧毛笔占据了半个天空,笔尖涌出五颜六色,东一涂西一抹,笔尖经过的地方,山水万物纷纷涌现,无边的天地全都成了它的画纸。 巨笔用力一甩,章鱼似的吐出一大团乌墨,天色黑了下来。巨笔一股脑儿冲进夜空,刷刷刷一阵涂抹,亿万星辰接连出现,那一张圆脸合嘴闭眼,就地化为一轮满月,明媚的月光洒落下来,考生与仙鹤都披上了一层缥缈的银纱。 第十四章、九星之子 第十四章、九星之子 穿过一片烟云,仙鹤落在一个山顶。山顶宽阔平坦,地势很高,向上触摸星辰,向下俯瞰群山。考生们跳下仙鹤,东张西望,都是一副大梦方醒的样子。 “拜斗仪式正式开始!”月亮变回圆脸,装腔作势地说,“我念到谁的名字就是谁。哼!谁也别想捣乱,这是我的地盘,这儿我说了算。” “喂!”方飞肘了肘简真,“这支笔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连它都不知道?”大个儿鄙夷地扫他一眼,“它是支离邪的造化笔,所有符笔的老祖宗……” “傻大个儿,你给我闭嘴,”老月亮突然凑了上来,“你妈妈没教过你吗?考试的时候不许说话!” 简真白了脸,手指方飞:“他、他先说的……” “呵!出卖朋友?”老月亮一声大吼,“没骨气的家伙!”唾沫雨点似的喷了简真一身。 “哈哈哈……”司守拙笑得直不起腰来,冷不防老月亮飘了过去,冲他一阵狂吼:“有什么好笑的?谁再乱说乱笑,我把他扔下山去!” 司守拙也被喷了一身唾沫,哭笑不得的惨相让每一个人都很心寒。 “朱雀江采岚。”老月亮言归正传。 一个红衣女孩应声冲出,左右瞧瞧,不知所措。 “看脚下!”老月亮提醒。 江采岚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地面上多了九个光闪闪的脚印,登时定下心来,抽出符笔,跳起斗步,很快走完一圈。刹那间,她长发飘扬,神采焕发,眼里充满了强烈的自信,女孩仰望星空,高举符笔:“云门洞开,千光闪耀,太昊精魂,烛照九霄……” 咒语出口,一道火红的灵光从她脚底涌起,顺着身子涌向笔尖。咻,火光冲出笔尖、射入太空,轰隆一声,仿佛引燃了什么,黑暗深处接二连三地闪现出六颗硕大的明星,光芒四射,照亮了茫茫夜空。 “江采岚六星,二百一十分!”月亮大声宣布。 江采岚发出一声欢叫,笑嘻嘻跑进人群,跟一个要好的女生热情地拥抱。 女孩一走,六颗星辰忽又暗淡,天上恢复原样,老月亮左顾右盼,又叫:“玄武宋灵意!” 一个黑衣男孩走出人群,拜斗念咒,笔尖冲出一团黑乎乎的光华,就像一只乌鸦飞进夜空,黑暗里星光闪现,可是只有四颗。 “宋灵意四星,一百分!” 宋灵意垂头丧气地走回人群。老月亮跳来跳去,不住口地念叨:“朱雀玉还心……玉还心六星,二百一十分……苍龙木太清……木太清六星,二百一十分……” 不久轮到禹笑笑,她拜了个六星,得了二百一十分,因为黄榜名列前茅,加上拜斗的分数十拿九稳,回来时她笑嘻嘻地跟两个男生击掌庆祝。接下来,司守拙拜了个七星,赚足二百八十分,赢得白虎人一片喝彩。他得意地瞅着方飞,走起路来活像一只大螃蟹。 “老天无眼……”大个儿忿忿不平。 “什么?”造化笔的耳朵比狗还灵,老月亮从天上猛冲下来,“你说我没长眼?”两只眼珠涨大了十倍,恶狠狠地碾压简真,“这是什么?你看这是什么?” “我没骂您……”大个儿躺在地上哀叫,“您、您又不是老天……” “这儿我就是天!”老月亮一边自吹自擂,一边用眼珠把大个儿摁在地上摩擦,“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碾成渣,哼,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简真奄奄一息地回答。 老月亮这才心满意足地飞到天上,高声叫喊:“朱雀鱼羡羽!” 紫衣男孩扭着小腰地走了出来,走斗步的样子像跳芭蕾,摸头按腰,扭来摆去,笑得众人前仰后合。鱼羡羽我行我素,毫不在意,跳完符笔一扬,嗖,火光冲天,七颗星星大放异彩。 七星齐辉!接连出现了两个,考生们倍感压力,山顶忽然安静下来。 “苍龙贝露!”老月亮高呼。 人群里一下子跳出来两个女孩,身高一样,模样相同,都长了一张粉嘟嘟、光嫩嫩的小圆脸,活脱脱是一对新出炉的瓷娃娃。 “怎么出来了两个?”老月亮吼道,“谁是苍龙贝露?” “我是贝露。”一个女孩儿说道。 “我才是贝露,”另一个女孩翘起嘴巴,“她是贝雨。” “你才是贝雨,”前一个女孩儿两手叉腰,瞪起亮晶晶的眼珠,“不许跟我捣乱。” “贼喊捉贼,”后一个女孩气得小脸通红,“贝雨,我可要告诉妈妈了!” “你才贼喊捉贼,”前一个女孩儿使劲跺脚,“该死的贝雨,这个节骨眼儿上捣乱,你要害我考不过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面对面瞪着对方,好像各自在照镜子。 老月亮眉开眼笑,不紧不慢地说:“不要光说不练,给你们支个招儿,揪住头发打耳光最好玩儿。” “好玩儿个鬼,”两个女孩儿异口同声地冲着老月亮叫嚷,“我们又不是泼妇!” “到底谁是贝露?”老月亮翻脸比翻书还快,“再不拜斗,我取消她的考试资格。” “我才是贝露,”两个女孩儿眼红红地指着对方,“她是我妹妹贝雨,喜欢恶作剧的捣蛋鬼!”无论腔调、语速还是神态,全都一模一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老月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只手,使劲儿抓着光溜溜的脑袋,“你们两个小丫头,居然胆敢戏弄考官?” “冤枉呀!”两个女孩儿眼泪齐流,“都怪贝雨,我是无辜的。” “老笔妖!”方飞忍不住提醒,“可以检查她们的房号符!” “闭嘴,”老月亮凑上来凶巴巴地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会想不到吗?”喷了方飞一身口水,回过头大咧咧下令,“小妞儿,交出你们的房号符。” 两个女孩儿对望一眼,各自掏出房号符,老月亮接过一瞧,眉开眼笑的说:“哈,丙申楼七十三号是贝露,甲子楼二十九号是贝雨,左边的是贝雨,右边是贝露,对不对?” 两个女孩又对望一眼,齐声回答:“不对!” “当我傻子吗?”老月亮暴跳如雷,“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拿的贝露的房号符,你拿的贝雨的牌子。哼,我年纪大了,眼睛可没花!” “其实我是贝雨!”右边的女孩嘻嘻直笑。 “我才是贝露!”左边的女孩儿扁了扁嘴。 “胡扯,”老月亮死盯着手里的房号符,“这儿明明……” “我们交换了房号符!”贝露俏皮地眨了眨眼。。 “胆子太肥了吧?”老月亮头顶上冒起熊熊烈火,“我要取消你们的……”忽见两个女孩儿眼泪汪汪,犹豫一下,“算了!我最讨厌小女孩哭了。” 人群里发出响亮的嘘声,贝露抹了泪,笑嘻嘻地跟妹妹互相击掌,两人异口同声:“造化笔,我们可不可以一起拜斗?” “当然不行,”老月亮吹胡子瞪眼,“两人一起拜,星星亮了算谁的?” “好吧!”贝露说,“我先来!”走上前去连蹦带跳,快得叫人眼花缭乱,跟着挥笔念咒,一团青光冲入夜空,霎时点亮七颗星星。 “还不坏!”老月亮大声说,“苍龙贝露,二百八十分……下一个,唉,别那么看我,那个……苍龙贝雨!” 人群里又是一阵嘘声,老月亮变出两个耳塞,堵住耳朵表示没有听到。 贝雨笑嘻嘻上前,也是一阵风走完,跟着发出一团青光,哧溜,夜空里七颗星星光明闪耀。 人群大为轰动,考生议论纷纷。这一对双胞胎不但样子相同、性情相近,就连拜出的星星也完全相同。 “苍龙贝雨,二百八十分!”老月亮宣布。 “造化笔,”拜斗的女孩儿冲它吐了吐舌头,“其实我是贝露!” “什么?”老月亮一副要昏过去的表情,“两个小兔崽子,我被你们玩死了。” 两个小姑娘乐呵呵地击掌,齐声说道:“捉弄成功!” “这是违犯考试规则,”巫袅袅跺着脚尖叫,“她俩应该取消资格。” “嗯?”老月亮凑到她面前,看得巫袅袅全身发毛,“你是考官还是我是考官?” “你……”巫袅袅心虚地低头,“您是考官!” “那不就得了?”老月亮恶狠狠地宣布,“闭上你的嘴巴,不然我把它一笔勾销。” 贝露、贝雨咯咯咯笑成一团,冲着巫袅袅大扮鬼脸。黑衣女气得跺脚,一个劲儿地翻动白眼。 “笑笑,”方飞有点儿好奇,“你认识这对双胞胎吗?” “我知道她们,”禹笑笑抿嘴微笑,“她们是贝神竺的后代。” “贝神竺是谁?”方飞问道。 “简单点儿说,”禹笑笑停顿一下,“他是通灵镜的发明者。” “啊!”方飞肃然起敬,掉头看向贝家姐妹,两个女孩手挽手站在一块儿,兴高采烈地咬着耳朵,似乎又在谋划什么阴谋。 “不公平,”大个儿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老笔妖对她们也太好了。” “爸爸说造化笔最喜欢胡闹,最讨厌老老实实的学生,更不喜欢有人背着它说坏话,”禹笑笑同情地望着简真,“看来它不喜欢你,可是很喜欢贝露、贝雨。” “我才不稀罕!”大个儿两个脚尖蹭来蹭去。 “白虎皇秦!”老月亮一声高叫,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白衣男孩身上。皇秦皱着眉头走出人群,中规中矩地走完了斗步,扬起符笔,咕哝两句,笔尖飞出一团白光,刹那间,八颗大星逐一点亮,明亮的星光闪耀长空。 人群沸腾起来,白虎考生疯狂地鼓掌。皇秦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望着星空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八星同光!三百六十分,”老月亮拿腔拿调地说,“下一个,苍龙天素!” 考生们唉声叹气,两个天元热门提前交锋,没有把悬念留到最后。 天素抿着嘴走出来,谁也看得出她眼中的犹豫。天元的竞争到了最后关头,少于八星她就输了。 天素步子沉重,一步一顿地走完斗步,无形的力量吹起冰蓝色的长发,她看了看天,双眼蒙上一层水雾,她轻轻地念诵一句,笔尖指向星穹,青色的流光钻入黑暗,星辰接连亮起:一、二、三、四……每亮一颗星,众人的心子就跳动一下。 “天啦,八颗星,”老月亮扯着嗓子高喊,“你比你爹妈都强,他们一个六星,一个七星。” 天素望着星空面色苍白,忽然举起袖子抹一下双眼,昂着头大踏步走回人群。 接下来巫袅袅拜了个七星,方飞一伙都是哀声叹气,巫袅袅却闷闷不乐,回来时瞪着天素,眼中喷出嫉恨的光芒。 “下一个,玄武简直八……”老月亮大吼一声,可是无人答应,它不耐烦地到处张望,“简直八,简直八来没来?” “来、来了!”大个儿缩头缩脑地举起右手,眼巴巴望着那轮月亮,胖脸上发出惨淡的绿光。 “又是你?傻大个儿!”老月亮凑上来狂喷口水,“你就是简直八?” “我叫简真,”大个儿快要哭了,“不叫简直八。” “我叫简直八,没叫简真!”老月亮气乎乎地升到高处,“简直八,该死的,再不答应就取消考试资格!” 简真吓得浑身发软,禹笑笑忍不住叫道:“造化笔,你看错名字了吧?” “闭嘴!”老月亮理直气壮,“我会犯错吗?” “你……”禹笑笑急得跺脚,可又不知道如何说服这个老妖怪。 “我是笔妖老糊涂,生来不知父和母!”方飞忽然唱起歌来。 “干吗学我唱歌?”老月亮瞪着方飞。 “老糊涂,”方飞大声说道,“你连爹妈都不知道,看错名字又算什么?” “有点儿道理,”出乎意料,老月亮居然没有生气,“哼,我再瞧瞧,不是简直八,我把你扔下山去……唔、嗯,哼,好吧,玄武简真……” 简真松一口气,魂儿回到身上,他踉跄走到山顶中央,小心翼翼地踩着斗步,挥笔的样子比起绣花还要斯文,好容易念完了咒、写完了符,夜空猛地一亮,八颗大星先后跳出。 山顶上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瞪大双眼。大个儿使劲地揉了揉眼睛,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八星同光!”老月亮得意洋洋,“简直八,简直就是八颗星!哼,我这叫未卜先知!” 简真猛地一跳,飞也似跑回人群,抓住方飞,指着左脸:“快,打我一拳。” “干吗?”方飞皱眉,“你疯了吗?” “我没做梦吧?”简真大吼,“我真的拜了个八星同光?” “没做梦!”禹笑笑抓着他又笑又跳,“你真的拜了个八星同光!” “太好了!”大个儿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眼泪长流。 “邪了门儿了,”老月亮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次拜斗出了三个八星同光,这样的事儿还真少见。会不会出现第四个?让我们拭目以待,喏,下一个,白虎吕品……白虎吕品在吗?” “谁叫我?”人群后面响起踢踏踢踏的声音,一个男生揉着眼睛晃了出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羽衣歪歪斜斜,双脚居然穿了一双破旧的拖鞋。 “你就是吕品?”老月亮吼道,“叫你怎么不回答?” “有点儿困,”拖鞋男打了个呵欠,“刚才睡着了?” “站着也能睡着?咦,你敢穿拖鞋?”老月亮气得脸都红了,“你不知道这是考试吗?” “知道啊,我不是来了吗?”吕品头也不抬,开始走起斗步,拖鞋拍打地面,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跳完斗步又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抽出笔,对着天上点了一下,嗖,一团鸽子似的白光飞入夜空,一阵风点亮了八颗星星。 考生里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连声大叫“疯了、疯了……” “四个八星同光,”老月亮吹起响亮的口哨,“穿拖鞋的,真没把你看出来。” 吕品瞪着天上,连连伸手挠头,有点儿莫名其妙。他低头嘟囔了两声,两手揣在兜里,悻悻走回人群。司守拙上前搂住他的肩膀,想要祝贺两句,不想吕品肩头一耸,将他顶到一边,打了个呵欠,吧嗒吧嗒地钻进人群。司守拙被撂在当场,瞪着男孩背影,一张脸快要沁出血来。 接下来星星像是发了疯,要么七星、要么六星,就连宫奇也拜了个五星,真把禹笑**得半死。 方飞望着天上紧张得要命,他是黄榜的吊车尾,照这样下去,最后的机会也要泡汤。简真就像一只大苍蝇,嗡嗡嗡地在一边叫唤,他又老实,又谦虚,诚恳地表示所有的成绩都不值一提:“这也没什么!我能八星同光,都是因为玄冥转了左眼。唉,老天爷的意思,我又有什么办法?” 天选儿一脸悲壮,实在相当痛心,“人嘛,一旦转了运,就有好多麻烦。唉,这件事传出去,一定很多人找我索要元气签名。方飞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给人签名,签多了手疼。唉,这也没什么?进了八非学宫,肯定前途无量,将来我当了星官,天天一大堆破事儿,肯定忙得连饭都没法吃。哼,官可以不当,饭不可以不吃,你说是不是?不过呢,为了紫微的未来,我也只好将就一下。放心吧!方飞,不管你将来混得多惨,作为老朋友,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哎哟,笑笑,你踩我脚干吗?” “你闭嘴行吗?”禹笑笑恶狠狠剜他一眼,“方飞还没拜斗呢!” “拜不拜都一样,”简真笑眯眯勾住方飞的脖子,“除非拜个九星,呵,那是不可能的……” “你这么高兴干吗?”禹笑笑恨得牙痒。 “我没高兴,”简真板起面孔,“我是老实人,说的老实话……” “苍龙方飞!”老月亮的声音当空响起。 方飞应声一颤,低头走出人群,以巫袅袅为首,白虎人发出刺耳的嘘声。 “最后一个,快完事儿啦!”老月亮乐呵呵地说。 方飞抬头望天,夜空中闪闪烁烁,洒满了无穷的星光。刹那间,他的胸中涌起一股似曾相识的豪情,长吸一口气,左脚踏上“阳明”星位,一股**钻入脚心,顺着身子冲上头顶;方飞愣了一下,闭上呼吸,转身跳到“阴暗”星位,刚刚站稳,一股冰凉灌入头顶,冷幽幽地钻进小腹。 方飞惊讶极了,左脚踩上“北极”,右脚落向“真人”,跟着收回左脚,双脚并拢,闭气跳到“丹元”星位,左脚踩上“玄冥”星位,脚掌刚刚落地,浑身的毛孔舒张开来,从头到脚传来一股战栗。他哆嗦一下,右脚跨上“弼星”,左脚踩住“辅星”。 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方飞双脚并拢,用力跳到“天关”,刹那间,脚下燃起炫目的青光,比起任何考生都要明亮,一股热气从他小腹蹿起,涌到喉头,泉水似的向外喷溅。 “天光交合,精流东方,仰望九门,飞霞散锋!”从未想过的咒语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青色的光焰奔腾直上,透过他的手指进入星拂的笔尖,没有马上冲出,而是不断地聚集,仿佛一轮天青色的满月,照得山顶亮如白昼。 “咦!”老月亮惊叫起来。 呜,青月亮冲天直上,夜空出现震动,亿万星辰暗淡无光,活是一大群萤火虫,四面八方地疯狂流窜,然而没逃多远,忽又失去活力,纷纷向下坠落,亮晶晶、光闪闪,遮天蔽地,俨然下了一阵暴雨。 星雨过后,天空澄净,仿佛深黑色的天鹅绒,柔软丝滑,黯然无光。 众人松一口气,冷不防一颗星星跳了出来,硕大明亮,光芒耀眼,紧跟着两颗、三颗、四颗……一口气跳出了九颗星星。 方飞揉了揉眼,再数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点儿不差,还是九颗。 山顶一片死寂,没有人吭声,就连呼吸声也消失了。 “九星共曜,”老月亮慢悠悠地宣布,“四百五十分。” 方飞有点儿头晕,遇上这种情况,他也不知所措,只好收起符笔,沉默地走回人群。经过的地方,考生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他们盯着方飞,眼里充满了惊奇和敬畏。 走到伙伴身边,两人的模样也让方飞满心别扭:禹笑笑微微张嘴、两眼发直,简真的舌头吐出半截,就像一个刚吊死的活鬼。 “啊哈,”老月亮还过神来,“现在发布青榜!”这一声就像石块落水,山顶忽又躁动起来。 夜色迅速退去,天空明亮起来,老月亮摇身变成一轮红日,照得万里山河一片亮堂。 “青榜天元,苍龙天素、白虎皇秦。”太阳呼呼吼叫。 一朵白云应声飞来,在碧蓝的天空中勾画出“苍龙天素、白虎皇秦”八个大字。 “青榜人元:玄武裴言!”云彩又写出“玄武裴言”四字。 “第四名、白虎巫袅袅!” “并列第五名、朱雀屈晏、苍龙伏啸。” “第七名、白虎司守拙。 “第八名、朱雀京放。” “第九名、玄武薛尘。” “第十名、朱雀南昭。” 因为高分很多,分数异常接近。老太阳一路念下来,两人并列司空见惯,三人并列也不时出现。听到后面,禹笑笑也不安起来,直到听见“第五十八名,苍龙禹笑笑”,才算放下了心。 一眨眼,七十二名、七十六名出现两次四人并列,一下占去了八个名额,人群里哀声一片,大个儿瞪着天空,紧张得浑身流汗。 “第一百名,苍龙贝露、苍龙贝雨,”老太阳嗔怪地作出点评,“怎么回事?你们连分数名次都一样?” “少见多怪!”贝家姐妹冲着老太阳大吐舌头,随后咯咯直笑,挽着手跳起圆舞。 “还有十一个名额。”老太阳煽风点火,“哈,大伙儿猜猜,这些幸运儿是谁?” “快念!快念!”剩下的考生急得跳脚。 “第一百零二名……”老太阳故意拖声拖气,“朱雀鱼羡羽!” 紫衣男孩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左手摸着心口,右手撩起鬓发,嘴里娇滴滴地发嗲:“哎呀呀,吓死我了!” “第一百零三名……”老太阳继续卖关子,“白虎宫奇。” “可恶!”禹笑笑恨恨跺脚,白虎人发出一阵欢呼,司守拙指挥大家把宫奇高高地举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名……朱雀江采岚、苍龙窦冷、白虎樊长铗,朱雀烈荒,玄武左灵均……”老太阳一口气念出五个名字,人群里接连响起五声快活的尖叫。 “还没完呐,”老太阳停顿一下,“苍龙李冲天!” 一个男孩跳起老高,跟他的名字一模一样。 “见鬼,”简真两眼发直,“六人并列!” “还剩三个名额!”老太阳望着下方,火炭似的眼珠骨碌碌一阵滚动,突然蓄足力气,发出一声暴喝:“第一百一十名,九星之子——苍龙方飞!” 人群陷入沉寂,方飞抬起头,一朵白云飞来,轻盈地勾画出“苍龙方飞”四个大字。 “我真的考上了?”方飞不胜茫然,自从拜亮九星,他就好像活在梦里,脑子木呆呆的,手脚也不听使唤——这一切太不真实,就跟身边描画出的世界一样古怪 “完蛋了,”大个儿的声音里带上哭腔,“我又要落榜了。” 听他一说,方飞才醒悟过来——简真的名字一直没有出现。 “最后两个,哈,哈,又会是谁呢?”老太阳在天上飞来飞去。 “不是我,一定不是我!”简真像是中了符咒,不住口地小声念叨。 “谁呢?谁呢?”老太阳的声音像在打雷。 “快说,快说!”考生们被老妖怪折磨疯了。 “好吧!”老太阳停了下来,“第一百一十一名——白虎吕品!” “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谁?谁叫我?” 方飞用力扶住简真,大个儿两腿哆嗦,大身子向他压了过来。 “最后一个,”老太阳又开始快活地跳舞,“谁呢?谁呢?” “不是我,肯定不是我!”简真的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老太阳,”方飞快要顶不住了,“行行好,快说吧!” “好吧!”老太阳点点头,“九星之子,你说了算……”人群里发出响亮的嘘声,老太阳自顾自大声宣布:“一百一十二名,玄武……简直八!” 简真瘫倒在地上,禹笑笑拍手大笑,一百一十二个名字挂在空中,青天白云,无比壮观。 人群里响起了啜泣声,可是很快就被欢呼声淹没了。有人上榜就有人落榜,成功者兴高采烈,没有人在意失败者的悲哀。 “上榜的人,明天到学宫报到!”老太阳转身消失,白光呼啸涌来,经过的地方,山川大地化为乌有。方飞一愣之间,天旋地转,已经站在北极宫门外。 简真爬了起来,眨巴小眼环视四周。 “嗐!”禹笑笑在他背后重重一拍。 “笑笑!”大个儿挠着头嘟囔,“我真的考上啦?” “考上啦!都考上啦!”禹笑笑笑嘻嘻说道,“希望运气好,大家分到一个组。” “分组?”方飞好奇地问:“分什么组?” “我问你,”禹笑笑说,“一百一十二除以四是多少?” “二十八。”方飞回答。 “所以进了八非学宫,这一百一十二人要分成二十八组,四人一组,对应周天二十八星宿。”女孩停顿一下,悠然神往,“我爸爸、简伯伯、申阿姨,当年就是一个组。” “箕字组!”简真接嘴。 “箕字组的徽章是一只黑豹。”禹笑笑说。 “箕水豹!”大个儿神气活现。 “四人一组?”方飞想了想,“还有一个是谁?” “还有……”禹笑笑黯然低头,“我妈妈!” “呃……”方飞尴尬地挠头,一时陷入沉默。 “你叫方飞是吧?”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方飞回头一看,天素大踏步走来,劈头说道:“你不是九星之子,”她的声音比眼神更冷,“你都不能飞!” 方飞的血全都涌到脸上,天素扫他一眼,跳上飞云梯,晃一晃,消失在通道尽头。 “她什么意思?”方飞小声嘀咕。 “她说你不能飞,”简真冷笑,“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我想她不承认你拜亮了九星。”禹笑笑沉吟。 “可我就是拜亮了九星。”方飞不忿道,“所有人都看见了。” “反正这件事很奇怪,”禹笑笑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肯定是好事,”大个儿讨好地望着方飞,“历史上九星之子最后都成了天道者……” “还有大魔师!”禹笑笑说道。 简真张口结舌,方飞也觉别扭,三人默不作声,上了飞云梯,回到天试院。刚出银门,就见狐青衣和山烂石站在前面,看见三人,狐王笑嘻嘻迎上来,伸手说道:“九星之子,幸会幸会!” 方飞僵硬地抖动手腕,小声问道:“那个,你们没受伤吧?”忽听砰的一声,帝江跳出来大吼:“这句话你该去问白虎厅。” 但被看老妖怪的得意劲儿,道师必然占了上风。方飞松一口气,发现帝江上下翻滚,正在审视自己。 “你看什么?”方飞没好气问道 “九星共曜?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帝江凑近度者,用打雷似的声音说悄悄话儿,“既然是作弊。就该低调一点儿。” “我没作弊……”方飞羞愧地反驳。 “谁信你?”帝江砰的一下又消失了。 “方飞,”山烂石开口,“我有话跟你说,”扫一眼禹笑笑和简真,“你们先去停车坪。” “我们不能听吗?”两个小伙伴都很失望。 “不能!”山烂石回绝。 方飞跟着两个道师来到僻静角落,山烂石沉默一下,说道:“云炼霞醒过来了。” “她是魔徒吗?”方飞急切问道。 “不是!”山烂石摇头,“她被无相魔附了身。” “无相魔是谁?” “最凶险、最狡诈的魔徒,它的危害甚至超过影魔,”狐青衣收起笑容,“没人见过它的真身,它就像寄生的虫子,进入道者的身体,寄生在元神里面,也就是说……” “它可以变成任何人。”山烂石神色凝重。 “我们已经查出,巫昂是它的第一个宿主,”狐青衣说道,“它附在巫昂身上,躲过了天试院的审查,这种审查可以发现大多数魔徒。” “是吗?”一想到邻居是个魔徒,方飞冷汗长流,心子砰然狂跳。。 “第二个宿主是温雄,”山烂石接着说道,“无相魔离开巫昂,进入温雄的身体,随后吃掉巫昂的元神,把他变成了一只蜕。” “温雄?”方飞疑惑道,“可他通过了‘测谎符’。” “那时无相魔已经离开了温雄,并对他使用了‘遗忘符’,”山烂石解释, “杀死巫昂的是无相魔,并非温雄本身,所以他是清白的,顺利通过了测试。” “这一招相当狡猾,”狐青衣说道,“温雄的报案误导了我们,不但巫史一心把你当做嫌犯,也没人想到巫昂的死跟魔徒有关。” “我们恢复了温雄的记忆,”山烂石说道,“他告诉我们,无相魔逼迫他带着巫昂去找云道师,趁云道师察看巫昂的时候附在她身上。” “这是它犯下的最大错误。”狐青衣说道。 “怎么是错误?”方飞疑惑不解,“它不是成功了吗?” “云道师比温雄厉害多了,”山烂石沉着脸说,“她是顶尖儿的道者,元神极其强大,足以反抗无相魔的入侵。” “可她杀了两个人……”方飞想到当时情形,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时无相魔占了上风,但没有完全控制云道师,为了逼迫她打倒虎探,无相魔耗费太多精力,云道师趁势反击,把它赶出了身体。”山烂石顿了顿,对方飞说道,“试想一下,如果进入火宅的不是巫昂而是云道师,你的结果会怎样?” “死定了!”方飞老实承认。 “不对,”山烂石摇头说,“云炼霞说了,无相魔不想杀了你,它想活捉你,把你带出天试院。” “无相魔的目标是你,”狐青衣盯着男孩,“我猜它最想附身的也是你。” “可它没有附在我身上。”方飞怔然说道。 “它失败了,”狐青衣冷笑,“所以巫昂才会躺在床边动弹不得。” “它受了伤,吃掉巫昂的元神是为了恢复元气。”山烂石说。 “它没有办法入侵你,所以附在云炼霞身上。”狐青衣说道,“云炼霞是考官,可以随处走动,无相魔想要利用她把你运出天试院。” “它为什么不能入侵我?”方飞喃喃自语,“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你没有那么普通。”山烂石意味深长地说。 “你可是九星之子。”狐青衣似笑非笑,山烂石白他一眼,对男孩说:“虽然我不知道原因,可你一定拥有克制无相魔的力量。” “难道是隐书?”方飞的脑海里闪过白石版的影子,这也一定是无相魔捉他的原因。那一晚的噩梦又从记忆的深渊浮起,虫脸人的脸庞让他不寒而栗,男孩下意识问道:“抓到无相魔了吗?” “没有!”山烂石冷冷说道,“它逃走了。” “它能变成任何人,”狐青衣叹了口气,“也许是我,也许是你。” “我想它汲取了教训,”山烂石顿了顿,“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能夺取。” “巫史在检查所有人,但肯定一无所获,”狐青衣冷笑一声,“阴暗星就是一个狂妄自大的蠢货!” “好在你的嫌疑洗清了……”山烂石忽然住口,抬头望天,一道明亮的火光从远空飞来,势如火焰流星,发出清晰的啸响。 两个道师各自抽出毛笔,盯着火光神色警惕。火光越来越近,狐青衣忽然放下笔说:“那是纸剑传书!” 火光一直飞到方飞头顶,翩翩然停了下来,火光褪去,却是一枚纸折的燕子,巴掌大小,鸟头朝向男孩,轻轻拍打翅膀。 “方飞,”山烂石提醒男孩,“那是你的信。” “我的信?”方飞惊讶地举起手,不待他摘取,纸燕钻进手心,左边的翅膀上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小字—— 玉京天试院, 苍龙方飞收 南溟岛 看见“南溟岛”三个字,方飞心头一跳,血往上涌,忽听山烂石说道:“这是燕玄机的笔迹,嘿,这封信来头不小。” “干吗不用通灵镜?”狐青衣撇了撇嘴,“姓燕的就会故弄玄虚。” 方飞拆开纸燕,淡黄色的信纸上写着清丽流畅的红字,字迹分外眼熟,让他欣喜若狂—— “方飞你好: 很高兴你一切安好,同时祝贺你考进八非学宫,还成为了九星之子…… “她怎么知道我考上了?”方飞忍不住咕哝。 “你不知道吗?”山烂石挑起眉毛,“因为皇师利的儿子参加考试,所以今年的‘拜斗’向全世界直播。” “那也太快了吧?”方飞纳闷,“拜斗刚才结束。” “小意思,”狐青衣笑了笑,“天道者发出的‘纸剑传书’,一刻钟能飞十万里,从南溟岛到天试院,十分钟就能到。” 方飞一愣,问道:“这是燕玄机发出来的?”狐青衣点头说:“对啊!” “行了,”山烂石插话,“信没问题,我们也该走了。” “学宫见!”狐王拍了拍方飞的肩膀,笑嘻嘻跟在胖道师后面,两个人说说走走,消失在夜色深处。 方飞目送两人消失,低下头继续读信—— “……很抱歉,我没能及时跟你联络,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 冲霄车失事的时候,我跟鲲鹏交战受了伤,不是爸爸及时赶到,我可能已经死了。爸爸很生气,为了惩罚我擅自前往红尘和点化你,他对我禁足一年。这一年的时间,我不能离开南溟岛,不能使用通灵网,跟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要征得他的同意……你也知道,我无法对抗一个天道者。 受伤后我昏迷了很久,所以没有办法来找你。醒来后我才知道,你报考了天试,还进入了黄榜。老实说,我很意外,也很高兴,我观看了拜斗的直播,你居然拜亮了九星……这太惊人了!也许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一条消息已经震动了世界。不管道者还是魔徒,都会关注你的一切,你会得到荣耀,也会遭遇危险,还有未来无穷无尽的考验…… 很遗憾,我不能呆在你身边,可得感谢你“九星之子”的头衔,父亲破天荒同意我使用一次‘纸剑传书’。 方飞,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点化’了你,但也带来了不可估量的风险。因为‘点化人’和‘度者’性命相通,任何一方的死亡都会导致另一方的殒灭。可那时形势危急,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我并不后悔,自从我见到你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并不简单,我很想把你带入紫微,遇上影魔只是一个契机,让我更快地做出了决定。事实上我是对的,你是九星之子,你创造了奇迹,你是亘古以来第一个通过‘八非天试’的度者,尽管你对道术一无所知。 方飞,这个世界貌似平静,其实潜伏着巨大的危机。我说过,紫微和红尘好比手心和手背,如果紫微毁灭,红尘也将不复存在,也许你是解决危机的关键,也许你能创造更多的奇迹。当然,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毕竟这个世界你还很陌生。 南溟岛的太阳已经落山了,玉京的天应该还没亮吧?上学的时候,我喜欢站在浮羽山的顶端眺望落日,将来你也可以试试。 祝 顺利! 朱雀燕眉 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丙申年癸酉月辛巳日酉时一刻三分 另:如果你想回信,可以把字写在信纸背面,然后念诵“北燕南飞”,把信抛向空中,这封信就会飞回南溟岛,直接送到我的手里。 方飞怏怏地走到停车坪,天已经亮了。禹笑笑和简真在一辆冲霄车前面焦急地等待,看见他迎了上来,大个儿嚷嚷:“就等你了!怎么老半天也不来?” “山道师说了什么?”禹笑笑问。 “关于巫昂的事,”方飞犹豫一下,“凶手不是云炼霞。”禹笑笑舒一口气,,又问:“那是谁?” “是……”方飞还没说完,忽听一个阴森的声音飘了过来:“苍龙方飞。”,方飞扭头看去,巫史带着几个虎探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愠怒中透着沮丧,他上下打量方飞,用嘲讽的口吻说:“听说你是九星之子?” “那又怎样?”方飞不卑不亢。 “天大的笑话,”巫史俯下身子,凑近方飞的耳朵,“别以为你逃过了一劫,小东西,我俩的事情还没完呢!” “随便!”方飞深吸一口气,直视他的双眼,“我不怕你!” “你说什么?”巫史的胸膛起伏几下,忍住拔笔杀人的冲动,冷笑一声,直起身子,“我们会再见面的,苍龙方飞。” “希望那时候你能抓住无相魔。”方飞针锋相对。。 巫史像是挨了一拳,灰脸涨红如血,蛇眼喷出火光,他的嘴唇嚅动两下,猛一甩手,走向一辆冲霄车,修长的车身上描画了一头踊跃的白虎,巫袅袅站在入口,两眼盯着方飞,透出十足的轻蔑。 “你刚才说什么?”禹笑笑面无血色,“方飞,凶手难道是……” “无相魔!”方飞走向车门。 冲霄车飞了起来,“天试院”极速缩小。道祖厅变成了小巧的积木,玄冥湖像是薄薄的冰片,紫微园化为一团墨迹,朱明火宅俨然七彩宝石,它镶嵌在蓐收金苑的下边,看上去就如一顶纯金的冠冕。 “还要再等一年吗?”方飞深感失落,倦意汹涌袭来,他靠在舱壁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一部完) 第二部《八非学宫》 第二部《八非学宫》 第一章、道祖的遗言 笃笃笃,脚步声急促有力,仿佛有人敲响战鼓。 回过头,只见无边无际的火焰。 蜕就在后面,可他什么也看不见,无形的压力像是车轮滚滚碾来,无处藏身,无路可走,目之所及,通红一片。 “你逃不掉的!”那个声音说道,阴森而残忍。 “你到底是谁?”他大声呼喊。 “我是黑暗,我是死亡,我是你的影子……”那声音嘶嘶发笑,“你逃不掉的……我会跟着你……永远……” “滚开!”他停下脚步,发现火焰消失了,四周一片空无。 “我在哪儿?”念头闪过,肩头一沉,转眼看去,枯黑的爪子按在他的肩上,光秃秃的指骨上没有一丝血肉。 身后响起“嘶嘶”的怪声…… 方飞猛地睁开眼,遍体都是冷汗。噩梦像是刀锋,切割大脑,搅动神经,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明净光洁的车厢。 “你怎么了?”禹笑笑站在一边,担忧地看着他。 “肯定做了噩梦。”简真说道。 “到哪儿了?”方飞虚弱地问。 “该下车了!”大个儿没好气回答。 走出车门,禹笑笑一眼就看见父亲,飞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又哭又跳:“我考上啦!我考上啦!” 禹封城高兴得合不拢嘴,搂着女儿一阵疯转。 “妈!”简真抖索索地走向申田田,“我、那个我也考上啦!” “嗯!”申田田正眼也不瞧他,只是盯着方飞,大个儿又惊又气,大吼一声:“我考上八非学宫啦!” “知道了,”申田田把他当做空气,更可气的是简怀鲁也跟她一样,托着燃烧的烟杆,一个劲儿地打量方飞。 “我还拜了个八星同光……”简真不死心地扭来扭去,想要引起父母的注意,可是夫妇俩像是被方飞勾走了魂儿,四道目光死死地黏在他身上。 “方飞,”简怀鲁开口说话,“你拜亮了九星?” 男孩点了点头,禹封城听见,放开女儿走过来说:“这下子麻烦大了。” “你们怎么知道他拜亮了九星?”禹笑笑惊讶地问。 “玉京通灵台对‘拜斗’进行了直播,”禹封城苦笑,“全紫微都知道了!” “糟糕透了,”申田田悻悻地说,“我们人手不够。” “实在不行,”简怀鲁摸了摸下巴,“只好违犯‘禁飞令’!” “没用,”禹封城摇头,“如果形势恶化,我们统统战死,还是保护不了他。” “喂!”受到冷落的大个儿气疯了心,“你们没听见吗?我考进了八非学宫……”简怀鲁不耐烦扫他一眼,刚要呵斥,忽听一声锐叫:“在这儿!他在这儿!” 一群人凶猛地冲上来,挤开简怀鲁等人,把方飞围得水泄不通,高举手里的符笔,接连发出强烈的闪光,照得男孩睁不开眼睛 “你就是苍龙方飞?”漂亮的女道者把符笔凑到他嘴边,“我是玉京通灵台的水灵光,请问你对拜亮九星有什么感想?” 男孩不知所措,望着四周密层层的人脸,仿佛又一次陷入了息壤。 “我……”方飞语无伦次,“我没什么感想。” “你知道什么是九星之子吗?” 方飞茫然摇头,水灵光狡黠一笑:“你是度者吧?你的点化人是谁?” “点化人”三个字如同冰水浇头,方飞陡然清醒过来:“我干吗要告诉你?” “你之前有两个九星之子,”水灵光连珠炮说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天宗我?伏太因?” “你知道天宗我是谁吗?” “大魔师!” “九星之子变成了大魔师,你有什么感想?” “你什么意思?” “你会沦入魔道吗?” “什么?”方飞完全懵了,“我、我……” “你犹豫了,”水灵光露出得逞的笑容,“看来你并不排斥进入魔道……” “不!”方飞急红了脸,“我可没那么说……” “可你犹豫了,犹豫是堕落的开始……”水灵光得意洋洋地还没说完,忽听一声尖利的猪叫,环绕的记者东倒西歪,一头巨大的红猪直冲过来,长长的嘴巴东一拱西一撬,挡道的人桌球似的满地乱滚。 “你给我站……”水灵光手指红猪,谁想红猪长嘴一挑,女主播尖叫着飞了出去。 “方飞,”禹笑笑在猪背上招手,“快上来。”方飞跳上猪背,揪住钢刷似的鬃毛,红猪吭哧一声,撒开四蹄疯狂奔跑。 “拦住它。”记者团又惊又气,“拦住那头蠢猪!”正要提笔追赶,冷不防跳出来一头黑豹、一头苍狼,体格庞大惊人,张牙舞爪地拦住去路。 记者不胜惶恐,下意识停下脚步。 “笨蛋!”水灵光挣扎起来,一手揉着腰肢,“你们不会飞吗?” 记者如梦方醒,纷纷召出飞行器,忽听呵的一笑,简怀鲁闪身跳出,符笔上指,叫一声“天罗地网”,一张青光巨网冲出笔尖,记者一个不漏地全被罩了进去。 “收!”简怀鲁笔尖一抖,网中人你推我挤、乱成一团。黑豹、苍狼腾身跳起,踩住青网,嘴里发出可怕的咆哮。 跑了一会儿,红猪扭头一看,不见有人追赶,登时停了下来,前蹄刨地,连声哼哼。 “懒猪,”禹笑笑大摇其头,招呼方飞跳下猪背。红猪翻滚一下,简真撅着嘴巴站了起来,气恼地望着两人:“坐着挺舒服吧?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得了吧,”禹笑笑白他一眼,“才跑这么点儿路。” “至少十里,”大个儿抗议,“你背两个人跑来试试?” “你可是甲士,”禹笑笑说道,“一天跑一千里也没事。” “一千里?”大个儿直喷粗气,“你当我是猪?” “你本来就是!”禹笑笑也不客气。 方飞咳嗽一声,问道:“笑笑,简真,到底怎么回事?” “你掉进了水灵光的圈套,”禹笑笑咬了咬嘴唇,“她想让大家认为你会堕入魔道。” “她干吗那样做?”方飞不解。 “败坏你的声誉!”禹笑笑说道,“让所有人都害怕你、提防你,甚至伤害你。” “我有什么声誉?”方飞没好气说道,“他们都叫我裸虫。” “现在不同了,你可是九星之子,”禹笑笑一脸严肃,“方飞,你还不明白这个称号的意义。” “一个称号有什么意义?”方飞不以为然。 “因为……”禹笑笑正要解释,忽听简真说道:“他们来了!” 远处两个庞然大物风驰电掣,跑起来无声无息,简直就像一对巨大的幽灵。 赶到近前,黑豹、苍狼并肩站立,足有两人多高,眼珠像是四盏路灯。 简怀鲁从黑豹背上跳了下来,简容却赖在苍狼身上撒娇,苍狼发出不耐烦的低吼,小家伙反而笑嘻嘻黏得更紧。 “简伯伯,”方飞举步上前,“我……” “有话待会儿再说,”简怀鲁目光严厉,“我们先回会馆!” 回到玄武会馆,大厅里的通灵镜正在播放新闻。 “太过分了,”水灵光一脸愤慨,“九星之子就了不起吗?殴打记者!你们看,你们看看……”镜头切换到几个记者,全都鼻青脸肿、裹手裹脚,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样儿。 简怀鲁啧啧连声:“你们出手也太重了。” “得了吧,”禹封城悻悻说道,“我可是小心翼翼,生怕踩死一只蚂蚁。” “我也是,”申田田唠叨,“摁着他们的时候,就像对付没断奶的小娃娃!”她回头瞪眼,“多半是小真,没轻没重的!” “怎么怪我?”大个儿一跳三尺,“你让我冲进去的。” “我让你冲进去,没让你撞伤人家!” “那不是难为人吗?”大个儿忿忿不平,“我又不是神仙。” “看见了吗?”屏幕里的水灵光还在咬牙切齿,“蛮横、残忍、自以为是,这就是现在的九星之子……”画面切换到方飞,他张大嘴巴,错愕地望着镜头,看上去又呆又傻。 “苍龙方飞!”水灵光嫌弃地看着照片,“你看他的样子,就像个没开窍的傻瓜。哦,我差点儿忘了,他是一个裸虫。啊哈,裸虫,你们想象一下,他们说话比我们慢四倍,动作比我们慢四倍,走路的样子像蜗牛,吃的东西都是泥巴里长出来的,最可怕的是,他们还用屎尿灌溉庄稼,呃……”水灵光作势呕吐,“你们能够想象吗?九星之子是吃着自己的粪便长大的。” “胡说!”方飞忍无可忍,怒吼一声。 会馆里的道者应声回头,惊讶地望着他,人们的眼神十分复杂,大多充满了疑虑和憎恶——水灵光的抹黑奏效了。 “我说他是裸虫不是信口胡来,看,这是他的成绩单,”水灵光拿起一张纸,上面写着方飞的天试成绩,羽化的下面是一个鲜红的“零”字,“定式满分,天问满分,拜斗也是满分,真了不起!可他的‘羽化’得了个零分!零分!呵,‘九星之子’居然不能飞。噢,我又差点儿忘了,”水灵光放下成绩单,“他是一个度者,裸虫里的幸运儿,他的点化人大有来头,现在我们采访一下蓝中碧女士。”水灵光切换镜头,蓝中碧出现在镜子里,她紧张地揉搓双手,兴奋得满脸通红。 “蓝中碧女士,”水灵光露出甜美的笑容,“您是第一次来玉京通灵台吧?” “是、是的,”蓝中碧抹了抹她的海藻幻发,挤出一张僵硬的笑脸。 “能向观众介绍一下您的工作吗?” “我在红尘监察司工作,所以经常往来红尘。” “认识这个人吗?”水灵光一挥笔,调出方飞的照片。 “认识!第一次看见他是在返真港,我很吃惊,好多年都没有度者了。” “见到他的点化人了吗?”水灵光居心叵测地问。 “见到了,”蓝中碧两眼放光,“她叫朱雀燕眉,她是……” 画面迅速切换,蓝中碧不见踪影,水灵光捂嘴瞪眼,那样子像是刚刚看完了恐怖片:“朱雀燕眉?”笔尖一挥,燕眉的影像跳了出来,“当年的青榜天元,四次魁星奖得主,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父亲是燕玄机。对,就是‘电羽’大人,朱雀人的天道者,紫微里飞得最快的人,星原战场上的逃兵,‘影魔’燕郢的亲生父亲……请原谅我,他的绰号太多了。这样一个人,派他的女儿去红尘,点化了一只凶暴的裸虫,你们相信这是心血来潮吗?现在这个度者成了‘九星之子’,我不敢说燕玄机勾结八非学宫作弊,但这不是天大的的巧合吗……” “喂!”一个年轻的玄武人走向方飞,两眼睁得老大,鼻尖冒着油光,“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方飞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年轻人尖声高叫:“该死的裸虫,这儿不需要你,你应该滚回红尘!” “对!”其他人纷纷附和,“滚回红尘……我们不需要九星之子……什么九星之子,没听说吗,他都不能飞……所以才叫裸虫……都是燕玄机的阴谋……他儿子当了魔徒……说起来,天宗我也是九星之子……呸,一帮害人精……” 叫骂和嘲讽一下子灌满了方飞的脑袋,他满嘴苦涩,胃里一阵抽搐,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流出来。他躲开众人目光,默默转身上楼,回到房间,用力关上门,扑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无数念头野马一样在脑海里狂奔乱突,巨大的委屈涌了上来,眼泪再也克制不住…… 笃笃笃,有人敲门。方飞抹去眼泪,起身开门,但见简怀鲁端着烟杆站在门外。 “简伯伯!”方飞打起精神。 “我让简真住在别处,”简怀鲁目光柔和,“我想你需要一些空间。” “谢谢!”方飞垂下眼皮。 简怀鲁关上门,坐下来,打量方飞一眼,笑道:“你很委屈吧?” 方飞抽了抽鼻子,小声说道:“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简怀鲁直视他片刻,说道:“你知道‘万象归一’吗?” 方飞摇头,简怀鲁说道:“这句话来自道祖支离邪的临终遗言!”他挺直腰身,神色凝重,“五九之会,生死之际,十八相逢,万象归一。” “什么意思?” “自古以来,解读遗言的书籍很多,不过……”简怀鲁低头抽一口闷烟,“‘万象归一’也是魔徒的信条。” “魔徒?”方飞更加迷惑,“这跟他们什么关系?” “你知道《四灵书》吗?”简怀鲁问。 方飞摇头,简怀鲁说:“这是一个传说,巨灵告诉神龙,神龙又告诉道者……”他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虚空里出现了一团混沌的烟雾,“书上说,创世者鸿蒙诞生之前,世界无始无终、无生无灭,只有无穷无尽的凕涬。凕涬分为阴和阳两部分,它们相互推动,永无休止……”烟雾应声流转,变成了一对相互追逐的鱼儿。 “这是太极。”方飞忍不住说道。 “太极是万物之始!它的运转产生了无穷的能量,能量不断累积,最终孕育出了鸿蒙大神,”简怀鲁吹一口气,太极的中心涌现出一个长发巨人,巨人伸一个懒腰,太极土崩瓦解,“鸿蒙诞生的一刻,聚集在祂体内的能量也释放出来,把凕涬推向四面八方。凕涬里的‘阴’变成了虚无,‘阳’则散落四方,其中较大的部分吸收鸿蒙的能量,演化出四位神灵——苍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烟雾应声变化,崩溃的太极中出现了四只小小的灵兽,它们聚聚散散,来到巨人面前俯首帖耳,双方交谈一阵,灵兽各奔东西,忙忙碌碌地开始营造一个烟囱似的物体,没过多久,大大小小的球体就从“烟囱”里飘了出来。 “四灵得到鸿蒙的启示,在宇宙的中心建立了一座洪炉,把凕涬里的‘阳’锻造成亿万星辰,放置在“阴”的虚无空间。谁想这件事还没做完,四灵就为了星辰的所有权争斗起来,”简怀鲁叹了一口气,烟雾中的四灵开始相互厮杀,它们把星辰当做武器来回投掷,“祂们力量相当、难分胜负。后来鸿蒙感到厌倦,祂出现在四灵面前,把星辰分成四份,放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四大神灵各自统辖一方。最后,鸿蒙把能量注入烘炉,并告诉四灵,‘我要用洪炉孕育我的儿子‘太一’,祂完美无缺,不生不灭,祂将成为你们的首领,一起维护宇宙的秩序。’” 烟雾继续变化,苍龙、朱雀和玄武都向鸿蒙叩拜屈服,只有白虎东张西望,似乎另有所图。 “四灵中白虎野心最大,听了这话暗生嫉恨,祂渴望独占宇宙,不愿受制于人。于是白虎背叛了鸿蒙,抢在‘太一’诞生之前,用祂的宝轮摧毁了洪炉。”简怀鲁说到这儿,烟雾中的白虎举起一个轮子反复砸向“烟囱”,五次以后,“烟囱”终于倒塌。 “洪炉崩溃塌缩,把‘太一’的胚胎挤压得支离破碎,这些碎片不计其数,飞向宇宙深处……”简怀鲁停了下来,两眼盯着方飞,“你知道这些碎片是什么吗?” “难道是……”方飞迟疑一下,“元胎?” “对,”简怀鲁吹散烟雾,“元字的意思是‘初始’,《四灵书》用‘元胎’这个词儿称呼孕育中的‘太一’。元胎跟凕涬结合,演化出无数生灵,但因为元胎只是‘太一’的碎片,所以每一个生灵的元神都不完整,无法永生不灭,必要经历生老病死。烘炉的倒塌违背了鸿蒙的初衷,元胎的碎片渴望重新凝聚,这种欲望演变成了生物间的弱肉强食,强的总想吞噬弱的,从而把元神统一起来。” “这只是神话!”方飞忍不住插嘴。 “不止如此,”简怀鲁轻轻摇头,“魔徒坚信,只要把散落的元胎聚集起来,真神‘太一’就会降临世间,祂将重建这个宇宙,把它变得尽善尽美。” “这就是魔徒吞噬元神的原因?”方飞只觉荒唐透顶。 “对,”简怀鲁轻声说道,“他们把这叫做‘万象归一’。” “借口!”方飞怒火上冲,“无耻的借口。” “只是借口,魔徒撑不了这么久,”简怀鲁无奈苦笑,“他们多次战败,可是每过一段日子,总能死灰复燃,甚至更加强大。这是一种信念,也许有人为了获得力量进入魔道,大魔师的目的永远都是统一所有的元神,不管紫微还是红尘。” “红尘?”方飞愣住了。 “裸虫的元神很孱弱,但也是‘真神’的一部分;红尘安然无事,全是因为我们把魔徒挡在了紫微。” 方飞想到燕眉的话,心子怦怦狂跳,身子却出乎意料的冰冷,他沉默一会儿,轻声问道:“如果魔徒成功了呢?” “你见过蜕吧?”简怀鲁淡淡地说。 “蜕的世界?”方飞不寒而栗。 “这是生死之战,”简怀鲁的眼里流露悲怆,“除了你死我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简伯伯!”方飞迷惑地问,“这跟九星之子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现在是紫微历的第几个甲子?”简怀鲁问。 方飞摸出燕眉的信,看了看信尾的日期:“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 “紫微元年是支离邪拜亮九星的日子,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这儿就有四个九,由支离邪的遗言推断,如果第五个九出现,就会出现生死存亡的局面,也就是‘五九之会,生死之际’!” “五个九?”方飞想了想,“九万个甲子以后?” “那么‘十八相逢’又怎么解释?” 方飞茫然摇头,简怀鲁说道:“二九一十八,以前解释很多,可都似是而非。直到同时出现了两个九星之子,大家才恍然大悟——第五个‘九’指的是九星之子。” “两个九星之子,”方飞大惑不解,“那不是六个九吗?”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儿!本来大家一直以为,达成五九之会,九星之子必须死掉一个!” “什么?”方飞愣了一下,“伏太因已经死了,可是……” “五九之会没有出现。”简怀鲁说出他的想法。 “对,”方飞精神一振,,“那么天宗我也一定死了,没有九星之子就凑不齐五九之会。”简怀鲁瞟他一眼:“可是你又出现了。” “我?”方飞望着对方,脸上失去血色。 简怀鲁靠在椅背上,吸一口烟又长长吐出,变成两张虚无缥缈的人脸:“上一次道者战争,两个九星之子一个死了,一个不知死活,紫微在废墟上重建,生活恢复了安宁。所以大家放下心来,认为九星之子死光了,‘五九之会’就不会出现,紫微从此获得新生。可是……你却拜亮了九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方飞失魂落魄,喃喃说道:“出现五九之会……” “所以他们认为你会成为新一代大魔师,完成五九之会,从而万象归一。”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方飞双眼一亮,“天宗我没死,还有两个九星之子,二加四得六,不会出现五九之会。” “那又会出现‘十八相逢’的局面。两个九星之子爆发战争,紫微处于‘生死之际’。不管哪种情况,‘万象归一’的威胁都会存在,这是世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所以他们诋毁你、污蔑你、甚至想要杀死你,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是他们想要逃避内心的恐惧。” 方飞直觉窒息,他捂着胸口,无力地躺在床上。 “方飞,很抱歉告诉你这些,” 简怀鲁叹了口气,“可是作为九星之子,你必须面对这一切,如果天宗我活着,你将面对无法想象的敌人。” “算了吧,”方飞悻悻说道,“我都不能飞。” “所以你要进入八非学宫。”简怀鲁拍了拍他的头,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岩石黝黑发亮,镶嵌苍白的骨骸,巨大的骷髅就在洞顶,空落落的眼窝注视着深不见底的幽潭。 咕嘟、咕嘟,潭底升起细碎的气泡,三三两两,落在死寂的洞窟,如同鬼魂孤独的吟唱。 一个人影从黑暗里潜出,走到潭边站定。他披着黑乎乎的斗篷,带着一张金黄色的面具。 他放下一个口袋,抽出符笔划过手腕,留下一道伤口,鲜血无声涌出。他跪在岸边,伸手入水,鲜血流入深潭,顿时活了过来,像是细长的红蛇到处乱蹿。 黑影挥舞符笔,发出含混低沉的咒语,潭里的血水明亮起来,流蹿的速度加快,联结成一个个古老诡异的符篆,笔画首尾相连,最终构成巨大的圆环,铺满整个水面,血红的光芒淹没了洞窟,墙上的白骨一根根漂浮起来。 黑影拔出手腕,后退两步,死死盯着潭水。水面突突突地向上涌起,凸现出一张阴鸷深刻的人脸。 “谁?”人脸的声音带着怒气,“谁在召唤我?” “我!”黑影跪了下来,“我有重要的事禀告魔师大人。” “什么事?”水脸人问。 “又一个九星之子出现了!”黑影幽幽地说。 水脸人抿着嘴巴沉默良久,徐徐问道:“他是谁?” “方飞,”黑影停顿一下,“苍龙方飞!” “方可和安岚的儿子,”水脸人勃然大怒,“这不可能!” “他还通过了八非天试。”黑影沮丧地说。 “他是裸虫,”水脸人发出一串咆哮,“裸虫成为九星之子?这是亵渎神灵。” 黑影不敢做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水花伴随咆哮,雨点似的洒在他的身上。过了片刻,他轻声说道:“我进入过他的身体,我试图困住他,结果……他的元神差点儿毁了我。” “噢?”水脸人平静下来,流露出明显的兴趣,“你见过他的元神?” “他是个怪物,”黑影恨恨说道,“他的元神既不像道者,也不像裸虫,里面有一种毁灭的力量。” “有意思,”水脸人表情欢快,“我越来越想见到他了。” “因为他是度者?” “度者算什么?”水脸人冷笑,“他们只是一群过客。” “那他到底是谁?” “不知道,”水脸人顿了顿,“我猜龙姬知道。” “龙姬?”黑影的声音里透出刻骨的恨意,“那个该死的女人。” “你是她创造出来的,”水脸人幽幽地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该叫她一声母亲……” “呸,她是个贼,”黑影低声咆哮,“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亲手宰了她。” “得了吧!”水脸人冷冷说道,“你连她的影子都摸不到。” 黑影沉默一下,轻声说:“您是说方飞跟我一样,也是她创造出来的?” “我不确定,”水脸人沉默一下,“我得见到方飞本人。” “我没法控制他,”黑影苦恼地说,“我需要时间和机会。” “我的时间不多了。”水脸人的声音里蕴含怒气。 “要么杀了他?”黑影高兴起来,“杀了他,就能达成五九之会。” 水脸人沉默时许,轻声问道:“他的天试成绩是多少?” “炼气九十分、定式满分、羽化零分、天问满分、拜斗满分……” “定式满分?”水脸人冷哼一声,“该死!” “您怀疑……” “隐书就在他身上,”水脸人咆哮,“那东西可以骗过帝江。” “太好了,”黑影兴奋不已,“杀了他还能拿到隐书。” “不,”水脸痛苦地扭曲,“你要把他活着带给我。” “为什么?”黑影迷惑不解。 “隐书只会服从它选定的人,”水脸人不甘心地说,“落到他人手里,那就是没用的废物。” “不能让它服从您吗?” “相信我,”水脸人苦涩流露,“我尝试过不止一次。” “哦……”黑影发出不甘的叹息。 “它选择了伏太因!在此之前三百年,隐书都是无主之物,”水脸人苦闷地说道,“我可等不了三百年。” “我懂了,”黑影说,“我会把他活着带给您。” “你得赶快!” 水脸人痛苦地喘气,“太累了,我太累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会尽力,”黑影犹豫一下,“但要请您赐我一道护身符!” “护身符?你要那个干吗?” “抗衡支离邪的守护符,”黑影小声说,“还有天皓白……” “哦?”水脸人来了兴趣,“让我看看你的脸。” 黑影取下面具,水脸人望了他一会儿,发出低沉的笑声,就像溪水一样哗哗作响:“我喜欢这张脸。” “谢谢!”黑影戴上面具。 “我想……”水脸人幽幽地说,“你不会空着手来吧?” “当然!”黑影符笔一指,身旁的口袋飒地敞开,露出五六张惊恐的小脸,有男有女,都被“束缚符”牢牢捆住。 “太妙了!”水脸人盯着袋中的孩子,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好一顿大餐。” 洞窟里绿光一闪,响起凄惨无比的号哭声。 第二章、进入八非学宫 第二章、进入八非学宫 方飞死命奔跑,周围通红一片,到处都是跳动的火焰。 嘎嘎嘎,火焰中许多影子晃来晃去,黑色的骷髅时隐时现,数目成百上千,不时蹿出烈火,伸出黑黢黢、尖溜溜的爪子向他抓来,口中凄厉嘶鸣,此起彼伏,就像垂死的马匹。 方飞撑不住了,他感觉那些蜕扑到了背上,正用锋利的爪牙撕开他的血肉,身子疼痛难忍,鼻间满是皮肉烧焦的臭味。 筋疲力尽的当儿,前方突然一暗,火焰消失了,变成了重重迷雾。方飞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回头雾气茫茫,蜕不见了,一切安静下来。 他摸索前进,雾气分分合合,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高大壮硕,木呆呆地蹲在地上。 “简真!”方飞激动得快要哭了,冲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个儿站了起来,僵硬地转过身子,雾气从他脸上散开,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简真的嘴唇不知去向,鼻子少了一半,左边的眼球脱出眼眶,吊儿郎当地挂在脸上。 他咧嘴一笑,沾满鲜血的牙齿分外骇人,方飞目光一转,发现他的脚边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蜕!”方飞后退一步,下意识回头顾望,雾气里人影晃动,陆续走出许多人来——简怀鲁、申田田、禹封城、禹笑笑、龙夫人……每一个人都挂着诡笑,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一步一顿地向他走来。 “万象归一,”天上传来阴沉可怕的笑声,“五九之会结束了!” “不……”方飞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肝的惨叫。 迷雾和蜕都消失了,方飞发现自己坐在床上,从头到脚都是冷汗。 惊叫声还在寝室里回荡,简怀鲁夫妇和禹封城站在床边担忧地望着他。 “都是梦……”方飞松弛下来,感觉说不出的疲惫。 “方飞,”申田田拍拍心口、余悸未消,“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来了坏人……” “他做了噩梦!”简怀鲁扫一眼男孩,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天已经亮了,从这儿可以看见灵河水从玄冥山顶浩浩荡荡地飞流直下。 方飞拭去冷汗,发现三个大人衣衫严整,心头一动,问道:“简伯伯,你们一晚没睡?” “怎么睡得了?”简怀鲁连连摇头,“进入学宫以前你都有危险。”方飞愣了一下:“进去以后呢?” “那儿有支离邪的守护符,”禹封城面露笑容,“还有最厉害的道师!” “方飞,”申田田严厉地望着他,“呆在学宫,哪儿都别去。” 方飞默然点头,心里却很别扭:“哪儿都别去,那不是囚犯吗?” 下楼遇上简真,大个儿春风得意,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兴兴头头,就连一张胖脸也红扑扑、粉嘟嘟,看上去活是刚捏的面人。唯一不变的是饭量,他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歼灭了十碗章鱼须面,扫荡了二十只樱鸡蛋饼,更把二十个蟹黄糕斩落马下,五笼蟠桃果子只是游兵散勇,压根儿不值一提,喝完了九大碗八珍汤,他才打个了嗝儿,摸着弟弟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小容哇,咱家就剩你没考上了,你得加把劲儿,千万别给我丢人……喏,这个你不吃了吧?”趁着简容发懵,抄过他的紫米粥,仰着脖子喝了个精光。简容冲他拳打脚踢,大个儿理也不理,盯着其他人的盘子,随时准备打扫战场。 “方飞!”简真发现有点儿不对,“你盯着我干吗?” “我说……”方飞忍不住问,“你真的什么都吃?” “去你的,”大个儿脸涨通红,“我又不是乌有蛇。” “那就好!”方飞松一口气,大个儿的吃相让他回想起噩梦,不知怎么的,早上每看见每一个人,他都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一边心里哆嗦,一边想象他们变成蜕的样子。 “那不是真的!”方飞拼命提醒自己,可是梦里的景象刻骨铭心,无论怎样都无法抹掉。他苦恼极了,原本只想替父母报仇,从没考虑过世界的生死,支离邪的遗言他也一个字不信,什么“五九之会”、“万象归一”……全都是胡说八道。一个遗言怎么能决定世界的命运?“九星之子”就更离谱了,那些星星根本就是造化笔画出来的。 吃过早饭,申田田小声说:“方飞,我们凑了一笔钱,打算给你买一把飞剑。” “什么?”大个儿耳朵很灵,“你们还有钱?” “闭嘴,”申田田瞪他一眼,“没你的事儿。” “我要换甲,”简真怒气冲天,“我再也不要变猪了。” “没得换,”申田田不耐烦地说,“那副甲挺好。” “我通过了天试,”大个儿清了清嗓子,“你不应该给我一点儿奖赏吗?” “我养了你十四年,这就是最大的奖赏,”申田田伸出食指,狠狠地戳着大儿子的肚皮,“你知道填饱这东西要花多少钱吗?” “我可是你儿子!”简真的声音小了一半。 “咱们先去倏忽塔,”申田田回过头,冲方飞换了一副笑脸,“照了‘试剑镜’,该买啥买啥,如果钱不够,咱们就贷款。” “贷款?”简真气急败坏,“买甲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叫道,“你就是一个自私鬼!” 大个儿委屈地瞅了女孩一眼,低头看着脚尖:“都来说我,这也太不公平了。” “不怕!小真哥,”禹封城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肩膀,“大叔有了钱,帮你换一副好甲!” 简真精神一振,眼巴巴望着老甲士,“禹大叔,您什么时候才有钱?” “等我先还贷款,”禹封城掐着指头计算,“喏,顶多五年。五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呀?小真哥!” “小真哥”默默地转过头,两眼呆滞地望着墙角。 “申阿姨,”方飞犹豫一下,“那个‘试剑镜’我照过了……” “照出什么?”所有人都凑过来,兴冲冲地望着他。 “什么也没照出来,”方飞悻悻地说,“我只看见我自己。” 众人沉默下来,方飞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有什么不对?” “你完蛋了,”简真指着方飞的鼻子,“你是一个‘断翅鬼’!” “你才是鬼,”方飞心头火起,“贪吃鬼!” “方飞,”禹笑笑说道,“这一次简真没说错,如果真的没照出剑,你很可能就是‘断翅鬼’!” 方飞怔了怔,求助似的看向简怀鲁。 “道者也不是人人都能飞,”简怀鲁闷闷地抽了一口烟,“有人天生下来就不能跟飞行器里面的‘元胎’发生感应,这种人很罕见,百万人里面才出一个。” “你中奖了!”简真狠拍方飞的肩膀,还想说两句俏皮话儿,耳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噢,妈,好痛……” “滚一边儿去!”申田田一挥手,大个儿差点儿飞出房间。 “你确定‘试剑镜’里只看见自己?”禹封城不死心地问。 方飞沮丧点头,简怀鲁说:“这个不难印证。”回头对简容说,“把‘小黄精剑’给我!” 简容取出暗黄色小剑,简怀鲁接过:“这是一把‘无主之剑’,不会出现‘择主’的情况。” “飞剑真会选择主人?”方飞半信半疑。 “如同人身上的元神,飞剑里的‘元胎’也是一种精神能量,它会与性质相近的元神相互感应,受制于元神,从而成为元神的一部分……”简怀鲁盯着男孩,“听懂了吗?” “听懂了,”方飞点头,“好比硬件和软件,元胎、元神是软件,人和飞剑是硬件,需要软件才能驱动。这里面,元胎是应用程序,元神是操作系统,如果应用程序跟操作系统发生冲突,程序要么无法启动,要么运行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bug……”他突然发现房间里静得出奇,举目一扫,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他,吧嗒,简怀鲁嘴里的烟杆掉在脚上,裤脚腾起一股青烟。 “哎,”简怀鲁毛手毛脚地灭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打个比方,”方飞无奈回答,“说了点儿红尘里的事。” “哦!”道者纷纷点头,装模作样地表示理解。 “小黄精剑,”简怀鲁扬起小剑,“元胎含量太低,不值得跟元神结合,只要跟元胎发生感应,任何人都可以驾驭。”他轻轻一抛,小剑离地半米,静静飘浮,简怀鲁向方飞说,“跳上去!” 方飞吸一口气,纵身跳上小剑,小剑向下一沉,把他稳稳托住。 “成了……”方飞心生狂喜,就势摇晃两下,小剑一动不动。 “集中精神。”简怀鲁的声音钻进耳朵,“让元气进入飞剑。” 方飞闭上双眼,想象元气顺着双脚进入剑身,不多时,小剑果然动了一下,他来不及高兴,脚底猛地一滑,小剑向前急蹿,方飞骤失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 “唉!”众人齐声惊呼,方飞的后背也是隐隐作痛。 “我早说过了,”简真清了清嗓子,“他是个断翅鬼!” 方飞横他一眼,爬起来跳上小剑,刚要驱使元气,脚底打滑,飞剑向后溜走,他手舞足蹈地向前扑出,眼看头破血流,身下传来一股升力,方飞停在半空,鼻尖碰着地面。他冷汗长流,扭头看去,申田田和禹封城同时用笔指着他。 “我没说错吧,”简真大声宣布,“他就是一个……” “废话!”申田田一巴掌将他扇到角落里去。 方飞挺身站起,望着飞剑微微失神。 “奇怪!”禹封城紧锁眉头,“老酒鬼,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简怀鲁窝在椅子上抽闷烟。 笃笃笃,忽听有人敲门,禹封城开门一瞧,门外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白衣老者。 “元迈古?”禹封城把脸一沉,“你来干吗?” “禹大统领,好久不见。”老星官笑着招呼。 “少套近乎,”禹封城很不耐烦,“长话短说!” “好吧,”元迈古说道,“我想跟方飞说两句话……” “他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简怀鲁的声音从禹封城身后飘过来。 “是吗?”元迈古笑了笑,“这也是方飞的意思?” 众人看向方飞,男孩沉默一下,起身说:“禹大叔,让他进来。”禹封城愣了愣,点头说:“好,你的事你说了算。” 元迈古走进房间,打量一下方飞,伸手笑道:“白虎元迈古,现任阳明星官。” “苍龙方飞!”方飞伸出手跟他碰了一下。元迈古也不在意,逍遥坐下,盯着男孩侃侃而谈:“老实说,我是白虎人,崇尚理智,我不相信支离邪的遗言,那些装神弄鬼的话吓不倒我。” 屋内众人面有怒容,不及反驳,忽听方飞脱口而出:“对呀!我也不信。他都死了几十万年了。” 元迈古大感意外,其他人也盯着方飞神气古怪,阳明星捋了捋胡须,笑道:“真有意思,九星之子不相信支离邪的遗言?” “我不是九星之子,”方飞轻轻摇头,“造化笔肯定弄错了。” “造化笔从不会错,”申田田气得满脸通红,“它可是支离邪的笔。” 方飞别过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元迈古沉默一下,徐徐说道:“方飞,你真这么想?” “当然!”男孩回答。 “好吧,不管你是真是假,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阳明星声音变冷,目光扫过房间,“这个世上,信奉道祖遗言的人很多,他们会陆续聚集到你身边,蛊惑你、利用你,挑战现有秩序,打破难得的和平。如果那样的事情发生,苍龙方飞,你将成为斗廷的敌人。” 方飞心头一沉,望着元迈古,阳明星目光如炬,压得他微微窒息。 “斗廷九星的首领,威胁一个小孩子,”简怀鲁吐出一口烟气,变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飞虎,“元迈古,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简怀鲁,”元迈古吹了口气,烟气翻腾变化,变成一只乌龟,慢慢地缩回头颅四肢,“换了我是你,就该缩起脑袋过日子。” “好在你不是我。”简怀鲁笑着说。 “我知道你不怕死,”元迈古漫不经意地说,“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简怀鲁抿了抿嘴,脸色阴沉。元迈古忽又掉头说道:“还有你,禹封城,如果不想一辈子见不到女儿,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 “哟!”禹封城抱起两手,“你想打架?” “用不着,”元迈古两眼朝天,“你在走私元胎吧?”禹封城愣了一下,挤出笑脸说:“你有证据吗?没有就是诽谤。” “我随便问问,”元迈古笑笑,“有没有证据,全看你怎么做。”禹封城哼了一声,狠狠拧起眉头。 “我就说这么多!”元迈古拂袖起身,“再会了,苍龙方飞。” 方飞没有做声,元迈古走向门外,申田田忽然大叫一声:“元迈古,我不怕你!” 简真惊恐地看向母亲,申田田眉眼泛红,胸膛急剧起伏,鼻孔里发出清晰的喘气声。 “女狼神,”元迈古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这儿可不是星原!” “那又怎样?”申田田嗓音沙哑,“我不怕你,也不怕皇师利。” 元迈古摇了摇头,消失在房门之后。 “行了!”简怀鲁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申田田闭上双眼,泪水滚落下来。 “妈,”简真嗫嚅一下,“他干吗说星原?”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惊讶地盯着大个儿,“阿姨她……” “别说了,笑笑,”申田田睁开双眼,“该去上学了。”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禹笑笑一想到要离开父亲,靠在禹封城怀里,眼泪也流了好几回。 八非学宫坐落在浮羽山。浮羽山在玉京东南,地处勾芒、朱明两山之间,比起四神山高出一截,天青色的山体堆积了万古不化的积雪,每当天高气爽,山体溶入晴空,山顶的冰雪就像一片白亮亮的羽毛,轻盈地飘浮在蔚蓝色的天空上。 山上的树木千人合抱,粗大的根须一路延伸到山脚,蛟龙似的缠绕在一起,树身半死不活,一半枝繁叶茂;另一半变成了青蓝色的化石。 “这些树怎么回事?”方飞忍不住问。 “那不是树,”简怀鲁心不在焉,“那只是几根小树杈,” “小树杈?”方飞目定口呆,“你是说这座山……” “浮羽山就是一棵树。” “什么?”方飞望着山顶目定口呆。 “蛇岭是金巨灵的残骸,”简怀鲁吸一口烟,“浮羽山就是木巨灵的躯壳。” “木巨灵死了?”方飞惊讶问道。 “巨灵不会死,”简怀鲁吐出烟气,“祂们只是沉睡。”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面断崖,上面挂满了蚣明车。人们走上山崖,钻进“蜈蚣”,背壳吱呀呀地合拢,“蜈蚣”一路向上,翻过断崖不知所踪。 “这是回龙壁,”简怀鲁望着断崖,“家长只能送到这儿了。” 禹笑笑听到这话,扑进父亲怀里放声痛哭。禹封城唉声叹气,苦着脸安抚女儿。方飞望着两人心潮澎湃,父母的笑脸从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来,两人沉默地望着他,仿佛从来不曾离开。撕裂的痛苦在胸口搅动,方飞闭上眼睛,眼眶潮湿起来。 忽听哭声震天,申田田抱着简真放声痛哭,大个儿又羞又恼,想要挣开母亲,可又有心无胆。 “管家婆,你又凑什么热闹?”简怀鲁连连摇头。 “你懂什么?”申田田抽抽搭搭,“小真从没离开我这么久。” “妈……”简真东张西望,嘴里发出哀号,“大家都在看我呢!” 简怀鲁摇摇头,掏出一个乌黑描金的锦囊,递给方飞说:“这个小玩意儿,当是我送你的入学礼物。” “这是……”方飞接过锦囊看了又看。 “五十倍的乾坤袋,装得下比这个袋子大五十倍的东西,”禹封城走过来,“咦!老酒鬼,这是你入学时买的吧?用了几十年的玩意儿也敢拿出来送人?” “我是个穷鬼嘛!”简怀鲁心安理得。 禹封城白他一眼,掏出一面罗盘塞给方飞:“这一面仙罗盘算我的礼物!” 罗盘巴掌大小,上面写满东南西北、天干地支,中心四根指针,青红皂白,各指一方。简怀鲁看着冷笑:“老甲鱼,别当我瞎子,这个罗盘也是你十几年前的旧货。” 老甲鱼脸也不红:“要说旧,谁有星拂笔旧?哼,哪天我出了名,这个罗盘就是古董。” “你唯一出名的机会,就是当做走私犯抓起来,”简怀鲁挖苦道,“我担保玉京通灵台一定会说:‘苍龙甲士团前任大统领穷困潦倒走私元胎,判处一百年徒刑,罚没一切非法所得’。” “哈!”禹封城满不在乎,“白虎厅那一群蠢货。要抓我?早了一百年!” “你当心一点儿,”申田田放开儿子,抹着眼泪说,“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笑笑考虑。” “知道了,”禹封城很不耐烦,“啰里啰嗦。” “我呢?”大个儿两手叉腰,“我的入学礼物呢?” “礼物没有,”简怀鲁放下烟杆,“我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比礼物还重要?”简真怨气冲天,“ “好好呆在学宫,不要给人踢出来!”简怀鲁沉着脸说。 “什么意思?”大个儿一头雾水。 “听说过天罡地煞数吗?”禹封城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简真恍然大悟,登时脸色发白。 “真希望他们分在一组!”申田田叹着气说。 “没那么巧,”简怀鲁看了看三个孩子,“上车吧!” 简真气冲冲走向断崖;禹笑笑含着眼泪,一边走一边回头;方飞正要动身,简怀鲁拉住他小声说:“方飞,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想法始终不变,你是九星之子,必将决定世界的生死。” “简伯伯!”方飞愁眉苦脸,简怀鲁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上。 “得了吧,老酒鬼,”禹封城连连摇头,“他只是一个孩子!” 简怀鲁不甘心地放开方飞,一向懒散的双眼里透出炽烈的光芒。 “简伯伯!”方飞低头说道,“再见!” 进入蚣明车,大个儿坐下来唠唠叨叨:“我妈真不像话,哭的声音那么大,她也不嫌丢人。” “住口,”禹笑笑怒从心起,“你不能这么说她,申阿姨是最了不起的人。” “有什么了不起?”简真不以为然,“她最拿手的事就是做饭。” 禹笑笑沉默一下,忽道:“你想知道申阿姨在星原干了什么吗?” “什么?”大个儿大为好奇,方飞也竖起耳朵。 “当时申阿姨在玄武甲士团,守卫道者大军的西线,不幸遭遇了魔甲士的主力。爸爸统帅的苍龙甲士团遭到阻击,无法及时增援,玄武甲士团苦战了一个昼夜,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申阿姨的贪狼组,四个人面对两百个魔甲士……” “四对两百?”大个儿失声惊叫,“那不可能!” “谁都认为贪狼组完蛋了,可是申阿姨带着组员向魔甲士发起冲锋。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打到最后只剩下申阿姨一个,可也等到了苍龙甲士团的增援,打垮了魔徒,守住了道者的西线。” 大个儿听得全身发抖,方飞也不自觉攥紧拳头。简真咽下唾沫,艰涩地问:“后来呢?” “大家以为申阿姨死了,可又找不到她的尸体,”禹笑笑停顿一下,“你爸爸不死心,找了一天一夜,硬是从死人堆里把她刨出来。申阿姨受了重伤,但也活了下来。她是玄武甲士团唯一的幸存者,‘女狼神’的绰号也是那时叫开的。这一场战斗被称为‘母狼的咆哮’,后来有人计算过,申阿姨杀死的魔徒超过一百个。” “一百个?”大个儿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都是我妈杀的?” “对!”禹笑笑连连点头,“她是道者的英雄。” “我都不知道,”简真心里的滋味儿难以描述,“他们从不提星原大战的事。” “那是最悲伤的事,”禹笑笑看着车外轻声说,“经历过的人都不愿再提。” 蚣明车合上背壳,开始扭动爬行,浮羽山里有一条“任意颠倒路”,大蜈蚣轻轻松松地翻过山崖,身后的绿意飞快地隐退,前方风雪呼啸,白茫茫无边无际。 “笑笑,”大个儿忽又问道,“真有天罡地煞数吗?” “当然!”禹笑笑白了他一眼。 “天啦,”简真抱着脑袋**,“那可怎么办?” “什么是天罡地煞数?”方飞问。 “八非天试招了一百一十二个学生,进入学宫以后会被分为二十八组,每组四人,对应周天二十八宿,可这还没完,”禹笑笑停顿一下,“入学的第一年会淘汰一组,变成二十七组,学生人数变成一百零八人,排名靠前的九组被称为天罡,后面十六组被称为地煞,按人数计算,也叫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只淘汰一组?”方飞松一口气,“也没那么可怕!” “别忘了青榜,”大个儿低吼,“我倒数第一,你倒数第三,我俩凑一组,肯定被淘汰。” “没那么巧吧?”方飞掌心冒汗。 “怎么?”简真虎着脸说,“你不想跟我一组?” “没那回事……” “别狡辩了,”大个儿气哼哼说道,“你一个断翅鬼得意什么?哼,你要飞不起来,肯定被淘汰……” 蚣明车爬过一道数百米高的冰墙,奔腾的雪浪迎面冲来,轰隆隆从蚣明车两边经过,前方的飓风裹挟冰雪,摇摇晃晃,活是数十条白龙冲向天空。方飞看得心惊,正感担忧,眼前忽地一亮,风雪消失了,一片翠绿色的波涛扑入眼帘。 波涛的顶端,矗立一片壮丽的宫殿。宫殿的上方,浮羽山的顶端,雕刻了一大一小两尊巨像,大的是一个长袍老人,皱眉俯瞰山下,右手拈着符笔,左手托着一面罗盘,悬在宫殿上空,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挂钟,盘面上共有五枚指针,青红皂白以外还有一枚黄针,指针走个不停,不管站在哪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较小的雕像是一个矮小怪人,尖耳朵,大眼睛,鼻子微微上翘,长着一头浓密的长发,他抬头注视天空,脸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道祖支离邪和他的仆人神眼阿珑!”禹笑笑指着两尊雕像。 “神眼阿珑?”方飞盯着小人,“他长得可真怪。” “笨蛋,”大个儿不屑地扫他一眼,“那是山都。” “山都?”这名字方飞闻所未闻,“妖怪吗?” “山都是木之子,”禹笑笑说道,“它们不是妖怪,它们是道者的朋友。” “支离邪的罗盘跟我的不一样。”方飞掏出仙罗盘比较。 “仙罗盘只有四根指针,”禹笑笑说,“青针指天干,红针指地支,主要用来计时;白针管左右,黑针管上下,用来标明方向。” “我懂了!”方飞点头,“青针红针管时间,白针黑针管空间。” “对!”禹笑笑注视支离邪手中的罗盘,“那是天极盘,比仙罗盘多一枚黄针,也叫‘末日之针’,它的运转忽快忽慢,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传说某一天,黄针跟其他四枚指针重合,世界末日就会到来。” “世界末日?”方飞吃了一惊,“它们重合过吗?” “暂时没有!”女孩回答。 叮,随着一声铃响,蚣明车慢悠悠地停在一座广场之前。 广场上耸立无数的石像,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高深莫测的,神采飞扬的,奇形怪状的,俊秀美丽的……石像的中间留出一条大道,笔直地通向宏伟的大门。 大门十分醒目,上有纯青宝顶,下有精白门柱,正中牌匾写着“八非学宫”,左右两边的黑色联牌上写着古老火红的篆字,笔迹龙蛇飞舞,一股万古苍茫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字?”方飞好奇地注视联牌。 “一副对联,”大个儿清了清嗓子,“右边是‘大非大、小非小,近非近,遥非遥’,左边是‘生非生,死非死,老非老,少非少’,加起来就是八非。” “有什么含义吗?”方飞又问。 “右边是空间,左边是时间,”禹笑笑随口解释,“万物总是相对的,变化只在一 念之间。” “嗐!”一个俊朗高大的男孩迎面走了过来,“刚来的新生吗?” “对呀!”禹笑笑好奇地望着对方,“您是?” “苍龙桓谭,”男孩伸出右手,“我是二年生。” “苍龙禹笑笑。”禹笑笑礼貌地跟他握了下手。 “大家道种相同,应该互相帮助,”桓谭笑了笑,“你不认识路,我带你去栖凤楼!” “好啊,”禹笑笑走了两步,回过头犹豫道,“我还有两个朋友。” “他们在卧龙居,跟我们方向不同,”桓谭眨了眨眼,“放心!别的学长会带他们过去。” “是吗?”禹笑笑跟着桓谭走进学宫,两人边走边说,学长指着一尊雕像说了个笑话,女孩发出清脆的笑声。 方飞、简真四眼相对,活是一对呆鹅,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嗐,刚来的新生吗?”两声叫喊同时响起,两人应声回头,发现两个男生迅猛地冲了上来。 “你们太热情了……”简真高兴地伸出右手,冷不防两个男生嗖地一闪,泥鳅似的把他绕过,笑容可掬地冲到贝露、贝雨面前。 双胞胎守着一口大箱子,正在那儿东张西望,俩男生一把抢过箱子,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自告奋勇地给姐妹俩带路。 双胞胎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俩男生眉开眼笑,一起挥笔使出“搬运符”,可是符光闪过,箱子一动不动,男生傻了眼,一个挠头说道:“怎么回事?” “箱子上有禁咒,”姐妹之一回答,“符法不管用!” 俩男生硬着头皮抬起箱子,登时呲牙咧嘴,双腿一阵哆嗦,其中一人大声哼哼:“好沉!里面装了什么?” “秘密!”双胞胎手挽手跳到方飞面前,“九星之子,我们又见面了。”同时各自伸手,抓住方飞的双手用力抖动。 “他的手可真软!”姐妹之一说道。 “当然啦,”姐妹之二随口附和,“谁叫他是九星之子呢?” “手软不软跟九星之子有什么关系?”简真忍不住插嘴,姐妹俩理也不理,笑嘻嘻走向大门,把大个儿撂在一边,窘得面红耳赤。 “来了!”雕像群里一声喊,冲出来十多个男生,一边你推我搡,一边努力保持笑脸,嘴里高叫,“嗐,刚来的新生吗?我是……” 方飞和简真被挤到一边,好容易站稳,发现男生们的目标是同一个女生——天素站在不远,冰蓝色的长发迎风飞扬。 望见男生冲来,女孩眉头一皱,右手挥出,数十道青光闪过,男生全都变成木雕泥塑,保持奔跑姿势,脸上笑容可掬。天素瞧也不瞧,甩开长腿从方飞身边经过,抬头看了看天极盘,漫步走进学宫大门。 “我们也走吧……”方飞话没说完,忽听嘻嘻呵呵,从学宫里冲出来一群女生,眉开眼笑地向两人跑来。 “我懂了,”大个儿激动万分,“她们是来迎接我们的。” “凭什么?”方飞不信。 “笨蛋!”简真鄙夷地瞅着他,“男生迎接女生,女生迎接男生,这是八非学宫的传统。” “是吗?”方飞半信半疑。 “没看见她们手里的签名本吗?你是九星之子,她们来找你签名……哎……”简真脚步踉跄,女生眼也不眨地把他挤到一边,有人还在乐呵呵地打趣儿:“这傻大个儿谁呀……瞧他那呆样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哎哟,他长得好像一头猪哦……” 议论一字不落地钻进简真的耳朵,仿佛一顿乱拳,揍得他奄奄一息。方飞让到一边,掉头看去,远处齐整整地开来一支大军——司守拙开道在前,左有巫袅袅,右有宫奇,众星捧月似的围着皇秦,其他的白虎学生相貌陌生,都是高年级的老生,个个低头顺脑,活是一群保镖。 女生们凶猛地冲过去,把其他人掀到一边,团团围住皇秦,争先恐后地讨要签名,得到签名的女生尖声大叫,抱着签名本流下激动的泪水。 “太夸张了吧?”方飞看向简真,大个儿缩成一团,活是遭人遗弃的小狗,他摇头苦笑,说道,“走吧!你说的传统大概只对皇秦有用。” 简真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才走几步,忽听有人高喊:“九星之子!”方飞回头一瞧,皇秦分开人群,大踏步走过来,伸手说道:“我是白虎皇秦。” 方飞迟疑一下,说道:“苍龙方飞!”两人四手相握,皇秦认真打量他一番,说道:“我就想通知你一下,今年的魁星奖是我的。” “魁星奖?”方飞有些迷惑,“那是什么?”皇秦愣了一下:“你在开玩笑吧?” “干吗开玩笑?”方飞皱眉说道,“我又不认识你。”皇秦的面孔微微泛红,故作镇定地说:“你现在认识我了?” “我应该认识你吗?”方飞反问。 皇秦瞪眼望着对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冷笑说:“好吧!我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可不一定。”方飞掉头就走,身后一片肃静。 “方飞你完了,”大个儿跟在一边咕哝,“你得罪皇师利的儿子可没有好果子吃。” 方飞默默走了一阵,忽然问道:“简真,什么是魁星奖?” “你还真的不知道啊?”简真大摇其头,“学宫每年统计一次成绩,二十八组里得分最高的那一组会获得魁星奖。嘿,那可是一辈子的荣耀,许多人为了它不惜拼命……” “嗐!”忽然有人高叫,“你们两个站住。”两人转眼一瞧,山烂石板着脸走了过来:“你们怎么不去宿舍?” “山道师!”大个儿像是孤儿见了妈,“我们迷路了。” “高年生呢?”山烂石说,“没有人迎接你们?” “没有,”大个儿大吐苦水,“男生只接女生,女生只接皇秦。” “还有这种事?”山烂石抽出符笔,向路边的花丛挥了两下,一阵香风吹来,花木间涌起七彩斑斓的光雾,凝结成一个美丽的女子,笑容迷人,通身发亮,走起路来飘飘荡荡。 “跟着花妖去卧龙居!”山烂石抖着一身肥肉走远了。 第三章、二十八宿 第三章、二十八宿 花妖袅袅绕绕地在前面带路,走一会儿停了下来,指了指一块石牌,上面弯弯曲曲地写着三个篆字。 “卧龙居!”简真喜滋滋地念道,“这是男生宿舍。” 花妖抿嘴一笑,冲二人挥挥手,走进花丛不见了。方飞打量四周,楼房林立,高矮不一,有的光鲜奢华,有的古旧典雅,离石牌两百米的地方,若干学生围绕一个勤务。 “那不是鱼羡羽吗?”简真指着人群一脸不屑,“不男不女的家伙。” 鱼羡羽填完一张表格,撅着嘴细细地吹干笔迹,方飞上前招呼:“嗐,鱼羡羽……” “九星之子,”鱼羡羽眉开眼笑,“哎哟,你还记得人家?” 方飞被他的热情吓了个哆嗦,鱼羡羽眼睛一转,笑眯眯瞅着简真:“我也记得你,简直八……” “我叫简真!”大个儿怒吼。 “生什么气呀?”鱼羡羽揉着心口直翻白眼,“吓死人家了。” 大个儿皱眉噘嘴,一副“我胃很疼”的样子。 “你可真壮,”鱼羡羽没有打算放过他,伸出两根指头捏了捏他的胳膊,“人家最喜欢个子大的男生了。”说着轻轻抚摸,看他的神气,就像抚摸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猫咪。 “小猫咪”眨巴双眼,可怜兮兮地向方飞求助。 “鱼羡羽……”方飞咳嗽一声,“你们在干吗?” “填表啊!”鱼羡羽摇晃手里表格,“报名分房!” “分房?”方飞有些困惑。 “对!”鱼羡羽冲他抛了个眼风,“咱们要能分一间房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呀?简直八……” “我叫简真!”大个儿有气没力地抗议,“你能不能别摸我的手……” “抱歉!”鱼羡羽恋恋不舍地把手收回,“大家都是同学,以后要多亲近,” “应该的!”方飞擦了一把汗,简真趁机甩开鱼羡羽,冲到桌子边填写表格。 “简直八你字写得不错,”鱼羡羽的脑袋从两人中间挤了过来,“九星之子,你衣裳打哪儿买的?” “我自个儿想出来的。”方飞支支吾吾。 “是吗?”鱼羡羽温柔地抚摸龙蛛羽衣,“真好看!” 方飞笔尖一抖,接连写了两个错字。换一张表格,好容易填完,勤务扫他一眼,又瞅了瞅简真:“你俩一间房。”取出两张房号符递给两人,大个儿接过念道,“龙尾区四十九号!” “真不巧,”鱼羡羽满脸失望,“我三十七号……” 方飞和简真各自抛起房号符,变成苍龙和玄武引路,冷不防一只火团样的朱雀蹿了过来,钻进苍龙、玄武中间蹭来蹭去。 “我也在龙尾区!”鱼羡羽扭着腰跟上来,指着路边一排典雅奢华的房屋,“那是龙头区,排名前十的学生才能住。” “那是道师住的地方?”方飞指着不远处几栋楼房,壮丽宏伟,环绕大片的园圃。 “那是魁星楼,”鱼羡羽翻了翻眼珠,“里面住的都是‘魁星奖’得主。” “太奢侈了!”大个儿羡慕地咂嘴。 “那边是龙爪区。”鱼羡羽又指一排楼宇,依然漂亮雅致,比起龙头区稍稍逊色,“十一名到三十名才能住。” 接下来是龙鳞区,零零星星几栋楼房,住着三十一到六十名的学生。最后才是龙尾区,六十名以后的学生闹闹嚷嚷地挤在一栋大楼。三人刚一进门就闻到刺鼻的怪味——十多个高年生脱了鞋躺在沙发上抽烟聊天,不时大声哄笑,大厅里的烟气蹿来蹿去,根据聊天的内容,一会儿变成可怕的妖魔,一会儿又变成漂亮的女孩。 方飞等人哪儿见过这种阵仗,畏畏缩缩地绕过人群,偷偷地溜上了“任意颠倒墙”,身后传来老生们的嘲笑:“哈,这小子还真壮,长得跟狗熊差不过……我看更像猪,软趴趴一身肥肉……那个紫衣服的怎么回事?扭扭捏捏地像个娘儿们……不会是妖灵附体吧?我打赌是只花妖……啧,我看是狐妖,你没看他的屁股甩来甩去吗?那一定是在摇尾巴,哈哈哈……” 方飞偷眼一瞧,鱼羡羽咬着嘴唇眼眶泛红,不觉心头火起,回头叫道:“喂!你们别太过分!” “你说什么?”高年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小子,你懂不懂规矩……你就这样对学长说话……他没有家教,我得替他爸妈好好管教他一下……” 高年生纷纷抽出符笔,简真吓软了腿,鱼羡羽的小脸布满了惊惧,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放。 “慢着!”一个高年生眼尖,“这不是九星之子吗?” “开什么玩笑?”另一个高年生嚷嚷,“九星之子怎么会住龙尾区?” “真的是他!”第三个高年生召出通灵镜,调出方飞的照片,“哈,瞧他这个傻样儿!” 众人凑到镜子前面,看看照片,又瞅瞅方飞,一个个放下符笔小声议论:“揍了九星之子会不会有麻烦……他将来也许很厉害……听说他不能飞……可他‘定式’得了满分……满分?怎么可能……真的,新闻上说他一个人放倒了几十个记者……几十个?吹牛吧……你猜他笔速有多快……你去试一下不就得了……呸,你怎么不去……” 方飞看出对方的犹豫,把心一横,向为首的高年生伸出手道:“我是苍龙方飞。”那人个子瘦高,踌躇一下,把笔插回袋子,握住他的手热情抖动,“我是玄武闻子路,幸会、幸会!” “我是新生,不懂规矩,”方飞一脸诚恳,“以后还要跟你请教。” “听见了吗?”闻子路满面红光,左顾右盼,“九星之子要跟我请教!” 高年生羡慕地望着他:“小家伙还挺上道……当然了,九星之子可不一般……九星之子跟我住一栋楼,说出去都没人信……”一边说话,一边争先恐后地拥上来握手,“有什么事只管说……遇上我们算你运气……对呀,遇上白猫儿你可就惨了……” “白猫儿?”方飞一呆一愣。 “就是白虎人,”闻子路皱了皱鼻子,“他们常年抱团,欺负其他道种!” “这儿没有白虎人吧?”方飞问。 “当然没有,我们又不是猫屎!” “猫屎?”方飞又愣一下。 “其他道种里讨好白虎人的学生,俗称猫屎!”闻子路瞅了瞅方飞身后,“他俩是不是猫屎?” “不是,”方飞介绍,“这是简真和鱼羡羽!” “好哇……”高年生围上来热情地揉捏两人,“跟我混,没错的……你多大啦?二十岁了吧……你跟山胖子谁更重……废话,山胖子比他重三倍……这小妞挺有趣儿,真不是花妖附体吗……我可是祛灵的专家,要不我给你施施法……” 简真和鱼羡羽又羞又恼,红着脸不敢抬头。 砰!一团火焰跳了出来,整栋楼都是帝江的叫声:“干什么?你们这帮刺头儿又在闹事?”它一边吼叫,一边放出触手,缠住高年生狂挥乱舞,“闻子路,欺负新生很好玩吗?什么?没有!鬼才信你?朱照心,你假期作业交了个白卷,我还没跟你算账。阳之灵、唐孟津,你俩敢在宿舍里抽烟?没有?哼,隔了一千里我也闻到你们身上的烟味儿……” 老妖怪呼呼呼耍弄个够,把高年生丢在一边,蹿到方飞面前挖苦:“这不是九星之子吗?怎么住到龙尾区来啦?这不是太屈才了吗?” “没什么,”为了躲避帝江,方飞后仰六十度,“我哪儿都能住。” “小混球,”老妖怪使出狗熊捅蜂窝的劲头,用触手戳得方飞脑门生痛,“告诉你,我可是龙尾区的舍监,哼,你以后给我当心点儿!”忽又一个翻滚,对着高年生大吼,“发什么呆?都给我滚蛋!” 高年生一哄而散,方飞等人也灰溜溜地逃走。帝江气势汹汹地守在门口,几个白虎学生探头探脑,被它三两下拎过来喝问:“干什么?找人?找人也要鬼鬼祟祟?我可见得多了,你们这些道者哇,鬼鬼祟祟的就没什么好事儿……” 听着炸雷似的吼叫,方飞不自禁加快脚步,忽听有人叫唤,闻子路赶了上来。他被老妖怪甩了个够呛,苦着脸说:“可恶的老东西,头一天就耍威风!” “怎么让它当舍监?”方飞忍不住抱怨,“它又不是道者。” “这叫以毒攻毒,”闻子路唉声叹气,“全学宫的刺头儿都在龙尾区,帝江来以前,大家天天闹腾,每年要换四五个舍监。结果帝江一来,你猜怎么着?现在龙尾区比起月亮上面还要冷清。” “你们刚才还……”简真忍不住插嘴,“还那个。” “那算什么?”闻子路摆摆手,“苦中作乐!” 到了岔路口,“朱雀”飞向左边,“苍龙”、“玄武”飞向右边,鱼羡羽依依不舍地跟三人道别。 “九星之子!”闻子路问,“你住哪间房?” “四十九号!”方飞回答。 “我四十八号!”闻子路两眼放光,“跟九星之子当邻居,可以吹嘘一辈子!” “别这么说,”方飞忍无可忍,“九星之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谦虚什么呢?”闻子路的目光让方飞感觉自己是个傻瓜,“咱们谁跟谁?不用这么客气。” 房号符停在一道白门前,闻子路抓住方飞的手热情地抖动,“我就在隔壁,记得常来玩。”走到隔壁门前,咣当一脚踹开门,哼着歌儿晃了进去。 “真可怕,”大个儿盯着方飞心有余悸,“你居然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怕什么?”方飞扫他一眼,“我跟你这样的人不也是朋友?” “我又怎么了?”简真大喷粗气。 “进去!”方飞挺身一脚,把大个儿踹进了门缝。 房间还算宽敞,地板光溜可鉴,支了两张双层大床,精致的符灯下面横放一张红木长桌,另有几只凳妖,蹦蹦跳跳地随时待命。可怪的是屋顶的天窗,仰天躺在床上,居然看得见外面的树丛和马路 “累死啦,”简真一头倒在左边下铺,“这张床归我了。” “嗐,嗐!”忽地有人叫喊,“地震了?地震了吗?” 屋里还有别人,两人抬头看去,左边上铺钻出来一张人脸,两只惺忪的眼睛死样活气地瞅着他们。 “方飞?简真?”那人打了个呵欠,“你们才来啊?” “你是谁?”简真虎着脸盯着对方。 “水壶看见了不?”那人向茶几努了努嘴。 “看见了!”大个儿憨厚地回答。 “掺上水!” “这跟你是谁有什么关系?”大个儿老老实实地把水掺上。 “‘烧水符’会写吗?” “那还用说?” “我不信!” “哼!”简真抽笔挥出,壶里的水沸腾起来。 “那个茶杯……”那人有气无力地说,“看见了不?” “干吗?”简真狐疑地盯着对方。 “盒子里有茶,放一小撮就好!” 简真犹犹豫豫地放入茶叶,那人又说:“倒水!” “嗐,你到底……”大个儿一面纳闷,一面倒水。 “拿过来!” “什么?” “茶杯!” 简真捧着茶杯走到床前,那人接过喝了一口,懒洋洋地说:“我是白虎吕品!” “你早说不就得了?”简真疑惑地说,“干吗要我泡茶?” “很简单!”吕品笑了笑,“我想喝茶。” “什么?”大个儿怒火冲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室友啊!”吕品继续喝茶,“室友应该互相关照!” “关照?”简真气得两眼翻白,“你干吗不给我泡茶?” “我懒啊!”吕品丢开茶杯,继续躺下。 “我想起来了,”方飞一拍脑门,“白虎吕品,青榜倒数第二名。” “记性不错,”吕品翻了个身,舒舒服服地面朝墙壁,“不愧是九星之子。” “不许睡,”大个儿抓住吕品一阵摇晃,“你还没说清楚。” “行了行了,不就一杯茶吗?”方飞泡好两杯茶,一杯递给简真,一杯留给自己。热茶下肚,浇灭了大个儿的怒火,他左顾右盼:“四张床?还有一个人呢?” “没了!”吕品冷不丁接嘴。 “为什么?”方飞也很困惑。 “我们是余数,”吕品神志不清地咕哝,“今年五十五个男生。” “什么意思?”简真问。 “五十五除以四等于几?” “十三点几……”大个儿扳着指头苦苦计算。 “十三余三!”吕品翻了个身,“三就是我们,笨蛋!” “谁是笨蛋?”大个儿火冒三丈,抓起双层床用力一掀,噗通,吕品摔在地上。还没还过神,眼前一黑,大床翻转三百六十度,砰地将他扣在下面。 “死懒鬼!”大个儿拍了拍手,得意洋洋,“我猜你一定懒得爬出来啰?” “谁说的?”吕品从床底钻出来,光着脚爬上床,躺下盖好被子,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你想怎么样?”简真见他安安静静的样子,心里反而很不踏实。 “睡觉!”吕品转过脑袋又睡着了。 “哼,死懒鬼!”大个儿招过凳妖,变成一把逍遥椅,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摇晃。 砰,房门叫人踹开,几个刺头儿冲了进来。简真吓得一缩,方飞起身招呼:“闻子路!” “九星之子,”闻子路叫嚷,“一起去水殿吧!” “水殿?”方飞莫名其妙,“去干吗?” “你还不知道?”闻子路发现吕品躺在床上,蹿过去大力推搡,“醒了醒了,开学典礼要开始了。” “不去行吗?”吕品痛苦地**。 “不去?”闻子路虎着脸说,“帝江会把你的蛋黄捏出来。” “好吧!”吕品挣扎下床,扯出一双拖鞋趿在脚上,踢踏踢踏地出门去了。 “这白猫儿谁呀?”闻子路不满地望着他的背影,“简直目中无人。” “白虎人没一个好东西。”简真衷心附和。 “对!”闻子路看了看罗盘,“走吧!” 大个儿挺身站起,不料椅子也随身起来,椅背向前翻转,狠狠地把他扣在地上。 “怎么回事?”简真挣扎起来,发现椅子黏在身上,说什么也取不下来,“糟糕,凳妖造反!” “不可能,”闻子路惊讶地盯着凳妖,抽出符笔疾喝一声,“天灵灵诸邪辟散!” 淡墨色光芒击中凳妖,吱的一声,符光反射回来。闻子路躲闪得快,符光射中墙壁,留下一小团焦黑的痕迹。 “‘辟妖符’没用!”朱照心是一个朱雀人,两只眼睛灵活得吓人,“为了避免学生虐待凳妖,天皓白给它们写了‘回光返照符’和‘坚不可摧符’,普通符咒会反弹回来,物理攻击也伤不了它们一根汗毛。” “可恶,”闻子路瞪着他,“你是说‘搬运符’也不管用?”朱照心连连点头。 “怎么办?怎么办?”简真蹦来蹦去。 “闻子路,”方飞也着急起来,“快想想办法。” 闻子路摸了摸下巴:“大伙儿一起上。”刺头儿蜂拥而上,有的拽住简真,有的抓住凳妖,各自用力向两边拉扯。不想凳妖吸力惊人、坚韧了得,刺头儿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过将它拉长了数厘米,有人稍一泄气,凳妖呱的缩了回去,一群人你冲我撞,嗷嗷嗷挤成一团。 “怎么办?怎么办?”简真趴在地上快要哭了。 “活见鬼!”闻子路两眼发直,“我来了四年,从没见过这种事。” “这只凳妖疯啦!”朱照心揉着撞痛的脑袋。 当当当,远处传来钟声,闻子路看了看罗盘:“糟糕,要迟到了!” “我这样子怎么去?”大个儿望着众人眼泪汪汪。 “跳着去呗!”朱照心拍了拍屁股,“你们今天分组,不去不行。” “扶我一下。”简真柔弱地伸出双手。 “快,”闻子路发号司令,“扶一下人家。” “我可不干……”刺头儿纷纷摆手,“这也太丢人了!” 闻子路只好亲自上阵,跟方飞一人一边,简真呆在中间连蹦带跳。 “小胖子,”闻子路气喘吁吁,“你还真沉!” “谁是小胖子……”大个儿刚要发火,忽又想起处境,登时低声下气,“好吧,你爱叫啥叫啥。” 出门下楼,路上的学生惊讶望来,等到发现原由,无不笑得直不起腰:“看见没有,他屁股上粘了一把椅子……凳妖造反吗……怎么可能,学宫里的凳妖早就驯化过了……你看他的样子,像不像一只大乌龟……哈,你这一说还真像……” “太丢人了,”简真哭丧着脸说,“我以后怎么见人?” “不怕!”闻子路给他打气,“脸皮厚就行。” “唉!”朱照心悠闲地抱着双手,“凳妖怎么会发疯?它一定受了什么刺激。” “谁刺激它啊?”大个儿叫屈,“我什么也没干。” “你得罪过谁吗?”闻子路问。 “没有,”简真断然否认,“我刚到学宫。” “说得也对……”闻子路紧皱眉头。 “不!”方飞冷不丁说道,“你得罪过一个人。” “谁啊?”大个儿诧异地望着他。 “吕品!”方飞说道,“这么快就忘啦?” “他?”简真恨恨地说,“他先招惹我的?” “吕品?”闻子路问道,“那个白猫儿吗?” “肯定是他捣鬼,”大个儿咬牙切齿,“我要掐死他!” “不可能,”朱照心连连摇头,“凳妖有符法保护,学生不能逼迫它们。” “他……”方飞犹豫不决。 “他怎么?”朱照心好奇地盯着他。 “我想起来了,”方飞轻声说,“他也拜了个‘八星同光’!” “什么?”刺头儿齐声惊叫,“那个白猫儿?” “有什么了不起?”简真哼了一声,“我也拜了个‘八星同光’。” “什么?”刺头儿们跳起来,闻子路使劲地揉弄他的脑袋,“小胖子,人不可貌相啊!”简真既痛苦又得意,回看一眼凳妖,发出一声长叹。 穿过一片树丛,地势豁然开敞,奇花异树环绕一片湖泊。 “到了,到了!”闻子路擦汗喘气。方飞举目一扫,湖边别说宫殿,就连一块砖头也没看见,忍不住问:“水殿在哪儿?” “下面!”朱照心指着湖水。 方飞吃惊地望着他,朱照心大踏步走到一棵老橘树面前,梆梆梆地用手拍了三下树干,老橘树飒飒抖动,闷声闷气地说起人话:“口令?” “日月交辉!”朱照心说完,老橘树嗯了一声,树根下青光一闪,前方的湖水哗啦啦地从中分开,露出一条悠长昏暗的石阶。 “先走一步!”刺头儿们心安理得地走下石阶。 “等等我!”闻子路急了,丢开简真,冲进水道。他刚下去,哗啦,湖水两面合拢,方飞扶着简真,望着湖面目定口呆。 “太没有义气了!”大个儿气冲冲对着橘树连拍三下。 “口令?”橘树问话。 “日月交辉!”简真回答。 “口令错误,”橘树舒展枝干,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禁止通行。” “怎么会?”大个儿傻了眼,“我跟他们说的一样。” 老橘树一声不吭,简真气得跺脚:“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别慌,”方飞镇定地说,“待会儿跟其他人一起下去。”大个儿没来得及点头,忽听有人叫唤:“简真、方飞……”扭头一看,禹笑笑跟桓谭肩并肩走了过来。 “你怎么啦?”禹笑笑惊讶地盯着简真身上的椅子。大个儿白她一眼,气哼哼放下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橘树下面。 “喂!”禹笑笑有点儿气恼,“你什么态度?” “凳妖造反,”方飞解释,“椅子取不下来!” “是吗?”禹笑笑抽出符笔就要写符,简真冷冷说道:“你不知道吗?学宫里的凳妖有符法保护。” 禹笑笑迟疑地看向桓谭,后者耸肩说道:“他说得对!如果真是凳妖造反,只有道师才能解开。” “哪儿有道师?”女孩东张西望。 “下面,”桓谭向湖里努嘴,“都在水殿。” “那还等什么?”禹笑笑焦急地说,“快下去!” 桓谭走到橘树旁,伸手拍打树干,简真瞅着他冷言冷语:“我试过了,没用的,口令错误……” “口令?”老橘树又慢悠悠地开口。 “电闪雷鸣!”桓谭说道。 湖水应声分开,阶梯重新出现,大个儿张大了嘴,方飞也觉奇怪:“怎么回事?你的口令跟别人不一样。” “道种不同,口令不同,”桓谭说,“‘电闪雷鸣’是苍龙人的口令。” “‘日月交辉’是朱雀人的口令,”方飞恍然大悟,“玄武人说了没用!” “下去吧!”禹笑笑说。 “我不下去!”简真绷着脸生气。 “为什么?”禹笑笑一愣,“你又发什么疯?” “我高兴,”大个儿盯着湖面,“我要在这儿欣赏风景。” “你?”禹笑**得跺脚,“随你的便!”回头瞪着方飞,“你也要欣赏风景?” “我……”方飞瞅了瞅简真,“我跟他一块儿下去。”禹笑笑涨红了脸,扯着发呆的桓谭,一阵风冲进水道。 “喂!”方飞等湖面合拢,冲着简真大吼,“你这是干吗?” “别当我不知道,你们都在笑话我,”简真怒气冲天,“你笑话我!笑笑笑话我,就连那个桓谭也在笑话我,你们都当我是傻瓜……” “谁笑话你了?”方飞没好气说道,“你是傻瓜倒也没错。” “我不管!”大个儿倔强地望着水面,“我就在这儿欣赏风景。” “去你的吧!”方飞砰砰砰敲打橘树,“电闪雷鸣!” “粗鲁!”老橘树愤然说道,“我还没叫‘口令’呢!”一边唠叨一边分开湖水。 方飞拽起简真,跌跌撞撞地冲进水道,忽觉眼前一暗,身后湖水关闭,脚下石阶潮湿,两边的湖水化身高墙,水里星星点点,发出绚烂夺目的亮光。 那是灵鱼!成群结队地在水墙里游来游去,忽左忽右,忽又聚到头顶,仿佛无数灯盏,照得水道亮亮堂堂。方飞正看得有趣,光亮忽地一暗,一张灰白的怪脸凑了过来,瞬间占满了整面水墙。 他吓了一跳,拉着简真险些摔倒,怪脸停在水墙后面,瞪着金灿灿的眼珠望着他们。 “别怕,”简真吞下唾沫,“这是夔牛。” “混账!”怪脸一声怒吼,“谁是夔牛?” 大个儿吓得蜷成一团,方飞反而鼓起勇气,正面打量怪脸,那张脸横直超过十米,口鼻向外凸出,眼睛大过窗户,头顶一只独角,真有几分像是牛头,后面的身子一眼望不到头,上面覆盖了一层青莹莹的鳞片。 “夔龙!”大个儿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你是夔龙!” 怪脸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蒙对了!”掉转身子来回游动,后半身暴露出来,仿佛鱼龙的尾巴,又像牛马的独腿。 “无角是牛,独角是龙。”大个儿绘声绘色地介绍,“夔牛是一种很厉害的妖怪,能跟蛟龙拼个死活,所有的夔牛都是夔龙的子孙。” “海怪不呆在海里,跑到这儿来干吗?”方飞不解地问。 “夔龙自诩为龙,龙族不同意,两边打了一仗,结果夔龙输了。为了逃避六龙,它向道者求助。我们收留了它,让它呆在天湖。” “谁说我输了?”夔龙的大脸又凑回来,“我只是懒得跟它们胡闹!” “好吧!”大个儿心虚胆怯,“你说了对!” “算你识相!”夔龙心满意足地游走了。 忽然传来悠扬的琴声,方飞转眼望去,湖水深处飘来许多俊美的小人,穿着透明的纱衣,抚琴鼓瑟,冲他点头微笑。 “琴水妖!”方飞吓得后退两步。 “不用害怕!”狐青衣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这儿的琴水妖经过驯化,不会伤害道者。”方飞仔细听那琴声,尽管依然悦耳,可是没有让人生出撞进水墙的冲动。 狐青衣瞅着简真,惊讶地问:“你下面……那是凳妖吗?” “对!”大个儿哀叫,“凳妖造反,黏着我不放。” 狐青衣收起笑容,走到简真身前,摸了摸凳妖,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椅子”蠕动两下,脱离了简真的身子,落地变回圆球,骨碌碌地滚远了。 “狐道师,”简真热泪盈眶,“您可救了我的命!” “小意思,”狐青衣看了看仙罗盘,“走吧,要迟到了。” “狐道师!”方飞忍不住问,“这只凳妖怎么回事?” “它受人唆使。”狐青衣随口回答。 “谁呀?”简真一肚皮怨气,“我要宰了他!” “不知道!”狐青衣耸肩回答, “问过凳妖了吗?”大个儿不死心,“你刚才跟它说了狐语?” “问了,”狐青衣回答,“它不敢说。” “您可是狐神,”简真失声惊叫,“那人比你还要厉害?”狐青衣笑笑,指了指前方:“水殿到了。” 石阶到了尽头,进入一道水门。方飞很难形容眼前的景象,如果非要形容,那么整个儿水殿就是天湖水底一个巨大的气泡——地面铺砌水晶,四周和穹顶都是环绕不断的流水,灵鱼在里面穿梭,就像无数移动的灯泡;夔龙为首的水精湖怪不时掠过水墙,投下一道道巨大骇人的阴影。 水殿中央是一个太极形状的讲坛,台上坐着山烂石、帝江以及若干男女道师。以太极坛为圆心,一排排弧形的桌椅构成数十个巨大的同心圆环,从低到高一直延伸到水墙下方。 桌椅上坐满了学生,正在聆听乐当时慷慨激昂的演讲: “……进入八非学宫,只是你们人生的第一步!”除了乐当时本人,还有三个分身面朝四个方向,保证所有学生都能看见他的正脸,“再过四年,你们中的佼佼者将会进入斗廷,成为司长、厅长、部长,少数幸运儿还会成为星官,甚至……”四个乐当时同时掉头,冲着皇秦谄媚一笑,“成为伟大的天道者!” 水殿里响起欢呼,乐当时起初得意洋洋,可是很快发现欢呼的对象跟他无关。狐青衣走上了讲坛,潇潇洒洒地坐了下来,两只桃花眼左右扫射,水殿里的女生大多心口中弹,发出一连串压抑的欢叫和心满意足的**。 “作为一个道师,必须以身作则,比如说……”乐当时恶狠狠捶打讲桌,“迟到和早退是决不允许的。” 狐青衣仿佛没有听见,凑近帝江小声说话,老妖怪发出一阵轰雷似的狂笑。 乐当时气得发抖,强迫自己转过目光、草草地结束演讲:“我就说这么多,现在请新生代表讲话。” 皇秦应声站起,水殿里响起暴风雷似的掌声。掌声还没平息,天素忽也站了起来。霎时间,掌声变成了响亮的嘘声,一帮白虎人嘘得格外卖力。 “怎么有两个新生代表?”方飞身后有人议论。 “每年都是青榜天元当代表,今年两个天元,只好两个人一起上咯!” “他们站在一起,倒是天生一对。” “哈!天生一对的冤家。” “有好戏看啦!” 皇秦走上台,挥笔一指,平地耸起一张讲桌,台下又响起掌声和尖叫。 天素也走上台,挥了挥笔,讲桌拔地而起,比起皇秦高出半截,台下顿又嘘声四起。 皇秦写一道“雷声符”,清了清嗓子,对准符笔大声说:“这个世界需要秩序!” “错!”天素冰冷的声音传遍大厅,“这个世界更需要自由!” “一个一个来,”乐当时一个劲儿地擦汗,“皇秦,你先说。” 皇秦扫一眼女孩;“为了秩序,人总要舍弃一些自由。” “人人都有飞行的自由!”天素的声音就像高天的寒风。 台下嘘声大作,巫袅袅高喊:“把她赶下去!” “天素!”乐当时恼怒地说,“没让你说话!”天素抿了抿嘴,皇秦沉思一下,说道:“很高兴能代表所有的学生……” “你只代表皇师利,”天素冷冰冰插嘴,“除此之外,你谁也代表不了。” “把她赶下去!”白虎人的怒吼吓得灵鱼到处乱蹿。 “皇师利代表所有人,”皇秦掉头直视女孩,“白王之光已经普照世界。” “你错了!”天素针锋相对,“伏太因之魂还在燃烧!” “把她赶下去!”白虎人怒不可遏,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把她赶下去!” 天素一言不发,抬眼望着穹顶,仿佛一座料峭的冰山。 “安静、安静!”乐当时站起身来高喊,可是台下的吼声更加响亮,“滚下去!” 砰,帝江消失了,轰隆隆一声响,水殿上方跳出来一个巨大的火球,千百条火蛇满天乱蹿。 “你们这群混球!”老妖怪吼声如雷,“全给我闭嘴!” 大厅里安静下来,陆续有人坐下,可也有人挺立不屈。 “别客气,一起上,”帝江呵呵冷笑,“给你们三分钟,先把遗书写好。” 老妖怪说得出做得到,死硬派马上服了软,直眉瞪眼地坐了下来。 “新生代表讲完了,”乐当时一个人大力鼓掌,“欢送他们下台!” 天素掉头就走,把皇秦一个人晾在台上。他意犹未尽,张了张嘴,悻悻收起符笔,无精打采地走下讲台。 “现在请道师代表讲话,”乐当时转过身,“山道师,要么你来说两句?” “代表道师?”山烂石闭眼摇头,“我还不够格儿呐!” 乐当时脸色铁青,指着一个长着山羊胡须的小个子道师:“周见龙,你来!”山羊胡刚要起身,帝江从他面前冒出来:“周见龙,你敢代表我?” “我哪儿敢呀?”山羊胡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又坐了回去。 “好吧!”乐当时咳嗽两声,不情不愿地说,“帝江,你来说。”帝江哼了一声:“我是妖怪,又不是道者!” 乐当时翻了个白眼,大声宣布:“没人说吗?那么取消道师代表发……” “抱歉!”一个苍劲的声音悠然响起,“我来迟了!” 学生们齐刷刷向后看去,方飞也好奇地回头,但见一个灰袍老人走进水殿。 “是他?”方飞认出老人是北极宫门外遇上的救星。 圆厅一片肃静,老人经过的地方,学生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都用崇敬的目光向他注视。灰袍老人含笑点头,悠然走上圆台,道师们也纷纷起立,就连山烂石也抖着满身肥肉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望着老人。 “坐下,坐下,”老人笑着招手,“不用客气!” “天道师!”乐当时不尴不尬地说,“我到处找你,可连影儿也没见到。” “来了两位朋友,开了一个小会。”老人说道。 “两位朋友?”狐青衣警觉地盯着老人,“我没猜错吧?” “没错,”老人点点头,“刚才召开了一次天道会议!” 水殿里沸腾起来,学生们激动地议论,台上的道师要么交头接耳,要么呆呆出神。 “他们在说什么?”方飞东张西望。 “笨蛋,”简真激动地说,“天道者刚刚召开了会议。” “天道者?”方飞有点儿发懵,“你说皇师利和燕玄机?” “还有天皓白!”简真指了指台上。 “天皓白?”方飞惊讶地望着灰袍老人,“你说这个老头?” “对,”简真用力点头,“天皓白是苍龙人的天道者,也是八非学宫的道师!” “八非学宫的天道者就是他?”方飞想到燕眉的话,激动得面红耳赤,盯着天皓白,胸中掀起惊涛骇浪。 “天道师!”乐当时还过神来,“天道会议十多年没有召开过了吧?” “准确来说是十五年。”天皓白回答。 “燕玄机离开了南溟岛?”山烂石喃喃说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本人没来,”天皓白漫不经意地说,“他用了通灵镜。” “你们一定讨论了许多大事?”乐当时想要探探口风。 “没什么!不过叙叙旧、聊聊天。” 乐当时愣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您既然来了,那么请您代表道师发言。” 天皓白皱起眉头,水殿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他只好起身说道:“好吧,我说两句。”他挥了挥手,台上也出现了三个分身,同时面对四周的学生。 “世界并不太平,”天皓白叹了口气,“一个月以前,魔徒摧毁了南方的赤霞镇,那里距离大罗天城不到五十里。” 水殿里一阵骚动,这件事学生们都是第一次听到。 “没有幸存者,”天皓白沉痛地说,“包括刚出生的婴儿!” “天道师!”乐当时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这些都是斗廷的机密吧?还是不要,哎哟……”他叫帝江缠住,用力扯回到椅子。 “最近一年时间,至少有三十个村镇遭到魔徒的灭绝式袭击。而就在前天,无相魔潜入天试院,杀害了一个考生、两个虎探,还有一位道师和一个考生险遭毒手。”天皓白不经意地扫了方飞一眼,“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找到它,甚至没有人见过它。一般来说,无相魔可以侵入任何人的身体,控制他的元神……” “天道师!”贝家姐妹之一高声问道,“他能侵入您的身体吗?” “入侵不等于占有,”天皓白笑了笑,“比如云炼霞道师,她把无相魔赶了出来,避免了更多的悲剧。” “云道师现在哪儿?”。”贝家姐妹之二好奇地问。 “她正在养伤,她的元神受了重创。”天皓白回答。 “她还会回学宫来吗?”贝家姐妹之一问道。 “会的,”天皓白笃定地说,“她是一个坚强的人。” “怎样才能把无相魔赶出去?”贝家姐妹之二又问。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作为道师,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面对它,” 天皓白抽出毛笔一挥,每一个学生的胸前都多了一张小小的符纸,上面写着天青色的古篆,笔画弯弯曲曲,蚯蚓似的扭来扭去。老道师扬声说:“从今天开始,每一个学生都要佩戴我亲手书写的‘祛灵辟魔符’。” “真难看!”大个儿取下符纸,别在外衣的衬里上。 “这样会减弱效力吗?”方飞对无相魔心有余悸。 “当然不会!”简真白他一眼。 方飞扭头四望,其他学生也把符纸摘下来,要么揣在兜里,要么跟简真一样别在里面。 “符纸未必管用,”狐青衣开口说道,“我认为应该使用那面镜子。” “风险太大了,”山烂石睁开双眼,“魔徒做梦也想毁掉镜子。” “山道师说得对,”乐当时连连点头,“使用镜子要得到斗廷的准许。” “真没劲!”狐青衣撇了撇嘴。。 “接下来是老节目,”天皓白抬头看了看穹顶,“老夔,鼓声不要太响!” “知道了!”夔龙不耐烦地咕哝,“婆婆妈妈的小子!” “琴水妖!”老道师又说,“调好你们的弦!”动人的旋律响起,小人儿用琴声作答。 “蛟龙们!啸声婉转一点儿!”天皓白才说完,四周响起一片长号短笛。 “很好!”天皓白抬了抬手,“我们来唱《道者歌》吧!” 众人纷纷起立,夔龙拍着肚皮敲响定音鼓,水妖的琴声整齐划一,蛟龙长吟短啸,点缀得恰到好处。应和旋律,众人齐声高歌—— “踏歌灵山外,不做洞中仙, 易得千春树,难觅不老泉! 世界能几何,万物皆有终, 流年掷梭去,红颜挥手间。 朝见苍田白浪起,暮看碧落九点烟, 骑龙且入无情海,乘鸾也上奈何天, 回首一笑君莫问,醉卧桃花树下眠……” 方飞站在那儿滥竽充数,大个儿在他耳边嘀咕:“这是支离邪写的歌!老掉牙了,难听得要死!” “我觉得还行,”方飞摇头晃脑地假装唱歌,“听起来支离邪是个很随便的人。” “是呀!”大个儿撇了撇嘴,“他还跟妖怪生了孩子。” “什么?”方飞失声惊呼,正好歌声停止,这一声格外刺耳。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投来,方飞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 “现在开始分组!”乐当时一边怒视方飞,一边大声宣布,“依据‘有强有弱、有男有女、有羽有甲’的六有原则,入宫的新生分为二十八组!念到名字的新生起立,接受本组的徽章!”他停顿一下,大声叫道:“角字组——皇秦、巫袅袅、司守拙、宫奇!” 台下一片哗然,简真大吼:“这也太离谱了吧?” “怎么离谱?”方飞不解,“不就四个人吗?” “角木蛟是二十八宿的头儿,也是苍龙七宿的魁首,在星象里面代表战无不胜。根据传统,角字组至少得有一个苍龙人,今年却给了四个白虎人。”简真咬牙切齿,“最可恶的是那个宫奇。”他回头看向禹笑笑,女孩面红耳赤,两眼喷出怒火。 四个白虎人应声站起,皇秦脸色平静,其他人都眉开眼笑。乐当时大笔一挥,四人胸前多了一枚耀眼的徽章,光白的底色上蟠绕一条青闪闪的蛟龙。 “亢字组——伏啸、楼南、寿巧巧、寒烟紫!” 四人应声站起,徽章是一条五爪金龙。 “氐字组——屈晏、百里秀雅、贝露、贝雨!” 双胞胎如愿分在一组,高兴地相互拥抱,氐字组的徽章是貉,一种狐狸模样的灵兽。 “房字组——裴言、木太清、凌琅、江采岚!” “心字组——京放、墨亭、樊长铗、宋灵意!” “尾字组——薛尘、姬凤、窦冷、玉还心!” “箕字组——南昭、韩妙、鱼羡羽、禹笑笑……” “该死!”简真嘀咕,方飞的心里也涌起强烈的失落。禹笑笑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地看向这边,乐当时符笔扫过,她的胸前多了一只黑豹徽章,看上去有点儿眼熟。 “那只豹子……”方飞还没说完,简真打断他:“那是箕水豹,禹大叔的变身。” 念完苍龙七组,乐当时又念白虎七组——奎、娄、胃、昴、毕、觜、参。 白虎之后又是朱雀七组——井、鬼、柳、星、张、翼、轸。 “方飞,”简真冷不丁问道,“你听到天素的名字了吗?” “没有。”方飞摇头。 “奇怪,”大个儿有些诧异,“她可是青榜天元。” 乐当时念到了玄武七组:“斗字组……牛字组……女字组……虚字组……” “还没轮到我们?”大个儿焦躁起来,“千万不要是危字组!” “为什么?”方飞不解地问。 “危字组……”简真舔了舔嘴唇,“太不吉利了。” “危字组!”乐当时清了清嗓子,突然一声大喝,“天素……” “万岁!”白虎人欢呼声中,天素徐徐起身,眼里射出骇人的火焰。 “方飞!”这一声当头落下,方飞慌手慌脚地站了起来。 “简真!”乐当时高叫一声,大个儿两眼发直,活是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吕品……吕品……”乐当时连叫两声,没人答应,忍不住发了一个响雷,“白虎吕品!” “啊!”吕品弹了起来,揉着眼睛叫喊,“来了!来了!” 水殿里爆发一阵哄笑,天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红得像火,白得像冰,她一咬牙,大声说道:“乐宫主,我要换组!” “哦?”乐当时冷笑,“你要换哪一组?” “不是这一组就行。” “办不到,”乐当时叼嘴咬舌地说,“这一组有男有女,有羽士也有甲士,有强手也有弱手,完全符合六有原则!” 天素还要争辩,乐当时一挥笔,四人的胸前多了一枚徽章。方飞低头看去,徽章光芒四射,碧蓝的底色上飞舞一只雪白的燕子。 “简真!”方飞激动地说,“我们的徽章是燕子!” “那是危月燕,”简真愁眉苦脸,“真是太倒霉了。” “为什么倒霉?” “还用说吗?”大个儿白他一眼,“危就是危险的意思。听我妈说,这一组的日子从来不好过。” “迷信!”方飞不以为然,“这一组有天素,可以保证你不被淘汰。” “是吗?”简真瞟了天素一眼,女孩凶狠地瞪视回来。 “该死!”大个儿打个突,“我有不好的预感。” 分组结束,乐当时说道,“从今天起,二十八组新生将要展开竞争,年末考试之后,有一组会赢得魁星奖,另一组将会淘汰。”他停顿一下,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全场,“我得提醒大家,考试作弊、冒犯道师、袭击同学、出入禁地……触犯一条记大过一次,一次扣除三百分,累计九次大过,该组也会被开除……哦,别忘了,不要在云巢过夜,尽管不会记大过,结果却要严重得多,那就是……”老宫主严肃地宣布,“死亡!” 水殿一片肃静,乐当时把手一挥:“散会!”学生纷纷起身,乱哄哄涌向出口,方飞刚要出门,就听一声断喝:“方飞,站住!” 方飞停下脚步,无奈地看向天素。女孩一手按腰,扬眉瞪眼:“你也站住!豆子眼的死肥猪。” “你叫我?”简真左右看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天素目光一转,忽又厉声疾喝,“吕品!” 懒鬼的左脚已经跨出大门,闻言挠了挠头,一脸“被你抓住了”的样子。 “过来!”天素不无威胁地摇晃符笔。 “好吧!”吕品踢踏踢踏地走回来,三个男生站成一排,等着女孩训话。 “你们给我听好了,”天素扬起脸来,“我来八非学宫,可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我也不是。”大个儿点头哈腰。 “闭嘴!”天素略一停顿,“我要得到魁星奖!” “什么?”简真、吕品同时跳了起来,方飞一脸懵懂地望着他们。 “我还没说完,”天素冷冷说道,“不但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再后年……四年的‘魁星奖’一个都不能少。” 简真双脚一软,险些瘫倒,吕品揉了揉鼻子,呆滞地望着湖水。 “一句话,”天素用目光把男生们挨个儿捅了一遍,“谁也不许拖累我!” “可不可以先定个小目标?”大个儿苦着脸说,“比如前二十名……” “不可以,”天素走了两步,回头又问,“谁当组长?”其他三人还没应声,她又自己回答,“当然是我!”说完迈开长腿,一阵风走出水殿。 “太不可爱了,”等到天素背影消失,简真才敢大声叫嚷,“她居然叫我……” “豆子眼的死肥猪!”吕品笑眯眯接道。 “你敢再说一遍?”简真怒气冲天,“该死的白猫儿!” “又不是我说的,”吕品努嘴,“你干吗不去找天素?” “那个冰山女的眼睛有鬼,”大个儿哆嗦一下,“我被她盯着的时候,简直就像没穿衣服!” “啊?”方飞吃惊地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大个儿怒视方飞。 “没什么!”方飞极力把脑子里那个“没穿衣服的家伙”赶走,“吕品,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 “急什么?”吕品大咧咧地说,“还有一整年呢!” 第四章、五行磴 第四章、五行磴 出了水道,三人返回卧龙居,路过一片树林,突然闪出来七八条人影。 “方飞,”巫袅袅的眼睛像是一对喷枪,“你太卑鄙了!” “我又怎么了?”方飞莫名其妙。 “你干的事自己清楚,”巫袅袅抽出符笔,“抵赖是没有用的。” “肯定是他干的……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其他的白虎人纷纷抽笔。 方飞捉笔在手,大个儿也拔出“乌号”,大身子哆嗦得像个振动器。 “我是无辜的,”吕品高举双手,“你们不要误伤好人。” “滚一边儿去!”巫袅袅不耐烦地挥了挥笔。吕品揣起两手,心安理得地滚到一边。 “方飞!”巫袅袅咬了咬嘴唇,“你跪下来求饶还来得及。” “去你的,”方飞扬起眉毛,“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还要狡辩……”巫袅袅狂怒地举起符笔,这时忽听有人叫喊,“方飞、简真……” 鱼羡羽领着几个新生走过来。巫袅袅面露迟疑,宫奇凑近她耳语两句,巫袅袅面露挣扎,收回符笔,瞪着方飞说:“好啊,我们五行磴上见。”一甩头发,扬起脸走了。 “没事吧?没事吧?”鱼羡羽冲了上来,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抚摸简真的后背,手指经过的地方,大个儿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没事!”方飞后退两步,以免遭到爱抚。 “这是朱雀屈晏。”鱼羡羽指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 “我是苍龙伏啸!!”一个身材高大的国字脸男生主动向方飞伸出手。 方飞没来得及伸手,简真闪身上前,握住伏啸的手使劲抖动:“你是青榜第一的甲士吧!我也是甲士,我叫简真!” “唔!”伏啸尴尬地挠头,“你好!” “九星之子,”另一个穿着卫衣的瘦削男生也向方飞伸手,“我是玄武裴言!” “青榜人元!”简真又抢到方飞前面,拉住裴言的手摇晃,“我崇拜你很久了。” “你是女狼神的儿子吧?”裴言点点头,“你妈妈很了不起。” “嗐,也没什么!”大个儿乐开了花,“她再了不起也是我妈。” 方飞不胜惊疑,眼前三个男生都是青榜前五的狠角色,怎么会跟鱼羡羽凑在一起。 “我们是校友,”鱼羡羽看出他的疑惑,“一个道者学校毕业的。” “九星之子,”伏啸看了看四周,“你要当心。” “当心什么?”方飞奇怪地问。 “有人要把你赶出学宫。”裴言接道。 “你们怎么知道?”方飞惊讶地问。 “这是公开的秘密,”屈晏耸耸肩,“我们的父母都在斗廷做事,他们受到了元迈古的警告。如果我们帮助你,他们就会丢掉工作。” “准确来说,”伏啸迟疑一下,“大多数家长都受到了警告。” “什么?”简真失声叫道,“斗廷疯了吗?”众人沉默一下,裴言苦笑说:“反正他们会抓住一切机会向你挑衅。” “绝对不能违犯校规,”屈晏也说,“累积九次大过,危字组会被淘汰掉。” “撑过年末大考就好,”伏啸抿了抿嘴,“我们只能说这么多。” “谢谢!”方飞轮流跟三人握手,“我会当心。” 三人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默默低头走开。鱼羡羽冲方飞招了招手,扭腰摆臀地跟在三人后面。 “惨了!”大个儿哀叫,“危字组果然很危险。” “你可以申请换组。”方飞冷冷地说。 “你当我是猫屎吗?”大个儿指着吕品,“我会那么不讲义气?” “呵!”吕品一针见血,“讲不讲义气你都换不了组。” “少说风凉话!”简真把懒鬼摁在一棵大树上,伸出食指狠戳他的胸膛,“说,你是不是白虎人安插到危字组的奸细?” “你有证据吗?”吕品伸了个懒腰,“死肥猪,把你的蹄子挪开。” “你骂我什么?”大个儿暴跳如雷。 “死肥猪!”吕品笑容满面,“背着椅子走路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你……”简真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 “你不把手拿开,”吕品笑容不变,“我就让你抱着这棵大树睡觉。” 大个儿回过神来,厉声咆哮:“你让凳妖造的反?” “小意思,”吕品打了个响指,上方树枝刷地扭转,闪电般缠住简真。大个儿一声惊叫,人被拎到半空,大力一甩,他翻了个跟斗,又被另一棵大树刷刷缠住,晃荡两下,再甩回来。两棵大树把简真当成了飞盘,甩来甩去不亦乐乎,每甩一次,大个儿就发出一声惨叫。 方飞看呆了眼,忽见吕品拍拍衣裳就要走人,慌忙抢上一步把他拦住。 “怎么?”吕品懒声懒气地说,“你也想上去陪他?” “大家是室友,”方飞小声说道,“每天都要见面。” “是吗?”吕品想了想,打个响指,树枝应声松开,大个儿砰地摔了下来,他翻身爬起,灰头土脸地冲向吕品。 啪,吕品又打一个响指,简真停下脚步,紧张地东张西望——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骗你的,”吕品吐了吐舌头,“蠢猪!” “你是白虎人的奸细,”大个儿气得发疯,“我百分之百地肯定。” “那又怎么样?”吕品翻了个白眼。 “我、我……”简真瞠目结舌。 “那些树?”方飞转眼望去,两棵树收回枝丫,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那是树妖,”大个儿恼怒地盯着吕品,“死懒鬼,你怎么做到的?” “不告诉你!”吕品踢踏踢踏地走远了。 回到寝室,吕品躺在床上,抱着一面半旧不新的通灵镜玩耍;简真叉手站在一旁,瞪着一双小眼睛,拼命思考怎么报仇雪恨。 “简真!”方飞苦苦思索,“巫袅袅那些话什么意思?” “我哪儿知道?”大个儿的心思全在懒鬼身上,“吃饱了撑着呗!”说到“吃”字,他的肚子发出一串叽里咕噜的怪叫,简真皱起眉头,“食堂在哪儿?” “没有!”吕品拖长声气,“这里是送餐制!” “送餐制?”简真忽觉不对,“谁问你了?死奸细!” “方飞!”吕品把头伸下来,“你想知道巫袅袅为什么找你麻烦吗?”方飞愣了一下:“你知道?” “喏!”吕品一挥笔,通灵镜飘到他面前。 镜子里火势冲天,方飞正在狂奔,巫昂浑身是火地在后面追赶。 方飞手脚发凉,眼看着镜子里重现了当日火宅里的景象……从火焰山到息壤壁,一分一秒也没落下。 “呼!”简真在他身后大口喘气,“方飞,这真是你吗?” “我、我也不知道!”方飞再次陷入了噩梦。 “太可怕了,”大个儿佩服地摸着他的脑袋,“你这样也能逃出来?” “吕品!”方飞抬头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双头龙的小窝,”吕品眨了眨眼,“录像的名字叫做:‘九星之子和巫史的傻儿子’,喏,不到六个时辰,观看人数超过两亿,转发数量超过千万……我十年都没见过这么火热的录像了。” “吹牛!”简真呸了一声,“十年你才几岁?” “三岁,”吕品舔了舔嘴唇,“我一岁半就会通灵了。”大个儿盯着他半信半疑:“这是斗廷的机密?怎么会传到通灵网上?” “双头龙干的。”吕品说。 “双头龙?”方飞皱眉,“谁啊?” “‘影魔’之后最厉害的通灵判官。有人说‘他’是一个人,有人说‘他’是两个人,还有人猜‘他’是一群人。双头龙专跟斗廷作对,经常攻破斗廷的‘灵障’,窃取各种机密在网上曝光。” “判官?灵障?”新词儿太多,方飞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这个么,”吕品想了想,“通灵判官等于骇客,灵障等于防火墙。” “咦!”方飞惊奇地盯着他,“你去过红尘?” “没有!”吕品摇头。 “你怎么知道骇客和防火墙?”方飞一脸的懵懂。 “我没去过,别人去过,”吕品舒舒服服地躺下,“通灵网上经常有人讨论红尘的网络。” “巫袅袅干吗赖我?”方飞悻悻问道。 “她认为你给双头龙提供了录像。” “我命都没了,还有工夫做录像?”方飞大声叫屈,“天眼符是狐青衣拿出来的,没准儿他复制了一份……呜,简真,你干吗捂我的嘴?” “你想坑害狐道师吗?”简真怒指吕品,“他可是白虎人的奸细。” “他不是奸细!”方飞说。 “为什么?”简真大不服气。 “直觉!”方飞回答。 “你的直觉一钱不值,啊……”大个儿尖叫一声,惊恐地盯着房门上钻进来一个漂亮的女子。 “蠢猪,”吕品在上面说,“那是花妖!” “还用你说?”简真故作镇定地看着花妖穿门而过,自顾自拧开门锁,推着餐车走了进来,餐车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这就是送餐制?”大个儿狠命地吞咽口水,“这也太贴心了吧?”不等花妖停好餐车,一个虎跳冲过去,双手左右开弓,吃得眉飞色舞,“太好吃了,我的舌头都要融化了……方飞我跟你说,我好像一百年没吃过饭了……” 餐车眼看着空了下去,桌子上一片狼藉。花妖挥了挥手,弄脏的碗碟消失,餐车又被形形**食物充满。大个儿揉了揉肚皮,打了个小嗝儿,抖擞精神,又开始了第二轮奋斗。 “太恶心了,”吕品看呆了眼,“看他吃饭我都要吐了!” “呜呜呜……”大个儿抬起头怒目相向。 “我们等他吃完。”方飞习以为常,收起录像,回到通灵台的主页,发现许多录像上下跳动,标题写着“阳明星元迈古开会打盹”、“阴暗星巫史掏鼻屎”、“真人星京伽偷看女下属的胸部”、“丹元星南楚月深夜裸泳”、“天关星裴千牛超速驾驶怒喷巡天士”、“北极星琴流水家暴丈夫”、“辅星唐骁深夜幽会神秘女子”、“弼星华太乙的马屁大全”、“玄冥星寒翠微搔头弄姿集锦”……斗廷九大星官被黑了个遍,可是没有一个热度比得上“九星之子和巫史的傻儿子”。 “天啦!”方飞目定口呆,“这个通灵台居然没有被封杀?” “谁说的?”吕品眨巴眼睛,“斗廷封杀了几百次……哈,全都失败啦!” “建立通灵台不是需要元气认证吗?根据元气不能找到台主吗?” “那是普通的通灵台,”吕品光着脚跳到方飞身边,兴冲冲地点开一个页面,上面画了一条可爱的小龙,长了两个脑袋,一个使劲儿地喷吐火焰,另一个大口地吹出雪花,火龙旁用红色写着“喷火小神龙”、冰龙旁边用黑色写着“呼吸啦北风”。 “双头龙的元气签名,”吕品眯起眼睛,“你怎么看?” “一个朱雀人?一个玄武人?”方飞犹豫地回答。 “那只是表象,如果对它们进行元气追踪,只会查到丹元星南楚月和天关星裴千牛!” “他们怎么做到的?”方飞不胜惊奇。 “我也想知道。”吕品摸了摸下巴。。 “斗廷抓不住双头龙……皇师利呢?他可是天道者。” “不、不,”吕品连连摆手,“通灵网是天道者唯一不占优势的地方,别说影魔和双头龙,一个二流判官也能耍得他们团团转。” 方飞沉默一下,小声问:“影魔真那么厉害?” “对!”吕品一脸的仰慕,“他是五十年,不,一百年来最强的通灵判官,通灵网上他就是个传说……咦,你的脸色好难看。” “影魔,”方飞艰难地喘一口气,“他杀了我爸妈。”吕品愣了一下,小声说,“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方飞无精打采地退出“双头龙的小窝”,进入“四方飞翔”,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禹笑笑一条留言:“告诉简真,他是个混蛋!” “谁的通灵台?”吕品好奇地问。 “我的。”方飞闷声回答。 “四方飞翔?太逊了吧,”吕品大声嚷嚷,“你可是九星之子,我要是你,就叫‘九星之子苍龙方飞’,轻轻松松就能捞到几千万关注。” 方飞白他一眼:“我就喜欢这个名字。”吕品盯着他看一会儿,笑着说:“好吧!这是我的通灵台,”点开一只小狐狸,“跟你一样冷清。” “狐言乱语,”方飞盯着吕品的元气签名,“这个‘狐’字写错了吧?” “没错,”吕品忙着跟方飞互相关注,“就是狐狸的狐。” “太过瘾了,”大个儿从碗盘里拔出头,仰天倒在床上,压得床架吱嘎作响,“我好像吃了一辈子!” 花妖扫去满桌狼藉,又摆放一桌食物。方飞和吕品一边吃饭,一边欣赏“双头龙的小窝”里的录像。 “味道怎么样?”吕品肘了肘方飞,“紫微的东西好吃吗?” “食材很好,”方飞边吃边说,“就是有点儿清淡。” “试试这个,”吕品掏出一个小瓶,向他的盘子里撒了一点儿白色粉末。 “别吃,”大个儿匆忙提醒,“肯定是毒药!” 方飞吃了一口,嘴里的食物就像在舌尖上跳舞,奇妙的滋味前所未有。 “怎么样?”吕品盯着他。 “我最喜欢的味道,”方飞闭着眼睛回味,“这是什么东西?” “非非粉!我的发明,”吕品两眼发光,“撒上一丁点儿,就算一块泥巴,也能吃出你想要的味道。” “幻术,”简真恼怒地说,“想入非非,一听就是幻术。” “是吗?”方飞又吃了两口,愉悦的感觉从舌尖一直传递到脚尖,“这也太妙了吧?” “我不信,”大个儿吞了两泡口水,“除非……让我尝尝。” “想都别想!”方飞护住盘子,吕品冷笑着把瓶子揣进兜里。 “不尝就不尝,”大个儿悻悻地说,“懒鬼的东西我又不稀罕……”可是瞅着其他两人大快朵颐,心里就像有几千只蚂蚁闹腾。他气得眼睛都红了,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抓起被子狠狠地蒙住脑袋 吃完了饭,方飞跟着吕品在通灵网上闲逛,通灵的学问懒鬼样样精通,他的志向也让方飞十分惊奇。 “我这一辈子……”吕品麻溜地在十多个通灵台里跳来跳去,“当不了‘通灵判官’,也要做一只通灵鬼!” “通灵鬼?”方飞骇然盯着懒鬼,“你想死吗?” “那就能永远地留在网上,”吕品写出一长串符咒,热心地帮助方飞构建灵障,“‘御鬼符’只能应付零散的小鬼,‘通灵判官’能把通灵鬼优化组合、排兵布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没有‘灵障’,你的通灵台一眨眼就会消失,哈,真有人来了……哟,一条蛇精,看我怎么收拾你……”刷刷刷写出若干符咒,策反了蛇妖手下的通灵鬼——许多五颜六色的光点——反扑对方的“灵障”。不多一会儿,“灵障”千疮百孔,通灵鬼一股脑儿冲进通灵台,把里面的信息吃了个精光。蛇精恼羞成怒,头像跳出来嘶嘶吐信。 “抱歉,”吕品打个哈哈,“我听不懂蛇语。”大笔一挥,潮水似的光点又把蛇妖的头像吞没了。 “‘通灵鬼’真是道者的元神?”方飞暗生疑惑。 “不全是!还有妖怪的元神、猫鬼的元神、英招的元神、鲛人的元神,最厉害的是龙的元神。龙元神很稀少、不好控制,顶尖儿的‘通灵判官’都会捉上几只备用。” “通灵鬼是捉来的?”方飞大吃一惊。 “对呀,”吕品翻了个白眼儿,“谁会老老实实地受人支使?” “紫微所有的生灵都上网吗?” “不!山都、夸父、火精就不上网。” “为什么?” “它们与世隔绝,”吕品双眼一亮,“‘双头龙’跟‘白虎王朝’打起来了。” “白虎王朝?”方飞好奇地问,“白虎人的通灵台吗?” “对!他们网上网下都喜欢抱团;‘白虎王朝’是上万个通灵台的联盟,全都是知名的白虎人,‘双头龙’出现以前见谁灭谁。” “他们也用通灵鬼?”方飞皱了皱眉,“那不是非法的吗?” “他们得到了斗廷的特许,”吕品冷笑一声,“理由是净化网络。” “你没加入?”方飞盯着他,“你也是白虎人吧!” “第一我不知名,第二我喜欢单干,”吕品点开一个界面,“嘿,他们还在打笔仗……” 方飞凑上去一瞧,淡青色的页面上用红字写了几行: “阴暗星傻眼了,他天天算计道者,却被魔徒抄了后路。他忙着拷打无辜者,儿子却变成了活骷髅;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还想一手遮天,可惜天是遮不住的,除非他是井里的蛤蟆,只看得到头顶上小小的一块儿——喷火小神龙。” “该死的蛆,有本事不要躲在镜子后面喷屎——轻烟袅袅。” “该死的是巫昂好吗?哦,希望他能死得掉——呼吸啦北风。” “太缺德了,你哥哥被吃掉元神,你又做何感想——太白王子。” “问完我哥哥,再聊我弟弟,然后再聊我的爹妈……一顿话说下来,你就知道我是谁啦?是不是啊?自作聪明的小傻瓜——喷火小神龙。” “你根本就是心虚!除了在通灵网上耍无赖,你还有什么破本事——有史有终。” “阴暗星亲自上阵啦?除了在白虎厅耍无赖,你又有什么破本事?抓住无相魔了吗?没有!抓住影魔了吗?没有!抓住鬼八方了吗?也没有!什么事都干不成,还敢呆在白虎厅?这才叫做耍无赖——呼吸啦北风。” “巫史大人,请你不要耍我——无赖。” …… 双方一边调遣通灵鬼大战,一边互相谩骂,文字条以惊人的速度刷新界面……双头龙舌战群虎,方飞看得两眼发酸。吕品不亦乐乎,偶尔插上两句,很快就被文字的浪潮冲得无影无踪。 “他们的通灵镜比我好!”吕品嫉妒得两眼滴血,“我这个破镜子早该淘汰了……咦,双头龙放大招了……” 镜子里涌出许多青色的光团,经过的地方,白虎人的通灵鬼就像遇上太阳的雪花,全都蒸发消失。 “一、二、三、四……”吕品飞快地清点光团的数量,“一百个龙元神,我的妈妈咪呀,双头龙搞来了一百个龙元神。” 说话的当儿,青色的龙元神填满了镜子,几只穷奇的元神还在那里负隅顽抗,可是一眨眼就被对方吞没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喷火小神龙。”硕大的红字在青色的龙元神间燃烧。 “全剧终——呼吸啦北风。”黑色的文字得意洋洋地跳来跳去。 “……才怪——喷火小神龙。” “就咱俩吗?太无聊了——呼吸啦北风。” “谁叫你召唤龙元神——喷火小神龙。” “我哪儿知道你攒了这么多——呼吸啦北风。” “白猫儿一定哭死了——喷火小神龙。” “真想摸摸它们的小脑袋,说一声‘继续努力’——呼吸啦北风。” “我讨厌欺负弱小——喷火小神龙。” “欺负弱小是我的专长——呼吸啦北风。” 整个通灵网只剩下双头龙自说自话,方飞可以想象白虎人的憋屈和无奈。 “白虎王朝惨了,”吕品深感无聊,“这一百只龙元神放出去,至少一半的通灵台要完蛋。”他翻身上床,收起镜子,很快发出细微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方飞迷迷糊糊地闻到一股清冷的香气,睁眼一看,花妖站在床前,弯腰低头,瞪着明亮潮润的眼睛看着他。 “啊!”方飞失声惊叫,“你干吗?” 花妖举起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起床啦”。 “呃,好……”方飞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花妖冲他笑笑,嗖地飘到简真面前,大个儿长大嘴巴,呼呼噜噜睡得正酣。花妖端详他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大个儿哼哼两声,翻一个身继续酣睡。花妖冲他吹一口白气,满屋子都是木芙蓉的清香。 “啊、啊嚏!”大个儿打了个老大的喷嚏,迷迷瞪瞪地望着花妖手里的字牌。 嗖,花妖又飘到了上铺,对着吕品摸脸、吹气,懒鬼翻来覆去,顽固地拒绝苏醒。花妖皱了皱眉,一晃身,变成一缕白气钻进了被子。 “冷、冷……”吕品一声尖叫,皮球似的弹起老高,“冷死我啦!” 白气从被子里溜出来,重新变回人形,花妖舔了舔嘴唇,冲着吕品暧昧一笑。懒鬼脖子都红了,兔子似的蹿出被窝。 盥洗完毕,桌子上除了早餐,每人面前还有一张课表。 “上午辰时,云巢丙室,炼气课,道师云炼霞……下午未时,云巢丁室,抟炼课,道师周见龙……咦,云巢……”简真想到了什么,两只小眼睁圆,用同情的目光盯着方飞。 “看我干吗?”方飞无精打采地吃饭。 “你惨啦!”大个儿小声说,“云巢要飞上去。” “啊?”方飞完全醒了,背脊上全是冷汗。 “不就是飞吗?”吕品趴在桌子上死样活气地用餐,“我两岁就会了。” “那是你,”方飞闷闷地说,“我是个断翅鬼!” “咦?”吕品直起身来,花妖也睁圆双眼,流露出一副惊奇的样子。 “你真的不能飞?”吕品好奇地问,“玉京通灵台没撒谎?”方飞苦涩地点头:“飞剑不听我的。” “试剑镜也照不出剑。”大个儿接嘴。 “真羡慕你,”吕品舔去嘴角的酱汁,“我要是‘断翅鬼’就好了。” “好小子,”简真趁机揪住他的衣襟,“你挖苦人?” “我最讨厌飞了,”吕品用笔敲了敲他的手背,“你还想背着凳妖上课吗?”大个儿马上缩手,气哼哼地问:“你干嘛讨厌飞?” “太累!”吕品简短回答。 “不飞就上不了云巢。”简真吼道。 “那更好,”吕品把一只鸡蛋塞进嘴巴,“上课更累。” “方飞,”大个儿回头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方飞感觉所有的食物都味同嚼蜡。 “你真想上课吗?”吕品慢条斯理地说,“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就吹吧!还能有什么办法?”简真说道。 “蠢猪!”吕品冷笑,“你没玩过五行磴吧?” “啊!”简真一拍后脑,“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云巢”悬在天上,离地两千多米,宝顶金碧辉煌,象牙色的城墙上挂满了七彩藤蔓;古城下方是削尖的石崖,东南西北各自雕刻了一张人脸——勾芒、朱明、蓐收和玄冥——古城如同一尊冠冕,同时戴在四神头上。 “云巢比起玉京还要古老,”吕品边走边说,“神龙曾经把它当做巢穴。” “非得去那儿上课吗?”方飞望着云巢不胜懊恼。 “你不知道吗?”吕品眨了眨眼,“浮羽山可是禁飞区。” “他什么都不知道。”大个儿瞅着方飞冷笑。 “整个浮羽山只有云巢可以使用飞行器,要上羽化课就得去云巢,”吕品拍了拍手,“就这么简单。” “干吗禁飞?”方飞问。 “减少学生死伤,”吕品把手揣进兜里,“古时候没有分组制度,不光白虎人抱团,四大道种全都抱团,不同道种的学生之间打得死去活来。支离邪十分头痛,把学宫建在浮羽山,利用木巨灵的力量创造了一个结界,干扰飞行器和遁术,最大限度地降低学生的攻击力。” “如果不能飞,道者的攻击力会削弱一半。”简真插嘴。 “那是甲士,”吕品白他一眼,“羽士的攻击力至少削弱五分之三。” “难怪斗廷要下禁飞令。”方飞喃喃自语。 “攻击力降低了,可是纠纷还在,死伤无法避免,学生的飞行术也退步了,”吕品打了个呵欠,“支离邪想来想去,想到一个法子,既可以练习飞行,又能让学生解决纠纷,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这个法子不会死人。” “什么法子?”方飞来了兴趣。 “看见那些飞来飞去的东西了吗?”吕品指向远处,方飞疑惑地望着云巢下面的细小光点,五颜六色,数量众多,飞动神速,从下到上共有五层,波浪似的托着云巢。 “那就是五行磴!”吕品双手抱着后脑,踢踏踢踏地向前走去。 走近云巢,方飞才发现“萤火虫”全是一米见方的石磴,青红黑白黄五色俱全,石磴深处隐隐透出光亮。 石磴飞来飞去,不时撞在一起,光亮闪过以后,石磴有的上升、有的下降。 “上面有人?”方飞发现石磴上站着学生。 “是啊,”吕品说道,“通过五行磴才能升上云巢。” “为什么有的飞磴还在下降?”方飞迷惑地问道。 “五行相克!”大个儿闷声说道,吕品也连连点头:“相生上升,相克下降!” “什么相生相克?”方飞脑子里一塌糊涂。 “你连五行都不懂?”吕品惊奇地望着他,“你的‘天问’怎么考的满分?” “运气好呗!”方飞随口敷衍。 “好吧!我来解释一下,”吕品打起精神,“纯净的元胎无形无相,也没有固定的性质,但它跟不同的物质结合,却会产生六相——金木水火土风,这也是六大巨灵的由来。风元胎很不稳定,经常会转化成其他的相态,好比风巨灵鲲鹏,每过一段日子就会从风相的大鹏变成水相的鲲鱼。” 吕品挥笔画了一个圆圈,中间嵌入一个五芒星,五芒星的尖角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依次写下“火、土、金、水、木”五个小字,“除去风元胎,剩下五种相态被称之为五行,这是五行生克图,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相邻的相态是相生关系——火生土生金生水生木生火;间隔一个相态,就会出现相克现象——火克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 “我懂了。”方飞恍然有悟,“天上的飞磴都是元胎,对应图上的五行生克。” “对,”吕品冲着飞磴指指点点,“火相红色,金相白色,水相黑色,木相青色,土相黄色。按照五行生克,红色的火磴撞上白色的金磴,火克金,金磴受了克制,活力减弱,就会掉落到下面一层;如果火磴撞上木磴,木生火,火磴受了激发,活力增强,就能跃迁到上面一层……” “也就是说,”方飞两眼放光,“我不用飞也能上云巢。” “你凭什么上去?”大个儿两手叉腰,“那上面你根本站不稳。” 吕品看他一眼,对方飞笑道:“只要用一道‘黏结符’把你固定在一只飞磴上,再用相生的飞磴撞击五次,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你送进云巢。” “太奸诈了,”简真傻了眼,“这是投机取巧。” “说对了,”吕品得意洋洋,“我最爱投机取巧。” “那还等什么?”方飞跃跃欲试,“我们开始吧!” “没那么简单,”吕品指了指天上,“你瞧瞧飞磴上都站了谁?” 方飞极目望去,发现皇秦、巫袅袅、司守拙、宫奇……但凡见过的白虎学生都在飞磴上面,他们成群结队,快比闪电,利用五行相生,帮助喜欢的学生升入云巢,同时无情地冲撞讨厌的学生,利用五行相克把他们打落底层。 “五行磴就是战场,”吕品轻轻摇头,“巫袅袅不会让你上去。” “他们总得上课,他们走了我再上去,”方飞抿了抿嘴,“大不了迟到。” “不是迟到,是旷课,”吕品说道,“到了上课时间,五行磴会停止运转,没有升入云巢的人被会留在下面,”他停顿一下,“中午下课才能上去。” “太过分了,”方飞不由叫道,“道师就不管管?” “管不了,”吕品盯着漫天飞磴,“五行磴是支离邪创造的,他希望学生之间杜绝私斗,所有矛盾都在五行磴上解决。所以这儿的冲突是合法的。” “惨了,”简真看见不少学生被白虎人打落下来,凄凄惨惨地在底层徘徊,“我也肯定上不去!” “没那么惨,”吕品满有把握地说,“所有学生都能上去,不过得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其他两人齐声问道。 “看!”吕品指了指远处,“他们回过味儿来了。”方飞顺他手指看去,发现四个学生从飞磴上跳下来,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那是尾字组,”简真认出四人,“领头的薛尘是玄武人。” 尾字组商量完毕,呼啦一下散开,各自跳上不同相态的飞磴,彼此冲撞,利用五行相生把组员送到第二层,组长薛尘踩着火磴留到最后,自行撞上木磴,木生火,也升入第二层。 白虎人蜂拥而上,“尾字组”摆开阵势,反守为攻,利用飞磴反冲对手,若干白虎人受了克制、掉到底层,攻势大大削弱。尾字组的组员趁机互相冲撞,三个组员向上跃升,剩下薛尘一个,撞上对手的木磴,飘然升入第三层。 其后几层,“尾字组”始终牢牢抱团,白虎人攻来,立刻群起反击,逼退敌人以后,组员相互冲撞,升到上面一层。这时薛尘必定落单,可他的飞行术高出同侪,要么冲撞敌人,要么撞上无主木磴,单枪匹马也能上升。到了第五层,组员玉还心不慎被巫袅袅打回第四层,薛尘一声令下,全组降到四层,抱成一团从头再来,这一次安然冲过第五层,轻轻松松地钻进了云巢。 “原来如此,”方飞恍然大悟,“前提就是齐心协力。” “太好了,” 简真跃跃欲试,“我们一定能上去。” “为什么?”方飞问。 “我们有一张王牌。”大个儿信心十足。 “王牌?”方飞恍然,“你说天素?” “说我干吗?”一个声音冷冷响起,方飞吓了一跳,回头望着天素,女孩神鬼不觉地来到他身后,看着三人一脸冷淡。 “你是我们的王牌,”大个儿卖弄殷勤,“凭你的飞行术,能把我们都送上云巢。”天素哼了一声:“我干吗送你们上去?” “咦?”三个男生张口结舌,简真咕哝:“你是组长啊,我们要齐心协力……” “谁跟你齐心协力?”冰山女小脸绷紧。 “你让我们别拖累你……”大个儿强撑着说下去。 “别弄错了,”天素冷冷说道,“‘别拖累’的意思就是老老实实地看我表演!” “你一个人能赢得魁星奖吗?”方飞表示怀疑。 “对!” “可是、可是……”简真无言以对。 “反正我是无所谓,”吕品抱着后脑笑道,“我就喜欢躺赢。” “不说魁星奖,我们总要上课。”方飞说道。 “想上课吗?”天素的眼里充满讥诮,“那就自己去上,”她看了看云巢,“哦,我忘了,你是一个断翅鬼!”转过身大步走开。 “她怎么知道你是‘断翅鬼’?”简真惊疑地看着方飞。 “我照‘试剑镜’的时候她也在,”方飞涨红了脸,“她干吗老跟我过不去?” “她跟所有人过不去,”懒鬼咂了咂嘴,“她看谁也不顺眼。” “可恶的冰山女!”大个儿小声嘀咕。 有了“尾字组”示范,其他各组纷纷照做,接连抱团升入云巢。 天素走到云巢下方,跳上一只火磴,瞬时加速,砰地撞上一只木磴。火光迸射,身影一闪,女孩钻入第二层,还没站稳,一群水磴向她冲来,上面站满了白虎人,宫奇担任先锋,大呼小叫地指挥众人。 天素转身就走,掠过一只土磴,轻轻一跳,居然凌空换过飞磴,踩着一团黄光回头冲来。 土克水,水磴上的白虎人抱头鼠窜,宫奇一下子从先锋变成殿后,他吓得掉头就跑,天素飞身赶上,砰的一下把他送入底层。 白虎人纷纷换了木磴,木克土,回头来撞天素。冰山女理也不理,飘然撞上一只火磴,火生土,脚下黄光闪耀,嗖地升入第三层。司守拙早已守在那儿,一声不吭地踩着木磴冲撞过来,天素灵巧闪开,斜着向左飞出,跳上一只火磴。 木生火,司守拙的木磴不能让天素下降,反而会把她送上第四层。他匆匆掉头寻找水磴,冷不防脚下飞磴一震,回头看时,天素已经不见踪影。 司守拙又惊又气,撞击水磴升上第四层,忽见天素换了土磴,旋风似的横冲直撞,把几个踩着水磴的白虎人扫了下去。 司守拙嚎叫着冲过去,天素并不恋战,向左滑翔一程,跳上一只金磴,回头反冲白虎甲士。金克木,司守拙慌忙向后滑退,跳上一只火磴,不料天素虚张声势,轻轻地撞上一只土磴,土生金,飘飘然升上了第五层。 司守拙无奈,跟着升到五层,但见一红一黄两道光芒紧紧咬住一道白光,来来去去,俨然相互追逐的闪电。巫袅袅踩着火磴、皇秦踩着土磴,极力围堵天素的金磴,三人速度太快,其他的白虎人还没接近就被甩开。 生克的形势对于天素十分不利,火克金,巫袅袅的火磴克制她的金磴,水克火,天素本可跳换水磴反击火磴,可是土克水,又会遭到皇秦的土磴克制。白虎学生看出奥妙,纷纷大声吆喝,为自己一方喝彩打气。 叫喊声中,天素跳上一个木磴,木克土,皇秦匆忙后退,换了一个金磴。天素旋风般回头,迎头撞上巫袅袅。木生火,巫袅袅惊叫一声,嗖地升入云巢,剩下皇秦一个,踩着金磴猛冲过来。天素头也不回地飞向一个火磴,跳了上去,反身撞来。火克金,皇秦忙换水磴,不料天素向右一滑,撞上一只木磴,木生火,带着一溜火光钻进云巢,这时巫袅袅踩着水磴落了下来,见状气得连连跺脚。 “干净利落!”吕品写了一道“瞭望符”,眼前一团符光,亮晶晶的像一面凸镜,他透过符光观望高空战况,“冰山女没吹牛,她真能一个人干完所有的事。” “白猫儿太狠毒了!”简真收起“瞭望符”,脸上失去了血色,“没有天素,我们肯定上不去!” “难说!”吕品走向飞磴。 “死懒鬼你干吗?”大个儿惊问。 “上课啊!” “你上得去吗?” “没问题,”吕品跳上一只木磴,“我可是白虎人。” “什么?”简真小眼睁圆,“你不是说齐心协力吗?” “我说说而已,”吕品的声音远远飘来,“你也太老实了吧,死肥猪!” 白虎人不为难白虎人,懒鬼一路向上,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死奸细!”简真跺脚发怒,“他故意东拉西扯,拖延我们的时间。” “不会吧!”方飞望着吕品钻入云巢,心里感觉有点儿失落。 “方飞,简真,”禹笑笑跟随“箕字组”走了过来,鱼羡羽的动作比声音还快,溜到大个儿身边,温柔地抚摸他的肩膀:“简真,昨晚我还梦见你了哦!” 大个儿抿着嘴逆来顺受,一副“我牙很疼、你们都不要管我”的表情。 “朱雀南昭,”禹笑笑指着一个身穿暗金色卫衣的高大男孩,“我们的组长。”正要介绍另一个粉白衣裳的女孩,女孩抢先一步,激动地握紧方飞的右手:“我是玄武韩妙,九星之子,我看过你在火宅的录像。” “你好!”方飞有些尴尬,录像里他相当狼狈。 “干得漂亮,”韩妙压低嗓音,“我最讨厌巫昂。” “怎么没看见天素和吕品?”禹笑笑扭头张望。 “都上去了!”简真气恼地指着云巢。 “什么?”禹笑笑脸色惨变,“你俩怎么办?” “不知道!”方飞闷闷回答,禹笑笑呆了呆,跺一下脚:“我带你们上去……”回头一看,三个组员闷声不吭,不由问道,“你们怎么说?” 南昭咳嗽一声:“按照分组制度,我们不该插手其他组的事务。” “对呀,”韩妙盯着脚尖,“我们跟其他组是竞争关系!” 禹笑笑疑惑地盯着两人,回头看向鱼羡羽,后者摇头晃脑:“我们举手表决,同意帮他们上云巢的举手。” 禹笑笑举起手,其他三人全都不动。女孩气得大叫:“喂,你们怎么回事?” 鱼羡羽的声音小得可怜:“我老爸在来凤城的卫生司当副司长……”嘴角抽动一下,有气没力地说,“那个部门归斗廷管。” “我家的工厂欠了猫鬼银行很多钱。”南昭叹了口气。 “我哥去年才考进斗廷,”韩妙眼圈儿发红,“我就一个哥哥。” “装可怜!”禹笑**红了脸,“你们三个上去,我跟危字组一起。”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禹笑笑的飞行术仅次于南昭,没了她箕字组很难闯过五行磴。 “笑笑!”方飞开口说道,“这样不对!” “怎么不对?”禹笑笑忿忿不平。 “你说过‘贪狼组’的事。生死关头,申阿姨可没有抛弃过她的组员。” 禹笑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你打算怎么上去?”方飞满不在乎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找到上去的法子。” “我们可以拖住白虎人,”南昭压低嗓音,“你们趁乱上去。”禹笑笑沉思一下,回头说:“简真,你照顾好方飞。” “小意思!”大个儿勾住方飞的脖子,“轻轻松松!” 箕字组跳上飞磴,抱团攻上二层,宫奇领着一队人马横冲直撞。箕字组存心拖住对手,非但没有躲避,反而迎头痛击,双方你来我往一阵乱战,砰砰两声,宫奇和韩妙双双掉落底层,两人互瞪了一眼,撞击相生的飞磴返回二层。 “喂!”简真冲着方飞吼叫,“你到底上不上?” “摔下来怎么办?”方飞望着飞磴犹豫不决。 “你会写‘黏结符’吗?”简真自问自答,“当然不会。” “你教教我呗!”方飞老着脸皮说。 “倒霉!”大个儿抽出笔,“看好了——坚牢固浑然一体!”一道符光射中方飞的双脚,脚底黏在地上,用尽力气也无法挪动 “松散乱物我两分,”简真笔尖一指,“这是‘分离符’。” “我懂了!”方飞拔出双脚,眼看战况激烈,来不及练习符咒,纵身跳上一只火磴,刚要挥笔,脚底忽然打滑,身子大幅后仰,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背脊着地,痛得他呲牙咧嘴。 上面的白虎人发出一阵哄笑,奚落声雨点般落了下来:“九星之子是只断翅鬼吗……笑死我了,我还想见识他的飞行术呢……飞行术?爬行术还差不多……得了吧,我看他爬都不会……” 方飞脸颊发烧,望着来来去去的飞磴发呆,冷不防简真抓住他的后心,用力一扔,方飞措手不及,落在一只木磴上面,还没站稳,脚底又是一滑,他下意识向前扑出,噗通,膝盖跪在飞磴上面。方飞慌忙双手下撑,极力想要稳住身子。 “坚牢固浑然一体。”简真的符咒飞来,方飞骇然发现,他的膝盖和双手黏在了飞磴上面,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简真……”他发出一声凄凄惨惨的尖叫。 “来了!”大个儿应声赶到,砰地把他送上二层。 方飞恨不得昏了过去,他的姿势滑稽透顶,身下的飞磴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怎么样?”大个儿蹿上二层,得意洋洋,“我的符法还不错吧……咦,你跪着干吗?” “你还问我?”方飞大吼。简真恍然有悟:“嗐……松乱散……啊……”脚下飞磴一震,身子猛然下降。 宫奇撞沉了大个儿,领着一群白虎学生围观方飞:“哎呀呀,这不是九星之子吗?你给我下跪干吗,多不好意思啊……来,取个影,我要发到通灵网上去,名字就叫‘九星之子叩拜宫奇大爷’……呸,什么九星之子,就是一条狗……没错,丧家狗……” 白虎学生轮番跟方飞合影,男孩气得发疯,可是双手黏住飞磴,就连符笔也没法用。 “方飞,我来了!”简真又一次蹿上来,“啊,可恶……” 宫奇把简真打落底层,兴冲冲地跑到方飞身边合影,“来!笑一个!九星之子,不要老是苦着脸呀,下跪就得有点儿诚意……” 哧溜,一道青色的符光飞来,方飞的双手又能动弹 “笑笑……”方飞冲口而出。 “等我……”禹笑笑话没说完,司守拙斜刺里冲来,狠狠撞上她的水磴,金生水,禹笑笑身不由已地升上第三层。司守拙挥舞右手发号司令:“把死肥猪困在底层,把箕字组送进云巢。” “九星之子呢?”宫奇问道。 “他跪在这儿就好。”司守拙冷冷回答。 禹笑笑来不及返回,巫袅袅率众扑来。不过几个回合,禹笑笑寡不敌众,又被送上四层,遇上皇秦,两个照面被送上了五层。巫袅袅早已守在那儿,以逸待劳,轻松把她送进云巢。 箕字组其他三人跟禹笑笑命运相同,纷纷被迫升入云巢。巫袅袅、皇秦守在第五层,禹笑笑几次下冲,都被逼了回去。简真好容易升到二层,又被宫奇一伙追得团团乱转,只留着方飞不上不下,跪在那儿出乖露丑。 “松散乱物我两分……”方飞挥舞星拂,笔尖光亮闪烁,双膝还是黏在磴上。 “哈哈哈,”周围的白虎人爆出哄笑,“骗人的吧?这也是‘定式’满分?” 方飞咬了咬牙,又叫一声:“松散乱物我两分!” 哧溜!天青色的符光冲出笔尖,钻入方飞膝盖。众人一愣之间,他腾身站了起来。 “拦住他……”宫奇话一出口,发现多此一举,方飞前俯后仰,完全失去了重心。 “摔呀,摔下去……”白虎人齐声起哄。方飞向下一瞥,头晕目眩,下意识身子后仰,不料失去了重心,脚下的木磴向前飞蹿。 他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坚牢……”符咒还没念完,人已向后滑倒,他闭上双眼,用力一甩符笔,哧溜,一道符光飞出,正中他的双脚。 停住了!方飞的双脚黏在飞磴边缘,身子摇摇晃晃,一大半挂在空中。 “我写出了‘黏结符’?”方飞惊喜欲狂,他极力挺直身子,可是迎面吹来的狂风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张轻飘飘的纸片。 男孩死里逃生,白虎人无不意外,怔怔地望着他向前飘走,不料简真溜了过来,砰,水生木,方飞身下一震,飞磴向上飙升。 二层的白虎人乱做一团,简真趁乱撞上一只金磴,金生水,猛地跳上三层,掉头一看,司守拙踩着火磴冲了过来。他心慌意乱,回头撞向方飞,可是刚刚动身,司守拙已经赶到,砰,大个儿尖叫一声,手舞足蹈地掉回了二层。还没站稳,又听一声惨叫,方飞苦着脸地落回他身边。 白虎人蜂拥而上,砰砰两下,两个好朋友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底层。 “太卑鄙了,”大个儿冲天怒吼,“有本事一个一个来。” “得了吧,”宫奇冷笑,“我们又不是傻瓜。” 咚咚咚,天湖方向传来闷雷似的鼓声。 “到点了,”宫奇叫嚷,“快撤!”白虎人大呼小叫,乱哄哄地向第三层跃升。 “怎么回事?”方飞疑惑地望着上方,“他们怎么走了?” “夔龙鼓!”简真一拍脑门,“鼓声一停,五行磴就要停止运行!”他转身撞向方飞,把他送上二层,紧跟着跃升上来,又把方飞送上三层…… 鼓声越来越急,两人升到三层,抬头一看,上面的白虎人一个不剩。简真大喜过望,转身冲向方飞,眼看就要撞上,鼓声戛然而止,漫天的飞磴应声停下,两人相隔数米,再也无法靠近。 第五章、花妖牡丹 第五章、花妖牡丹 “辰时正!”简真掏出罗盘,气得连连跺脚,“就差一点儿!” 方飞向下一瞧,突然两眼昏黑,跪在飞磴上呕吐起来。 “喂!”简真忙问,“你怎么了?” “头痛,”方飞的脑袋似要炸开,“我喘不过气来了……”大个儿想了想,恍然说道:“我知道了,这儿太高。” 浮羽山数以千米,早已超过雪线,五行磴离山顶又有一千多米,加起来海拔万米。方飞的体质不如道者,上下来回颠簸,出现高原反应,一时头痛、胸闷、烦恶呕吐种种不适汹涌袭来,他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 “医疗符咒我不在行,”简真一拍手,“这样吧,我来教你‘五行诀’,练了就不会难受!” “真的吗?”方飞虚弱地问,“怎么练?” “看着,”大个儿一个翻身,单手倒立,只用五根手指支撑全身,“这是‘水精诀’!” 方飞看呆了眼,忽听简真闷叫一声:“呼吸一次……”说着收起小指,“呼吸两次……”又把无名指收回,“呼吸三次……”收回了中指,“呼吸四次……”收回了食指,全身的重量压在一根拇指上面,高空狂风呼啸,吹得他摇摇晃晃。 简真收回拇指,又换食指撑地,跟着又换中指、无名指、小指……小指又短又细,大个儿体壮如牛,方飞看得心惊肉跳,几乎忘记了自身的痛苦。 简真右手撑完,又换左手五指,这才翻身站起,拍手说道:“做五百次就行。” “五百次?”方飞脸都绿了,回头又吐了两次。 “再看‘土精诀’,”简真左脚尖着地,右脚盘上左膝,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尽力向后,像是靠着一张椅子,“很简单吧?这样我能站一整天。” “有没有更简单点儿的?”方飞有气没力地问。 “有啊!”简真翻个跟斗,大头朝下,身子笔挺,“‘金精诀’这个动作最简单,保持这个姿势,我能睡上三天三夜。” “我还是病死算了!”方飞**。简真挺身站起,惊奇地问:“很难吗?” “很难!”方飞忍不住吼了起来,“难得要命!” “不会吧?”大个儿挠头,“我三岁就会了!” “你是头蛮牛。” “我弟弟更早,他两岁半就能用‘金精诀’睡觉,”简真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我懂了,你不能‘元神随身’。” “什么随身?”方飞一想问题就头痛欲裂,“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好吧!”大个儿清了清嗓子,“元神比肉体迟钝十倍,好比我用针扎你一下,你感觉疼痛,可那只是肉体的感觉,元神压根儿就不知道。” “你的意思……”方飞有所领悟,“五行诀锻炼的是元神?” “对呀!平时跑啊跳啊,肉体动了,元神懒洋洋的不动。‘五行诀’就不一样,拿‘金精诀’来说,我头在下,脚在上,如果元神还是老样子,头上脚下,肉体和元神各朝一方用力,就像拔河一样,两边都会累死。” “我懂了,”方飞捧着脑袋哼哼,“要想不累,元神的姿势得跟肉体一样。” “没错,‘五行诀’就是通过修行迫使元神跟着肉体活动,从而锻炼元神,这就叫‘元神随身’,道者大都能够办到。” “怎样办到?”方飞努力打起精神。 “你能感觉到元神吗?” “元神?”方飞茫然摇头。 “这样,”简真闭上眼睛,“元神就像水中的影子,有时候清楚,有时候模糊!” 方飞闭上眼睛,试图看见简真描述的景象,可是看来看去一团漆黑,眼睛倒是更加胀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大个儿忙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飞沮丧摇头,“什么都没有。” “那就没招了,”简真双手一摊,“不能元神随身,就不能控制元神,更别说控制别的元胎。” “所以我才是个断翅鬼?” “没那么简单,”简真继续落井下石,“元气来自元神,元神强,元气就强,写符、飞行、变化……所有的道术都要消耗元气,道术越厉害,消耗元气越多。元神不锻炼,就会越来越弱,日子长了,元气枯竭,也就是说……”他瞅了瞅方飞,“你连符咒也写不出来。” 方飞听得浑身冰凉,倘若真如简真所说,他根本练不成任何道术,考进八非学宫也是浪费时间。 “我就说这么多,”大个儿把手伸进乾坤袋里鼓捣了半天,掏出来一本小册子,“你要不死心,可以看看这个。”写一道“搬运符”送过来。 方飞接过一瞧,书的名字是《炼气术的小窍门》,封面没写作者,只是画了一个圆滚滚的大肚皮,又生动又传神,一看就知道肚皮的主人是谁。 “山烂石写的?”方飞问道。 “我以前的课本,”大个儿满脸不屑,“早就用不着了。” 方飞翻开书本,文字圆头圆脑,不愧是山烂石的手笔,修炼的录像也由胖道师亲身示范。他在书里上蹿下跳、翻来滚去地像个皮球,方飞越看越觉滑稽,要不是头痛,准会大笑出声。 “五行诀只是第一步,”大个儿闲着没事,继续高谈阔论,“后面还要五行循环,改变元胎的相态,控制它跟不同的物质结合,这可是‘抟炼术’的原理,你要是不会,下午的抟炼课也没法上……” 方飞的头越来越痛,书上每一个字都像在跳舞;大个儿的唠叨钻进耳朵,嗡嗡嗡就是蜇人的马蜂,冷风一阵紧接一阵,吹在身上如同针扎。方飞只得收起书本,缩成一团,尽管如此,依旧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过了不知多久,方飞将要昏迷的当儿,咚咚咚,“夔龙鼓”终于敲响,“五行磴”吱嘎嘎地苏醒过来,开始了新一轮的飘移。 “好了!”简真飞到近前,低头一瞧,方飞脸色惨白,两眼紧闭,蜷在哪儿一动不动。大个儿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样?还活着吗?” “活着,”方飞睁开双眼,有气没力地问,“能上去了吗?” “算了吧!”简真踌躇不安,“我送你回宿舍。” “不行,”方飞咬牙起身,“我不上去,白虎人一定以为我害怕他们。” “可是……”大个儿还在犹豫。 “快!”方飞催促,“迟了又上不去了。” 简真无奈摇头,接连碰撞飞磴,一口气把他送上五层,砰地再撞一下,水生木,方飞连人带磴跳过云巢边缘,落在一片翠绿的草坪上面。 草坪四周环绕殿阁楼宇,连绵起伏,古意盎然,学生闹哄哄地从一座殿门拥了出来,看见方飞和简真,纷纷露出笑容 “他们笑什么?”大个儿打量自身。 “嗐!”禹笑笑走上来,劈头呵斥,“你们上来干吗?” “上课啊!”简真莫名其妙,“不对吗?” “上什么课?”禹笑笑跺一下脚,“放学了你们怎么下去?” 两个男生傻了眼,刚才只顾着上来,没有想过下去的事儿。 “快!”女孩扯住方飞,“趁现在我送你下去。” “不!”方飞摇头,“我要上课!” “你昏头了吗?”禹笑笑瞪大眼睛,“下午二年生来云巢上课,放学的时候白虎人会多一倍。” “天啦!”简真惨叫。 “不上课就是认输,”方飞倔脾气发作,“我决不向他们低头!” “可你不能飞!”禹笑笑焦急地说,“他们会让你在云巢过夜。” “那又怎样?”方飞看了看周围,“房子多的是。” “你根本不懂,”禹笑笑抿了抿嘴,“云巢死过人!” “是啊!”大个儿也说,“我妈说过,千万不要在云巢过夜。” “不会吧!”方飞难以置信,“他们怎么死的?” “原因不明,”禹笑笑跺脚,“反正你最好下去。” “不!”方飞掉头就走,“我不下去!” “你疯了吗?”禹笑笑赶上他,急得耳根通红。 “我没疯,”方飞说,“可我不是胆小鬼。” “跟胆小没关系,”禹笑笑苦恼极了,“这是生死攸关!” “管它呢!”方飞发现学生拥入一座广殿,“他们去哪儿?” “吃饭!”禹笑笑没好气回答。 “太好了!”大个儿揉着肚子两眼放光,“我快要饿死了。” “两个糊涂蛋,不管你们了。”禹笑笑把手一甩,气冲冲走了。 刚进餐厅,就听见一阵阵哄笑。墙壁挂着一面通灵镜,正在播放方飞下跪的录像。 “哟!”宫奇眼尖,“九星之子来啦!” 餐厅里登时鬼哭狼嚎:“还敢上来,真不怕死啊……还没跪够吗?畜生……断翅鬼进学宫,天大的笑话……呸,他算什么九星之子……他当然是九星之子,北斗九星的私生子……” 方飞忍气吞声,走到一张饭桌,花妖冉冉送上食物,他强忍头痛,把饭菜一口一口扒进嘴里。 “嗐!”吕品冒了出来,“给你看点儿东西。” “滚开,”简真停止咀嚼、怒目相向,“不讲义气的家伙!” “我是不讲义气,”吕品嬉皮笑脸,“可我总要上课呀!” “好吧!”方飞努力保持平静,“你要给我看什么?” 吕品掏出通灵镜一顿划拉:“你下跪的录像被巫袅袅发到她的‘轻烟袅袅’,观看人数超过三亿,关注度超过了‘双头龙的小窝’……” “可恶!”方飞瞟一眼屏幕,羞愧得浑身冒汗。 “再看评论,”吕品点开评论栏,“大家都说你不是九星之子。” “你什么意思?”大个儿一声怒吼,食物喷了懒鬼满脸。 “死肥猪,”吕品好脾气地抹了把脸,“你再喷我一次,我让你的嘴巴消失。” “吕品,”方飞沉默一下,“你想说什么?” “你别来云巢了,”懒鬼沮丧地望着他,“再来两次,巫袅袅会成为通灵网上最红的家伙。” “我吃饱了,”方飞挺身站起,“下午在哪儿上课?” “丁室!”吕品诧异地望着他,“你还要上课?” “对!”方飞点头,“丁室在哪儿?” “我带你去!”懒鬼无奈站起身。 “你们这是干嘛呢?”简真抱着盘子哀叫,“我才刚刚开始吃呢!” 刚进丁室,方飞就被一股怪味儿呛得连声咳嗽。 “什么味儿?”方飞抱怨,“太难闻了。” “那个!”吕品指着许多石盆,一行行,一排排,布满整个丁室。 “太玄池?”方飞有些吃惊,这些石盆比起“玄冥山房”的太玄池要小,盆下是一张石桌,桌面向下凹陷,侧面有许多抽屉,刻满各色文字。 “是啊,”吕品厌恶地说,“抟炼都是在‘太玄池’里完成的。” “也就是说,”方飞小声说,“抟炼要用到‘五行循环’?” “当然……”吕品话没说完,咚咚咚,夔龙鼓传来,学生蜂拥而入。 “方飞,”禹笑笑走过来问,“简真呢?” “他还在吃饭。”方飞说。 “不对!”禹笑笑沉着脸说,“我听说他下了云巢。”方飞愣了一下,叫嚷:“那不可能!” “我亲眼看见的!”天素悄然出现在三人身后。 禹笑笑涨红了脸,气呼呼掉头走开。方飞望着她的背影心乱如麻,脑子里像有几十个小人儿抡着斧头胡砍乱劈。 “你留下来干吗?”天素扫他一眼,“应该下去的是你,真是白痴……” “闭嘴!”方飞忍无可忍,“你这个三无少女!”天素一愣:“你叫我什么?” “三无少女!”方飞豁出去了,“无表情、无人性、无话可说!” “说得太好了,”巫袅袅拍着桌子欢叫,“三无少女,哈哈,三无少女……” “三无少女,”白虎人异口同声,“无表情、无人性、无话可说……” 天素咬着嘴唇,恶狠狠盯着方飞,眼里忽然涌起一抹水雾。方飞见她神情,忽然有点儿心软,忙说:“天素,那个我不是……”女孩不待他说完,转身就走,穿过整个丁室,走到一个角落里。 “危字组完蛋了……”一个声音不知从何方飘来,其中充满了惋惜的意味。 “安静!”周见龙走进教室,“大家分组站好……天素,你不是危字组的吗?九星之子在教室的那一头。” “他不是九星之子。”天素头也不抬,“我不认识他。” “胡闹,”周见龙拧起眉头,“你得跟组员在一起上课。” “不,”天素冷冷说,“我就呆这儿!” “抟炼需要共同……”道师还没说完,天素打断他说:“我一个人就行!” “好吧!”周见龙盯着女孩,“根据《学生守则》第四章第三条,你这是冒犯道师!危字组,记大过一次!” “哇喔!”教室里响起白虎人的掌声,天素耳根通红,死死盯着太玄池里的倒影。 “今天的课题是柔软物质的硬化,”周见龙一挥笔,石桌上全都多了若干金色的丝线和硕大的钻石,“谁知道英招尾毛的成分?哦,皇秦。” 皇秦瞟一眼天素,女孩悻悻把手收回,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百分之八十五的角质蛋白,百分之八的土元胎,百分之六的木元胎,百分之一的风元胎……” “完全正确!”周见龙拿起钻石,“金原石是硬度最高的宝石,你知道它的成分吗?” “百分九十七的碳,百分之二的土元胎、百分之一的金元胎。” “很好!”周见龙扫视全场,“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让英招的尾毛得到金原石的硬度?” 皇秦侃侃道来:“土生金,用‘五行循环’让百分之四点三的土元胎转化为金元胎,用八分之一钱的土蝼角粉作为缓冲剂,使用‘缓释符’延缓金克木的速度;再将百分之二钱的‘帝女玄霜’加入纯度百分之五的水元胎,稀释金原石里的碳素,利用‘转生符’使之活化;再用‘固化符’强化金原石里的元胎强度,先后使用‘离心符’、“抽添符”、‘配合符’在水元胎里完成活性炭和尾毛角质的分解和融合;使用‘五行循环’把百分二点四的木元胎转化为土元胎,再用‘九转符’和“五行循环”融合木元胎和土元胎,最后用‘提取符’从水元胎里抽离出硬化的尾毛!” “为什么加入帝女玄霜?”周见龙问。 “稳定风元胎,”皇秦顿了顿,“风元胎只有百分之一,它的变化却能破坏整个抟炼。帝女玄霜是最好的稳定剂,能让风元胎保持相态。” “完美!”周见龙含笑鼓掌,“大家听见没有?” “听见了……”教室里响起零零星星的回答。 “我把抟炼方式写在这里,”周见龙挥笔在一片光幕里大书特书,“如果还是无法理解,请参阅《大抟炼术》三千二百六十七页的内容。哦,忘了说,书在桌子下面,辅佐材料在抽屉,”他一口气写完方式,“现在开始抟炼,今天的抟炼结果将会记入总分。” 学生们变了脸色,慌手慌脚地乱成一团。方飞掉进五里云中,不知东南西北,他肘了肘吕品,低声说:“你听懂了吗?” “干吗?”吕品茫然看他,“我正在做梦呢!” “撒谎!你明明睁着眼睛。” “少见多怪,”懒鬼打个呵欠,“睁开眼睡觉是我的独门绝招。” “你会抟炼这个吗?”方飞指着桌上的材料。 “英招尾毛?金原石?”吕品打个响指,“没问题,看我的。”低头打开抽屉,掏出一堆辅佐材料,捋起袖子忙碌起来。 总算有了一个能干的队友!方飞松一口气,发现桌子下面塞了一本厚得出奇的大书,弯腰拖了出来,砰,书本砸中脚背,痛得他龇牙咧嘴。 “这是铁打的吗?”方飞吃力地把书搬到桌上。 “这是无限待续书,”吕品怪道,“你干吗不用‘搬运符’?” “我忘了……用,”方飞面孔一红,“那个,无限待续什么意思?” “翻最后一页就知道了。”吕品说道。 方飞用力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只有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 “别急……”吕品还没说完,白纸上闪出数行黑色的文字,全是手写,细密工整,充满了陌生的术语和复杂的抟炼方式。 “谁在上面写字?”方飞迷惑地问。 “抟炼方式的发明者,”吕品说道,“抟炼跟符法相同,都是永无止境的学问。道者无时无刻不在创造新的抟炼方式,这些方式得到斗廷认可后会自行载入这本《大抟炼术》。任何人使用书上的方式牟利,方式发明者都可以从中抽取百分之一的利润,”他羡慕地舔了舔嘴唇,“发明抟炼方式可是一门好生意,赚钱的速度仅次于猫鬼银行。” 两人说话的当儿,一张纸写完,书本自行翻页继续书写。 “这本书到底有多少页?”方飞发现上一页的页码写了整整五排。 “谁知道呢?”吕品摇头,“这本书写了十万年了!好在每十年会对功能相近的方式进行甄选,最简单有效的才能留下来。要不然,这本书会比云巢还大。” “真划算!买一本书看十万年,”方飞一边感慨,一边使劲地翻书,可是那书一会儿厚,一会儿薄,一会儿刷刷刷地自行翻动,说什么也翻不到想要的页码。 “用笔点一下书,”吕品一边抟炼一边指点,“叫出页码就行!” 方飞点了点书,叫声“三千二百六十七!”刷刷刷一阵急响,很快翻到所说的页码,上面记载了英招尾毛的硬化。方飞看了几眼就觉头昏眼胀,呼吸困难,泪水止不住地流出来,只好放弃阅读,合上那本巨书。 “噢……”远处传来一阵欢呼,方飞掉头看去,皇秦正从热气升腾的太玄池里抽出尾毛,尾毛硬挺笔直,黏在他的笔尖上,看上去就像一束金色的阳光。 “干得不赖……”周见龙的目光忽又转向角落,“天素,你有什么事?” “我完成了!”天素举起亮闪闪的尾毛,从角字组和方飞中间经过,她故意把挺直的尾毛摇来晃去,看得巫袅袅妒火中烧。 “这么快?”周见龙惊讶地接过尾毛,看了看,回头拿起一根木棒,尾毛轻轻一挥,咔嚓,木棒变成两段。 “一百分!”周见龙高喊。 皇秦也走上讲坛,沉着脸送上尾毛,周见龙看过,惋惜地说:“东西不错,可惜是第二名,九十九分!” “第二名?”天素哼了一声,快步返回角落,头也不抬地翻阅《大抟炼术》。 角字组一团喜悦化为乌有,四个人沉默地围绕太玄池。 “发什么呆?还没完呢!”周见龙意味深长地说,“一组四个人,每人抟炼一次。”他瞅一眼天素,“最后的分数是平均分。” 角字组转悲为喜,发出一阵欢呼。天素抬起头,惊怒地看向方飞和吕品。 方飞慌忙翻开书本,可是看了几行,头痛更加厉害,满篇的文字就像一根根小针刺扎他的眼睛。他试了几次,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角字组迅速完成了剩下的抟炼,其他的组也陆续上交作品。周见龙根据成色和时间进行评分,分数逐次递减,很快降到六十分以下。天素烦躁地翻动面前的书本,刷刷刷从前到后、又哗哗哗从后到前,翻书的速度比她写符还快。 “成了!”吕品终于抬起头,兴冲冲地举起一块亮晶晶的石头。 “这是什么?”方飞目定口呆 “软化的金原石,”吕品用力一捏,石头应手变形,发出吱吱怪响,“厉害吧?它可以像英招尾毛一样随意改变形状。” 方飞通身发冷,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块石头。教室里沉寂了足足五秒,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 “他们笑什么?”吕品东瞧西看,很快发现了原因,“哦,我好像犯了个小错误!” “只是小错误?”方飞快要哭了。 “白虎吕品,”周见龙沉着脸走过来,“这是你干的?”他拿起那块“石头”,用力丢在桌上,吱,“石头”弹了回来,正中老道师的鼻梁。 “什么鬼东西?”周见龙揩掉鼻血,发出一声狂怒的吼叫。 “那个……”吕品小声说,“软化的金原石。” “我让你干什么?”周见龙好容易抓住到处乱蹿的“石头”,恶狠狠地把它塞进抽屉。 “硬化英招的尾毛,”吕品眨巴眼睛,“我认为软化金原石比硬化英招尾毛难度更高,周道师,你应该给我满分……” 学生们差点儿笑得背过了气,方飞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天素头也不抬,盯着书本杀气腾腾。 “满分?”周见龙眯眼盯着吕品,“你还想要满分?” “作为一个道师,您应该给学生一点儿鼓励。”吕品厚着脸皮说。 “好吧!”周见龙深吸一口气,“白虎吕品,负一百分!” 懒鬼的笑容僵在脸上,啪,天素使出浑身力气合上书本。 “没什么?”吕品迅速恢复过来,“大不了重新来过!”他收拾材料,麻溜地开始第二次抟炼,“方飞,这一次的分数算你的……” 咚咚咚,夔龙鼓的声音忽然响起,周见龙大笔一挥,桌上的尾毛、宝石统统消失:“下课!没完成的抟炼都算零分。”揉了揉鼻子,瞪了吕品一眼,气冲冲地走出教室。 “呵!”巫袅袅阴阳怪气地说,“我算术不好,危字组今天得了几分?” “零分!”宫奇嘿嘿一笑,“除以四还是零分!” “两个废物!”天素的声音从方飞身边飘过。 “她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吕品振振有词,“她还得了个大过!” “愣着干吗?”禹笑笑冲上来扯住方飞,“快去五行磴!” 方飞正为零分懊恼,听了这话出了一身冷汗,他跌跌撞撞地赶到停磴的草坪,跳上一只木磴,用“黏结符”连住双脚。禹笑笑跳上金磴,轻轻一碰,把他送离云巢。 刚到五层,就听呼哨声响成一片,十多个白虎人猛冲过来,砰砰砰一阵乱撞。方飞利利索索地回了云巢。禹笑笑正好相反,一路跌落底层,她想要冲上,奈何对方人多,牢牢地把她挡在下面。 少了相克的飞磴,方飞连云巢也无法离开,站在飞磴上凄凄惨惨地飘来飘去。 “嗐!”吕品走过来,向他招了招手,“明天见!” “喂!”方飞冲口而出,“你就这么走了?” “当然,”吕品跳上一只水磴,“我可不想在云巢过夜。” “胆小鬼!”方飞也知道吕品没法送他下去,深心里盼望他留下来给自己作伴。 “跟胆小没关系,”吕品耸了耸肩,“被窝里睡觉更舒服!”扭身撞上一个土磴,土克水,瞬间离开了云巢。 学生来来去去,嘲讽也好,同情也好,没有一个出手相助。方飞的心冻结成冰,脑袋一阵痛过一阵,他绝望起来,蹲下身子,抱着头发出**。 咚咚咚,夔龙鼓响起,飞蹬停了下来。方飞应声抬头,发现云巢冷冷清清,再也没有一个人影。 “松散乱物我两分!”方飞从水磴上跳下来,走到云巢边向下眺望。五行磴闪闪烁烁,成百上千,像是星辰的碎屑,乱纷纷撒得到处都是;符灯星星点点,勾画出栖凤楼和卧龙居的轮廓;傍晚把天湖变成了晦暗的深青色,幽幽闪烁冷光,沉默地凝视天穹…… 来不及多看,轰隆隆电闪雷鸣,瓢泼似的大雨浇向人间。方飞逃回教室,发现所有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狂风像是鞭子,驱赶着雨点紧追不舍,无论他躲到哪儿,风雨总是不依不饶地落在他身上。方飞浑身湿透,身子忽冷忽热,嗓子又干又痛,脑子里像有一把小刀来回搅动。 一片暗红色的光亮投在身前,模模糊糊像是文字。方飞回头一瞧,身后的墙壁上出现了一行红字,惨淡得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云巢夜间生存守则 甲、留在教室外面。 乙、不要越过许愿台。 丙、听见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切记不要回应,也不要搜寻声音的来源。 丁、以上三点,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八非学宫道师团 某年某月某日 “开什么玩笑?”方飞回头张望,发现天已黑尽,无边的风雨到处肆虐,雷声隐隐传来,电光闪烁不定……他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个样子,就该接受禹笑笑的建议,像简真一样逃离云巢。 风雨中忽然响起一阵飘渺的歌声:“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嗓音轻软娇嫩,像是一个女子。 方飞头皮发炸,举目望去,只见黑暗一团,歌声越来越近,唱歌的人,不,唱歌的“东西”正在向他走来。 方飞撒腿就跑,歌声忽又到了前面,他刚刚回头,歌声又从对面传来。方飞知道逃不掉了,索性抽出符笔,元气注入羽衣,大喝一声:“谁?谁在唱歌?” 声音刚一出口,就被轰隆隆的雷声盖住了,风雨猛扑上来,方飞下意识后退半步,忽听有人在身后轻轻发笑:“你好呀,九星之子!” 方飞吓得跳了起来,回头看去,强烈的白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噗,羽衣应念膨胀,变成一个圆盾。 “龙蛛羽衣?”女子的声音透着惊奇,“老龙蛛多少年没给人织过衣裳啦?” “你是谁?”方飞攥紧符笔,手心里尽是冷汗,“你要干吗?” “我要害你,你早就死了,”女子的声音柔软动听,方飞迟疑了一下,收起羽衣,发现白光淡去,一个年轻秀美的女郎娉娉袅袅地站在他面前。 “你是花妖?”方飞愣了一下,猛地向后跳开,“不对,花妖是哑巴!” 女郎正要回答,一串惊雷从屋顶掠过,她皱了皱眉,叫道:“别闹了!”叫声并不响亮,却从四面八方传来重重叠叠的回响,仿佛许多人同时高喊:“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 过了好一会儿,回声才平息下来,风雨雷电统统消失,只有雨水从屋檐滴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你把雨叫停了?”方飞惊讶地望着天空。 “没什么雨,”女郎漫不经意地说,“那是风妖作怪。” “风妖?”方飞更加惊奇,“风也有妖怪?” “妖怪无处不在,”女郎摸了摸方飞的额头,“你生病了?” 她忽然凑上来,吓得小度者连连后退,不慎踩中积水,狠狠滑倒在地,来不及起身,举起符笔僵硬地指着女郎。 “九星之子,”女郎轻轻摇头,“用笔指着人可不礼貌。” “你叫我九星之子?”方飞满心糊涂,“你认识我?” “十八相逢,万象归一,”女郎似笑非笑,“除了道者,还有许多生灵都在关注这件事。” “你到底是谁?”刚才女郎的手摸到额头,冰凉的感觉就像轻柔的雪花,尽管让人惬意,但绝对不是人类的手指。 “你不是猜中了吗?”女郎眨了眨眼睛。 “你真是花妖?”方飞愣了一下:“可花妖不会说话。” “人类的婴儿也不会说话!”女郎说道。 “婴儿?”方飞迷惑地说,“你是说……” “你见过的花妖都是没断奶的小娃娃。” “你多少岁?”方飞忍不住问道。 “询问女士的年纪可不礼貌,”女郎看见方飞尴尬的样子,忽又笑了起来,“其实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几十万年吧?呵,活得太久,最难记住的就是时间。” “几十万年?”方飞肃然起敬,“您活这么久,一定很有名吧?” “马马虎虎!”女郎说话总是幽幽淡淡,就像一缕迷人的花香,“妖怪里面,我也不算最年长的。” 方飞收起符笔,抖索索站起来:“我、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花妖没有名字,只用香气来辨认对方,”女郎笑了笑,“如果非要称呼,你可以叫我牡丹。” “牡丹?”方飞惊讶地说,“红尘里它是百花之王!” “这儿也一样。”牡丹漫不经意地说。 “您是花妖王?”方飞倒吸一口凉气。 “差不多,”牡丹笑了笑,“现存的花妖我年纪最大。” “其他的花妖呢?”方飞东张西望。 “只有我一个,”牡丹顿了顿,“我是云巢的守夜人!” “守夜人?”方飞机灵一下,“您知道云巢死过学生吗?” 牡丹点头说道:“我亲眼看见他们送命。” “您没救他们?”方飞失声惊呼。 “嘘!”牡丹竖起食指,“小声一点儿。” 方飞心虚地四处张望,但听牡丹说道:“救人不是我的职责。当然了,我也会给留宿者一些提醒,可惜不是每个人都会接受我的好意。” “什么东西杀了他们?”方飞感觉自己嗓音发抖。 “看见云巢下面的人脸了吗?” “看见了!” “那是一个封印!云巢下面封印了一个古老的邪灵,到了夜里封印的力量会削弱,那东西蠢蠢欲动,你以为刚才的风雨只是意外?”牡丹注视方飞。 “不是吗?” “当然不是!那家伙驱使风妖造成暴雨,想要逼迫你去不该去的地方。” “难怪那些雨老是追着我。”方飞只觉一股冷流蹿过背脊。 “这只是小意思,”牡丹轻轻叹气,“如果离得够近,它还会叫魂!” “叫魂?” “看来你什么都不懂,”牡丹摇摇头,“邪灵会叫你的名字,如果你贸然答应,它就能控制你的元神,让你乖乖地前去送死。” 方飞激灵一下,盯着墙上的《生存守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总有人不肯相信,”牡丹讥诮一笑,“道者的傲慢自大可是出了名的。” 男孩抬头望天,月亮正从东天升起,“夜神眼”环绕四周,就像一串浑圆皎洁的珍珠手链。 “牡丹?”方飞不甘心地问,“您干吗不阻止它?” “谁?” “那个邪灵。” “因为契约,”牡丹轻描淡写,“我跟道者的契约不包括救人。” “那您在这儿干吗?”方飞有些不忿。 “扫地,养花,修理房子!”牡丹漫步走过门廊,雨水变成白雾袅袅散去,门墙栋梁焕然一新。 “谁那么淘气?把墙炸了个洞,哦,地板也坏了?”牡丹挥了挥衣袖,墙壁和地板恢复原状,她扭脸一看,方飞跟在她身边,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 “害怕了?”牡丹笑问。 “没有!”方飞嘴硬。 “稍等!”牡丹穿过教室大门,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 “您干吗去了?”方飞按捺不住心跳。 “打扫教室,”牡丹看他一眼,“你跟着我没用,我可不会救你。” “您斥退了风妖!”方飞眼巴巴地望着她。 “是吗?”牡丹沉吟一下,“奇怪,我干吗要那么做?”她皱眉打量方飞,“你穿着湿衣服不难受吗?” 方飞太过恐惧,居然忘了这件事,于是抽出符笔,叫声:“热烘烘滴水不沾!”“烘干符”的红光从头到脚,驱走了所有的雨水。 “还有里面。”牡丹扬起手指,一缕白气钻进方飞的鼻孔。 方飞吃了一惊,但觉一股凉意在体内游走,经过的地方头痛脑热一扫而光,身子如释重负,变得轻松自如。 牡丹摇一摇手指,白气又从方飞的耳朵里钻了出来。方飞摸了摸脸,迷惑地问:“您给我治病?” “你太大意了,”牡丹连连摇头,“你让妖气进入身体,不怕我吃了你的元神?” “您不像坏人……噢,不像坏妖怪。” “呵,我猜你一定活不长。” “为什么教室要锁门?”方飞没话找话,“云巢上一个人都没有!” “里面不安全!” “里面也有邪灵?” “没有!不过羽化教室里有许多机关,用来锻炼飞行的技巧,贸然触发会要人命;抟炼教室就更危险了……” “那里有什么危险?”方飞不以为然,“我下午还上过课呢!” “我一向反对抟炼,”牡丹沉默一下,“你可曾想过……抟炼是在创造生命。”方飞一愣:“创造生命?” “元神来自元胎,物质有了元胎,也就有了生命。抟炼的原理在于融合元胎与物质,当它完成以后,也就诞生了新的生命,”牡丹停下脚步,目光缥缈起来,“创造生命是神圣的事,可是道者从不在乎。他们一意孤行,不断创造出危险的东西,其中之一你也见识过了。” “什么?” “风妖!” 方飞大吃一惊:“风妖是道者创造的?” “道者想要创造道器,结果造出了妖怪;可笑的是,他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风妖还算好的,有些东西十分险恶,它们会潜伏起来,等到夜深人静,跳出来攻击落单的学生,”牡丹看了看天,“事实上,好些留宿的学生是被抟炼出来的妖怪杀死的。” 方飞心生寒意,头皮一阵**。 “咦!”牡丹侧耳倾听,“听见了吗?” “叫魂吗?”方飞提心吊胆,可又难耐好奇,他很快听见了咚咚咚的细微声响,正是来自抟炼教室。 “教室里有东西!”方飞失声惊叫。 牡丹钻入教室,过了一会儿,她又穿门出来,左手托着一个亮晶晶、圆溜溜的东西——那东西来回扭动、上蹿下跳,叽叽咕咕地发出怪声。 “是它!”方飞不胜惊讶。 “你认识它?”牡丹目光严厉。 “它是……”方飞犹豫一下,没有说出吕品,“它是软化的金原石,一个学生抟炼出来的。” “软化的金原石?”牡丹冷笑,“你这么叫它?”方飞盯着小怪物拿捏不定:“它跟刚炼成的时候不太一样。” “它在沙棠果的抽屉里,吃光了所有的果子!” “它到底是什么?”方飞忍不住问。 “我也说不清,”牡丹沉吟,“它不像石妖,也不像金妖……炼成它的人要么太糊涂,要么很厉害。” 方飞大为错愕,几万年的老妖王也认不出这个刚炼成的小东西。看来牡丹说得对,抟炼真会创造怪物,可是吕品……那个懒鬼…… “我猜他是没睡醒……”方飞话没说完,小怪物收缩一下,猛地蹿起,跳到他的身上,一股脑儿钻进羽衣。男孩又痒又怕,双手乱抓乱挠,可那小东西又滑溜又灵巧,说什么也抓捏不到。 牡丹见他狼狈模样,忍不住微笑起来:“你干吗不用羽衣?” 方飞应声醒悟,意念所及,羽衣变成一只软绵绵的大手,捏住小怪物,把它从衣裳里拎了出来,小东西不甘心地扭来扭去,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 “可恶,”方飞一把捏住,作势要扔,想了想又收回来,“我们怎么处置它?” “你想怎么处置?”牡丹反问。 “我……”方飞看一眼小怪物,“有让它自在生活的地方吗?” “没那种地方,”牡丹摇了摇头,“这种来历不明的小东西,学宫发现后会销毁;如果放出学宫,不出一天就会被别的妖怪吃掉。” “那可怎么办?”方飞目定口呆。 “我有个办法,”牡丹盯着他说,“你来收养它!” “我?”方飞指了指鼻子,又指了指小东西,“收养它?” “对!”牡丹目光沉静,“它扑到你身上,那是因为它喜欢你。” “它喜欢我?”方飞浑身别扭,“又不是我创造它的。” “这跟创造者无关,有的造物还会杀死主人,”牡丹笑了笑,“你要不信,轻轻地用手摸它,同时放出元气!” 方飞将信将疑,轻轻地抚摸不知名的小妖物。那东西软绵绵弹性十足,就像一团亮晶晶的果冻,元气进入它的体内,通身变成了悦目的天青色,它惬意地扭了两下,缩成一团,不再动弹。 “它睡着了,”牡丹压低嗓音,“你们的元神完全契合,恭喜你,九星之子,你收了一只妖奴!” “妖奴?”方飞望着小妖拧起眉毛。 “你可以把它放进乾坤袋!”牡丹提醒。 “它吃什么?”方飞问。 “第一次进食会塑造妖怪的胃口,我猜它最爱吃的是沙棠果。” 方飞松一口气,说道:“还好它没吃过人。” “你怎么称呼它?”牡丹又问。 方飞仔细端详,见那小妖软趴趴、黏糊糊,不由冲口而出:“叫它‘鼻涕虫’!” “随你高兴!”牡丹又向前面飘去。 方飞忙将鼻涕虫揣进兜里,快步跟在花妖王身后。他心里明白,要想在云巢里活命,就得像狗虱子一样缠住牡丹不放。 第六章、叫魂和御神 第六章、叫魂和御神 扫完教室,牡丹踏上草坪,踩过的地方长出零星的小花,花瓣发出迷人的微光,一时间竟把草坪照亮。 “九星之子,”牡丹停下脚步,“前面是许愿台了。” “许愿台?”方飞心头一动,“生存守则第二条。” “如果我是你,就该留在这儿。”花妖说完走开,方飞怔了怔,忽又噔噔噔地跟上去。 “你来干吗?”牡丹没好气问道。 “许愿台那边有什么?” “好奇心害死人,”牡丹摇头说道,“我讨厌你这种孩子。” 越过草坪,远远可见一根巨大的圆柱,上面盘绕一条石龙,龙尾深入地下,龙头仰视苍穹。 牡丹顺着龙的脊背飘上圆柱,方飞跟在后面手足并用。好容易爬到龙头,发现这儿已是学宫的顶点,支离邪的天极盘就在对面,盘上的文字在寒夜里闪闪发光,五根指针走个不停,咔咔咔的声音格外清晰 从这儿还能看见玉京,城市光彩夺目,仿佛天上群星的倒影——这感受奇妙极了,方飞很庆幸没有呆在草坪。 “昂!”石龙发出一声长吟,白光冲出龙口,照亮了茫茫夜空。 方飞吓得身子一缩,差点儿掉下圆柱。 “又有学生毕业了。”牡丹怅然说道。 “这跟毕业有什么关系?”方飞问道。 “这一条石龙叫做愿龙!到了第四年,学生要许下一个心愿,用符笔写了投入愿龙的口中,哪天还了愿,才能从学宫毕业!” “一直还不了愿呢?” “永远毕不了业。” “听起来很糟糕!” “要毕业也简单,”牡丹瞅他一眼,“你只要许一个最容易达成的心愿,比如吃一样好东西,睡一顿好觉,回头就能毕业。可是那样的愿望又有什么意思?” 吃好饭、睡好觉,简真和吕品一定喜欢。方飞想了想又问:“最难达成的心愿是什么?” “伏太因的‘降伏六龙’,皇师利的‘白王无上’,这两条愿望达成的时候,愿龙吐出的光芒亮了足足一夜,雷鸣电闪,大地震动……”牡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过,这也不是最难的!” “还有更难的吗?”方飞盯着黑幽幽的龙口。 “这条愿龙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可怕的心愿。让人庆幸的是,它暂时没能实现……” 方飞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犹豫说道:“万象归一?”牡丹没有回答,举目眺望远处。 “您见过天宗我吗?”方飞又问,牡丹点头:“他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学生。” “他为什么入魔?” “他跟你一样,好奇心太过旺盛,不顾世人皆知的危险,总想踏足不可预知的境地……”牡丹说到这儿,掉头看向草坪,“有人来了。”说完身影模糊,变成了一团云雾。 呆在许愿台的顶端,可以俯瞰整个云巢。方飞心跳加剧,缩在龙头后面向停磴坪窥望,忽见青光闪动,一只木磴跳了上来,磴内光芒流转,充满澎湃的活力。 “还有飞磴能动?”方飞定眼细看,忽又愣住了。木磴上站了一个人,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金色面具,鬼鬼祟祟地扫视四周。 黑衣人不知道有人窥视,他经过许愿台,一步也没停留,径直走向一块空地。 空地三面环绕栏杆,四根栏柱上蹲伏四灵雕像。黑衣人左手握住苍龙雕像,低声念出咒语:“东方苍龙、乙木之灵,藏头露尾,乘云飞逝……” 吱嘎嘎,栏杆内的地砖应声下沉,出现一条长长的石阶。黑衣人快步走了下去,石阶在他身后轰然上升,很快恢复原状。 方飞顺着龙身滑了下来,走近栏杆,握住苍龙雕像。 “下面是禁地!”牡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得下去!”方飞说道。牡丹冷哼一声,问道:“你真那么想死吗?” “那个蒙面人是谁?” “是个道师。” “道师?”方飞愣了一下,“哪个道师?” “他隐藏了相貌,可他用的‘应急飞磴’,只有道师才能拿到。” “他去禁地干吗?”方飞不胜迷惑。 “不知道,”牡丹冷淡回答,“我的职责是……” “东方苍龙、乙木之灵,藏头露尾,乘云飞逝!”方飞念出咒语,拧转苍龙雕像。 地面下沉,石阶显现,方飞望着通道尽头,仿佛回到了获取隐书的夜晚。他吸一口气,埋头冲进下去。 “你会死的!”牡丹幽幽叹气。 寒气扑面涌来,方飞的血液仿佛凝固,两侧的墙壁发出幽淡荧光,忽明忽暗,越过他的身子,投下扭曲的暗影。 入口已经封闭,方飞摸了摸墙壁,又冷又湿,毛茸茸的像是怪物的尸体。 他哆嗦一下,快步向前,走到石阶尽头,也没发现黑衣人的影子。举目望去,前方黑洞洞深不见底,男孩下意识放慢脚步,唯恐什么东西一下跳了出来。 “方飞……”牡丹的声音悠悠飘来。 方飞应声望去,发现左侧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入口。 “方飞!”牡丹的叫声里透着一股诱惑的意味。 方飞刚要回答,忽然一行血红的字迹从他脑海闪过:“听见有人叫喊自己的名字,切记不要回答,也不要搜寻声音的来源……” 《生存守则》的第三条!方飞伸手捂住嘴巴,把到嘴的声音堵了回去。他掉头四顾,花妖的影子一无所见,可是牡丹的叫声连绵不断地从岔道入口传了出来,语调各式各样,诱惑的、柔和的、急促的、痛苦的……潮水一样灌入他的耳朵。 “邪灵会叫你的名字,如果你贸然答应,它就能控制你的元神,让你乖乖地前去送死……”牡丹的话在方飞心中回荡,让他极力克制回答的冲动。 走了一会儿,叫声由女变男,懒懒散散,分明就是吕品,可是方飞亲眼看见懒鬼离开云巢,所以根本不加理会。对方仍不死心,一会儿变成粗声大气的简真,一会儿又变成快人快语的禹笑笑。方飞还是不为所动,前行的方向始终跟声音的来源相反。 禹笑笑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忽又变成了燕眉,清脆流利的叫声差点儿让方飞跳了起来,可是理智更胜一筹,他停下来大口喘气,双手捂住耳朵,极力压抑胸中的波澜。他的心里十分清楚——燕眉远在南溟岛,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叫声忽然消失,对方似乎认了输,方飞松一口气,刚要举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钻进他的耳朵:“方飞……” “妈妈”二字险些冲口而出,没错,这个声音活脱脱来自安岚——他去世的母亲。 方飞的心颤抖起来,忍不住回头张望,明知道这叫声来者不善,内心深处却又十分渴盼,昔日的情景一幕幕闪过——妈妈为他穿衣,妈妈给他做饭,妈妈送他上学,妈妈带他坐过山车,妈妈为他盖上被子,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还有最后的时刻,妈妈紧紧地搂住他,眼中流露出悲伤和不舍……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缓缓滑过脸颊,流进方飞嘴里,又咸又苦,让他无法呼吸。 “方飞、方飞……”叫声凄楚婉转,每一声都像千斤重锤敲打他的心房。方飞浑身发抖,渴慕和悲伤融化在一起,变成滔天的洪水,霎时冲垮了理智。他的眼前模糊一团,母亲的影子就在前方,他微微张开嘴唇,回答的话语在舌尖打转——他无法克制自己,他不能不回应“妈妈”…… 嗖,一个东西突然蹿出,狠狠撞上他的下巴。 方飞的牙齿碰在一起,咬中舌尖,剧痛钻心。他惨哼一声,低头看去,那个亮晶晶、圆溜溜的东西正在地上欢快地蹦跳。 鼻涕虫!小妖怪冲出了乾坤袋,给他突然一击,把他从迷失的边缘拉扯回来。 “方飞、方飞……”那个声音还在喊叫,可是听起来说不出的虚伪,想到刚才的险况,方飞怒火上冲,大声叫道:“闭嘴!你不是她,你不配用她的声音!” 叫魂声沉寂一下,黑暗深处传来一声阴沉的嘶吼。接下来,四周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方飞的心落回了原处,再看四周,忽又愣住了——前后左右共有七八条岔路,不知不觉,他陷入了一个迷宫。 “该死!”方飞大感头痛,想要求助牡丹,可又心有余悸。呆在这个地方,天知道跟他说话的是谁? 吱,鼻涕虫高高跳起,从他眼角掠过,蹦蹦跳跳地钻进了一条岔道。 “回来!”方飞吃了一惊,匆忙追赶上去。 小妖怪速度很快,方飞始终无法追上,几次将要抓到,又被它从指缝间溜走。 前面越来越暗,墙上的荧光若隐若现,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青霜,道路迂回曲折,于黑暗中无限延伸。方飞后悔起来,他想停下脚步,可又不忍把鼻涕虫丢下,小妖怪发出明亮的辉光,仿佛一个路标,不断地吸引他向前行进。 鼻涕虫尽力一跳,突然停了下来。方飞一个虎扑,把它牢牢攥住,正要揣进乾坤袋,忽听左边传来细微的**。 他浑身一僵,缓慢掉头。天啦,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站了一个人,黑色的斗篷分外眼熟! “他?”方飞拔腿想逃,可又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神秘人一直背对着他。 “他没看见我?”男孩直觉不可思议。 “闭嘴!”神秘人大叫一声,像是乌鸦垂死的哀鸣,“别叫我的名字。” 方飞一怔,恍然大悟:“他也被叫了魂?” 神秘人被叫魂的声音缠住了,完全没有留意男孩。他喘息两声,抽出符笔用力挥出,火光冲出笔尖,顺着墙壁向前奔走。 火光被黑暗吞没,四周静得可怕,只剩下神秘人粗重的喘息声。 “你没说叫魂的事,”神秘人的声音充满恼怒,“待会儿再跟你算账……它模仿我妻子的声音……还有我的孩子……”他时而愤怒、时而惆怅,似乎在跟某人说话,突然他停了下来,掉头看向身后,面具后的眼睛迸射凶光,“你听见什么了吗……没有……别跟我耍滑头……” 神秘人阴沉地观察四周,转身举起符笔,笔尖白光闪耀,照亮了墙壁上一个巨大的石盘。 方飞望着石盘,不敢大口出气,刚才他钻进了一条岔道,躲开了神秘人的目光。看样子,神秘人是为石盘而来,他鬼鬼祟祟图谋不轨,方飞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下决心看他干些什么。 石盘的中心是一个浑圆的太极图,以太极为圆心,环绕九层文字。 神秘人念念有词,扬笔射出一溜白光,哧溜,正中盘心。太极图明亮了起来,周围的环形文字吱呀呀地旋转起来,有的快,有的慢,转了一会儿,又纷纷停下,太极图上的光亮暗淡下去,很快恢复了原初的样子。 “怎么回事?”神秘人喝问,“你给的密符不对!” 沉寂了一会儿,神秘人又说:“你认为天皓白改了密符,那个老不死……不能强行破门吗……好吧,你敢骗我,我让你生不如死……”他不甘心地盯着石盘,低头沉思一下,哼了一声,狸猫似的走开了。 方飞缩在墙角,好一会儿才探头观望,发现神秘人消失,他跳了起来,想要追赶上去,可是走了两步,忽又被左近的石盘吸住了目光。 “那个不能碰!”牡丹的声音忽然响起。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花妖王站在不远,通身焕发灵光。 “你现在出来干吗?”方飞对它的袖手旁观耿耿于怀。 牡丹冷冷地望着他:“你别想打开天机锁。” “天机锁?”方飞看向石盘,“你说那个。” “这个锁需要密符才能打开,密符是天皓白亲手写下的,需要斗廷九星的共同签名才能获得,”牡丹停顿一下,“天皓白会不定期地更换密符,新密符写出,旧密符失效,刚才那个人就用了一道失效的旧密符。” “他从哪儿得到的密符?”方飞疑惑问道。 “我的契约不包括探究道者的隐私。” “也不包括阻止邪灵叫魂?” “对!”花妖王心安理得。 “锁后面有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方飞抿了抿嘴,正要追问,忽然左手一沉,隐书跳了出来,上面闪过一行字迹:“三少阳巽虚火泰甲午林钟!” 隐书不会无故出现,每次显露字迹,必有事情发生。这一次显示的文字十分奇怪,文不通字不顺,看不出任何含义。方飞心中糊涂,环眼四顾,忽然心头一跳,目光落在石盘上面。没错,隐书上的文字来自石盘,一个不落地刻在天机锁的字环上。 “这是开锁的密符?”方飞望着隐书心子狂跳。他偷偷看向牡丹,花妖王也正迷惑地瞧着他——隐书能够瞒过帝江,当然也能瞒过牡丹。 “那些字是什么意思?”方飞指着锁上的字环。 “问这个干吗?” “涨涨见识。” “好吧,”牡丹指着石盘说,“太极是天机锁的锁眼,外面的九层字环叫做‘九重天’。第一层四象,第二层五行,第三层八卦,第四层九宫,第五层天干,第六层地支,第七层十二律,第八层二十八宿,第九层六十四卦……”她瞅了方飞一眼,“事实上,天机锁的密符都是由‘九重天’的文字随机组成的。” 方飞看了看隐书,“三”字在“九宫”、“少阳”在“四象”、“巽”在“八卦”、“虚”在“二十八宿”、“火”在“五行”、“泰”在“六十四卦”、“甲”在“天干”、“午”在“地支”、“林钟”在“十二律”。 方飞抽出符笔,开始书写密符。 “你干什么?”牡丹惊奇地望着他。 笔尖青光一闪,太极图明亮发光,开始霍霍转动。 “三”字首先点亮,接下来“少阳”两字闪闪发光,“四象层”也开始转动……依照密符里的文字顺序,九层字环先后点亮符字,忽左忽右地旋转不休,直到所有点亮的字符齐整整地排列成一行。 “你怎么会有密符?”牡丹不胜困惑。 “你的契约不包括探究道者的隐私。”方飞以牙还牙。 字环停止了转动,嘁哩喀喳,太极图层层凹陷,最终露出一个小小的锁孔。 “忘了告诉你,”牡丹无不嘲讽地说,“除了密符,还要一把钥匙。” 又被它摆了一道。方飞心里气恼,正想撒手离开,忽觉“乾坤袋”动了一下,低头一瞧,鼻涕虫钻了出来,落地弹起,一头钻进锁孔,石盘里传出细微的咔嚓声。 “咦!”牡丹低呼一声。 方飞也觉诧异,忽见鼻涕虫留在锁孔外面的部分扭动两下,变成一个小小的把手,当即上前握住,但觉冷冰冰、硬梆梆,用力一拧,锁孔应手转动,传出一连串金属碰撞的声音。石盘旋转上升,露出一个浑圆的洞口,耀眼的白光从洞里照射出来。 “你这是犯罪,”牡丹的声音透着威吓,“光是打开这扇门,就能让你在天狱呆一辈子。” 鼻涕虫变回原样,从锁孔里溜了出来,方飞把它揣回乾坤袋,随口问道:“你会告发我吗?” “我的契约不包括告密。” “那不就得了!”方飞收起鼻涕虫,一脚跨进洞口。 “你就不怕天眼符?”牡丹在他身后问道。 “不怕!”方飞回答。 “为什么?”牡丹有点儿惊讶。 “天眼符会泄露密符,所以肯定没有天眼符。”方飞进入一间石室,扫眼望去,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三米多高,由一只“玄武”驮在背上,飞蛇冲出龟壳,围绕椭圆形的镜面追逐“苍龙”和“朱雀”;“白虎”盘踞在镜子的顶端,用阴沉的目光注视它们。 镜面光亮皎洁,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方飞的影子;他左看右看,又摸了摸镜框上的雕像,可是什么也没发生。方飞大失所望,颓然坐在地上,掏出鼻涕虫把玩,心想:“小妖怪本事挺大,不但会带路,还会开锁,吕品那个鬼灵精,怎么把它造出来的?” 鼻涕虫使劲扭动,想要挣脱他的五指。方飞怕它惹祸,匆忙塞进乾坤袋,系好袋口,刚要起身,目光无意中扫过镜面,他心子一跳,差点儿挣破胸膛——镜子里的“方飞”直挺挺站在那儿,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这些动作方飞一个也没做过,他心里想着起身,其实还在地上坐着。 方飞头皮发炸,挺身跳起,手指拈住笔杆,死死盯着镜子。镜中人歪斜脑袋,望着他饶有兴趣。 “你……”方飞拼命克制逃跑的冲动,“你是谁?” 镜中的“方飞”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膀,伸出食指掏挖鼻孔,掏出一个大号的鼻子牛儿,看了看,张开嘴巴,大有吃下去的意思。 “住手!”方飞急得一声大吼。 镜中人应声停下,惊愕地看着方飞,随手把鼻子牛儿抹在裤子上。 “恶心!”方飞下意识看一看裤子,瞪着镜中人说,“你是什么鬼东西?” 镜中的“方飞”冲他扮了个鬼脸,舌头吐得老长。 “滚开!”方飞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还没还过神来,身子忽然歪倒在地,脑袋向前,骨碌碌连翻两个跟斗。 方飞莫名其妙,翻身爬起,发现镜中人也坐在地上不胜迷惑。他想来想去,无计可施,于是伸出笔来,在镜面上写道:“我是方飞,你是谁?” 镜中人也抽出笔,同样在镜子里写:“我是方飞!你是谁?”两行字一模一样,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你是鬼吧?”方飞又写。 “你是鬼吧?”镜中人也写。 “不许学我写字!”方飞气得发疯,镜中人一副委屈样儿,畏畏缩缩地收起符笔。 “你会听从我的命令?”方飞灵机一动,冲口发问,镜中人呆呆地望着他,脑袋点了两下,又摇了两下。 “好吧!”方飞清了清嗓子,“蹲下!” 镜中人应声下蹲,方飞忽觉一股力量从体内涌出,身不由主,跟随镜中人蹲在地上。 “怎么回事?”方飞挠着头站起来,镜中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蹲在那儿。 “起来!”方飞再次发令,镜中人应声站起,笑嘻嘻地望着方飞。 方飞犹豫一下,叫声:“后空翻!”镜中人一个跟斗向后翻出,男孩只觉一股力量从双腿传到小腹,霎时跳到半空,身子向后翻腾,轻飘飘的就像一片树叶。 双脚落地,方飞抬眼望去,镜中人也刚刚落下,愣头愣脑地向他看来。 “你会御神?”伴随牡丹的声音,镜子里出现了一棵枝条疏朗的花树,树上的花朵光灿灿、白亮亮,花瓣重重叠叠,仿佛璀璨的明灯。 方飞掉头望去,牡丹站在一旁神色惊疑。方飞看了看它,又瞅了瞅花树,忍不住问:“这个花、这个花是……” “我的元神!”牡丹回答。 “元神?”方飞大吃一惊,隐约猜到什么。 “没错,”牡丹幽幽叹气,“这是一面照魂镜!” “照魂!”方飞瞪视镜中的自己,“这是我的元神?” “这面镜子叫做‘大还心镜’!”牡丹注视镜中的花影,“金神蓐收的杰作。” “我的元神就是这样?”镜中的影子平淡无奇,方飞感觉有点儿失望。 “你没见过自己的元神?”牡丹反问。 “是啊!” “没撒谎?” “干吗撒谎?”方飞没好气回答。牡丹看他一会儿,叹气说:“可你怎么会御神?” “御神?”方飞第二次听见牡丹说出这个词儿,“那是什么意思?” “道者炼气,通过身体的苦行来带动元神,因为身体运动在前,元神跟随在后,元神始终受到身体的控制,这就叫做‘元神随身’。”牡丹停顿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可你不一样,你先控制了元神,再用元神控制身体,元神运动在前,身体跟随在后,这叫‘身随元神’,也就是‘御神’。” “这样不好吗?”方飞问。 “不太好,”牡丹沉默一下,“魔徒才会御神。” 方飞登时后退一步,撞在镜子上面,他回头看去,镜中的“方飞”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笑。 “我是魔徒?”方飞望着镜子,感觉像在做梦。 “不,”牡丹摇了摇头,“魔徒的元神不是这个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 “畸形、丑陋、令人作呕!”牡丹冷淡回答。 “看来我不是魔徒。” 方飞如释重负. “你不是魔徒,可你的元神有点儿奇怪。” “怎么奇怪?”方飞又糊涂了。 “我也说不上来,”牡丹审视镜中的人影,“少一点儿什么,又多了点儿什么。” “我是度者,”方飞说道,“我有点化人的元神。” “不对,”牡丹摇头,“度凡印只是把你们的元神联系起来,并不能割裂和交换。”方飞愣了一下:“那我为什么能御神?” “或许因为天意!” “天意?” “比如这面镜子,”牡丹指着“大还心镜”,“金神蓐收造出来以后,后世再没有一面镜子能够直接照出元神。” “为什么?”方飞惊讶地问。 “抟炼中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情况,造成抟炼的结果不可复制。支离邪把这种情况称之为‘天意’。因为道术出于灵感,所以具有偶然性,越复杂、越厉害的道术偶然性越大,甚至只会出现一次。拿抟炼来说,除了大还心镜,支离邪的造化笔、勾芒的隐书、朱明的流景剑、玄冥的无相甲……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道器,”牡丹注目方飞,“‘度凡印’也要遵循‘天意’,或许施术时发生了意外,让你获得了‘御神’的能力!” 方飞怔怔望着镜中人,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低叫一声:“单手倒立……”话才出口,他跳起老高,身子凌空一转,右手五指叉开,轻飘飘按在地上,强烈的震动从指尖传来,波浪似的一直涌到脚心。 “我做到了。”方飞又惊又喜,转眼望去,镜中的元神也倒立过来,愁眉苦脸向他望来。 “拇指撑地!”方飞发出号令,一股磅礴的力量蹿入指尖,大拇指钢钉一样扎入地面。他还来不及收起其他的指头,便觉体内传来一阵莫名的战栗,抬眼一瞧,元神龇牙咧嘴,模样十分痛苦。 方飞心叫不好,“翻身站立”的念头刚刚闪过,拇指向下一按,身子凌空翻转,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他扬起拇指,屈伸两下,不酸不痛,微微发麻。 “你是度者,元神太弱,”牡丹在一边说道,“要练‘五行诀’,还得循序渐进。不然元神力量耗尽,身体也会无法支撑!” 方飞醒悟过来,做出“水精诀”的动作需要元神的力量,即便可以御神,元神太弱,还是难以支撑身体,故而一用拇指撑地,镜中的元神就感觉吃力。 他想了想,取出简真送的《炼气术的小窍门》,就着镜子的光亮看了起来。 五行诀分为火、土、金、水、木,各自对应“呵、呼、呬、吹、嘘”四种呼吸方式,五行又对应五脏,火心,土脾、金肺、水肾、木肝……五行的道理深奥复杂,男孩看得呵欠连天,好在录像里山烂石的动作滑稽有趣,偶尔看上几眼,可以消乏解闷。 “五行诀”一章,山烂石反复强调呼吸与动作的配合,通过呼吸让体内的元神与宇宙的元胎融会贯通。方飞看完一遍,放下书本,再次拇指撑地,镜中人愁眉苦脸,战栗的感觉又从体内涌来。这一个动作属于“水精诀”,水的呼吸方式是“吹”,方飞按照书里的记载,撮起嘴唇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一吹一吸,战栗的感觉登时减弱,呼吸到第十次,身子已经恢复了平静,定眼再看,镜中人愁容散去,两条细黑的眉毛舒展开来。 方飞信心大增,尝试用其他的手指支撑身体,结果全部成功,就连小指头也不例外。 “五行诀”里,“水精诀”难度中等,比“土精诀”和“金精诀”更难,但比“木精诀”和“火精诀”容易。方飞御神在先,无论何种动作,都能轻松完成。 他练得入迷,不知疲倦,练完一整套“五行诀”才停了下来,看一看罗盘,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他从头到脚大汗淋漓,衣裳裤子都能拧出水来,忙使一道“沐浴符”洗净汗渍,再用一道“浣衣符”清洁羽衣。做完这些,肚子咕咕直叫,这才想起午后一直没有进食,可是身在地宫,哪儿又有东西可吃? 忽然飘来一股米饭香味,方飞大感错愕,扭头看去,香气来自一个红木盒子,侧面三个抽屉,都有银色拉环。 他抓住拉环,扯出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碧粳米饭。方飞心花怒放,端起吃了两口,心想:“有板栗烧鸡就好了。”一边想一边拉开第二个抽屉,瞥眼一扫,忽然愣住——抽屉里躺着一碗板栗烧鸡,热气腾腾,汤汁还在翻滚。 “肯定是巧合。”他饥肠辘辘,懒得多想,烧鸡下饭,一顿狼吞虎咽,吃了一会儿,忽觉嗓子冒烟,喝了两口汤汁,咸中带甜,并不解渴。 “有橙汁就好了。”念头刚刚闪过,他就嗅到一股橙子香味儿,追究来源,拉开第三个抽屉,发现了一个玻璃酒杯,杯中盛满了新鲜的橙汁。 “奇怪,我是在做梦吧?”方飞终于发觉不对,“唔,这个盒子又是打哪儿来的?” “这是馋鬼饭盒。”牡丹的声音悠然响起。 “您还在这里?”方飞回头瞪着花妖。 “我不在你吃什么?”牡丹反问。 “这东西怎么回事?”方飞指着饭盒。 “你想吃什么,盒子里就有什么。”牡丹指着抽屉,“第一层主食,第二层菜肴,第三层汤水饮料。” “真的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方飞半信半疑。 “你可以试试!”牡丹漫不经意地说,“记住取完食物,要把抽屉关上。” “不关上会怎样?” “没得吃!” “变魔术吗?”方飞把抽屉推进拉出,“松鼠鳜鱼……菲力牛排……宋嫂鱼羮……红酒烩蜗牛……碳烤乌鱼子……挪威三文鱼……俄国鱼子酱……”他一惊一咋,不断取出菜肴,形形**地摆满一地,尝一尝,滋味十分地道。 “忘了提醒一句,”牡丹忽然开口,“取出的菜肴必须吃完。” “什么?”方飞看了看牡丹,又瞧了瞧满地的碗盘,“开玩笑吧?” “吃不完后果自负!”牡丹的口气中透着嘲弄。 “什么后果?”方飞战战兢兢地问。 “接下来三天,吃什么吐什么。” “太过分了!”方飞气得打嗝,“您怎么不早说?” “谁叫你这么贪心?”牡丹眯起双眼,“我最讨厌浪费食物。” 方飞无可奈何,只好端起碗盘,垂头丧气地一一吃下,吃到后来任何菜肴都没了滋味,肚子涨得像一面小鼓。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希望变成简真,吃完的一刻,方飞仰天倒下,揉着肚皮哀叫:“撑死我了。” “没关系,”牡丹袖子一拂,满地狼藉无影无踪,“炼气可以帮助消化!” “可恶!”方飞恨恨起身,做了个“火精诀”的姿势:左手食指撑地,身子横在半空,一上一下地跳来跳去。 练了两遍“五行诀”,肚皮瘪塌下去,倦意汹涌而来,方飞使一个“金精诀”——头下脚上,两手抱胸,用“呬”字法呼吸,闭上两眼进入梦乡…… 咚咚咚,一阵鼓声把他从睡梦里惊醒。方飞张开双眼,正与镜中的元神四目相对,这才想起身子倒立,慌忙翻身站稳,冲出石室,四面一瞧,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才好,忙叫:“牡丹,牡丹……” “什么?”香雾袅袅凝聚,变成花妖王的样子。 “我怎么出去?”方飞问道。 “怎么来就怎么去。”牡丹的目光落在他的乾坤袋上,方飞一愣,扯开袋口,放出鼻涕虫,小妖怪落在地上,蹦蹦跳跳地向前飞蹿。 “发什么呆?”牡丹一边耳语,“还不跟着它?”方飞心头一动,忙问:“牡丹,您让它带路的吗?” “契约并不阻止我教导其他的妖怪。” 方飞胸中热乎乎的,忍不住又问:“叫魂的时候,你让它撞了我的下巴?” “那只是巧合。”牡丹冷冷答道。 “变钥匙呢?” “那是它的天性……” 地宫入口开启,方飞一阵风冲了出去,望着发白的天空,吸一口冰凉干净的空气,回头望着花妖,由衷地挥手:“谢谢您!牡丹!” 花妖王微微一笑,晃身变成雾气,随着晨风悠悠散去。 赶到停磴坪,夜色还没褪尽,飞磴五色斑斓、来来去去。方飞跳上一个木磴,试图感应其中的元胎,谁料脚底打滑,摔个四脚朝天,他龇牙咧嘴,差点儿昏了过去。 方飞闭上双眼,努力集中精神,可是看来看去,只见一团漆黑。没了照魂镜,他对元神的感应也消失了。 “可恶!”方飞捶打身边的草坪。 “方飞!”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叫,“方飞!” “笑笑,”方飞挺身跳起,“我在这儿!” 禹笑笑从教室旁冲了出来,脸色苍白疲惫,见了他双目一亮:“你还活着?” 方飞笑了起来:“我当然活着。” “谢天谢地,”女孩摸了摸心口,“昨晚我一宿没睡,夔龙鼓没响就赶过来了,我真怕上来之后看见、看见你的尸体。” “笑笑,我……”方飞酸热冲鼻,嗓子微微哽咽。 “道师有应急飞磴,放学后也能上来,”禹笑笑忿忿不平,“我去找了山烂石和狐青衣,哼,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方飞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说,没有大事,不能动用应急飞磴。我就不明白,学生的死活难道不是大事?” “可恶!”方飞气得跺了一下脚,“昨晚有人上了云巢,用的就是应急飞磴。” 禹笑笑一愣:“他来干什么?” “他想进入存放‘大还心镜’的密室。” “那是犯法的,”禹笑笑失声叫道,“他会进天狱!” “是吗?”方飞脸色煞白,心里嘀咕:“牡丹没骗人,它说的都是真的。” “我得报告道师,”禹笑笑焦急地说,“你看见那人的样子了吗?” “他戴了面具。”方飞犹豫一下,“笑笑,不报告行吗?” “为什么?”禹笑笑瞪着他十分不解。 “我……”方飞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我也不小心进了密室。” 禹笑笑微微张嘴,瞪了他一会儿,小声问:“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花妖王牡丹,”方飞有气没力地说,“可它不会告发我。” 禹笑笑想了想,说道:“下去再说!”跳上一个金磴,把方飞送回地面。回寝室的路上,她紧锁眉头,一声不吭,方飞心中忐忑,忍不住说道:“笑笑……” 禹笑笑摆了摆手:“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丢下方飞,自顾自走了。 方飞心中烦乱,不自觉走回龙尾区,到了四十九号门外,但见房门紧闭,隐隐传出响亮的鼾声。 开门入内,大个儿蜷成一团,睡得口水长流。方飞怒火上冲,写一道“雷声符”,凑近他的耳边大吼:“简真,你妈来了!” “什么?什么?”大个儿从梦里惊醒,迷迷瞪瞪一跳而起,“在哪儿?她在哪儿?”忽见方飞坐在对面,登时张口结舌,“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可担心了你一晚上……” “担心?”方飞冷笑,“担心我没死吗?” “我哪儿敢呐?给我一万点金也不敢呐。”大个儿赌咒发誓,“我把抟炼的课本掉宿舍了,本想取了就回云巢,结果白猫儿太可恶了,把我拦得死死的。唉,我也是没有办法……” “蠢猪,”吕品在上铺懒洋洋地发声,“抟炼课不用课本!” “胡说……”简真面红筋涨地正要反驳,忽见方飞瞅着他眼神古怪,心中咯噔一沉,扭扭捏捏地缩到墙角,“好吧,我胆小,我怕死……我不想在云巢过夜!”把头埋在膝盖中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哈,猪也会哭?”吕品探出头来,“我得给他拍个照!” “混蛋!”大个儿一声怒吼,抬起头来,胖脸干干净净,一颗泪珠儿也没有。 “真会装!”懒鬼笑嘻嘻地缩回被窝。 “方飞,”简真可怜巴巴地盯着小度者,“我真的很后悔,如果你不相信我……” “你就去云巢过夜。”吕品在上边接嘴。 “死懒鬼!”大个儿跳上桌子扑向吕品,懒鬼泥鳅一样从被窝里滑出,顺着床栏滑到地上。简真翻身要追,忽然发觉不妙——他的双手死死黏在床上,说什么也扯不下来。 “咦,这张床……”大个儿明白过来,发出一声悲愤地号叫,“死懒鬼,你又来这一招” “方飞!”吕品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庆祝你活着回来,我打算让死肥猪吃不成早饭!” “死懒鬼,我杀了你,”简真又转向方飞,换了一张嘴脸,“我真的好后悔,真的……” “后悔有用吗?”方飞接过花妖递上来的课表,“上午辰时,墨屋奥室,符法课,道师天皓白;下午未时,墨屋造化教室,妖怪常识,道师帝江……唔,这个墨屋也要飞吗?” “不用,”吕品一笔两用,吃饭、通灵都不耽误,“昨晚出了一件大事!” “网上吗?”方飞口气冷淡——把他丢在云巢,吕品也有功劳。 “对!”吕品老脸厚皮,若无其事,“你看这个!”他转过通灵镜,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涉及敏感词,本次搜索无效。” “什么意思?”方飞莫名其妙。 “用‘灵眼’搜索你下跪录像的结果,”吕品舔了舔嘴唇,“双头龙把这个录像从通灵网上抹掉了,呵,还有那个‘轻烟袅袅’,真的就像轻烟一样消失了。” 方飞张大嘴巴,紫米粥从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方飞,行行好……”大个儿嗡嗡嗡地继续求饶,“让我死都行,不能让我不吃饭呀,咕嘟,我们可是好朋友,咕嘟,好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喂饭,不,互相原谅的吗,咕嘟……” “这跟我没关系,”方飞盯着通灵镜,“我在云巢呆了一个晚上。” “斗廷可不这么想,”吕品举起一个鸡肉包子在简真面前摇晃,“双头龙太贴心了,简直就是你的哈巴狗。” “死懒鬼……”大个儿不争气地哭了,“我要把你连皮带骨一口吃掉!” 第七章、墨屋与皓庐 第七章、墨屋与皓庐 “墨屋在天籁树下面,”懒鬼说到这儿,回过头大叫,“死肥猪,你走得这么慢,好像没有吃早饭。” “我本来就没吃早饭!”大个儿一面怒吼,一面勒紧裤带。 “不能怪我,”懒鬼假惺惺地说,“没想到花妖收拾得那么快。” “滚开!”简真攥着拳头发狠,“总有一天,哼,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变成我的妖奴,”吕品不怀好意地瞅着对方,“让你站着就不能坐着,让你趴着就不能躺着。” “你欺负人,”大个儿气得浑身哆嗦,“方飞,你听听,你听听……” “我没空,”方飞指了指远处,“那就是天籁树?” “是啊!”吕品努了努嘴,“天籁树、神剑榈、人头果,并称紫微三大神木……” 三人走近一棵白色大树。树身高过百米,上百人拉手才能抱住树干,枝条纵横,覆盖广阔,树上没有叶子,只有许多银白的细丝,缠在枝桠中间,就像一张特大号的竖琴;下半截的树身凸凹不平,凹陷的地方深不见底,凸起的树瘤水平光滑,俨然大大小小的鼓面环绕粗细不一的树根。 “干吗叫天籁树?”方飞问道。 “还用问吗?”简真气冲冲地说,“这棵树会演奏音乐。” “不会吧?”方飞疑惑地打量白树,“演奏音乐的树?” “它也不是经常演奏!”吕品摸了摸下巴,“需要特定的日子。” “九星之子!”一群白虎人欢快地拦住去路,司守拙笑眯眯打量方飞,“你还活着啊?” “劳你费心了,”方飞心平气和地说,“云巢上面睡觉很舒服。” 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彼此交换眼神,都有一些意外。司守拙努力打起精神:“你就嘴硬吧!以后我们天天让你在云巢睡觉。” “那可谢谢你了。”方飞上前一步,抓住他的左手上下抖动。 “滚开!”司守拙的脸像个茄子,他愤怒地抽回爪子,领着同伙悻悻走开。 “云巢上面睡觉真的很舒服吗?”简真好奇问道。方飞白他一眼:“你可以试试!” “免了,”简真目光一转,“笑笑!” 一群女生聚在树下叽叽喳喳,听见叫声,禹笑笑走了过来,劈头就问:“简真,你昨天溜回宿舍了?” “那个……”大个儿目光朝下,嘴里咕咕哝哝,“我那个……” “胆小鬼!”女孩鄙夷地瞪他一眼,皱起眉头注视方飞,小度者给她看得心头发毛,咳嗽一声,两眼盯着脚尖。 “知道吗?”忽听禹笑笑说道,“白虎厅今早搜查了栖凤楼。” “凭什么?”方飞惊讶问道 “他们认为‘双头龙’是这儿的学生。” “有证据吗?”。 “没有,”禹笑笑咬了咬嘴唇,“巫史亲自带人来的,把栖凤楼翻了个底儿朝天,”她咬了咬嘴唇,“他们只搜苍龙人,其他道种碰都没碰。” “这也太不公平了!”大个儿夸张地号叫,可是没人理睬他。 “九星之子,”贝家姐妹走了过来,其中之一问,“听说你在云巢过夜了?” “是啊!”方飞闷声回答。 “太了不起了!”姐妹之二激动得小脸通红。 “不愧是九星之子,”姐妹之一握住方飞的手用力抖动,“你就是我的偶像!” 方飞被这股热情劲儿吓得不知所措:“真的、真的没什么……” “别谦虚了,反正你就是很厉害!”姐妹俩表达完景仰之情,手挽手地走向天籁树。 吕品望着两人背影,双眼一亮,冲口叫道:“双头龙!”转身扯住方飞的胳膊,“她们就是双头龙。” “你胡说什么?”方飞望着他一脸懵懂。 “你想想,她们是苍龙人,又是双胞胎,她们的祖先是贝神竺……”吕品激动得语无伦次,“通灵镜的发明者!” “都多少代了?”大个儿大唱反调,“我的曾曾曾外祖父还是个天道者呢!两个小姑娘啥都不懂,就知道拍方飞的马屁。”言下醋意十足。 “巫史可不这么想,”禹笑笑没好气地说,“他没收了双胞胎的通灵镜。” “我就知道,”吕品连连搓手,“贝神竺肯定留下了天道器,得到它的人就能在通灵网上为所欲为。” “做梦吧你!”简真继续反驳,“有那样的东西,以前怎么不用?” “以前没找到。”吕品理直气壮。 “有也没法用,”禹笑笑冲懒鬼大泼冷水,“贝露、贝雨跟百里秀雅住在一起。” “百里秀雅?”吕品一副“我要吐了”的表情,“那个最丑的女生!” “你骂谁?”铁铲刮锅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扭头一瞧,巫袅袅领着若干女生走了过来。阴暗星的女公子眼圈儿发红,分明刚刚哭过,身边一个女生,模样让人印象深刻——金鱼眼、雷公嘴,两颗大龅牙,一张嘴闪闪发亮——有她当陪衬,巫袅袅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她有猿妖的血统。”大个儿在方飞耳边嘀咕。 “喂!”百里秀雅既不雅也不秀,两手叉腰像一具骷髅,“死肥猪,别当我听不见!” “倒霉,”简真撅起嘴巴,“我忘了猿妖耳朵最灵。” “你还没死呀?”巫袅袅冲着方飞连翻白眼,“臭裸虫命还真大。” “轻烟袅袅!”方飞挥了挥手,“啊,不见了!” “闭嘴!”巫袅袅气红了脸,“我就知道,你跟双头龙串通一气!” “证据呢?”方飞摊手。 “等着瞧!”巫袅袅把手一甩,扬长而去。 “墨屋到底在哪儿?”方飞发现所有的学生都在树下闲逛,天籁树四周别说房屋,连一块砖头也没有。 “上课时间快到了。”禹笑笑看了看仙罗盘。 “造化笔上哪儿去了?”树下传来宫奇的声音,“在天湖里淹死了吗?” “呵!”一道青光从天籁树的枝丫间蹿了出来,刷刷刷画出一张圆脸,直眉瞪眼地大喝,“谁在骂我?” “他!”宫奇指向方飞。 “哼!”圆脸飘到方飞面前,“你骂我?” “别信他的,”禹笑笑忙说,“宫奇贼喊捉贼。” “闭嘴!”圆脸一声大吼,口水浇了女孩一脸,白虎人纷纷鼓掌喝彩。 方飞歉疚地看了看禹笑笑,抬头说:“造化笔,你不笨吧?” “我当然不笨!”圆脸两眼翻白。 “那你看着办!”方飞摊开两手。 “狡猾的小鬼!”圆脸转一下眼珠,打了个唿哨,造化笔忽然标出,飞到宫奇头顶一顿挥洒,白虎人的身上多了几十条毛虫,绿油油、肥滚滚,愣头愣脑地往衣裳里猛钻。 宫奇慌忙伸手捉虫,可是刚刚抓住,毛虫忽又变成墨汁从指缝间溜走。宫奇浑身奇痒,杀猪一般发出惨叫。 司守拙上前帮忙,冷不防几只毛虫钻进他的衣袖。司守拙仓皇后退,歪嘴皱眉,前抓后挠。白虎人全都瞠目结舌,其他道种的学生发出一阵哄笑。 “告诉你们,”圆脸得意洋洋,“毛虫有公有母,见了面都要生一堆小崽子。” 两个白虎人失声惨叫,纷纷扯掉上衣,众人一瞧,无不倒抽冷气,他们胸前后背一片惨绿,大大小小的毛虫来回蠕动,就像穿了一件活生生的绿毛衣。 “脱衣服算什么?”造化笔阴阳怪气地说,“下一步还得脱裤子!” 毛虫听到号令,争先恐后地向下钻去,两个受害者五官挤成一团,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裤带。 “脱呀!脱呀!”造化笔呼呼喝喝。 “唉……”女生要么双手捂脸,要么别过头去。 “空荡荡墨散烟消!”一声疾喝,亮晶晶的水光从天而降,从头到脚流过司守拙两人的身体,毛虫遇上水光,溶化成青绿色的墨汁,顺着裤管流到地面,咝咝咝地变成青色的气体。 “谁?”圆脸抽一下鼻子,把青气吸了进去,“谁干的?” “我!”皇秦沉着脸穿过人群。 “皇师利的儿子,”圆脸拖长声气,“要么咱们较量一下?” “有何不可?”皇秦扬起符笔,“我叫皇秦,不叫皇师利的儿子。” “好哇!”造化笔眉飞色舞,“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学生纷纷后退,让出一片空地,兴兴头头地盼着两方大打一场。 “我先做个热身运动。”圆脸哼哼哈哈,身子忽涨忽缩、扭来扭去。 “你省省吧!”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老笔妖,辰时快到了。” “该死的小天,”圆脸口水飞溅,“滚一边儿去,没你的事儿。” 人群让出一条道路,天皓白走过来,看着四周白眉紧锁:“你在干吗?该做的事一样没做!” “该死的小天,用不着你教训我!我喝过的墨水比你喝过的酒还多!” “好吧!”老道师咧嘴一笑,那张脸毛发抖动,就像一只和和气气的狮子狗,“今天的符法课改在水殿,我猜老橘树一定很欢迎。” “又来了!你们这些道师就爱欺负人!”老妖怪骂骂咧咧,嗖地飞到高处,变成一支巨笔,横挥竖劈,画出一座不伦不类的宫殿——爱奥尼亚式的圆柱托着中国式的飞檐;哥特的尖顶跟大马士革的圆顶比肩;金字塔镶嵌了希腊的神殿,塔顶蹲着中国的嘲风……这样的宫殿并不存在,全是老笔妖异想天开捏造出来的。 画完外观,造化笔忽又缩小,钻入宫殿一顿乱扫,门窗接连涌现,奇妙奢华的装饰没完没了,天皓白忍不住叫道:“够了,够了,我只想上一堂课。” “小天哇,你可真没劲。”造化笔话没说完,夔龙鼓咚咚响起。老笔妖轻轻一挥,每个学生面前多了一条暗青色的小应龙,拍着翅膀起起伏伏。 “跟着应龙走,”圆脸发号施令,“一年生去奥室,二年生去造化教室!谁要不听话,哼,我就打他的屁股!”刷刷两笔,圆脸变成了臀部,造化笔掉转笔杆,对准“屁股”用力抽打,半空中响起清脆的啪啪声。 学生跟着小应龙走进宫殿,迎面一条巨龙石雕,盘绕三重假山,吐出七色泉水。假山上雕刻飞虎、玄龟和凤凰,飞虎张开翅膀,吐出的不是泉水,而是雪白的珍珠;玄龟喷出的雾气变成飞蛇,到处蹿来蹿去;凤凰站立在假山顶端,昂首吐出一个个光亮的火球,仿佛巨大的灯盏,绕着宫殿盘旋流动。 走廊的地面布满凹凸不平的龙鳞,扭头摆尾地把学生送进奥室。一眼望去,深邃幽黑的穹壁上点缀着繁密无穷的星斗,坐在奥室里面,就像呆在无垠太空,流星成群结队地从身边划过,方飞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大家好,”天皓白走上讲坛,,“因为造化笔的原因,上课晚了五分钟。” “小天哇!”老笔妖冒出来搭腔,“你又背着我说坏话。” 天皓白好像没有听见:“学宫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得罪造化笔……” “说得对!”老笔妖高兴地接嘴,“算你识相……”老道师忽一扬手,老笔妖发出一声惨叫,啪的一声消失了。 “我还没说完,”天皓白微微一笑,“这个规矩只限于学生。” “天道师!”贝家姐妹之一站了起来,“您对造化笔使了什么符咒?” “你是贝露还是贝雨?”老道师问。 姐妹之二也站了起来,双胞胎笑呵呵齐声说:“您猜猜看!” “贝雨!”天皓白眨了一下眼睛,“你头上有条毛虫!” “啊!”左边的少女下意识伸手摸头。 “哦!”天皓白点头,“你是贝雨!她就是贝露了?” “不算不算,你使坏!”两姐妹手挽手,狂风似的旋转起来,人影叠着人影,快得无法看清,过了一会儿,停下来叫道,“再猜!再猜!” 天皓白点了点头:“贝雨,毛虫爬到胸口上了。” “我们才不上当!”姐妹俩异口同声。 “好吧!左边是贝雨,右边是贝露。” 两人张口结舌,贝雨不解地问:“您怎么猜到的?” “不是说了吗?”老道师笑眯眯地说,“你的胸口有条毛虫!” 贝雨低头一瞧,胸口多了一条绿闪闪的毛虫印记,原来天皓白悄没声息地给她做了一个记号,不管两人怎么转来转去都是一目了然。 贝雨伸手一抹,毛虫应手消失,可是刚一收手,毛虫又浮现出来。她连试了几次,急得快要落泪:“天道师,这个怎么擦不掉?” “这样好啊!道师点名,永远都不会弄错。” “毛虫也太丑了,”贝雨哭丧着脸说,“能换个别的吗?” “可以!”天皓白说完,毛虫蜕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雪白的翅膀上点缀粉红明艳的花纹。 “谢谢天道师,”贝雨转愁为喜,“你还没说对造化笔使了什么符法?” “那是秘密,”天皓白示意两人坐下,“我先问一句,各位,什么是符法?” “定式变化的法术……”“符笔写出来的神符……”奥室里七嘴八舌地闹成一团,声音最响亮的还是双胞胎,两人扯着嗓子齐喊:“符法就是写符的法子!” “天素,”天皓白抬了抬手,“你来说说看!” 天素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扬起脸说:“符法是符、书、图的总称。符者,通取云物星辰之势;书者,别析音句铨量之旨;图者,画取灵变之状。符中有书,参似图像,书中有图,形声并举。” “请坐!”天皓白目光一转,“皇秦?” “符法是元气的流转,出自虚空,布于笔端,驾驭五行,召会六物,制御生死,安镇十方。”皇秦的话引来白虎人一片喝彩。 “请坐,”天皓白又一点头,“方飞!” “我?”方飞傻了眼,慌手慌脚地站了起来。 “你来说说什么是符法?”天皓白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方飞张口结舌,脑子里一片空白。 “哼!”角落里传来天素轻蔑的冷笑。白虎人纷纷发出响亮的嘘声。 “很好!”天皓白点点头,“符就是我,我就是符!符法就是自我的表达。方飞,恭喜你答对了!” 嘘叫声消失了,天素忍不住高喊:“这算什么答案?” 方飞晕晕乎乎地坐下,茫然地望着天皓白,老道师一挥笔,讲台上出现了一个支架,上面挂了一张浅黄色的薄纸。 “这是什么?”天皓白笑问。 “纸!”众人齐声回答。 “一张纸。”贝雨嘻嘻直笑。 “一张很大很大的纸!”贝露接着补充。 天皓白咳嗽一声,用目光阻止了两姊妹继续造句:“现在,谁能在这张纸上写一道‘引火符’,可又不让这纸燃烧起来?” 学生们惊讶地交头接耳,教室里嗡嗡嗡响个不停,天皓白扬了扬手:“方飞!” “怎么又是我?”方飞暗暗叫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讲台,抖抖索索地抽出符笔,迷迷瞪瞪地对着那张大纸。 引火符?定式考试似乎写过。他死命回想,说什么也想不起来,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整个人像是掉进了蒸笼,浑身上下都冒着热气。 “我……”方飞忽觉左手一沉,隐书冒了出来,一行符字从白石版上闪过:“勃勃跳心光火照。” “太好了!”方飞来了精神,两眼看着隐书,笔尖向前一送,还没来得及写字,薄纸顺着笔势向后飘走,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点天青色的印痕,闪了闪就不见了。 方飞呆了呆,挥笔再写,可是稍一用力,纸张立刻飘开。他每写一笔,纸就飘开一次,身后同时传来一阵哄笑。男孩又羞又急,满头大汗,写了半分多钟,纸上还是干干净净。 “行了!”忽听天皓白说道,“你下去吧!” 方飞不敢看他,低头走回座位,脑子乱糟糟的,心子还在狂跳。 “天素!”天皓白又叫一声,冰山女应声跳起,鸟儿似的飞上讲坛,闪电抽出符笔,众人还没看清,纸张红光一闪,腾地燃烧起来。 天素一愣,望着纸张烧成灰烬,刷,纸架抖动一下,又垂下一张大纸。 “火!”天素应声出笔,嗤,纸张又烧起来;她咬着嘴唇,用力拍一下纸架,灰烬抖落,刷地又掉下来一张大纸。 天素定一定神,运笔挥出,这一次比起先前慢了不少,慢到可以看清一笔一画,纸张簌簌抖动,先后显现出“勃勃跳心光火照”七个秀丽飘逸的冰蓝色小字,刚刚写完,符字由蓝变红,嗤的一下,纸张又燃烧起来。 冰山女两眼出火,一把撕掉燃烧的纸张,使劲拍打纸架,纸架摇摇晃晃,可是没有纸张垂下。 “够了,”天皓白轻声说,“你也下去吧!” 天素望着空荡荡地纸架,猛一跺脚,转身冲下讲坛。 “皇秦!”老道师拍一下纸架,又垂下一张纸来。 皇秦慢腾腾走上讲坛,低头想了想,抽出符笔闪电挥出,纸上出现一行银白色的符字:“勃勃跳心光火照”。 众人望着符字屏息凝神,字迹没有变红,纸张也没有燃烧。 “哇喔!”白虎人猛拍桌子,发出一通狂叫,天素望着符纸,脸上失去血色。 皇秦吐一口气,正要收起符笔,忽听天皓白问道:“皇秦,你写了几道符?” 皇秦皱了皱眉,小声说:“一道!” “什么符?”天皓白继续问。 “引火符!” “不对!”天皓白不动声色地说,“你写了三道符,第一道是‘八风不动符’,定住了纸张;第二道‘辟火符’,让纸不能着火;第三道才是‘引火符’,因为‘辟火符’在先,两道符法相互抵消,所以纸张就不会燃烧!” “那又怎么样?”皇秦扬起下巴,“纸不燃烧就行了。” “我说了!只能写一道‘引火符’。” “不可能!”皇秦大声说,“那办不到。” “是吗?”就着皇秦写过的大纸,老道师抽出符笔,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下“勃勃跳心光火照”七个大字。 方飞惊讶地望着纸上的字迹——天皓白的元气也是“雨过天青”,跟他一模一样。 奥室里鸦雀无声,天皓白收起符笔,纸张微微飘荡,直到纸上的元气慢慢淡去。 “所以呢?”天皓白直视皇秦,“你刚才是作弊,角字组,记大过一次。” 教室里一片哗然,学生们议论纷纷,简真嘭嘭嘭地使劲拍打桌子。 “不公平!”巫袅袅叫嚷,“这又不是考试!” “这就是考试,”老道师扬声说,“在纸上写出‘引火符’就是我给你们的第一道考题。考试时间不限,一年、两年、甚至四年,任何时候完成,我都会给他的当年的成绩加一百分。” “才一百分?”简真咕哝,“真小气!” 皇秦还在台上发呆,天皓白一挥手,示意他退下,接着说道:“很多人都认为,笔速越快越好!” “难道不是吗?”贝露插嘴,“天道者一刻钟能写一万道符咒!” “用不了那么多,”天皓白笑了笑,“真要决胜负,一道就够了。”他的目光扫过奥室,“所以忘掉笔速这件事,踏踏实实地写好每一个字。正如方飞所说,每一个符字都是一个小我,每一个字都跟我们的元神相通。当你的元神真正融入了符字,你就能轻易控制符法的强度,你可以决定‘烈火符’有多热、‘玄冰符’有多冷,把雷霆写上飞行钦原的翅膀,把飓风藏在奔跑文豹的尾巴尖上。” “我懂了,”贝雨大声说,“符法的质量比速度更重要。” “不!”天皓白摇头,“质量和速度一样重要!” 奥室沉寂下来,每一个学生都在思考老道师的话。 “行了,”天皓白一挥笔,青光席卷奥室,每一个学生桌上都出现了一个小号的纸架,“这是不匮纸架。架上的纸无穷无尽,拍一拍就能出来。你们可以带回寝室练习,可是不要烧着自己。” “引火符”是最常见的符法,学生人人都会,纷纷抽出符笔大书特书,可是纸张飘来飘去,多数人连符字也写不上去,好容易写上去,纸张忽又燃烧起来。 “天道师!”贝露连烧了七八张纸,“有没有什么诀窍?” “没有,”天皓白捋了捋胡子,“每一个人的元神都不相同,所以书写符咒的方式也不尽相同,除了反复练习,没有捷径可走。”他挥了挥笔,所有的纸架再不吐出纸张,“言归正题,本堂课我们将要讨论气象符的原理、产生和发展,首先,从‘积云符’开始说起……”举起笔来轻轻一挥,天上出现了一大团盘旋流转的云气,由白变黑,由淡变浓,很快铺满了奥室的穹顶,乌云深处闪烁细小的电光,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鸣响…… 气象符法奥妙复杂,通过天试的学生都算是少年精英,可是除了寥寥几人,领悟起来都很困难。方飞听了一个上午,完全不知所云,况且离开了隐书,他连最简单的“呼风符”也写不出来。他的心情越来越恶劣,脑子开始走神,回想云巢中的见闻,胡乱猜测神秘人的身份。听声音,肯定是男道师;看体形,绝对不是山烂石;至于天皓白,他是密符的管理者,没有必要监守自盗。 “声音和体形都能改变,”放学的路上,禹笑笑否定了方飞的猜测,“声音可以用‘变声符’,体形可以用变化术。” “你们嘀咕什么?”大个儿凑上来,“鬼鬼祟祟的。” “我请教功课。”方飞心虚地说。 “为什么我一个人扛纸架?”简真恼怒地看着肩上四个纸架。 “谁叫你临阵逃脱?”禹笑**愤难消。 “一帮小气鬼,”大个儿哼哼两声,东张西望,忽然两眼发直,“那是什么?” 一道天青色的流光急速飞来,停在方飞面前,光芒徐徐褪去,露出一枚龙形折纸。 “纸剑传书,”禹笑笑看向方飞,“应该是给你的。” 方飞摘下折纸,打开一瞧,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草字—— “苍龙方飞: 请来我的住所一叙。 苍龙天皓白。” 简真越过方飞的肩头边看边念,跟着大呼小叫:“哇,天道师找你干吗?” 附近的学生听见,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脸上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天道师住哪儿……”方飞话没说完,信纸挣脱他手,自行折叠,变回龙形,绕着他飞翔一周,径直向东飞去。 方飞跟着纸龙,不多时,来到一栋青瓦白墙的院落门前,斑驳的木门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皓庐”两字。 纸龙飞过墙头,把方飞撂在外面。小度者满腹疑惑,举起手来敲了敲门。 笃笃笃,门里有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吱嘎,门扇敞开一条缝隙,探出来一个奇怪的脑袋——深绿色的面孔上嵌了一对水绿色的眼珠,没有头发和眉毛,围绕头脸抽出许多细嫩碧绿的枝条。 方飞见怪不怪,可也忍不住倒退两步。 “您好!”怪人打开门,露出全身,长手长脚,压根儿就是一棵会走路的树木,它的眼珠灵活转动,好奇地打量方飞,“您是?” “我是方飞,”男孩支吾说,“天道师……” “九星之子!”树人两眼放光,伸出硬梆梆的大手,握住他的右手用力抖动,“幸会幸会,我是树妖碧无心!” “你好!”方飞被他捏得手痛。 “来吧,”碧无心热情地说,“天道师在等着你呢!” 方飞走进大门,迎面看见一个博物架,正对大门的位置搁放一个瓷质的古妆美人,白白胖胖,挥舞着袖子,咿咿呀呀地边舞边唱:“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瓷美人左边是一只青铜古鼎,上面兽纹狰狞。方飞还没走近,兽纹眼珠一转,嘴巴里发出铿锵有力的金属撞击声:“妖木碧灵,此乃何人?” “苍龙方飞!”碧无心随口回答。 “九星共曜,乃是人乎?”古鼎惊讶地瞪着方飞。 “对!”碧无心笑嘻嘻说道,“老商鼎,你是不是又要作一首歪诗?” “吾不做大雅久矣,”老商鼎清了清嗓子,“喈喈吾子,北斗芒芒,天降命尔身,正域彼四方,雷鼓渊渊,灵帜鹰扬,烈烈如火,则莫我敢遏……” “老商鼎,”瓷美人被它带偏了调子,两手叉腰,大发娇嗔,“你没见我在跳《霓裳羽衣曲》吗?” “靡靡微调,怎及我黄钟正始之音?”老商鼎摇头晃脑,“吾乐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 “滚开!”瓷美人翘起嘴巴,“你这个食古不化的老鬼!” “贵妃姐姐说得对,”声音来自一个大肚细颈的青花瓷瓶,瓶肚上画着个青花美人,扭扭捏捏地挥舞团扇,“老商鼎太可恶了,天天号丧,害得我睡不着觉!” 唏聿聿,架子上层一匹羊脂玉马跳跃嘶鸣,跑到一副明光铠面前,铠甲翻身上马,高叫:“瓷贵妃,青夫人,谁又招惹你们了?” “老商鼎!”两个女的齐声叫唤。 “本帅给你们出气!”铠甲跨着马跑了两圈,突然哀声叫唤,“完了,我怎么下去?”它左右瞧瞧,指着方飞说,“小子,把我弄到下层,本帅重重赏你。” “得了吧!”碧无心冷冷说道,“甲将军,上次你把青夫人撞成了几十块,天道师还没跟你算账!” “什么话?本帅骑术高超……”甲将军只顾着吹牛,冷不防玉马尥了蹶子,把它从马背上颠了下来,跌得四分五裂,两块腿甲在地上胡蹦乱跳,剩下的甲胄一边哀号,一边爬来爬去。方飞瞧得不忍,捡起腿甲放到胸甲面前。铠甲凑成一副,立马神气起来:“小子,你救了本帅,功劳有加,我封你当个帐前参将如何?” “这个……”方飞挠头,“我没时间!” “你这是什么态度?好男儿当浴血沙场、马革裹尸……” “闭嘴!”碧无心把头盔摘下,塞进老商鼎里面,甲将军呜呜闷叫:“烂木头该死……”树精回头说道:“别理它们,这都是天道师从红尘里带来的小玩意儿,见了客人就爱胡闹。” “红尘里的东西?”方飞恍然大悟,“难怪看起来眼熟!” “天道师是红尘爱好者……”碧无心走进房屋,穿过一道门廊,忽听两个声音在客厅里说话,一个呱呱地说:“三张花妖牡丹。”另一个嘎嘎回应:“四张青眼蝠王……” 方飞正感纳闷,忽听脚边有人呱呱直叫:“当心你的脚,一对魑魅精邪,轮到你了……” 方飞低头望去,发现一张水晶造的小方桌。左边蹲着个足球大小的白色蛤蟆,嘴里叼着烟杆,两只小爪子捏了一叠纸牌;对面是一只金毛乌鸦,个头儿大过母鸡,一共长了三只爪子,两只支撑身体,一只捏着纸牌长在胸脯上面,它用嘴叼了两张牌丢在桌上:“一对夔龙!烂木头,哪儿来小傻瓜?”乌鸦火红的眼珠在方飞身上打转。 “呆头呆脑的,肯定是个新生,”白蛤蟆吐一口烟,抽出三张牌恶狠狠压下,“三张獍犸!” “他是九星之子!”碧无心大声宣布。 “九星之子?”两个小怪物停下牌局,歪着头认真地打量方飞。 “这是虫老虎,”树精先指蛤蟆、再指乌鸦,“那是九阳君。” “这人一副倒霉相,”虫老虎舔了舔嘴唇,“三张穷奇鬼虎!乌鸦嘴,你完蛋了?” “我讨厌裸虫,”九阳君叼了三张牌,“三张帝江!哼,看你怎么办?” 虫老虎眨巴眼睛陷入长考,九阳君拍着翅膀招呼:“烂木头,来玩两盘妖怪纸牌?” “没空!我要带他见天道师,完了还要做饭。” “树精就是老实,”虫老虎气哼哼地抽出一张牌,“一张百头蛟龙!” 小怪物的纸牌跟扑克相似,只是规则不同。方飞看得入神,冷不防额头刺痛,不由哎唷一声,抬眼望去,一只金白色的马蜂在天上嗡嗡狂叫,个头足有麻雀大小,吓得他后退不迭。这时红光迸闪,一条长长的红舌头卷住马蜂,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虫老虎咕嘟吞下马蜂,若无其事地咂了咂嘴。 马蜂叮过的地方痛得要命。方飞伸手一摸,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肿包,硬梆梆,光溜溜,稍一触碰便倒抽冷气。 “虫老虎!”碧无心尖声大叫,“你又在屋子里养钦原?” 方飞快要痛昏了,肿包不住地膨胀,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忽听虫老虎低喝:“别动,弯下腰!” 方飞弯下腰,虫老虎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肿包,舔过的地方一片清凉,剧烈的疼痛潮水一般退去。方飞摸了摸,肿块居然消失了。 “你怎么能在屋子里养钦原?”碧无心又叫,“虫老虎,我要报告天道师。” “多嘴多舌的烂木头,”虫老虎咕哝,“这件事乌鸦嘴也有份儿。” “胡说,”九阳君连翻白眼,“我不承认!” “你敢说你没吃?”虫老虎气急败坏。 “吃归吃,”九阳君振振有词,“我可没让你把它们放出来!” “那是漏网的家伙!”虫老虎悻悻地说。 “反正我会报告,”碧无心还在忿忿不平,“你们居然伤害了九星之子。” “算了,算了,”方飞好脾气地说,“碧无心,我没事,你别告发它们。” “可是……”碧无心眨巴两眼,“好吧,我看九星之子的面子。” “得了吧!”虫老虎不耐烦地说,“九星之子有什么了不起?” “对呀!九星之子又不能吃!”金乌鸦叼出一张牌甩在桌面上,“一张狐神蓬尾!” “唉!”虫老虎悔得眼都绿了,“我该先出羽圣黄鹓,不行,我要换牌!” “去你的,老癞皮!” 两个小怪物在那儿扭打起来,碧无心甩开手脚,气呼呼向前走去。方飞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忽然听见细微的厮杀声,掉头一瞧,发现声音来自墙上挂着的两幅书法长卷,仔细看去,两幅字乱七八糟,草书里裹着楷书,楷书里藏着草书,一个个上蹿下跳,正在那儿死命扭打。 草书一方,楷书一方,两边敌我分明,拿撇捺当刀剑,用横直为弓矛。楷书字多势众,几个字围攻一个草字。草字笔势锋利,刷刷几下把一个楷字分了家,偏旁找不着部首,歪歪倒倒地站立不稳;其他的楷字趁机扑上,抓住草字东拉西扯,扪成一条细细长长的墨线,爬来爬去得像条蚯蚓。 “这些字怎么回事?”方飞惊叫起来。 “嗐!”碧无心满不在乎地说,“王羲之的《黄庭经》又跟张旭的《古诗四帖》干起来了。” “它们为什么打架?” “字体不同,互相看不顺眼,天天吵架,吵不明白就开打。前两天杨凝式的《韭花帖》跟米芾的《寒光帖》打了一仗,《韭花帖》输了个精光,到现在都没复原。”碧无心在那儿唠唠叨叨,方飞却听得两眼发直:“这些字都是真迹吗?” “每一幅都是真迹,”碧无心得意洋洋,“看见那一幅《兰亭序》了吗?它打架最厉害,字画里面无人敢惹。” “这儿都是真迹?”方飞更加糊涂了,“红尘里的是什么?” “赝品!” “什么?”方飞几乎跳了起来。 “你不知道吗?红尘监察司专门干这事儿,发现谁的字画写出了神气,就用赝品偷偷换走。不然字画活了过来,还不把裸虫活活吓死?” “什么叫写出了神气?”方飞困惑地问。 “写字画画的裸虫太过用心,无意中把元神写进了字画,这样的字画就会活过来。以前监察司失职,中华国出现过一个大事故:有个叫张僧繇的裸虫在寺庙里画了一条龙,刚一点上眼睛,墨龙就飞上了天;后来他又在墙上画鬼,结果寺庙里百鬼夜行,害死了好多裸虫。好在这些年用笔的裸虫越来越少,字画的事故也少了许多,可又出了些更麻烦的事情,有一种类似通灵网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互联网!”方飞接道。 “对!互联网上出现了一种‘活代码’,能让没有生命的东西活过来。” “活代码?”方飞一头雾水,“你说人工智能?” “不知道,”碧无心摇头晃脑,“这都是天道师告诉我的。” 楷字占了上风,一个草字寡不敌众,跳到一边的山水画里,闪进一片树丛,楷字穷追猛打,不慎砍倒了一棵柳树,画里风云突变,瞬间雷雨磅礴,将一堆文字浇成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小墨团儿。 墨团儿狼狈鼠窜,逃进一张牧马图,撞上一条马腿,骏马吃痛,仰天嘶鸣,牧马人翻身上马,踩得文字七零八落,横撇竖捺到处乱飞。它还不过瘾,冲过山水图,杀入书法长卷,冷不防一个草字变成绊马索,把他绊倒在地,一群楷字围上来痛下毒手。 “碧无心,”天皓白的声音远远飘来,“出了什么事?” “《黄庭经》跟《古诗四帖》打架,惹到了韩干的《牧马图》……”话没说完,一群马儿猛冲过来,杀入文字群里乱踢乱踹,碧无心忙又补充,“赵孟頫的《八骏图》和《饮马图》来帮《牧马图》,哦,苏东坡的《寒食帖》也冲过来了,噢,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来应战了,哇喔,好大一群人……字和画卯上了,我看一天一夜都打不完。” “唔!”天皓白沉默一下,“我让你接的人呢?” “他来了,”碧无心快走两步,伸手扯开一扇大门,“天道师就在里面。”说完甩手甩脚地走开了。 门里飘出一股浓重的机油味儿,方飞惊疑不定,跨进去一瞧,前方空间广阔,停了一架巨大的喷气式飞机。男孩使劲地揉了揉眼,怀疑自己回到了红尘。 “方飞,”天皓白的声音从飞机底部传了出来,“麻烦拿一下那个红色扳手!” 方飞愣了一下,留意到机翼旁边有一个工具车,上面堆放各种修理工具。他拿起扳手,不知所措,忽觉有人拉扯裤脚,低头看去,一只枯瘦的大手伸了过来,忙把扳手递上。大手接过缩回,跟着传来一串丁零当啷的声响,突然一股刺鼻的气味冲进方飞的鼻孔,褐黄色的机油从飞机下面流淌出来。 “天道师!”方飞闪身跳开,“您没事吧?” “有事!”天皓白闷声闷气地回答,骨碌碌一阵响,老道师一身油污地从飞机下面滚了出来,狼狈的模样吓了方飞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天道师、您、您……” “犯了个小错误,”天皓白黑乎乎的脸膛上眼珠乱转,“让你见笑了。”抽出符笔一扫,油污变成一缕缕黑气飘走,通身上下焕然一新,雪白的须发一尘不染。 “这个是……”方飞上下打量飞机。 “我的私人收藏!” “您为什么……”方飞疑惑地盯着天皓白的扳手。 “为什么不用符法?”天皓白摇了摇头,“那也太乏味了!”他把扳手丢进工具车,“最好用裸虫的方式来解决红尘的问题。” 天皓白叼起烟杆,用笔点燃,悠闲地吐出一口烟雾,冷不丁说道:“我的笔在你身上?” “你的笔?”方飞看向星拂,不防老道师符笔一挑,乾坤袋绳子解开,嗖地跳出一样东西,飞进他的手心。 “元气用光了吗?”天皓白注目原子笔。 “称心如意笔?”方飞大吃一惊,“这是龙夫人送给我的。” “龙夫人?”天皓白想了想,“你说龙姬?”方飞愣了一下,点头说:“大家都这么叫她。” “她很老了吧?” “头发全白了!” “别怪道者讨厌红尘,”天皓白叹了口气,“那儿的衰老和死亡总是太快太急!” “您认识龙姬?”方飞忍不住问道,“她到底是谁?” “她是伏太因的妻子,”天皓白举起原子笔,“这是她去红尘时我送她的礼物。” 方飞张口结舌,心中疑惑丛生。龙夫人是伏太因的妻子?她呆在红尘干吗?她怎么认识了爸妈?隐书又怎么落到她手里?隐书为什么选择了自己…… “这么说你是隐书主人啰?”天皓白坐在机翼上,翘起二郎腿,悠然地吐出一口烟,烟雾变成飞机,在机库里蹿来蹿去。 方飞的眼珠随着“飞机”移动,身子却比石头还硬。 “您……”方飞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您会读心术?” “不会!”天皓白摇头。 “您、您怎么知道隐书在我手里?” “因为‘定式’满分,”天皓白放下烟斗,神色严肃起来,“猜到这个的肯定不止我一个,当然啰,前提是知道你见过龙姬。” “魔徒!”方飞变了脸色,“影魔和鬼八方。” “哦?”天皓白摸了摸胡须,“难怪无相魔会找上你。” 方飞心虚地看向四周,天皓白微笑起来:“别担心,这是我的私人领地。” “隐书为什么选择我?”方飞说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不知道,”天皓白目光幽沉,“可我猜想,如果隐书选择裸虫,你的身上肯定发生了一点儿什么。”方飞激灵一下,忙问:“发生了什么?” “这得问龙姬,”天皓白顿了顿,“她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聪明的女道者。” “她失踪了,”方飞怅然若失,“隐书呢?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是一件天道器,木神勾芒和道祖支离邪共同创造的,”天皓白吐出一口烟气,“勾芒的初衷是创造一本无限待续书,任何符咒被创造出来都会记录在案。” “跟《大抟炼术》一样?” “对!勾芒死后,隐书落到支离邪手里,当他寂灭以后,隐书又多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天皓白低头沉吟,“第一是反咒,在隐书的正面写下一个符咒,翻到背面,就能找到破解这个咒语的反咒。” 方飞下意识看向左手,天皓白扫他一眼,接着说道:“第二是自由意志。隐书会选择主人、保护主人,更可怕的是它还能报复……” “报复?”方飞瞪大双眼。 “如果我杀了你,隐书也许会选择我的敌人,”天皓白苦笑,“因为这个,发生过许多可怕的事。” 方飞沉默一下,问道:“上一代的隐书主人是谁?” “伏太因!”天皓白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 “谁杀了他?天宗我吗?” “如果是天宗我,为了报复,隐书应该会选择龙姬。” 方飞倍感糊涂:“伏太因怎么死的?” “他写了一道‘九星镇魔符’,把天宗我和许多魔徒困在了地底,”天皓白和蔼的脸庞微微抽动,“这道符应该写进了隐书。” “天宗我死了?”方飞又惊又喜。 天皓白摇头:“如果他死了,魔徒为什么要寻找隐书?”方飞心头一沉:“他们想破解‘九星镇魔符’,救出天宗我?” “没那么容易,”天皓白不紧不慢地说,“反咒和本咒能效相等。” “什么意思?”方飞迷惑地看着老道师、 “‘九星镇魔符’是“重力符”的终极变咒,也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符咒之一。它的威力跟书写的难度成正比,需要无比强大的元神、近乎无穷的元气、不可思议的笔速,无与伦比的控制力以及……”天皓白停顿一下,“一丁点儿好运气!” “天意?”方飞想起牡丹的话。 “你也知道?”老道师点一点头,“但这还不够!” “还要什么?” “视死如归的决心!”天皓白沉声说道,“这一道符咒的代价太高了,伏太因写成之后,元气耗尽,血肉成空,最终魂飞魄散、化为乌有。”他注目方飞,意味深长地说,“破解这样的符咒,需要同样强大的反咒,付出同样巨大的代价。” “写出反咒的人会死?”方飞松一口气,“所以没人能释放天宗我。” “那可难说!”天皓白的话让人难以捉摸,方飞忍不住问:“谁能释放他?” 天皓白取出罗盘看了看,答非所问:“该吃饭了,下午还要上课。”方飞呆了呆,小声说:“天道师,隐书的事您会告诉斗廷吗?” “我还没想好!”老道师符笔一指,机库大门砰然洞开。 第八章、哪儿都有帝江 第八章、哪儿都有帝江 方飞心烦意乱,怏怏地跟在老道师后面,刚出大门,就看见巫史和乐当时焦躁地站在客厅中央,看见两人都是一愣。 “方飞?”巫史一脸狐疑,“你来这儿干吗?” “我请他来帮我修理红尘的机器。”天皓白看着方飞,后者连连点头。 “方飞,”乐当时沉着脸问,“你昨晚在云巢过夜了?” “是啊!” “你没听见我的警告吗?”乐当时咆哮起来。 “我也不想呆在那儿,”方飞强忍怒火,“可我下不去!” “废物,”乐当时把手一挥,“你会死在上面。” “这些事以后再说,”天皓白走向一张长桌,“我们先吃饭吧!” 方飞跟着落座,巫史和乐当时对望一眼,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碧无心摆好饭菜,从餐车里拎出一个口袋,掉头招呼:“虫老虎,九阳君!” 小怪物丢下纸牌,一个飞,一个跳,双双落到桌上。树精解开绳子,袋口向下,哗啦倒出一大堆蠕虫,五颜六色,都是活物。 “呀!”方飞吓得一跳,撞翻了桌椅,摔倒在地上。 天皓白若无其事地吃饭,巫史和乐当时直勾勾地望着虫子,嘴脸皱成一团。 蠕虫浑身毛刺,恶形恶状,彼此撕咬残杀。金乌鸦伸出爪子一攥一条,啄得汁水四溅。 碧无心又拎出一个青纱笼子,拉开笼子上的小门,嗡地蹿出几只鸟雀大小的飞虫,黑漆漆像是蚊子,绿油油酷似苍蝇,还没来得及逃蹿,白蛤蟆的长舌头比闪电还快,当空一甩,飞虫一只不落地卷进嘴巴。它吞咽下肚,不慌不忙地拉开小门,嗡嗡嗡又放出几只飞虫…… “还等什么?吃啊!”天皓白抬起头来,目光投向方飞,小度者慌忙扶起椅子,战战兢兢地坐在桌边,望着半张桌子的虫豸,胃里产生剧烈的抽搐。 巫史和乐当时机械地拈起起符笔,一口一口地把饭菜塞进嘴里,努力咀嚼两下,又痛苦地吞咽下去,仿佛吃的不是饭菜,而是大团大团的虫子。 大家都在吃饭,方飞无法可想,只好强忍恶心,闷着头大口扒饭。 好容易吃完,半张桌子都是黏糊糊的汁水,空中飘荡着几片飞虫翅膀。虫老虎打了个饱嗝,忽然说道:“小天哇,你的胡子真够看!”长舌头掠过长桌,从天皓白的胡子上舔走了几颗饭粒。 “有劳了!”天老道师冲蛤蟆点了点头,符笔向前挥出,青光一扫而过,长长的餐桌变得光滑整洁,就像一面亮闪闪的大镜子。 碧无心奉上茶盅,蛤蟆和乌鸦伸爪接过,老练地品着饭后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道师!”巫史挤出笑脸,“您请我们来,不会只为吃饭吧?” 天皓白开门见山:“白虎厅搜查栖凤楼是怎么回事?”巫史扬起下巴,审视老道师片刻,徐徐说道:“我们怀疑学生里面隐藏了通灵判官。” “有证据吗?”天皓白眯眼瞅着阴暗星。 “暂时没有,”巫史自信满满,“总会找到的。” “给你一天时间,”天皓白放下茶盅,“一天之后,如果没有证据,白虎厅必须退出学宫。” “一天?”巫史皱起眉头,“太短了点儿。” “星官大人也是为了世界的安全……”乐当时话没说完,天皓白打断他说:“作为宫主!你更应该考虑学生的安全!” “天道师,”巫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别太过分!” “学宫有学宫的规矩!”天皓白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斗廷也有斗廷的规矩,”巫史叼嘴咬舌地说,“白虎厅是斗廷的爪和牙,没有什么能挡住它。” “是吗?”天皓白抬眼看向巫史,后者眼里毒火喷射。 “嗐!”乐当时慌忙转圜:“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八非学宫是支离邪留下的一剂良药,相对斗廷和天道者,学宫必须保持它的独立;如果前者出了问题,后者才有可能去纠正它……”天皓白说到这儿,夔龙鼓咚咚传来,他打住话头,转向方飞,“你该去上课了。” “哦!”方飞站起身,忐忑不安地走出客厅。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瓷贵妃还在架上一咏三叹。 “谁在那儿?”老商鼎里传来沉闷的求救声,“快帮本帅一把……” 方飞拎出头盔,放回明光铠。甲将军抖擞精神,东张西望:“逆贼碧无心何在?安敢羞辱本帅,我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方飞懒得理他,出了皓庐,心里猜想天皓白和巫史是否发生冲突。身为天道者,天皓白一定吊打阴暗星,光是想象巫史的惨相,方飞便觉说不出的解气。 沿林中小径走了一段,忽听上方有人嘎嘎叫唤:“九星之子!”方飞抬头一看,惊讶说道:“九阳君!” 金乌鸦蹲在树梢,胸前的爪子抓了个金色的盒子,扑啦啦飞下来,落在方飞肩上:“这个给你!”把金盒子塞给男孩。 “什么?”方飞打开盒子,一股异香钻进鼻孔,盒子分为上下两格,上面塞满风干的花瓣,下面全是细小的干草。 “强心花和不忘草,”九阳君得意洋洋,“我的私人珍藏。” “有什么用?”方飞茫然问道。 “什么用?”九阳君伸出翅膀拍打他的后脑勺,“小呆瓜真没见识。哼,虫老虎,你给他吹吹。” “这个嘛……”呱呱呱的声音从方飞脚边响起,白蛤蟆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强心花可以提高你的阅读速度,别人看十天的书,你一刻钟就能读完。” “一刻钟?”方飞瞪着不起眼的干花。 “这也没什么,”九阳君接着说,“服下‘不忘草’,你就能把书里的东西一字不落地记住。” “花和草同时使用,”虫老虎清了清嗓子,“你就能用最短的时间学完最多的功课。” 方飞喜出望外,捧着盒子点头致意:“谢谢、谢谢……” “我得提醒你,”九阳君在他耳边聒噪,“花草的效果只能持续两个时辰。” “每三天服用一次,”虫老虎接嘴,“每次一片花加一根草!” “不能天天吃吗?”方飞大感纳闷,事情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行,”九阳君使劲摇头,“吃多了会有一点儿副作用。” “是吗?”方飞将信将疑。 “还有这个,”虫老虎张开嘴巴,咕地吐出一个白色的小圆盒,“我送你的!” 方飞硬着头皮拾起,盒子上黏黏腻腻,摸起来很不好受,刚要打开,忽听虫老虎大喝:“别动!” “怎么?”方飞错愕地盯着蛤蟆。 “危险!”虫老虎眨了眨眼睛,“遇上生命危险才能打开。” “里面有什么?”方飞摇晃一下盒子,里面发出微弱的**。 “记住,”虫老虎一本正经地说,“开盒的咒语是‘呱啦呱啦’,关盒的咒语是‘啦呱啦呱’!” “九阳君、虫老虎,”方飞望着两个小怪物一头雾水,“你们干吗送我东西?” “小小的补偿!”九阳君说道。 “补偿?”方飞一愣。 “不记得你被钦原叮了吗?”虫老虎眨巴小眼,“你居然没有告发我们。” “就为那个?”方飞挠了挠头,“我都忘了!” “很好!”九阳君宣布,“小呆瓜讨人喜欢!” “喜欢归喜欢,”虫老虎老气横秋地说,“可是有一说一。” “对!”九阳君瞅着方飞,“我得提醒你,这些东西都是违禁品。” “违禁品?”方飞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就一句话,”虫老虎说道,“用不用在你,出了事你不能说出我们。” “这是两句话。”九阳君拆台。 “滚开!”虫老虎怒视同伴一眼,“就一句话,你说出我们,我们也不承认。” “还是两句!”九阳君嚷嚷,“你这个白痴。” “好了,”虫老虎跳进树丛,“小呆瓜你上课去吧!” “上课?”一语点醒方飞,他慌忙揣好盒子,朝着天籁树撒腿狂奔。 “跑慢点儿,”九阳君在他身后叫唤,“又不是赶着吃饭。” 赶到天籁树下,方飞傻了眼,墨屋变了模样——环绕房屋出现了六扇大门。 “猜猜看,”造化笔的圆脸飘了过来,“哪一扇门通向‘造化教室’?” “我迟到了!”方飞焦急地跺脚。 “你迟到关我什么事?”圆脸高冷地表示。 “因为这是您的地盘,”方飞违心地大拍马屁,“我们都得听您的。” “好吧!”老笔妖十分受用,“左边第二道门!” 方飞顾不得真假,一头闯进去。好在这一次造化笔说了实话,他一口气冲进教室,还没站稳脚跟,砰,帝江从他眼前冒了出来,吓得男孩连连后退。 “方飞!”老妖怪的吼叫像是一串焦雷,“我的课你也敢迟到?” “我……”方飞晕头转向,“天道师请我吃饭!” 教室哗然骚动,天素挺身站起,大声说:“撒谎,天道师从不请学生吃饭。” “我没撒谎,”方飞气恼地反驳,“同桌的还有乐当时和巫史。”这一句话在教室里引起更大的轰动。 “闭嘴!”帝江一声大吼,教室东倒西歪,就像经历了一场地震。 “喂喂喂!”造化笔溜了进来,“你要弄垮我的教室吗?” “滚一边儿去,”帝江燃烧起来,“当心我一把火烧了你。” “粗鲁!”造化笔咕哝着从窗户溜走。 “欺软怕硬的怂货,”帝江转身凑近方飞,“我考你一道题,答上来迟到的事就算了,答不上来,危字组扣一百分。” “哇喔!”白虎人拍着桌子叫嚣。天素气得小脸发青,简真趴在桌上发出**,只有吕品木无表情,坐在那儿偷偷打盹。 “我问你,”帝江拖长声气,“哪些妖怪比我厉害?至少列举三个。” 方飞本来已经绝望,听了问题,马上想起乌鸦和蛤蟆玩耍的妖怪纸牌,边想边说:“百头蛟王、羽圣黄鹓,还有狐神蓬尾!” “咦!”帝江愣了愣,举起触手怒冲冲一指,“滚到座位上去。” 方飞灰溜溜地跑到吕品身边坐下,听着帝江大发议论:“后世的狐妖都是狐神蓬尾的子孙,狐妖是最难缠的妖怪,不管是人是妖遇上它们都很头疼,只有一种生灵除外,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犬妖!”众人异口同声。 帝江扬起触手向天一拽,无中生有地拽出来一条黑色大狗:“今天这堂课,我们就来说说犬妖。” 大黑狗浑身乌黑,长了三只黄澄澄的眼睛,其中一只长在额头中心。它的尾巴短得出奇,就像一团小小的肉瘤。 “犬妖见了狐妖,会有哪三种反应?”帝江翻滚一周,”苍龙天素!” “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变长!”天素连珠炮说完,冷冷地扫了方飞一眼。 “你亲眼见过吗?”帝江问道。 “没有!” “有谁见过?”帝江骨碌乱滚,教室里一片沉默。 嗖,帝江又从虚空里扯出来一个瘦小男子,身穿黄皮大衣,尖下巴,长眼睛,望着周围不知所措。 “汪汪汪!”大黑狗冲着男子厉声咆哮,额心眼变红,尾巴嗖地伸长,刷刷刷愤怒地甩动。它张牙舞爪地扑向男子,无奈帝江的触手拦腰缠住,犬妖使尽力气也无法靠近。 男子望着犬妖一脸恐惧,突然扭动两下,啪,变成了一只油光水滑的黄毛狐狸。 台下响起一片唿哨,学生们兴奋地拍打桌子。帝江抓起黄狐向天一丢,吱的一声,狐狸又不见了。 犬妖喘着粗气平静下来,尾巴缩了回去,额心眼也变回黄色。帝江把它放到地上:“谁知道收服犬妖的方法?哟,又是天素!” “拧住它的左耳拉扯七下!”天素说道。 “犬妖又不是兔子,它会乖乖地让你拧住耳朵?” “那就用符法制服它。”天素答得干脆。 “呵呵呵。”老帝江闷声狂笑,“好吧,我们今天的课题——收服一只犬妖……苍龙天素,你来打头阵!” 女孩一阵风跑上讲坛,抽出符笔对准犬妖。 “慢着!”帝江又问,“犬妖会哪些妖术?” “啸天吼,妖眼布雾,三犬法相!” “破解符法?” “噤声符,呼风符,定身符!” “好!”圆道师放开触手,天素后撤一步、严阵以待。 犬妖一声狂叫,忽然丢开天素,凶猛地冲向台下。经过的地方,学生们纷纷跳起,犬妖一概不理,越过人群,扑到方飞面前 方飞吓得跳到椅子上面,司守拙一边起哄:“乖狗儿,咬他!” 犬妖并不进攻,四腿撑开,盯着吕品厉声咆哮,额心眼殷红如血,短尾巴一甩,变长变粗,铁棍似的抽在简真脸上。大个儿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学生们望着吕品莫名其妙——难道说,这个不起眼的懒鬼竟是一只狐妖? 懒鬼被犬吠惊醒,揉了揉眼,掉过头望着犬妖,一副“我在做梦”的样子。犬妖托地向后一跳,叫得更加厉害。 吕品不慌不忙,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巴汪地一声大叫。 犬妖应声一抖,跌跌撞撞地冲向墙壁,跳起三尺多高,砰地撞在上面。墙壁上血花飞溅,啪嗒,犬妖掉在地上,抽搐两下,死了。 教室里死寂无声,帝江沉默一下,缠住死狗往天上一丢。啪,犬妖消失得无影无踪。 “测验取消,”圆道师向天素说,“你也回去吧!” 女孩悻悻下台,经过吕品身边,忍不住瞅他一眼。懒鬼挠着头,似乎也很迷惑。 “帝江道师,”贝雨忍不住大叫:“犬妖为什么会自杀?” “我们来说说长吻犬妖和短吻犬妖的区别!”帝江好像没有听见贝雨的话,自顾自翻开桌上的讲义。 “帝江道师,”贝露又叫,“犬妖是不是看见了狐妖?”转眼看向吕品,懒鬼打着呵欠趴在桌上。 “长吻犬妖有四颗犬齿,里面藏有毒腺……”帝江继续照本宣科。 “帝江道师!”双胞胎同时起身,“吕品他……” “闭嘴!”圆道师呼地冲到两姐妹面前,“再说一句废话,我把你们丢出去!”姐妹俩吓得小脸煞白,可是好奇难耐,仍是不住地瞟向吕品。 随后的课相当沉闷,帝江粗声大气地讲解犬妖的分类和习性,结尾做了个小测试。方飞听得认真,考了个不错的分数。 吕品若无其事地接着睡觉,鼓声一响,他起身就走。大个儿两三步赶上,气咻咻地质问:“你对犬妖干了什么?” “它冲我叫,我也冲它叫!”吕品一脸轻松,两手插在兜里,“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简真火冒三丈,“这里面肯定有鬼!” “是吗?”吕品一脸茫然。 “嗐!”禹笑笑赶上来,“你们三个去哪儿?” “回寝室吃饭!”大个儿吞咽口水。 “回寝室睡觉!”吕品连打呵欠,方飞瞪着他说道:“你都睡一个下午了。” “有关系吗?”吕品振振有词,“死肥猪今天吃过两顿了,你能让他不吃晚饭吗?” “滚开!”简真小眼出火,“我今天才吃一顿。” “气象符的论文你们怎么办?”禹笑笑忽然问道。 “气象符的论文?”方飞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儿。 “还有这事儿?”简真惊讶极了。 “呵!”吕品一边冷笑,“谁叫你们上课走神?” “你还有脸说?”大个儿恨不得给他一顿毒打,“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我的良心睡着了!”吕品回答。 禹笑笑强忍怒火,说道:“天道师要求分析‘呼风符’的变咒和生成原理,这些资料只有天渊馆才有。” “去那儿干吗?”吕品大唱反调,“有通灵镜就够了。” “天渊馆的书都有‘不可复制符’,没办法复制到网上去。” “我没说书,”吕品挤一下左眼,“我说的是论文。”大个儿来了精神,忙问:“还有这种好事儿?” “对!”吕品胸有成竹地说,“网上论文多得很,要什么有什么。” “太好了!”简真摩拳擦掌。 “这是作弊!”禹笑**得脸都红了。 “没错,”大个儿挠头,“我还是去天渊馆吧。”吕品白他一眼:“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大个儿呆柯柯地问。 “男生都用通灵镜,女生才去天渊馆!” “有点儿道理,”简真摇摆不定,忽见吕品走开,急忙追赶上去,“死懒鬼,你可要把通灵镜借我瞅瞅……” 望着两人背影,禹笑笑困惑地说,“他们不是死对头吗?”方飞说道:“这得看情况。” “臭味相投,”禹笑笑瞪视方飞,“你打算怎么办?” “我嘛……”方飞强忍住追赶两个男生的冲动,“当然是去天渊馆。” 天渊馆是一棵中空的巨树化石,苍青色的枝干上布满了淡银和暗绿的脉络,经过切割打磨,巨的大树瘤变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既有天然轮廓,也有抽象质感,浑然天成的落地窗镶嵌在树身的各个角落。一旦进入夜晚,柔和的灯光从窗户里流淌出来,像是光亮的果子悬挂在高高的枝丫上。 “树干是天部,树根是渊部,”禹笑笑领着方飞穿过根须盘绕的拱门,门柱里的脉络发出清冷的银光和淡绿的夜光。 进入大厅,方飞抬头一望,差点儿拧断了脖子。数不清的书架环绕中空的树身,重重叠叠地通向树顶,那儿数十块巨型透镜交错叠加,构造成一个硕大无朋的望远镜,随着镜头转动,各类星体清晰可见——喷射火流的恒星、死寂冰冷的行星、凹凹凸凸的陨石、晶莹剔透的彗星、半死不活的红巨星、遥不可及的白矮星、支离破碎的星系、绚烂多彩的星云…… “那是鸿蒙之眼。”禹笑笑指着巨镜。 “真的假的?”方飞被瑰丽的星空迷住了。 “真的!”禹笑笑说到,“如果有人操纵,想看多远就看多远。” “道者打算太空旅行?”方飞心生激动。 “不!”禹笑笑摇头,“万一我们输给魔徒,幸存者总得有一个逃难的地方。” 方飞愣了一下,不觉心情沉重。这时喧哗声响起,巫袅袅引着一群人冲过来,蛮横地顶开两人,抢先登上飞云梯。 “喂!”禹笑笑大感不忿,“我们先到的。” “老鼠钻地洞,”巫袅袅指着地面上星罗棋布的圆门,“那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哈哈哈!”百里秀雅的笑声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面藏着什么?”方飞盯着圆门,上面镂刻花纹,闪烁金属光泽。 “天部以道者的知识为主,”禹笑笑抿了抿嘴,“渊部收藏了其他种族的知识,比如巨灵、神龙、妖怪、夸父、英招、猫鬼、火精、鲛人、山都,还有……”她呼出一口气,艰涩地说,“魔徒!” “怎么才能下……”方飞还没问完,忽见一个高年级男生冲进馆门,两三步赶到一扇圆门上方,掏出一张符纸,晃了晃,嗤的燃烧起来,变成一团飘浮的火焰。 男生盯着飞火,念了一句什么,圆门发光发亮,嘎的一声猛然下沉,带着高年生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火光一路向下,映照出一排排书架,从上往下,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 “看见了吗?”禹笑笑努了努嘴,“要进渊部,得有道师亲笔写的‘阅览符’。” 轰隆隆,一道圆门横移过来,重新封闭了洞穴入口。 两人踏上飞云梯,禹笑笑在身前的光幕上写下“气象符”三个字。飞云梯抖动一下,急速上升,越过密层层的书架,冲破浓烈的故纸气息。 “渊部在树根里吗?”方飞从空中看去,地面上的圆门时开时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对!”禹笑笑离开飞云梯,跨上一层书架,“整座天渊馆都在大树里面。” “我们就像一群松鼠。”方飞自嘲地说。 “松鼠?”禹笑笑回头瞧他,“那是什么?” “红尘里小动物,很可爱,长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跟它一样吗?”禹笑笑手指高处,方飞一眼望去,但见一个银灰色的小东西拎着书本从他头顶飞快地跑过,噌噌噌爬上十米高的书架,先用乱蓬蓬的大尾巴拂扫灰尘,再把手里的书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 “那是书貂。”禹笑笑说道。 “天啦,它跟松鼠一模一样,”方飞目定口呆。 书貂不止一只,五颜六色,毛茸茸的小脑袋和大尾巴不时从书架里冒出来。更有书貂大剌剌翻看一本厚厚的古书,冷不丁从书里拽出一条肉嘟嘟的蠕虫,丢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它在吃什么?”方飞冲口而出,书貂受惊跳起,闪进书堆不见了。 “蠹妖吧?要么就是食元蛊,”禹笑笑扫视书架,“这儿的书都是元气书写的,容易招惹来各种妖怪:有的只吃字儿,比如食元蛊和纸蝇;有的连书带字儿一起吃掉,好比蠹妖和鼠蜥……” “鼠蜥!”方飞心子一紧,想到医院里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对,”禹笑笑说,“那东西能变色,会缩小,还能破坏各种封印。” “真要命!”方飞深感头痛。 “它也有天敌,”禹笑笑冲书架努了努嘴,“所有毁坏书籍的妖怪书貂都爱吃,道者家的书房都会养上一只……噢,怎么回事?”女孩瞪着一面空荡荡的书架合不拢嘴。 忽听一阵闷笑,两人应声望去,巫袅袅一伙围坐在宽大的书桌旁,桌子上、椅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图书。 “混蛋!”禹笑笑咬牙说,“他们把‘呼风符’的书全拿走了。” “这儿有一本……”方飞抓住角落里一本古书,拉扯两下,纹丝不动。 “没用的,”禹笑笑烦恼地说,“书脊上肯定有一只黑眼睛!” 方飞一瞧,书脊上果然有一个眼睛印记——没有眼白,黑色的瞳仁占满眼眶,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是不可借阅书!”禹笑笑说。 “不可借阅?那为什么放在这儿?” “不可借阅书记载了某些毁灭性的道术,阅览它们必须得到道师的准许,”禹笑笑的目光落在大书的封面上,“我只认识‘赑风’两个字,应该是讨论赑风的书!” 回想青色风暴,方飞心有余悸,发愁地望着书架:“现在怎么办?” “来也来了,看看别的!”禹笑笑走向其他书架,取了两本书走到桌边,发现每一张椅子都被巫袅袅一伙用书堆满。 “笑笑!”桓谭在远处招手,“这儿有空位。” “方飞,”禹笑笑歉然说道,“我过去了。” “我呢?”方飞傻了眼。 “那儿!”禹笑笑指向远处,方飞掉头看去,天素独自占据一张宽大的书桌,其他学生宁可挤成一团,也没人敢于靠近那张桌子。 “噢!”方飞打了个突,“你怎么不去?” “我怕冷!”禹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恶!”方飞胡乱取了两本书,磨磨蹭蹭地走到天素对面,还没坐稳,冰山女猛地抬头,目光仿佛一阵冰雨,浇得方飞面无人色。 “其他人呢?”天素问道。 “谁呀?” “简真和吕品,”天素声色俱厉,“他们不写论文吗?” “我可管不着……”方飞咕哝。 天素哼了一声,很不满意,她盯着方飞手里的书本:“你拿‘雷鸣符’的书干吗?” “‘呼风符’的书被借光了!” “借光了?”天素眉头一皱,挺身站起,大踏步冲到巫袅袅身边,快速翻弄两下,抽出两本书转身就走。 “站住,”巫袅袅终于还过神来,“那是我的书。” “你的书?”天素回过头,冷冷地瞅着她。 “对!”巫袅袅扬起下巴,“先借先看,这是天渊馆的规矩。” “是吗?”天素放下书本,抽出符笔。 “怎么?”巫袅袅捉笔在手,“要打架吗?别怪我没提醒你,殴打同学要记大过……” 天素笔尖下垂,口唇上下开合,发出吱吱的鸣叫,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听起来像是发号司令。 “这是……”巫袅袅骇然望着数不清的书貂从书架里钻了出来,纷纷蹿上书桌,抱着书籍跳回书架。 “书貂造反……”学生手里的书、桌上的书都被书貂抢走,纷纷跳起来大喊大叫。巫袅袅身边的书也被搬了个精光,她恼怒地瞪着书貂,符笔微微抖动,拿不定主意攻击哪一只才好。 无数毛团跳来跳去,每一本书很快回到原位,留下一张张光溜溜的书桌和一个个傻呆呆的学生。 “天素!”巫袅袅尖叫,“你在干吗?” “按规矩,先借先看!”天素走到书架前,背对巫袅袅抽取图书。 巫袅袅的面孔涨红发紫,冲着天素的后背扬起符笔,还没念咒,吱,一团灰影从她身前掠过。巫袅袅手里一空,抬头望去,一只银灰色的书貂蹲在书架顶端,饶有兴趣地把玩一支银白色的符笔。 “我的笔!”巫袅袅指着书貂尖叫“抓住它!该死的小畜生!” 死党们应声抽笔,齐刷刷指向书貂,小毛团机警过人,一闪身藏到书架后面,十多道符光击中书架,纸屑乱飞,火光迸溅。 “杀了它,杀了它……”巫袅袅急得发疯,死党纷纷冲向书架,冷不防砰的一声,火光夹杂热浪扑来,众人仓皇后退,骇然望着一团火球跳出虚空。 嗖嗖嗖,十多条触手闪电飞来,缠住巫袅袅等人,帝江的怒吼从火焰里传出:“活腻烦了吗?胆敢弄坏我的书!” “书貂造反,”巫袅袅眼泪汪汪,“它抢了我的笔。” “活该!”帝江消去火焰,圆滚滚的大身子顶到巫袅袅脸上,“想要背后偷袭的人都是懦夫!” 巫袅袅撇了撇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帝江把她丢下,大声宣布:“损坏图书的人统统滚出天渊馆。” “我的笔呢?”巫袅袅抹着泪问道。 “暂时没收,”帝江恶狠狠地说,“三天后再说。” “你这个……”巫袅袅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忽听有人喝道:“闭嘴!” 皇秦板着脸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挥笔,损坏的书架和书籍统统回复原貌。 “算你识相!”帝江砰的一声又消失了。 “皇秦……”巫袅袅跺脚嗔怒。 “按帝江说的办,”皇秦也不瞧她一眼,“马上离开天渊馆!” 巫袅袅愣了一下,翘起嘴巴,领着同伙灰溜溜地走了。学生们重新拥到书架前借书,闹哄哄乱成一团。方飞趁乱抢了两本,擦着汗回到桌边一瞧,一本书写满上古篆文;另一本书画满复杂精细的图谱,旁边写了一行行奇形怪状的公式。 “《巽雷元道》是十万年前的著作,”天素的声音传来,“《焚风变量解析》是四年级的课程,你确定要用这两本书来写论文?” “那又怎么样?”方飞装模作样地扫视书页。 “得了吧!”天素笔尖一扫,方飞身前的书鸟儿一样飞回书架。 “喂!”方飞气得站了起来,“你干吗?” “听着,”天素目光严厉,“我宁可一个人完成‘危字组’所有的考试。” “我没意见!” “道师不答应!”天素挥了挥笔,书架上跳出七八本书,厚薄不一,鱼贯飞到方飞面前,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天素笔指书本,用命令的口吻说,“从第一本开始看!” 方飞两手抱在胸前,瞪着天素一动不动。女孩不理不睬,低头看书写字。方飞自生闷气,老大没趣,随手拿起第一本书,封面写着《八风详解》,翻看一瞧,居然可以看懂。书里介绍了“呼风符”能够召唤的八种风,当初方飞在火宅召唤出来的只是“阵风”,使用复杂的变咒,还能召唤“台风”、“飓风”、“龙卷风”、“焚风”、“冰风”、“雷风”……最后一种“赑风”最厉害,可以吹进灵窍,吹散元神,从里而外把人吹成灰烬。 “看得真慢!”天素讥诮的声音像是一阵冷箭,箭箭射中方飞的心窝。 他抬头望去,天素一手托腮,一手玩弄笔杆,身前发黄的古书自行翻页,飒飒飒的声音像是风扫落叶。 “你论文写完了?”方飞忍不住问。 “你问哪一篇?” “什么意思?” “我写了三篇:呼风符、唤雨符还有雷鸣符……”天素轻描淡写地说,“后两篇应该是下一堂课的题目。” 方飞感到窒息,天素穷追猛打:“我猜这本书你三天三夜都看不完。” “我就爱慢慢看!”方飞恼羞成怒。 “你就是个白痴!”天素低头看书。 “你骂谁?” “骂白痴!”天素头也不抬。 “不可理喻!”方飞跳起来,怒冲冲转身就走。 “你要逃跑?”天素讥讽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我上洗手间!” “洗手间在相反方向,”天素顿了顿,“白痴!” 阅览室响起快活的笑声,“白痴”的脸上热辣辣的,像是挨了一顿耳光。他低头转身,一口气冲到洗手间,开门一瞧,吓了一跳——一只粉红色的书貂蹲在洗手台上啃咬一只鼠蜥,乍见有人进来,叼着猎物钻进上面的气孔。 方飞的心子怦怦狂跳,上下左右看了个遍,这才走到洗手台前,写一道“盥洗符”,温热的水流凭空涌出,方飞接住抹了把脸,气恼地望着镜中的影子。 “去你的冰山女,”他喃喃自语,“我才不是白痴!” 眼前又浮现出天素轻蔑的眼神,方飞用力挥舞拳头,把她从脑子里赶走,反手掏出九阳君赠送的盒子,拈起一根干草、一枚花瓣塞进嘴里,咀嚼两下,酸中带苦。他皱眉吞咽下去,等待一会儿,没有发现异样。 “骗人的吧?”方飞失望地走出洗手间,刚打开门,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从他两腿间钻了进来。不用说,那是一只书貂,长了六根胡须,左边胡须比右边短,右眼角一个细小的肉瘤,进门的时候尾巴摇晃了三下,左边两下,右边一下,白色的尾巴尖上长了三根金褐色的杂毛。 猛可间留意到这么多细节,方飞有点儿吃惊,可是当他放眼门外,更多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正前方的书架里有二十三只书貂,七百二十八本图书,书脊上的书名一字不落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一只鼠蜥变成地板的颜色在书架下潜行;不知名的飞虫安静地趴在角落里伺机而动;一个女生把笔杆伸进红色的皮靴子里挠痒;一个男生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抬起屁股偷偷地放了个屁;两女一男进入了渊部,男生左边太阳穴上有一颗红色小痣;五个男生呆在天部的顶部,操纵“鸿蒙之眼”近距离观察一颗白矮星,跟布满环形山的月球不同,方飞从不知道白矮星的表面像是凝固的水银,光滑紧绷,似乎碰一下就有汁液迸溅出来…… 他心跳加快,浑身血液高速流动,所有的感官扩张到极限,无数的信息像是汹涌的江河灌入脑海。时间变慢了,空间却在无限延展,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亢奋,连跑带跳,飞一般回到座位上,拿起那一本《八风详解》,当目光集中在书页上面,那些闻所未闻的知识突然变得似曾相识,记忆、理解、阐释、发挥……速度之快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的智商正以几何指数向上攀升。 不到五分钟,一本书已经看完,方飞的脑子像是一锅沸水,突突突地直要冲破天顶盖。当他取过第二本书,发现翻书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阅读的速度,手指捻动纸张,渐渐发痛发烫。 “试试‘清风翻页符’。”天素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说什么?”方飞一只眼睛看向女孩,另一只眼睛仍然留在书上。 “‘呼风符’的变咒!”天素轻轻挥笔,“轻飒飒吹叶扬尘!”疾风飒飒吹过,一页不落地翻开书本,“翻页的速度随你高兴。” “干吗告诉我这个?” “用不用随便你。”天素又低下头去。 “轻飒飒吹叶扬尘!”方飞笔尖扫过,面前的大书一瞬间翻过十页,他忍不住瞅了瞅天素,心想:“这道符还挺管用。” 一口气把桌上的书看完,知道了“呼风符”的方方面面,方飞又用生平未有的速度写完了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完工以后,花草药效还在,思绪依旧澎湃,于是冲到“唤雨符”的书架前面,站着看完三本书,直到闭馆钟声敲响,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天渊馆。 “笑笑!”回寝室的路上,方飞还在亢奋,“你的《定式大全》带来了吗?” “带了一部分,”禹笑笑疑惑问道,“怎么?” “借我瞧瞧!” “借几本?” “全部!”方飞信心十足。 “什么?”禹笑笑瞪大双眼,“你知道有多少本吗?” “管它呢?”方飞满不在乎地说,“我慢慢看!” 禹笑笑端详他一阵:“等我一会儿。”她离开片刻,拎着乾坤袋回来,“一共三百七十四本,每半年还会出一本新的,记载最新的符法定式。” “知道了!”方飞接过乾坤袋,沉甸甸重得出奇。 第九章、几门功课 第九章、几门功课 回到寝室,吕品睡得人事不省。大个儿对着通灵镜苦哈哈地抄写论文,一张胖脸生无可恋,见了小度者爱理不理。 方飞躺到床上,被子刚刚换过,软软滑滑,上面还有花妖留下的余香。 他点亮符灯,取出一本《定式大全》。自打进入紫微,他已经感觉到元胎和符法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两个东西。元胎太过玄乎,方飞难以理解,但从天皓白的话里听出——拥有了隐书,等于拥有了开启符法宫殿的钥匙。 因为自由意志,隐书不会听命于人,可只要写出定式,就能得到反咒。方飞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召唤隐书,如果知道更多定式,等到隐书出现,就能利用定式找出反咒,从而克敌制胜。 一本书还没看完,药效退去,阅读速度一落千丈,所见的文字也变得艰深难懂,好比吃过了满汉全席,忽又落回到清水馒头的境地。方飞难受得要命,忍不住抛开乌鸦的告诫,又取了一片花瓣、一根干草咀嚼吞下。 “你在吃什么?”大个儿对于“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询问的同时咽了一大泡口水。 “没什么,”方飞扯开话题,“你的论文怎么样?” “轻轻松松,”简真倒在床上大吹法螺,“如果不得满分我把论文吃了。”提到“吃”字又吞一泡口水,“居然没有宵夜。”他揉了揉肚子,“害我只能瘪着肚皮睡觉!”说完不到一分钟,他就“瘪着肚皮”发出了鼾声。 方飞再一次进入亢奋状态,脑子像是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把书上的“定式”吸收进去。这一次不像之前那么神志清晰,而是恍恍惚惚,像是陷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长梦,当他放下第三十本书,夔龙已经敲响了鼓声。 窗外微微放亮,方飞的眼睛却一刻也没办法离开书本。直到花妖送来早餐和课表,他才不情不愿地把书丢开,看过的定式就像千军万马一样来回践踏,脑子滚烫疼痛,仿佛胀大了几倍。 “方飞!”简真揉了揉眼睛,发出一声惊叫,“你的脸怎么了?”方飞摸了摸脸,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啊!” “像个猪头!”吕品趴在床边搭腔。 方飞走进盥洗室,看见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那张脸苍白浮肿,仿佛被水泡过的死尸,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他洗了个澡,身子轻快不少,脑子却更加难受,数不清的定式火山似的向外喷发,灌满他的头脑,占据他的精神,让他的感官陷入十足的混乱。早饭没滋没味,课表视若无睹,吕品和简真吵吵闹闹,也没有一个字儿钻进他的耳朵。男孩茫然地望着一切,机械地点着脑袋,两个室友出门,他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苍龙方飞!”一声断喝,冲散了“定式”大军,方飞如梦方醒,发现自己坐在水殿,四周的湖怪来来去去,身边的吕品还在打盹。大个儿一脸惊恐地望着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忽然又听一声喝叫:“苍龙方飞!” 方飞应声望去,一个黑袍女子站在讲坛上,满脸怒容地向他看来。他恍惚想起,这个女道师名叫曲傲风,白虎人,负责教授“百草课”。她体格高大,不苟言笑,常年穿着一身肃杀的黑袍,头上缠着绣花的黑巾,三角眼锐利冷静,无论何时都咄咄逼人。 “你在干吗?”曲傲风厉声喝问,“我叫了你三次!” “对、对不起。”方飞试图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 “你来说说,刺蛇藤的汁液有什么功效?”曲傲风指着身边一盆植物,五彩斑斓的枝干像是一窝毒蛇,尖溜溜的叶子又像是蜥蜴背上的骨刺。 方飞浑身冒汗,望着那一株乱糟糟的怪物不知所措,他想要思考,可是看过的字眼儿一股脑儿蹦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小刀一样在脑子里剜动。 “癫狂风……”一个定式冲破堤防,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曲傲风沉着脸说,“刺蛇藤的汁液没有致人疯癫的功能!” “癫狂风……”方飞的脑子乱到了极点,“癫狂风扫雷霆掣电横空……”手中的符笔无意识挥动,一声暴雷炸响,狂风裹着闪电冲出笔尖,呼啦啦扫过四面的水墙,带起一大片浪花水雾,凄厉的电光劈开幽沉的湖底,勾勒出湖怪们可怕的轮廓…… “方飞……”学生们的惊叫声中夹杂着曲傲风狂怒的吼叫。方飞呆柯柯站在原地,望着众人到处逃蹿,脑子里轰隆隆响个不停,突然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浑身乏力,方飞张开双眼,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珠发酸。远处有人说话,声音钻进耳朵,每一个字都像一只虫子,让他的脑子又痒又痛。 “这是哪儿?”方飞扭头望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桌上面,四周长满了奇怪的植物——翅膀似的叶子拖着蛇虫似的藤蔓扭来扭去;青筋暴突的枝干上挂着血红的果子,果皮收缩鼓胀,俨然一颗颗跳动的心脏;一棵树木拥有人类的四肢,枝头上开满一朵朵人脸样的花朵,俊俏丑陋各不相同,悲喜哭笑神态迥异……嗤啦,一个东西从枝叶里蹿了出来,像是一朵特大号的百合花,花瓣上布满花豹的斑点,边缘长了一圈金色的锯齿,凑到方飞面前,花瓣间流出芬芳的**,仿佛猛兽的涎水向下流淌。 方飞心惊胆战,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奋起一拳打中怪花。怪花飞出老远,**洒得漫天都是。他跳下桌子,冷不防怪花枝条一扭,掉头向他冲来,怒张的花瓣中心凸显出一只金色的眼睛,圆溜溜、光闪闪,瞪着男孩骨碌碌乱转。 方飞伸手一摸,腰间空空如也,符笔不知去向。怪花嗤地咬来,方飞闪身躲过,一把抓住花萼后面的枝条,不想枝条活是一条怪蛇,使劲儿一甩,男孩登时摔倒,怪花向前一蹿,大开大合地咬向他的鼻子。 方飞攥住枝条,扭头左右躲闪,花蜜洒在嘴里,气味芬芳,滋味甜美,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美味的汁液出自食人的恶花。情急间,他抓住一片花瓣,想要把它撕掉,不想又韧又滑,仿佛人嘴的皮肉,无法扯掉不说,手指反被卡在两片花瓣之间,忽听沙沙连声,斜眼一瞅,更多的怪花打树丛里钻了出来,一朵朵愤怒地张开花瓣,花心里的眼珠看上去充满怨毒。 “救命……”方飞叫声出口,忽然飞来十几道火光,分别击中怪花,登时青烟腾起,弥漫一股皮肉焦臭。怪花竞相合拢,纷纷缩进树丛。 方飞松开枝条,望着受创的怪花溜走,忽见曲傲风一手叉腰,厉声叫道:“碧无意,碧无意……” 人脸花后面笃笃连声,一个树精走出来,转动眼珠说道:“曲道师,你叫我?” “你干吗去了?” “修剪枝叶!”树精举起右手,事实上那不是手,而是一根剪刀状的树枝。 “我让你看着他,”曲傲风用笔指着方飞,“刚才豹齿花差点儿把他吃了。” “哦!修剪枝叶是您早上说的,”碧无意梆梆梆地连拍后脑,“看我这呆木脑袋,总爱把几件事儿搅在一块儿。” “这些木妖太危险了!”有人在曲傲风身后说话。 方飞但觉耳熟,转眼发现乐当时和山烂石也在屋里。两人被一丛五彩斑斓、酷似凤凰尾巴的植物挡住了头脸。 “我是百草学者,”曲傲风不耐烦地说,“这都是我的研究对象。” 方飞打量四周,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温室,形状像是鸟蛋,外壳透明,阳光无遮无拦地照射下来。室内的花草树木无论动静高矮,全都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方飞,”山烂石摸了摸肚皮,“你还在记得你在百草课上的干的事儿吗?” “应该说干的好事儿!”乐当时努眼撑睛地说。 方飞默不作声,水殿里的情形零零星星地浮现出来,他只记得当时写过一道符咒,可到底写的什么,如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山烂石见他发呆,皱眉问道:“你故意的吗?” “不是,”方飞窘得面红耳赤,“我控制不住自己。” “罪犯都是这么说。”乐当时冷冷插嘴。 “罪犯?”方飞哆嗦一下,“我伤了人吗?” 老宫主绷着脸一声不吭,山烂石慢吞吞说道:“人倒没伤,不过水殿里搅得一团糟!” “你应该被开除。”乐当时的手指戳到男孩的脑门。 “开除不合规矩!记一次大过怎么样?”山烂石转向曲傲风,“曲道师,你说呢?” “我没意见,”曲傲风始终板着脸,看不出她心中喜怒,“方飞,你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 “我……”面对女道师的眼神,方飞感觉无所遁形,“我吃了一种植物。” “不,两种,”曲傲风扬起下巴,“强心花、不忘草。” 其他两个道师面露惊讶,齐刷刷盯着男孩,山烂石厉声喝问:“真的吗?” 方飞走投无路,默默点头,乐当时两眼放光,大声宣布:“那是违禁品!” “东西呢?”曲傲风冷冷问道。 方飞踌躇着掏出盒子,曲傲风打开扫了一眼:“你打哪儿弄来的?”方飞想到乌鸦和蛤蟆的叮嘱,只好咕哝说:“我捡来的……” “撒谎!”乐当时劈头大喝。 “不管怎么来的,”曲傲风摇晃一下盒子,“违禁品都得没收。” 方飞无奈地望着盒子,心中懊悔得要命,如果他遵从蛤蟆和乌鸦的告诫,一定不会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况。 “你吃了多少?”曲傲风又问。 “两根草,两片花瓣……”方飞小声回应。 “你应该庆幸,”曲傲风冷冷说道,“再多吃一些,你就会变成一个白痴,流着口水躺一辈子!” 方飞惊出一身冷汗,无数的疑惑涌上心头:蛤蟆和乌鸦把这种东西送给他是好心还是恶意?如果是恶意,到底是怪物的意思还是天皓白的支使?天皓白为什么跟蛤蟆和乌鸦住在一起……他心里乱糟糟的,盯着脚下神不守舍。 “违禁品不是应该销毁吗?”山烂石的声音飘进耳朵。 “不行,”乐当时冲口而出,“你不知道这些值多少……”他意识到失言,忽又把嘴闭上。 “两个样本都很难得,”曲傲风木无表情,“销毁之前我想研究一下,”她把盒子递给碧无意,“放到人木那儿去。” 碧无意接过盒子,走近长满人脸花的大树,念诵两句咒语,敲了敲树干,树干上吱地出现一个洞口,就像张大了的嘴巴。碧无意把盒子塞了进去,洞口徐徐闭合,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瘢痕。 “就这样吗?”乐当时瞅着人木,“万一有人来偷怎么办?” “他会后悔的,”曲傲风抽出星拂笔丢给方飞,“你可以走了。” 离开的时候,草木扭动枝条,让出一条道来。方飞屏息凝神,走出温室才松了口气。 “方飞!”简真冲了上来,后面跟着禹笑笑和吕品。 “你没事吧?”禹笑笑关切地问。 “有事,”方飞沮丧地说,“记了一次大过。” “混蛋!”大个儿怒气冲天,“你怎么能在课堂上使出‘暴烈风雷符’?” “我吃了强心花和不忘草!可惜过了量……”方飞话没说完,简真和吕品猛冲上来,抢着翻弄他的乾坤袋。 “干吗?”方飞好容易推开两人。 “强心花、不忘草,”吕品舔着嘴唇,“我早就想尝一尝啦!” “交出来,”简真抓住方飞一顿摇晃,“好东西应该分享。” “好什么?吃了会发疯!” “那不是发疯,”吕品一脸严肃地说,“那叫神读!” “神读?”方飞困惑地挠头。 “一种少数人才拥有的能力,”禹笑笑说道,“能用不可思议的速度阅读、记忆和理解。”方飞想起天素看书的样子,心头一动:“冰山女她……” “天素能神读,”禹笑笑顿了顿,“皇秦也会。”方飞心里不是滋味:“别的学生呢?” “暂时只有他俩,”禹笑笑说,“所以对于普通人,不忘草和强心花很宝贵。” “就是太难得了,”吕品遗憾地说,“它们会变化。” “变化?怎么说?”方飞问。 “它们会变成别的花草,只有某些妖怪可以找到,”禹笑笑盯着方飞上下打量,“你是怎么得到的?” “一只三脚乌鸦给的。”方飞老实回答。 “日魂金乌!”其他三人冲口而出。 “你们说谁?”方飞一脸茫然。 “三脚乌鸦,”简真酸溜溜地说,“还有一只白色的蛤蟆吧?” “你说虫老虎?” “那是月魄冰蟾,”吕品插嘴说,“日魂金乌、月魄冰蟾,都是妖怪中的妖怪。” “奇怪,”大个儿瞅了方飞一眼,“日魂金乌为啥要送给你?” “不知道,”方飞悻悻地说,“可是强心花和不忘草为什么违禁?”吕品答道:“如果服食过量,它们会让人离魂!” “离魂?元神离开躯壳?” “对!” “就像喝过虫露酒?” “虫露酒只是幻觉,”吕品顿了顿,“真正的离魂会让人变成半死不活的白痴。” “像蜕一样。”简真补充。 方飞呆了呆,抬头望天,太阳正在头顶:“下午上什么课?” “变化课,”禹笑笑皱起眉头,“可是奇怪,课表上没写谁是道师。” 赶到造化教室,学生们正在热烈地讨论道师是谁。方飞趁乱溜到角落,用一本《定式大全》遮住头脸。 “我猜是狐青衣,”贝露的声音清脆响亮,“变化课当然得狐狸来上。” “得了吧!”贝雨反对,“肯定是山烂石,他也是变化术的大师。” “他那么厉害,干吗不把自己变瘦一点儿?”巫袅袅冷冷插嘴。 “那你说是谁?”贝露挑衅地盯着黑衣女孩。 “天皓白,”巫袅袅扬起下巴,“我讨厌胖子和妖怪。” “好哇!”贝露笑嘻嘻地说,“一百点金,我赌狐青衣。” “太少了吧?”巫袅袅一脸不屑,“最少赌一万!” 教室里安静下来,许多目光投向三人。贝家姐妹对望一眼,各自伸手击掌一下:“好,我们都押狐青衣。” “输了可是两万点金!”巫袅袅本想吓退对方,没想到两个小丫头胆敢应战,心里又惊又气,威吓道,“你们最好跟爸妈商量一下。” “用不着,”贝露掏出通灵镜划拉两下,“区区两万,马上可以转账。” “好吧!”巫袅袅咬牙瞪眼,“输了别哭。” “哭了再给你两万。”贝雨笑眯眯的样子把白虎女气了个半死。 “两万太少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教室后面飘来,“二十万还差不多。” 众人应声回头,发现教室的角落里又多了一个巫袅袅,傲慢地挺身站起,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 “你是谁?”头一个巫袅袅愕然注视后者。 “你是谁?”后者也皱眉打量前者。 “我才是巫袅袅,”白虎女气得两眼乱翻,“你这个不要脸的假货!” “我才是巫袅袅,”后来的“巫袅袅”满面通红,“你这个不要脸的假货!” 学生们屏住呼吸,仔细观察两人——无论衣着相貌、神态举止,两个“巫袅袅”都一模一样。 “混账!”巫袅袅尖声叫骂。 “混账!”“巫袅袅”尖声叫骂。 “现出原形!”巫袅袅把一本书扔向对方 “现出原形!”“巫袅袅”接过书本扔了回来。 “你这只应声虫!”巫袅袅一跳三尺。 “你这只应声虫!”“巫袅袅”一跳三尺。 “我要杀了你!”巫袅袅拔出符笔。 “我要杀了你。”“巫袅袅”拔出符笔,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两人的符笔也是一款——大伙儿原本认为后来者是假货,这时也有点儿糊涂起来。 “丢兵弃甲!”皇秦扬手之间,一道白光闪过,后来者的符笔掉在地上。众人还没还过神来,皇秦第二道符光早已发出,“神形归元!” “真相符”的白光命中“巫袅袅”的胸口,迅速四面扩张,仿佛一张光网罩住女孩。“巫袅袅”乱抖乱颤,肌肤发面似的向外鼓胀,左一凸、右一耸,一眨眼的工夫,俏丽苗条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满身肥肉的大胖子。 “山道师!”皇秦瞪大双眼,讪讪地放下符笔。他的两道符法干净利落,迎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哇喔,皇秦缴了山烂石的笔……太了不起了……” “我赢啦!”贝雨欢喜得拍手。 “得了吧!”贝露冷冷地瞅着她,“你押得是狐青衣。” “是吗?”贝雨眨巴眼睛,“我当时在想啥?” 山烂石恼怒地扫了皇秦一眼,想要拾起符笔,可是肚子太大,无法弯腰,学生们发出一阵闷笑。胖道师恼羞成怒,恶狠狠抬眼瞪来,吓得众人纷纷闭嘴。 “山道师,给,”简真拾起符笔,讨好地送到山烂石手里,胖道师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好了,现在开始……” “现在开始上课!”天皓白一阵风冲进教室,把书向桌上一丢,惊讶地说,“山烂石,你来干吗?” “上课啊!”山烂石一脸的惊诧,“这不是变化课吗?” “没错,”天皓白点了点头,“我的变化课。” “呵!”巫袅袅得意地扫视贝家姐妹,两姐妹对望一眼,沮丧地撅起小嘴。 “胡扯!”山烂石胖脸通红,“我才是变化课的道师。” “山烂石,”天皓白好脾气地说,“你别以为长得胖就了不起!” “我胖又怎么样?好过你这张大毛脸!” “有胆上来试试!”天皓白勾了勾食指。 “来就来!”胖道师抖着一身肥肉冲上讲坛,转过身还没说话,冷不防天皓白一脚飞出,把他踹下讲坛。 “好了,”天皓白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现在可以……” “天皓白!”山烂石猛扑上来,两个道师扭成一团,一个揪住对方的肥肉,一个扯住对方的胡须,你推我搡,满地打滚! 学生面面相对,纷纷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冲台上张望 山烂石占了上风,仗着满身肥肉,压得天皓白嗷嗷惨叫。 砰,老帝江跳了出来:“你们两个干吗,这儿可是我的教室!”放出触手缠住地上两人。 “滚开!”两个老道师跳了起来,各自扯住一根触手,呼呼喝喝地扪扯起来。 “哎,轻一点儿……”帝江让两人越扯越低,突然砰地变成一团大火,裹住两个道师。两人连叫带跳,蜡烛一样扭曲融化,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不少女生发出恐惧的尖叫。 “啊哈,”火光忽然消失,狐青衣站在台上笑眯眯地望着大家,“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小节目。” 众人一脸错愕,有的学生已经溜到教室门口,见这情形又讪讪地折返回来。 “狐道师,”贝露虚怯怯地问,“你是真的吗?” “如假包换,”狐青衣指了指左脸,“不信捏捏看。” “耶!”贝家姐妹相互击掌,齐刷刷回头看去,巫袅袅坐在那儿惨无血色。 “游戏结束,言归正传!”狐青衣扫视台下,大多数女生都像着了魔,脑袋跟着他的眼珠一起转动,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各位,”狐青衣清了清嗓子,“变化术的原理是什么?哦,天素!” “变化术的原理是风元胎的不稳定性。” “完美!”狐青衣示意天素坐下,“五行和风,元胎的六种相态,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总是规律可循。唯独风元胎十分任性,好比大鹏和鲲鱼,老是变来变去。可是风又无处不在,世上万物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一点儿,包括我们……”他伸手拔下一根乌黑光亮的长发,目光凝注下,发丝扭动起来,嗤,变成了一条长溜溜、肉乎乎的赤红色蠕虫。 “火链蚯蚓!”讲坛下嚷成一片。蚯蚓继续扭动,噗,忽又长出两扇五色斑斓的翅膀,变成一只彩蝶,离开狐青衣的指尖灵巧地飞舞。 “哇喔!”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叹。 彩蝶绕着教室飞了一圈,回到狐青衣面前,啪,蝴蝶不见了,头发悠悠荡荡地落回他的手心。 “变化术有两种结果,”狐青衣拈着发丝说,“一是变回原形,二是彻底变异,风元胎不稳定,所以变化术的风险也很大。” “可您想变什么就变什么!”贝雨插嘴。 “狐妖比道者多一点儿变化的天赋,可是面对的风险完全相同。”狐青衣扬了扬下巴,“鱼羡羽,你要问什么?” “狐妖、狐妖也会变化失败吗?”鱼羡羽攥着心口,望着道师呼吸困难。 “我们愿意冒险,”狐青衣微微抖手,发丝又变成蚯蚓,“今天的课题就是这个,火链蚯蚓结构简单,相态以土为主,你们先用符咒把风相变为土相。喏,风变土的符咒谁知道?噢,天素!” “萧萧然大块无形,”天素回答。 “对!”狐青衣赞许地点头,“现在大家可以拔一根头发,运用元神里的风来改变头发的性质,操纵风相态的时候别忘了五行循环。土生金、水生木,当然风生土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写符要沉住气,这一道符咒的成功率不高……” 学生纷纷拔下头发变化蚯蚓。简真鼓腮瞪眼,使出浑身解数,手里头发扭来扭去,刚刚变粗变红,忽又变回原形;大个儿屡屡失败,心中沮丧,掉头一瞧,方飞也拔了一根头发,用笔在那儿比比划划,头发纹风不动,软哒哒向下垂落。 “不要白费力气了,”简真趁机挖苦,“你要能变出蚯蚓,我就把它吃下去!” “你不也没变出来吗?”方飞努力感应发丝里的风元胎。 “我就差一点儿,”大个儿挺起胸脯,“差一点儿跟会不会是两码事。” 方飞懒得理他,驱使元气进入发丝,头发跟随他的意念,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动了、动了,”方飞眉飞色舞,“我的头发动了!” “这有什么?”简真没好气地说,“我能让它动一百年!” “我完成了!”天素的声音就像一把冰刀,狠狠地插在每个学生心头。 女孩拎着一条长长的蚯蚓走上讲坛,蚯蚓扭来扭去,狐青衣伸手要接,噗,蚯蚓变成蝴蝶,在他面前在翩然盘旋。 “满分,”狐青衣眯眼望着蝴蝶,“唔,再加十分!” “组长真棒!”大个儿夸张的表演惹来许多愤怒的目光。 “马屁精!”懒鬼趴在一边冷笑。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简真回头低吼,“你的蚯蚓呢?没用的家伙!” “变蚯蚓吗?”吕品伸了个拦腰,“这太容易了。” “吹吧你,哎……”大个儿捂着脑袋,惊怒地盯着吕品手里的头发,“你干吗?” “借一根头发!”吕品心安理得。 “你没有头发吗?”简真怒吼。 “我怕疼!” “去你的……噢……”大个儿张大嘴巴,眼望着吕品手里的头发变成了一条又粗又短的火链蚯蚓。 “我也完成了!”吕品举起蚯蚓。 狐青衣瞅了一眼:“短了一点儿!九十七分!”吕品抖了抖手,蚯蚓变回头发,随手塞给简真:“还给你。” “你、你……”大个儿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不告诉你!”懒鬼打了个呵欠。 “萧萧然大块无形……”方飞的念咒声钻入简真的耳朵,大个儿气也不打一处来,“闭嘴……咦……”他呆呆地望着方飞手里的蚯蚓,“这不可能!” “九十五分!”狐青衣摸着下巴大发感慨,“危字组干得不赖……哦……”他瞅了瞅简真,“你也是危字组的吗?” 大个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像挨过一顿毒打。 “谁说要吃蚯蚓来着?”吕品在旁边冷言冷语。 简真抓过方飞手里的蚯蚓,闭上眼睛,丢进嘴巴,咕嘟一声咽下,揉着肚皮故作镇定:“不就是一根头发吗?” “蠢猪!”吕品趴下睡觉。 “等着瞧!”简真气恼地宣布,“到了炼气课,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第二天上午,简真迎来了盼望已久的炼气课! “这才是我的长项……喂,死懒鬼,不许睡觉……”大个儿抓住吕品一阵推搡,把他从梦乡里活活拉扯出来。 懒鬼正要抗议,忽听咚咚咚一阵巨响,山烂石大象似的走进奥室。 “噢!”吕品惊讶直起身子,“山胖子闹什么鬼?” “他可真沉!”方飞皱眉。 “沉的不是他,”吕品努了努嘴,“看他手里的家伙。” 山烂石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乾坤袋,表面纹绣斑斓,里面却有活物拱来拱去。 “一百倍的乾坤袋。”简真惊异地盯着袋子上的文字。 “装得下一头死肥猪!”吕品瞅了瞅大个儿。 “装得下两个懒鬼!”大个儿怒目相向。 “对,”懒鬼表示赞同,“你比我肥!” “简真!吕品!”山烂石瞪了过来,“你俩嘀咕什么?” “猜袋子里的东西!”吕品一老一实地回答。 “你真想知道?”山烂石摸了摸肚皮,眼神不同寻常。吕品抿着嘴不吭声,山烂石转过目光:“简真,你也想知道吗?” “当然想了!”大个儿憨厚地回答。 “傻瓜!”吕品使劲地翻了个白眼。 “好!”山烂石解开袋口的绳索,“我成全你!” “昂!”袋口豁然敞开,蹿出来一头巨大的野牛,披着灰白的长毛,头上生了两大两小四根尖锐的牛角。 “幽都伯牛!”司守拙失声惊叫。 野牛困在乾坤袋里,焦躁狂怒无处发泄,听见叫声,低头冲下讲坛。挡道的桌椅一碰就碎,学生惊叫躲闪,纷纷抽出符笔,闪电、火球一股脑儿飞出,击中野牛的身子,腾起一股苍苍黄黄的云气,野牛丝毫无损,反而体格暴涨。 “别用符法,”皇秦高叫,“它有‘盘古土瘴’,可以吸收符咒……” 叫喊声中,野牛涨大了一倍,黄色的瘴气像是一块无形的海绵,把飞来的符咒吸得一干二净。攻击激怒了野牛,它横冲直撞,巨大的牛蹄踩得四周一片狼藉。 “藤蔓蔓万年长青!”天素冲到野牛面前,符笔一抖,“藤锁符”的光芒落到野牛身上,长出无数苍翠的藤蔓,仿佛粗大的锁链,重重叠叠地缠住牛蹄。野牛摔倒在地,连翻两个跟斗,每一次触地,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天素松一口气,垂下笔尖,不料野牛厉声嚎叫,身子一耸一挣,藤蔓纷纷断裂,它脱身蹿出,挺着尖角冲向女孩。 这一下出乎天素预料,只一愣,方飞闪电扑来,用力把她推开,横身挡在野牛面前。他一抬眼,发现牛嘴里长着一排尖锐的獠牙,硕大的牛眼迸射出嗜血的凶光。 “它会吃肉?”方飞念头闪过,牛角和獠牙已经压到面前,他不知所措,下意识双手挡出。 “哞!”野牛吼声震天,可是撞击没有发生。男孩惊讶地放下双手,发现幽都伯牛四蹄腾空,正在冉冉上升。山烂石站在野牛下面,双手按腰,肚皮凹陷,鼓起两腮大口吹气,吐出的气息融入了他的元气,就像一团乌云托着野牛,把它送到十米高的地方。 “太厉害了!”大个儿由衷惊叹。 “他这是干吗?”方飞诧异地望着山烂石。 “吹牛!”简真回答。 “吹牛?”方飞又吃惊又好笑。“吹牛”这个词儿货真价实,没有半点儿夸张的意思。 “哞哞哞……”野牛的大身子忽上忽下、翻来滚去,就像一个皮球,完全不由自主。山烂石悠悠闲闲地边走边吹,一口气把它吹到讲坛上面,抓起口袋,闭上嘴巴,野牛嗖地掉进乾坤袋,山烂石扎紧袋口,随手丢到一边,冲方飞点点头:“苍龙方飞奋不顾身拯救同学,今天的测试加五十分。” 教室里一片哗然,人人望着方飞,目光形形**。方飞只觉面孔发烫,掉头瞥向天素,不料女孩白他一眼,苍白的小脸布满恼怒。 “造化笔!”山烂石回头叫道。 “来了来了,”老笔妖飞进来,“好一堆烂摊子……”嘴里唠唠叨叨,毛笔大力一挥,青气席卷四周,破碎的教室恢复了原状。 “不要桌椅!”山烂石又说。 “干吗不早说,”老笔妖口气中透着嗔怪,“你这个小胖子,就爱给我老人家添麻烦……”毛笔涂涂抹抹,桌椅先后消失。 “行了,”山烂石又说,“你可以走了!” “没门儿,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老人家要好好监督你……噢……该死的小胖子……”老笔妖被山烂石一口气吹了出去。 “吹牛,”山烂石眼珠转动,“这就是你们今年的课题。” “非得吹幽都伯牛吗?”贝雨心有余悸。 “对!”山烂石严肃地点头。台下嗡嗡嗡响成一片,学生们大多流露出为难的表情。山烂石挥了挥笔,每个人身前都出现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重十斤,今天的测试就是把它吹上天。”群情哗然,山烂石挥挥手又说:“作为热身,先把五行诀练十遍。” 议论变成了哀号,学生们愁眉苦脸地开始摆弄“五行诀”里的各种姿势。炼气术是简真的长项,大个儿清了清嗓子,粗声大气地说:“方飞,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两招……咦……”他张大嘴巴,惊奇地望着方飞大头朝下,娴熟地做出了“土精诀”里的姿势。 “你怎么做到的?”简真也脑袋向下,倒立着向方飞发问。 “跟书上学的!忘了吗?你借过我一本书!” “撒谎!哪有这么快?” “我聪明!”方飞变换到“金精诀”,用脚尖支撑身体。 “我不信,”简真也翻过身来,忿忿不平地说,“这里面肯定有鬼!” “对!”吕品一边插嘴,一边懒洋洋地扭动身子,“比如你这种小气鬼。” “闭嘴吧,死懒鬼!”大个儿恨恨还击。 十遍“五行诀”练完,山烂石又说了一大通“吹牛”的诀窍,如何意守灵窍、如何把元气融入呼吸,道理并不复杂,做起来却难得要命。学生一个个抱着石头大口吹气,憋得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干得好,伏啸!”山烂石忽然说道。方飞偷眼一瞟,伏啸仰头向天,吐出一团海青色的元气,仿佛无形的大手托起石头。 炼气术是甲士的长项,伏啸之后,司守拙和薛尘接连成功。简真鼓腮瞪眼地憋了一会儿,也把石头吹起老高,他两手叉腰,杵在方飞面前扭腰摆臀,一个劲儿地炫耀本领。 方飞把头扭到一边,尽量不看他的嘴脸,按照山烂石的教导把元气注入肺部,热乎乎的气流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胸口,左冲右突、无路可走。这样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喉头突地一跳,打开一道闸门,天青色的气流冲出嘴巴,严严实实地裹住石头。石块摇晃两下,离开他的双手,乘着云气缓缓上升。 “这不可能……”简真失声惊呼,却忘了石头还在天上,忽然两眼一黑,鼻子传来彻骨的剧痛。 “噢!”简真捂着脸蹲在地上,鼻血顺着指缝流淌出来。 “怎么回事?”山烂石咚咚咚地走了过来。 “鼻梁断了!”简真眼泪汪汪,说话的声音像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 “见鬼,”山烂石皱了皱眉,“方飞、吕品,你俩带他去见曲道师。” 第十章、谁在叫魂? 第十章、谁在叫魂? 从温室出来,简真的鼻血可算是止住了,鼻子红肿发亮,看上去就像熟透的香肠。 “谢啦!”吕品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是你,我还在上课呢!你笨归笨,还有点儿用。” “滚开!”大个儿推开吕品,转向方飞瓮声瓮气,“你的炼气术怎么进步得这样快?” “哦?”方飞打定主意隐瞒‘大还心镜’的事,“你不是给了我一本书……” “闭嘴!”大个儿叼嘴咬舌地说,“你当我会相信你吗?” “不管你信不信,”吕品一边插嘴,“这世上就是有天才。” “天才?”简真指着方飞,“他?得了吧,哼!” “算了!”吕品摇了摇头,“跟蠢材说不通!” “谁是蠢材?”大个儿怒目相向,“你又比我强多少?” “强那么一点点,”吕品摸了摸鼻子,“石头又没砸我的脸!”大个儿无言以对,瞪着一双小眼睛直喷粗气。 回到龙尾楼,大厅里的邮包堆积如山,负责收发的勤务拿着符笔挥来挥去,邮包裹着符光飞向不同的寝室。 “苍龙方飞,”勤务头也不抬,“等一下!有你的包裹!” “我的包裹?”方飞莫名其妙,“谁寄的?” “不知道,”勤务抖了抖笔尖,一团红光从邮包里钻出来,“地址是南溟岛!” 方飞接过盒子,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外面符光褪去,露出熟悉的字迹,他心子狂跳,浑身的血都压到脸上。 “燕眉的吗?”大个儿抢过盒子摇晃两下,“太轻了,不像吃的。” “还给我!”方飞气恼地夺回盒子,“除了吃的你还知道什么?” “还有喝的,”大个儿抽了抽受伤的鼻子,“南溟岛的海龙茶挺不错!” “海龙茶?什么东西?” “蛟龙在深海的琼田里种植的一种海草,”简真舔了舔嘴唇,“颜色是白的,泡的茶像是牛奶,但比牛奶好喝十倍!咕嘟……”狠狠吞了一泡口水。 回到房间,方飞拆开邮包,里面是个金色盒子,上面写着“入学礼物,朱雀燕眉”八个字。 “太贴心了,”大个儿一肚皮羡慕,“快拆,快拆,看看是个啥?” 方飞拆开金盒,忽又出现一个银盒,他心中纳闷,耐着性子拆开银盒,发现一个透明的四方形盒子里悬浮着一颗亮银色的水滴。 “波耶水镜?”吕品睡意消失,两眼瞪得老大,“天啦,真的是波耶水镜!” “你说什么?”方飞疑惑地看向懒鬼。 “波耶水镜,”吕品激动指着水滴,“当今最新款、最昂贵的通灵镜。” “这是通灵镜?”方飞难以置信。 “对!”吕品三两下打开盒盖向下一倒,水滴滚了出来,晃悠悠地悬在空中,它的体积跟大拇指相当,光滑流动的样子就像一大滴水银。 简真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捅了水滴一下。啪,水滴凌空展开,变成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屏幕,横直超过一米,闪闪烁烁地出现了一只灵眼。 “大!”吕品用笔一扫,屏幕四面扩张,充满了整个房间,“波耶水镜的最大直径超过十丈,小……”屏幕应声收缩,变回原始尺寸,“还能变形,圆……”镜面又从方形变成圆形,“还能分形,分……”吕品笔尖扫过,屏幕变成薄薄的两片,大小相等,同时飘在空中,“最多可以有九面分镜。”吕品挥舞符笔,变出九个屏幕,“每一面分镜的通灵速度都不会下降,超过一般通灵镜的五倍!” “五倍?”对于吕品的演示,方飞有点儿眼花缭乱。 “这玩意儿很贵吧?”大个儿羡慕地抚摸屏幕。 “十万点金!”吕品话一出口,简真火烧似的缩回手,冲着懒鬼尖叫:“骗人!” “这是限量版,也就是说,没有特殊身份,花了钱也买不到,收……”懒鬼抖动笔尖,屏幕变回水滴形状,“它有如意属性,你可以把它变成一些小东西,比如说一枚戒指!”符笔一挥,水滴变成一枚亮银色的指环。 方飞接过指环,戴在食指瞧了瞧,发现吕品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猜到他的心思,取下指环丢给他:“拿去玩儿吧!” “当真?”吕品兴奋得跳了起来。方飞点点头,懒鬼兴冲冲地挥笔把镜子一分为二:“你一面,我一面……” “我的呢?”大个儿瓮声瓮气地抗议。 “好吧!”懒鬼不高兴地分出第三面镜子,“这三面分镜来自一面‘波耶水镜’,所以能够无碍共振!” “什么意思?”方飞问道。 “你变成指环戴上!”吕品说道。 方飞如言戴上指环,吕品进入“狐言乱语”,联结方飞的“四方飞翔”。方飞顿觉一股强烈的振动从食指传来,指环亮起耀眼的红光,方飞忍不住伸手摸去,刚刚碰到,戒指舒展扩张,变回光亮水镜,跳到空中静静地飘浮。 “这就是无碍共振,”吕品说道,“遇上危险 ,可用这个求救。” “那个没意思,”简真挥手打断懒鬼,“咱们来玩《飞行万象》’。” “那是什么?”方飞问。 “通灵网上的一款游戏。” “紫微也有网游?”方飞来了精神。 “对!”吕品点开一个图标,进入了一座复杂得骇人的三维建筑,“这是我的万象空间‘青丘之国’’,喏,看我的九尾通天刺!”他指着建筑里一个壮丽繁复的飞行器。 “太壮观了!”方飞由衷赞叹。 “得了吧,”吕品不满地摇头,“比起别的空间,我这只算一个厕所。” “还有别的空间?” “每个玩家都有!你也可以造一个!” “你自己造的?”方飞无比震惊,“用什么?” “星砂!”吕品点开一个方形建筑,里面流淌出许多晶莹闪亮的细沙,仿佛钻石的粉末闪闪发亮,“这是通灵的副产品,有人说它是元胎的初始形态,许多人试图把它从通灵网上提取出来,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星砂跟元胎性质相似,可以变成任何物体。后来有一个名叫千江影的道者发明了《飞行万象》,收集星砂建造房屋和飞行器,使用自己飞行器攻击对手的建筑,由此获得分数和奖励。” “我懂了!”方飞一拍脑门,“这是一个沙盒游戏!” “沙盒游戏?”吕品困惑地看着他。 “红尘里的说法,”方飞兴致高涨,“星砂从哪儿来的?” “网上到处都是,可以用‘摘星炼砂符’采集!”吕品说道,“不过每人每天采集的数量有限,不同的人采集的星砂还会相互排斥,这就杜绝了大家集中星砂共同建造空间。” 方飞搜集了若干星砂,花了好一阵,才把星砂抟炼成一块方砖。 “太慢了,”大个儿探过头来得意洋洋,“我都筑好一面墙了!” 吕品正跟一个玩家激战,一艘炫酷十足的飞行器闯入“青丘之国”,遭到各种武器的拦截,飞行器的护罩不断削弱,零件不时坠落,可是躲闪灵活、火力全开,有形无形的攻击层出不穷。吕品的空间饱受摧残,建筑大片垮塌,变成缕缕轻烟…… “可以不打仗吗?”方飞惊骇地望着屏幕里的一片狼藉。 “那有什么意思?”吕品百忙中不忘回答,“游戏的乐趣就是摧毁和重建。” “投入那么多心血,毁了不心疼吗?” “心疼归心疼。”吕品舔了舔嘴唇,“可是摧毁别人的空间更痛快!” “造这个空间要多久?”方飞问道。 “看笔速!”吕品估算一下,“以我现在的笔速,半年就能造好。” “我呢?我要多久?” “这个嘛!”懒鬼同情地瞅他一眼,“你是我见过笔速最慢的人!”方飞大为沮丧,小声说:“笔速能提高吗?” “能啊!”吕品说,“先用笔头写字!” “废话!不用笔头用什么?” “不!不!”吕品连连摆手,“你得让笔头里的每一根毫毛活过来!” “活过来?”方飞更加迷惑,“什么意思?” “好比把头发变成蚯蚓,你得控制笔头的每一根毫毛,让它们随心所欲地运动。直到你想到什么,笔头就写出什么,最快的时候,写字的速度超过你的思考。” “教你一个乖,”简真插嘴,“保持笔杆不动,让笔头自行写字。” “先驯服笔头,再配合你的手腕,”吕品向方飞抛了个眼风,“提高笔速嘛,就这么简单!” “对!”简真附和,“就这么简单!” 方飞信以为真,很快陷入悲惨的境地。星拂笔的毫毛极其灵敏,注入元气之后,每一根毫毛都自行其是、不听使唤,就像是一大窝蚯蚓到处乱爬乱动。方飞试图驯服它们,可是毫毛数以百计,费尽心力也不过控制一根两根,其他的胡作非为,在通灵镜上留下一大片稀奇古怪的涂鸦。 “你这还是笔吗?根本就是一把刷子!”简真从不放过说风凉话的机会。 方飞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用笔在他的胖脸上画两个乌龟。想来想去,他决定化整为零,先控制一根毫毛,再尝试控制两根,而后逐一增加毫毛的数量,三根、四根……直到控制整个笔头。 接下来的几天,方飞跟几十根白毛较上了劲,吃饭、上课都拿着符笔划来划去,就连做梦也想着如何控制,结果梦境里毫毛变多变长,缠住他的手脚,把他变成了一个傀儡,任由巨大的符笔牵牵扯扯,身不由主地跳起舞来…… “苍龙方飞!”一个苍老的声音悠然传来。 “有!”方飞下意识挺身站起,惹来四周一片哄笑。他慌慌张张地收起符笔,转眼看向四周,恍然想起正在奥室上课——四面群星璀璨,天皓白站在讲坛上面,捏着几页稿纸,望着他白眉紧锁。 “天道师!”方飞忙着驯服笔头,压根儿没有听课,“我、我……” “你这篇论文写得不错,”天皓白扬了扬纸张,“《论赑风的成因和威力》,只有亲眼目睹过赑风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奥室里响起窃窃私语,不时传出“裸虫”、“点化”、“三劫门”等词儿。方飞也想起通过三劫门的情景,心里恍恍惚惚,感觉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关于赑风的成因,你的理解有些偏差,我在后面做了批注。”天皓白放下论文,“总的说来很有新意,我给八十五分,喏,你可以坐下了。” 方飞红着脸坐下,天皓白挥了挥笔,两份论文分别飞向吕品和简真:“你们两个,念一下论文的第二段。” 两人莫名其妙,简真拿起论文正要开口,忽听天皓白说:“吕品,你也一起念!” “飓风向龙卷风的演变需要满足以下条件……”两人异口同声地念到这儿,对望一眼,两张面孔都涨红发紫。 “接着念!”天皓白沉着脸说。 “一、念咒的弹音必须准确无误;二、笔尖的旋转忽弱忽强,每一个圈儿都要环环相扣;三……”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埋在胸前,耳朵红通通的想要燃烧起来。 “有意思,”天皓白不动声色,“看来你们抄了同一篇论文。” 两个倒霉鬼怨怪地瞅着对方,忽听天皓白扬声说:“危字组考试作弊,记大过两次!” “哇喔……”教室里一片欢腾,白虎学生纷纷击掌相庆,方飞偷看一眼天素,女孩的眼神像要杀人。 方飞心烦意乱,后面的课一大半没听进去。好容易熬到下课,简真、吕品跳起来拔腿就跑。方飞莫名其妙,跟着两人一路小跑:“你们干吗?” “逃命呀,”懒鬼叫道,“冰山女快要爆炸了!” “对!”大个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会宰了我们!” “你们上哪儿?”方飞感觉方向不对。吕品回过头,诧异地望着他:“忘了吗,下午上抟炼课!” “噢!”方飞捂着脑袋发出**,“又是云巢!” 白虎人忙着吃饭,没有派人阻挡。三人顺顺当当地冲上云巢,还没站稳脚跟,就看天素一脸怒气地等在前面。 “她什么时候上来的?”大个儿惊掉了下巴。 “见鬼!”吕品低头想溜,忽听女孩一声沉喝:“站住!” 三人眼看逃不过,垂头丧气地走到天素面前,大个儿急中生智,手指懒鬼:“怪他,他让我抄网上的论文……” “白痴!”吕品连翻白眼,“我又没让你抄同一篇。” “胡扯!”简真怒吼,“明明我先抄的!” “够了!”天素两眼出火,“四次大过了,你们真想被开除吗?” “唉!”方飞大声叫屈,“第一次大过是你干的……” “闭嘴!”天素剜了他一眼,“再记一次大过,我就杀了你们!”方飞咽了口唾沫:“杀人是犯罪!” “与其被开除,我宁可进天狱,”天素严厉地扫视三个男生,“听着,今天的抟炼课,你们看着就行!” 当天的抟炼课要把冥海水晶炼成火胆,结果一整堂课都成了天素的个人表演。她把一块块冰冷刺骨的晶石放进“太玄池”,经过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四团光亮亮、软乎乎的火焰从石盆里冉冉飞出,就像四只放肆燃烧的火鸟,一直飞到周见龙面前。 “危字组……”周见龙盯着火胆脸色发青,“哼,四个满分!” “这才叫抟炼,”天素一边把打盹的吕品面孔朝下摁进太玄池,一边用挑衅的眼神扫射方飞。 “不愧是组长大人,”大个儿恨不得五体投地,“没有您我都不知道怎么活。” “少拍马屁!”天素转身就走,大个儿哈着腰跟在她身后,就像是一条温顺的大狗。 “呸!”吕品抹了把脸,冲着简真的背影大骂,“趋炎附势的小人!” 到了放学时间,白虎人早早上了飞磴,拦住方飞的去路。双方你来我往地折腾了一个时辰,随着夔龙鼓响,男孩又被留在了云巢。 不等鼓声敲完,方飞看了看天,转身跑向地宫。这一次他边走边瞧,没有发现天眼符的痕迹。他心中纳闷,打开入口,放出鼻涕虫。小妖怪吃饱了他从抟炼教室偷来的沙棠果,精神抖擞,一股脑儿冲到镜室外面。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呀!”牡丹的声音从后面飘来,方飞回头一瞧,花妖王站在远处似笑非笑。 “牡丹,”方飞一边开锁一边问,“云巢为什么没有‘天眼符’?” “你喜欢有人盯着你吗?”花妖王反问。 “当然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哦!”方飞若有所思,“你毁了天眼符?” “不!”牡丹摇了摇头,“我就是天眼符!” 方飞应声回头,眼看牡丹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一眨眼的工夫,面前出现了数十个牡丹,模样相同,神态各异,浑身闪闪发亮,各自走进不同的岔道,剩下一个牡丹,冷冷淡淡地望着男孩。 “云巢里的事我都知道,”牡丹漫不经意地说,“比方说,有个学生跟着你进了地宫。” “什么?”方飞跳了起来,紧张地四处观望。 “别担心,”牡丹的目光投向远处,“他快要死了。” “死了?”方飞冲口而出,“他回应了叫魂?” “那是个傻小子。”牡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 “他在哪儿?”方飞提高嗓门。 “你想救他?”牡丹冷哼一声,“这种事我可不管。” “我管,”方飞气得跳脚,“你带我去找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牡丹摇了摇头,“九星之子,你在送死!”方飞咬了咬牙,决然说道:“我不能见死不救!” “傻瓜!”牡丹叹了一口气,变成轻烟悠悠散去。 “牡丹,”方飞失声惊叫,“牡丹,你在哪儿?” 咕,鼻涕虫跳了出来,落到地上,一弹一跳地蹿向远处。方飞只一愣,撒开两腿追赶上去。 地势一路向下,黑暗山岳一样当头压来,空气里流淌着冰冷陈腐的气息。方飞好像闯入一个混沌的泥潭,四面八方涌动着令人窒息的力量。 “方飞……”寂静中传来一声叫喊,嘶哑阴沉,充满浓烈的杀意,更有威吓阻拦的意味。 方飞停了一下,忽又加快脚步。四周越来越暗,墙壁不再发出荧光,长长的通道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鼻涕虫光亮微弱,蹦蹦跳跳地指引方向。 “方飞……方飞……方飞……”叫魂一声紧接一声,威吓的意味越来越浓,空气几乎停止了流动,四周的一切变得黏黏糊糊。巨大的恐惧让方飞脚步变缓,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出现了一团红光,一个胖乎乎的人影手足僵硬地向红光走去。 “简真!”方飞心脏收缩,脑子陷入混乱,“他怎么在这儿?”他撒腿狂奔,可是来不及了,红光像是一张血盆大口,简真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快!”牡丹的声音细微得几乎无法听见,“让他昏倒!” 方飞一愣,“昏迷符”的定式从脑海闪过,奔跑中举起笔,锐声高叫:“暗沉沉勾魂夺魄……”这道符是他从《定式大全》里记来,可是从来没有用过,形势危急,只好勉强一试。 符笔跳动两下,哧溜,天青色的光芒猛地蹿出,钻入红光深处。可是没有任何动静,那儿还是一团死寂。方飞不由心生疑惑:“符咒失败了?” 砰,红光里传来一声闷响,简真的身影向前扑倒。方飞的心被扎了一下,拿不定大个儿是中了符咒还是中了邪法。 “别过去……”牡丹轻声耳语,可是方飞充耳不闻,他加快脚步,逼近红光,光亮迎面照来,前方的一切冉冉浮现。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无比的雕花石门,门上缠绕着数不清的锁链,如血的红光来自锁链和石门上密密麻麻的符文。 简真面朝下方一动不动,方飞来不及查验他的死活,一股冰冷的杀意从石门里奔腾涌出,像是有力的巨掌把他牢牢攥住。 方飞的血液冻住了,不能动弹、无法呼吸,浑身起了一层栗子,毛发一根根竖了起来。他试图挣扎,可无济于事,冷意闯进他的脑海、搅动他的身体,就像一条冰冷的大蛇,缠住了体内某个温暖的东西,硬生生地把它向外拉扯。 元神!温暖的东西是元神。方飞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元神的存在,可是石门里的东西马上就要把它夺走了。 “回来!”方飞在心里绝望地呐喊,他的身子像是过了电,麻酥酥的感觉从头顶蹿到脚心,一股炽热的力量从元神深处涌了出来,紧紧裹住元神,尽力把它向后拉扯。。 “御神?”方飞清醒过来,望着行将脱离身体的元神,精神前所未有的专注,如同面对大还心境,攥住元神,尽力一拽,“回来!” “噢!”石门后传来一声阴沉的吼叫,冷意消失了,元神缩了回来。方飞忽又能够动弹,他摇晃着后退了两步,站稳时浑身哆嗦,就像刚从冰水里爬出来似的。 红光照在身上,一如流淌的鲜血,四周悄无声息,冰冷的感觉不断地从石门后面向他冲来。方飞头晕目眩,不敢继续停留,俯身探了探简真的鼻息……谢天谢地,大个儿还活着。 他扶起简真,可是沉重异常,于是低喝一声:“轻飘飘御物凌空……”“搬运符”写完,简真的大身子飘浮起来。 “九星之子……”阴冷的声音从门后飘出,伴随一股寒风,吹得方飞缩头缩脑。可他不敢应声,没准儿这又是一个陷阱。 “你怕什么?呵!”门后的东西发出嘲笑,“放心,我吃不了你的元神。” 方飞一声不吭,扶着简真转身就走,忽听那声音又说:“你不想知道那天晚上的蒙面人是谁吗?” 方飞停下脚步,下意识回头看去,惊讶地发现石门上结了一层暗青色的薄冰。 “没错,”石门后的东西得意洋洋,“你果然在意那个人。” “你是魔徒?”方飞吐气发声,经过刚才的较量,他对操纵元神有了信心,再也不怕“叫魂”的影响。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东西拔高嗓门,透出一股恼怒,“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对!”方飞反倒冷静下来,“你是谁?” 沉默一会儿,那东西幽幽地说:“我是谁?你自己去查。我叫住你,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方飞扬了扬眉毛。 “给我十个活人的元神,”那东西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我就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想都别想!”方飞愤怒地转身,那东西咭咭尖笑,每笑一声,方飞的元神就是一跳。 “告诉你吧!”那东西说,“我能看穿人的元神,从而知道他们的真名。可是那个人很奇怪,他的名字不止一个。” “为什么?”方飞迷惑起来。 “你猜?”那东西故意卖关子。方飞脑子里光亮一闪,脱口而出:“他有两个元神?” “聪明,”那东西咯咯尖笑,“不愧是九星之子。” “他被无相魔附身了?”方飞的心快要冲出嗓子。那东西却陷入沉默,他忍不住又问:“我猜得不对?” “做交易吧!”那东西幽幽说道,“十个元神,我就告诉你。” “不可能!”方飞断然否决。 “噢?”那东西漫不经意地说,“作为九星之子,你的前任可比你爽快得多,他答应我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 “你说的是……”方飞忽觉嗓子发干,“天宗我?” “没错!伟大的天宗我,”那东西咭咭发笑,“他带给我十个学生,换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方飞攥紧拳头,瞪眼望着石门。 “我可不会告诉你,”那东西发出咂嘴的声音,“那个消息也值十个元神。” “我不是天宗我,”方飞沉默一下,“我不会像他那样做。” “撒谎!”那东西不胜恼怒,“你俩一模一样,你们都是御神者!” “我是御神者,他是魔徒……”方飞试图区分二者。 “那有什么不同?”那东西厉声咆哮,“或早或晚,你都会走他的老路!” 方飞掉头就走,那东西咦了一声:“你干吗?” “再见!”方飞扶起简真,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 “好吧!”那东西放软口气,“你仔细想想,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得了吧!”方飞锐声回答,“你的大门会永远关上!” 石门里沉寂一下,爆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咆哮,四周的石壁应声发抖,积存已久的尘土雪霰地掉落下来。 方飞双耳刺痛、气血翻腾,有点儿后悔激怒门后的怪物。他强忍难受,一口气走出地宫,来到许愿台,才把简真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个儿悠然醒转,他挺身坐起,看着方飞瞠目结舌:“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我问你才对?”方飞冷冷说道。 “这个……”简真挠了挠头,“我以为山道师在云巢上训练你,所以留下来看看。” “你跟踪我?”方飞心头火起,可也发现大个儿比他想象的聪明。 “别说这么难听,”简真嘀嘀咕咕,“你进地宫干吗?那儿可是禁地。” “我干吗告诉你?鬼鬼祟祟的家伙。” 大个儿两眼出火:“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吗?” “随便!”方飞口气冷淡,“只要你不怕叫魂!” “叫魂?”简真呆了一下,“不对,叫我的是你……” “所以你答应了?”方飞沉着脸问,“那你为什么昏倒?” “是啊!”简真又是一愣,“我干吗昏倒?”他苦苦思索、回忆,脸上渐渐失去血色,他抬起头来,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真有东西叫魂?” 方飞默默点头。大个儿两眼发直,迷惑地问:“你怎么不怕叫魂?”方飞抬头望天,夜空光滑明净,仿佛黑色琉璃,繁密的星光水珠似的在上面滚动,过了一会儿,他说:“简真,你说云巢死过人?” “对呀!” “什么时候?” “我妈说,她入学前三年死人最多,半年死了十个学生。这件事闹得很大,学宫因此关闭了半年,可到最后……还是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天宗我干的!”方飞缓缓说道。 “你怎么知道?”大个儿半信半疑。 方飞如实说道:“救你的时候,地宫里的怪物告诉我的。” “什么?”大个儿眼珠子也差点儿掉下来,“你见过地宫的怪物?” “我没见到它,只是跟它说话。” 简真望着他出了一会儿神,小声说:“方飞,对不起,我不该跟踪你。” “没什么!”方飞伸出手,简真伸手跟他握了握,两人的心里都是暖乎乎的。 “云巢下面到底镇压了什么怪物?”方飞问道。大个儿摇头:“这是绝密,很少人知道。” “什么东西会叫魂?”方飞又问。 “那可多了,”简真扳着手指,“狐妖、蛇精、魑魅……许多精怪都会叫魂。” “它们没见过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方飞满心疑惑。 “不清楚,”大个儿皱眉苦想,“天渊馆或许能够查到。” “妖怪的典籍在渊部?”方飞喃喃说道。 “对呀!”简真伸了个懒腰,“这儿风吹得真舒服!”躺在地上很快发出鼾声。 方飞也躺了下来,夜里的修行泡汤了,他不能让简真看见自己在镜子前修炼。怪物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他真的会走天宗我的老路吗? “胡说!”方飞的心拧成一团,双手抱头,恨不得把那些话从脑子里挤出去。 苦恼了一会儿,忽觉冷风吹来,方飞下意识抬头,发现花妖王沉默地望着他。 “牡丹!”方飞挺身坐了起来,牡丹扫一眼熟睡的简真,摇摇头,转身飘走。 方飞追赶上去,可是无论跑得多快,花妖王始终离他几米,男孩忍不住叫道:“请留步!” 牡丹头也不回:“你想问的我都不能说。”方飞怪道:“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对!”牡丹冷冷说,“你要问我,石门里关着谁?还要问我关于天宗我的事。” “那些人真是天宗我杀的?”方飞愤激起来,“你就眼睁睁看他害死那么多人?” 牡丹停下来,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天宗我杀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连我也没抓住他的把柄。事实上,每一个受害者从表面看来都是自投死路,没有任何他杀的痕迹。” “他怎么做到的?”方飞困惑地问。 “我猜……”牡丹沉默一下,“他控制了那些孩子的元神。” “御神?”方飞喃喃自语,“不止控制自己,还能控制别人?” “你也会那样干吗?”牡丹冷不丁问道。 “不会!”方飞冲口而出,“绝对不会。” “那可难说,”牡丹的声音冰冷刺骨,“九星之子,那家伙说得对,你和天宗我……真的很像,你们都有致命的好奇心。” “可我不会杀害同学!”方飞忍不住反驳。 “真的吗?”牡丹问道,“包括那些羞辱你的白虎人?” 方飞犹豫一下,勉强点头,牡丹注视他一会儿,挥了挥衣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夔龙鼓响,禹笑笑升上云巢,看到简真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大个儿心里有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留下来陪我。”方飞的话让禹笑笑愣了一下,她诧异地盯着简真:“真的吗?” 大个儿含羞带怯地默认,禹笑笑捂着心口松一口气,瞪着他说:“简真,上一次你逃走,我一直很生你的气。今天你能这样做,我打算收回对你的鄙视。” 简真一听更加羞惭,哼哼唧唧地抬不起头来。 方飞跳上飞蹬,还没使出符法,便觉磴面上传来一股吸力。他心头一动,隐约感应到飞蹬里的潜力,可他试图驾驭对方,那股力量又缩了回去。他脚底一滑,险些儿掉了下来,只好老实写出“黏结符”,任由其他两人送下云巢。 方飞憋了一肚皮的疑问,挨了好几天,终于等到了“妖怪课”。帝江飘在天上大谈蛇妖的分类,卖弄抓空成物的伎俩,抓来一条三尾剑蟒,用它三根利剑似的尾巴把前排的桌椅砍得稀烂,吓得学生抖抖索索,老妖怪却笑得开心极了。 下了课,方飞找到圆球:“帝江道师,你能给我一道渊部的‘阅览符’吗?” “你要查什么?”帝江咄咄逼人。 “关于……”方飞畏畏缩缩,“关于叫魂!” “没门儿!”帝江断然说道,“那是四年级的选修课程。” “可是……” “没什么可是,”帝江伸出触手捅了捅方飞的胸膛,“我是不会给你阅览符的。”说完砰地消失了。 方飞碰了个钉子,沮丧得要命,转身之际,忽见狐青衣抱着双手站在门边。两人目光一碰,不待方飞开口,狐王把手揣进兜里,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返回寝室,呆了一会儿,花妖送来晚饭,它看看四周,挪开一个盘子,取出一张黄纸塞给方飞。 “这是?”方飞定眼看清,又惊又喜,抬眼盯着花妖,“谁给你的?” 花妖笑而不答,方飞才醒悟它不能说话,低头看符纸,排头写着“渊部借阅符”五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写了若干细小的黑字,“叫魂”两个红字藏在里面,就像一对展翅高飞的鸟儿。 方飞两口把饭吃完,拎着乾坤袋冲向天渊馆,站上金色圆门,点了点借阅符,嗤,符纸燃烧,圆门下沉,狂风从深渊里汹涌直上,其中充满了浓烈的故纸气息。方飞环眼四顾,周围布满了环形书架,密层层的书籍仿佛堆砌塔楼的方砖,书貂的眼睛在黑暗中红光闪闪,俨然一块块正在燃烧的火炭。 下降了一分半钟,圆门横向飘移,进入一条岔道。书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扇椭圆形窄门,圆门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一道窄门前方。 啪,窄门弹开,里面亮起符灯。方飞定了定神,纵身跳进门里,出乎意料,门里宽敞舒适,明亮的灯光照亮阔大的书桌,桌上齐齐整整地摆放若干书籍,从书名上看,全是研究“叫魂”的专著, 方飞大喜过望,取过一本《叫魂的妖怪》,看过目录,立刻明白:狐妖、蛇精和其他妖怪必须知道受害者的名字才能叫魂,只有一种妖怪除外,那就是魑魅。 “魑魅?”噩梦般的记忆浮上心头,白蜡似的人脸仿佛正在眼前。方飞摇了摇头,努力摆脱出来,迅速翻阅关于魑魅的部分,书上的插图忽而变成一团浓雾,忽而变成脸色阴沉的男子和缥缈狰狞的怪兽,下面的文字详细解释了魑魅独有的能力——通过感应受害者的元神发现对方的姓名。 这一本领高深莫测,魑魅也不是个个都会,只有超过十万岁的老魅才能运用自如。老魅里的翘楚是魑魅王精邪,精邪反对道妖和解,道妖战争之后,它也销声匿迹,书的作者猜测它藏在魑魅的聚居地——西南方的阴魔沼泽。 “云巢里封印了一只老魅?”方飞抱着疑惑向下翻阅,后面讲述了应对叫魂的方法,可是没有记载制服老魅的手段。他一无所获,取过剩下的书继续查阅。看过一本又是一本,关于魑魅的记载大同小异。过了不知多久,方飞迷糊起来,书里的文字就像一大丛水草在他眼前飘荡。 “有强心花、不忘草就好了!”念头刚刚闪过,“强心花”三个字忽然从纸面上跳入他的眼帘。方飞忍不住揉了揉眼,没错,段落里千真万确写着“强心花”,“不忘草”的词儿也离它不远。 这一本书叫做《阴沼纪行》,作者是孙趣,一个热爱旅行的苍龙人,他曾经穿越阴魔沼泽,还跟一个叫“雾生”的魑魅交了朋友。孙趣亲身经历了“叫魂”,也了解到魑魅的若干习性。 “……雾生告诉我,魑魅常把一种叫做‘魂丸’的东西当做元神的替代品,”方飞念诵书里的段落,“魂丸的成分是强心花和不忘草,它能让魑魅获得类似于吞噬元神的愉悦和满足感。遗憾的是普通魑魅没有分辨强心花和不忘草的能力,所以老魅霸占了魂丸,把这种东西当做诱饵来吸引新生的魑魅,毕竟在沼泽里捕猎艰难,不是每一只魑魅都能得到吞噬元神的机会……” 方飞一口气念完,合上书本,闭眼遐想,脑海里猛可生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太过大胆,男孩呆在阅览室里,几乎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什么?”简真从床上弹了起来,眼睛从逗号变成了句号,“你要去偷曲傲风?” “小声点儿,”方飞竖起食指,“这不叫偷,强心花、不忘草本来就是我的。” “噢!”大个儿抱头**,“你疯了!” “他才没疯,”吕品从上面探出头,“就该这么干。” “你也疯了,”简真用被子蒙住脑袋,闷声闷气地说,“我可不跟你们瞎胡闹。” “道师凭什么没收学生的东西?”吕品撇了撇嘴,“这根本没有道理。” “那是违禁品!”大个儿冒出头来吼道。 “怂货,”懒鬼鄙夷地看他一眼,“违不违禁,都是他们说了算。” “你想说了算,就去当道师。” “别吵了,”方飞厌烦地说,“一句话,你们干不干?” “你干我就干!”吕品答得爽快。 方飞的目光扫向简真,大个儿犹犹豫豫地问:“你打算怎么干?” “这几天我查探过了,”方飞抽出毛笔,在桌面上画出温室的地形,“进入温室有两道难关,一是三个天眼符,左右一边一个,分别安放在门外的树枝上,还有一个在入口大门的上方;二是温室的出入口只有一个,门上装了一把‘天机锁’……” “那不就得了,”简真嚷嚷,“根本进不去。” “天眼符好办,”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可以屏蔽它,不过时间很短,不能超过十分钟!” “十分钟?”方飞大感失望,“那太短了。” “天机锁我可没辙,”吕品摊开两手,“不知道密符,谁也打不开。” “这个交给我。”方飞想到隐书,心里暗暗打鼓——那玩意时灵时不灵,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 “进了温室,那些木妖怎么对付?”简真哭丧了脸,“去年有人误闯温室,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方飞看向吕品:“你能控制妖怪?” “没用!”懒鬼摇头,“温室里木妖太多,我顶多控制一两个。”方飞想了想:“只控制一个呢?” “什么意思?”吕品迷惑地问。 “温室里有个树精叫碧无意,它是曲傲风的园丁。” “控制了碧无意,就能控制所有的木妖,”吕品精神大振,摩拳擦掌,“什么时候动手?” “曲傲风是个怪人,”方飞皱眉发愁,“除了上课,她都呆在温室。” “她上课我们也上课,”吕品沉吟,“除非翘课,要么抽不开身。” “得了吧!”大个儿说道,“她一查谁翘了课,就能猜到谁是小偷。” 吕品取过《百草学》的课本,刷刷刷快速翻动,低头思索一会儿,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 “有办法了吗?”方飞眼巴巴地盯着他。 “还没有,”吕品丢开书,拿起通灵镜,“我先把这一局游戏打完。” “这件事根本行不通,”大个儿戳着小度者的脑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滚开,”方飞满心沮丧,“除了泄气你还能干吗?” “还能吃饭,”懒鬼随口宣布,“那是他唯一的能耐!” 接下来的功课十分繁忙,陌生的知识潮水一样涌向方飞。他学得异常吃力,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别的问题。简真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可是大个儿一向虚心下气、坚持不懈地对着天素大拍马屁,有道是“水滴石穿”,终于稍微打动了对方,冰山女嘴上不说,暗地里给了他不少帮助。至于吕品,根本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游戏睡觉两不耽误,测试马马虎虎,总能惊险过关。 “小意思,”懒鬼总把试卷往兜里一揣,“全都是运气。” 所有的科目,最乏味的莫过于《紫微史》,授课的聂昂是个白虎人,剃了个大光头,从早到晚一副苦相。用简真的话说聂昂最想教的课是符法,可是资历比不上天皓白,只好纡尊降贵地来教历史。因为欲求不满,聂昂老是无精打采,照着书本用低落的嗓音一字不漏地念诵原文。吕品称赞这是最好的催眠,每次他都睡得十分香甜。 方飞无法理解,鸿蒙和四灵创造世界的神话《四灵书》为什么要被当做历史。这一套玩意儿跟他学到的知识完全相悖,他试图用红尘中的知识来解释紫微里的所见所闻,可是全都白费力气,反而使用神话解释,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 飞行成了方飞的心病,自从进入学宫,“羽化课”他一堂也没上过。他怀疑乐当时故意把“羽化课”排在上午,每一次上课之前,他都被困在五行磴,起初还有简真作伴,后来白虎人变本加厉,强行送走简真,只把方飞单独留下,除了炼气吹风,几乎无事可干。经过镜室的修炼,方飞已经感受到元神的存在,偶尔也能感应到五行磴里的元胎,可这感应时有时无,始终不能把元神和元胎连成一气,有时眼看连贯起来,要么元神陷入沉寂,要么元胎悄然缩回,好像畏惧什么,不敢接近他的元神。 方飞想破脑袋也猜不透里面的原因,每次见到“羽化课”的道师云练霞,他都躲得远远的,心里羞愧不胜,不敢直视女道师的眼睛。 第十一章、一场交易 第十一章、一场交易 如此过了两个月,这天早上,吕品看过课表,冷不丁说道:“方飞,今天上‘百草课’!” “有什么问题?”方飞麻利地摆弄符笔,把早餐送进嘴里。他已经驯服了笔头上每一根毫毛,即便笔杆不动,笔头也能写出心里想到的符字。笔速大大提高,符咒的准心也强了不少。 “上次的事你还记得吗?”吕品凑近他耳语。 “上次?”方飞惊了一下,“你是说……” “机会来了!”吕品眨了眨眼。方飞惊讶地挑起眉毛:“你有办法了?” “做好准备!”吕品缩了回去,装模作样地继续吃饭。 “你们嘀咕什么?”大个儿望着两人一脸狐疑。 “没什么……”懒鬼笔尖一扬,食物进入嘴巴的同时,床上的通灵镜发出一阵响亮的猪叫。 “什么声音?”简真看向床头,吕品迅速掏出一个瓶子,向他碗里倒了少许粉蓝色的液体。方飞看呆了眼,吕品冲他使个眼色,满不在乎地说:“网上朋友找我。” “提示音为什么是猪叫?” 简真回过头,恼怒地望着他。 “对方是只猪妖。”吕品随口敷衍。 “撒谎!你故意讽刺我吧?” “得了吧!世界上又不只你一头猪。” “我才不是猪,”大个儿暴跳如雷,“说了一万遍了。” “是吗?”吕品埋头吃饭,“我可没听见。” “死懒鬼,”简真不敢招惹吕品,转头冲方飞出气,“没见过人吃饭吗?闭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的变身是一头猪,你呢,一只断翅鬼,飞也不能飞!” 方飞本想告诉他吕品在食物里做了手脚,谁知道简真迁怒于人,逮着他的痛处一顿狠揍。小度者气红了脸,打消了提醒他的念头,两口把饭吃完,夹着课本冲出寝室。 刚到水殿,吕品就溜了过来,方飞瞅着他问:“你真有办法进入温室?” “得看死肥猪怎么表现。”吕品满怀期待地看向简真,大个儿伸手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两眼潮湿发红,似乎还没睡醒。 方飞看出不妙,忍不住问:“你给他吃什么了?” “一点儿小玩意儿,”吕品咧嘴轻笑,“反正吃不死人。” 方飞还想追问,曲傲风已经走上讲坛。女道师符笔一挥,身边出现了一大盆奇特的花卉,长着巨大的球茎,上面尖刺重叠、犬牙交错,看上去叫人胆寒心惊,球茎的上方绽开一簇浅蓝素净的兰草,花叶扶疏,仿佛亭亭玉立的少女,跟下面的球茎形成巨大的反差。 “谁认识这盆花?”曲傲风扫视全场,“喏,天素!” “这是鲨齿球兰!”冰山女侃侃而谈,“有形门木妖纲异兰科有毒目变形属污秽种,三百年生木妖,球茎的汁液可以治疗虎毒症,溅落人体肌肤,会造成鱼鳞癣斑……” “很好,”曲傲风满意地点头,“功课预习得不错。” 方飞匆忙翻开《百草学》课本,很快发现“鲨齿球兰”的记载,这本书是曲傲风亲自撰写,女道师做事一板一眼,严格按照课本教授。 “鲨齿球兰有什么禁忌?天素!”曲傲风身为白虎人,但从不掩饰对冰山女的欣赏。 “它对道者的唾液很敏感,近距离接触要戴上口罩,”天素说完,曲傲风又问,“你会抽取球兰的汁液吗?天素!” “会!”天素答得干脆。 “你来示范,记得口罩和手套,”曲傲风扫了一眼教室,“大家都好好看着,这是今天的测试题目。” 教室里一片**。天素走上讲坛,戴上口罩手套,抖了抖符笔,笔尖对准球茎,轻声念诵咒语,一束冰蓝色的光亮笼罩鲨齿球兰。木妖整个儿抖动起来,上面的尖刺一层层向外翻起,暴露出一圈雪白的嫩皮。天素一瞬不瞬地盯着球茎,左手取过一个试管,右手向前一送,笔尖越过尖刺,闪电般刺穿白皮。球兰剧烈地颤抖,喷溅出一股淡红色的汁液,一点不漏地流入试管。 尖刺森然相对,像极了鲨鱼的嘴巴,女孩的双手就在利齿中间,时刻都有人手分家的危险。学生们一边看着,无不屏住呼吸,天素却很镇定,直到试管注满,她才从容不迫地收回双手,球茎发出吱嘎嘎的异响,一层层收起尖刺,整个儿恢复原状。 “很好!”曲傲风以防万一,始终用笔指着鲨齿球兰,这时放下笔来,“苍龙天素,满分。” “厉害!”大个儿带头鼓掌,拍了几下,无人响应,又讪讪地放下双手。 “下一个谁来?”曲傲风扫视水殿,没有得到回应,“好吧,我们按组来, 天素是危字组,那么……”目光从方飞移到吕品,两人脸色发白,心脏一阵颤抖,可是女道师目光一转,出人意料地钉在大个儿脸上,“玄武简真,你来!” 课堂上响起白虎人的窃笑,简真两眼盯着球兰,抖索索挪上讲坛,翻开课本念念有词,临阵磨枪地记诵让球兰收起尖刺的符咒。曲傲风一边瞧着,脸上寒霜笼罩,眼里闪过一丝气恼。 “好了吗?”女道师忍无可忍,“你还要看多久?” “好了!”大个儿无奈地合上书本,慢慢举起符笔,指向球兰簌簌发抖。 “口罩和手套,”曲傲风厉声说道,“你想长出一身鱼鳞吗?” “是……”大个儿仓皇戴上口罩和手套,抖了抖符笔,笔尖的光亮闪烁几下,嗤地射中球茎,尖刺缓慢移开,再一次露出嫩皮。 “还不错,”曲傲风的脸色和缓了不少,“下一步刺取汁液。” 简真不但没有向前,反而向后一缩,大胸脯剧烈起伏,两只小眼睛泪水汪汪。 “他不太对头……”方飞转向吕品,发现懒鬼抖动符笔,口唇微微蠕动,正在念诵咒语。他惊觉不妙,再看简真,大个儿目光呆滞,裸露在外的肌肤变得粉红发亮,豆大的汗珠流淌下来。 “快一点儿,”曲傲风很是不耐,“别让大家等你。” “好……”大个儿吃力地跨出一步,符笔刚刚举起,突然两眼紧闭,阿嚏,迎着鲨齿球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猛烈的气流竟把口罩冲开。 “停……”曲傲风“下”字还没出口,简真第二个喷嚏已经喷了出来,无数鼻涕口水洒在球兰上面,就像下了一阵急雨。 球兰收起尖刺,通体向内收缩,整个儿球茎夸张变形,似有无形的大手用力挤捏。 “阿……”简真第三个喷嚏将要冲出口鼻,曲傲风抢先挥出符笔,一道“搬运符”把他扔下台去,大个儿半空中打出喷嚏,前排的学生倒足了大霉。 女道师手里写符,两眼死盯着球兰。球茎深处传来一声哀嚎,伴随一连串异响,球茎剧烈膨胀,胀到一人多高,尖刺变粗变长,顶上的兰花变得异常渺小。 嗤嗤嗤,曲傲风连发三道符咒,白光击中球兰,全都左右弹开。 “呜!”球兰受到激怒,噗的爆裂开来,球茎分裂、变形、生长,瞬间多了数十条巨大的怪藤,仿佛蛟龙巨蟒,冲向四面八方,粗大的尖刺上下开合,发出清脆可怕的磕牙声。粉红色的汁液到处挥洒,星星点点地溅落在学生的肌肤上,立竿见影,皮肤上出现了一层鱼鳞似的藓斑,奇痒难煞,挠到流血也无济于事。 水殿乱成一团,学生到处乱蹿。有人发出符咒击中球兰,怪藤若无其事,反而更加粗壮,众人无计可施,惊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离开水殿。”曲傲风发出一道道金光符绳,极力约束暴走的球兰。 学生全都冲出殿门,但听身后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吼叫,强烈的闪光把水殿照亮。众人回头望去,透过晶莹的水墙,可见怪藤巨影蜿蜒、恶形恶状,仿佛数十条蛟龙围绕着曲傲风飞舞。 天素一咬牙,掉头冲回水殿,皇秦紧随其后,其他人犹豫未决,忽听曲傲风一声锐喝:“出去,快出去……”天素和皇秦狼狈退了出来,羽衣上沾满球兰汁液,手上、脸上出现细密的鱼鳞。 “惨了,”方飞张口结舌,“闹大了。” “抓紧时间!”吕品跑向水殿出口。 “还要干么?”方飞一想到水殿的混乱,几乎放弃了行窃的念头。 “如果不干,这一场乱子不是白费了吗?”不论怪事坏事,懒鬼总能找出一套歪理,“那些长了鱼鳞癣的人也太可怜了。” “你到底给简真吃了什么?” “鼻痒水!”吕品眨了眨眼,“我加了点儿料,可以控制发作的时间。” “你怎么知道今天的课有鲨齿球兰?” “课本上不是写着吗?曲傲风那个老古板,从来不会改变课程。” 一片阴影扑了过来,老夔龙的巨脸贴近水墙,明晃晃的眼睛盯着二人。方飞没来由一阵心虚,低下头加快脚步,倒是懒鬼镇定自若,笑嘻嘻冲着它打了个招呼:“你好哇!老夔!” “哼!”夔龙冷漠地转身游开。 出了天湖,两人拣选冷僻路径,绕开沿途的天眼符,弯弯曲曲地来到温室附近,举目一望,三团幽冷的白光藏在门头、树梢,若不仔细观察,几乎无法看见。 “那就是天眼符!”方飞指着白光小声说。 “看见了,”吕品麻利从兜里掏出三张纸折的蝴蝶,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符字,他托在手心,吹一口气,轻叫:“变!” 纸蝶振动翅膀,颤巍巍飞了起来,途中长出鳞羽、触角,翅膀上的符咒幻化成斑斓的花纹,兵分三路,飞向三个天眼符,轻盈地停在上面,尽力舒展翅膀,把那三团白光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白光骤然变亮,仿佛冰冷的火焰,纸蝶拍打翅膀,喷吐出一缕缕灰白的雾气,冷焰遇上灰雾,萎缩暗淡,变得模糊不清。 “好了!”吕品看了看罗盘,“十分钟,看你的了。”挥笔扫了扫衣裳,羽衣变成斗篷,盖住头脸身形。 方飞心念一动,龙蛛羽衣也变成一件连帽卫衣。他翻过兜帽盖住脑袋,两三步走到温室门前,刚要动手,突然浑身僵住,透过水晶墙壁,可见几朵怪花扭转过来,模样酷似葵花,只是花盘上长的不是葵花籽儿,而是千百只黄澄澄、亮晶晶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男孩。 “什么花?”方飞肠胃翻腾,犯了密集恐惧症。 “千目葵!”懒鬼赶上来,双手合在心口,定眼注视怪花,口中念念有词,千目葵应声抖动,缓慢扭转花朵,不情不愿地背对大门。 方飞松一口气,低头看向左手,空空荡荡,隐书没有出现。 “快呀!”方飞心急如焚,“出来!” “九分钟!”吕品盯着葵花,不敢挪开视线。 方飞汗流浃背,左手握了又放,接连几次都不奏效,不由绝望起来,正想放弃,手心白光一闪,石版跳了出来,上面飞快地闪过一道密符:“太阴土小过巽八甲申。” 男孩狂喜不禁,挥笔点中锁上文字,掏出鼻涕虫插入锁孔,咔啦啦一串响,天机锁旋转弹开。 “哎哟,”懒鬼有点儿吃惊,“你还真会开锁?” 方飞推开门,两人钻进温室。千目葵吱嘎嘎作势回头,吕品掏出一只纸蝶,吹气放出,纸蝶飞落在千目葵上,怪花一颤,僵硬不动。可是温室里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草木无风摇曳,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蛇虫急速爬行。 “曲道师吗?”草木间传来一个声音,“这么早就回来啦?” 方飞生平头一次行窃,偷得还是道师的地盘,心里惊惶恐惧,听见声音,手脚僵冷,掉过头眼巴巴望着吕品。懒鬼踏上一步,咳嗽一声,高叫:“碧无意!” “咦?”树精探头探脑地钻出树丛,晶莹湿润的眼珠满是惊奇,“你们……”话没说完,它的眼神变得呆滞,两片木头嘴唇上下开合,发出嗒嗒嗒的碰撞声。 “碧无意!”吕品双手合拢,眼神奇异。 “在!”树精一老一实地走出树丛,恭恭敬敬地垂下头颅。 “让木妖退下!”吕品的声音尖利高昂,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 “是!”碧无意抬起头,两眼迷迷瞪瞪,剪刀手上下挥舞,“退下,退下……” 方飞回头望去,惊出一身冷汗——刺蛇藤纵横交缠,封住了温室入口,其他不知名的木妖也无声无息地向两人逼近。 “当心箭堇!”吕品指着酷似牵牛花的花朵,细长的花瓣向外怒张,露出箭镞似的花蕊,“它的花蕊能射出来,还能分泌麻药。”又指一棵灌木,枝条细长,枝头上挂着火红色的李子,“雷李的果子会爆炸,小小一颗就能把咱俩送上天。” 吱嘎嘎,雷李扭曲枝条,像是细长的手臂,做出投掷的姿势,枝头的李子来回晃动,惹得方飞心惊肉跳。 碧无心连声呵斥,木妖纷纷退缩,箭堇闭合花瓣,雷李收起枝条,刺蛇藤盘在门前恋恋不舍,尖刺划过墙壁,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关门!”吕品嗓音发颤,树精妖力深厚,控制起来十分吃力。 方飞壮着胆子走到门前,穿过蠕动的刺藤,轻轻关上温室的大门。 “碧无意!”懒鬼咽一口唾沫,“强心花、不忘草在哪儿?” “人木……”碧无意呆柯柯回答,“人木的肚子里。” “带我过去!”吕品一声锐喝,碧无意拧过身子,手脚僵硬地向前迈进。后面两人提心吊胆,所过藤蔓爬行、枝叶摇晃,豹纹百合时隐时现,花心里的眼珠怨毒地注视入侵者;一簇灌木形状华丽,暗红色的枝叶翻腾无色的火焰,两棵怪草通体纯白,仿佛冰雪雕琢,方圆十米之内凝结一层冰凌……碧无意一一斥退,径直走到人形巨木面前,树上的人脸花神态各异,纷纷压低枝头,好奇地注视两个入侵者。 “吗噜咕噜咕……”碧无意发出古怪的叫声,人木的树干里也传来断断续续的咕噜声,紧跟着瘢痕裂开,露出一个幽黑的大洞。 碧无意右手深入树洞,神情专注,努力摸索。方飞一看罗盘,时间过了近半,心中焦急起来,眼看秒针一点点滑过,恨不得推开树精,亲自把手伸进洞里。 “找到了!”碧无意收回剪刀手,刀刃间轻轻地夹着金盒。 “收起来!”吕品微微喘气。 方飞抓住金盒,碧无意挣扎一下,到底放手。男孩攥紧盒子,心虚地张望四周,忽然一道人影闯入眼帘,他的心脏猛可收缩,失声惊叫:“曲傲风……” 懒鬼吓了一跳,透过水晶罩,但见曲傲风快步向温室走来,她脸色铁青,皱着眉头思索什么。 “完了!”方飞魂儿飘荡,双腿发软。 “别怕!”吕品发现女道师心不在焉,“她没看见咱们。” “它怎么办?”方飞指着树精。 “碧无意!”懒鬼轻叫。 “在!”树精一老一实地回答。 “你没见过我们!”吕品说道。 “我没见过你们!”碧无意重复。 吕品点了点头,扯着方飞转到人木背后,还没藏好,曲傲风开锁推门,跨进温室,抬头高叫一声“碧无意”。 “唉!”树精如梦方醒:“我在这儿!” “怎么回事?”曲傲风左瞧右看,“这些家伙挺来劲?” 木妖躁动不安,引起了她的疑心。方飞眼前发黑,呼吸微微急促,女道师只要看一看天眼符、或是瞧一瞧千目葵,立刻就能发现吕品留下的纸蝶,那时搜查温室,两个小可怜儿插翅难飞。 “不知道,”碧无意迎上去,“我刚才好像打了个盹儿。” “打盹儿?”女道师轻哼一声,“‘化鳞丹’和‘木莲青汁’放在哪儿?” “左边柜子里,”树精回答,“您早上不是带了两瓶吗?” “用完了!”女道师转身打开一个柜子,急匆匆对翻检药物。 瓶罐丁零当啷地相互撞击,声音钻入方飞的耳朵,每一声都扎心扎肺。他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地里,这时有人拉扯衣袖,他惊了一下,回头望去,吕品脸色发白,食指向前点了点。方飞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发现几朵豹纹百合打树丛里钻了出来,花心怪眼圆睁,冲着两人龇牙示威。 方飞屏住呼吸,不觉抽出符笔,“烈火符”的光芒在笔尖跳动,可是击退妖花,必定暴露身形,妖花有恃无恐,流着涎水越逼越近。 “好了,”曲傲风的声音飘来,“碧无意,你跟着我。” “为什么?”树精惊奇地问。 “还用问吗?”女道师气恼地说,“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噔噔噔走了几步,砰地关上温室大门。 豹纹百合已经近在咫尺,方飞、吕品听见关门声,不约而同地挥笔出击。 “星火流焰!”两支毛笔喷吐烈焰,妖花登时灼伤,嗖嗖嗖向后急缩,同时摇晃枝条,枝叶相互摩擦,沙沙沙的声音四处蔓延,很快激起了一片细密的声浪,整间温室都躁动起来。 “它在扩散敌意,”吕品的声音里透出少有的慌张,“快,往大门冲……”说着人已冲了出去。方飞懵头懵脑地跟在后面,跑了不到十步,忽听身后传来哭声,柔嫩凄惨,仿佛受难的婴孩。 方飞生出恻隐之心,忍不住回头顾望,发觉哭声来自人脸花,花蜜变成泪珠,顺着双眼滚落。他愣了一下,冷不防人木抡起“右手”,呼地向他横扫过来。 这一下突如其来,方飞来不及转念,双脚钉在地上,膝盖以上向后急仰,霎时大半个身子跟地面平行,人木的手臂贴着他的面孔掠过,狂暴的劲风刮得肌肤刺痛。 方飞逃过一劫,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来自“水精诀”,他习练已久,危机中自然用了出来。人木一扫落空,吱嘎嘎左臂翻转,上面的枝枝丫丫弯曲伸缩,活是无数手指,向他猛抓过来。 方飞顺势躺下,就地翻滚。砰,人木枝条落下,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留下无数清晰的爪痕。 方飞翻身跳起,还没站稳,身边枝叶间、草丛里簌簌簌地钻出无数豹纹百合,利齿上下翻飞,四面八方向他咬来。男孩挥舞符笔,卷起一片烈焰,逼退近身的妖花,同时错步急退,忽然间,他寒毛竖起,耳边传来吕品的警告:“当心……” 他回过头,不远处冰晶闪耀,冰白色的怪草枝叶舒展,噗地吐出一股浓白的雾气,带着零下百度的低温,正中方飞胸口,凝结层层寒冰。 寒气穿透了羽衣,方飞浑身僵冷,血液停止流动,脑子模糊一团,应变的念头统统冻结成冰,只有一团温暖,若有若无地藏在身体某处。 “元神!”念头闪过,方飞忽又生出知觉,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头下脚上,人在空中以古怪的姿态翻腾。这个动作来自“火精诀”,滚烫的元气从灵窍涌出,身上的冰层纷纷融化瓦解。 方飞连翻两个跟斗,双脚刚刚落地,一股热浪从身后涌来。他想也不想,向前扑倒,猛烈的火焰从他背脊上方掠过,那株金红色的灌木变成了一具*****,疯狂地向他喷吐火舌。 男孩接连翻滚,四周都是火焰,几乎无路可走,危急间,忽听嗤嗤声响,气温迅速下降,冰白色的怪草枝叶歪斜,朝着火木狂喷冰雾。火焰遭遇冰雾,登时大大萎缩,灌木簌簌抖动,掉转火头回击。红火和白气凌空交锋,激起一团团浓白的蒸汽。 方飞死里逃生,喘息回头,发现吕品站在不远,十指交缠,盯着怪草目不转睛。他恍然大悟,懒鬼控制冰草攻击火木,迫使火木自保,两只木妖自相残杀,一时打得不可开交。 数十朵豹纹百合从吕品身后的树丛无声潜出,瞪眼弄牙,蠢蠢欲动。方飞翻身跳起,冲上前去,符笔火光迸射,烧得妖花东逃西窜。 “快走!”吕品向左一跳,两人双笔齐飞,一路击退豹纹百合,奋力冲到温室门前。 嗖嗖嗖,箭堇仿佛喇叭,吹出无数花蕊,细小锐利,铺天盖地。 “变!”方飞抢上一步,羽衣向外暴涨,化为一面软盾,嗤嗤嗤一阵急响,尖刺射中球面,纷纷四处弹开。 箭雨还没歇下,一串吱嘎闷响,雷李的枯枝一挥,十多颗李子离开了枝头。 方飞的心脏猝然缩紧,雷李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别的不说,爆炸声一定会惊动学宫。刹那间,他心里闪过几个念头,可是没有一个管用。 “软绵绵如云似絮!”吕品的笔尖吐出雪白的光幕,果子一头撞上,形同冲进了一大团柔柔软软的棉花,深深陷入其间,来势大大变缓。 “缓冲符!”方飞冲口而出。 “缓冲符”是一种守护符咒,能够压缩空气、结成屏障,削弱迎面而来的物理伤害。吕品情急写出,减缓了雷李的飞行速度。 “糟了!” 懒鬼低呼一声,果子雨点似的向下坠落。雷李失去了动能,立刻就被引力俘获。 任何碰撞都会引爆雷李,掉在地上也不例外。方飞心念急转,不退反进,迎向雷李,身子大幅后仰,抿嘴鼓腮,噗地喷出一口元气,天青色的气流向上涌动,稳稳地托住下坠的果子。 “好哇!”吕品喜出望外。 “吹牛”意外建功,方飞却骑虎难下,元气飞快流逝,很快就会耗尽。他心急如焚,转眼看向吕品,可是目光所及,差点儿岔了气息。 就在懒鬼身后,一个巨大的葫芦无声滑落,葫芦嘴裂成三瓣,内里环状锯齿清晰可见,一圈圈、一层层,流出浓稠的涎水,晃晃悠悠地挂在吕品头顶。懒鬼一无所知,站在那儿眉花眼笑。 方飞左右为难,如果出声提醒,必要收起元气,那时雷李落地,后果不堪设想,眼看葫芦嘴越张越大,把心一横,拧腰甩头,运足元气奋力喷出,天上的果子像被推了一把,齐刷刷向懒鬼飞去。 吕品反应神速,匆忙把头一缩,雷李从他头顶飞过,正逢葫芦张嘴咬来,登时一股脑儿钻进了葫芦。 葫芦仓皇闭嘴,突地蹿起老高,肚腹深处传出一连串可怕的爆响,外皮吹气似的鼓胀起来,其中火光隐隐,直要喷薄而出。 吕品见这情形,恍然大悟——方飞以毒攻毒,救了他的小命。 眨眼间,葫芦涨大数倍,表皮又薄又亮,眼看就要爆裂开来。 “噗!”葫芦张开大嘴,喷出滚滚焰火,吓得封门的刺蛇藤纷纷收缩逃窜。 两人趁乱开门,一口气冲出温室。吕品心思缜密,临走之前还不忘收回千目葵上的纸蝶。 逃到隐蔽处所,方飞取出罗盘一看,十分钟刚好走完,再看温室方向——天眼符上的纸蝶同时燃烧起来,变成一团白灰随风飘散;大葫芦还在没完没了地吐火;冰草和火木仍是难分胜负——水晶罩里蒸汽弥漫,里面的草木全都模糊不清。 “喷火的是凤首木,结冰的是迎凉草,张嘴吃人的是龙牙葫芦……全都是木妖里罕见的品种,”吕品边跑边说,“这么一闹,曲傲风肯定气得发疯,咱们落到她手里,十有八九要进天狱。” “谁知道她会回来?”方飞懊恼极了,“更没想到她会带走碧无意,木妖无人管束,当然都会造反……” 赶回天湖,学生闹哄哄地围在老橘树下,观看曲傲风治疗伤者,没人留意两人去而复返。鲨齿球兰恢复了原样,身上贴着符纸,形体缩小一半,看上去委顿不堪。 不多时,一个女勤务匆忙赶来,凑近曲傲风耳语。女道师愣了一下,挺身站起,把药瓶塞给碧无意,领着勤务向温室飞奔。方飞、吕品心虚胆怯、面面相觑。过了一阵子,女勤务独自返回,大声宣布:“温室失火了,百草课取消,曲道师让大家回宿舍自习。” 学生求之不得,一哄而散。简真自觉闯了大祸,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发一阵呆,突然用头撞向桌面,砰砰砰的声音像在打雷。 “衰透了,”大个儿抬起头来,摸了摸红通通的脑门,“方飞,我是不是撞了邪啦?不早不晚,偏偏那个时候打喷嚏?” 方飞瞅着吕品,嘴里支支吾吾,简真见他神情,起了疑心:“我刚才上岸,好像没有看见你们。” 方飞咳嗽一下,不顾吕品冲他狠使眼色,压低嗓音说:“花草到手了!” “什么?”大个儿失声惊叫,“温室里的火……”还没说完,早被吕品捂住嘴巴按在床上,简真呜呜怒叫,奋力甩开懒鬼,“你干吗?” “你疯了吗?”懒鬼白他一眼,“这种事也能嚷嚷?” “这么说……”简真狐疑地扫视二人,“打喷嚏的事?” “我干得!”吕品老实交代。 “混账!”大个儿叉开大手抓向吕品,懒鬼身子一缩,溜到桌子下面,简真弯腰跟入,无奈吕品占了地利,但听噗噗两声,简真脸上多了两个黑乎乎的脚印,只好退了出来,两手叉腰,气乎乎地说:“死懒鬼,有种你出来!” “死肥猪!”吕品闷声回应,“有种你进来。” “你不出来,哼!”简真两手抓住桌沿,“我把桌子掀了!” “呵!”吕品冷笑一声,“你不怕桌子长在手上?”大个儿激灵一下,忙不迭放开桌子。 “够了,”两人闹腾的当儿,方飞已把盒子里的干花、干草分成四份,“一人一份,别再闹了。” “我牺牲最大,得要双份儿!”简真双手齐下。 “你敢?”懒鬼蹿了出来,爬到简真背上,挥拳擂他脑袋。 大个儿团团乱转,想要甩开吕品,懒鬼又给他两拳,这才跳到桌上,抓过一份花草揣进兜里:“怎么算四份?还有一份给谁?” “还用说吗?”简真揉着脑袋说道,“当然给笑笑。”方飞摇头说:“这是违法的事儿,别告诉她,免得她为难。” “那给谁?”大个儿迷惑地望着他,“天素?” “蠢材!”吕品说,“冰山女会神读,这玩意儿她才不稀罕。” “明天会上‘羽化课’吧?”方飞问道。 “问这个干吗?”简真扫他一眼,“反正你也上不了。” 吕品迫不及待地吃下花草,进入神读状态,疯狂地切换通灵界面、玩得不亦乐乎;大个儿为了收藏花草大大地犯愁,嘴里唠唠叨叨,担心懒鬼来偷;方飞倒在床上,抱着后脑沉思默想,心思像一只鸟儿,早已飞上了云巢。 第二天“羽化课”,方飞照例荒废一天,到了傍晚,留宿云巢,等到夔龙鼓响,掉头冲进地宫。 跑了一阵,忽听牡丹的声音从后面飘来:“你走错路了,大还心镜在另一边。” “我知道!”方飞脚下不停,忽然暗香浮动,花妖王拦住去路。方飞无奈止步:“你干吗?” “这句话该我来问,”牡丹扬起脸来,“你要干吗?”方飞沉默一下,轻声说:“我想知道一些事。” “所以呢?”牡丹阴郁地望着他,“你要去找那个家伙?” “不是你想的那样!”方飞绕过花妖,快步向前。 “你决定了吗?”牡丹在他身边忽隐忽现,“你在走天宗我的老路。” “你要阻止我?”方飞越走越快。 “不!”牡丹轻声说,“我为你感到悲哀。” “花也会悲哀?”方飞放慢脚步。 “悲哀无处不在!”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天宗我说过同样的话。”牡丹轻轻叹了口气,“冤孽啊!” 方飞无言以对,只好埋头走路。不久前方红光闪现,勾勒出石门的轮廓。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花妖王不知去向。 男孩犹豫一下,走近石门,低声说:“在吗?” “呵!”石门里响起阴沉的笑声,“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告诉我那人是谁!”方飞直截了当。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怪物有些恼怒,“说好了,给了元神我就告诉你!” “没有元神!” “什么?”怪物失声咆哮,“没有元神?” “对!”方飞把手伸进乾坤袋,掏出一颗淡黄色的药丸,“我有这个。”门里沉寂一下,怪物幽幽地说:“魂丸?” “说出那人的名字,”方飞看了看药丸,“我给你一颗魂丸。” “少做梦了,”怪物咯咯尖笑,“我要活人的元神,十个生魂,一个也不能少!” “是吗?”方飞把药丸塞回口袋,“那么再见了,老魅精邪!” “慢着!”怪物气急败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猜的,”方飞耸了耸肩,“云巢地宫不可能关押普通的老魅,书上还说,魑魅王不知所踪。” 沉默一下,怪物用柔和的语气说:“很好,你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的能耐。只要依从我,我就能给你意想不到的力量。” “我什么也不想要,”方飞冷冷回应,“我只想知道蒙面人的名字。” “没问题,只要你……”精邪话没说完,方飞转身就走,精邪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你站住!” “你答应了?”方飞扬起魂丸。 “不!”精邪恨恨地说,“魂丸不是元神,换不了名字!” “那就没得谈!” “别那么性急,”精邪口气阴沉,“名字不能给你,但我可以给你一点儿提示。” “想得美!”方飞回绝。 “好吧,”精邪的声音冰冷刺心,“我饿了几十年,不在意多等几天。可是无相魔存在一日,就会害死更多的人!”说到最后两句,假惺惺叹了口气。 方飞心中挣扎,精邪的话无不道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无相魔,不然会有更多的受害者。火宅里的情形一闪而过,方飞打了个哆嗦,回头问道:“怎么把魂丸给你?” “丢到门前来!”精邪的话里透着饥渴。 方飞稍一犹豫,弯腰丢出魂丸。淡黄色的药丸顺着地面滚到门前,一股冰冷的气息从门缝里汹涌而出。男孩下意识后退两步,魂丸剧烈振动,变成一团烟雾,飘飘忽忽、一丝不落地钻进门缝。 “噢!”精邪发出满足的**,“你就不怕我反悔吗?九星之子!” “不怕!”方飞停顿一下,“除非你只想交易一次。” “有意思,”精邪阴阴地发笑,“你有魔徒的潜质。” “少说废话。” “好吧!”精邪顿了顿,“那个人有两个元神,一个是你的同类,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没了?”方飞困惑地望着石门。 “没了!”精邪回答。 “我的同类?”方飞沉吟,“裸虫?度者?” 精邪呵呵冷笑,方飞灵机一动,脱口而出:“元婴!” 石门里沉寂无声,方飞心跳加快,脑海里闪过张凌虚的影子:“它就是无相魔?”边想边走,忽然嗅到花香,掉头看去,牡丹娉娉袅袅,跟他并肩行走。 “哪儿的魂丸?”花妖王随口问道。 “日魂金乌给的。” “哦?”牡丹微微冷笑。 “牡丹!”方飞停下脚步,直视对方,“你还在质疑我吗?” 牡丹望着他,身形摇荡,悄然流散,雾气掠过脸颊,方飞感到一丝寒意。 在镜室呆了一晚,次日回到地面。方飞赶往天渊馆,在检索版上写下“元婴”两字,飞云梯轰然直上,升到接近“鸿蒙之眼”的高度才停了下来。 这一层冷冷清清,几乎没有学生。扫一眼架上的书籍,方飞马上明白了冷清的原因——这儿是“红尘区”,专门收藏红尘的知识。 方飞沿着书架查找,惊讶地发现关于红尘的知识极其完备,许多书籍直接取自红尘。他随手翻阅,感觉十分亲切。 书架按照科目分区,天文、地理、历史、科学……关于史前道者战争的书籍尤其众多,占据了整整两排书架。方飞眼花缭乱,不知从何看起,忽听簌的一声,书架上冒出一条金黄色的大尾巴,后面一对小眼珠闪闪发亮。 “您好!”方飞灵机一动,冲着书貂叫道,“敢问关于元婴的书在哪儿?” 书貂眼珠一转,纵身跳出,金黄色的影子越过两排书架,轻盈地落在一排书架的顶端,回头望着方飞,尾巴向前挥舞。 “咦!”方飞又惊又喜,“你要给我带路!” 书貂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跳跃。方飞匆忙跟上,绕过数十排书架,书貂停了下来,尾巴向下一指,钻进书架消失了。 赶到书貂消失的地方,方飞扫眼看去,架上书本不多,书名趣味十足,比如《僵尸现象揭秘》、《吸血鬼溯源》……忽然一个书名跳入眼帘,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元婴事件调查》,黑色的书皮上写着烫金的书名。方飞定了定神,取下书,来到阅览室,一页还没看完,书里的记载就让他毛骨悚然。 “……制造元婴的实验完全失败……对裸虫元神的压缩过于残酷,极大的扭曲了它们的心志……经历极度的痛苦以后,元婴失去了肉身,却没有获得希望中的好处……怨恨发泄在主持实验的道者身上,直接导致了后来的反叛……” 这不是普通的书籍,而是一份由斗廷撰写的调查报告,里面大量的文字遭到涂黑,很多地方都需要想象。前半本书大略讲述了斗廷绕过“天人誓约”,诱惑裸虫做了一个“元神压缩”的实验,制造了一批“浓缩元神”——元婴。可是没过多久,元婴掀起了一场叛乱,十多名道者因此丧身,元婴被镇压以后,实验也被取消了。 方飞感觉莫名的愤怒,斗廷分明把裸虫当成了小白鼠,对他们为所欲为,报告里还用歉疚的语气提到:“实验中大量的裸虫癫狂致死,成为元婴的几率小于万分之一……” “混蛋!”方飞用力一拍桌子,心里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无相魔会不会是元婴叛乱的幸存者?”匆忙往后翻阅,可是出乎意料,下半本书的纸张黏在一起,用尽力气也无法分开。 嚓,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寂静里格外清楚。他定眼望去,心子哆嗦了一下,不远处的书架旁拖出一条黑乎乎的人影。 “谁!”他挺身站起,人影缩了回去,脚步声轻快急促,窥视者开始奔跑。 方飞提着符笔追赶上去,绕过一排书架,陡然停下脚步。窥视者就在前面,身上的斗篷飘飘忽忽,宛如一团浓黑的迷雾。他回头看向方飞,面具闪烁金光。 “明晃晃雷枪电斧!”方飞抖动符笔,“闪电符”穿过书架,枪矛似的刺向对方。 那人一闪身,消失在书架后面。哧溜,闪电钻进一排书架,纸屑纷纷扬扬,几只受惊的书貂蹿了出来,爬到书架顶端冲着他吱吱狂叫。 “抱歉!”方飞冲出过道,举目一望,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砰,火光迸闪!方飞来不及回头,便觉身子一紧,触手把他牢牢缠住,耳边传来帝江的怒吼:“瞧你干的好事儿!” “无相魔,”方飞冲口叫道,“无相魔就在这儿。” “胡说!”圆道师骨碌乱转,似乎有点儿吃惊。 “你没看见吗?”方飞叫道,“他戴着面具、穿着黑袍子。” “没有!”帝江蛮横地说,“我只看见你损坏图书。” “相信我!”方飞急得眼眶发红,“我没说谎!” “凭什么?”帝江转动两下,升到高处,停留一会儿,又降下来说道,“没有你说的那个人!” “也许他脱了伪装,”方飞灵机一动,“这一层除了我们还有谁?” “跟你没关系,”帝江凑近他说,“你这个骗子,马上给我把书修好!” “定式考试”过后,帝江对方飞怀恨在心、处处刁难。男孩虽然恼怒,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奈拾起破书,一本本地用“复原符”修补,帝江飘在一边虎视眈眈,不时阴阳怪气地给他挑刺儿。 修完书籍,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方飞急匆匆返回阅览室,目光落在桌上,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书不见了!他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桌子下,椅子边,还有附近的书架……可是一无所获,调查报告蒸发了。 方飞意识到上了当,蒙面人故意把他引开,折回来把书取走。可是欲盖弥彰,现在他可以断定——无相魔跟元婴有关,报告里面藏有它的秘密,只要找到报告,就能真相大白。 他打起精神,继续查找关于元婴的资料,可是直到闭馆,也是一无所获——即使曾经有过,多半也被蒙面人取走了。 “可恶,”方飞满腔苦涩,“我差一点儿就逮住他了!” 方飞杀气腾腾地返回寝室,简真正在享用睡前甜点,见了他的模样,吓得浑身一缩,“你怎么了?撞邪了?” 方飞不理不睬,躺在床上,取出通灵镜输入“元婴”,可他很快目定口呆。 “可恶!”方飞把镜子摔在床上。 “怎么?怎么?”吕品从上面探出头来。 “你知道元婴吗?”方飞无精打采地问。懒鬼挠了挠头:“似乎听说过。” “这两个字为什么是敏感词?” 吕品眨巴眼睛,无言以对,忽听大个儿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奇怪的?元婴事件是丑闻,斗廷希望大家永远忘掉。” “你也知道元婴事件?”方飞又惊又喜。 “我老爸提过,”简真摸了摸肚皮,“战前他在斗廷‘刑事裁判司’任职,正巧遇上了元婴事件。” 方飞来了精神,坐起来问:“简伯伯说过斗廷为什么要做实验吗?” “为了创造超神!” “超神?” “就是超级元神,”简真眉飞色舞,“有一种理论,认为元神压缩以后,所在时间会变慢,如果你做同一件事花的时间比对手更少,那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速度更快。”吕品也来了兴致。 “对!”简真用力点头,“如果发生战斗,速度决定胜负。”方飞想了想,问道:“这是为了对付魔徒?” “也许吧?”大个儿也不确定。 “道者跟魔徒打仗,干吗把裸虫牵扯进来?” “法律禁止用道者的元神做试验,可是裸虫的元神不受保护。斗廷绕过‘天人誓约’,用哄骗的方式让裸虫自愿来做试验,以便将来压缩道者的元神。这个试验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元婴叛乱为止,”大个儿吐了口气,“多亏这次叛乱,不然斗廷准会把那一套玩意儿用在我们身上。” “真可惜,”吕品咂了咂嘴,“我倒想看看这个‘超神’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爸说,元神压缩很痛苦,成功几率小得可怜。他还怀疑斗廷用俘获的魔徒做过实验,可惜没有找到证据。” 吕品吐了吐舌头:“真黑!” “这就是战争!”大个儿模仿父亲的口吻。 “叛乱后的元婴怎么样了?”方飞更担心同类的死活。 “大多死了,少数几个没有参加叛乱,斗廷让它们自生自灭。” “比如张凌虚?”方飞想起冲霄车的老元婴。 “他算一个,”简真心生疑惑,“哎,你打听这个干吗?” “无相魔他……”方飞深吸一口气,“很可能是一只元婴!” 寝室安静下来,空气中流动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寒意。过了一会儿,大个儿咕哝:“骗人吧你?” “刚才我还在天渊馆见过他。” “什么?”简真跳了起来,手里的点心打落一地。 “他抢走了元婴的资料。” 简真坐回床上两眼发直,忽听懒鬼吹了一声口哨,说道:“找到了!” “找到什么?”方飞抬起头,无精打采地问。 “张凌虚的下落!” 方飞惊喜不胜:“元婴不是禁词吗?” “元婴是禁词,张凌虚可不是,”吕品眨了眨眼睛,“这叫百密一疏。” “他在哪儿?”方飞挤到吕品身边。 “这个通灵台,”吕品点开一个界面,“台主叫雪衣女,一只鸟妖!” “雪衣女?”方飞冲口而出。 “你认识它?” “对!”方飞心跳加快,“我进入紫微的时候,它是冲霄车的车长。” “它把张凌虚叫做‘我的好朋友’,也就是说……” “找到它就能找到张凌虚。”方飞不胜激动,“找到张凌虚就能找到别的元婴。” “差不多,”吕品挥笔划拉,“不过,这小鸟儿没有留下地址。” “我知道,”方飞想起“天问”中无尘子的话,“它失业了,在极乐塔打零工。” “极乐塔!”简真见了鬼似的瞪着他,“天啦,极乐塔!”方飞白他一眼:“极乐塔又怎么了?” “那是学生的禁地。”简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学生踏足那儿,要记大过一次。” “吕品!”方飞看向懒鬼,“你知道极乐塔在哪儿吗?” “知道!” “能带我去吗?” “什么?”简真嚷嚷,“你真要去极乐塔,不知死活的家伙……” “去是没问题,”吕品摸了摸下巴,“不过我们不能下山。” “是啊!”方飞发愁。 “再等两个月,”吕品看过日历,“道祖节会放两天假,学生可以自由活动!” “道祖节?” “纪念道祖支离邪的节日。” “两个月太久了,”方飞心急火燎,“无相魔又害人怎么办?” “你可以报告道师。” “没人相信我,”方飞咬了咬嘴唇,“我也不相信他们。” 寝室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吕品轻声问:“你怀疑无相魔变成了道师?”方飞默默点头。 “不管怎么说,”懒鬼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一年级要想下山,就得等到道祖节!” “我才不去极乐塔,”大个儿唠唠叨叨,“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 “谁让你去了?”方飞烦恼地倒下,蒙面人的影子挥之不去。敌人近在咫尺,他却无能为力。 “可恶!”男孩沮丧地把脸埋进了被子。 第十二章、极乐塔 第十二章、极乐塔 吧嗒!一个人影落在地上,翻滚两下,静止不动,惨绿的光芒照亮他的面孔。这是一个男孩,稚气未脱,两眼圆睁,黑漆漆的瞳仁挤满了眼眶,肌肤紧贴颧骨,枯槁脆弱,就像蜡像的外壳。 吧嗒,又一个人影摔在他身边。这是一个女孩,体态窈窕动人,秀丽的脸庞上布满恐惧,她微微张开口唇,眼珠向外凸出,因为剧烈的挣扎,四肢怪异地纠结在一起。 一个接着一个,更多的人影摔在岸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姿态各式各样,仿佛一大堆破碎的雕像。 “噢!”水潭里传来满足的**,雕塑之一应声颤抖,他是唯一的活物,宽大的斗篷把他隐藏在黑暗深处。 “味道真不赖,”水脸人舔了舔嘴唇,“对于我们来说,元神是一剂良药。” “我很担心,”蒙面人嗓音颤抖,“那个裸虫快要发现我了。” “你害怕了?”水脸人眯起双眼,眸子深处幽光闪烁。 “我害怕辜负您的嘱托。” 水脸人注视对方:“你好像迷失了!” “是啊,”蒙面人低着头喃喃说道,“这些天我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的父母妻子、我儿子女儿,我抛弃了他们,换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别抱怨苦难,”水脸人望着洞窟的穹顶,“苦难让我们升华!丢掉无用的躯壳,突破生死的极限,永恒的真神就在前面。当你进入祂的怀抱,苦难将不复存在,生死也会失去分别,你将分享终极的喜悦,随心所欲地改变宇宙的法则。那是真正的极乐世界,万象归于太一,世界是你,你是世界!” “太伟大了!”蒙面人浑身发抖,“我能想象那个样子。” “方飞在找你吗?” “对!”蒙面人苦恼地攥紧拳头,“我真想宰了他。” “祸福相依,这不是坏事。” “噢!”蒙面人轻叫,“我不明白!” “他要找你,就让他来好了,”水脸人停顿一下,“道祖节!那是个不错的机会。” “道祖节?”蒙面人若有所思。 “狩猎的时间到了,”水脸人眼珠转动,目光扫过岸边,“起来吧,孩子们!” 岸边的人体蠕动起来,仿佛散落的木偶,一寸一寸地缓慢爬起。他们摇摇晃晃,呆滞地望着前方,肥白的蛆虫从某些人的眼窝蜿蜒滑出。 “去吧,”水脸人的声音响彻洞窟,“把新鲜的元神给我带来。” 人群齐齐转身,走向黑黢黢的入口,一开始步子迟缓,随后越来越快,开始狂奔乱跑。繁密的脚步声一如凄厉的狂风,顺着蛛网似的洞穴,吹遍了整个地下世界…… “你哪儿也不能去,”禹笑笑盯着方飞,眼里透着无比的严厉,“道祖节你必须留在学宫。” “为什么?”方飞叫屈,“我又不是囚犯!” “这是爸爸和简伯伯商量的结果,”禹笑笑的眉毛向上一挑,“你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魔徒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好多村子都遭到袭击,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成群的蜕打劫行人。” “行人?”简真惊叫,“我们家岂不是很危险?” “打劫女狼神?”禹笑笑白了他一眼,“谁会那么蠢?” “是吗?”大个儿得意洋洋,“没办法,我妈就是厉害。” “她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吕品暗放冷箭,“反正你一点儿也不厉害。” “你这是嫉妒,”简真气的跺脚,“我妈打仗的时候你妈还在做饭!” “我没妈,”吕品和和气气地说,“我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 “呸,你这个撒谎精!” “别吵了,”禹笑笑用力把手一挥,“反正方飞不能下山!” “我呢?”简真眼巴巴地问。 “你?”禹笑笑轻轻哼了一声,“我才懒得管。” 大个儿耷拉眼皮,老大的失落,吕品在一边嗤嗤闷笑,惹来简真一通怒视。 “笑笑,”简真不死心地问,“道祖节你干什么?” “有一个飞天舞会,”女孩耸耸肩膀,“完了再去看焰火。” “舞会?”大个儿两眼放光,“我能参加吗?”禹笑笑惊讶地扫他一眼:“你会跳飞天舞?”简真脸色发白,低头咕哝:“不会!” “你有舞伴吗?” “没有!”大个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你呢?” “有一个,”禹笑笑朝不远处的桓谭招了招手,“我先走了,道祖节快乐!” 简真望着女孩两眼呆滞,吕品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什么?”简真怒视懒鬼,“难道你会跳舞?” “飞天舞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吕品肘了肘方飞,“嗐,到底去不去极乐塔?” “不知道!”尽管方飞迫切地想要逮住无相魔,可是禹笑笑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去?还是不去?两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厮杀,最后“不去”占了上风,因为他想到了燕眉,他不能拿点化人的性命冒险。 “吕品!”方飞犹犹豫豫地说,“也许、也许我们可以……” “苍龙方飞!”乐当时大踏步走过来,他才染黑了头发、熨平了皱纹,脸庞光溜溜的像个鸭蛋。 “乐宫主!”三个室友忍住发笑的冲动,垂手低头,行礼致意。 “道祖节你要下山?”不待方飞回答,乐当时连珠炮给出答案,“如果我是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学宫。知道吗?你死在外面,会给我惹来多大的麻烦?那些混账苍龙人又会给我大泼脏水,说这都是白虎人的阴谋,污蔑我是皇师利的走狗,故意把你放出学宫送死。斗廷为了平息舆论,没准儿把我踢出学宫……” 乐当时越说越气,唾沫星星点点地洒了方飞一脸:“如果你还有点儿良心,就给我乖乖呆在学宫。你死了不要紧,千万不要连累别人!听见没有?苍龙方飞!” “听见了!”方飞闭上眼睛,感觉肺都气炸了。 “给我当心一点儿!”乐当时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威胁。 方飞咬着牙默不作声,双手不自觉攥成拳头。乐当时的目光落在他的拳头上,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急匆匆快步走开。 “完了,”简真两手一摊,“你哪儿也去不了。” “不!”方飞吐了口气,张开双眼,“我要下山!” “什么?”大个儿跳了起来,“乐当时刚才说了……” “我干吗要听他的?”方飞的眼神让简真不寒而栗,大个儿硬着头皮说:“他、他可是宫主!” “我才不在乎,”方飞回头看向吕品,“你呢?” “我无所谓,”吕品瞅了瞅大个儿,“我猜你会留下吧?” “没门儿!”大个儿勾住方飞的脖子,“为了你的安全,我得把你看紧一点儿。” 方飞使劲挣脱:“我说,你不用勉强自己……” “闭嘴!”大个儿真心流露,跺着脚发出女人似的尖叫,“谁也别想把我撇下!” “好吧!”方飞无可奈何,“出了事你自己负责。”简真哼哼两声,说道:“什么时候走?” “禹笑笑离开以后!” 大个儿一愣:“你要瞒着她?” “当然,我又不傻。” “傍晚最好!”吕品冷不丁说道。 “为什么?”简真问。 “笨蛋!”吕品白他一眼,“极乐塔晚上才开张。” 学生们憋了半年,早就按捺不住,道祖节一早,全都倾巢而出。不到正午,学宫里就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方飞三人躲在学宫门边的树丛里观望,心急火燎地挨到下午,才见禹笑笑和桓谭并肩说笑,跟着一大群二、三年生,闹哄哄地冲出学宫大门。 “终于走了,”吕品站起来活动手脚,“我脚都蹲麻了。” “这个桓谭真恶心,”大个儿怒气冲天,“简直就是一只大苍蝇。” “好酸啊!”吕品冲着天上嗅来嗅去,简真恨不得喷火把他烧死。 “酉时两刻,”方飞担忧地望着天极盘,“今晚能赶到极乐塔吗?” “如果用飞……”吕品发现方飞脸色不对,耸耸肩膀,闭嘴不语。 三人边说边走,来到学宫大门,帝江飘浮半空,瞧着人们从它下面经过,看见方飞,劈头喝问:“你上哪儿去?” “下山!”方飞硬梆梆地顶回去。 “没门,”帝江用触手捅了捅他的脑袋,“你不许下山。” “不是道祖节吗?我可以自由活动。” 帝江骨碌乱转,拼命寻找借口。 “据我所知……”吕品拖长声气,“没有法规禁止学生道祖节下山。” “够了!”帝江一声怒吼,“你们三个统统滚蛋,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吼声像是一串炸雷,吓得三个小可怜儿狼狈逃窜。 一口气跑进蚣明车,车舱里空空荡荡。大个儿心有余悸,摸着胸口喘气,方飞担忧前途,无精打采地望着车外;只有吕品没心没肺,找了两张座椅横着躺下,很快发出悠长的鼾声。 抵达回龙壁,太阳落山,晚霞漫天,简真看了看四周,疑惑地皱起眉头:“见鬼,没有华盖车吗?” “太晚了,”吕品打了个呵欠,“司机也要回家过节。” “怎么办?”大个儿嚷嚷,“走路进城吗?” “我们可以飞。”吕品随口回答。 “开什么玩笑?”简真扬起眉毛,“方飞是个断翅鬼!” “不用你每天提醒我。”方飞悻悻地说。 “呵!”吕品打量简真的眼神就像看见羊肉的狐狸,“据说甲士飞行的时候可以背一个人。” “谁说的?”大个儿矢口否认,“没这回事儿!” “是吗?”吕品冲方飞打了个响指,“搜索通灵网。” 方飞召出“波耶水镜”,正要点开灵眼,简真大手一伸,用力按住笔杆。 “干吗?”方飞皱眉抬头。大个儿板着脸说:“算了!”放开笔杆,双拳紧握,小眼睁圆,左脚用力一跺,火光从脚下蹿起,活是一条熊熊燃烧的大蛇,缠缠绕绕地冲向他的头顶。 霎时从头到脚,铠甲先后出现,暗红色的光芒上下流动,就像熔岩一样翻腾奔涌。方飞惊讶地望着简真,但见火光褪去,甲胄凸显出来,大个儿双手握拳,肩膀一耸,豁啦啦,抖出两扇金色的翅膀,用力扇动几下,发出呼呼风声。 “上来!”简真不情愿地蹲在地上,“如果你敢放屁,我就把你丢下去。” “知道了!”方飞纵身跨上,好奇地审视两边的翅膀,但觉阔大有力,每一片羽毛都在颤抖,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羽毛软中带硬,触感十分温暖。 “不许摸我!”大个儿一边说话,一边拍翅上升,起伏两下,稳住身形,卷起一阵狂风,直向玉京飞去。 “飞得不错。”吕品赶了上来,悠闲地跟在简真身边。他的飞轮“紫璇风”是祖传的宝物,轮缘银白光亮,轮心紫气浓郁,一旦转动起来,就像给深紫色的大丽花勾上了一道亮眼的银边。 狂风吹开云雾,玉京扑面而来——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在昏黄的暮色里飘浮不定;飞行器闪闪发光,如同任性的鸟儿,在都市的丛林间自由自在地穿行;楼宇披上喜庆的色彩,紫的红的,黄的粉的……不时幻化成矫矫飞腾的巨龙、翩翩起舞的彩凤,甚至披戴金甲的巨人,迈开两条长腿走来走去。 极乐塔在玉京的东方。渡过心源渠,进入勾芒城,越过嘘云大道,两座金字塔一正一反、针锋相向,仿佛巨大的沙漏,伫立在飞黄广场的中央。 夜幕落下,狂欢开始!金字双塔流光变幻,仿佛彼此的影子上下辉映。塔楼内外一片沸腾,道者如同澎湃的潮汐,四面八方地涌入巨塔,有人佩戴假面,有人素面朝天,喧哗笑语无处不在,呼应着塔里惊涛骇浪似的巨大声响。 “天啦!”简真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妈知道我来这儿,非得杀了我不可!”他一边嚷嚷,一边偷看一群妙龄女郎,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礼裙,露出光滑的肩背和修长的大腿,头上的鲜花幻发无休无止地绽放,每一次绽放都有不同的形状。 “女孩子好看吧?”吕品从他身后冒出来说。 “滚开!”大个儿使劲把他推开,“我什么都没看!” “我说……”吕品咳嗽一声,“你俩还要站多久?” 方飞望着极乐塔手心冒汗,这儿浮华奢靡完全超乎想象。 “我先走一步。”吕品揣起双手走向塔楼。方飞迟疑一下,快步跟了上去,简真在他后面哀号:“方飞,你真要去吗?” “你要害怕,可以留在外面。”方飞好心说道。 “那怎么行?”大个儿疾步赶上,“我得好好保护你。” “用不着,我……”方飞话没说完,简真捏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拖向大门,“如果不是为了你,打死我也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我又没逼你!”方飞好不委屈。 走到塔门前,一个穿着金狻甲的甲士拦住去路:“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简叔叔带我们来的!”吕品一把搂住简真的胳膊,方飞登时醒悟,牢牢抱住另外一边。 大个儿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像是见了活鬼。 “傻大个儿,”守门人狐疑地打量简真,“你带小孩子进去,出了事你要负全责。” “我也是小孩……”简真有气没力地还没说完,方飞和吕品连推带搡地把他塞进了塔门。 “谁是你叔叔?”大个儿揪住衣襟,把吕品拎了起来。 “你想留在外面吗?”懒鬼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简叔叔。” “我想把你丢出去!”简真正要发力,忽然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吓得他双手一软,把吕品丢在地上。 可还没完!响雷一个紧接一个,周围的墙壁也发了疯,强光接连迸闪,光团飞来飞去,拖着长长的光痕,像是彗星扫过天空。 “哦——”人群山呼海啸,一个声音从呼啸中脱颖而出,沙哑、高昂、压倒一切、充满了迷人的磁性—— “道者们,飞起来!” 一片狂呼乱叫,驭剑的,驾轮的,披甲带翅的,道道光芒冲天直上,无数道者漂浮空中、手舞足蹈,脸上透出迷乱和狂喜。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发一声喊,炸雷连串响过,大厅里闪电纵横、火蛇狂舞,宛如宇宙初生、万物涌现。 “一千个太乙神雷!”无穷无尽的雷声,遮不住惊天动地的呼喊。 “一千个太乙神雷!”人们齐声呼应,四周的巨塔随之颤抖。 地面上的三个孩子给这声势吓得不轻,畏畏缩缩地挤成一团。 音乐轰然响起,急促的鼓、繁乱的弦、撕心裂肺的号角,汇合连绵不断的雷声,演绎出一曲惊心动魄的交响。 沙嗓门怪腔怪调地唱起了歌—— “一只小鸟儿在身边叫, 两只大雁在头上飞, 我踩了飞剑我驾着轮, 一头闯进那个故纸堆! 勾芒冲我傻傻地笑, 我给朱明画了画眉, 蓐收找我来拼酒呀, 千杯万杯我从来不醉! 玄冥有张死人脸, 我叫他给我捶一捶背。 百头蛟龙我当马骑, 狐神蓬尾我当枕睡。 伏羲算卦不太准呀, 我罚他天天都来下跪。 支离老儿来找我玩, 我大大咧咧地不加理会, 花好月圆在今宵哇 我跟女娲——有个约会!” “我跟女娲有个约会!”道者齐声呼应,随着歌声疯狂地飞舞,有的像是龙卷飓风;有的男女对舞,烟雾似的聚聚散散;更多的人搂腰扶背,数百人结成了一条气势浩荡的长龙,随心所欲地在天上飞腾游走。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声嘶力竭,雷声再次响起,轰轰轰无休无尽。 巨雷每响一声,虚空中就迸出来一个巨大的气泡,光亮亮成百上千,大大小小地自在飘浮。 塔内亮如白昼,千百道光柱照射在气泡上,仿佛孕育胎儿,气泡里无中生有,长出了许多桌椅软凳,舞累了的道者纷纷钻进去休息。 数百道银光从角落里飞出,空中出现了许多男女侍者,穿着银白光亮的制服,戴着形形**的假面,像是一群忙碌的工蜂,不断进出气泡,运送美食饮料。 吕品加入了一条数百人的“飞龙”,在空中往来驰骋,发出一声声快活的尖叫。简真看得百爪挠心,忍不住回头大吼:“方飞,你在干吗?” “找人!不,找鸟!”方飞极力张望,想要发现雪衣女的踪迹。 沙嗓门唱了两支曲子,换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音乐和缓下来,数十个穿着短裙的女郎开始表演飞天艳舞,道者们趁机钻进气泡里歇息。 吕品回到地面,红光满面:“死肥猪,你呆在下面就是浪费时间。” “得了吧!”简真酸溜溜地说,“我可不像你这么堕落。” “三位!”忽听一个清冷干净的女声传来,“要来点儿喝的吗?” “好哇!”吕品回过头,发现一个女侍者站在后面,身材苗条,脸上戴一张冰蝶鸟的面具,这种鸟妖身子像是蝴蝶,翅膀上却长满了冰白色的羽毛。 “三大杯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吕品还没说完,简真抢着说:“一盘樱鸡卤肉,两盘天鹅皮蛋,还有两份蟠桃干。” 女侍者哼了一声,熟悉的寒光从她的双眼里迸射出来:“死肥猪,你还真会吃?” 大个儿一愣,呱地跳到方飞后面,大身子抖抖索索,仿佛遭遇了一万伏电击。 “我在做梦吧?”懒鬼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女侍。 “天、天……”方飞结结巴巴地还没说完,女侍伸出脚狠狠踩中他的脚背,方飞到嘴的话变成一声惨叫,后退两步,连连跳脚。 “记住!”女侍两眼出火,“不许在这儿叫我的名字。” “那叫你什么?”方飞疑惑不已。 “叫我冰蝶鸟,”女侍的声音充满愤怒,“你们三个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极乐塔!”三人垂头丧气,声音微弱可怜。 “知道你们还来!”冰蝶鸟握紧拳头,恨不得给他们一人一拳,“你们想记大过?”吕品悻悻咕哝:“你不也来了吗?” “我跟你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方飞的脚背隐隐作痛,心里说不出的恼火。 “我戴了面具,别人不知道我是谁。” “这好办,”吕品顺杆就爬,“我们也去找三个面具。” “迟了,”冰蝶鸟口气冷峻,“你们必须马上离开。” “不行,”方飞摇头,“我得先找一只鸟。” “鸟?”冰蝶鸟沉吟一下,“你说那些鹦鹉!”方飞喜出望外:“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在厨房。” “厨房在哪儿?”方飞困惑地环视四周。 “地下!”冰蝶鸟冷冷回答。方飞看了看地面,抬眼看向女侍:“你能带我下去吗?” “不能,”冰蝶鸟断然否决,“我带你进去,北野王会扣我薪水。” “北野王?”方飞皱眉。 “这儿的老板,”冰蝶鸟看了看天,“我还有活儿干,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猛一跺脚,乘着黄色的剑光飞走了。 吕品目送女孩消失,掉头说道:“方飞,走吗?”方飞望着飞来飞去的侍者,忽然说道:“跟他们去厨房。” “你不怕冰山女把你拆了?喂,等等我呀,别走那么快呀!”简真一溜小跑跟上两个同伴,三人盯着侍者下落的地方,用力挤开人群,来到尖塔一角,果然发现一个地下入口,侍者像是星雨坠落,不断地进进出出。 音乐激烈起来,人们又开始狂舞,侍者退到角落,厨房无人出入。方飞奔跑过去,一脚踏进入口,踩着“任意颠倒墙”冲进一间白色大厅。简真、吕品也飞了下来,三人聚在一起,发现大厅里热火朝天,数十个银白色的炉灶排列成行,数以百计的花妖忙得不可开交,鹦鹉衔着菜单飞来飞去,叽叽呱呱地跟花妖说个不停。 粗略数数,鸟妖超过二十只,白色的不在少数,方飞辨认不出,放声高喊:“雪衣女!雪衣女……” “来了,来了,”一只白鹦鹉急匆匆飞过来,“谁叫我?” “好久不见。”方飞伸出手,雪衣女停在高处,困惑地望着他:“你不是侍应生?” “我是苍龙方飞,”方飞说道,“我乘过你的冲霄车。” “苍龙方飞!”白鹦鹉转动两下眼珠,用翅膀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噢,九星之子,你找我有事?” “你知道张凌虚在哪儿吗?” “张凌虚?”雪衣女闭上鸟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突然拍打翅膀,猛地向上蹿起。 “抓住它,”方飞看出鹦鹉的意图,“别让它逃了。” 吕品驾起飞轮,冲到半空,挡住鹦鹉的去路。“紫璇风”卷起凌厉狂风,吹得雪衣女摇摇晃晃。它知道此路不通,掉头冲回厨房,不防简真一个虎跳,伸手抓住它的爪子。 “逮住了。”大个儿兴奋地高喊,手里的白鹦鹉死命扑腾,噗地从尾窍喷出一大股黄白相间的东西,臭烘烘、黏糊糊,一点不落地喷在简真脸上。 “噢,鸟屎……”大个儿放开鸟妖,捂着脸发出哀号,“噢,真的是鸟屎!” 雪衣女屎遁得手,急向前蹿,方飞横身阻拦,鸟妖灵巧地躲开。小度者扑了个空,撞在灶台上面,痛得龇牙咧嘴,回头高叫:“雪衣女,请留步……” 听见叫喊,鹦鹉更加慌不择路,忽东忽西地到处乱飞。它在天上无所遮拦,地上追赶的方飞倒足了大霉,撞翻了两座炉灶,火炭满地乱滚,杯盘碗盏摔烂无数,几个花妖让他迎面撞上,变成一团团迷离的轻烟。 方飞羞愧窘迫,道歉不迭,几只鹦鹉猛扑下来,围住他乱抓乱啄。他无可奈何,写一道“烈火符”,笔尖喷出长长的火焰,吓得鸟妖飞身乱蹿,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 雪衣女摆脱方飞,来不及喘气,呜呜急响,吕品闪电冲来,脚下的飞轮差点儿把它卷了进去。鹦鹉连拍翅膀,转身向左,忽见一扇金色的翅膀迎面扫来,它反应神速,翻身向下,百忙中瞥眼望去,但见简真气势汹汹地猛扑下来,脸上斑斑点点,还有鸟屎存留。 鹦鹉逃出不远,吕品追赶上来,飞轮掀起的旋风逼得它连翻两个跟斗,落到灶台上方,还没稳住身形,忽见方飞冲了上来,扬笔大喝:“千缠万绕!” “束缚符”写成,青气冲出笔尖,化为一条金绳,从头到尾地缠住鹦鹉。雪衣女失声尖叫,石头似的摔在灶台上面,它拼命挣扎,试图站立起来,简真斜刺里冲出,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气呼呼吼道:“死鸟,敢冲我拉屎?” “简真,放手,”方飞忙叫,“别伤害它!” 大个儿不情愿地放开鸟妖,雪衣女连声咳嗽,转动黄澄澄的眼珠,可怜巴巴地四处张望。 “你干吗要逃?”方飞问道。 “我不能说,”雪衣女抽抽搭搭,“我不能告诉你张凌虚在哪儿。” “为什么?我又不会伤害它。” “你不会,有人会!” “谁?” “魔鬼!”雪衣女浑身痉挛,竭斯底里地尖叫,“没有形状的魔鬼!” “无相魔?”方飞恍然大悟。 “我不会出卖朋友,”雪衣女冲着他尖叫,“我不会告诉你。” “告诉我怎么样?”吕品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来,鹦鹉愤怒地掉头,还没开口说话,眼神呆滞起来,目光像是一条绳索,牢牢地连在懒鬼的双眼之间。吕品声调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张凌虚在哪儿?” 鹦鹉挣扎了一下,有气没力地说:“它、它在妖怪市场。” “妖怪市场?”吕品惊讶地放开双手,雪衣女恢复神志,恐惧地望着他:“你刚才干了什么?” “没什么……”懒鬼目光一转,右手按上笔袋,脸色凝重起来——无声无息,四周冒出来十多个银装侍者,有男有女,脸上戴着面具,手里提着符笔。 方飞、简真也发现不妙,各自挪动身形,背靠背面对四周,方飞吸一口气,慢慢说道:“对不起……我们马上就走。” “走?”一个侍者发出冷笑,“还想走?” “都是误会,”方飞看着满地狼藉,无法自圆其说,“这些损失……我会赔偿你们。” “跟损失无关。”远处传来一个沙哑有力的声音,一张银色的座椅冉冉飘落,飞椅上坐了一个黑衣男子,脸上的面具乌黑油亮,雕刻一只狰狞生动的玄武。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双腿膝盖以下不知去向,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面具上没有孔洞,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不知为何,方飞感觉对方正在审视自己。 “噢!”黑衣残废轻声说道,“九星之子。” 这一次方飞听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唱歌的沙嗓门男子,既然他认出自己,或许可以网开一面。男孩想到这儿,胸中燃起希望:“对不起,我们一时冲动……” “你这是道歉吗?”断腿人问。 “对!我……” “晚了,”断腿人的声音嚓嚓作响,就像尖刀刺扎冰块,“没有人能在极乐塔撒野,没有人,九星之子也不行,”他的身子向前探出,“苍龙方飞,你必须付出代价!” “你要多少钱?”方飞想到了蛛仙子,脑门隐隐发痛。 “钱?”断腿人呵呵冷笑,“我有的是钱!”方飞心头一沉,涩声问道:“那你要什么?” “要你一条腿,”断腿人咂了咂嘴,用手指了指吕品和简真,“还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走,先把腿留下。” 三人脸色惨变,吕品拔出符笔,没来得及写符,指尖传来一股剧痛,符笔嗖地飞出,落入断腿人的左手,星拂笔紧随其后,飞入他的右手,两支符笔迸射火光,同时击中简真的胸膛。大个儿腾云驾雾地向后飞出,狠狠撞上墙壁,巨大的力量把他钉在墙上,简真四肢欲裂,仿佛垂死的鸟儿,发出凄楚的哀鸣。 “简真!”方飞望着同伴心如刀割,忽听断腿人轻轻发笑:“星拂笔?呵,真是少有的玩意儿!” “我把腿都给你,”方飞回过头大声说道,“你放过其他人。” “逞英雄?哼,我才不吃这一套!”断腿人双手一抖,笔尖吐出长长的乌光,嗤嗤嗤来回流转,凝结成两口锋利的光剑。 “神剑符……”吕品吞咽唾沫,露出恐惧生气。 “谁先来?”断腿人冷酷地问。 “我!”方飞上前一步,懒鬼瞅了瞅他,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放心,”断腿人嘎嘎尖笑,“我会把你的腿做成标本、挂在墙上,下面写上‘九星之腿’。” “你的腿呢?”方飞盯着他空荡荡的裤管,“下面写了什么?” “有意思!”断腿人闷声闷气,怒气从面具后面汹涌而出,他慢慢举起星拂,光剑暴涨延伸,发出呜呜颤鸣。 方飞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眼睛。 “北野王!”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 方飞睁开双眼,但见冰蝶鸟挤过人群,右手插入笔袋,眼里透出刺骨的冷意。 “有事吗?”断腿人口气不悦 “我带他们进来的,”冰蝶鸟说道,“一切的过错都在我。”方飞吃了一惊,忙说:“天……” “闭嘴!”女孩厉声打断他,“不许提我的名字。” “呵!”北野王扫视二人,“冰蝶鸟,你想为他们开脱?” “没有,”冰蝶鸟扬起下巴,“你要惩罚,罚我好了。” “笑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求您!”女孩直视对方,“行不行?” “有意思,”北野王似乎受宠若惊,“你从不求人!” “凡事总有例外!” 北野王沉思一下,收起剑光:“好吧,我可以放过他们,但你要赔偿这儿的损失,”他指了指三个男生,用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女孩,“用你的薪水。” “好!”冰蝶鸟不假思索,“就这么办!” “想好了,”北野王身子前倾,“直到明年的假期你都要白干。” “没关系,”冰蝶鸟生硬地回答,“我想好了。” 方飞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女孩的目光逼了回去,保住腿脚让他如释重负,连累天素又让他十分过意不去,心里乱七八糟,简直全无头绪。 北野王挥了挥手,简真从墙上滑落下来,坐在墙根边浑身酸痛。他瞪着断腿男子,心里充满恐惧,这人仅用元气就把他钉死在墙上,简真十多年修行,面对北野王就像一只蚂蚁。 “你很幸运,”北野王凑近方飞,惊人的气势穿透狰狞假面,“可你不要忘了,幸运就像焰火,一眨眼就会消失。” “多谢指教!”方飞身子后仰,吃力地回应。 “九星之子,”北野王语调阴沉,“相信我很快就能看见你的尸体。” “是吗?”方飞咽了口唾沫,“也许你会失望!” 北野王冷笑一声,把笔丢还给方飞,指着出口沉喝:“滚出去!” “冰蝶鸟……”方飞感激愧疚,想对女侍道谢致歉。 “出去!”冰蝶鸟盯着北野王目不转睛,手指始终放在笔袋里面。 方飞扶起简真,跟着吕品钻出厨房。刚一踏足地面,喧嚣声就把三人吞没,回想刚才的凶险,方飞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停留,快步冲出塔门。 人潮从身边流过,三人一口气跑过广场,钻进一条窄巷,但觉无人追来,这才停下来歇息。 “下面怎么办?”吕品盯着方飞,“还要继续吗?” “得了吧!”简真大声嚷嚷:“我受够了,我才不去妖怪市场。” 方飞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忽听有人“哦”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要去妖怪市场?”他回头一瞧,天素摘下面具,走上前来,小脸笼罩寒霜,明亮的眸子燃烧冰冷的火焰。 “天、天素,”大个儿使劲吞咽口水,“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们怎么死?”天素把三个男生挨个儿瞪了一遍。 “天素!”方飞支吾,“刚才的事谢谢你……” “少来这套,”天素打断他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要去妖怪市场?” “别听简真瞎说,”吕品尽力抵赖,“死肥猪吓傻了,脑子不太清楚。” “你脑子才不清楚,”简真急了眼,“雪衣女说了,张凌虚就在妖怪市场!” 他口无遮拦,方飞恨不得把他嘴巴缝上。 “张凌虚?”天素疑惑地打量方飞,“你去妖怪市场干什么?” 方飞瞅一眼吕品,后者一脸无奈,只好如实说道:“我怀疑无相魔是一只元婴,我想找它的同类了解情况。” 女孩疑惑更浓,锐声说道:“你撒谎?”方飞摊手说道:“千真万确。”天素沉思一下,说道:“好!我也去!” “什么?”大个儿张大嘴巴,“你、你也要去?” “对!”天素瞅了瞅方飞,“如果你敢骗我,我就砍掉你的腿。” 方飞知道冰山女决心一下,无可扭转,只好叹一口气,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行吗?”简真快要哭了。 “不行。”天素沉着脸说。 “根本没有妖怪市场,”大个儿使劲揪住一根救命稻草,“那地方只是个传说。” “谁说的?”天素扫他一眼,“我去过。”简真傻了眼:“它在哪儿?” “忘墟!” “忘墟?”大个儿哆嗦一下,捂着脸发出**。 “忘墟是哪儿?”方飞困惑地扫视众人。 “那是妖怪的地盘,遵循妖怪的法律,”吕品冲他咧嘴一笑,“你知道妖怪的法律是什么吗?”方飞茫然摇头,天素冷冷接道:“妖怪的法律就是没有法律。” “对呀!”吕品一拍大腿,“无法无天!” “那不是很危险?”方飞踌躇说道。 “是啊!”简真眼巴巴地望着他,“你后悔还来得及。”方飞沉默一下,问道:“忘墟有多远?” “很远,”吕品笑眯眯望着大个儿,“让简真驮你!” “不行,”大个儿揉着肩膀,“我浑身都痛。” “你想不想更痛?”天素木然问道。 “不想,”简真跳了起来披上铠甲,哭丧着脸痛骂,“方飞,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第十三章、忘墟 第十三章、忘墟 尖啸声此起彼落,浑天城和四神山放起冲天的焰火,火花五光十色、经久不灭,就像活生生的精灵上下飞舞、快活流蹿,把苍茫夜空当做无边的幕布,逐一渲染出支离邪生平的功业——开启道宗、降妖伏龙、教导四神、平定六族、迎战巨灵、统一紫微……一帧帧、一幕幕,刻画生动,气势恢宏,遮蔽漫天星月,照得玉京亮如白昼—— 方飞神驰目眩,微微张大嘴巴,连惊叹声也忘了发出。 “幻影焰火,”吕品咂了咂嘴,“我也是第二次看到。” “我都看不到,”简真苦哈哈地抗议,“方飞,你的屁股能不能向后挪一下?”他被小度者压得脸面朝下,只能看见焰火的尾巴。 “忘墟到了。”天素忽然开口。 方飞收回目光,循着女孩的视线望去,刹那间,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前方不远,横着一条长长的壕沟。壕沟的这边辉煌绚烂,壕沟的那边忽明忽暗,凄惶破败的样子,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楼房影影绰绰,全都缺顶少墙;石像拦腰截断,一半面目全非,另一半不知去向;石块垒成的围墙像被巨人踢过,石条散落一地,叠成奇形怪状;墙内的屋顶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活是黑乎乎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哀号…… 这是一片真正的废墟。美人的疮疤,玉京的影子,古老、黑暗、藏垢纳污、破破烂烂,它以壕沟为界,堂而皇之地躺那里,可是来来去去的道者,宁可把它永远遗忘。 “这就是忘墟?”方飞吃力地问,“玉京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道者和妖怪曾在这儿打过仗。”吕品说。 “道者吃了大亏,让妖怪攻进了玉京。”简真在下面闷声接道。 “不过打到这儿,妖族也筋疲力尽,道者迎头痛击,把它们团团包围,”懒鬼的声音在风中飘忽起来,“这时候,妖王百头蛟龙使用了一个妖术,它殉身自爆,摧毁了大半支道者大军。从那以后,妖血沾染的地方,再也建立不起一幢房屋。” “为什么会这样?”方飞不胜骇异。 “因为百头的诅咒,”吕品神色凝重,“传说战斗中的死难者,不论道者还是妖怪,元神全被百头蛟龙困在这儿,强烈的怨恨让忘墟寸草不生。” “诅咒不能化解吗?” “不是不能,而是不行。”天素的声音传来。 “什么意思?”方飞大惑不解。 “因为《道与妖的扎尔呼》,”吕品解释,“决战以后,道者和妖怪都明白无法消灭对方,故而订立和约,其中一条就是道者割让忘墟,作为妖怪在玉京的栖身地。百头蛟龙居功至伟,为了纪念它,妖族故意让忘墟保持原样。” “名字挺奇怪,”方飞观望四周,“忘墟是被道者遗忘的地方吗?” “不!”天素轻声说道,“它是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越过壕沟,又飞了一阵,天素当先落地。方飞也从简真背上跳下,扫眼望去,一片荒芜,空中弥漫着奇怪的气味,腐臭混杂铁锈,令人烦恶作呕。 “**静了,”方飞心头发毛,“怎么一个妖怪都没有?”天素看了看天:“狩猎最重要的是什么?” “强壮?”简真回答。天素轻轻摇头,吕品说道:“迅猛?” “不!”天素顿了顿,“是隐蔽!”符笔一扬,发出刺眼的强光,光芒所及,出现无数黑乎乎的怪影,肉翅长着利爪,躯干修长柔韧,它们畏惧符光,嘶嘶尖啸,使劲拍打翅膀,逃得一只不剩。 “那个是……”简真面无人色,“腾蛇?” 天素笔势一沉,碗口粗细的电光矫若惊龙,轰隆击中一堵断墙,但见烟尘冲天,黑暗里大大小小的影子溜向四面八方,潮水似的消失在废墟深处。 “都是妖怪?”方飞冷汗长流。 “对呀,”吕品伸了个懒腰,“它们的晚餐泡汤了!”天素垂下符笔,皱眉观望四周:“我记得市场的入口就在附近。” “我来看看,”吕品取出通灵镜运笔如飞,“哦,向东五百米就是!” “你怎么知道?”简真一脸怀疑。 “一只猞猁精告诉我的,它还白送一张忘墟地图。” “该死!”大个儿怒气冲天,“你跟妖怪通灵?” “白痴,去妖怪市场,当然得问妖怪。” “你就是个妖怪!”简真冲地上狠啐一口。 天素一声不吭,取出仙罗盘走了五百米,停下脚步,注视地面,忽用尖锐古怪的腔调说道:“啊咿啦乎尔扎西!” “她在说什么?”方飞不胜困惑。 “狐语,”吕品停顿一下,“意思是‘尘土浸染了月光’。” “月光?”方飞抬头看天,发现空气中起了微妙的波动,分散的月光向内凝聚,变成一道光柱投射下来,扫清四周的黑暗,勾画出一个雪白的光环。 轰隆隆,方飞脚底一沉,光环转动起来,圆心升起一块石盘,很像天机锁,可是没有文字,环绕曲折的凹槽雕刻了许多诡异的生灵。 天素注视石盘,沉思片刻,回头看向吕品:“今天的密符是什么?”懒鬼跟猞猁精交流一通:“它说‘蛇舔蛤蟆眼’!” “开什么玩笑?”大个儿打量石盘,“蛇?蛤蟆?这俩家伙不在一块儿。” “试试看!”吕品抓住圆盘左边一条石蛇,旋转六十度,跟一只蛤蟆雕像南北相对。 石盘里传出汩汩的水声,石蛇咯地张开嘴巴,吐出一道清泉,沿着凹槽流淌,曲曲折折地注入石蛤蟆的双眼。 卡啦一声响,石盘转动起来,凹槽和雕像迸发绿光,四人心觉不妙,各自向后退开。 石盘转了两圈,戛然停下,方飞正觉奇怪,脚底陡然一空,地面闪电裂开,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地洞。 四人急速下坠,乱成一团,驭剑的驭剑,驾轮的驾轮,简真抖开双翅,手里拎着手舞足蹈的方飞。 入口无声关闭,黑暗悄然袭来,下方亮起惨淡的绿光。四人朝着光亮飞去,不到五百米,地洞触底,出现一块平地,地面上铺砌粗糙的石板,周围磷火飘荡,绿惨惨、阴森森,鸟儿似的忽聚忽散,模糊映照出一条甬道的入口。 穿过甬道,一个巨大的广场出现在眼前。四面店铺环绕,贩卖的物品千奇百怪——肉铺里摆着无名的肉块,发出臭烘烘的怪味,两只蜥蜴趴在肉案前,吐着猩红的舌头跟卖肉的虎妖讨价还价;鲜果铺子的果子新鲜了得,一个个还在抽搐搏动,开店的猿妖掰开一个心形的浆果,喷涌的汁液活是粘稠的血液,一只蜈蚣精贪婪地舔过,摇头摆尾地表示满意。 诊所里传来痛苦的吼叫,六臂白熊按住蝎尾豹妖,使劲儿帮它拔除蛀牙;理发店的狐妖神气活现,吹着口哨给一只雉妖修饰羽毛,大野鸡昂首挺胸,矜持的模样就像一个贵妇;乐器店琴声悠扬,大螃蟹拉着虾须做成的竖琴,给一只双头夜莺伴奏,两个鸟头你高我低,欢快地唱着二重奏 …… 方飞一路看去,胆战心惊,好在广场上并非只有妖怪,还有不少道者走来走去,操着半生不熟的狐语,从容自如地谈论交易。四人走在路上,并未吸引过多的目光。 “嗐!”前方跳出一个怪人,两米多高,两眼血红,浑身紫里透黑,头上疙疙瘩瘩,长了数支肉角。它拦住方飞的去路,龇着满口獠牙,粗声大气地问,“卖元神吗?”方飞后退两步,瞪着怪人莫名其妙。 “滚开!夜叉鬼!”天素用笔指向怪人。 “我就问问,”夜叉摸了摸脑袋,“你们真的不卖元神?” “不卖,”天素口气决绝,“再近一步,我要你好看!” “不卖就算了,干吗凶巴巴的?”夜叉吐了吐暗青色的舌头,“比我家的母夜叉还要厉害!” “你说什么?”天素气得满脸通红。 “实话实说!”夜叉满不在乎地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到一间店铺前面,门里钻出两只夜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六只眼睛不时向这边张望。 天素回过头,发现三个男生都在苦忍笑意,心中怒火更旺,厉声呵斥:“三个白痴,当心一点儿。夜叉鬼都是元神贩子,专门走私道者的元神。” “卖给谁?”方飞问道。 “还有谁要我们的元神?” 方飞变了脸色:“魔徒?”天素哼了一声,简真畏惧地瞅着夜叉:“谁会把元神卖给它们?” “倒霉的人,”吕品眨巴双眼,“比如欠了高利贷,卖了元神还债。” “它们干吗问我?”方飞十分不解。 “还用说吗?”大个儿白他一眼,“你看上去最弱。” “对!”天素冷冷说道,“夜叉有一种天分,总能找出猎物里最弱的那个。”方飞耳根发烫,避开女孩嘲讽的目光,掉过头东张西望:“张凌虚到底在哪儿?”瞪眼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与妖怪。 “这儿不能久留!”天素警惕地望着远处,店铺前的夜叉增加到六只。 “它们想干吗?”简真不胜心虚。 “绑架!”天素一抖毛笔,“我得给它们一个警告……”正要上前,远处传来响亮的钟声,市场躁动起来,无论道者、妖怪,纷纷向敲钟的地方拥去。 “他们去哪儿?”方飞吃力地避开人群。 “看看就知道了。”天素打消了教训夜叉的念头,随着人潮向前走去。 穿过广场向西,可见一座宏伟的石门。门楣、门柱浑然一体,雕刻一条百头百身的蛟龙,修长的蛟身自在扭曲,乱发似的盘在一起,每一颗蛟龙的头颅都有不同的神态,要么愤怒,要么冷漠、要么昂首嘶吼、要么沉思默想……当方飞走近石门,感觉每一颗龙头都在望着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活转过来。 “百头蛟龙!”大个儿敬畏地望着蛟龙雕像,“忘墟的制造者。” “它还活着吗?”方飞望着石像,心头掠过一丝战栗。 “死了,”吕品挑了挑眉毛,“殉身自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是百蛟厅,”天素望着门后的大厅,“妖怪举办拍卖会的地方。” “拍卖什么?”方飞捂着鼻子,大厅里的气味儿难以描述,妖怪大多赤身裸体,散发出各式各样的恶臭。 “有许多非法物品,道者不能交易。妖怪可不管那么多,只要价钱合适,爹妈都能卖给你,”吕品兴冲冲地望着一座高台,“不知道今天卖什么?” 大厅里闹闹嚷嚷,各种妖怪操着不同的语言,有的像长号、有的像哨子,有的像是沉闷的鼓声,有的像用铁棒敲打钢板……各种嘶吼、尖叫,简直要把大厅掀翻。 忽然响起急促的铃声,大厅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投向高台。不知什么时候,台上多了一只金黄色的大猫儿,身高一米有四,大头尖牙,伶俐可喜,蓝白色的眼珠透着狡狯,浑身的金毛柔顺光滑,每一根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大猫儿光着上身,穿着五分裤,黑皮腰带上挂了一个金丝笼子,笼中的白鼠小巧玲珑,像是两颗雪白的奶糖。大猫儿右手挽着一个银白色铃铛,刚才的铃声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叮咚!”大金猫笑容可掬,两只眼珠却比银子还冷,冷漠和谄媚在它脸上奇特地融合在一起,“人还真多,噢,来了不少道者!大伙儿一定都是得到消息,今天准备大干一场。呵,希望你们的小钱钱能够打动我的小铃铛。”摇晃两下铃铛,发出喵喵的尖笑。 “这猫妖是谁?”大猫儿阴阳怪气,让方飞十分反感。 “不是猫妖,那是猫鬼。”简真鄙夷地扫他一眼。 “猫鬼?”方飞糊涂了,“有什么不同吗?” “猫鬼不是妖怪,”吕品说道,“它们是金之子,金巨灵象蛇亲自创造的种族。它们比道者的历史更长,天性贪婪狡诈,只对赚钱感兴趣,任何跟钱有关的事儿它们都会插一手,银行、典当、赌博、炒股……” “紫微也炒股?”方飞冲口而出。 “是呀,有什么不对?” “这也太离谱了,”方飞嘀咕,“天下赚钱的事情都一样。” “反正猫鬼富得流油,金笼里的白鼠数量代表它们的富裕程度,猫鬼王最富,有九只白鼠,其他依次递减。这只二鼠猫鬼算是个穷鬼。道者里流行一句话:‘天道者统治我们的心、斗廷统治我们的人、猫鬼掌管我们的钱,妖魔想要我们的元神’……”吕品说话的当儿,台上多了几只花妖,有男有女,凄凄惨惨,两眼暗淡无光,脖子上拴着一根金绳,上面写满绿闪闪的符文。 “来自谜山的花妖,”猫鬼喵声喵气地说,“它们能够胜任所有的家务,起价一百点金……” “可恶,”简真小声说,“贩卖花妖是非法的。” “这儿可是妖怪市场,”吕品拖长声气,“金钱就是法律。” 大厅里妖头耸动,报价声此起彼伏,一只花妖的价格很快炒到三百点金。 “四百点金。”一个冷脸冷面的蛇精嘶嘶竞价。 大厅里安静下来,大猫儿扫视全场:“四百点金,太便宜了!还有更高的吗?四百点金一次,四百点金两次,四百点金三次……” 没人出声,大猫儿失望地摇响铃铛,蛇妖兴冲冲地爬上台,吐出一堆湿哒哒的金管,回头看向花妖,突然张开大嘴,把一只女花妖吸进肚里。 “啊!”方飞下意识抽出符笔。 “别动,”天素锐声喝止,“你找死吗?” “你没看见蛇妖吃人?”方飞忿忿不平。 “花妖不是人,它们只是一团空气。” “花妖是我们的朋友!” “我才没有朋友!”天素的眼神让方飞热血冷透。 争吵间,蛇妖一口一个,把花妖吃了个精光,嘶嘶吐着信子,慵懒自得地溜下高台。 方飞愤怒地看向天素,冰山女直视台上无动于衷。吕品拍了拍方飞的肩膀,指着天上小声说:“看那边!” 方飞转眼一瞧,十多个怪物飞来飞去,毛茸茸的身子酷似猿猴,偏又长了一张滑稽透顶的猪脸,苍白的翅膀宽大有力,手里提着一根电光闪闪的鞭子。 “那是什么鬼东西?”方飞皱起眉头,打心里感到厌恶。 “雷妖,”吕品说道,“猫鬼雇佣的警卫。” “我可不想招惹它们,”简真嘀嘀咕咕,“雷妖可是玩弄闪电的好手。” “救了花妖你也出不去,”吕品接着说道,“雷妖会把你生吞活剥。” 猫鬼从地上拎起金管,嫌恶地甩掉蛇妖的胃液,随手丢进旁边的箱子。它回头清了清嗓子:“下面的拍卖品是来自极海的辟火珠。” 台上微微震动,升起一根水晶圆柱,柱顶雕成九瓣莲花,托着一颗冰蓝色的明珠,直径超过五公分,珠子深处灵光闪烁,似有一条水蛇在里面来回游动。 “这颗珠子采自极海深渊,属于一只三万岁的蚌妖,它能克制任何火焰,魔火阴火也不例外……”猫鬼侃侃而谈,目光飘忽不定。 “得了吧!”台下一个声音大不耐烦,“苗二奇,你就给我看这些破烂玩意儿?” 方飞循声望去,两头人熊抬着一张软椅,上面斜躺着一个脸膛宽大的中年男子,穿着考究的黑衣、暗蓝色长裤,两腿盘在一起,吸一口整块白宝石雕琢的烟杆,吐出一头头神气活现的飞虎。 “古锋大人,”猫鬼恭敬地欠身,“您有什么吩咐?” “把你的破珠子收起来,卖一点儿正儿八经的好东西。” “拍卖按顺序进行……”猫鬼还没说完,就被古锋打断:“少来这一套。”他看了看仙罗盘,“我赶时间,再给你五分钟。” “好吧!”猫鬼摇晃硕大的脑袋,冲着天上叫喊,“把那个东西带出来!” 雷妖吱吱尖叫,冲向高台后面,抓住锈蚀的铁环,拉开一道宏伟的石门。 微风从门里吹出,飘来一丝淡淡的鱼腥味儿。古锋猛可直起身子,死死盯着石门,鼻孔向外张开,呼吸变得急促。 雷妖冲进门里,丁零当啷地拽出十多条锁链,锁链上的符文红光刺眼,火流似的连接黑暗深处。雷妖吱吱狂叫,齐心向外拉扯,锁链崩得笔直,仿佛不堪重负,发出吱嘎嘎的**。 “噢……”门里传出一声叹息,苦闷、压抑、愤怒不屈。 叹息越来越响,终于变成一声吟啸,潮水似的席卷大厅,激起一阵异样的躁动。 “龙!”一只狐妖尖声惊叫,“那是一条龙!” 方飞忍不住踮起脚尖,极力向门里张望,吟啸中暗含某种魔力,让他热血沸腾,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吟啸,他不是第一次听到。 “混蛋!”简真攥紧拳头,大身子簌簌发抖,“它们居然买卖神龙。” 吕品也是脸色发白:“换在三十年前,这会引发一场战争。” “战争?”方飞看向懒鬼,“谁跟谁?” “道者和龙族。”天素直视前方,眼里浮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雷妖的尖叫此起彼伏,一个巨大的龙头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它的龙牙长得出奇,俨如锋利的长矛露出唇外,左边的龙角从中折断,脖子上缠着一条符锁。锁链火焰翻腾,烧得血肉干枯,一双龙眼依然明亮,深青色的眸子充满哀伤,龙爪划过地面,留下深深的凹痕,神龙拼命地挣扎,扯得符锁叮当作响。 “该死的!”猫鬼高喊,“用雷鞭抽它!” 尖叫声中,一只雷妖扬起电闪闪的长鞭,咻地抽中龙头。巨龙痛苦嘶鸣,从头至颈多了一条深深的伤口,天青色的血液喷薄而出,洒在地上滋滋作响。 方飞的心抽搐一下,但觉身边的女孩微微发抖,转眼望去,天素紧咬下唇,眼里涌出凌厉的杀气。 咻咻咻,雷鞭接二连三地落在巨龙身上,龙血四溅,电火迸射,巨龙发出隐忍的悲鸣,不由自主地爬出门外。它的身上缠满了燃烧的符锁,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从头到尾都是雷鞭的印痕。 连打带拖,巨龙爬上了拍卖台!祂似乎认了命,垂下头颅,眼神暗淡,长长的身子盘成一堆,嘴里发出痛苦的喘息。 “看到了吗?”猫鬼站在台边得意吹嘘,“一条龙,一条货真价实的神龙。这玩意儿少得可怜,活捉它几乎不可能。这是一个奇迹,道祖节的大礼。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它值多少钱,我把定价的权力交给各位。” “十万点金!”古锋迫不及待地举起符笔。 “十五万点!”一个蒙面的女道者锐声高叫。 “十六万点!”一只猿妖跳得老高。 “二十万点,”古锋冲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下一次我要报一百万!” 猿妖缩了缩脑袋,悻悻退入妖群。女道者也陷入了沉默,她有备而来,一百万不过区区小数,可是古锋身为巨富,如果志在必得,后续的竞价必然惨烈。她不敢自作主张,调出通灵镜跟金主沟通意见。 “二十万点一次,二十万点两次,”猫鬼焦急地扫视台下,“二十万点……” 女道者收起镜子,扬笔高叫:“两百万!”古锋一愣,恼怒地盯着女子。。 百蛟厅陷入沉寂,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古锋摸了摸下巴,正在犹豫,忽听台上传来猫鬼的怒叫:“干什么?快下去!” 古锋抬眼一瞧,拍卖台上多了一个纤瘦的女孩,装束朴素无华,但有一头冰蓝夺目的长发。 “天素?”方飞下意识看向身边,他只顾关注拍卖,不知道女孩何时离开。 天素距离巨龙不到五米,她对猫鬼置若罔闻,两眼直勾勾望着前方,轻声说道:“龙啊,你为什么活着?” 巨龙的鼻孔喷出一股云气,缥缥缈缈,像是无形的飘带萦绕在女孩四周。 “你是谁?”巨龙抬起眼皮,口吐人言。 “苍龙天素!” “你想说什么?” “你不该遭受这样的侮辱,”天素的声音透着激动,“你是伟大的神龙,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 “我可以选择死亡,”巨龙悠悠地看向远方,“但我答应过一个人,我要活着等他回来!” “谁?”天素困惑地皱眉。 巨龙一言不发,闭上双眼,猫鬼忍耐不住,冲着雷妖高喊:“把她赶下去!” 雷妖尖声怪叫,两条雷鞭呼啸落下。 嗤嗤两声,雷鞭反弹回去,一只雷妖躲闪不及,猪脸挨了一鞭,登时血流满面。 “你不能这样活着,”天素扬起符笔,笔尖燃起淡青色的光晕,“龙啊!我无法带你离开,但我可以帮你脱离苦海。” “你要杀了我?”巨龙闷闷地问。 “不!是解脱!”天素扬起毛笔,指尖微微发抖,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 “杀了她!”猫鬼的口气里透出惊慌。 雷鞭纷纷落下,天素挥舞符笔,卷起青色的光幕,只听嗤嗤连声,鞭子纷纷弹开,炫目的电光照得女孩面孔雪亮。 “噢!”巨龙突然睁眼,爪子闪电挥出。 天素一心对付雷妖,忘了提防巨龙,忽觉右臂剧痛,符笔脱手飞出。她摔倒在地,不及爬起,眼前陡然一黑,巨大的龙爪把她摁在下面。 “你太傲慢了,”巨龙的声音充满嘲讽,“别忘了,我可是一条龙。” 雷妖大感意外,纷纷收起雷鞭,瞪起火红的眼珠观望形势。天素转眼望去,云扫笔远在十米之外。失去了符笔,休想逃脱神龙的利爪。 “龙是不可理喻的生灵……”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温柔、坚定,饱含怜惜。那个美丽坚毅的女子仿佛就在眼前,回过头来含笑凝视,她的眼里充满了怜爱和不舍,更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 “妈妈!”天素心中大叫。龙爪的力量越来越强,让她无法呼吸,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住手……”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突然传来,就像天尽头的雷声,由远而近,轰隆隆滚过大厅。 “龙语!”天素陡然清醒,“还有一条龙?” 天素倒下的一刻,方飞就冲了出来,当他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巨龙的面前。 人与龙四目相对,刹那间,无数奇怪的画面洪流似的冲进他的脑海——飞翔的神龙、飘扬的战旗,毁灭一切的鹏风,笼罩天地的阴影…… “太迟了!”巨龙的声音把他从幻觉中惊醒,“我要把她碾得粉碎!” 方飞快要窒息了,他的脑子被各种匪夷所思的念头灌满,心底涌起无法遏制的冲动,他看一眼天素,突然开始说话,用的不是嘴巴和舌头,而是血肉和元神:“长牙,收起你的爪子!”声音低沉恢宏,仿佛激荡的风雷。 深青色的瞳孔遽然收缩,巨龙眯眼打量面前的小人。 “你会龙语?”巨龙发出同样沉重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方飞的胸中波涛汹涌,无数念头好似海底的泡沫向上翻涌:“长牙,你忘了我吗?那时你的牙还没这么长,你的身子也细弱好多。灵河水汤汤流逝,晚风把你的鬃毛吹起。你在月光下对我起誓,纵使江河倒流,天地反复,你也将会信守正道……”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身心俱疲,几乎站立不稳。 “天啦,”巨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你到底是谁?” 方飞的舌头停不下来,许多从未想过的字眼从嘴里蹦了出来:“你在星原浴血苦战,不曾畏惧过鲲鹏的利爪,你紧紧追随六龙,就像影子依附着光明。那时候,你的血比天空还青,你的眼睛比星辰还亮。长牙啊,你是多么了不起的龙呀!当你站在广袤的星原,仿佛世界都在你的脚下……” “噢!”长牙垂下头颅,淡青色的泪水夺眶而出,一点点滴落在地,腾起咝咝的白气。 “长牙,坚守你的道,”方飞接着说道,“黑夜总会过去,苦难不会漫长,东方的号角终会吹响!希望那个时候,你还会飞在我的前方……” “是你!”巨龙一声长叫,头颅磕在地上,祂闭上眼睛,青色的泪水从眼里流出。方飞的胸中充满悲怆,他忘记了恐惧,伸手抚摸长长的龙牙,巨龙的身子簌簌发抖,驯服的样子好像初生的羔羊。 “怎么回事?”古锋的叫嚷惊醒了众人,刚才的一切太过离奇,无论妖怪、道者都被夺去了神志。 雷妖尖声怪叫,扬起雷鞭,卷起凌厉的电光,齐刷刷抽向方飞。 望着漫天闪电,方飞不知所措,忽听一声龙吟,巨龙挣扎蹿起,修长的龙身摇来摆去,雷妖猝不及防,让它拽得东倒西歪,雷鞭失去准头,嗖嗖嗖地从方飞身边掠过,相互缠在一起,闪电来回流蹿,攻击雷妖自身。 雷妖你冲我撞,乱成一团,无奈长牙龙越转越快,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离心力。雷妖被硬生生甩了出去,纷纷撞上墙壁,发出凄厉的惨叫。 两头狼妖蹿上拍卖台,方飞笔尖抖动,两道“闪电符”命中狼头,嗷嗷连声,狼妖摔了下去。他来不及喘气,一头虎怪高高跳起,从他左侧扑来,方飞笔速有限,刚转过笔头,锋利的虎牙已到眼前。 嗤,电光一闪而过,虎怪摔下高台。方飞死里逃生,回头望去,发现天素脱身而出,抢回了“云扫”,她一笔在手,各种厉害符咒有如狂涛激流,把跳到台上的妖怪冲刷一空。 “放肆!”女子的叫声伴随飞轮的尖啸传了过来,天素旋风转身,哧溜,挡开一道雪白的电光,跟着笔尖扭转,一道“流弹符”向蒙面女道者迎面送出。 “流弹符”是元气凝结成的“气弹”,数量跟修为有关,少的两三枚,多的数以百计,势如霰弹飞雪,让人无可躲藏。 天素一出手就是数十个光团,蓝莹莹仿佛冰雹流星。蒙面女暗暗吃惊,笔尖闪动金光、极速向外铺展,符字勾连成环,结成一道金闪闪的光盾。 气弹击中光盾,铮铮铮四面弹开,蒙面女凌空翻转,笔势向前,一个火球挟带狂风冲向天素, 爆炸符!天素符笔一挥,金盾横在头顶,火球撞上光盾,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两人的笔速不相上下,天素心中诧异,蒙面女更是惊奇,她在白虎人里也算好手,居然占不了一个小女孩的上风。顷刻间,两人攻防了数十个来回,驭剑驾轮上下翻滚,符法刚刚写出,就被对方破解,符光闪闪烁烁,仿佛盛放的焰火。 长牙饱受摧残、虚弱不堪,甩开了雷妖,也耗尽了神力。雷妖尖声狂叫,挥鞭反扑,台下的妖怪也蜂拥而上,长牙尾巴一甩,几个妖怪尖叫着飞了出去,龙爪奋力挥舞,把近身的妖怪拍成肉饼,无奈符锁缠身,一举一动都召来反噬,符火翻翻滚滚,烧得巨龙皮焦肉烂。 长牙痛苦疲惫,动作越见迟缓,更多的妖怪扑到它身上,如同虱子跳蚤,贪婪地吮吸天青色的龙血。 方飞连发符咒,击落龙身上的妖怪,不防两只夜叉猛扑上来,他躲闪不及,肩胛挨了一拳,疼痛欲裂,向后飞出。 方飞摔在地上,头昏脑胀,忽听两声暴吼,夜叉双双扑来,他慌忙向左翻滚,夜叉轮番扑击,爪子落在地上,石砖先后迸裂。方飞稍一迟缓,左脚足踝剧痛,让一只夜叉攥在手里,妖怪呵呵怪笑,大力一拽,方飞天旋地转,被它倒提了起来。 方飞头脸朝下,无法可想,忽听一声尖叫,红猪浑身浴火,卡车似的冲了上来,长长的嘴巴撞上夜叉的手臂。夜叉横身摔倒,方飞脱手滚出,摔得两眼发黑,险些失去知觉。 另一只夜叉咆哮扑来,红猪呼噜噜甩动耳朵,旋风转身,长长的猪牙顶住夜叉,低头沉肩,尽力一挑,夜叉飞到天上,洒下一溜青蓝色的妖血。 摔倒的夜叉挣扎爬起,正想扑向红猪,方飞忽然挺身跳起,一道“闪电符”命中它的胸口。夜叉惨叫一声,浑身电流缠绕,翻着跟斗摔下高台。 “简真,”方飞躲在红猪身后暗放冷箭,“吕品呢?” 红猪哼哼两声,猪鼻朝上,方飞抬眼一望,心子提到嗓子眼上。吕品缠住了古锋,两人飞轮盘旋,笔如闪电,忽分忽合,斗得十分激烈。 吕品技不如人,瞬间两次遇险。他飞身后退,一只雉妖趁乱扑来,吕品闪到一边,左手一招,眼里闪动异彩,雉妖跟他目光一接,意乱神迷,不直觉挡在懒鬼身前,十多枚元气弹一发不落地倾泻在它身上,雉妖羽毛乱飞,发出咯咯惨叫。 轰隆隆,虚空中响起雷声,方飞抬头望去,雷妖围在一起,当空跳起圆舞,圆圈忽大忽小,旋转越来越快。雷妖的身边黑气翻涌,湮没了它们身形,结成了一个乌云漩涡。漩涡深不见底,里面闪电交织,成百上千、横冲直撞。 “雷鬼煞阵!”天素变了脸色,想要上前阻止,无奈蒙面女一支笔把她死死缠住。 红猪跳到巨龙背上,一嘴一个把妖怪拱了下来。妖怪放开巨龙,纷纷扑向红猪,简真四面受敌,团团乱转,顶翻一只獾妖,纵身跳下龙背,绕着拍卖台撒蹄狂奔,群妖穷追不舍,来回堵截,逼得红猪走投无路。 长牙筋疲力尽,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方飞击退一只犬妖,百忙中再次抬头,骇然发现乌云漩涡压到了头顶。 妖怪四散逃蹿,红猪尖声示警,方飞的脑子一团空白,望着乌云不知所措。 嗤啦,闪电冲出漩涡,像是千百根枪矛投掷下来。 “昂!”巨龙宛转直上,鳞甲奋张,四爪飞扬,仿佛一面巨盾,把方飞护在下方。 电光照亮了大厅,龙吟声悠长不绝,闪电一丝不落地殛中了长牙的身子,鳞甲迸溅,电光萦绕,残缺的龙尾在空中飘摇,迎着翻腾的乌云,仿佛一面战旗猎猎飞扬。 砰,巨龙摔了下来,身上电火流蹿,久久也不熄灭。 乌云消失了,雷妖四面散开。大厅一片死寂,道也好,妖也罢,全都注目望着台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金属味儿,巨龙的头颅就在方飞脚前。男孩左膝一软,噗地跪在地上,忘了身在战场,抖索索伸出右手,抚过冰冷颤抖的龙须。 “长牙……”当泪水涌出眼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哭泣。 “我是你的龙!永远都是……”长牙望着方飞,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它的身躯缥缈起来,方飞手下一空,发现巨龙变成了一团天青色的云气。 符锁丁零当啷地掉落一地,它们锁得住长牙的身躯,可是锁不住巨龙的精魂。 “我的龙,”古锋悲愤不已,“我的龙死了。” “它不是你的龙!”方飞站了起来,瞪着他两眼通红。 青气袅袅散去,凭空出现了一根天青色的木棒,长度超过一米,剔透晶莹,光溜挺直,通身流淌着不可思议的灵光。 “尺木!”古锋望着木棒两眼放光,丢开吕品,冲向木棒,刚要伸手抓住,一团白气涌来,仿佛一只大手把他推开。古锋惊怒交集,扭头看去,蒙面女飞身赶到,一把攥住了木棒。 她来不及高兴,木棒猛地一跳,挣脱她的五指,咻地向前飞出,棒头直指方飞。男孩吃了一惊,伸手格挡,不料青木棒一个急刹,停在他的手掌前方。 只一愣,男孩收拢五指、握住木棒,入手冰凉光滑,几乎没有重量,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长牙的影子——巨龙神态安详,冲他默默点头,跟着云烟四起,龙的影子又模糊起来。 “小心!”天素的声音传来,狂风暴起,炫目的闪光刺痛了他的双眼。方飞下意识后退一步,定眼望去,天素跟蒙面女纠缠在一起,吕品驱使雉妖夹击古锋。 天上打成一团,方飞攥着木棒不知所措,忽听一个声音愤然说道:“该死的裸虫,我早说过,你应该滚回红尘。”声音苍老熟悉,方飞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忍不住回头叫道:“张凌虚!” 元婴没有出现,猫鬼苗二奇站在远处,睁圆一双猫眼,狠狠毒毒地朝他望来。 方飞愣了一下,意识到刚才的声音来自猫鬼,他的心里跳出一个惊人念头:“你是张凌虚?” 猫鬼默不作声,方飞又叫:“你附在猫鬼身上?”猫鬼还是沉默,方飞忍不住高叫:“你认识无相魔吗?” 猫鬼的眼神变了,瞳孔收缩如针,恶狠狠扎了他一眼,突然转身,撒腿狂奔。 “站住!”方飞心头豁亮,猫鬼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张凌虚附在猫鬼身上,它也知道无相魔的来历。 方飞跳下了拍卖台,发现自己落入重围,前后左右都是妖怪,个个凶相毕露、张牙舞爪地咆哮不已。 “惨了……”念头刚刚闪过,一股力量从青木棒里传来,猛地向上一扯,他惊叫一声,双脚离开地面,但见一头白熊精迎面扑来,方飞想也不想,飞起一脚踹中它的鼻子。熊妖仰天摔倒,鼻孔鲜血长流,眼看着方飞一路向上飞升。 男孩满心糊涂,青木棒自作主张,分明拥有强烈的意识,难道说长牙龙没有死,这一根木棒只是它的化身? “长牙!”方飞叫了一声,两眼盯着木棒,可是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变化。青木棒一刻不停,带着他升到十米高处,嗖地越过群妖头顶,径直飞向百蛟厅的大门。 尖叫声不断,雷妖展翅赶来,电闪闪的雷鞭噼啪作响,毒蛇似的在他身后扭动。 方飞收起符笔,双手抓住棒身。青木棒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不等他攀爬,突然向下一沉,落到他的腰间。男孩乘势跨上,双手握住棒头,两腿缠住棒身,全身心趴在木棒上面,就像嫩树枝上的一条毛虫。狂风扑面而来,他抬眼一瞧,惊觉门框就在前面,当即身子一歪,脸颊贴着门楣冲出门外,一条雷鞭尖啸着扫来,嗤地抽中门框,激起一溜火星。 广场上有些冷清,妖怪大多去了拍卖会。成群的磷火围绕在方飞身边,一会儿聚,一会儿散,发出嘁嘁喳喳的叫唤,好像正在热烈地讨论。 猫鬼就在前面,手里多了一卷毛毡,它向甬道跑去,臃肿的身躯行动迟缓。 “张凌虚!”方飞双手一按,青木棒顺势下沉,向着猫鬼俯冲过去。 猫鬼头也不回,抖开手里的毛毡,那玩意儿飘浮起来,猫鬼纵身跳上,毛毡呼地向前飞出。 “飞毯?”方飞险些撞在地上,他抬起木棒,看向猫鬼身下的毛毡,心里大为惊疑:“飞毯不是停产了吗?”容不得他多想,猫鬼钻进甬道出口,方飞一低头,跟着飞了进去。 甬道地势狭窄,方飞对于青木棒的驾驭远远不能随心所欲,飞行间左右摇晃,几次差点儿撞上墙壁。磷火在他身边快活地尖叫,照得甬道一片惨绿。 猫鬼掉过头来呲牙咧嘴,它从腰间的乾坤袋掏出一把珠子,暗红发亮,好像燃烧的煤球,猫鬼怪叫一声,抓起珠子扔了过来。 方飞拧转木棒,斜身躲闪,珠子与他擦肩而过,撞上墙壁,轰然爆炸,甬道里下了一阵火雨,石屑簌簌簌地掉落下来。 猫鬼不肯罢休,接二连三地掷出火珠,爆炸的气浪冲得男孩东倒西歪,他像是闷在高压锅里,两只耳朵快要失聪,一不留神撞在墙上,半个身子撕裂般剧痛。 方飞咬紧牙关,极力保持清醒,陡然压力变轻、热浪减退,咻的一声,尺木冲出甬道。男孩缓过劲来,抬眼望去,猫鬼已经升到高处,石门两边分开,露出圆溜溜的出口,皎洁的月光瀑布似的飞泻下来。 方飞拨转木棒,向上疾冲。猫鬼一刻不停,尖叫着钻出圆门,出口在它身后关闭,把月光挤成了薄薄的一片。 “快呀!”方飞焦急催促,俨然听见了他的心声,青木棒骤然加快,哧溜一下,惊险绝伦地钻过了门缝。 砰,身后传来石门关闭的闷响,方飞心子狂跳,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裳。 猫鬼就在前面,飞毯在夜里微微发光,晚风迎面吹来,方飞神志一清,一个念头闯入脑海:“我在飞?我飞起来了!” 奇怪,他不是“断翅鬼”吗?断翅鬼不能飞!可他飞起来了,不是做梦,不是幻觉,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方飞双手握住尺木,使出“水精诀”的姿势,头下脚上地倒立起来。 没有丝毫困难,倒立轻易完成,元气透过他的双手,源源不断地流入木棒,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婴儿的脐带连上了母亲的**。 方飞吸一口气,收回双脚,踩上木棒,双手放开棒身,一如其他的道者,小心翼翼地站立起来。 仿佛站上了“任意颠倒墙”,引力完全失效,空间随着木棒不断地变换,无论飞向那儿,身子不歪不斜,木棒始终都在双脚下方。 狂乱的喜悦涌遍全身,方飞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的神识向下延伸,进入木棒深处……不,这不是什么木棒,而是纯度极高、结构精密的木相元胎,与其他元胎不同,“长牙”的元神寄存其中,透过方飞的元气,人与龙的元神联结起来,巨龙的影子冉冉浮现,长牙沉默地注视着他,接下来,巨龙笑了! 木棒不断加快,耳边风声凄厉,两边的景物像是奔腾的河水。猫鬼越来越近,比起长牙的化身,飞毯的速度不值一提。 猫鬼感觉异样,回头看来,银白色的眼珠透出莫名的惊慌。它尖叫着扔出火珠,都被方飞轻易躲开,站立的姿态解放了双手,他抽出符笔指向猫鬼,笔尖符光闪动、跃跃欲出。 嗤,空气中传来波动。方飞忙一侧身,斜向左飞,一道电光从他身边扫过,抖动一下,又曲曲折折地缩了回去。 雷鞭!方飞扭头望去,六道黑影向他冲来,苍白的翅膀融入月光,以惊人的频率高速扇动。 六只雷妖!方飞慌忙掉转笔头,冷不防尖声刺耳,光白的气弹雨点似的向他洒落。男孩纵身斜飞,避开弹雨,抬头一瞧,古锋踩着飞轮笔直下坠。 方飞扬起符笔,雷鞭忽又扫来,他仰身向后,鞭子一扫落空,向后急收,哧溜,鞭尾缠住了他的笔杆,方飞半身麻痹,指尖传来剧痛,符笔脱手而出。 道者丢了笔,好比老虎没了牙。方飞转身就逃,一片火雨从他身后飞来,簌簌簌落在地上,爆炸声惊天动地,百米方圆变成一片火海。 第十四章、天道者 第十四章、天道者 天上的幻影焰火燃放正酣,支离邪驾驭飞剑,正与鲲鹏竞速比快,渺小的身影跟巨鸟相比,就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蚍蜉。事隔数十万年,后世的观看者仍然能够感受到风巨灵的可怕压力。 方飞拼命向前,古锋领着雷妖围追堵截。猫鬼停住飞毯,闪在一边冷眼旁观,圆溜溜的猫眼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快意。 拍翅声、转轮声交织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方飞心慌意乱,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一只雷妖迎面冲来,高高举起雷鞭。男孩两手空空,下意识伸进乾坤袋,抓出一本《符法大全》用力掷出,书页刷刷刷迎风展开,啪地盖住了那张猪脸。 雷妖视线受阻,与方飞擦身而过,它气急败坏,抓下书本撕得粉碎。方飞又摸口袋,一个圆乎乎、硬梆梆的东西钻进手心,掏出来一瞧,却是虫老虎送给他的圆形盒子。 “遇上生命危险才能打开!”蛤蟆的话在脑海响起,方飞稍一迟疑,前面人影晃动,拍卖会上的蒙面女郎不知打那儿冒了出来,黑暗里眸子闪亮,直勾勾向他望来。 “雷枪电斧!”蒙面女符笔一扬,惨白的电光击中他的胸膛。 方飞胸口剧痛,似被枪矛刺穿。他翻着跟斗向后飞出,撞上一堵断墙,背脊疼痛欲裂,四面黑影憧憧,向他猛扑过来,雷妖就像看见尸体的秃鹫,拍着翅膀放声尖叫。 “呱啦呱啦!”方飞坐在墙角,绝望地打开圆盒 呜,盒子里蹿出一道金色的旋风,升到高处,嗡然暴涨,变成无数只金黄色的巨蜂,浑身光芒闪耀,俨然一盏盏小巧的明灯,亮银色的翅膀高速振动,尾部吐出锐利的尖刺。 “钦原!”方飞冲口而出,下意识攥紧盒子,可是蜂群没有向他冲来,仿佛听见号令,嗡嗡嗡地扑向四周的敌人。 这一下出乎意料,蜂刺叮在身上,其他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钦原是最凶毒的虫妖之一,数次叮蛰就能致人昏迷。因为虫老虎的妖术,它们困在盒中,内心充满怨毒,这时冲出束缚,穷凶极恶也不足形容,除了手握圆盒的方飞,逮住任何生灵都是狂叮猛蛰。 雷妖首当其冲,叮过的地方鼓起拳头大小的肿包。它们尖声惨叫,鞭子舞得虎虎生风,无奈钦原身段灵巧,狡猾凶悍,钻入雷鞭空隙,蛰得雷妖无法可想,青绿色的身子覆盖了一层金光,凄厉的蜂鸣仿佛死神的吟唱。蜂毒越积越多,雷妖浑身麻痹,仿佛一块块石头,接二连三地砸向地面。 古锋和蒙面女也不好过,各自挨了几下,奇痒奇痛,心慌意乱,一边召唤狂风,吹散近身的蜂群,一边驾驭飞轮舍命狂奔,唯恐蜂毒发作,步了雷妖的后尘。 眨眼之间,敌人一个不剩,方飞望着蜂群,晕晕乎乎的就像做梦,忽然想起虫老虎的话,托着圆盒叫了一声:“啦呱啦呱!” 钦原应声掉头,向他俯冲下来。方飞吓得闭上眼睛,但觉一股狂风钻进手里的圆盒,盒子簌簌抖动,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吧嗒,盒盖自行关上,他睁开双眼,发现四面空空荡荡,只有地上的雷妖发出**。 方飞揣好盒子,纵起木棒,飞到空中寻找猫鬼踪迹。瞧了片刻,正感失望,忽见远处墙角动了一下,钻出来一个圆溜溜的猫头,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 方飞恍然大悟,大猫儿用飞毯裹住身子,躲在墙角避开了钦原的攻击,这时发现没事,探出头来观望形势。 “嗐!”方飞大喝一声,猫鬼吓了一跳,抖开飞毯,跳上就逃。 方飞纵起木棒追赶上去,他挨了一道闪电,浑身疼痛麻痹,不是龙蛛羽衣,准得躺上三天,因此缘故,速度减慢。追赶了两分多钟,双方距离没有缩短,反而越拉越大。方飞满心焦躁,想要加快速度,可他越是焦躁,飞得反而越慢。 忽然火光一闪,掠过方飞身旁,命中猫鬼的飞毯。嗤,飞毯燃烧起来,猫鬼尖声惊叫,抬起脚爪踩踏火苗,忽听一声尖啸,第二道火光赶到,飞毯上又多了一个火头。 方飞回头望去,天素踩着黄光飘然赶来,吕品和简真鼻青脸肿地跟在后面。女孩一抖手,又发两道“火箭符”,火光划过天空,飞毯从头到尾地燃烧起来。 猫鬼顾此失彼,引火烧身,身上毛发火苗乱蹿。它拍打几下,无济于事,发出一声怒叫,头顶钻出一个小人,通身发光,跳离火焰——张凌虚迫于无奈,放弃了猫鬼的躯壳。 它慌不择路,穿过两根折断的门柱,正想回头观望,猛可撞上一个东西,热乎乎、软绵绵,抬眼一看,却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活人,头戴金黄假面,眼珠幽幽发冷,突然伸出大手,捏住它的脖子。 元婴没有形体,常人抓它好比水中捞月,手指触到身体,只会直穿过去。可是假面人一捏便中,张凌虚挣扎两下,无济于事,猛可闪过一个念头,恐惧不胜,冲口而出:“是你?” “是我!”假面人回答。 “臭裸虫!”张凌虚绝望地回头,看着方飞冉冉降落,“看你做的好事!” 方飞无暇理会,望着假面人掌心冒汗,他吐出一口气,艰涩地说:“无相魔……” 天素三人恰好落下,听了这个名字,无不脸色惨变,大个儿两腿哆嗦,不自觉后退一步。 “苍龙方飞,”假面人眼中含笑,“幸会幸会。” “他真是无相魔?”天素看了看假面人,又疑惑地瞥向方飞,小度者脸色煞白,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揽月,”张凌虚凄声叫唤,“我没有出卖你,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假面人的声音冰冷锐利,“你刚才叫我什么?” “噢!”张凌虚惊慌失措,“我忘了……” “我警告过你,泄露我的名字,我就吃掉你的元神!”假面人的口气轻松写意,就像谈论牛排的滋味。 “我不小心……”张凌虚哽咽,“不小心叫出你的名字!” “这就够了!” “别这样!”张凌虚尖叫,“你的同类只有我了,杀了我,你怎么过?” “我不会杀你,”假面人意味深长地说,“你只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臭裸虫,”张凌虚凄惨地看向方飞,“救我……”它忽然僵住了,一丝绿光从假面人的手心钻入它的身体,如同滴在水里的墨汁,涌向四面八方,张凌虚从头到脚惨绿发亮,眼神渐渐呆滞,轮廓模糊起来。 “住手!”方飞一声大喝,天素符笔扬起,发出一道雪亮的电光。 无相魔纹丝不动,电光到他身前突然停住,扭动两下,哧溜掉头反射。天素侧身挥笔,电光蹿向一边,殛中地面,留下一团焦黑。 “回光返照符?”天素的目光投向西边,“谁?” 废墟中走出一个人,身材中等,黑斗篷,白面具;与此同时,西、南两方各自走出一人,高矮胖瘦不同,披着漆黑斗篷,面具一青一黑,跟无相魔的金黄面具区别开来, “你们以为是四对一吗?”无相魔把张凌虚揉捏成一团绿烟,凑近鼻孔,用力吸了进去,他的眼里流露出极度的狂喜,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事实上,今天晚上是一对一!” 玉京上空燃烧得一塌糊涂。漫天的焰火里,支离邪化身巨人,正与火巨灵羲和殊死搏斗,巨灵的变身酷似蜥蜴,经过的地方火海翻腾,天空红通通一片,火光从忘墟上空倾泻下来,如同无穷无尽的鲜血在废墟间泼洒。 四对四,危字组陷入了恶战! 方飞对上无相魔,一个照面就飞了出去,胸口燃起一片鬼火,照得面孔幽幽发绿,强烈的灼热渗入骨髓,痛得他倒抽冷气。 “你的羽衣真不赖。”无相魔闪身赶到,笔尖射出一团绿火,方飞忙写“金盾符”应对,绿火击中光盾,叽的一声散开,变成七八团更小的火焰,仿佛拥有灵性,绕过光盾扑向男孩。 方飞不及躲闪,青木棒飞到脚下,他顺势跳起,躲开绿火,冷不防人影一晃,无相魔踩着飞轮拦住去路,举起笔来指指点点。 方飞不敢恋战,转身飞走,飞出不到十米,无相魔又拦在前面。他转身再飞,不出十米又被拦住,魔头的身影飘飘忽忽,仿佛结成天罗地网,无论他飞向哪儿,总是一头撞在网上。 凄惨的猪叫钻进耳朵,方飞扭头一瞥,红猪四蹄腾空,一只乌黑的怪鸟抓住它的脊背高高飞起,怪鸟酷似秃鹫,拖着一条孔雀样的大尾巴,两扇翅膀扫过天空,冒出一团团可怕的黑烟。 “简真!”方飞失声惊叫,作为回应,红猪哼了两声,接下来它飞向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烟尘冲天直上,云雾似的笼罩废墟。 “呦!”怪鸟尖叫俯冲,利爪此起彼落,尖嘴上下如风,红猪满地乱滚,无处可藏,一不留神,又被抓住脑袋拎到天上。黑鸟鼓起翅膀向前猛冲,砰砰砰一串巨响,红猪撞穿了三堵石墙,直挺挺地嵌入一根粗大的石柱。 天素对上了白面具,女孩驾驭小剑,白面具却用身上的斗篷飞行,可是神速多变,比起飞剑更胜一筹,要不是天素的飞行术高超了得,早已跟不上他的速度变化。两人仿佛两点星火,分分合合,聚聚散散,一道符法还没发出,往往就被对手克制,尽管斗得激烈,可是悄没声息,简直就像一场可笑的哑剧。 吕品的境况更加古怪,他的左肩鲜血淋漓,对面的青面具活是一具木偶,与他直面相对,绕着一块空地散步转圈。 走了一圈,又是一圈,青面具偶尔抬笔,放出一道符法,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始终差之毫厘,与吕品擦身而过。 “天狐遁甲?该死!”无相魔嘀咕两句,丢下方飞,笔尖一抖,一团绿火飞向吕品。 懒鬼背后长眼,晃身让开绿火。青面具如梦方醒,扬笔符笔,可是吕品动作更快,向前跨出一步,两眼光芒暴涨。 青面具挣扎一下,垂下笔杆,眼神混沌,一老一实地跟着懒鬼转圈。吕品的脸上笑容可掬,肩头的血迹却不断扩大,很快染红了半个身子,无相魔的攻击他未能完全躲开,此刻伤势发作,脚步踉跄、越走越慢,青面人几次举起符笔,举到一半忽又放下——两人陷入僵持,时间却在魔徒一边。 砰,一个人影落在吕品身后,青木棒摔出老远,身上缠绕一道金光,把他捆得动弹不了。 “方飞?”懒鬼心头一乱,他能控制对手,全赖精神力量,心生混乱,精神削弱,青面具立刻挣脱束缚,一道凌厉的电光击中他的胸膛。 吕品惨哼一声,向后飞出,摔到方飞身边,两人对望一眼,都是面如死灰。 “呵!”无相魔收起飞轮,大踏步走向两人,才走几步,忽又停下,他困惑地看向左脚,脚踝微微闪亮,缠了一缕雪白的细丝。他眼神微变,回头叫道:“是你? “蛛仙子!”方飞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 “四个大人欺负小孩?哼,真有出息!”黑衣女子站在龙蛛背上,一手按腰,一手挥笔,月光在她身前拖出古怪的暗影——人与蜘蛛俨然融为一体。 “你少管闲事……”无相魔右脚一紧,又多一束细丝,这一次不是来自龙蛛,而是来自右边的乱石,绿毛蜘蛛冒出头来,漆黑的眼珠冲着他溜溜转动。 无相魔举起符笔,不料笔杆一沉,也被蛛丝缠住,同时被缠的还有他的右手,接下来左手、脖子、腰肢,蛛丝飞雪似的飘落在他身上,七只巨蛛逐一现身,转着眼珠向他逼近。 “蛛仙子!”无相魔发出尖笑,“你要给我织衣服吗?” “对!”蛛仙子答得干脆,“织你的尸衣……” 忽听一声尖啸,怪鸟猛扑下来,卷起的狂风吹得她衣襟摇摆。蛛仙子抬起头,冷冷望着怪鸟,她的身后响起一声咆哮,金色的巨影拔地而起,天上多了一头巨大的雄狮,甩着金黄色的鬃毛,攫住怪鸟的脑袋,硬生生地把它扑了下来。 怪鸟摔在地上凄声惨叫,翻滚两下,黑气流散,现出原形——黑面具的魔徒坐在地上,假面四分五裂,一块块掉落下来,露出一张苍白阴鸷的面孔,鹰钩鼻子红肿破裂,鲜血汹涌流出,可他忘了揩拭,木呆呆望着前方。 巨狮也变回了原形,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藏青色的丝巾盖住口鼻,驼色的大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一头浓密的金发滚热发烫,简直就像正午的阳光。 “果然是你,大尾鸢牧涛!”金发男子浑厚的嗓音充满悲愤,“牧天野的儿子居然成了一个魔徒!” “你蒙了脸也没用,”牧涛反唇相讥,“狮魂火翼甲,全紫微只有一副。” “我没想掩盖什么,”金发男厉声说道,“只是你不配看见我的样子!” 两人交谈间,青面具腾空跳起,黑色的斗篷如鸟翼般舒展,身影一闪,从白蜘蛛的头顶飞了过去。牧涛又惊又怒,高叫:“你想溜?”忽见黑影晃动,青面具又退了回来,背对众人符笔狂舞,致命的光芒纵横交错。 在他身前多了一个高挑矫健的女子,驾驭的剑光青翠明朗,水蓝色的紧身衣绣着大片冰白色的龙鳞,脸上的面具描红染绿,如同京剧脸谱一样夸张绚丽。 她灵巧地躲开青面具的攻击,笔尖发出一道符光,清如霜,冷如雪,穿透对手布下的光网,嗤地击中他的面具,面具支离破碎,露出半张惊怒交迸的瘦脸。 “你是朱可贞?”高挑女子问道。 “你是谁?”面具上传来一股奇冷,魔徒的瘦脸上凝结一层薄霜。 “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女子的声音和她的笔势一样从容,“你入魔以后,第一个吃掉的就是你的父母!” “那不叫吃,那叫融合,”朱可贞咧嘴一笑,“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真是的,”女子摇了摇头,“我就不该跟白痴说话。”符笔一扬,朱可贞虎口剧痛,笔杆歪歪斜斜,差点儿脱手飞走,一股寒气顺着笔杆涌来,手臂登时凝结薄冰。 女子的笔速越来越快,雪白的符光仿佛绝顶的毒药,碰上一星半点就冷不可忍。朱可贞身上的热气迅速流逝,浑身僵冷,动作失灵,牙关得得作响,呼出的气息凝结成冰。 大尾鸢尖声刺耳,牧涛变身冲向天空,金发男把头一摇,变成巨狮跳到高处,两肋向外凸起,钻出一对燃烧的翅膀,大力扇动两下,抢到怪鸟头顶。刹那间,狮子在上,怪鸟在下,双方身影一交,双双摔回地面。两个庞然大物翻滚厮杀,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堆碎石烂泥。 方飞看得喘不过气来,忽听一声呜咽,朱可贞停了下来,身上坚冰凝结,很快变成厚厚一尺,手里的符笔噼里啪啦地闪烁火光,像是断裂的电线,照得冰层忽青忽白。 高挑女子飘然落下,看了看方飞,扬起食指向前点出,指尖碰到朱可贞,咔啦,冰面上出现一道裂纹,仿佛蛛丝蔓延,很快布满冰层,哗啦一声,冰块崩解,连人带冰裂成千百碎片, 甲士的较量也分出了胜负。大尾鸢不知所踪,牧涛光溜溜躺在地上,浑身只剩一条裤衩。金狮的前爪按在他的心口,魔徒的嘴里血如泉涌。 “天素!”蛛仙子扬声高叫,“就等你了!” “快了!”女孩冷冷回答。 “做梦!”白面具不胜惊怒 两人高来高去,超乎人眼极限,就像飞舞的子弹,符法层出不穷,因为对方的克制,没有一道能发挥威力。白面具本想逃走,可是想尽办法也摆脱不掉天素的纠缠。 “好厉害的女孩子,”高挑女子由衷赞叹,“我在这个年纪,连她一半比不上。” 蛛仙子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无相魔:“该你了。” “蛛仙子,”无相魔眨了眨眼,“我知道许多魔徒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没兴趣!”蛛仙子高举符笔,“北斗煌煌,七蜘炼魂。”天上无中生有,亮起一束星光,进入她的笔尖,向下钻入龙蛛的身体。 光亮奔走不休,又从龙蛛的口中流出,顺着乱七八糟的蛛丝,进入其他蜘蛛的躯干。七只巨蛛吹气似的鼓胀起来,腹下的丝囊像是熔化的钢铁,发出刺眼的红光。 “蛛仙子!”无相魔幽幽地说,“你真要杀我?” “废话!”蛛仙子回答。 无相魔点点头,脚下的土壤突然拱起,形成一个人头大小的土堆,里面蠕蠕而动,藏有某种活物。 蛛仙子脸色微变,锐喝一声“疾”,强烈的电光从巨蛛腹下蹿出,透过蛛丝增幅变强,冲到一半,化为巨大光球,惨白刺眼,仿佛七轮明月,同时涌向魔徒。。 啪,土堆迸裂,喷涌出一股浊流,褐色斑驳,竟是成群的鼠蜥。它们惊慌狂躁,淹没了无相魔的双脚,越过他的身子,冲向四面八方。 无相魔身子一软,骤然失去支撑,电光球撞了上来,嗤啦一声,他的躯体化为飞灰。 鼠蜥疯狂奔跑,颜色随着环境飞快变化,金发男和高挑女匆忙护住方飞和吕品,笔下光芒乱闪,留下满地鼠尸。蛛仙子发出数百团火球,落地剧烈爆炸,鼠蜥浴火狂奔,逃进废墟深处。 劲风飒飒,白面具落在地上,眼珠骨碌乱转。天素随后落下,胸口剧烈起伏。魔徒认真地打量女孩,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你叫什么?” “苍龙天素!”女孩收起符笔,从他身边飘然走过。 白面具伫立片刻,向前扑倒,鲜血从面具后方漫溢出来,他抽搐两下,不再动弹。 高挑女子走到白面具身边,用脚挑了一下,尸首翻了个身,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枯槁苍老的面孔。 “莫森!”方飞一眼认出死者,正是留云村逃走的黑衣老者。 “咦!”高挑女子回过头,惊讶地望着他,“你也认识莫森?” “他吃光了留云村的所有人。”方飞敬佩地看着天素,“听说斗廷对他有五千点金赏格。” “那又怎样?”天素皱眉说道。 “你用他去换赏格,弥补北野王扣掉的薪水。”方飞小声说道。 “得了吧!”天素冷冷看着尸体,“我才不想去白虎厅。” “为什么?”方飞大惑不解。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天素很不耐烦。 “可是……”方飞还没说完,高挑女打断他说:“算了,这件事我来办,”她瞅着天素眼露笑意,“因为留云村的惨案,莫森的赏格涨到了一万点金。我带尸体去白虎厅交付,事后把赏金打入你的账号。” “你知道我的账号?”天素盯着高挑女子。 “这个不难查。” “你到底是谁?”冰山女起了戒心。 “不告诉你!”女子简短回答。 蛛仙子拿着烧焦的黄金面具发愣,方飞心中忐忑,上前一步,说道:“蛛仙子……” “站住!”蛛仙子扬笔锐喝。方飞应声驻足,莫名其妙,忽听她说:“你带了‘祛灵辟魔符’吗?” 方飞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蛛仙子看过符字,松一口气,又指吕品:“你的呢?”懒鬼爬起来,也从怀里取出符纸。 “我也有!”简真一瘸一拐地走上来,手里捏着黄色的灵符。金发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眼,点头说道:“你的铠甲不赖,挨了那样的打击,才受一点儿皮外伤。” “你呢?”蛛仙子的目光转向天素,“你的符?” “什么符?”女孩扬起脸来,傲气十足。 “天皓白写给每个学生的‘祛灵辟魔符’,”蛛仙子板着脸说,“无相魔鼠遁逃了,我得确认你们没有被它附身。” “你有符吗?”天素挑了挑眉毛。 “没有,”蛛仙子摇头,“我用不着。” “是吗?”天素冷淡说道,“我也用不着。” 蛛仙子面孔发红,眼里闪过怒火。天素冷冷回望,两人目光相遇,冰火飞溅。 “哼!”蛛仙子咬了咬嘴唇,“如果你不是灵昭的女儿……” “不许提我妈妈的名字!”天素扬声说道,小脸涌起一抹红晕。 “行了行了,”高挑女横在两人之间,“自己人闹什么?” “谁跟她自己人?”蛛仙子悻悻说道:“这丫头浑身都是刺!” “你不也一样?”高挑女子说道。 蛛仙子白她一眼,冲方飞招手:“过来!”方飞迟疑上前,蛛仙子伸出指头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当你是谁?要捉无相魔,你还早了一百年。马上滚回学宫,不然现在就还我的钱!”掏出欠条在男孩眼前摇晃。 方飞望着纸上的数目,登时掉进了无底深渊,他瞅了瞅女子手里的黄金假面,小声说:“无相魔……他死了吗?” “不知道,本来七蛛炼魂能干掉它,可是……”蛛仙子目光扫过地上密密麻麻的鼠蜥,脸上流露无法形容的懊恼。 “你们怎么在这儿?”方飞忍不住问。 “我们受人之托。”金发男回答。 “谁?”方飞又问。 “你管不着,”蛛仙子又捅了捅他的脑门,“我问你,你还钱还是回学宫?” “回学宫……”方飞瞟了瞟天素,女孩两眼朝天,轻蔑地哼了一声。 幻影焰火到了尾声,支离邪正在哀悼爱徒勾芒的死亡。木神没有死于妖怪和巨灵,而是死于道者的内讧,他的妻子朱明披着白袍黯然啜泣,支离邪挺身站起,高大的背影孤独地耸立在天地之间…… 一个年轻的道者走过幽深的巷道,经过半夜的狂欢,虫露酒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他歪歪扭扭地走到墙边,看一眼头顶的焰火,突然酒意上冲,扶着墙壁噢噢地呕吐起来。 吐了一会儿,他拭去嘴角的污渍,刚要直起身来,脚踝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年轻人低下头,发现了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畜生……”年轻人拔出毛笔指向鼠蜥,来不及写符念咒,他的眼神悄然生变。鼠蜥飞快地溜走,年轻人掂了掂笔杆,轻松地收回笔袋,他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喃喃说道:“真险!” 他把手揣进兜里,转身吹起口哨,迈着轻快的步子,一直走到小巷尽头,看看无人,抽笔念咒。地面应声下降,露出一条长长的阶梯,他顺着阶梯走进地底,入口在他身后无声地关闭。 地下室空空荡荡,只有一口上了锁的铁箱。年轻人用笔指了指箱子,铁锁掉在地上,箱盖啪地打开,箱子里传出悠长细微的呼吸声。 “神清意净……”年轻人一边念咒,一边伸出左手,两眼盯着箱子,他的目光倏地一亮,跟着悄然熄灭,眼珠浑浊起来,身子向下瘫软,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了无生气地趴在箱子上面。 沉寂片刻,铁箱摇晃一下,蹿出一只大手,掀翻上面的人体,颤巍巍站起一个人来,黑色的斗篷柔滑如水,脸上的面具流泛金光。 焰火结束了,火光变成了惨白和浅灰。支离邪骑着飞龙渐去渐远,融入无垠夜空,变成了渺小的星尘。 方飞收回目光,感觉有些失落,他看了看脚底,天青色的木棒大放光芒。 “没道理啊,”大个儿迷惑地望着他,“你怎么忽然就能飞了?” “我也不知道。”方飞轻松地升降、变向,青木棒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吕品指着青木棒,方飞一愣摇头。 “这是尺木!”天素忽道,“它是神龙的执念变成的。” “执念?” “神龙死前有心愿没有了结,死后就会变成尺木。”天素盯着木棒若有所思。 “对!”简真用力点头,“神龙的执念变成尺木,道者的执念变成元珠!” “尺木?元珠?”方飞望着木棒出神,“长牙有什么心愿没有了结?” “我哪儿知道?”天素酸溜溜地说,“它是你的龙!” 方飞想起长牙龙临终前的眼神,心头涌起一股悲哀,酸热直冲眼鼻,眼眶不禁潮润起来。 “方飞!”吕品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龙语?” “我没学过!”方飞老实回答。 “什么?”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简真嚷道:“撒谎!你说得那么溜!” “那不是我说的,”方飞不胜纳闷,“好像有人在我的身体里说话。” “不会是无相魔吧?”大个儿说。 “当然不是!”方飞怒目相向。 “你认识那条龙吗?”天素也很好奇。 “好像认识,”方飞叹了口气,“又好像不认识。” “这算什么话?”女孩眼里闪过怒意。 “对呀!”简真附和组长,“你们不认识,祂为啥替你送死?” “不知道!”方飞闷声说完,再不做声。四人默默飞了一阵,落到浮羽山前,天素扬了扬下颌:“你们上去。” “你呢?”简真诧异地问,天素白他一眼,说道:“我要回极乐塔……”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盯着远处的树林,锐声叫道:“谁?出来!” 三个男生一惊,各自拔出符笔,但见林子稀稀拉拉地走出十多个道者,为首一人披着深灰色大衣,瘦长的面庞露出冷笑。 “巫史!”方飞冲口而出。 “放心!”巫史挥了挥手,“收好你们的笔,我不是来抓人的。” “是吗?”方飞下意识垂下笔尖。 “别信他。”天素低声说。 “苍龙天素,”巫史望着她目光幽沉,“想想你母亲,如果你死了,她一定很伤心!” 天素咬着嘴唇眼眶泛红,花了很大力气才没哭出来。她吸一口气,不情愿地垂下笔尖,三个男生也先后收起符笔,方飞问道:“阴暗星,你来干吗?” 巫史扫他一眼:“有人想见你们!” “谁?” “见了就知道,”巫史努了努嘴,“不远,就在天外天!” “肯定是个圈套!”天素说道。 “圈套?”巫史冷笑,“用不着!”说完转身就走,虎探向前拥出,呼啦一下把“危字组”围住。 天素捻动笔杆,面露迟疑,方飞看她一眼,说道:“走吧!”当先迈步向前,跟在巫史后面。 “天外天”是个酒馆,外观简简单单,本是一个树洞,所在的树木高入云端,仿佛擎天巨人,捧着漫天星斗。成群结队的虫妖打森林里飞过,模样稀奇古怪,眼神恬淡安详,通身发出明亮的荧光,俨然活动的灯盏,照亮林间的小路。 走进树洞,里面打磨光滑,陈设顺其自然,一切器物不多不少,添加一张椅子、一个杯子都会打破浑然天成的美感。 酒馆只有两个客人,各自展开“波耶水镜”,正在玩耍《飞行万象》。两人一攻一守,守的是元迈古,阳明星目光专注,笔势大开大合,笔速令人叹服;防的是一个四旬男子,长着一头金白色的长发,国字形的脸膛棱角锐利,浅黄色的肌肤有如陈年象牙,缜密温润,光泽迷人。 他比元迈古从容许多,叼着木制烟杆,一面吞云吐雾,一面悠闲挥笔,每一次攻击都是对方必救的要害,元迈古始终慢他一步,顾此失彼,到处救火,尽管运笔如飞,可也无法阻止崩溃的势头。白发男深谋远虑,一笔一画都像是精心打造的齿轮,前后的攻击彼此呼应、相互推动,构成一架精密无比的机器,随心所欲地掌握在他手里,由他驱使,任他运行。 “好厉害!”方飞回头对吕品耳语,懒鬼却没有应声,他心下奇怪,仔细一瞧,吕品就像丢了魂儿,直勾勾望着前方。不止是他,天素和简真也是一脸震惊,方飞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发现三个人全都盯着白发男子。 “这人是谁?”方飞望着男子,似曾相识,又见巫史站在一旁,目光驯服温顺,崇敬地望着白发男子。那人坐在那儿,就像正午的骄阳,元迈古也好,巫史也罢,一切的人物都黯然无光。 “难道是他?”方飞心里跳出一个念头,“怎么可能?” “差不多了!”白发男子放下符笔,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输了!”元迈古苦笑着收起镜子。 白发男放下酒杯,扬长而起,走到方飞面前,端详一下,伸出手来:“白虎皇师利!” 尽管早有先兆,方飞仍觉嗓子发干、舌头僵硬,怔怔望着对方,不知如何回应。忽听元迈古咳嗽两声,他还过神来,伸出右手,两人双手紧握,皇师利的手指瘦劲有力,握得他彻骨生痛。 “我是……”方飞咕哝没完,皇师利放开他手,笑笑说道:“苍龙方飞,我知道你是谁!” “您、您怎么在这儿?”方飞小声咕哝。 “天道者也是人,”皇师利淡然说道,“偶尔也会喝喝酒,聊聊天,玩玩游戏。”说着目光一转,“苍龙天素?”女孩恢复惯有的冷漠,注视皇师利,眼里透着挑衅。 “我很好奇,这些年你怎么活下来的?或许有人给了你一些帮助,”皇师利打量女孩,忽又点了点头,“当然,你不需要帮助!” 天素只觉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整个身子都在燃烧。她想大声痛骂,可是皇师利的目光力道万钧,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玄武简真,”皇师利的声音扎入耳朵,大个儿打了个突,“不能飞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换了我是你,就该老老实实,不要再走父母的老路。” 简真望着天道者,胖脸挤成一团,快要渗出血来。 “至于你,白虎吕品,”皇师利注视懒鬼,沉思一下,摇头说道,“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吕品的双眼猛地瞪圆,面孔由白变灰,他茫然地望着白王,仿佛被他一句话夺走了元神。 酒馆里的气氛凝重得可怕,方飞感觉一股气流在胸膛里拼命翻涌,两耳嗡嗡作响,恨不得大吼大叫,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皇师利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能把任何自信和自尊碾得粉碎。 “杜老头,一杯虫露酒!”一个苍老的声音飘来,像是夏日的凉风,吹散了酷烈紧张的空气,方飞的神经松弛下来,他惊喜回头,大叫一声“天道师”。 天皓白左手托着烟杆,对一切视若无睹,漫步走到柜台跟前。这时间,方飞才留意到柜台后的酒保,老头儿须发斑白,表情严肃,他斟满一杯酒,放在天皓白面前,看了看老道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皇师利抿着嘴唇,看着天皓白进门、坐下、端起酒杯,这才笑了笑,说道:“天道师,好久不见!” “不久,才小半年。”天皓白笑容满面,和气得让人过意不去。 皇师利转过身,走回桌边,举起酒杯:“道祖节快乐!” “节日已经过了。”天皓白淡然回答。 “是吗?”皇师利喝光美酒,托起烟杆吸了一口,又柔柔软软地喷吐出来,舒缓的感觉跟他的气度很不相称。烟气在空中翻滚,变成一只狰狞古怪的飞虎,不同于普通的虎类,长着人类的身子,擎着巨大的宝轮。 方飞在《四灵书》的插图里见识过这位老兄——西方白虎,四灵之一,那只宝轮就是祂摧毁烘炉的凶器。白虎拥高度的理性,也有狂暴的冲动,二者在祂体内矛盾统一,正如祂半人半虎的奇怪身躯。 “白虎”抖擞翅膀,向天皓白飞去。老道师眼也不抬,从容叼起烟杆,也吸一口,悠然吐出,烟雾绵绵不绝,还没离开他的口唇,就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长了六根龙角、九只龙爪,飞腾的姿态充满奇妙的美感。 东方苍龙,四灵之首,祂的吟啸是一切音乐的源泉,宛转飞翔的英姿,包含了所有舞蹈的奥秘。 云龙烟虎迎面撞上,全力厮杀起来,灵巧凶狠,千变万化,压根儿不像是两团虚无缥缈的烟雾,俨然就是太古创世的真神——为了烘炉的存亡,舍生忘死地搏斗。 争斗悄无声息,酒馆里听得见众人的呼吸。 “够了么?”天皓白冷不丁问道。 “好!”皇师利说完,“苍龙”、“白虎”烟流云散,无比的能量四面扩散,透过光滑的墙壁,传到酒馆所处的大树顶端,枝叶疯狂摇动,哗啦啦的声音仿佛起了一阵大风。 烟气弥漫酒馆,暖融融香气迷人。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天外天吗?”天皓白悠闲地样子像在跟人聊天。 “记得,”皇师利低头笑笑,“同行的还有伏太因、燕玄机、无名者,还有……”他停顿一下,“那时他还叫天宗吧?” “什么都没变,”天皓白环顾四周,“仿佛一切还是昨天。”皇师利点点头,叼着烟杆默不作声。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天皓白指了指危字组。 “您说呢?”皇师利眯眼瞅着他。 “他们只是孩子,”天皓白平静地说,“孩子难免犯错。” “我来迟了,我来迟了……”乐当时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看见屋里的阵仗,愣了愣神,匆忙躬身行礼,“白王大人、阳明星大人、阴暗星大人,呃,天道师您也在?” “你上哪儿去了?”元迈古沉着脸望着他。 “有点儿私事。”乐当时扭捏的样子让元迈古不好追问,他咳嗽一声,说道:“你知道吗?危字组进入忘墟,搅乱了妖怪市场,现在忘墟的妖怪找上了斗廷,要求严惩肇事者,还它们一个公道!” “岂有此理,”乐当时扬眉瞪眼,拎住方飞的衣襟低喝,“我不是警告过你吗?不许离开学宫。” “我、我……”方飞支吾其词,“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还要进忘墟?”乐当时气得两眼通红。 “抓无相魔!”简真小声插嘴。 “无相魔?”乐当时一愣,“它在哪儿?” “溜了!”大个儿的声音小得可怜。 “借口!”乐当时转向皇师利,换了一张面孔谄笑,“为了道与妖的和平,我建议把他们交给忘墟。” 皇师利不置可否,目光扫向老道师:“您说呢?” “方飞,”天皓白抬起头,“你们为什么扰乱妖怪市场?” “因为……”方飞咬了咬嘴唇,大声说道,“它们拍卖一条龙、一条神龙!” 酒馆沉寂一下,乐当时厉声说道:“撒谎,神龙早就绝迹了。” “我没撒谎,”方飞把手伸进乾坤袋,霍地抽出尺木,“你看这个。” “尺木!”天皓白望着木棒一脸诧异,皇师利也皱起眉头,流露出几分深思。 过了片刻,天皓白幽幽说道:“这么说,龙已经死了?” “对!”方飞沮丧地低下头,“祂死了!” “一千多年没有出现过尺木了,”天皓白的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悲伤,“这里面有龙的元神和记忆!元迈古,你要看一看吗?我可以重现当时的景象。” “不用了,”元迈古闷闷地说,“即便他说的没错,干涉忘墟仍然违背法律。” “不干涉忘墟是法律,不买卖神龙也是法律,”天皓白捋了捋胡须,“这得看你如何取舍!” “我可以不把人交给妖怪,”元迈古看一眼乐当时,“但‘危字组’必须开除。” “对!”老宫主心花怒放,“我同意!” 方飞沮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如果不是他的固执,危字组根本不会去忘墟,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痛恨自己,真想变成一只蚂蚁,钻进地缝永远消失。 “我只问一句,”天皓白声音舒缓,“如果因此失去一个天道者,你们谁能对此负责?” “哦?”皇师利扬起眉毛,“您认为‘危字组’会出现天道者?” “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天皓白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 皇师利陷入沉默,吸入烟气又缓缓吐出,烟雾形状模糊,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过了片刻,才说道:“您说怎么办?” “他们是学生!按照学宫的规矩来处理。” “好吧!我们来打一个赌。” “赌什么?” “如果危字组今年夺得‘魁星奖’,这件事一笔勾销,”皇师利抬起眼来,冷冷地望着老道师,“如果不能,你放弃你的名字,成为一个无名之辈!” “不行!”方飞失声大叫。皇师利笑着看他:“你有何高见?” “这不是打赌,”方飞豁了出去,“你在排斥异己!” 酒馆里炸了锅,元迈古以下,呵斥他的声音响成一片。皇师利把手一挥,屋内忽又陷入寂静。他审视方飞,微笑起来:“你知道什么是‘异己’吗?” “我当然知道,”方飞说道,“就是反对你的人。” 皇师利不置可否,指着老道师问:“你知道他是谁吗?”方飞莫名其妙:“他是天道师。” “那只是他的头衔之一,”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苍龙天皓白,他的头衔很多,天一神篆、天道者之师、符法之圣,八非学宫的前任宫主……可有一个头衔你还不知道……”皇师利嘲讽地看向老师,后者目光下垂,沉默地吞吐烟雾,“天宗我的祖父!” 方飞仿佛一脚踏空,眼前一片昏黑。四周陷入尴尬的沉寂,过了一会儿,各种声音和颜色才重新浮现,他回头看向天皓白,老道师也正望着他,沉静的目光里飘浮着深切的悲哀。 “天宗我是他一手养大的,”皇师利接着说道,“伟大的天皓白造就了这世上最大的祸害,当道者战争来临之时,他只能呆在天狱数星星,看着他的得意门生互相残杀……如果说异己,这才是异己,你永远不知道他站在哪一边?道者还是魔徒?让他彻底引退,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方飞怔怔地望着天皓白,想要听到他的否认,后者却叹了口气,苦笑说:“好吧!危字组得不到魁星奖,我就放弃我的名字,从紫微永远消失。” “十年前你就该这样做了。”皇师利说道。 “有些事,我还没有做完!”天皓白说道。 “没关系,我可以代劳!” “皇师利,你总想控制一切,但这世界从来不是一成不变,通天之塔也会坍塌,到手的伟业总会变成一缕青烟。” “这是警告吗?” “这是忠告!” “我记下了,”皇师利回过头,“乐宫主,危字组现在排在第几?” “倒数第一,”乐当时笑眯眯地说,“今晚他们踏足极乐塔和忘墟,应该记大过两次,加上以前的五次大过,等不到年终,他们就会被淘汰。” “那太可惜了。”皇师利口气里并没有惋惜的意味,他悠然站起身来,接过元迈古递上的白色披风,随手披在肩头,扬长走出酒馆,到了门口,他停下来,回头说道:“苍龙方飞,九星之子只是一个谎言,这个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 方飞心口冰凉,似有锐薄的刀锋刺入之后又轻轻抽走。他感觉一种莫名的空虚,对于“九星之子”的头衔,从排斥到接受,到如今的沾沾自喜,方飞嘴上不说,下意识也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这让他产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傲气,敢于挑战许多匪夷所思的难题,比如活捉无相魔——换做以前的他,简直不敢想象。 如今皇师利的话把他一拳打醒,事实上,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道术一无是处,长处无一可取,既没有惊人的天赋,也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当他还醒过来,皇师利已经走远了,酒馆里只剩下危字组和天皓白。老道师霜白的眉毛拧在一起,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琅嬛草。 “天道师,”方飞心存侥幸,“皇师利说的……都是真的?” “没错,”天皓白黯然点头,“我养育了一条毒龙!” 强烈的苦味从方飞的心头传到舌尖,他低下头,轻声说:“那么您站在哪一边?” “我说道者,你会信吗?” 方飞心口滚热,正要开口,天皓白冲他摆摆手:“别相信你的耳朵和眼睛,听到的也许是谎言,看见的可能是幻象。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立场如何,需要你慢慢体会,直到做出自己的判断!” “天道师,”天素忍不住问,“蛛仙子是您派来的吗?” “何以见得?” “她提到了您的名字,”天素的双眼闪亮,“您来这儿也不是巧合!” “恰好相反,”天皓白悠然起身,“杜老头,账先赊着。”杜老头把脸一沉,闷声说道:“天道者赊账?哼,说出去也没人信。” 天皓白笑了笑,漫步走向门外。天素咬一咬嘴唇,大声说:“天道师,我不会让你放弃名字的!” 天皓白眺望远处,叹了一口气,瘦长的身形佝偻起来,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 “妈妈一直相信您,”天素停顿一下,“我也一样!” 天皓白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不管怎样……”天素喘了两口气,“我都要得到魁星奖!” “祝你好运!”天皓白耸了耸肩,消失在苍茫夜色。 天素回过头,尖刻地望着三个男生:“期末大考之前,危字组必须排进前五!” “前五?”大个儿失声惊叫,“那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天素挨个儿怒视三人,“从今晚开始,我要训练你们!” “无聊!”吕品无精打采地走向门外。 “你去哪儿?”冰山女两眼出火。 “回学宫!”吕品嘴里嘟囔,“错误?什么错误?”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透皇师利话里的深意,可是话里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的尖牙,深深扎入他的脑海,无休无止地喷涌毒汁。进入蚣明车的时候,方飞赶上吕品,惊讶地发现懒鬼两眼失神、脸色煞白,上车以后也一派沉默。 “他怎么了?”方飞对简真耳语。 “还用说吗?”大个儿捏着拳头眉飞色舞,“他被皇师利下了咒!” 方飞瞪他一眼,掉头瞥去,天素坐在蚣明车的尽头,抿嘴望着车外的风雪,她的侧脸像是精致的浮雕,闪烁异样的光泽。皇师利的赌约点燃了她的斗志,强烈的热情从冷漠的躯壳里喷涌而出,就像无形的火焰,让整个车厢也为之燃烧。 方飞又看了看吕品,心里陷入深深的迷茫。这一次下山,没能抓住无相魔,反而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不但“危字组”陷入困境,还把天皓白也卷了进来。 “魁星奖……”他闭上双眼,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燕眉的影子出现在脑海里,随着蚣明车摇曳微笑,让他的心神恍惚起来…… 第十五章、第八次大过 第十五章、第八次大过 道祖节过后,天素像是换了一个人,她逮住一切机会逼迫三个男生提高学业,热心细致,吹毛求疵,闹得三人苦不堪言。 “方飞!”符法课刚下,天素就冲过来,“你每次写符都用完整的定式吗?” “是啊!”方飞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难道不对?” “不对,”天素睁大双眼,“定式只是符咒的基本方式,每一条念完是浪费时间,速度决定胜负,你必须减少符咒的字数。” “怎么减少?” “把每一道定式里最让你心动的字眼儿挑选出来。” “心动?怎么心动?”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天素蛮横地说,“反正年末之前,必须把所有的符咒缩减到四个字。” “四个字?”方飞失声惊叫,“那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不等方飞抗议,她又转向懒鬼,“吕品,你又睡觉了?” “是啊!”吕品理直气壮,“不睡觉干吗?” “你还有理了?”天素捏住笔杆。 “敢顶嘴?”简真煽风点火,“不可饶恕!” “危字组七次大过了!”吕品打了个呵欠。 “那又怎样?”天素疑惑地望着他。 “还有两次就完蛋!” “你皮痒了?” “故意伤害同学记大过一次,”吕品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你还能揍我两次!” 天素抿紧嘴唇,眼里燃起刺骨的冷焰,简真逮住机会,冲着懒鬼大喝:“你敢威胁组长?” “对!”吕品转身就走,“从今往后,我想干吗就干吗?谁也管不着!” 天素望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符笔举了又放,简真则在一边吆喝:“死懒鬼,有胆子别来上课!” “这提议不错!”吕品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呃……”简真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憋得面红耳赤,剧烈咳嗽起来。 天素掉头看来,凌厉的眼神让大个儿矮了半截:“你让他别来上课?” “我随便说说。”简真小声嘟哝。 “好吧!他丢掉的分数你挣回来,以后每次测试,你不能少于九十分。” “九十分?”简真发出一声惨叫。 “就这么定了!”天素一甩手,扬长而去。 简真瘫坐在地上,嘴里唠唠叨叨:“这日子没法过了!” 方飞花了几天工夫,也没能缩短一道符咒,心里乱七八糟,夜里时睡时醒,满脑子都是符咒,好容易熬到次日清晨,接过课表一看,忽又皱起眉头。 “羽化课,云巢……”每次看见这一行字,方飞都感觉痛不欲生。可这一次,他却有一丝微弱的兴奋:“我能驾驭尺木,是否可以驾驭飞磴呢?” 他拿起尺木来回摩挲,触感冰冰凉凉,心里的热情也随之冷却。尺木和飞磴出处不同,所含的元胎也有所差别。他能驾驭尺木,得益于长牙的元神,飞磴里没有龙的元神,能否发生感应还是未知数。 上课的路上,方飞的心里七上八下,可是踏上一只木磴,所有的忧虑全都抛下。飞磴里的元胎一清二楚,简直就像掌心里的纹路,元胎的能量顺着脚心进入元神,人与磴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从外人来看,他被吸在飞磴上面,但从方飞的角度,飞磴好比手脚,成了身体一部分。 五行磴的阻拦方通常从第二层开始布防。第一层几乎无人干扰,方飞驾驭木磴,尝试向前飞行,起初较为缓慢,随着信心提升,速度越来越快,他轻巧地绕过散落的飞磴,就像穿花的蝴蝶一样惬意。 地面上传来窃窃低语,发现这件事的学生无不震惊。方飞飞了一段,感觉游刃有余,于是吸一口气,撞上一只水磴,飞身跃迁到第二层。 守卫第二层的白虎人望着他有点儿发懵,方飞撞上第二只水磴,他们才如梦方醒,大呼小叫地追到第三层。宫奇见势不好,踩着金磴上来追击,方飞东张西望,似乎没有发现宫奇,等他逼近,陡然加快,从他身边穿了过去,砰地撞上一只水磴,轻轻松松地跳上四层。 巫袅袅和司守拙守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暗骂“废物”,领着一群人蜂拥而上。 方飞转身就逃,沿途遇上水磴,不及上前,巫袅袅横身拦住,转身再瞧,司守拙又在前方虎视眈眈,无论他飞向何处,总有白虎学生拦路。他就像是一头陷入狼群的瞪羚,左冲右突,埋头狂奔,脑子空白一团,眼前蒙了一层迷雾,四周模模糊糊,双耳嗡嗡作响,一切的呼喊都像是远方的风声。他几次陷入绝境,又以毫厘之差摆脱,他凭着本能前进,跳出一个圈套,忽又陷入另外一个,敌人像是海里的漩涡,环环相套,无休无止,不断把他拖入深渊。 前方人影晃动,百里秀雅迎面飞来。方飞腾挪两次,勉强让过,刚要向左,司守拙凶猛撞来,他势头用尽,抬眼望去,忽见一米开外红光闪闪,那是一只火磴,上面空无一人。方飞脑子一热,腾空跳向火磴。 当他还醒过来,人已站在火磴上面,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方飞学会了换磴。 迷雾豁然散开,巫袅袅的尖叫声随风飘来:“……把他打下去……”司守拙就在前面,踩着黄澄澄的金磴,望着他一脸愕然,直到方飞动身撞来,他才意识到对方踩着火磴。白虎人闪身躲避,可是慢了一线,两只飞磴擦身而过,火克金,司守拙一声狂叫,身不由主地掉了下去。 百里秀雅转身想逃,方飞闪身赶上,砰地把她送下三层,其他人见状,纷纷散开调换水磴。方飞趁乱飘出重围,撞上一只木磴,木生火,把他送上了第五层。 立足未稳,皇秦横冲过来,方飞纵身一跳,连人带磴转一个大圈,两人擦肩而过,飞磴差之毫厘没有撞上。皇秦愣了一下,方飞冲向一只木磴,眼看撞上,皇秦斜蹿上来,角度异常刁钻,方飞撞上木磴之前,势必撞上他的水磴。情急之下,方飞刹住去势,向后滑跃一程,跳上一只土磴,土克水,反身撞向对方。 皇秦飘然绕过方飞,闪身跳上一只木磴,木克土,大举反扑。 两人换磴的工夫,白虎学生纷纷跃迁上来,他们放弃下面四层,全都赶到了第五层,心里都是一个念头——宁可放过所有人,也决不让方飞升入云巢。 只是皇秦一个,方飞已经应付不暇,加上这帮爪牙,仿佛掉进了铁桶,横冲直闯也无路可走。他连换几次飞磴,都有相克的飞磴拦路,皇秦如影随形,任他怎么腾挪,始终无法摆脱,眼看前方金光闪动,横着一只无主金磴,方飞纵身一跳,想要换过金磴,回头克制皇秦的木磴。 不料黑影一闪,巫袅袅抢先赶到,脚下的火磴撞上金磴,火克金,金磴掉下四层,方飞一脚踏空、笔直下坠。 他来不及转念,忽听巫袅袅一声惊呼,跟着手臂一紧,让人牢牢抓住。方飞举目望去,天素踩着水磴,面孔白里透青,瞪大眼睛朝他看来。 “起来!”冰山女用力一抡,方飞翻个跟斗,落上一只火磴。 天素向后滑退,避开皇秦的冲撞,轻盈地跳上一只金磴。皇秦不待她反击,翻身跳上土磴,土生金,存心把天素送上云巢。女孩心知肚明,飘然向左,跳上木磴,皇秦见状,忙不迭换了金磴……两人高速跳跃,反复切换飞磴,可是换来换去,却没真正碰撞过一次。 巫袅袅、司守拙返回五层,呼呼喝喝,引着同伙围堵方飞。不多一会儿,方飞再次陷入重围,正感走投无路,对面传来一阵混乱,接连有人掉落下层。两道人影乱冲乱突,白虎人的铁桶阵出现一个缺口。方飞定眼望去,又惊又喜:“笑笑!简真!” 禹笑笑踩着土磴,简真踩着木磴,双双赶到近前,这时黑影一闪,巫袅袅踩着金磴扑向简真,不料方飞从后杀来,脚下火磴突出,砰,巫袅袅尖叫着掉了下去。简真晃身赶到,冲方飞咧嘴一笑,后者还没还过神来,两人的飞磴撞在一起。 木生火,方飞只觉飞磴拔升、狂风压顶,倏忽越过云巢,眼前一片翠绿。他悠悠晃晃地飘落在草坪上面,心中微微恍惚,俨然还在梦里。 身边人影闪动,简真和禹笑笑先后落下,紧跟着天素踩着火磴从天而降,她瞟了方飞一眼,跳下飞磴,扬长而去。 “方飞,”禹笑笑冲上来,笑嘻嘻地说,“你真的能飞啦?” “是啊!”方飞面孔发红,让她看得不好意思。 “那就是尺木?”禹笑笑指着他背后的青木棒,方飞摘下来递给她,女孩伸手摩挲,眼里充满敬意。 “哼!”简真闷声说道,“恭喜你,终于可以上羽化课了。” 经他一提,方飞才想起来自从进入学宫,今天还是第一次上羽化课,登时心中忐忑,双脚传来一阵虚软。 甲士和羽士飞行原理不同,上课不在一处,简真去了甲室,方飞和禹笑笑则进入乙室。教室里空空荡荡,出乎方飞意料,天素站在墙角,见了两人也不理睬。 其他的学生陆续赶来,巫袅袅一伙见了方飞无不扬眉瞪眼,皇秦最后一个进来,瞅了瞅方飞,站在墙角脸色阴沉。 不久夔龙鼓响,云炼霞快步走进教室,乍见方飞,冲口而出:“早啊,方飞!” 教室里一阵骚动,方飞面皮发烫,讪讪地说:“云道师早。” “这句话我等了半年,”云炼霞粲然一笑,“你果然不是‘断翅鬼’,九星之子也能飞!” 啪啪啪,贝家姐妹带头鼓掌,教室里掀起一阵风雷,白虎人个个拉长了脸,恼怒地扫视鼓掌的学生。 “好了!”云炼霞招手示意,教室里安静下来,她抽出笔,冲天书写符咒。符光四面流散,所过墙壁后退,不多一会儿,乙室扩张了数倍。 女道师的笔尖上下起落,轰隆隆,地下升起几百根白色的圆柱,有粗有细,有长有短,上面缠绕着金色的细丝,金丝纵横交错,挂满了银色的铃铛。 “今天测试的题目,”云炼霞手指金丝银铃,“穿过这一片丝网,不要触动铃铛!”人群一片哗然,巫袅袅的声音格外刺耳:“这不可能!” “我来示范一下!”云炼霞纵身跳起,脚下红光迸闪,涌现出一柄玛瑙色的飞剑。女道师看了看人群,微微一笑,钻入金丝大网。她横着飞,竖着飞,斜着飞,倒着飞,到了最狭窄的地方,头发缠住剑身,仿佛一缕轻烟,这一刻,方飞生出了错觉——她不是有形的人类,而是花妖的化身。 云炼霞飞得轻巧写意,直到飘然落下,绳上的银铃也没响过一声。 教室里掌声雷动,学生们望着女道师一团佩服。云炼霞笑了笑,指着丝网说:“谁先来?” “我来!”天素纵起昏黄小剑,一头钻进丝网,她的身段苗条柔软,比起云炼霞不遑多让,等到脱网落地,铃声响了不到五下,可是小姑娘回头望去,皱着眉毛很不满意。 “九十五分,”云炼霞说道,“下一个?皇秦!” 皇秦飞身入网,宝轮带起旋风,铃铛响个不停。飞完以后,他转身走到墙角,抱着双手,低着头一言不发。 “九十分,”云炼霞目光一转,“方飞,你来试试。” 学生无不诧异,纷纷看向方飞,后者抽出尺木,硬着头皮走向丝网。 “这就是那根尺木?”云炼霞望着木棒饶有兴趣。 方飞略微点头,教室里又是一阵骚动,学生们纷纷拥上来,望着尺木不胜惊奇。没有不透风的墙,方飞得到尺木的消息早已传遍学宫。 “起名了吗?”云炼霞手指尺木,方飞脑海里闪过巨龙的影子,脱口而出:“长牙!” “长牙?”云炼霞沉吟,“那条龙的名字?” 方飞默然点头,云炼霞看他一眼,说道:“我记得伏太因有一条龙也叫长牙!上一次战争,它们应该都被鲲鹏吃光了。” “您见过它?”方飞心神激动。 云炼霞摇了摇头,指着丝网说:“飞慢一点儿,小心铃铛。” 方飞跳上尺木,小心钻进丝网,但听铃铛乱响,心里七上八下,害怕困在网里无法脱身。可是随他向前突进,方飞生出异样的感觉:周围一丝一缕全都清清楚楚,不用眼看也能了然于胸;种种奇思妙想从他脑海闪现,方飞灵巧地运用“五行诀”,身子以奇特的方式拧转弯曲,尽管磕磕绊绊,总能摆脱金丝的纠缠……这么忽快忽慢地飞了片刻,他浑身一轻,脱网而出,回头看向来路,但觉晕晕乎乎,仿佛经过了一场迷梦。 “八十五分!”云炼霞的声音激起一片涟漪。 “太奇怪了,”贝雨叫道,“他怎么做到的?” “对呀!”贝露也说,“他从没上过羽化课!” “我猜他是无师自通,”女道师的目光落到尺木上面,脸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或者说,他的道师是一条龙!”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尺木上面。方飞攥紧木棒,心中暖流荡漾,他感觉到一股超然的自信,自从来到紫微,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这堂“羽化课”成了一道分水岭! “羽化课”之前,方飞的学业一塌糊涂;“羽化课”以后,功课突飞猛进,许多无法理解、难以明白的学问都能融会贯通—— 飞行术得益于尺木,长牙的元神冥冥中不断给他启发,让他飞起来变化如神。白虎人使尽一切手段,五行磴上再也拦不住他,巫袅袅怒火中烧,暗地里为此哭了好几回。 为了修炼元气,方飞有时故意留在云巢,只要面对“大还心镜”,不论山烂石传授的炼气术如何艰深复杂,他总能轻松完成。元气是符咒的墨水、飞行的动力,抟炼更是一刻也离不开它;元气的进步带来了神奇的效果,为他修炼道术扫清了障碍。 一旦领略到道术的奥妙,方飞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除了上课就是呆在天渊馆,如饥似渴地汲取一切知识。“不忘草”和“强心花”帮了大忙,他以疯狂的速度博览群书,每一次“神读”结束,都好像过了一辈子。 “危字组”的名次迅速攀升,两月之间上升了十名。可是到了这儿,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两个月后不进反退,反而下滑三名,气得天素连连跺脚,寻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吕品。 跟方飞相反,懒鬼完全失去了学习的兴趣。他没日没夜地通灵鬼混,起初还去教室里扮扮样子,睡上一整堂课,再拿一个让人恼火的低分。天素责怪两次以后,他干脆翘课不去,整日呆在床上,头不沾水,脚不沾地,学习一落千丈,“飞行万象”的造诣却突飞猛进。他用“九尾通天刺”把龙尾区的刺头儿们打得落花流水,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悍然闯进了世界玩家百强榜。 “我的目标是世界前三!”吕品说完这个就全身心扑进了游戏。天素的斥骂、简真的挖苦、方飞的劝说,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久而久之,体格消瘦、两眼凹陷,看上去鬼气森森。他下床无声无息,吃饭形同梦游,因为从不洗澡,浑身发出臭气,简真每次进屋都要抱怨一番,写上几道“呼风符”更换空气。 吕品给“危字组”挖了一个大坑,少了四分之一的分数,纵使神仙也填不回来。 “吕品又没来?”一次百草课后,天素忍无可忍,大发雷霆,“他到底在干吗?” “他是白虎人派来的奸细!”大个儿挥舞拳头,“专门来‘危字组’捣乱,好把我们赶出学宫。”天素将信将疑,忽听方飞说道:“我猜……或许因为皇师利。”简真白他一眼:“这跟皇师利有什么关系?” “天外天的时候,皇师利跟他说:‘你的出生是个错误’!” 天素扬起眉毛:“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道!但从那晚开始,吕品就变了一个人。” 天素想了想,问道:“他爸妈干什么的?” “他说他没爸妈,”简真抢着说,“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种鬼话你也信?”天素恨不得揪过简真,给他换一换脑子。 方飞犹豫一下,说道:“我听他说过,他是奶奶养大的。”天素微微一怔,转身就走,大个儿忍不住叫道:“组长,我们怎么收拾懒鬼?” “少烦我!”天素加快脚步,一阵风消失了。 “我说错话了吗?”简真委屈地看向方飞。, “天素也没爸妈,听皇师利说,她好像是一个人长大的。” “是吗?”大个儿不屑地说,“爸妈有什么好?就会在你耳边唠叨……嗐,你上哪儿啊?” “天渊馆!”方飞没好气地走远了。 到了天渊馆,方飞找来大堆书籍,一口气看到亥时。图书馆熄灯关门,帝江呼呼喝喝,逐层驱赶学生。 落到底层,馆里已是一团漆黑。方飞写出“燃灯符”,点亮一盏符灯,漫步走向天湖。 到了湖边,一眼望去,波光浩淼,凉风悠悠吹来,饱含潮润的水气,冷不防湖里的蛟龙蹿出水面,哗啦一声,掀起惊涛骇浪。 浪头落向方飞,他站立不动,符笔向上一指,浪头停在半空,变成一个亮晶晶的水球。男孩收起毛笔,不待水球落下,鼓起一口气向上喷出,水球滴溜溜上下滚动,外面环绕着天青色的光气,月光飘然洒落,照得水球晶莹通透,仿佛硕大的宝珠,静悄悄镶嵌在天湖的上空。 方飞有意炼气,一口元气连绵不断,吹得水球翻滚向前,不快不慢地沉入湖水……这时间,水下传来咕噜噜的异响,水泡接二连三地升出湖面,成百上千,硕大光明。这是蛟龙吐出的气泡,随着风浪聚散漂泊,很快布满水面,仿佛天上遗落的繁星,霎时照亮了整个湖泊。水琴妖也成群结队地浮了上来,星星点点地散布湖面上,奏响了婉转悠扬的琴声。 方飞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住了,站在湖边,流连忘返,正看得入神,忽听远处传来哭声,凄惨软弱,闷在嗓子里不敢大放悲声。 他看看四周,不见有人,哭声时断时续,让人头皮发麻。方飞抽出符笔,循声上前,走到一片灌木丛边,飒的一声,树丛里钻出一张丑脸,暴眼凸腮,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乱糟糟的龅牙。 “百里秀雅,”方飞吓得后退两步,“你在这儿干吗?” “少管闲事,”丑女冲他发飙,“滚开!” “谁在哭?”方飞向树丛里张望,哭声闷了一下,给什么东西堵了回去。 “跟你没关系,”百里秀雅咬牙切齿,“快滚!” 方飞回头走了两步,仍觉难以释怀,忽然旋身,绕过百里秀雅冲向树丛。 “勾魂夺魄!”百里秀雅发出一道“昏迷符”。 方飞闪身跳开,符光掠过身子射中湖水,水面剧烈翻腾,几只琴水妖中符昏迷,晃悠悠地沉入水底。 “流光飞弹!”丑女发出“流弹符”,气弹铮铮铮击中方飞身前的金色光盾,气弹散开,光盾消失,方飞的笔尖抖动:“丢兵弃甲!” 丑女只觉一股大力拉扯笔杆,虎口剧痛,符笔脱手。她又惊又怒,倒退两步,瞪着方飞发出一声尖叫。 树丛里人影晃动,跳出来四个女生,都是巫袅袅的死党。白绒毛衣的陆舫,蜜色裙子的叶莺,从来神情严肃的寒烟紫;还有公西倩,道者里少有的“禽语者”,精通各种鸟语,身上的衣裤也是用最细软的羽毛编织而成。 四个女生杀气腾腾,挺笔上前,闪电、烈火、元气弹……一股脑儿射向方飞。方飞左跳右闪,笔尖的“金盾符”忽聚忽散,飞来的闪电顺着“辟雷符”的银丝钻进茫茫湖水,激起一团团雪白的雾气。 百里秀雅也拾起符笔,望着方飞的身影心如刀绞——这个她一向看不起的家伙,居然用“缴械符”夺走了她的符笔。 丑女尖叫着冲上去,发出一道又粗又长的电光,照亮了暗沉沉的湖泊,击碎了方飞的光盾,后者踉跄后退,哗地一脚踩入冰冷湖水。 一对五,根本毫无胜算,跳湖逃命才是最佳选择。可一想到树丛里的哭声,方飞又打消了逃命的念头,脑子飞快转动,一股冲动涌上喉头,他一面挥笔招架对方的攻势,一面张开口唇,吐出一串闷雷似的怪声。 “龙语?”女生们只一愣,湖水哗然裂开,两条蛟龙闪电蹿出,张开巨口,吐出合抱粗细的水柱,冲得五个女孩东倒西歪,举手遮挡面孔,发出声声尖叫。 方飞跳出湖水,绕过五人冲向树丛,忽见符光闪动,有人叫了声“流光飞弹”,五个雪白光球向他飞来。方飞拧身向左,元气弹从他身边飞过,男孩反手放出一道闪电,切断纷乱的枝叶,直奔树丛里的人影。 那人跳到一旁,暴露在月光下面。巫袅袅眼喷毒火,举起笔来正要攻击,突然一股雪白的水柱腾空飞来,哗地击中她的身子。女孩尖叫一声,飞出五米多远,摔在地上浑身湿透,她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骇然发现老夔龙浮出水面,两只巨眼光亮灼人,大嘴巴骂骂咧咧:“谁用龙语叫我?” “他!”六个女生一齐指向方飞。 “讨厌,”老夔龙瞪着方飞大发雷霆,“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又没叫你……”方飞本意召唤蛟龙,没料到老家伙也来凑热闹。 “老夔,”巫袅袅强忍怒气,“谁把你赶到天湖来的?” “那些该死的神龙,”老夔龙伸出小爪子摸了摸下巴,“怎么着?” “那不就得了,”巫袅袅指着方飞,“他说的是龙语,你仇敌的语言。” “那又怎么样?”老夔龙凑上来,眼珠像是一面镜子,把巫袅袅从头到脚照得一清二楚,“龙语我也会说!” “那可不一样……那个、这个……”巫袅袅面对老妖怪的目光,心虚胆怯,乱了方寸。 “巫袅袅,别当我是傻瓜,”老夔龙口气里充满厌恶,“你们干的那些破事儿我都知道。我最讨厌以多欺少,就像六龙对我一样。现在,你们马上滚蛋,别耽误我睡觉!” 巫袅袅咬了咬嘴唇,扫一眼同样狼狈的死党,咬牙说:“我们走! “走?”百里秀雅跺脚,“不是便宜那两个丫头吗?” “谁说我便宜她们?”巫袅袅微微冷笑,扬长而去,其他的女生轮流瞪视方飞,交头接耳地走远了。 方飞一步冲进树丛,但见林中空地上蹲着两个小小的人影,定眼一瞧,失声叫道:“贝露、贝雨……” 两个女孩应声一缩,其中一个捂着面孔跳了起来,从方飞身边飞快跑过,另一个哭哭啼啼,也捂着脸跟在后面。方飞想要拉住一个,可又畏手畏脚,眼望着她们一前一后地跑开。 “她们出了什么事?”方飞回望夔龙。 “不知道!”老妖怪打了个呵欠,肚皮朝天,活是一座小岛,漂到天湖中心缓缓沉没。 方飞纳闷一晚,次日符法课,赶到奥室一瞧,不见贝家姐妹的影子。巫袅袅满面春风,坐在教室中央,正跟几个死党说笑,发现方飞看着自己,怒目相向,冲他乱翻白眼。 “笑笑,”方飞忍着气找到女孩,“你见过贝露、贝雨吗?” “没有,”禹笑笑诧异地问,“怎么啦?” “不太妙!”方飞如实说道,“昨晚巫袅袅把她们带到湖边,对她们做了一些不好的事。”禹笑笑变了脸色,忙问:“什么事?” “不清楚!”方飞闷闷地说,“反正她们哭得很伤心。” “你亲眼看见的?”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两人掉头一看,天素眉毛上扬,眼里闪动火光。 “是啊,我……”方飞话没说完,冰山女转身冲出奥室。 “快!”禹笑笑推了方飞一把,“跟上去。” 两人匆忙追赶,经过巫袅袅身边,白虎人爆发出一阵哄笑。黑衣女冲着方飞尖声嘲讽:“去死吧,方飞,你这个长舌头的小鬼……” 双胞胎住在凤喙区,天素敲了敲门,无人回应,抽出符笔叫一声:“无遮无拦!” “破门符”一出,室门砰地洞开。天素进门一瞧,两张床上各自隆起一块,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她扯开一条被子,贝雨蜷在里面,捂着面孔呜咽:“别、别瞧我……”天素咬一下嘴唇,用力扳开她的手,发现女孩嘴角肿胀、脖子上布满血痕,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写了六个血红大字——“我是无耻鼠辈。” “刻骨铭心符!”禹笑笑站在天素身后倒吸冷气。 方飞也很震惊,“刻骨铭心符”是一种恶毒的符咒,写在人的脸上就像刀刻一样,少则一个月、多则数年都不会消失,即使蒙了面纱,那些恶毒字眼儿也会从面纱上浮现出来。 “贝露,贝露……”禹笑笑强忍怒火,走向另一张床铺轻声叫唤。 被子颤抖两下,猛地掀开,贝露流着泪钻了出来,苍白的圆脸从左到右写了一行血红字迹:“我是下流贱货。” 天素看了看贝雨,又瞧了瞧贝露,涩声问道:“巫袅袅干的?” 姐妹俩泣不成声,默默点头,天素抿了抿嘴,转身冲出门外。 “糟了,”禹笑笑忙叫,“方飞,拦住她。” 方飞迟疑一下,目光落向贝家姐妹,禹笑笑说:“别担心,我看着她们!” 方飞转身冲出凤喙阁,远远望见天素。他叫了一声,女孩头也不回,像是一头愤怒的小鹿,撒开细长的双腿,飞也似的跑向墨宫。 方飞赶到奥室,刚进大门,就听见造化笔在叫好,老笔妖上蹿下跳,兴奋得眉飞色舞。 桌椅倒了一片,奥室里乱成一团。两个女孩握着笔凶狠地对峙,巫袅袅身后站了一大帮白虎学生,个个执笔在手,把天素团团围住。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远离战场,伸长脖子观望。 方飞一个箭步冲上去,拔出符笔,站在天素身后,回头低吼一声“简真”。 大个儿从桌子后面冒出来,嘴里咕哝:“太不公平了,他们那么多人。”天素瞪他一眼,目光转向巫袅袅:“你干吗那样做?” “你说什么?”巫袅袅翻起白眼,“我听不懂!” “别狡辩了,”方飞大声说,“你侮辱贝露、贝雨,在她们脸上写下了‘刻骨铭心符’!”教室里响起一阵惊呼,不知情的白虎学生也流露出惊讶神气。 “口说无凭,”巫袅袅转动眼珠,“谁看见了?” “我!”方飞停顿一下,“还有天湖里的妖怪!” “妖怪都是下贱蠢货,”巫袅袅很是不屑,“它们的话一钱不值。” “嗐嗐嗐!”老笔妖在天上叫唤,“小丫头,我也是妖怪。” 巫袅袅畏缩地看它一眼,扬起脸望着天素:“好吧!我干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奥室里的议论更加嘈杂,一个刚劲有力的声音高叫:“欺人太甚!” “伏啸!”巫袅袅扫过人群,“闭上你的破嘴!” “你干吗那样做?”天素还是老问题。 “她们是‘双头龙’!”巫袅袅发出一声尖叫,把久藏心底的毒液喷射出来。 奥室里躁动得更加厉害,天素认真地打量对方:“你有什么证据?” “我不需要证据,”巫袅袅狠狠毒毒地说道:“她们以为没有证据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干尽坏事?就可以随便糟践别人?呸!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就要羞辱她们,我要让她们后悔一辈子!” 她的蛮横无耻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造化笔也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我问完了,”天素点点头,“巫袅袅,我让你先动手!” “少得意了,谁要你……”让字出口,巫袅袅闪电挥笔,“流光飞弹!” 数团银光疾风骤雨似的喷射而出,可是天素动作更快,身形一转,轻盈得不像血肉之躯,元气弹擦身飞过,笃笃笃击中墙壁,留下一连串深深的弹痕。 巫袅袅这一下迹近偷袭,耳边响起刺耳的嘘声,她符法失手,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忽听天素的声音又冷又锐,一字字扎入耳朵:“该我了……” “粉身碎骨。”巫袅袅一声尖叫,“爆炸符”蹿出笔尖,巨响震耳,火光刺眼,风与火向外暴涨,翻滚着吞没了天素的身影。 嗤,一道白光闪过,四周空气骤冷,爆炸的火球瞬间萎缩,变成一缕轻柔的白烟。天素面无表情,符笔向前一送,巫袅袅闷哼一声,像被无形的巨手推了一把,向后飞出老远,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奥室鸦雀无声,巫袅袅挺身跳起,她摸摸身上,毫发无伤,盯着天素正要讥讽,忽觉四周气氛古怪,扭脸一看,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她,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滑稽事儿,不少人鼓腮抿嘴,似在拼命克制笑意。 “看什么?”巫袅袅别扭极了,“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面皮抽动,有人别过头,噗嗤笑出声来。巫袅袅莫名其妙,回头怒视宫奇:“他们笑什么?”宫奇扯动嘴角,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你的脸……” “我的脸?”巫袅袅下意识一摸,入手毛茸茸、乱糟糟,柔嫩的脸皮上居然长满了胡须。 “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巫袅袅丢了符笔,捂着脸蹲在地上。 奥室里爆出一阵狂笑,许多人笑得打跌,有人蹲在地上大声喊妈。最尴尬的还是巫袅袅身后的白虎学生,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呆柯柯的像是一排木桩。 “化牡生须符?”皇秦走上来,扫一眼巫袅袅,“很生僻的符法。” 天素提着笔默不作声,皇秦抽出符笔,盯着她说:“她是角字组的人。” “那又怎样?”天素冷漠地望着他。 “我是角字组的组长!” “你想怎样?” “以牙还牙!”皇秦笔尖一抖,两人同时动手,身子晃来晃去,符光闪闪烁烁,狂风激荡,气弹呼啸,一连串爆炸震动了奥室。 宫奇盯着天素的影子,眼珠一转,举起符笔,冷不防方飞一声锐喝:“丢兵弃甲!”宫奇虎口剧痛,笔杆脱手,他仓皇转身,方飞一声“雷枪电斧”,凄厉的闪光殛中他的小腹,宫奇向后飞出,躺在地上浑身抽搐。 “流光飞……”司守拙的笔尖指向方飞,不料一道火光从旁飞来,他慌忙闪身让过,但见屈晏脸色阴沉,符咒一道紧接一道,行云流水似的攻了过来。 “你疯了吗?”司守拙一面抵挡符咒,一面冲着屈晏怒吼。 “我是贝露、贝雨的组长,”屈晏冷冷说道,“保护组员是我的职责。” “天枪无影!”司守拙的笔尖射出一道长长的金光。 “赤焰烛明!”屈晏卷起一团大火,金光火光交错,四周气温陡增,空气里弥漫金属熔化的气味。 方飞和百里秀雅笔来笔往,早已打成一团,简真挥笔偷袭,笔尖吐出一股黑气,变成一道旋风,吹得丑女团团乱转,从头到脚像是裹了一层煤灰。 “黑风符!”百里秀雅愤怒地尖叫,“还看什么?都给我上呀!” 白虎学生哄然冲上,鱼羡羽害怕屈晏吃亏,高喊一声:“朱雀人都上!”小腰一扭,加入战团,朱雀学生纷纷紧随其后。 “玄武人也上!”裴言拔出笔来。 “苍龙人还等什么?”伏啸猛扑上去,向着白虎学生痛下毒手。入校以来,白虎人耀武扬威,其他道种敢怒不敢言,这时趁着混乱,竞相发泄心中的怨气。 这一场混战,不下于一场小小的“道者战争”。奥室里打得一塌糊涂,没有一张完好的桌椅,不时有人倒下,发出痛苦**。造化笔兴高采烈,一个劲地煽风点火:“打得好,放火烧他屁股,唉,偏了一点儿,再来再来!快,用闪电揍他,哈,打着了,唉,威力小了点儿,他居然还能动……” “住手!”苍劲的声音忽然响起,方飞应声僵硬,手脚不听使唤,定眼望去,对面的公西倩也龇牙咧嘴,停留在闪身挥笔的姿势。 不止他们,奥室里所有学生,乃至于造化笔统统定住,保持古怪姿态,仿佛时间停止。 天皓白走上讲坛,望着眼前情形,吃惊地扬起眉毛。他的笔尖向下一沉,众人虎口一震,符笔纷纷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乐当时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若干道师,山烂石的胖脸挤成一团,云炼霞惊诧地锁起眉头,狐青衣抱着双手冷笑,聂昂和周见龙都是目定口呆;曲傲风傲岸地扫视全场,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无关。 “让他们自己说!”天皓白摇晃符笔,众人恢复了活力,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失去了争斗的勇气。 “都怪天素,”巫袅袅猛地抬头,露出满脸的胡须,“她把我害成这样,她应该进天狱。” 道师们吃惊地望着她,狐青衣面孔抽动两下,哈哈大笑起来。巫袅袅羞得无地自容,捧着脸失声痛哭。山烂石横了狐妖一眼,狐王收起笑声,脸上的笑容却挥之不去。 “天素!”乐当时厉声发问,“这是你干的?” “她活该!” “什么?”乐当时暴跳如雷,“你这个凶残任性的小丫头,危字组记大过两次,一共九次,马上开除……” “慢着,”天皓白徐徐开口,目光凝注天素,“你为什么这样干?” 天素咬了咬嘴唇,正要出声,忽听门口有人叫道:“因为这个!”众人回头望去,贝露、贝雨双双站在门前,脸上的红字触目惊心。 “谁干的?”云炼霞冲口而出。 “巫袅袅!”两人异口同声。 道师们无不动容,云炼霞涨红了脸,厉声说道:“这是侮辱罪!巫袅袅,应该进天狱的是你!” 巫袅袅低着头默不作声,造化笔在天上阴阳怪气地说:“我可以作证,这才是所有冲突的起因。妖怪都是下贱蠢货,可是我们很诚实。” “谁说妖怪是下贱蠢货?”帝江砰地一声从天上冒了出来。 “她!”造化笔指着巫袅袅。 “巫袅袅,我要把你……”圆道师气势汹汹打算动手,天皓白抬起头来,冷冷望着它:“帝江,没你的事儿。” 帝江哼了一声,收起触手,巫袅袅忽又抬头,大声说道:“我干的又怎么样?她们是双头龙,”她刻毒地指着双胞胎,“两个无耻的罪犯!” “你有什么证据?”云炼霞皱眉问道。 “我爸爸亲口说过,她俩嫌疑最大!” “空口无凭!”天皓白走到贝家姐妹面前,符笔一扫,女孩脸上的字迹飘浮动摇,流散消失。老道师回过头,笔尖向前一指,巫袅袅脸上的胡须也簌簌簌地掉落下来。 三人摸着面孔又惊又喜,天皓白收起毛笔,漫不经意地问:“乐宫主,事情很清楚了,你打算怎么办?” 乐当时尴尬地咕哝两下,瞪着巫袅袅说:“除了巫史大人的话,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她们是双头龙?” 巫袅袅硬着头皮狡辩:“通灵网是贝神竺发明的,她们贝家的后裔。我爸爸说,贝神竺死后,极有可能留下了一件天道器,可以控制整个通灵网。这件道器,哼,极有可能落到了她们手里!” “极有可能?”贝雨接口说道,“巫袅袅,我说你极有可能是一头猪。” “你敢骂我?”巫袅袅气得两眼乱翻。 “这话太伤人了,”贝露一边微笑,“姐姐你该说,她极有可能不是一头猪!” 人群里发出哄笑,乐当时脸色铁青,目光扫过奥室:“够了,因为私自斗殴,所有组记大过一次!”说完转身就走。 “完了?”山烂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完了!”乐当时板着脸走到门口,回过头恶狠狠盯着天素,“危字组八次大过了,你给我小心一点儿!” 人群里响起细微的骚动,巫袅袅和宫奇对望一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今天的符法课取消,”天皓白说道,“受伤的同学跟曲道师去温室!”他看了一眼天素,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学宫里的气氛一夜间变得诡异起来。 第一个受难者是简真,他从天渊馆返回寝室,惨遭不明来历者的围殴,打得鼻青脸肿,泼了一身屎尿,臭气熏天地丢在路边;接下来是方飞,两天里遭遇三次伏击,尽管侥幸逃脱,左臂却受了重伤,躺了足足两天;三天后,天素瘸着左腿来上炼气课,山烂石问她原因,女孩一声不吭。巫袅袅得意洋洋,领着一群女生跟在后面学她走路的样子,边学边笑,猛做怪相,她的意图十分明显——只要一味挑衅,危字组忍耐不住,必然反击,那时给他们扣上“故意伤害同学”帽子,记大过一次,把“危字组”永远赶出学宫。 出乎巫袅袅预料,天素居然忍耐下来,可是过了两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宫奇彻夜未归,次日清晨,他浑身肿胀地躺在温室外面,醒来后一脸茫然,完全忘记发生了什么;百里秀雅经过天湖,莫名其妙地掉进了水里,要不是蛟龙施救,差点儿活活淹死;巫袅袅的羽衣里叫人放了鬼毛虫,换过一次衣服,七天没能下床;司守拙的饭菜里冒出来一只钦原,挨了蛰的舌头足有半尺多长,凄惨的样儿就像刚吊死的冤鬼…… 这些全是无头公案,乐当时想尽办法也没能逮住凶手。他向天皓白求助,老道师讳莫如深。 “我正忙着写书,”天皓白回应,“处理这种小事,有你乐宫主就够了。” 乐当时无计可施,学宫里人人自危,暗战时有时无,双方互有损伤。就这么打打停停,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学年结束,终于到了年末大考的日子。 第十六章、无相魔 第十六章、无相魔 大考前一天,墨宫的墙上公布学年总分。角字组不出意外,高居第一,得到两万二千一百五十九分;危字组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三分,赫然排在倒数第一。 “怎么回事?”简真望着榜单难以置信,“我算过,应该是倒数第七!” “别忘了八次大过,”天素脸色森冷,“一次三百,扣掉了两千四百分!” “完了!”大个儿哭丧了脸,“差了一万分,还拿什么魁星奖?”他绝望地看向方飞,后者神不守舍,一副“我在梦游”的表情。 “还没完!”天素咬了咬嘴唇,“抽到合适的考题,还有机会最后翻盘!”她停顿一下,“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 “想得美,”巫袅袅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那个先例在三万年前。” “你们死定了,”司守拙伸出右手在脖子上一抹,“咔嚓!血流成河。” 白虎学生哄笑起来,宫奇怪腔怪调地说:“危字组,我对你们表示同情!” “对!”公西倩接嘴,“就像同情落水的小狗狗!” “没那回事儿,”巫袅袅翻个白眼,“对于落水狗,我就爱狠狠地踢它们。” “把它们的肠子踢出来!”百里秀雅附和。 “赶尽杀绝!”司守拙说。 “不留活口!”宫奇总结。 白虎人一面冷嘲热讽,一面嘻嘻哈哈地从危字组身边经过,天素气得浑身发抖,回头冲方飞吼道:“吕品呢?他又没来? “他在睡觉,”方飞小声说道,“他一个晚上都在通灵。” “我猜他也不会参加考试。”天素眼里透出极度的轻蔑。 “我会劝说他……”方飞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打断:“不用了,没有他,我照样能拿魁星奖!” 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方飞意识到这一点,心头涌出强烈的失落。天素的自信不是来自于团队,而是她自己的天才,她深信单枪匹马也能成功,至于方飞和简真,在她眼里跟吕品没有什么两样——全都是可有可无的累赘。 “对呀!”大个儿还蒙在鼓里,持之以恒地大拍马屁,“我们全靠你啦!” “等着瞧吧!”天素扭头走向水殿。 选题仪式在水殿举行。太极坛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浅黄色的大葫芦,表皮光滑油亮,闪烁悦目的灵光,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葫芦长了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明天是朱明节,也是年终大考的日子,”乐当时站在葫芦后面冲台下讲话,“四年级面临道阶考试,常、圣、至、天,考到那一步,全看你们自己。周道师,曲道师,开完了会,你们就带四年生去浑天城……至于其他三个年级,年终大考的题目由祖师葫芦决定。”他一伸手,拔出葫芦塞子,叫道:“三年级!” 突,祖师葫芦像是烧开的水壶,葫芦嘴里喷出一股白气,扭曲成五个大字:“白虎柳青阳!” 一个大男孩站了起来,黑衣黑裤,胸口绣了金色虎头,耳朵戴着白宝石耳环。他轻车熟路,箭步蹿上讲坛,啪地按上葫芦。葫芦向上一跳,又喷出一股白气,凝结成若干文字:“迷迭之森,辰时,星罗密林,山烂石、云炼霞。” 台下响起震耳的欢呼,柳青阳笑嘻嘻地走下讲坛,沿途不断跟同学击掌。 “他们干吗高兴?”方飞不解问道。 “因为题目简单。”简真回答。 “真没用,”天素冷冷说道,“越简单的题目分数越少!”方飞想了想,说道:“如果要翻盘……” “题目越难越好!”天素答道。 “二年级!”乐当时又叫一声。葫芦喷出一股黑气,缠绕凝结,变成五个大字:“玄武苏若兰!” 一个女生站起来,徽章是红闪闪的尾火虎,她拧着眉头走上讲台,犹豫一下,把手放在葫芦上面,噗,葫芦喷出的黑气结成一行字迹:“冰风火宅,辰时,铸雪峰,帝江、聂昂。” 欢呼声再次响起,苏若兰眉眼舒展,走下讲坛,脸上的笑意止不住地洋溢出来。 “又是送分题!”天素轻哼一声,眼底深处透出一股焦虑。 “一年级!”乐当时叫嚷。 突,突,突,葫芦连跳三下,喷出一股青气,宛转结成四个大字:“苍龙方飞!” 殿中寂静一下,白虎人发出响亮的嘘声,方飞措手不及,一时呆住。天素皱起眉头,使劲肘他一下。方飞吃痛起身,走到葫芦面前犹豫不决,乐当时隔着桌子两眼出火:“磨蹭什么?快摸葫芦!” 方飞打量葫芦,这东西不像木头、更像石头,下面一行朱红色的铭款,经过一年的学习,方飞认得出铭款上的蝌蚪古篆:“支离邪藏酒器!” 葫芦也是道祖遗物,方飞吸一口气,伸手抚摸葫芦,温润滑腻,宛如活物。 噗,葫芦吐出天青色的文字:“四神关、辰时、苍灵地峡、天皓白、狐青衣!” 大殿里哀号一片,“臭爪子”、“倒霉鬼”不绝于耳。 方飞不知道“四神关”的来历,可也明白试题的难度跟台下的叫骂成正比。他血涌双颊,低着头回到座位,简真怒气冲天,指着他的鼻尖大骂:“倒霉鬼,自从见到你,我就没遇上什么好事儿。” “不要怨天尤人!”天素眉毛一扬,“四神关也没什么大不了!”简真虚怯怯看她一眼:“我听说,‘四神关’会死人!” “死的不是你就行,”天素小脸泛红,两眼放光,“四神关总分很高,即使懒鬼不来,只要你们闯过第四关,我再夺得通关宝物,那么我们就能翻盘。” “通关宝物?”简真愣了一下,“没有人能夺得通关宝物。” “是吗?”天素挺身站起,冷冷丢下一句,“你说的那是普通人!” 方飞回到寝室,吕品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死懒鬼,起床了!”大个儿趴到床边,冲他耳边怒吼。 “滚开……”吕品翻一个身,继续他的黄粱美梦。 方飞取出通灵镜,搜索“四神关”,很快得到如下信息—— “四神关共有四道难关。第一关每人四百分,第二关每人八百分,第三关每人一千六百分,第四关每人三千二百分。夺得通关宝物,总分翻倍计算。” “天素说得对,”简真眉飞色舞,“除掉吕品,我们最多能得三万六千分……” “做梦!”吕品睡眼惺忪地从上铺探出头来,“死肥猪,你最多能过一关。” “呸!”简真下意识驳斥,“你一关也过不了!” “对!我根本不会去考试!” “为什么?”方飞早有预感,但听吕品亲口说出,心里仍是说不出的难受。 “我奶奶病了,我明天请假回家!” “你撒谎!” “那又怎么样?”吕品理直气壮。 “我杀了你!”简真虚张声势地挥舞拳头,方飞把他拨到一边,注目吕品说道:“我想知道原因。” “我奶奶病了!”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 吕品看他一眼,喃喃说道:“好吧!反正过了明天,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做梦!”大个儿气得跺脚,“天素一定会赢……” “无所谓,”吕品说道,“不管输赢我都要退学。”简真一时噎住,流露出困惑神气。 “为什么?”方飞强忍激动。 “我不是真正的道者,”吕品冲他笑笑,“这方面我俩挺像!” “你也是度者?”方飞莫名诧异。 “你不奇怪吗?犬妖为什么冲着我叫?我为什么能控制那些妖怪?喏,有时我还能控制道者,”吕品舔了舔嘴唇,“那是一种摄神术,只有狐妖才会用!” “啊!”简真脱口而出“你真是狐妖?” “不全是,”吕品两眼朝天,“我妈是狐妖……我是道妖混血!” 地上两人目定口呆,吕品满不在乎地撇嘴:“死肥猪,你尽可以叫我臭狐狸,也可以叫我死杂种。喏,想到什么叫什么,过了今天你就没机会了。” “我,哼……”大个儿哼哼唧唧,“那个我,哼哼……”最后啥也没说出来。 “那有什么关系?”方飞皱了皱眉,“我不在乎你妈妈是谁!” “有人在乎!” “谁?” “皇师利!”吕品嗓音里透着苦涩,“他说……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方飞困惑地望着懒鬼:“我以为你不会在乎他的鬼话。” “我不在乎别人说我,可我不想他们笑话我妈!” “你妈妈……”方飞欲言又止,吕品看出他的心思:“我没见过她,我生下来她就走了!” 方飞沉默一下,伸出手来:“好吧,祝你好运!” “谢谢!”吕品看他一眼,没有跟他握手,翻一个身,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简真像是断了根的大树,轰然倒在床上,口中念念叨叨:“明天不会输,我们还有天素……”他嘴里念了十遍,心里又念了几百遍,直到这个意念牢不可破,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方飞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看一会儿书,等到睡意上来,已是午夜三更。天湖方向传来蛟龙凄冷的长吟,方飞听得懂它们的语言,这是蛟龙在诉说衷肠,表达绵绵情思,只不过传情的对象不是同类,而是天上皎洁的月亮。不是每一条蛟都能成为龙,成为神龙更需要成千上万年的时光,忍受无穷无尽的孤独,身边的一切去了又来,永恒不变的只有太阳和月亮…… 方飞体味孤独的感觉,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收拾行礼,走出了学宫的大门,经过摩云圣道的时候,两侧的雕塑都变成了白虎人。他们鼓掌欢送,极尽挖苦,天皓白站在大道的尽头,脸上透着深深的失望。 方飞望着老道师,讷讷地停下脚步,忽觉有人拍打肩膀,回头一看,天素双眉扬起,大喝一声:“笨蛋,全都怪你!” 他激灵一下,完全醒了。远处传来夔龙的鼓声,向窗外一瞧,月落星沉,考试的日子到了! 考试都在学宫外面举行,所有学生在摩云圣道集合。方飞走出大门,一眼看见天素,女孩焦躁不安,见了他劈头喝问:“吕品呢?” “他奶奶病了!”方飞小声说道,“他请了假……” “算了,”天素悻悻挥手,“他不来更好!”转过身,大踏步走向蚣明车。 三人上了车,才发觉角字组也在车上,不是冤家不聚头,下车不免示弱,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哟!”宫奇阴阳怪气地说,“危字组怎么才三个人?” “吕品今天请假!”司守拙消息灵通。。 “请什么假?”巫袅袅在车尾叫喊,“那叫临阵脱逃!” “危字组成三脚猫啦?”百里秀雅笑得面目狰狞。 “不是猫!是蛤蟆!”司守拙接嘴,“三条腿的大蛤蟆!” “哈哈哈!”车里爆出一阵哄笑。 天素一咬牙,腾地站起,冷冷扫视车厢:“角字组赢不了魁星奖!” 车厢里沉寂一下,巫袅袅跳了起来,针锋相对:“谁说的?” “我说的,”天素扬声说,“我要亲手打败你们!” “少吹牛了!”巫袅袅正要发飙,皇秦按住她,两眼直视天素:“我知道天外天的事。” 车厢里又是一静方飞扫眼一瞧,发现人人神情肃穆,登时恍然大悟——天外天发生的事早已传遍学宫,只是没有人说出来罢了。 天素有些措手不及,身子微微僵硬,涩声说道:“那又怎么样?” “我们也来打一个赌,”皇秦平静地说,“如果角字组赢得魁星奖,我要危字组一样东西?” “什么?” “尺木!” 车里一片躁动!尺木寄居长牙龙的元神,与方飞浑然一体,失去尺木,好比挖心摘肺。天素也懂这个道理,瞅着方飞面露迟疑。 “我同意,”方飞沉声说道,“万一‘危字组’赢了呢?” “你想要什么?”皇秦随口问道。 “玄凌剑!”方飞回答干脆。天素一愣,叫道:“方飞,你什么意思?” “如果危字组赢了,”方飞避开女孩的目光,“你要买下‘玄凌剑’送给天素!” “方飞,”天素满心不是滋味,“你不要自作主张!” “那把剑在哪儿?”皇秦问道。 “倏忽塔,”方飞顿了顿,“价值五百万点金。” “五百万?”巫袅袅跳了起来,“你这是敲诈!” 皇秦扫她一眼,巫袅袅噘着嘴坐回去。皇秦沉思一下,点头说道:“成交!” “好!”方飞掉头看向窗外。 车厢里陷入尴尬的静默,天素呆了呆,缓缓落座,忽听有人在远处嘀咕:“真有意思啊,赌注越下越大了……” 到了山脚,一年生下车,在勤务的带领下向东飞行。飞了五分多钟,云开雾散,苍茫大地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谷,好似开天辟地的神灵,铸成倚天长剑,曾拿此间试过锋芒,而后历经万古,伤口也未愈合,连绵不绝地涌出碧绿的血液。 地峡离浮羽山很近,峡里的岩石金碧发亮,上古树木的遗骸比肩林立,高出左右山崖,仿佛守卫峡谷的武士。峡口烟雾袅绕,似有巨龙没日没夜地吞吐云气。 “那就是苍灵地峡?”简真瞪着前方,“看着就不吉利。” 方飞望着峡谷,内心隐隐不安,地峡深处藏了某种奇怪的东西,很可怕,又很亲近。脚下的尺木莫名兴奋,陡然加快速度,甩开简真,一阵风落在峡口。 方飞掏出仙罗盘一瞧,卯时刚过,离考试还有一个时辰。考生先后抵达,呆在峡口炼气热身。 天素不满方飞自作主张,对他爱搭不理。简真每到考试都很紧张,想尽办法给自己泄气,他背着手走来走去,不时跟方飞来一句“输定了,你的尺木要丢”,一会儿又说:“唉,全指望天素,我们两个根本不行……”闹心的程度胜过天底下最聒噪的乌鸦。 方飞忍受不了,走到人少的地方,刚喘一口气,左手食指上传来振动,低头看去,“波耶水镜”变成的指环发红发亮,那是“无碍共振”的信号。“波耶水镜”一分为三,除他之外,吕品和简真各得一面分镜,大个儿还在远处神神道道,那么“无碍共振”只会来自吕品。 “难道他回心转意?”方飞摸一摸指环,展开“波耶水镜”,吕品的通灵台立马跳了出来,狐狸头像闪烁不停,下面写着两个白色小字:“救我……”字迹潦草无比,足见书写的时候慌乱不堪。 方飞愣了一下,匆忙写道:“出了什么事?”吕品没有马上回应,过了几秒钟,文字逐一闪现,也是白色元气,但跟吕品的笔迹迥然不同:“方飞吗?” 方飞心头一跳,如果跟他通灵的另有其人,那么吕品肯定落入险境。 “你是谁?”他抖索索写道。 “镜子旁边还有其他人吗?”对方迅速回应。 “没有。”方飞如实回答。 “吕品在我手里,”那人继续写道,“你一个人来,如果告诉别人,你就等着给他收尸!” “你是谁?”方飞极力理清混乱的思绪。 “你知道我是谁!”字迹洋洋洒洒,写字的人似乎在笑。方飞握紧笔杆,沉默时许,写下三个字:“无相魔?” 对面没有马上回应,过了一会儿,屏幕上跳出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快来!” 方飞瞟一眼远处,简真停下脚步,疑惑地朝他看来。男孩心跳加快,汗水从毛孔里汹涌而出,眼前景物恍惚,耳边的喧闹也离他远去。 “快来!”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对方的愤怒。 方飞使劲捏一下脸颊,剧痛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吸一口气,压住心跳,飞快写道:“你们在哪儿?” “八非学宫!”写完四个字,吕品的头像暗淡下去,通灵结束了,皮球踢给了方飞。他不去,吕品会死,他去,吕品也会死,同时送命的还有他自己。 简真犹豫着走了过来,方飞看他一眼,收起通灵镜,挥手丢出尺木,纵身跳了上去。 “方飞,”简真的惊叫声从后面飘来,“你去哪儿?” 方飞随口胡诌:“我忘了带笔……”话一出口就被狂风吹走,他也不知道大个儿听见没有。此去凶多吉少,他没有把握活着回来,可是如论如何,他也不能眼看着吕品送命。 回龙壁空无一人,方飞钻进一辆蚣明车,等了两分钟,大蜈蚣开始爬行。很快越过雪线,望着扑面而来的风雪,方飞感觉时间无比漫长,他的心也随着车身起起伏伏、翻山越岭……方飞渐渐意识到,这辆车正在把他带向死亡,有一瞬间,他感觉后悔,想要折返回去,可这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他的眼前闪过燕眉的影子,女孩沉默地望着他,让他生出了一股无以名状的勇气。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他抱有一丝侥幸,试图寻找对策,可是不知为何,脑子被冻住了,思维迟钝得离谱。他对敌人一无所知,可从刚才的通灵来看,无相魔对他了如指掌,挟持吕品是一记狠招,揣摩透了方飞的性情,算准他不会丢下朋友。 车身震动一下,缓悠悠停了下来,蜈蚣的脚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惊心的摩擦声。 方飞漫步下车,举目望去,摩云圣道冷冷清清,除了成片的雕像,看不见一个活人。 “学宫的人呢?”方飞望着学宫大门,感觉安静得蹊跷。他看向天极盘,指针指定卯时一刻,时间还不算晚,现在救出吕品,也许还有参加考试的时间。 “还想那个干吗?”他敲了一下脑门,望着道祖雕像,忽然生出异样的感觉——支离邪正在注视着他,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哀伤。 方飞揉了揉眼睛,发现雕像还是老样子——眺望远方,沉思默想。 “见鬼!”方飞回望四周,道路两边的石像向他注目望来,眼神各式各样,怜悯、悲哀、忧伤和怅惘,还有几尊石像目光阴沉,很有一些幸灾乐祸。 方飞背脊发冷,仿佛陷入噩梦,周围不再是无知的雕像,而是年久岁深的千百阴魂。他的汗毛竖了起来,冷汗顺着脊背流下,肠胃像是打了结,不由扶着一尊石像干呕起来。 吐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来,使劲甩了甩头,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他想要走快一些,双腿却像灌满了醋,酸酸软软地使不上劲。 乾坤袋里的尺木跳了一下,巨龙的影子从他心头闪过。 “危险……”似乎有人对他沉喝。警兆突如其来,方飞下意识向左一跳,白光擦身而过,命中一尊石像。雕像来回摇晃,方飞的眼前也微微晕眩。如果没有跳开,这一道“昏迷符”就能让他倒下。 他不敢停留,纵身向右,闪到一尊石像背后。嗤,雪白的符光击中石像,火光迸溅,碎屑乱飞,打在身上十分疼痛。 真正陷入危险,方飞反倒清醒过来,思路敏捷,目的明料。他很快判断出符光来自何方,低头弯腰,尽力奔跑,灵巧地把雕像当做掩护,一口气躲过三道符咒,绕到一尊雕像背后,屈膝躬身,猛地跳出,元气蹿出指尖,一道“闪电符”顷刻写就。 “雷枪电……”方飞的咒语堵在嗓子眼上。 吕品两眼睁圆,就在前方不远,“束缚符”把他捆得严严实实,“噤声符”黏住了两片嘴唇,只有眼珠还能转动。他的身后站了一人,黑斗篷、金面具,从头到脚都很熟悉。 “苍龙方飞,”黑衣人发出尖利嘶哑的假声,手里的符笔顶住吕品的脖子,“我一抖手,他的脑袋就会上天。呵,你不想让他变成无头鬼吧?” 吕品使劲眨眼,示意方飞离开。方飞极力不去看他,盯着黑衣人问:“你是无相魔?” “呵!”黑衣人没有否认。 “这儿可是八非学宫!”方飞看向学宫大门,渴望有人从门里走出,道师、勤务、学生……不管是谁都行。 “别费心了,”无相魔话中带笑,“除了我们三个,这儿谁也不会来。” 方飞的心紧了一下,猜不透他的话是真是假。学宫没有人?让人难以置信。如果是真的,他又是怎么办到的?方飞念头飞转,盯着面具后面的那一对眼珠:“你为什么戴面具?” “呵!”无相魔笑而不答。 “为什么用假声?” “呵!” “你附身的人我肯定认识。”方飞虚张声势。 “你猜猜看,”无相魔不无嘲讽地说,“我到底是谁?” 一道亮光从方飞脑中闪过,冷汗顺着额角涔涔淌下——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是一场灾难。 “猜到了吗?”无相魔嗤嗤冷笑。 “猜到了,”方飞深吸一口气,闷闷说道,“你是乐当时!” 笑声像被刀片切断,面具后的眼睛连连眨动,无相魔咳嗽一声,慢慢说道:“你有证据吗?” “除了乐当时,没有谁能让学宫里的人全部离开,”方飞抿了抿嘴,“当然期末考试是个好借口,毕竟今年的考试地点都远离学宫。” “你认为我对祖师葫芦使了手脚?” “这是个巧合,被你利用了,” 无相魔冷哼一声,没有否认,忽听方飞又说:“还有一个疑点。” “什么?” “天外天的时候,你记了‘危字组’两次大过。” “哦?” “其中一个理由是进入极乐塔,这件事皇师利也没提过,他也许不知道,也许不屑说,可你一清二楚。足见那天晚上你一直在跟踪我们,寻找下手的机会。” “那只是你的臆测。” “反正你赢定了,”方飞直视面具后的眼睛,“何不让我见识一下?宫主大人!” “你那么肯定?”无相魔声音飘忽。 “对!” 无相魔抬起左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老脸,笑嘻嘻说道:“恭喜你,猜对了!” 方飞手脚发冷,极力压住狂乱的心跳,涩声问道:“你杀了巫昂?” “不!”无相魔摇头,“杀他的是你?” “胡说,”方飞怒喝,“我没杀他!” “你没杀巫昂,他也因你而死,”无相魔侃侃说道,“巫昂是我的第一个傀儡,我透过他混进天试院,本想进入你的身体,结果……”他舔了舔嘴唇,“我失败了!” “那天晚上……”方飞想起那一晚的噩梦,尽管过了一年,他还记忆犹新。 “我潜入你的身体,进入你的梦境,想要控制你的元神,眼看就要成功了,不料你的元神突然反噬,让我受了重创……” “我重创你?”方飞不敢置信,“那不可能!” “骗你干吗?”无相魔幽幽说道,“直到现在我也很迷惑,你的元神与众不同,多了点儿什么,又少了点儿什么。” 牡丹说过同样的话,方飞心中一团乱麻,可是面对魔头,他也无暇多想,为了拖延时间,故意问道:“后来呢?” “我不得已退回巫昂的身体,入侵你以前,我让他的元神陷入休眠,不料我返回的时候他突然觉醒、大举反抗。我伤后无力,几乎招架不住,两个元神较劲,身子动弹不了,只好呆在床边,一直熬到天亮!” 方飞恍然大悟:“难怪你睁着眼睛不说话。” “巫昂倒是想说,”乐当时咧嘴一笑,“没办法,我只好吃了他。” 方飞想起巫昂的眼神,心里涌起强烈的悔恨。 “吃下了元神,我的元气有所恢复,巫昂的躯壳却没法用了。你叫来温雄,真是雪中送炭,我钻进他的身子,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他。可他一个勤务,本领不高,权限太小,凑巧云炼霞经过宿舍,她身为考官,道术高超,还能在天试院自由活动。我一个忍耐不住,通过温雄附在她身上。没想到这女人又臭又硬,我无法彻底控制她的元神,结果陷入两难境地:离开她的身体,她会泄露我的存在;留在她的体内,就得跟她无休无止地较量。她的躯壳变成了我的牢狱,我吃不了她,也不敢离开,尽管我逼她把你装进了棺材、杀死了两个虎探,可是一不小心就被她赶了出来。我逃出火宅的时候,奄奄一息、十分虚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当儿我遇上了一个贵人。” “乐当时?”方飞满嘴苦涩。 “附身乐当时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赌博,”无相魔洋洋自得,“强大的道者必有强大的元神,如果乐当时有云炼霞一半厉害,我附在他身上等于自投死路。乐当时名气很大,换在之前,我一定退避三舍,可那时我走投无路,把心一横,溜进他的身体。没想到这废物外强中干,元神软弱得要命,没花什么工夫就被我制服。这是天赐的好运气,作为八非学宫的宫主,我不但躲过了巫史的审查,还能轻而易举地出入学宫。” “可你等了一年,”方飞疑惑道,“你干吗不早些动手?” “道师团太碍事了,”无相魔脸色阴沉,“他们轮流看守宫门,天皓白不在有山烂石,山烂石不在有帝江,帝江不在还有狐青衣……只要你呆在学宫,我就没法把你带走。” “现在他们都不在吗?”方飞的心里不胜绝望。 “全都监考去了,就连造化笔也有事可做,”无相魔微微冷笑,“现在只有你和我……”扫一眼吕品,“哦,还有他!” “放了他,”方飞避开吕品焦急的眼神,“我跟你走!” “当我傻子吗?”无相魔冷哼一声,“把符笔交出来!” 方飞犹豫片刻,星拂向前一丢,落在无相魔数米之外。无相魔想要去拣,可又心存疑虑,狞笑说道:“还有尺木。” “好啊!”方飞左手伸进乾坤袋,绕过尺木,攥紧虫老虎的圆盒子,轻轻叫了声,“呱啦呱啦!” “你说什……”无相魔还没转过念头,方飞掏出盒子,盒盖啪地打开,金黄色的旋风嗡然蹿出,迎风暴涨十倍,仿佛怪物的巨口,霎时吞没了对面两人。 无相魔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做梦也没想到,方飞不顾吕品的死活,放出钦原对两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虫妖叮蛰一下,奇痛奇痒,不可忍受,更何况数以百计同时叮来。无相魔惊恐万状,扬笔放出烈焰,试图逼退钦原。他的笔尖离开吕品,方飞立刻涌身蹿出,狠狠撞在懒鬼身上。三人同时摔倒,乐当时一声闷哼,抓住吕品的手稍稍放松。方飞想也不想,狠狠咬中他的手臂,无相魔惨叫一声,终于撒手放人 方飞抱住吕品就地翻滚,他有盒子在手,钦原不会蛰他。吕品与他靠近,身上虫妖飞散,嗡嗡嗡集中火力,围住无相魔一顿猛攻。 无相魔连声惨叫,没头没脑地乱放符法,风雷水火没有一道管用。钦原凶悍绝伦,无孔不入。霎时间,无相魔被叮蛰无数,疼痛麻痒,各种痛苦一起涌到,浑身的气血快要沸腾起来。 方飞停止滚动,眼角一扫,发现“星拂”就在不远,纵身上前,抓起毛笔,忽然一道白光射来,歪歪斜斜地落在他身边,地上火星迸溅,多了一个凹洞。 方飞回头望去,无相魔从蜂群里冒出头来,笔尖的火焰上下翻卷,烧得钦原噼啪作响,变成一团团火球,撞上石像,掉在地上,发出凄厉微弱的嗡鸣。 “勾魂夺魄!”方飞发出一道“昏迷符”,无相魔闪身躲开,滚到一尊石像后面,钦原紧追不舍,像是金色的云霞,裹着他,缠着他,翻翻滚滚、起起伏伏。 方飞扶起吕品,正要给他解开符咒,冷不防一道白光掠顶飞过,击中一尊石像,把它拦腰切成两段。 方飞惊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无相魔受困钦原,符咒失去准头,这一下两人非死不可。他左手拽住吕品,右手握笔,冲着钦原起落的方向接连发出“流弹符”,迫使敌人不敢冒头。他边射边退,绕过三尊石像,方才停下脚步,低头一瞧,吕品浑身肿胀,说不出的痛苦从眼里流淌出来。 方飞侧耳倾听,嗡鸣声还在远处。无相魔没有跟来,他稍稍放心,举起毛笔,写一道“脱身符”:“蜕皮脱壳。”符光扫过,懒鬼身上的金绳像是焦糖遇水,融化成一缕缕淡金色的雾气。 可是出乎意料,吕品直挺挺躺在那儿,没有因为解开“束缚符”获得自由。方飞念头一转,立刻意识到他还中了“定身符”,当即叫声:“气散血流。”符笔一抖,光芒闪过,吕品一动不动,只有眼珠乱转。 方飞连写两道“活血符”,吕品还是不动,心中大感纳闷,猜想乐当时用了某种“定身符”的变式,除了“定身符”,还掺杂了其他符咒,以他现在的能力,很难马上找出反咒。 “慢着,”方飞心头一动,“隐书里有反咒!”一看左手,却是空空如也。 “可恶,又是这样。”方飞满心气恼,但又无可奈何。隐书会帮助主人,但对方飞之外的人漠不关心。 四周陷入异样的寂静,嗡鸣声消失了,也没有惨叫**。方飞心中凛然:“钦原死光了?还是无相魔死了?”又想到即使宿主死掉,无相魔也能更换躯壳,好在方飞、吕品都有天皓白的灵符护身,学宫里又没有别人,如果乐当时死了,无相魔一旦没了宿主,也就失去了害人的工具。 “能抓住它吗?”方飞极力回忆看过的典籍,想要找到制服元婴的法门。妖怪里有“无形妖”,比如魑魅、花妖、风妖、乌有蛇……它们近似于气体,尽管没有形体,但也属于物质,总有办法可以对付。元婴是纯粹的元神,看得见,摸不着,方飞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克制它的法子。 “谁?”寂静中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方飞应声一震,心子别别狂跳:“她怎么来了?” “救、救我……”一个沙哑的嗓音随后响起,方飞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无相魔的奸计。 “乐宫主?”天素的声音里透着惊讶,方飞心头一急,从藏身地冲了出来,一眼看见天素站在大道尽头,乐当时趴在地上,脱去斗篷,只着便装,浑身肿胀发黑,龇牙咧嘴的样子,活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当心!”方飞冲口而出,天素掉头望来,见了他双眉上扬,眼里透出浓烈的怒气。 方飞话一出口,就知道犯了大错,他让天素分了心,忽略了近在咫尺的魔徒。 “你……”天素话才出口,乐当时暴起发难,使出残存力气向她扑去。 天素机变过人,腰肢一拧,让过乐当时大半个身子,只有手肘碰到他的肩头,但觉软绵绵、黏糊糊,就像一团刚出锅的果冻。她心中惊怒,正要挥笔,忽觉一股奇寒顺着肘尖钻了进来,浑身如坠冰窟,心头迷糊起来。 乐当时扑出的一刻,方飞也冲向天素,但见两人身影交错,乐当时像是蜕掉的蛇皮,软哒哒地瘫在地上。天素愣怔一下,回头望来,嘴角似笑非笑,眸子闪烁寒光。 方飞猝然止步,脑海里响起忘墟里天素和蛛仙子的争吵。 “她没有佩戴护身符!”方飞心往下沉,无相魔附上了天素,也就得到了她的道术。刹那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逃!” 他掉头狂奔,没有遵循直线,而是保持微小的幅度,以S形左右摇摆。这是羽化课上学来的方式,能让他的行动难以预测。 无相魔刚刚换过躯壳,举手投足略显僵硬,瞄准时方飞在左,符咒出手他已经闪到了右边。 符咒接连飞来,与方飞擦身而过,点燃树丛,击碎岩石,在他脚边留下点点凹坑。天素发出的“流弹符”不仅劲道十足,一击落空,还会回头再射,就像一群漫天盘旋的飞鸟,方飞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躲开。 穿过大门,钻进树丛,方飞的耳边咻咻作响,身边的草木要么燃烧,要么结冰,要么粉身碎骨,变成一团轻烟。枝条划过他的脸颊,留下纵横淋漓的血痕,可他无暇理会,只盼引开天素,远离吕品。无相魔想要的是他,一刻逮不住方飞,他就一刻不会回头去找懒鬼。 树丛到了尽头,云巢闯入眼帘,下面的飞磴星星闪闪,劲头十足地飞来飞去。现在辰时未到,五行磴仍在运行。 方飞冲向飞磴,一发“惊爆符”在他身边落下,冲天的烟尘弥漫四周,他的额角传来剧痛,左眼湿漉漉模糊不清,透过烟尘隐约可见光芒闪动。方飞奋身一跳,踩上一只木磴,估摸着向前飞出,砰地撞上一只水磴,水生木,向上跳入二层。 方飞十分庆幸学宫禁飞,要么以天素的能耐,一把“小黄精剑”也能轻易地把他拦住。而今到了五行磴,他也不敢怠慢,接连撞击水磴,一口气冲上云巢,脚下不停,又向地宫奔跑。刚刚打开入口,回头一看,天素已经跳下飞磴,沉着脸向他跑来。 方飞暗叹一口气,埋头冲向地宫。前方越来越黑,他的心也横冲直撞,呼吸一阵紧似一阵,双腿麻木沉重,仿佛失去了知觉。他听不见天素的脚步声,但能感觉到她就在身后,强烈的压迫感就像鞭子一样抽打他的神经。 地宫大小有限,道路总有穷尽的时候,这样下去,方飞早晚落到无相魔手里。他心中焦躁,大叫一声“牡丹”,地道里回音激荡,可是无人回应,花妖王喜欢袖手旁观,不肯插手道者的争斗。 方飞暗生绝望,定一定神,猛可举起毛笔,疾喝一声:“烟云深堕!” 笔尖光亮一闪,地面雾气上涌,翻滚起伏,越聚越浓,仿佛雪白的牛乳,流向四面八方。 这一道“布雾符”属于气象符法。本学年天皓白在“气象符”花了不少工夫,方飞论文也写了五篇,各种呼风唤雨、兴云布雾的符咒记得滚瓜烂熟,从成因到书写无不了然于胸,这时大雾兴起,很快充满地道,眼前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方飞掏出鼻涕虫,丢在地上,小妖怪上蹿下跳,闪闪烁烁,变成一点微光忽隐忽现。 “按穴引风……”不远处传来“呼风符”的咒语。方飞不觉冷汗长流,二人相距太近,没有云雾遮拦,简直不堪设想。他不敢停留,跟着鼻涕虫的光亮向前奔跑。 “呼风符”本是雾气克星,无奈地宫闭塞,雾气无从宣泄,稍一退散,又很快涌了回来。无相魔不胜烦恼,云雾碍眼还在其次,最难受的还是精邪的叫魂:“……风揽月……天素……风揽月……天素……” 风揽月是无相魔红尘里的名字,魑魅叫个不停,声音忽男忽女,一会儿变成天素的父母,一会儿变成无相魔的亲人,叫声跟天素发生感应,她的元神动荡不安,简直有些压制不住。 无相魔怒火冲天,但又无计可施,当务之急,必须马上捉到方飞。“危字组”两人缺席,很快就会惊动监考的道师。 “监考‘四神关’的是天皓白?”风揽月打心底感到恐惧。学宫里它最怕天皓白,每次跟老道师见面,它都提心吊胆,生怕露出破绽。好在它先见之明,向天宗我要了一道护身符,强大的魔力让它一年也没露馅儿。 “追风逐影!”风揽月在天素的元神里翻出了一道“灵犬追踪符”,手腕一抖,笔尖亮起一团青光,变成小狗模样,钻入云雾,嗅嗅闻闻,停停走走。 “灵犬追踪符”善能发现活人气息,如果活人太多,符咒往往出错,可眼下地宫里的活人除了天素只有方飞,符咒感知他的气息,一路追踪过去。 阴风惨惨,雾气沉沉,仿佛无数怪兽张开大嘴,要将入侵者活活吞没。 前方微微一亮,那是“燃灯符”的闪光! “蠢货!”风揽月暗暗冷笑,屏息靠近符灯。耳边的叫魂一声紧接一声,让它心浮气躁,恨不得破口大骂,可是这样一来,必定惊动猎物。狩猎已经到了尾声,方飞注定束手就擒,天素、吕品难逃一死。可惜乐当时的身子毁了,要不然它还能留在学宫,干出更多赏心乐事。它要毁掉所有的学生,让他们的父母痛不欲生,它要把紫微变成炼狱,让该死的道者也尝尽受骗的滋味。 “道者都是贼!”他的心中怨毒翻腾,“统统不得好死!” 符灯更加明亮,穿透起伏的雾气,显现出方飞的影子——他侧身站立,神色惶急,两眼左瞧右看,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没路了!”风揽月一边蹑手蹑脚,一边极力忽略耳边的叫魂声,脚下地势上升,似有一道门槛,可他没有在意,无相魔无声无息地穿过浓雾,走到距离方飞十步的地方,忽一扬笔,念动咒语:“勾魂夺魄!” 符光迸闪,方飞向前扑倒。风揽月一个箭步蹿了过去,低头一瞧,却没见人,它心头一沉,定眼望去,面前竖着一面光闪闪、圆溜溜的大镜子。 大还心镜!风揽月恍然大悟,刚才看到的只是方飞的影子。 “僵如木石!”方飞的声音冷锐刺耳,风揽月手足僵硬,动弹不得。 定身符!方飞蓄势发出,威力十足。 浓雾是掩护,镜子是诱饵!方飞故意把风揽月引入镜室,利用镜中投影吸引它的心神,从后面给了它致命一击。 “别过来!”镜室里响起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嘶哑苍老,不是出于天素,而是来自镜子。 第十七章、狐神之子 第十七章、狐神之子 方飞应声望去,目定口呆,镜中的天素低眉闭眼,肩上趴着一个怪物,对它方飞并不陌生,天试院的时候,这个怪物闯入了他的梦境,差点儿把他拖入深渊。 “大还心镜”映照出怪物的全貌,同样身为元婴,它跟张凌虚完全不同,正如牡丹所说,入魔后的风揽月变得异常丑恶,它的身躯就像无数又粗又长的“蛔虫”,无头无尾,使劲纠结起来,不住扭曲滑动,出于某种固执的念头,努力维持人类的轮廓。“蛔虫”钻进天素的元神,如同千百根管子插在女孩身上,虫豸蠕动的面孔不断改变形状,唯一不变只有那两颗通红如血的眼珠,怨毒地盯着镜子外面的男孩。 这情形惊悚可怖,方飞下意识后退一步。 “放开我,”怪物两眼暴突,“不然我吃了她的元神!”随它说话,天素身上的“蛔虫”出现剧烈的蠕动。 方飞深吸了两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望着镜子,拼命绞尽脑汁——无相魔决不能放,天素也决不能死,当务之急,必须把魔徒和女孩的元神分开。 他的目光落在镜子深处,无相魔的身后站了一个人影,瘦弱的身子,苍白的面孔,烟灰色的夹克配着藏青色的长裤。 “那是我?”方飞心念闪过,“不,我的元神!”他下意识攥紧拳头,镜子里的“方飞”也动了一下。 “放开我,”无相魔继续尖叫,“我数到三,三、二……” “御神!”方飞身子没动,镜中的元神向前跨出,闪电伸出双手,从后面抓住了风揽月。 “噢!”风揽月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叫。 身随神动,方飞的身子也踏出一步,可是步幅不大,距离天素还有一段距离。这种情形相当怪异,女孩纤瘦的背影就在前面,冰蓝色的长发、雪白的脖子清晰可见,方飞伸出手,停留在离她二十厘米的地方,分明两手空空,可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滑溜溜、粘腻腻、冷冰冰的东西,仿佛一大团坏掉的果冻,鼻间闻得到一股腐败的恶臭。 镜中的“方飞”双手攥住“蛔虫”,把它们从天素身上拉扯出来,怪物咕咕怪叫,拼命挣扎,力道大得惊人。方飞但觉虎口剧痛,身子随之摇晃。他咬牙苦撑,盯着镜中的自己,极力贯注意志,“方飞”龇牙咧嘴,一根一根地把那些虫子从天素身上剥离。 “噢!”风揽月放开天素,浑身的虫子向后翻转,齐刷刷缠住“方飞”的四肢和脖子,拼尽力气向他体内乱钻。。 方飞感觉强烈的窒息,镜里的“方飞”眼珠凸出、舌头伸长,身子仿佛皲裂的瓷器,虫子钻刺的地方,呈现出一丝丝细长的裂纹,里面微光泄露,伴随出离的痛苦。方飞的眼前白光闪烁,景物时隐时现,渐渐变得模糊。 “不能输!”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低沉有力,让他神志一清。方飞睁开双眼,感觉一股力量涌上双臂,他的双手还在跟空气较劲,镜子里的元神却焕然一新。裂纹消失了,身子如同刚出炉的琉璃,半青半白,闪闪发光,方飞瞪大双眼,腾出左手,五指紧握,冲着魔徒的左眼就是一拳。 “噢!”风揽月发出一声惨叫,方飞的拳头像是烧红的铁块,连带它的眼珠陷进了那张虫脸,所有的蠕虫都向内收缩。方飞趁势一拽,把它从天素身上完全拉扯过来。 “咕!”风揽月索性转过身子,仿佛八爪章鱼,刷刷刷缠住方飞。 方飞感觉浑身刺痛,虫子又开始向他体内钻入。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抓向无相魔的左眼,入手冰凉圆滑,用力一捏一挤,风揽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向后一缩,眼球变成一团血红的浓雾。方飞一不做,二不休,伸出右手,对着镜子抓住它的右眼,力量所及,红眼珠爆裂开来,风揽月的叫声更加凄厉。 眼睛是无相魔的要害,失去了眼睛,虫子的力量大大衰减。“方飞”的双手如刀如斧,大砍大削,把缠绕身上的虫子弄得七断八续。无相魔逃不掉,躲不开,暴戾一扫而光,它抽搐、扭曲,嘴里结结巴巴,仿佛梦呓絮语:“不可能、你怎么会……这不可能……”**里饱含恐惧,如同一个脆弱的玩偶,任由方飞撕扯**,很快支离破碎,断口处涌出一股股凄惨的绿烟。。 方飞感觉手里的敌人绵软不堪,失去了果冻的弹性,更像馊掉的奶油,黏糊糊地粘在手上,变成丝丝缕缕,一点不漏地钻进他的手心。 “糟了,”方飞不胜恐慌,“这是另一种附身方式吗?” “你做了什么……”魔徒最后的声音小得可怜,身子缥缈透明,正在化为乌有——方飞见过这副模样,张凌虚临死之前也是如此。 无相魔消失了,天素的元神重获自由,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落地时的震动让她睁开双眼。女孩瞅了一眼镜中的方飞,强烈的倦意汹涌袭来,眼皮不胜沉重,心里迷迷糊糊,她有许多疑问,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飞看了看双手,又瞪向镜中的自己,元神也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感觉身子有些奇怪,仿佛多了一点儿什么。无相魔消失的景象犹在眼前,不知为什么,那情形让方飞深感不安。 天素发出**,方飞回过神来,掏出罗盘一看,辰时还差一刻。他背起天素,冲出镜室,一溜烟出了地宫,谢天谢地,五行磴还在转动。他用“黏结符”把天素固定在一枚水磴上面,跳上一枚金磴,一层层把她送回地面,随后背起女孩,冲出学宫,天极盘的指针停在距离辰时半刻钟的地方——方飞一眼望去,双腿发软,胸中涌起一股绝望。 “来不及了……”天素在他耳边喃喃说道。 “你醒了?”方飞回头看去,天素面色惨灰,眸子暗淡无光。 “刚才,”天素咬了咬嘴唇,“我是不是叫无相魔附了身?” 方飞东张西望,答非所问:“吕品应该就在附近。” “喂!”天素想要嗔怒,可又浑身无力,任由方飞背着,赶到吕品身边。懒鬼直挺挺躺在那儿痛苦万状,看见方飞,眼里涌出无比的狂喜。 “你怎么打败无相魔的?”天素忍不住又问。 “先救人再说,”方飞用笔指向吕品,有些拿不定主意,“该用哪一道符法?”天素沉着脸说:“你先回答我!” “你……”方飞又惊又气,忽听有人说道:“用‘玄铁破禁符’试试!” 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天皓白神情肃然,静悄悄站在远处。 “天道师!”方飞、天素异口同声。老道师一言不发,方飞稳住心神,挥笔沉喝:“克木归元!” 金光冲出笔尖,流遍吕品全身,他哆嗦一下,挺身跳起,嘴里大叫:“痒死我啦、痛死我啦,啊啊啊啊……”一边嚎叫,一边抓向满身的疙瘩,谁想稍稍触碰,剧痛钻心,懒鬼的五官皱成一团:“方飞……哎哟……想想法子……哎哟…………” “那个!”方飞乱了手脚,不知道如何祛除他身上的蜂毒。 天皓白走上前来,抽出符笔轻轻一扫,清泉似的光亮落到吕品身上,经过的地方肿块消失,毛孔里渗出丝丝黑气。懒鬼只觉清凉彻骨、痛苦消失,舒服得差点儿**起来。 “还有乐当时,”方飞终于想起了可怜的宫主大人,“他也被钦原叮了。” “我看见了!”天皓白脸色沉重。方飞望着他心头一紧:“他死了吗?” “还没有,”天皓白淡淡说道,“可也快了。”他见方飞面露恐慌,不由叹了口气,“我会让他活下来。” 方飞心子落地,嗫嚅说道:“他被无相魔附了身。” “哦?”天皓白不动声色,“无相魔在哪儿?” “我想……”方飞犹豫一下,小声说道,“我把它消灭了。”老道师白眉上扬,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抬头看了看天极盘:“快迟到了!” “对不起!”方飞沮丧地说。 “对不起什么?”天皓白问。 “您会引退……” “还早呢,”天皓白摇了摇头,“考完再说!” “不是迟到了吗?”方飞冲口而出。 “是啊!”天素也说,“坐车下山至少二十分钟,赶到考场也得五分钟……” “现在还剩十二分钟。” 方飞望着天极盘不胜沮丧。 “如果直飞考场,”天皓白掐指一算,“用不了十分钟!” “天道师!”吕品忍不住提醒,“这儿禁飞,也不能使用遁术。” “准确来说,”天皓白眨了眨眼,“这儿只对紫微禁飞。” 三个学生面面相对,吕品咕哝:“什么意思?” 远处传来激烈的轰鸣,似有什么东西疯狂转动。方飞掉头望去,一架喷气式飞机越过学宫大门,直接俯冲下来,轻巧地滑翔一段,稳稳地停在了摩云圣道上。 “这是……”天素、吕品望着眼前的怪物不知所措。 “飞机!”方飞激动不已,“红尘里的飞行器!” “支离邪的结界会克制飞行器里的元胎,”天皓白注目飞机,“可这东西不需要元胎,完全依赖机械的运转。”他顿了顿,“当然啰,我对它做了一点儿小小的改动,让它飞得更加自在。”老道师看向方飞,意味深长地问,“你还想考试吗?” “想!”方飞一阵风冲向飞机。 “等等!”天素力图站起身来,可是浑身酸软,又颓然坐下,天皓白看她一眼,说道:“你被无相魔附过身?” 天素咬着嘴唇不吭声,忽听天皓白又说:“你元神受伤,需要静养。”女孩浑身一颤,懒鬼也是脸色煞白。 “危字组会输的!”天素小声说道。 “输赢不重要,”天皓白平静地说,“重要的是参与。” “您会失去名字,”天素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天皓白会从紫微消失。” “没什么大不了,”天皓白露出笑容,“花开花落,本是人间常事。” “我不想输,”天素把头埋进膝盖之间,“我该怎么办?” “相信方飞!” “然后呢?” “等待!”天皓白简略回答。 方飞跳上飞机,心神恍惚。这一款飞机在红尘威名卓著,他听过看过,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亲自驾驶它。但从进入紫微,经历的一切超乎想象,直到如今也不知道这世界是真是幻,或许一觉惊醒,不过南柯一梦…… 咚,机身震动,方飞回头看去,吕品跳进了后面的座椅。 “你来干吗?”方飞微微诧异。 “看热闹!”吕品随口回答,目光看向别处,方飞顺他目光看去,发现天素蜷成一团。 “她去不了,”吕品闷闷地说,“她的元神受了伤。” 方飞呆了呆,游目四顾,机舱里仪表、按键不计其数,他眼花缭乱,猛可想起一事,忽然呆若木鸡。 “怎么?”吕品直觉不妙。 “我……”方飞艰涩地吞咽唾沫,“我不会开飞机。” “开什么玩笑?”吕品傻了眼。 “好了吗?”传声器里传出天皓白的声音,方飞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老道师冲他点头,“那就起飞啰!” 护罩落下,仪表飞转,两人像是叫人猛推一把,飞机开始高速滑翔。方飞忍不住看向天皓白,老道师扬起符笔,点燃一团天青色的灵光。男孩猛可意识到,这是一架无人机,只不过使用符法驱动。这并非不能理解,方飞一直认为紫微的符咒等于红尘里的软件程序。 滑行越来越快,很快到了摩云圣道的尽头,方飞凝目望去,差点儿叫出声来。 乐当时就在前面,身上肿胀消失,仍然处于昏迷。他趴在道路中间,如果飞机继续向前,非得把他碾死不可。 飞机笔直向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啊……”方飞叫声出口,身下猛地一顿,所有的势能从轮子传到机身,飞机涌身一跃,抖擞冲上云霄。 轮子差之毫厘,从乐当时上方掠过,狂风和激鸣把他惊醒。老头儿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吃惊地发现一只从未见过的怪鸟,浑身闪耀金属的光辉,乘着狂暴的风雪在天上翱翔。 身后传来轻声咳嗽,乐当时茫然回头,望着天皓白喃喃问道:“那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儿!”老道师笑着回答。 “不对,”乐当时激灵一下,“这儿不能飞!”之前的记忆汹涌而来,他冲口叫道,“啊,无相魔……” “空!”天皓白符笔一挥,“遗忘符”的光亮映照在乐当时脸上,老头儿的神情由惊恐变为迷惘,前所未有的倦意灌注全身,眼皮沉得像铅,一点一点地向下垂落。 “睡一觉,醒了就好……”天皓白的声音飘忽不定,乐当时挣扎一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飞机速度惊人,从上面俯瞰浮羽山别有一番滋味。以前方飞从下仰望,始终都是山峰的样子,但从这个角度,绰约可以窥见木巨灵昔日的雄姿。方飞想起《紫微史》上的记载:“木巨灵青主驱赶无边的森林,就像驱赶成群的牛羊,它们在大地上徜徉漫步,寻找水土丰美之处,汲取水分和养分……” “太有趣了,”吕品好奇地打量飞机,“裸虫比我想象里聪明。” “当然!”方飞微微得意。 “有机会我得去一趟红尘。”吕品望着机翼沉思。 飞机速度放慢,传声器里响起天皓白的声音:“快到苍灵地峡了,你们最好自己飞过去。” “为什么?”吕品恋恋不舍。 “这架飞机是我的小秘密。”天皓白说完,护罩应声揭开,凄厉的天风阵阵吹来。方飞召出尺木,吕品踏上飞轮,两人跳出机舱,冲向地峡。身后轰鸣激荡,飞机盘空绕了一圈,掉头飞向山顶,机尾的喷口吐出蓝紫色的光焰,忽闪一下,呜地钻入云天之间。 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方飞降落在峡口,掏出仙罗盘一看,秒针正好指向辰时。 “怎么才来?”狐青衣皱眉上前,“天素呢?” “她弃考了!”吕品话一出口,人群哗然。司守拙夸张地吹起口哨,巫袅袅尖声高叫:“危字组完蛋了。” “出了什么事?”狐王也是不胜惊疑。 “她遇上了无相魔,元神受了伤,方……”吕品话没说完,方飞打断他说,“天道师救了她,无相魔被天道师消灭了。” 吕品瞪着他莫名其妙,可是方飞心里清楚,无论进入镜室还是御神都是非法的。镜室里发生的一切决不能公之于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一股脑儿推给天皓白。他打定主意,向吕品使个眼色,懒鬼机变了得,立刻改变口风:“对,没错,天道师消灭了无相魔!”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狐青衣也连连点头:“天道师他人呢?” “他在照看天素!”方飞也很明白,天皓白留下来是为了善后。 狐青衣看一看罗盘,“时间到了,大家各就各位。”学生散开聚拢,分成二十八组,简直走过来,哭丧着脸问:“方飞,天素真的不来了?” 方飞“嗯”了一声,大个儿双手捂脸,发出一串呜咽:“这下子完蛋了!” “也没那么糟,”吕品满不经意地说,“她不来,还有我!” “你?”其他两人瞪着懒鬼,“你要参加考试?” “对,”吕品舔了舔嘴唇,“我改变了主意。”方飞心头火热,伸手说道:“欢迎回来!” “请多指教!”吕品也伸出手,两人紧紧握在一起。 “不太对头,”大个儿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俩有什么瞒着我?” “蠢猪有什么好瞒的?”不待简真发怒,吕品接着说,“龙无头不行,天素不在,我们得选一个组长!” “这个嘛……”大个儿摸着下巴,正想发表一番高论,忽听吕品说道:“我选方飞。” “不行,”简真一跳三尺,“他什么都不懂!” “不选他,我就退出。”吕品威胁。大个儿愣了愣,气哼哼把手一甩:“算了,反正都是输。” 狐青衣站到高处,大声说道:“今年的‘四神关’,分别是——波诡石阵……木奴陷阱……云谲天书……龙潭虎穴!” 他每说一个名字,人群里就是一阵骚动。方飞尽管不知究竟,可是光听名号,也能猜到凶多吉少。 “通关宝物是夜明芝,得到它的组分数翻倍,”狐青衣一扬笔,青光闪过,每个学生的右手掌心出现一个“遁”字,“如果放弃考试,那就紧握右拳,叫出‘遁’字,即可脱离考场、回到峡口!”他严肃地扫视众人,“为了活命,千万记住这件事!” 方飞望着掌心,“遁”字就像一只眼睛冷冷看来,让他心跳加快,头上冒出冷汗。 “好了!”狐青衣接着说道,“现在……”“出发”两字还没出口,忽听有人高喊:“等一下!”声音暗哑低沉,吕品应声一震,回头叫道:“奶奶!” 远处走来一个老太婆,个子不高,头发花白,皱巴巴的面孔暗无光泽,听见吕品的叫声,她哆嗦一下,偷偷看了看身后的元迈古。阳明星气度和蔼、笑容满面,服饰一如既往的考究,身旁跟着一大群男男女女,玉京通灵台的女主播水灵光花枝招展,身在其中格外醒目。 “小品!”老太婆低声叫道。 “你怎么来了?”吕品看着祖母惊疑不定,“你不是病了吗?” “我必须来,”老太婆颤声说,“你不能参加考试!” “为什么?”吕品看着元迈古怒火中烧,“因为他?” “不是!”老太婆抿了抿嘴,言不由衷地说,“我们凑巧遇上。” “为为什么不能考试?”吕品追问。 “不为什么,”老太婆避开孙子的目光,“反正你马上退学,跟我回家!”吕品注视她片刻,倔强地摇头:“我不回去!” “你敢?”老太婆声量拔高,“你不回去,我死给你看!” 吕品愣住了,仔细打量祖母,发现她比一年前瘦了不少,眼窝深陷,面容枯槁,眼底流淌的并非愤怒,而是刻骨的恐惧。他心有所悟,掉头看去,阳明星笑眯眯望着峡口,似在欣赏变幻的烟云。 “元迈古!”吕品咬一咬牙,单刀直入,“这跟天外天的赌约有关吗?” “你说什么?”元迈古斜眼瞅来。 “危字组必须输,”吕品吐一口气,“因为白王必须赢!” “小心你的嘴,诽谤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元迈古冷淡说道,“你不退出考试,危字组就能赢吗?白虎吕品,你当你是谁?” 吕品感觉一股寒气钻进脖子,不由缩了缩脑袋。尽管他不想承认,可是元迈古说得没错——有他没他,危字组都毫无胜算。 懒鬼回头看去,方飞盯着他一脸疑惑,再看祖母,老太婆泪眼婆娑,身子哆哆嗦嗦,就连站立也很困难。元迈古一定给了她很大的压力,祖母只是普通人,没有能力对抗斗廷。 “方飞,”吕品心在滴血,声音小得可怜,“对不起,我…… “吕品!”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如果你退出,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懦夫!” 吕品一愣,应声望去,峡口云开雾散,走出一个红衣女子,二十出头,体态颀长,姿容妍丽,深红色的长裙像是一片燃烧的火焰。 “你是谁?”女子来得突兀,吕品一时摸不着头脑。 “呀!”老太婆发出一声惨叫,吕品掉头望去,祖母双眼睁圆,直勾勾盯着红衣女子,仿佛见到鬼魅,面孔因为惊骇大幅扭曲。 “林映容!”红衣女子冷冷一哂,“你还认得我?” 林映容是吕品祖母的本名,她的口唇哆嗦两下,突然发出一声狂叫:“不可能,你已经死了!” “是吗?”红衣女子笑着向她走来,“你再看看!” “我不看,你走开!”林映容捂着脸向后一跳,“你死了,死了,我亲眼看见你死了……” “既然我死了!你又害怕什么?”红衣女始终笑容可掬。 “我……”林映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浑身簌簌发抖,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你是谁?”吕品困惑地望着女子。 “你问我是谁?”红衣女的眼里闪过深切的痛楚,她挺直腰身,笑容苦涩,“我叫狐红衣,我有一个儿子……”她直视吕品的双眼,“他的名字叫吕品!” 吕品的头顶响了一个炸雷,脑子嗡嗡作响,他瞪着红衣女子,嗫嚅说道:“你、你真是我妈?” “林映容怎么跟你说我的?”狐红衣问道。 “她说……”吕品心里乱成一团,“她说你丢下我跑了!” “是吗?”狐红衣瞅着老太婆冷笑,“你不是说我死了吗?” “我……”林映容放下双手,虚怯怯望着女子,“你不是狐红衣,狐红衣已经死了!” “你摸摸看,”狐红衣冲她伸出雪白的手掌,“我死了还是活着?” 林映容向后一缩,双手抱头,发出凄楚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吕品暴怒起来,冲着狐红衣大吼大叫。红衣女郎凄凉地望着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狐青衣,”元迈古咳嗽一声,“你的把戏耍够了没有?” 吕品不解地看向他,再回头,狐红衣不见了,狐青衣萧索地站在面前,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意。 “狐道师?”吕品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他隐约猜到什么,心子噗通狂跳,“你怎么变成我妈?” “她是我妹妹,”狐青衣叹了口气,“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妈妈从没有丢下你。她只是死了,跟你父亲一块儿,在炼妖台上烧成了灰!”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宫奇怪腔怪调地说:“原来他是一只狐狸,难怪犬妖冲着他叫!” “太可笑了,”巫袅袅高叫,“我的同学是个妖怪!” “巫袅袅,你闭嘴!”方飞回头怒吼。 “该闭嘴的是你,”巫袅袅两眼出火,“臭裸虫!过了今天,你和这只狐狸都要从我眼前消失!” 吕品感觉浑身发冷,心窝里像有一把小刀来回搅动,他僵硬地掉过头,直勾勾盯着祖母:“他说的都是真的?” 林映容低头不语,吕品心头豁亮,回头盯着狐王:“为什么要烧死他们?” 狐青衣看他片刻,幽幽说道:“无论什么时候,道者和妖怪的结合都是一种禁忌。” “胡说!”元迈古反驳,“没有任何法律禁止道者和妖怪联姻。”狐青衣瞥他一眼:“真正的禁忌,从不在纸上,而是在心里!” “没那回事!”元迈古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狐红衣不是因为这个被烧死的,她的罪名是谋杀道者罪和人伦弑亲罪。” “杀谁?”吕品问道。 “你祖父!”元迈古停顿一下,“我还记得这个案子,你的祖父反对婚事,找你母亲理论,两人一言不合动手,你祖父受了重伤,回到家就死了。你母亲身为妖怪,杀了道者和公公,同时犯下两条重罪,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斗廷有权对她执行火刑。让人惋惜的是,执刑的时候,你的父亲突然冲进了火里,有人猜测他疯了,也有人说他是殉情。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吕品仿佛掉进了深海,浑身冰冷,无法呼吸,他望着狐青衣,眼里流露出一丝乞求:“这是真的吗?” “你认为呢?”狐青衣冷笑,“你认为你的父母是什么?杀人犯,疯子?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吕品抱住头发出咆哮,“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祖父可不是去‘理论’,他召集几十个道者围攻你的母亲,想要把她置于死地。混战中,红衣失手伤到你的祖父!可是……”狐青衣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翳,“你祖父真正的死因是中毒,他是被刺血蚊的唾液毒死的!” “很清楚,”元迈古冷笑,“你妹妹用了毒!” “不!”狐青衣一字字说道,“我们从不用毒!” “谁能作证?”元迈古眯起双眼,“除了你妹妹,谁还有杀人的动机?” “林映容!”狐青衣掉头沉喝。 老太婆自从见到“狐红衣”,前尘往事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让她惊慌失措,神不守舍。猛可听见叫喊,下意识抬眼,骇然后退一步,瞪着身前一个高高瘦瘦、长相刻薄的老头儿,他的面孔惨灰发绿,口鼻渗出乌黑的脓血,猩红的眼睛盯着林映容,嗓子里发出近似呜咽的嚎叫:“你为什么杀我?” 老太婆像被闪电劈中,一手指着老头,捂着嘴巴连连后退:“不,你死了……” “为什么对我下毒?”老头儿跨前一步,凄凄惨惨地望着她,“为什么杀我?” “别过来!”老太婆眼珠上翻,快要昏了过去,“我没有……你死了……我没有……” “妈!”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都知道了!” 林映容停止了颤抖,脸上流露出梦魇神气,她僵硬地拧转身子,望着俊秀颀长的年轻男子,男子的眉眼跟吕品相似,只是脸色惨白,眼里充满悲哀。 “书维?”林映容扑上去抱住男子,“书维!你还活着?” “我都知道了,”男子微微苦笑,“你毒死了我爹,再嫁祸给我的妻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拆散我们?你以为她死了,我就能回心转意?” “不……”林映容失声痛哭,“好孩子,我都是为了你呀!” “你把我逼上了绝路,”吕书维神情木然,“我不能告发你,因为您是我的母亲,我也不能眼看红衣含冤惨死,因为她是我最爱的人。我想了整整一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陪着红衣去死,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另一个世界,那儿只有我和她,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我不得不那么做,”林映容嘶声叫喊,“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让你娶一个妖怪,她会毁了你,所有人都会瞧不起你。为了你的前途,我可以杀掉任何人。” “包括我吗?”老头儿呜咽问道。 “对!”林映容回过头,阴沉地望着他,“你这个老蠢货!” 老头儿摇了摇头,变回了狐青衣的样子。林映容愣了一下,猛然回头,发现儿子步步后退,脸上挂着凄然的笑容,身子却如轻烟似的袅袅散去。 四周静得可怕,林映容茫然地扫视人群,忽然双腿一软,怔怔地瘫坐在地上。 “这是诱供,”元迈古干巴巴地说,“狐青衣,诱供的证词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法律才要证据,事实并不需要,”狐青衣扫一眼吕品,“你知道事实就够了。” “这不是事实,”元迈古声调上扬,“这只是你的臆想!” “你以为我没找过证据吗?”狐青衣望着他微微冷笑,“红衣死后我就找过,结果证人失忆、证据失踪,有人藏在幕后,千方百计地掩盖所有的痕迹。林映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魄力。” “你想说什么?”元迈古皱起眉头。 “你心里清楚,”狐青衣停顿一下,“皇师利更清楚。” “当心你的嘴,”元迈古顿了顿,“我来这儿可不是看你演戏!” “哦?你来干什么?” “监督考试!” “你想改行?很可惜,八非学宫不缺道师。” “本次考试事关重大!天皓白是当事人,又是监考人,斗廷怀疑他不能保持公正。” “天皓白没有来!” “吕品是你的侄子,我也怀疑你的立场!” “抱歉!”狐青衣冷笑,“你的立场也很可疑。”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元迈古回头看向水灵光,“本次考试将对全紫微直播!” 学生里惊呼不断,跟着一片欢腾,许多人兴奋莫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直播由我来完成,”水灵光笑嘻嘻地走上前,“狐道师,请多关照!”使劲握住狐青衣的手一顿摇晃。狐王无动于衷,望着她冷若冰霜,水灵光尴尬起来,讪讪放手,回头说道:“准备直播!” 五个记者走向峡口,点燃手里符纸,嗤嗤数声,符纸变成一团凄惨的绿火,发出吱吱怪声,嗤地跳到半空,火势上下翻滚,俨然转动的眼珠,浮浮沉沉,充满诡异的活力。 “碧磷妖瞳!”方飞冲口而出,简真诧异地看着他:“你也认得这个?” 方飞的心子别别狂跳,想起红尘时,鬼八方也曾用这一种惨绿色火眼搜寻四周,不是隐书护主,他和燕眉在劫难逃。 记者符笔一扬,“碧磷妖瞳”尖声怪叫,先后钻进峡口迷雾。记者展开通灵镜,写下一串符咒,镜子里陆续显现出谷里的景象,妖瞳的光芒穿透迷雾、无所不至,无论巨石小草,全都一清二楚。 狐青衣看向吕品,懒鬼木呆呆站在哪儿,仿佛丢了魂儿,变成一具空壳。 狐王叹一口气,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吕品浑身一抖,怒视狐青衣,猛地一拳打中他胸口,狐王后退一步,诧异地望着他 “你干吗不救我妈?”吕品两眼充血,发出一声嘶吼。 “我无能为力,”狐青衣苦涩摇头,“我必须遵守《道与妖的扎尔呼》!” 吕品望着林映容心情复杂:“你为什么不向她报仇?” “你父亲的死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狐青衣叹一口气,“我本想把你带走,可我发现道者的世界更适合你,再说……”他扫了老太婆一眼,“她对你还算不差!” “你变成我爹说的那些话……”吕品咬了咬嘴唇,“他真的说过吗?” 狐青衣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叠好的蓝色信纸:“他死前寄给我的‘纸剑传书’,他没用通灵镜,因为害怕有人拦截。”说着瞟了一眼元迈古。 吕品展开信纸,信很短,亮银色的字迹让他倍感亲切。 狐王青衣阁下: 我最亲的人害死了我最爱的人,我无路可走,唯有选择死亡。令妹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希望我的死能平息你的愤怒,不要为难我剩下的亲人。 白虎吕书维绝笔 某年某月某日 “这封信让我猜到了真相。”狐青衣微微叹息,脸上的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信纸微微颤抖,吕品沉默一下,叠好信纸递给狐王。 “不用了,”狐青衣倦怠地挥了挥手,“留给你吧!” 吕品点了点头,揣回兜里,转身走向方飞,说道:“我要参加考试!” “你确定?”方飞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脸色很差!” “我要证明一件事!”吕品盯着元迈古大声宣布,“我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 元迈古脸色阴沉,假装没有听见,目光飘向峡口。 水灵光打一个响指,一面通灵镜飘到身前,映照出她窈窕靓丽的身影。 女主播打量镜中女子,露齿一笑,志得意满,写一道“扬声符”,符笔凑到嘴边,对着镜子侃侃而谈: “这儿是浮羽山东面的苍灵地峡,八非学宫丙申届一年生将在这儿通过‘四神关’、完成年末大考,其中的优胜者将会获得‘魁星奖’。这个伟大的传统家喻户晓、可是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天皓白向皇师利承诺,如果‘九星之子’苍龙方飞所在的‘危字组’不能赢得魁星奖,那么他将放弃名字、永远隐退。这是一件震动世界的大事,如果天皓白隐退,苍龙人将失去天道者,我为他们感到惋惜。天皓白非常伟大,可那是过去的事情,大家应该记得,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大魔师’天宗我都是他的孙子,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星。 “我们都是上一次战争的幸存者,我们永远无法忘记战争带来的伤痛,从这个角度来说,天皓白应该负起责任,放弃名字是他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告慰战争的死难者,活着的人也才能得到一点小小的安慰……” 水灵光走到方飞面前,脸上笑眯眯的,眼里透着说不出的嘲讽:“九星之子,我们又见面啦!对于这次大考,你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水灵光对天皓白的评论让方飞相当愤怒。 “你认为你会赢吗?”水灵光口气里充满了嘲弄。 “不知道!” “你可是主角,你总得说点儿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 “看来大家说得对!” “什么?” “你是一个傲慢自大的家伙!”水灵光丢下方飞,兴冲冲地走向皇秦,“皇秦同学,你是角字组的组长吗?” 皇秦点头,水灵光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毛:“角字组可是大热门,你一定能得魁星奖对不对?” “我尽力而为!” 水灵光眼珠骨碌一转:“你对苍龙方飞有什么看法?” 皇秦稍感意外,皱起眉头,冷不防巫袅袅凑上前来,对着镜子大声说道:“他是个十足的骗子,今天‘角字组’会向全世界证明一件事——没有什么九星之子,苍龙方飞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哇喔,信心十足,”水灵光笑嘻嘻地勾住她的肩膀,“真不敢相信,这种豪言壮语是从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只是说明事实!”巫袅袅轻蔑地瞟了方飞一眼。 “好强的气势,”水灵光眉开眼笑,“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取胜。” “白王无上!”巫袅袅举手行礼。 白虎学生齐声呼应:“白王无上!”声音传入峡谷,惹来阵阵回响。 皇秦嘴里念叨,眼角扫向方飞,小度者神情严肃,两眼望着天上。 “怎么样?”元迈古看向狐青衣,“可以开始了吗?” 狐王冷哼一声,转身面朝众人:“现在……出发!” 咻咻咻,呜呜呜,飞剑激射,宝轮腾空,甲士的翅膀卷起凄厉的狂风。学生争先恐后地闯进峡口,云雾聚散开合,仿佛无形的巨蛇,呼吸之间,把数不清的身影吞了进去。 “好戏开始啦!”水灵光望着镜头一脸假笑。 第十八章、石妖和木奴 第十八章、石妖和木奴 进入峡口的一刻,方飞放慢了速度,身边嗖嗖连声,飞行器的光芒乍隐还现,其他的学生纷纷超过了他,可是方飞感觉没那么简单——雾气沾上肌肤,让他浑身战栗,他直觉有什么东西潜伏在旁,可是目光无法穿透浓雾。 远处传出惊呼、闷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响亮的撞击声 方飞莫名其妙,可又不能退缩,他硬着头皮向前飞驰,撞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翻滚着向这边赶了过来。 “当心!”雾气中传来吕品的叫喊,方飞忽觉一股强风当头压来,慌忙纵起尺木,迅速蹿向一旁,砰,震耳欲聋,似有什么巨大的物体撞在了一起。 方飞回过头察看究竟,右侧雾气倏地散开,钻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怪物,尺寸惊人,仿佛一面移动的墙壁。 “墙壁”速度很快,方飞顺势向左躲闪,谁想撞上了一个硬梆梆、冷冰冰的东西,肩胛痛得要命,扫眼看去,另一堵“墙壁”从左压来,两堵“墙壁”以惊人的速度相互靠近。 方飞高举双手,横起身子,整个人摊成一张薄饼,脚下尺木加速,嗖地向上蹿升。猛烈的风压从两侧挤来,男孩屏住呼吸,使尽气力向上一挣,风压消失了,浑身如释重负,下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墙壁”撞在一起,相互间来回摩擦,吱嘎嘎的声音透出失落的意味。 “什么东西?”方飞极力睁大眼睛,仍是看不穿牛奶似的雾气,背上的冷汗止不住地流淌下来,仿佛惊弓之鸟,神经异常紧绷。 “开穴引风!”远处传来一声符咒,钻进方飞的耳朵,他立马听出是皇秦的声音。 雾气剧烈翻腾,习习冷风穿过峡谷。皇秦一人的咒语不足以驱散迷雾,可是其他人受了启发,“呼风符”的念咒声此起彼伏,嗡嗡嗡响成一片,如同一群钦原鼓动翅膀,掀起了一股扫荡四野的狂飙。眨眼间,云雾退散消失,四周一清二楚,仿佛用水洗过,一副惊人的奇景出现在方飞的眼前—— 空气中漂浮着许多青黑色的巨石,它们成双成对,飞行如风,分从不同方向冲撞学生。学生行动稍慢,立刻夹在两块石头中间,前后受敌,无法动弹,就像是一块特大号的三明治。倘若侥幸逃脱,两块巨石撞在一起,发出惊天巨响,而后发红发亮,左右弹开,鸟儿似的飞向别处。 这一段峡谷较为狭窄,很难避开飞石的夹击。学生们乱纷纷各显神通——甲士使用蛮力撞开近身的巨石;羽士一边飞行躲闪,一边写出“搬运符”推开石块;更有人脾性火爆,使用符法轰击巨石,无奈石块坚固异常,一串爆炸过后,不过留下小小的凹坑。 方飞竭尽所能,躲开几块巨石,忽听下方有人叫喊,低头看去,简真卡在两块巨石之间,胖脸涨红发紫,叫声断断续续,因为巨石压迫胸肺,即使这样的叫声也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方飞压低尺木,冲到他身边,试图推开巨石,无奈一股惊人的力量横在巨石之间,他连推几下,都如蚍蜉撼树,完全白费力气。 “这样行不通。”吕品飞了过来,一边躲闪飞石,一边拉开方飞。 方飞擦去脸上汗水,望着巨石不胜困惑:“这是什么鬼东西?” “石妖!它们含有金元胎,具有很强的磁力!” “磁力?”方飞恍然有悟,“它们用磁力狩猎?” “对!” “怎么才能分开它们?” “石妖有一个弱点,”吕品让过一对石妖,巨石在他身后发出雷鸣般的撞击声,“如果没有捉到猎物,两只石妖就会吸在一起,如果不能分开,就会活活饿死。” “对啊!”方飞望着吕品身后的石妖心有所悟。 “异极相吸,同极相斥,要想摆脱对方,石妖必须转换磁极!”吕品说话间,身后两块石妖中较大的一块发红发亮,吱嘎嘎一阵响,两只石妖突然弹开,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看见了吗?”懒鬼眉飞色舞,“要想石妖分开,就得迫使它们转换磁极,异极转为同极,相吸变成相斥。通常来说,强的排斥弱的,大的排斥小的,磁极转换由石妖里强大的一方完成。” “有了猎物也会转换磁极吗?” “会!”吕品眨眼,“加入第三者就行。” “我懂了!”方飞双眼一亮,“先捉一只石妖……” “快呀!”简真发出**,“我、我不行啦!” 困住猎物之后,石妖并未闲着,不断施加压力。猎物如果反抗,势必运用元气,石妖就以这些元气为食,猎物越虚弱,石妖越强大,直到猎物衰竭而亡,精 血元神尽被石妖夺取。简真身处巨石夹缝,呼吸困难,骨痛欲裂,不由攥起拳头,“遁”字到了嘴边。 “简真!”方飞凑近他叫道,“坚持住!”大个儿瞟他一眼,忽又松开拳头,咬着牙关跟石妖较劲。 说话的当儿,方飞躲闪来自四面八方的石妖,起初有些窘迫,时候一久,又觉不过如此。有了五行磴上的历练,躲避巨石并非难事,那时他得面对全体白虎学生,比起道者的狡黠,石妖的本能不值一提。他在巨大的石块间穿梭,总能找到狭小的空隙。 不过捕捉石妖又是另外一回事。方飞写出“束缚符”,用符绳缠住一只石妖,吕品则用“搬运符”迫使它沿着固有轨迹向简真移动。可是五分钟不到,两人失手三次,因为拖曳石妖,他们速度变缓,腾挪有限,其他石妖蜂拥而上,迫使两人放弃捕捉。 方飞的眼角扫向简真,大个儿的情形更加不妙,看上去就像一条出了水的鲤鱼,两眼无神,张着嘴巴大口喘气。 见这情形,方飞脑海里闪过一道电光,顺着沟回游走,霎时点亮了一个念头,他冲着吕品高叫:“用简真去撞石妖!” 吕品一点就透。狩猎中的石妖飞动神速、不易捕捉,可是一旦狩猎成功,为了困住猎物,石妖停止运动;为了避免转换磁极,别的石妖也不会靠近,故而控制狩猎成功的石妖更加容易。 两人齐齐扬笔,同声高叫:“御物凌空!”一青一白两道“搬运符”推动简真所在的石妖向前移动,拦住一只小个儿的石妖。小石妖无路可走,骨碌碌翻了个身,阴极对上阳极,啪地吸住简真身后的石妖。 冲撞的力量传到身上,大个儿像被车轮碾过,胸腔里发出**。他握紧拳头,想要叫出“遁”字,无奈胸口窒闷,居然无法出声,绝望间,一股灼热涌入背脊,身后的石妖发红发烫,大的排斥小的,后来的石妖体格偏小,出于本能,身后的大石妖率先完成了磁极转换。三只石妖原本异极相吸,一块石妖磁极改变,吸斥的情况马上逆转——阳极对上阳极,阴极对上阴极,同极相斥,噌噌两声,三块巨石同时弹开,简真浑身一轻,匆忙跳了出来,空气灌入肺腑,说不出的舒服畅快。 三人合在一处,继续向前飞驰,沿途的石妖越来越多,方飞不胜其扰,寻思从没有石妖的高空通过,可是抬眼望去,地峡上空飘浮一层淡青色的光幕,石妖也好、学生也罢,撞上光幕,全都弹了回来。 “方飞……”简真的叫声再次传来,方飞回头望去,又惊又气,大个儿在被两只石妖夹住,眨动一双小眼,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援。 “蠢猪!”吕品骂了一声,回头冲向简真。 “危字组第二次陷入了困境!”水灵光望着通灵镜兴高采烈。镜子里的方飞、吕品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躲闪无处不在的石妖,一面反复写出“搬运符”,吃力地推动简真和他身上的巨石。 “他们现在处于什么位置?”水灵光回头询问一个男记者。 “倒数第二,”记者盯着不同的镜子飞快地统计,“哦,不,‘女字组’超过他们了,现在‘危字组’倒数第一。” “听见了吗?”水灵光用欢快的口吻向全世界宣布,“所有二十八组学生,‘危字组’落在了倒数第一。天啦!这还只是第一关,真不敢想象,到最后他们会落得何种下场?我很怀疑,他们能不能通过‘波诡石阵’?哦,刚刚得到消息,‘角字组’通过了第一关!太不可思议了,本来势均力敌的较量,结果成了一面倒的碾压!堂堂九星之子,就只有这个能耐吗?” 好容易救出简真,大个儿沮丧透顶:“我们输定啦!这么多石妖,根本飞不过去。” “闭嘴!”吕品呵斥,“这不比五行磴难多少!” “那不一样,”大个儿左躲右闪,狼狈不堪,“五行磴我不用披甲,神形甲有金元胎,很难抵挡石妖的磁力。噢!这个天杀的石阵,根本就是甲士的克星。” “借口真溜,”懒鬼冷笑,“甲士又不止你一个。” “我……”简真又羞又气,急得脑门儿冒汗。 “吕品,”方飞忽道,“帮帮他!” “怎么帮?”懒鬼两眼上翻。 “引开石妖!”方飞飞身掠出,以自身为诱饵,把简真身边的石妖引开。 吕品犹豫一下,如法炮制,心里大不乐意,嘴里忍不住唠叨:“多此一举,把他留在这儿得了,这头猪除了拖后腿,还能干什么好事?” 大个儿听得一清二楚,气得七窍生烟,可惜两次失陷,落了话柄,瞪着懒鬼无言以对。好在其他二人引开石妖,为他开辟出一条道路,简真鼓起翅膀,一口气飞了数里,有惊无险,再无石妖缠身。他志得意满,哼了两声小曲儿,猛可抬眼望去,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什么?”简真指着前方惊叫,“一堵墙,天啦,一堵石妖墙!” 那堵墙是活的,墙上的“砖块”都是石妖,向上直达峡谷顶端,向下深入地底深处,恰似黑铁钝刀,把地峡拦腰截断。 “墙壁”上红光闪闪,像是安装了无数灯盏,那是磁极转换的信号,由此产生了强大的斥力,把一只只石妖从墙体里活活挤出,化身炮弹,力道万钧。学生们东躲西闪,狼狈不堪,稍不留神,就被撞飞老远。 “完蛋了,”简真苦着脸说,“这可怎么过得去?” “肯定能过去!”方飞说道。 “你怎么知道?”大个儿诧异地问道。 “角字组不见了!” “还有亢字组、房字组、心字组,全都不见了,”吕品细数,“现在只剩二十四组。” “他们怎么过去的……哎哟!”简真撞开一只石妖,捂着肩膀呲牙咧嘴,“那可是一堵墙!” “有墙就有门!”方飞望着石墙苦苦思索。 “知己知彼,”吕品说道,“我去侦查一下。” “你疯啦?”大个儿又嚷,“怎么过得去……哎哟……”他抱着脑袋,愤怒地望着吕品,“干吗扯我头发?” “借来用用,”吕品拈着一撮短发,吹一口气,扑啦啦变成了五只蝴蝶,“这是我的小探子。” “蝴蝶”乘风飞舞,翩翩绕过石妖,兵分五路,贴着石墙飞行。石妖意在学生 ,对于这些小家伙不屑一顾。 吕品闭上双眼,集中意念,精神与“蝴蝶”相连,“蝴蝶”所见所闻,统统映入脑海,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石妖上刻了字!” “什么字?”方飞忙问。 “魔鬼的鬼字。” “鬼?”方飞念头一转,脱口而出,“鬼字组。”鬼字组是朱雀七组之一,他激动起来:“还有别的刻字吗?” “让我看看……有了……”吕品睁眼说,“柳字。” “柳字组!”简真咕哝,“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每一组通过石墙的门户,”方飞沉吟一下,“这两个字在石墙的什么部位?” “下半部分。”吕品回答。 “上北下南,南方朱雀,鬼宿和柳宿属于朱雀七宿,都在墙壁;危宿是玄武七宿,北方玄武,那么‘危字组’的门户在北方,石墙的上半部,方位对应星宿在星图中的位置。” “有道理,我找找看,”吕品闭上眼睛,把五只蝴蝶赶到石墙上方,不多一会儿,欢叫起来,“有了!” “你来带路!”方飞说道。 “好!”吕品笔直向前,方飞跟在后面。 “喂!”大个儿傻了眼,一面拍翅追赶,一面咋咋呼呼:“你俩傻了吗?那么多石妖,一窝蜂拥上来,鬼都逃不掉……哎哟……”一发石炮从他头顶掠过,吓得大个儿缩头缩脑。 其他各组见这情景,都觉莫名其妙,眼看着三人迎着石炮前进,间不容发地穿过炮弹空隙,不过几下弹指的工夫,冲到石墙近前。吕品纵身一扑,附在一块石妖上面,方飞近前一瞧,石妖上赫然刻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危”字。 飞出的石妖纷纷掉头,浮浮沉沉,齐向三人冲来。方飞不及多想,伸出左手按在“危”字上面,字迹亮起融融青光,石妖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苍龙方飞?” 方飞愣了一下,回答:“对,是我!” 四周的石妖应声变红,同极相斥,三人匆忙散开,嗖的一声急响,刻字的石妖激射而出,石墙上出现了一个方形洞穴,幽黑深邃,不知通向哪儿。 石妖四面挤压过来,三人争先恐后地钻进了洞穴。轰隆,身后一声巨响,入口又被石妖堵上。 水灵光望着镜子微微失神,身后的同事轻轻碰了她一下,女主播如梦方醒,沉着脸说:“真没想到,危字组找到了出阵的机关,看来他们的运气不错……” “这不是运气,”狐青衣冷冷说道,“这是勇气!” “勇气?”水灵光斜瞅狐王,“这可从何说起?” “经过前面石阵的考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冲向石妖长城,”狐青衣赞许地望着通灵镜,镜中的石墙动荡不安,简直就像起伏的波浪,“刚才的举动,让我想起当年星原大战,女狼神率领‘贪狼组’冲向魔甲士的战阵……噢,这儿提一句,危字组的甲士简真就是女狼神的儿子。” “好吧!”水灵光不甘心地说,“危字组扳回一局,现在他们处在……唔,第五位,距离出局还有点儿距离,希望他们保持一贯的好运气。运气这个东西么,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如果他们困在第二关,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这儿没有意外,”元迈古平静地说道,“所有的胜负都是实力使然。” 前方一团漆黑,石妖筑成的通道就像一条活蛇扭来摆去。 “这是去哪儿?”大个儿环顾四周,毛骨悚然,“太恶心了,像是怪物的肠子!” “我来打个招呼!”吕品跺了跺脚,脚下的石妖发出吱嘎嘎的怒叫。 “你疯了吗?”简真尖叫得像个女人,“惹恼了它们,咱们会被活活挤死!” “是吗?”吕品又跺两下,石妖上下起伏,叫声更加响亮。 “方飞!”大个儿无计可施,扯住小度者的衣角,“你要管管他,你可是组长。” “别闹,”方飞不耐烦地拨开他的爪子,“我们好像在走下坡路。” “我瞧瞧,”吕品取出仙罗盘,吹了一声口哨,“失灵了!”看看四周,“这儿磁力太强!” 甬道一路向下,越走越陡,方飞试图召出尺木,可是徒劳无功。吕品闭上眼,摇头说:“飞轮动不了。”简真鼓腮瞪眼,半晌泄气道:“铠甲也一样!”话音刚落,脚底猛地一沉,石妖躁动起来,起起伏伏,仿佛奔流的瀑布,裹着三人向下飞泻。 三人你推我撞,骨碌碌滚做一团,简真发出尖叫。叫声还没结束,眼前豁然一亮,他们滚出甬道,掉在了一片松软的草地上,绿意充满双眼,鼻间传来草木的清香。 方飞爬起身来举目观望,四面古树参天,很像“天问”时的金帐树,长叶子的地方挂着嫩绿修长的藤蔓,树藤交织成网,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软墙,团团围绕着一方清澈见底的水池。上方枝藤交错,密匝匝都是苍翠的树冠,阳光透过枝条间隙洒下一地碎金——与其说是森林,不如说是牢狱。 忽听吱嘎声响,石妖跳动拼合,封住出口,石壁森然,兀立千尺。 “还是不能用!”吕品收起飞轮,悻悻打量四周。 “渴死我了,”简真凑近水池喝了一口,眉头猛地皱起,噗地喷了出来,“什么玩意儿,又涩又苦。” “肯定有毒!”吕品的声音像是一股阴风钻进大个儿的脖子,他缩起脑袋东张西望:“不会吧?这只是一场考试。” 他擦了擦嘴,转眼望去,方飞望着藤蔓结成的软墙呆呆出神。大个儿甩开手脚,走上前去道:“看我的!”拽住藤蔓用力一扯,不料老藤簌地一抖,突然把他拦腰缠住。。 “哎……”大个儿惊叫一声,双脚离地,身不由主地撞上软墙,墙里的藤蔓像是一窝毒蛇,刷刷刷扭动摇摆,争先恐后地爬向他的身子。 “救命!”简真失声惨叫。 “星火流焰!”方飞写出一道“烈火符”,火焰像无形的利剑劈中老藤。 藤蔓青烟翻滚,软墙沙沙抖动,猛可蹿出数十条坚韧粗壮的怪藤,啪啪两声,方飞左颊、腰部传来剧痛,他向后摔出,落在地上满嘴是血,定眼望去,藤上火苗乱蹿,反向简真烧去。 “糟了!”方飞失声惊叫,忽听吕品锐喝:“太白无锋!”懒鬼写出一道“锐金符”,笔尖带起一溜白光,刷刷刷斩断藤蔓,断藤带着火焰掉在地上,死而不僵,不住抽搐跳动。 藤蔓一断,简真腾出双手,扯断身上的藤蔓,翻身跳下藤网,双脚还没站稳,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大个儿回头一看,面无人色,藤网剧烈起伏,网眼里钻出千百根粗大的藤蔓,仿佛怪蟒出洞,摇头摆尾地冲向三人。 三人挥笔写符、且战且退,藤蔓要么着火,要么折断,浆汁迸溅横流,洒得三人满身都是。 呜的一声怪叫,来自树林深处,似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发出可怕的吼叫。三人听得心惊胆颤,忽觉地面一软,泥土从中开裂,钻出许多树根,仿佛巨大的蚯蚓,冲着三人的腿脚缠绕过来, 三人连蹦带跳,百般躲闪,对面的藤蔓趁势狂扫,三人顾此失彼,挨了几下藤鞭,又被树根绊了两跤,个个浑身是泥、鼻青脸肿。 慌乱间,上方传来吱呀异响,方飞正要去看,一条树根缠住他的左脚,把他拖倒在地。男孩挺身坐起,忽听风声急响,一条树枝从天而降,像是尖锐的枪矛,噗地插在他两腿之间。 方飞只觉一股冷气从胯部直蹿顶门,几乎当场小便失禁。他抖索索抬眼一瞧,四周的古树摇晃满身枝干,仿佛百手巨人,刺向他的树枝只是打头儿的先锋,一棵大树抡起数米直径的枝干,上面的枝枝丫丫足有半亩,仿佛铁匠挥锤,向着他当头砸来。 这一下笼罩广阔,男孩躲闪不开,下意识握紧拳头,打算念出“遁”字,忽然人影晃动,简真闪身冲到,努眼撑睛,双手向上一举,笃地接住砸来的枝干,大身子一晃,双腿深深插进泥里。 方飞不胜意外,大个儿掉过头来,面孔紫里透黑,冲他一声暴喝:“走哇……”不意手里的枝干向上弹回,他一不留神,随着树枝飞上半空。 方飞神魂入窍,写一道“锐金符”切断树根,翻身跳起,忽觉狂风压顶,两根枝桠先后落下,仿佛一对巨大的拳头对他左右开弓。 忽然手臂一紧,吕品横冲过来,抓住他连跑带跳,树枝在两人身后轮番砸落,咚咚咚的声音就像是出了连环车祸,迸溅的泥土子弹一样打在两人背后,地皮来回动摇,简直就要翻转过来。 水池近在眼前,吕品纵身一跳,噗通,两人双双落水,砰,枝桠砸在岸边,留下一个深坑,它不甘心地停留片刻,吱吱嘎嘎地收了回去。 简真还在天上,随着树枝晃荡,嘴里尖声高叫:“救命,救命……” “蠢猪!”吕品忍不住提醒,“你不会放手吗?” 简真一愣,回过味儿——抓着树枝的是他自己。大个儿匆忙放手,落向地面,一根树枝横扫过来,凌厉的气势就像抡圆的球棒。简真身在半空,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翻着跟斗向前飞出。 “御物凌空!”方飞跳到岸上,发出符咒。简真应声一缓,轻飘飘落向地面。吕品一步抢上,抓住他拖进水池,枝桠随后赶到,从上到下狠狠劈落,一声爆响,又在岸边留下大坑。 三人泡在水里,望着四周狼藉,不觉胆战心悸、面面相觑…… “危字组再二次陷入了困境!”水灵光眯眼瞅着屏幕,“碧磷妖瞳”藏在树丛里,一丝不落地拍摄出三个男生的窘况。 “其他组呢?”元迈古问。 “角字组刚刚脱困,”一个男记者讨好地望着他,“皇秦太厉害了,只用了一刻钟就找到了脱困的方法。” “狐道师,您认为‘危字组’能过关吗?”水灵光把“留声符”凑到狐青衣嘴边。 “也许吧!”狐王回答。 “疯了,全都疯了……”简真吐着血沫,惊恐地观望四周,树木气势汹汹地摇晃枝桠,如同擂台上狂暴的拳手,藤蔓像是饥饿的蛇群,团团围住水池,不住蜿蜒扭动。 “奇怪,”吕品摸着下巴沉吟,“这些玩意儿好像不会攻击水池里的人。” “可也不让我们上岸。”方飞跺了跺脚,池底是一整块岩石。 “死懒鬼,”简真恼怒地看向吕品,“你不是能控制树妖吗?” “还用你说?”吕品翻起白眼,“我早试过了。”。 “怎么样?”大个儿满怀希望。 “没用,”吕品摇了摇头,“这些不是树妖,它们是木奴。” “有区别吗?”方飞问。 “木奴是木巨灵青主的奴仆,它们是最古老的树木,曾经跟随青主走遍世界,”吕品扁了扁嘴,“木奴只听青主的,比起那位老兄,我这点儿本领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 “那可怎么办?”简真沮丧地拍打水面,四周的树木意似不满,吱嘎嘎发出怪响,吓得他停下双手,唯恐招来灾星。 方飞盯着池水思索:“水池可以避难,脱困的关键或许也在水里。”他捧起池水啜了一口,果然苦涩难咽,可是细细品来,却有一股奇妙的活力,仿佛小鱼小虾轻轻地冲撞牙齿。 方飞吐出池水,说道:“这不是水!”吕品抿一口水尝过,两眼放光,叫道:“水元胎!” “这么说……”大个儿目定口呆。 “对!”方飞环顾水池,“这是一个太玄池!” “有意思!”吕品抬眼望天。 “真有意思!”方飞也抬眼望天。 “喂!”简真暴喝,“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很简单,”方飞说道,“五行循环!” “我们要造一棵树,”吕品舔了舔嘴唇,“比木奴还高的树!” “从树顶离开,”方飞神情严肃,“那是唯一的出路。” “不可能!”简真嚷嚷,“没人能造出这样的树!” “一个人不行,”方飞顿了顿,“所以得齐心协力。” “天素在就好了,”吕品遗憾地说,“她一个顶两个。” “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看。”方飞意念所及,元气涌到手心,三人对望一眼,伸手入水,异口同声:“水生木,长!” 池底出现一点绿影,袅袅绕绕,像是纤细的水草,当它破水而出,已经变成了一棵小树,尖尖细细,嫩绿水滑,吸足了三人的元气,忽悠悠一路向上,池里的水面一点点向下跌落,树木长到十米,池水也少了五分之一。 时间一长,方飞渐感后力不济,体内空空荡荡,元气断断续续,前面的一泻如注,后面的犹豫不来,但若强行催逼,便觉浑身发软,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这个当儿,唯有咬牙苦撑。 树木宛转上升,逼近“囚笼”穹顶——木奴的树冠。三人屏息观望,如果木奴存心阻挡,冲不破穹顶,势必前功尽弃。 木奴吱嘎有声,枝桠凑近树木,反复纠缠试探,似乎对于新生的同类颇为困惑。方飞不觉神经绷直、心跳加快,这时森林里传来一声低吼,如狮如虎,更如号角。穹顶的枝桠霍地分开,露出了五米见方一块空隙,三人心生狂喜,一齐催动元气,促使树木向上蹿升。 十五米、二十米……方飞呼吸艰难、两眼发黑,每一寸肌肤都酸软不堪,每一个细胞都在**,浑身上下像是拧过的海绵,再也挤不出一点元气。 哗啦,他坐在水里,大口喘气,抬眼望去,树木已经超过三十米,上方的枝桠越见稀疏,天光透过缝隙,顺着树干溜达下来,照得池水灿然生辉——池水还有五分之二,看样子,长到五十米才能突出重围。 方飞咬了咬牙,继续注入元气,可是体内空空,挤出的元气少得可怜。忽听一声水响,吕品也瘫坐下来,脸青唇白,望着方飞苦笑摇头。 只剩下简真一个,大个儿努眼撑睛,皮肤呈现出奇特的粉红色,如同新生的婴儿,蕴含无穷的潜力,水墨似的元气从他手心流入池水,源源不绝,不见衰竭。方飞、吕品看呆了眼,万没想到这个胆小怯懦的家伙拥有如此雄浑深厚的元气。 简真只手擎天,树木生长不断,很快达到四十多米,天光越发明亮,可以看见一方蓝天。他气喘如牛,摇晃不定,方飞、吕品歇息片刻,双双恢复过来,按入浅水,注入元气,树木稍一停顿,抖擞上升,一口气超过木奴,出类拔萃,冲上森林之巅。 “行了……”吕品收起双手,池子水分耗尽,大树根须盘曲,牢固地扎入岩石,唯独表皮青绿光嫩,不同于生长多年的古木。 “累死我了,”简真连呼带喘,“下面怎么办?” “爬上去!”方飞抱住树干,当先爬向树顶的光亮。 “天啦!”大个儿几乎神志错乱,“你疯了?”忽见吕品手脚并用,也向树梢攀爬,只好无奈摇头、慢慢跟随在后。 藤叶和树枝蜂拥上来,简真让树枝捅了几下,又惊又怕,险些掉落下去。几根藤蔓亲亲热热地爬上方飞的后背,仿佛蛇虫蠕动,恨不得跟他合为一体。 “完了,”大个儿哀哀直叫,“木奴会杀了我们。” “小声一点儿,”吕品说道,“它们把我们当做了树木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它们把这棵树当作同类,树里却有我们的元气,”吕品静待一根藤蔓从脸上爬过,“木奴一定也糊涂了,想把我们当同类,可又觉得我们树木大不相同。” “它们在试探,”方飞说道,“如论如何,大家不要反击!” 三人一声不吭,埋头苦爬,枝桠和藤蔓在他们身边缠缠绕绕、挨挨擦擦,不断发出吱嘎怪响。三人不敢停留、一路往上,五行循环创造的树木寿命有限,全赖创造它的元气支撑,元气一旦用光,树木必定崩溃。所以必须争分夺秒,抢在元气耗尽之前赶到树顶。 爬了一刻多钟,三人钻过枝桠间隙,一股脑儿冲上树顶。 阳光洒在脸上,方飞两眼发酸,回头望去,林海苍莽,绿浪起伏,不时传来吱呀呀的声音,好似树木之间在窃窃私语。 树木抖动起来,这是崩溃的前兆。关卡设计精准,树里的元气仅能支撑到考生爬上树顶。 “完了!”简真哀号,“我们会摔死!” “胡说,”吕品高举宝轮,“紫璇风”呜呜狂转,“我们可以飞!” 飞行器恢复了运转!简真欢呼一声,披上铠甲,方飞也纵起尺木,跃入虚空,起飞的一刻,他听见咔啦啦的声音,低头看去,青碧色的大树土崩瓦解,由青变灰,由灰变白,仿佛燃烧的余烬,纷纷扬扬,飘零胜雪。木奴的枝桠回归原位,纵横交错,密不透风,把天空和大地隔绝开来。 第十九章、天书和地窟 第十九章、天书和地窟 “不可思议,”水灵光惊诧地望着屏幕,“他们只有三个人……不是应该四个人才能通过吗?”回头问道,“第二关通过了几组?” “八组!”一个场务回答,“危字组排第七!” “角字组怎么样?”元迈古踱来踱去。 “卡在云谲天书。”一个记者小声说。 元迈古停下脚步,眉毛一挑,下令:“切换画面!”记者毛笔一挥,画面切换,屏幕上出现了一副惊人的景象——蔚蓝色的晴空上飘浮许多乌黑的巨字,横直超过五米,点画雄奇,笔势风动,每一个字都是十足的活物,如同一群巨大的乌鸦,四面八方地拦截考生。 “呀!”一个“兵”字撞上百里秀雅,丑女凄声尖叫,可也无济于事,墨汁又黏又稠,仿佛强力胶水裹住了她的身子,很快变成一个乌溜溜的圆球,悬在空中疯狂地转动。 “她要放弃了。”狐青衣说道。 墨球深处闪过一道白光,百里秀雅掉出虚空,落在狐青衣身边。她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懊恼地望着通灵镜,屏幕里的“墨球”扭动几下,伸手展足,变回“兵”字,活泼泼向上一跳,兴冲冲地向贝雨飞去。 贝雨正与一个“微”字纠缠,浑然不知“兵”字来袭,贝露飞身赶到,笔尖符光迸闪,数枚气弹击中“兵”字,“兵”字踉跄后退,摇身一晃,墨汁流淌,忽又凝结出另一个完全相同的“兵”字,“兵”分两路,扑向姐妹二人…… “当心!”方飞高叫,“这些字可以自我复制!” “危字组”也陷入了“天书”,数不清的文字横在天地之间,堆砌出一座无形无状的古怪城池。上面是不可逾越的光幕,下面是不计其数的木奴,文字三五成群,鹰隼似的盯住考生,一旦缠住猎物,立刻裹住不放。 考生走投无路,奋起反击,符咒击中文字,文字稍一退让,即刻自我复制,一变二,二变四……几次反击以后,考生面对的敌人成倍增长,陷入重重包围,行动更加困难,可是不加反击,又会陷入墨汁陷阱,除了叫出“遁”字别无他法。 “危字组”赶到的时候,前面的学生已经折腾了几轮,天上字满为患,此后更多突破木奴陷阱的学生赶到——逃避、反击、复制——循环往复,不出半个时辰,字数增长数倍。举目望去,黑茫茫一片,巨字狂奔乱走,冲得学生七零八落。 危字组也未能免劫,简真给一个“真”字穷追猛打,吕品叫“微意”两字逼得走投无路,方飞遇上了一个“欢”字,还没接战,那字儿突然散开,横撇竖捺化身枪弹,冲着他一阵扫射。 方飞险些中弹,所幸五行磴上练出一身乱战本领,间不容发,从枪林弹雨中逃了出来。笔画紧追不舍,呼啸声如芒在背。 “方飞……”下方传来一声惊叫,方飞低头看去,禹笑笑被一个“将”字缠住,正在墨汁里绝望地挣扎。 “笑笑!”方飞俯冲下去,还没靠近,一个“兵”字横身拦住。他使劲解数摆脱,忽又遇上一个“斤”字,有如一把巨斧横砍竖劈。男孩险象环生,眼看着禹笑笑在墨汁中越陷越深。 忽然红影闪动,简真披甲赶来,伸手抓住禹笑笑,想要把她拉扯出来,不料墨汁仿佛瘟疫,非但没有摆脱,稍稍一碰,立刻爬上他的手背,黏腻腻,滑溜溜,扯不断,甩不脱,大个儿也陷入了泥沼,跟着女孩一起坠落。 方飞终于摆脱“斤”字,吕品也飞身赶来,两人见这情形,都是犹豫不前。贸然上前相救,势必陷入墨汁,想要救出两人,必须另想法子。 这些文字若有若无,不像实物,也不像幻影,方飞初次看见,便觉有点儿眼熟,急转几个念头,脑子豁然一亮,回头高叫:“吕品,这是造化笔写的。” 懒鬼一愣,掉头四顾:“你怎么知道?” “还记得它在宫奇和司守拙身上画毛虫的事吗?”方飞指了指被困两人身上的墨汁,“那些毛虫跟这些墨汁一模一样,稍一碰到就往衣服里钻。” “这一说还真像。”吕品手摸下巴。 “皇秦写符消除了毛虫,你还记得那道符咒吗?” “不记得,一年前的事儿了,”吕品召出波耶水镜,点开灵眼搜索一下,抬头叫道,“有了,幻墨消融符,定式是‘空荡荡墨散烟消’……哎哟……”他通灵分心,一个“皇”字从后面扑来,黑漆漆的墨汁把他吞没,双手陷入其中,挥笔写符也来不及了。 “空荡荡墨散烟消……空荡荡墨散烟消……”方飞极力保持冷静,在心底反复默诵符咒,寻找灵感,把握节奏。一般来说,新学的符咒很难一次写成,往往需要重复多次,才能领悟到内在的玄机,这个过程可快可慢,快的几分钟就好,慢的一年半载也是常事,临阵磨枪,通常难以成功。可眼下除了方飞,其他人统统被困,若不写出符咒,今天的考试就到此为止。 禹笑笑和简真的面孔模糊起来,墨汁侵入两人的口鼻,简真的**变成呜咽。两人越飞越低,眼看掉进树林,林中的木奴枝桠摇动,透出一股子凛冽杀气 。 方飞一咬牙,硬起头皮抖动符笔,锐喝一声:“空荡荡墨散烟消!”符光闪烁一下,忽又泯灭消失。 禹笑笑翻起了白眼,墨汁漫过了她的眼睛。方飞定一定神,向她再抖符笔:“墨散烟消!” 念咒的一瞬,热流蹿出指尖,径直到达笔头,星拂笔颤动一下,柔软的毫毛迅速扭转,四个淡青色的小字在空中一闪而没,笔尖亮起夺目的亮光。 哧,符光射中墨汁,黏糊糊的玩意儿飘然散开,变成一团有气无力的黑雾,忽聚忽散地流蹿到远处,结成两个“将”字,气恼地扭来扭去 成了!方飞欣喜欲狂,回头挥笔,吕品手脚一轻,顿也解脱出来,身上的黑烟袅袅上升,结成两个“皇”字,相互碰了碰头,双双向他扑来。 “先撤!”方飞叫喊一声,掉头飞走,其他三人紧随其后。四人飞了数里,退到石妖墙下,巨字不再追来。方飞停下来一看,观望的学生不止他们,“角字组”也在附近,皇秦脸色凝重,盯着天书奇阵陷入沉思。 “笑笑!”简真缓过气来,“箕字组其他人呢?” “全军覆没,”禹笑笑摇头苦笑,“就剩下我了。” “太好了,”大个儿眉开眼笑,“我们正缺人手。” 禹笑笑脸色一沉,眼里透出怒气,吕品飘上来给了简真一脚,骂道:“好什么?自私自利的家伙。” “谁自私了?”简真委屈地揉着臀部,“笑笑过了关,赚的分数还不是‘箕字组’的。” “简真说得对,”方飞附和,“多一个人多一分力。” 女孩望着方飞、简真,心中不胜感慨,当初没能分在一组,只能眼看着二人受尽磨难,如今鬼使神差,危急关头三人重聚。尽管前途莫测,禹笑笑仍觉热血涌动,生出一股久违的豪情。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方飞。 “这些字是一个人写的。”方飞沉吟。 “这是一种字体,”禹笑笑皱眉沉思,“可惜不知道写字的是谁!” “这好办!”吕品写一道“摄影符”,摄取文字图像,输入通灵镜,过了片刻,笑嘻嘻说道,“写字的人叫‘米芾’,红尘里一个有名的书法家。” “准是天皓白干的好事,”简真怨气冲天,“谁都知道他是个红尘迷。” 方飞举起食指,轻轻敲打右腮,边想边说:“把天上所有的字找出来,输入通灵镜,看这个米芾什么时候写的它们?” “好!”吕品埋头鼓捣一阵,把屏幕显示给其他三人,“这些字都出自米芾的《真酥帖》,全文是:‘真酥一斤,少将微意,欲置些果实去,又一兵陆行难将。都门有干示下,酥是胡西辅所送。芾皇恐顿首。虞老可喜,必相从欢!’” “这也能查到?”方飞由衷佩服。 “别小看通灵网,红尘里大多数知识里面都能找到。” “这些话什么意思?”大个儿翻来覆去地把《真酥帖》看了两遍,没有看出任何意义。 “好像是给朋友送吃的。”吕品摸着下巴说。 “是吗?”大个儿摸了摸肚皮,“这么一说,我有点儿饿了。” 禹笑笑默不作声,把字帖里的文字与天上的文字逐一对照,心头微微一动,忽然问道:“你们看见‘门’字了吗?” “门字?”其他三人都是一愣。 “这儿,”禹笑笑指着屏幕上的字帖,“都门有干示下,这儿有个‘门’字,天上似乎没有!” 三人看过字帖,回头观望天空,果然也没发现“门”字的踪影。 “这里面有鬼!”大个儿宣布。 “还用你说?”禹笑笑白他一眼。吕品将信将疑,说道:“造化笔一贯吊儿郎当,会不会写漏了字?” “不会,”方飞望着字阵深处,“我猜那个门字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简真瞅着他冷笑,“你当是捉迷藏吗?” “对!”方飞点头,“就是捉迷藏!” “事情不妙,”吕品忽然压低嗓音,“大家保持原样,不要东张西望。” “怎么了?”方飞忍不住问道。 “死肥猪头上五米有一个光团,”吕品声音更低,“样子很像一只耳朵。” “窃听符!”禹笑笑轻叫一声。 “可恶,”简真忍住抬头的冲动,“谁这么缺德?” “会写‘鬼号符’吗?”吕品冲三人眨眼。方飞茫然摇头,简真摸着肚皮不吭声,禹笑笑犹豫一下,低声说:“我会。” “好!”吕品点头,“咱俩一起动手。”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双双扬起符笔,指定上方耳朵形的幻影:“鬼哭神号!” 空中响起凄厉可怕的尖叫,方飞从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噪音,但觉头晕耳鸣,正想捂住耳朵。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掉头望去,宫奇捂着左耳痛苦不堪,摇晃两下,一头向下栽落。 皇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宫奇,用力摇晃数下。宫奇缓过气来,苦着脸揉弄耳朵,一面朝这边张望,一面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 “不要脸,这是作弊,”简真气红了脸,“我去找他们讨个公道。” “就凭你?”吕品冷笑,“讨一顿揍差不多。”大个儿本就虚张声势,一听这话,借坡下驴:“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方飞沉声说道,“先把门找到!” “这算作弊吧?”狐青衣冷笑着看向元迈古。 “作弊?”阳明星盯着屏幕,“谁啊?” “角字组!如果我没记错,‘窃听他人方案’算是作弊,应该取消考试资格。” “我不那么看,”元迈古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断定宫奇的‘窃听符’是在偷听‘危字组’的方案,也许是听天上的风声。” “风声?”狐青衣哑然失笑,“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借口。” “即使真的窃听,也没什么大不了,”元迈古不动声色,“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搜集对手的情报也是一种能力。” “这么说,考试规则也可以随便更改啰?” “你当这只是考试?”元迈古回过头,目光阴沉慑人。 “不是吗?” “不!”元迈古的声音像是一条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鱼,“这是战争!” “危字组”加上禹笑笑,四人摆出了“四神阵”,一人在前,三人在后,占据三角锥体的四角,任何一人有难,其他三人都能及时救援。 “任何人被天书困住,其他三人写‘幻墨消融符’解救……”方飞话没说完,简真没好气插嘴:“我写不出来!” “笨蛋!”禹笑笑骂道。 “蠢猪嘛,干啥都不行!”吕品讽刺。 “去你们的,”大个儿气恨恨地扫视三人,“这么点儿工夫,写出来的人才是怪胎。” “幻墨消融符”是对付“云谲天书”的利器。方飞不必说,吕品卓有天赋,第二个学会;禹笑笑尝试几次,也能大致把握节奏,三次里可以写成一次,攻击巨字稍嫌不足,营救同伴不在话下;唯独简真,写来写去总不成功,飞到天书阵前,还是不得要领。这么一来,“四神阵”出现了破绽,大个儿攻不得、守不住、救不了,无疑成了众人的累赘。 可是时间紧迫,消息已经泄漏,必须抢在“角字组”醒悟之前通过天书。方飞一声令下,“四神阵”颠倒过来,简真落到最后,其他三人在前,写出“幻墨消融符”,击溃挡道巨字,不断开辟道路,逼近“云谲天书”的中心。 巨字散了又聚,横直迸射,撇捺乱飞,点画横冲直撞,来自四面八方……四人先后中招,全赖同伴解救才脱出墨汁,可是越往前飞,文字越多越繁,好比千军万马,往来蹂躏践踏。四人每进一米,都得劳心费力,乌黑的墨汁到处流淌,仿佛小溪大河,密层层、黏糊糊,稠密到一定地步,分不清哪儿是字、那儿是人。 “我不成了,”简真双脚漆黑,墨汁向他全身扩散,大个儿喘着粗气,两眼乱翻,“我要掉下去了。” “别说泄气话,”禹笑笑击散他身上的墨汁,烦恼地四处张望,“方飞,你看见‘门’字了吗?” 望着铺天盖地的巨字,方飞也觉眼花,可是到了这个当儿,后面字如大海,除了弃考遁走,已是无路可退。他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穿过两层阻扰,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越向前飞,巨字数量越多,移动越慢,到后来几乎停滞下来,笔势外向,密不透风。 “怎么停下来啦?”简真张大嘴巴。 “我猜……”禹笑笑注目巨字结成的堡垒,“字和字不能搅在一块儿,这儿字数太多,稍稍一动,就会彼此撞上。” “为啥不能搅在一块儿?”大个儿茫然不解。 “蠢猪!”吕品哼了一声,“两个字搅在一起谁还认得出来?” “一派胡言,”简真大声反驳,“这肯定是个陷阱!” “门字就在里面!”方飞指向“堡垒”深处。 “开什么玩笑?”大个儿白他一眼,“谁能进得去?” “羽化课你钻过绳网吗?”方飞问。 “钻过又怎样?” “把它们当做绳网,”方飞指了指巨字,“钻过去就行。”拧腰低头,化身柔丝,从一个“西”字的中央钻了过去,身子微微一侧,又绵软地穿过“陆”字左边的“耳”字,一眨眼的光景,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巨字阵里。 其他三人看呆了眼,禹笑笑吸一口气,拧身钻过“兵”字,吕品也从一个“可”字中间穿过。简真看得冷汗直冒,抖索索收敛翅膀,看准一个“斤”字,从它下面钻了过去。 巨字擦身经过,相距不过毫厘,好在钻了半年绳网,四人磕磕绊绊,倒也有惊无险,纵被巨字缠住,也有同伴解救。这么钻来钻去,过了半刻光景,就在筋酸骨软的当儿,方飞一抬头,猛可看见了一座巨“门”——伫立虚空,纹风不动,周围三米之内再无其他文字。 方飞回头看去,其他三人纷纷赶到,男孩冲他们一招手,率先闯入巨“门”。 刹那间,前方传来吸力,他身不由主地向下坠落,周围墨汁流淌,仿佛瀑布悬空,尺木不听使唤,身子就像一块石头。 “噢……”方飞惊叫声中,身子撞上了一团白花花、软乎乎的东西,仿佛一大堆棉花,深深把他吸了进去。 男孩陷入十米有余,正感窒息,“棉花”蠕动两下,嗖地向上弹起,方飞蹿起老高,凌空翻一个跟斗,再次重重摔落。这一次陷入稍浅,跟着再次弹起,这么反复三次,终于落回实地。 噗,吕品也掉了下来,他手舞足蹈,狼狈发出尖叫。方飞呆柯柯地望着他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打着旋儿在空中翻腾,同样反复数次,最后落在方飞身边。他使劲摇了摇头,回头望去,愣一下,脱口而出:“太岁!” 方飞心头一震,仔细打量那一堆软绵绵的东西,发现它的颜色白里透蓝,横直数以十米,起伏蠕动,悠然自得,竟是一个巨大的活物。 噗噗两声,简真和禹笑笑双双掉下,翻腾几次,落到地上。两人都是一脸迷茫,回头看向太岁,眼中流露出惊诧的神气。 “这不是太岁吗?”简真忍不住叫,“这玩意不是长在地下吗?” “说得对,”吕品点头,“这儿就是地下。” 其他人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一个巨大的溶洞,上下四方钟乳林立,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石质温润光滑,闪烁细碎的白光。 呜!溶洞深处吹来一阵狂风,劲道猛烈,彻骨生寒,风声阴森凄厉,仿佛巨兽的呜咽,风中夹杂淡淡的腥气,让人一闻便毛骨悚然。 “妖气,”吕品抽了抽鼻子,极目看向洞穴,“里面有东西!” “难道是?”禹笑笑停下来,困惑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那太危险了!” “很难说,”吕品吐出一口气,“前面出现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感到意外。” “喂!”简真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你们打什么哑谜?前面到底有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闷声不理。方飞迟疑一下,说道:“第四关是龙潭虎穴,难道说洞里有蛟龙和虎怪?” “不是虎怪。”吕品摇头。大个儿白他一眼:“那是什么?” 吕品刚要开口,噗噗噗一串闷响,身后有人掉落下来。 “正如屏幕显示,危字组第一个通过了‘云谲天书’,”水灵光有点儿无精打采,事态的发展让她深感挫败,“当然啰,目前为止,‘危字组’还算顺水顺风,至于能不能保持下去,我仍然抱有很大的疑问……”她自觉词穷,把球踢向元迈古,“星官大人,对于眼下的情形你怎么看?” “你问错了人,”元迈古拒绝接球,“我又不是道师。” “那么……”水灵光眼巴巴地看着狐青衣,“狐道师,你给评点评点?” “作为危字组的组长,方飞的洞察力很敏锐,飞行术也可圈可点,最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决断力和方向感。从始至终,他都知道往何处走、该怎么做,”狐青衣的笑意深不可测,“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哦?”元迈古眯眼望他,“你是说有人暗中帮他?” “我可没那么说,”狐青衣笑容不变,“冥冥之中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妖,更可能是一种天意!” “天意?”元迈古冷冷说道,“那东西我从来不信!” “你信什么?” “信自己,”元迈古犹豫一下,“还有白王!” “真会表忠心!”狐青衣嗤之以鼻。 “太棒了!”水灵光发出一声欢呼,“看到了吗?角字组也通过了‘云谲天书’!” “看来还没结束,”元迈古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吗?”狐青衣笑笑说道,“我们等着瞧!” 四道人影落到太岁上面,一陷一弹,升到半空,其中一人身姿矫健,如灵猫、如飞燕,不待二次下坠,轻飘飘翻个跟斗,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他一抬眼,看向方飞,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皇秦!方飞心头一凛。角字组窃听得逞,集体穿过了天书之“门”。 “舞弊的来了……”简真两手叉腰,讽刺话儿还没说完,方飞扯他一把,叫声“快走”。 大个儿诧然回头,发现三个同伴飞了起来,一阵风冲向洞窟深处。 “唉……”简真醒悟过来,眼下正在考试,不是挖苦敌人的时候,第四关是最后的考验,无论如何都要抢占先机。 他慌慌张张地披上铠甲,还没起飞,忽听皇秦的声音冷冷飘来:“拦住他们!”霎时响过一连串激烈的爆炸声,伴随元气弹撕裂空气的激鸣,溶洞里沸腾起来,整个儿都在来回摇晃。 简真心惊肉跳,笨拙地展开翅膀,用力向上一跳,飞出不足三米,一股狂风从天而降,当的一声,简真像被几只石妖同时撞上,冲击力贯穿铠甲,搅得他气血翻腾、五脏乱颤。 大个儿惨哼一声,砰地摔回地面,头脑昏昏沉沉,眼前金星迸闪,忽觉头顶风响,一抬眼,司守拙裹着一身银甲从天而降。 简真心头一急,手脚撑地,向左滚出,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地皮震动,石屑飞溅,打在“火豕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激响。 简真一股脑儿滚出十米,双手撑地,掉头望去,司守拙半蹲半跪,背展双翅,身下的地面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尘屑在他身边萦绕,两眼灼灼发亮,活脱脱就像一尊上古凶神。 “不要脸!”简真又惊又怕,“背后偷袭算什么……” “本事”两字还没出口,眼前一花,司守拙猛蹿过来,简真面孔剧痛,挨了他重重一拳。 他向后飞出,两眼昏黑,热乎乎的液体涌出鼻孔,流进嘴巴,身子还没落地,司守拙闪身赶到,一脚踹中他的左腰,冷酷凶狠,如同亮银色的跑车碾过一只小猫。 咚,简真一头撞上洞壁,头盔嗡嗡作响,脑袋快要炸开,他的嘴里发出**,肩腰传来异样的剧痛。司守拙的双手插入“火豕甲”,把他高高举起,向下用力一摔,左膝急起,撞上他的腰眼。 简真感觉自己断成了两截,惨叫声还没出口,司守拙一声大吼,抓住他的身子甩了出去。 砰,简真撞在钟乳石上,石柱拦腰折断,碎石到处飞溅。他落在地上,连连翻滚,身上的铠甲红光弥漫,当他翻身站起,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红猪,小眼里充满泪水,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撒开四蹄,冲向对方。 司守拙轻轻一跳,足有两米多高,身子凌空翻滚,铠甲白光爆涌,落在之时,已然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猛虎,皮毛闪亮如银,布满灰黑色的斑纹。 当,红猪撞上银虎,发出震人心魄的闷响。红猪哼哼唧唧,连拱带撞,锋利的猪牙像是两弯残月,不断挑中银虎的身躯,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牙印。银虎失声怒吼,张牙舞爪,也在红猪身上留下无数印痕,两头巨兽翻滚搏斗,所过钟乳粉碎,四周一片狼藉。 “简真!”禹笑笑眼看红猪落了下风,忍不住掉转飞剑,回头直奔银虎,扬起毛笔,正要写符,忽听呜呜急响,巫袅袅驭轮赶到。 禹笑笑纵身向上,脚下的飞剑“佛青”青碧发亮。一道电光从她脚下掠过,嗤啦,在钟乳石上留下一团酥黑的印痕。 “流光飞弹!”禹笑笑反手回敬一道“流弹符”,身子向前猛冲,剑光画出浑圆的弧线,绕到一根钟乳石后面,转眼望去,巫袅袅踩着一团乌光,上面斑斑点点,俨然繁星流转。 白虎女左右腾挪,灵巧避开气弹,忽然向前一晃,飞轮扫过一根倒悬的钟乳,咔嚓,锋利的边缘把钟乳切断。不待石柱下坠,巫袅袅笔尖一抖,锐喝:“御物凌空!” 白光裹住半截石柱,呼地大力甩出,越过禹笑笑藏身的钟乳,翻滚着向她头顶砸落。 “粉身碎骨。”禹笑笑发出“爆炸符”,钟乳粉身碎骨,尘屑四散飞溅。女孩让过碎石,一抬眼,巫袅袅绕过钟乳,猛冲过来,禹笑笑心子一紧,扬起符笔,两人异口同声:“雷枪电斧!” 两道闪电飞蛇似的绞在一起,发出嗤嗤异响,照得两人面孔雪亮。她们无法刹住去势,只好侧身向前冲突,闪电擦身而过,汗毛竖起,肌肤麻痹,脚下的飞行器凌空交错,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响——禹笑笑的“佛青剑”撞上飞轮,登时受力弯曲,巫袅袅的“星河轮”转速骤减,几乎失去了控制。 这样的情形不下于极速行进的跑车迎面相撞,随着一连串急促的怪响,巨大的力量把两人向后推开,仿佛两颗子弹,各自射向一方。 “呜!”巫袅袅撞上一根钟乳,眼前白光闪烁,险些昏了过去。 禹笑笑摔在地上,剑尖扫过地面,火星迸溅,留下又深又长的痕迹。砰,她撞上洞壁,止住退势,但觉喉咙发甜,胸口逆气乱蹿,来不及起身,忽听一声咆哮,巨大的银虎腾空扑来。 禹笑笑想要躲闪,可是身软无力,忽听昂的一声尖叫,火红的影子当空闪现,红猪冒了出来,干脆利落地撞上银虎。两头巨兽在空中纠缠,虎爪挥舞,猪蹄乱蹬,嘶吼着从禹笑笑的头顶掠过,银光裹着红影,如同熊熊燃烧的冰块,摔在地上,连连翻滚,踩踏、抓挠、冲撞、撕咬,气势凶猛残忍,恨不得把对方碾成肉泥。 禹笑笑扬起笔,想助简真一臂之力,可是猪与虎纠缠不清,任何攻击都会误伤同伴。 呜呜呜,飞轮当头压来,禹笑笑应声一滚,火光贴着她的肩头掠过,击中洞壁,猛烈爆炸。 禹笑笑跟着气浪翻滚,左肩传来强烈的刺痛,一块碎石钻进了她的肩窝,鲜血喷涌,染红了羽衣。 “水凝雪坚!”女孩发出一道“玄冰符”,笔尖射出冰白的符光。巫袅袅料不到她受伤之余还能反击,躲闪稍慢,右腿传来一股奇冷,低头看去,腿上结了一层薄冰,冰层生长如飞,还在不断增厚。 巫袅袅忙写“消融符”化解,稍一分心,禹笑笑趁势跳上飞剑,笔尖抖动,一道“流弹符”闪电飞出,巫袅袅仓皇躲闪,回敬一道“烈火符”。禹笑笑一击不中,闪入钟乳石后,火流喷中石柱,烧得石块噼啪作响。 两人绕着石林盘旋飞舞,符咒连绵不断,但因飞行神速,很难击中对方。剑光、轮光忽隐忽现、时近时远,远时相隔百米,近的时候仿佛撞在一起。 “嗷!”洞窟深处传来一声咆哮,雄浑有力,来回激荡,数不清的回音叠加起来,势如惊涛骇浪,让人胆颤心寒。 银虎撞开红猪,纵身跳开,侧耳听了听,掉头转身,向着洞窟深处狂奔。红猪头昏脑涨,望着银虎背影不知所措,忽听禹笑笑高叫:“简真,追上它!” 红猪应声一跳,撒开四蹄,突突突地冲向银虎。 “你还真闲?”巫袅袅出现在禹笑笑左边,符笔闪电扫出,“丢兵弃甲!” 缴械符!禹笑笑虎口一痛,符笔跳出手心,飞入巫袅袅的左手。道者失去符笔,只有束手待毙。禹笑笑念头一闪,拧身跳起,脚下的飞剑激射而出,精准地钻入飞轮的空隙。 “星河轮”旋转正酣,突然嵌入异物,呛啷啷停止了转动,巫袅袅尖声惨叫,一个跟斗从飞轮上掉了下来。 铮,“佛青”去势如电,把飞轮钉在一根钟乳石上。 巫袅袅摔在地上,浑身像要散架。她忍痛咬牙,捏紧笔杆,抬眼寻找对手踪影,冷不防左腕一痛,挨了一记狠踢,符笔脱手,嗖地飞了出去。 巫袅袅手持两支符笔,左边是禹笑笑的“蛾眉”,右边是她的“银流苏”,右笔丢失,慌忙扬起左手,来不及写符,禹笑笑攥住“蛾眉”,把她扑倒在地,拧住她的手腕,狠狠磕向一块石头。 巫袅袅痛哼一声,死攥住笔杆不放。禹笑笑心头发急,抓起她的手用力一拧。 黑衣女的喉间发出一声呜咽,符笔骨碌碌滚到一边。禹笑笑来不及高兴,巫袅袅眼露凶光,左手突出,扣住她左肩的伤口。 禹笑笑痛得浑身哆嗦,放开巫袅袅的右手,来扳她的左手。巫袅袅趁势拧腰,翻身把女孩压在下面,不料禹笑笑膝盖突出,噗地顶中了她的小腹。 巫袅袅弹起老高,小脸痛苦扭曲,禹笑笑腰身一挺,飞起左脚踹中巫袅袅的胸口。 黑衣女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白沫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禹笑笑捂着伤口,抖索索站了起来,鲜血顺着手臂流淌,点点滴滴,触目惊心,她望着巫袅袅,苍白的脸上透出一股傲气:“我可是甲士的女儿!” “小爬虫,”巫袅袅捂着胸口挣扎起来,“我杀了你,我要把你……” 禹笑笑飞奔两步,跳到半空,左脚虚晃一下,右脚闪电踢出,啪,巫袅袅又一次摔出老远,左颊吹气似的肿胀起来。 “踢我的脸?”巫袅袅两眼滴血,“小爬虫,你敢踢我的脸?” “你的脸不要也行!”禹笑笑飞身跳出,抬脚又踢,巫袅袅奋力一滚,禹笑笑脚尖扫地,掀起一片沙尘。 巫袅袅翻身跳起,叫一声“银流苏”,远处的符笔应声跳起,嗖地飞向她的手心。 禹笑笑晃身上前,抢在巫袅袅前面一把攥住笔杆,笔杆冰冷光滑,活是一条银蛇扭来扭去。 巫袅袅魂飞魄散,不待对方动笔,贴地向前蹿出,翻滚两下,挺身跳起,口中喘着粗气,手里赫然拈着禹笑笑的“蛾眉”。 两人鬼使神差换了符笔,两只笔嗖嗖跳动,全都不听使唤。 “雷枪电斧……”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长长的电光交错闪过,电流穿透羽衣,迸发出冰蓝色的焰火。两个女孩就像喝光了的易拉罐,让人踢了两脚,空荡荡,轻飘飘,飞出十米有余,沉沉地摔在地上。 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寂静,只有远处的太岁欢快地蠕动,发出悦目的柔光,留下怪诞奇妙的阴影…… 钟乳石一根根迎面扑来,活是巨魔的牙齿,浓重的阴影令人恐惧。 方飞快要喘不过气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真正领悟到“如影随形”这个词的含义——皇秦就在后面,比起影子还要难缠。 两组人马刚一交锋,皇秦就盯上了方飞,他的飞行快不可言,笔速是方飞的三倍。方飞招架不住,冲向洞窟深处。皇秦紧追不舍,“定身符”接连出手,笔尖的光亮疯狂闪耀,冷白色的符光如同倾泻的光雨,沾上一星半点,立刻浑身僵硬。 方飞不敢回头,无暇多想,只顾埋头飞行,全凭本能躲闪。古怪的感觉从尺木里传来,一如闪耀的火光,反复点亮他的灵感,直觉代替了思考,行动快过了脑子,当他意识到在干什么,尺木和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巧妙合理的选择。 皇秦满心别扭,他一口气发出了数十道符咒,可是没有一道能够得手。方飞仿佛化身幻影,碰不到、摸不着,飞行的速度普普通通,飞行的路线却是诡异百变,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转折、跃迁,折叠、扭曲,一如没有骨头的蛇虫,看上去怪模怪样,可是总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 “太奇怪了,”水灵光望着屏幕微微失神,“我从没见过有人这样飞!” 她的身后掀起一片嘈杂的声浪,全都来自淘汰的学生,他们狼狈不堪,一大半栽在“云谲天书”,回看通关的方法,心里说不出的懊恼。“危字组”一向是吊车尾的货色,而今闯入“龙潭虎穴”与大热门“角字组”一决雌雄,众人望着屏幕,满心不是滋味。 “什么鬼剑路,”公西倩妒恨交迸,“乱七八糟的不知所谓!”陆舫也大声附和:“他躲闪的方式根本不对,扭来扭去的像个白痴!” “瞎飞一通,瞎飞一通!”百里秀雅唠唠叨叨,“瞎老鹰逮着死麻雀,他撑到现在,全都是运气。” “哟!”贝露拖长声气,“百里秀雅,这么说,你的运气还真臭,‘云谲天书’都没过。” “是啊!”贝雨连连点头,“瞎了的老鹰也是老鹰,麻雀一辈子都是麻雀。” 百里秀雅瞪着双胞胎无言以对,努着嘴唇连翻白眼。。 “皇秦的笔速太快了,”贝露盯着屏幕不胜紧张,“光是看着我就害怕。” “屈晏!”贝露回头看向组长,“方飞的飞行术你见过吗?” “没有!”屈晏犹豫一下,“我觉得这不是道者的飞行术!” “不是道者?那是谁的?”贝雨问。 “神龙!”狐青衣冷冷接道,“龙才那么飞!” “飞碧浮青……”皇秦抖动笔杆,笔尖以肉眼无法看见的高速驾驭光白的元气,符字连绵闪过,结成一道淡绿色的微光。目标不是方飞,而是前方的洞壁。 嗤,绿光击中钟乳,激起袅袅轻烟,绿烟四处喷溅,变成丝丝缕缕,飞向四面八方。每一根绿丝都像树木的枝丫、神经的触突,自行分岔蔓延,快过流光闪电,由线及面,交错融合,霎时织成了一张重重叠叠、生生不绝的大网,嫩绿发光,缥缈不定,乍一看去,竟有一种让人自投罗网的魔力。 方飞想要躲开,绿网已经向他扑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活物,生长的速度超过尺木的飞行速度。方飞双脚一沉,尺木已被绿网捕获,网上的绿丝生长如飞,顺着木棒缠住他的腿脚,密密麻麻,弹性十足,扯断一根,又有数十根生长出来,男孩陷身罗网,挣扎逃蹿统统无用,速度大幅降低,转向不由自主,飞轮转动的噪声由远而近,呜呜呜地向他逼来…… “仙藻万罗符!”水灵光盯着绿网夸张地惊叫,“天啦,我从没看见一年生写出过‘幻生符’!” 学生们望着绿丝不胜骇异,“仙藻万罗符”属于符咒里最玄妙的“幻生符”,这种符法能够短暂地创造身外化身。“仙藻万罗符”一旦写成,所生的“仙藻”就会自生自长、自发自动、自行捕捉敌人,为了达到这一步,需要极高的天分、长久的苦练、丰富的经验以及对宇宙原理的深刻了解。 “裴言!”伏啸皱起眉头,回头看向玄武人里的翘楚,“你能写出来吗?” “肯定不能!”裴言板着脸回答。 “屈晏呢?”鱼羡羽渴盼地望着朱雀人,“你也一定行吧?” “你太抬举我了!”屈晏苦笑摇头。 “胜负已分,”水灵光眉飞色舞地宣布,“角字组赢定了!” 方飞浑身绿丝、走投无路,一根仙藻的力量微不足道,数以百千联合起来,顿时变成了难以抗衡的力量。 皇秦冲到近前,笔尖扭动,“定身符”的咒语到了嘴边。 方飞略一挣扎,咻,白光飞了过来。他急中生智,尽力一缩,砰,羽衣向前暴涨,仿佛一面软盾,把符光弹到一边。 皇秦一怔,腾身跳起。“龙蛛羽衣”的破绽在于一头一脚,遮盖不了头顶和脚心。他升到方飞头顶,正要痛下杀手,忽然心生警兆,斜蹿而出,一道凌厉的符光从他身旁掠过,皇秦斜眼扫去,吕品消去飞轮转动的噪音,无声无息地冲了上来。 皇秦冷哼一声,回笔反击,两人咫尺交错,符光乱闪。皇秦躲过一蓬白花花的元气弹,吕品却被一道“千钧符”击中,浑身疼痛地向后翻滚,皇秦的后招连绵不断,数道“爆炸符”同时飞来。吕品使出吃奶的力气东躲西闪,身边爆响连连,“紫璇风轮”失去了控制,他颠三倒四,撞上洞壁,飞轮扫过岩石,带起一溜火星。 “宫奇!”皇秦锐喝一声。 “在……在……”宫奇跌跌撞撞地从石林间冒出头来,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一条血淋淋的伤口从左颊拖到脖子,足见与吕品的较量吃了大亏。 宫奇冲向懒鬼,手中符笔乱舞,眼里透着癫狂。吕品不敢大意,一边稳住身形,一边挥笔应对。两人间火烧电闪、爆炸不断,捉对儿杀得难解难分。 皇秦腾出手来,转眼看向方飞,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方飞的笔尖挑起一团乌云,形如漩涡,笼罩数亩,狂风席卷洞窟,飞沙走石,吹得众人摇晃不定。浓云旋涡深处,电光离合纵横,隐隐传出雷声。 “狂雷掣电!”方飞冲口而出。 黑云应声塌缩,像被无形的大手捏了一把,一声炸雷响过,电光冲了出来,数以十记,纵横交织,仿佛电光栅栏,把皇秦挡在外面,狂风左冲右突,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觉电光来自四面八方,势如百川归流,一丝不落地钻进“仙藻”织成的绿网。电光顺着“仙藻”流走,巨大的能量来回冲击,扯得“仙藻”支离破碎,变回丝丝缕缕,狂风劲扫之下,登时不知去向。 “暴烈风雷符,”水灵光一脸惊悚,“不可能,他只是一年生!” “皇秦也是一年生,”狐青衣注目画面,“仙藻属木,雷霆属金,金克木,这一道符法可以克制‘仙藻万罗符’。” “我看他疯了!”元迈古挑起白眉,“他会把自己活活电死!” 屏幕里,雷电的狂潮顺着仙藻冲向方飞,蓝白色的电火把他浑身吞没。 “别忘了他的羽衣,”狐青衣轻描淡写地说,“那可是龙蛛织成的。” 元迈古怔了一下,望着屏幕眉头紧锁。 剧痛和麻痹同时袭来,电光嗤嗤嗤四处乱蹿,仿佛数十把锐薄的刀刃,反复切割鼓荡的羽衣,所过“仙藻”瓦解破碎,变成一团团翠绿的轻烟。 方飞心知肚明,脱身的机会就在眼前,皇秦一旦稳住阵脚,休想逃出他的手心。他强忍痛麻,奋力一挣,脱出闪电包围,带着满身电火冲向洞窟深处。 呜呜呜,皇秦追赶上来,方飞心急如焚,尽力催促尺木,加速向前飞驰。 洞窟越来越窄,钟乳越来越密,皇秦数道符咒都击中石柱,他正感懊恼, 忽听一声咆哮,寒风迎面吹来。皇秦热血骤冷,心头战栗,忽见方飞速度变缓,停在一根钟乳石旁边。 皇秦转轮赶上,又听一声咆哮,白亮亮的光球呼啸而来。他闪身让过,光球撞上钟乳,惊爆巨响,霜白的寒气冰蛇似的到处乱蹿,所过寒冰凝结,洞窟里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皇秦停了下来,举目望去,正前方的石窟里,蹲伏着两头插翅的飞虎,一黑一白,呲牙咧嘴,金白色的眼珠阴沉沉地望着两人。 “穷奇!”皇秦冲口而出。 穷奇是北风之妖,貌如猛虎,背有双翼,不管走到那儿,都有寒风相随。 两只穷奇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低声嘶吼,翅膀大力挥舞,洞窟里气温骤降,钟乳和洞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方飞扫了皇秦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穷奇,没有进攻自己的意思。再看穷奇,两头妖怪身后,隐隐约约有一个狭窄的洞口,横直不到两米,仅容一人出入——穷奇把守入口,要想再进一步,必须降服这一对妖物。 “把它们引开!”方飞回头说道。 “你说什么?”皇秦狐疑地望着他。 “入口就在穷奇后面,”方飞耐着性子说,“把它们引开才能进去。” “还用你说?”皇秦也发现了入口,暗自琢磨怎么过关。 “可有两只穷奇,”方飞扫他一眼,“一个人不够用。” “你是说……”皇秦惊讶地扬起眉毛,“你和我一人对付一只?” “没错!”方飞回答,皇秦困惑地盯着他,小声说:“我们可是对手!” “引开穷奇再说!”方飞纵起尺木,笔直冲向穷奇。 飞虎眼射凶光,双双抬头,冲着方飞厉声咆哮,白森森的牙齿仿佛交错的刀剑。 “流光飞弹!”方飞笔尖一抖,数枚元气弹发出尖锐的鸣啸。 穷奇翅膀一甩,噗噗噗一阵闷响,天青色的气弹被翅膀扫得无影无踪。 “嗷!”黑穷奇耸身展翅,蹿到空中,卷起凛冽寒风,狠狠扑向方飞。 “雷枪电斧!”方飞向后倒飞,扬笔发出一道闪电,曲曲折折地照亮了狰狞的虎头。 黑穷奇不躲不闪,张开大嘴,哧溜一下把闪电吸了进去,翅膀鼓动两下,抢到方飞左边,抡起巨大的虎爪,抓向男孩的肩头。 方飞低头斜蹿,虎爪擦身而过,扫中一旁的钟乳,就像利刃切割豆腐,石块无声消失,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穷奇低吼一声,翅膀大力横扫,钟乳石齐根折断,翻着跟斗飞向男孩。 方飞闪身让过,身后石屑飞溅,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巨响。他抖擞符笔,写出一道“爆炸符”,火球跳出笔尖,像是尖叫的火鸟。 黑穷奇俯冲下来,迎着火球一声狂吼,喉咙里白光跳动,蹿出一团冰白色的气团,火球嗤的熄灭,白气势头不止,笔直向前猛冲。 “冰风丸!”方飞想起帝江曾经讲过,穷奇的妖术与风相关,“冰风丸”就是它的绝活儿。 他不敢硬抗,急向上飞,白气毫厘之差,掠过尺木下方,但听一声爆响,气温骤降,数十股狂暴的寒流向外喷射。方飞卷入其中,浑身僵冷,形同狂风里的落叶,颠三倒四,身不由主,冷不防后背剧痛,撞上一根钟乳,顿觉两眼发黑、差点儿昏了过去。 “嗷!”黑穷奇猛扑上来,方飞强忍不适,绕到钟乳石后面。虎爪横扫过来,咔嚓,石柱拦腰折断,就像一截朽烂的木桩。 黑穷奇二度失手,心头狂怒,扭头望去,方飞跌跌撞撞,已在十米开外,它咆哮一声,鼓动双翅追赶上去。 皇秦冷眼旁观,方飞看似节节败退,却把黑穷奇引得越来越远。白穷奇盘踞洞口,焦躁不安,一边低声咆哮,一边挥舞前爪,在岩石上留下深深的爪痕。 机会难得,皇秦冲向洞口,咒语连绵不断地从他舌尖吐出,十多道符法顷刻写就,几乎不分先后,一股脑儿向白穷奇倾泻过去。 白穷奇愤怒咆哮,张牙舞爪,两扇翅膀形如盾牌,上下遮拦,密不透风,符咒还没近身,就被翅膀扫开,侥幸近身,又被穷奇一口吞下。咆哮声中,白穷奇血口怒张,吐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见风就长,翻滚着飞向皇秦。 烈风丸!皇秦纵身急闪,火球擦身而过,凌空爆炸,火焰随着狂风起舞,拉长变细,就像燃烧的飞蛇到处流蹿。 皇秦低头躬身,缩成一团,藏入飞轮光芒,钻过火蛇拦截,绕到穷奇左侧,一道“闪电符”切开火焰,哧地击中白穷奇左翅下方。 穷奇铜皮铁骨,等闲的符咒伤不了它,唯独翅膀下方是它的软肋,皮薄肉嫩,遭到电击,痛麻入骨。它恼羞成怒,纵身跳起,鼓动两扇翅膀,弩箭似的射向皇秦,张口发出怒吼,恨不得把他拍成肉酱, 皇秦向后倒飞,不快不慢,角度变化多端,任由白穷奇翻腾扑击、口吐火丸,始终相隔数米,捞不着他一根毫毛。白穷奇稍有退却的意思,皇秦立刻出笔,直指他的要害,就像一只马蜂,飞飞停停,不时吐刺蜇人,激得白穷奇暴跳如雷,忘了守关重任,一路穷追不舍。 一口气退了二里有余,皇秦瞅准破绽,躲开穷奇一扑,猛可向左飘移,跟着加速向前,飞轮尖声刺耳,白穷奇的咆哮一时变小,炽烈的狂风被甩在后面。一眨眼,洞穴入口就在前方,黑咕隆咚,像是恶魔的巨眼。 皇秦身子一矮,冲向洞口,这时劲风飒飒,从他身后吹来。他心生警觉,斜眼瞥去,方飞蜷缩一团,尺木的光芒笼罩全身,青莹莹、亮闪闪,像是一只发光的翠鸟;两只穷奇黑白分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它们明白上当,怒不可遏,冰风、烈火冲口而出,不分先后向前激射。 方飞俨然一无所觉,眼看两颗风丸飞到,突然向上一跳,风丸失去目标,嗤地撞在一起,冰火交融,狂风暴起,寒冰化为浓雾,腾腾腾四散弥漫。皇秦眼前一迷,忽听锐响震耳,方飞冲开白雾,披着火焰从他身边掠过。 皇秦心念一动,横身撞出。方飞惨哼一声,就像中了拍的网球,偏离洞口,向左标出,一头撞向凹凸不平的洞壁。 嘭,羽衣膨胀成球,撞上岩石,反弹落地,忽又向上跳起,撞上洞顶,骨碌碌再往下沉 方飞天旋地转,胸闷头晕,强忍呕吐冲动,刹住翻滚势头,抬眼一瞧,皇秦已经不知去向。忽听一声咆哮,气温骤冷,极寒降临,雪白的光团向他飞来。 方飞纵起尺木,躲开光团,“冰风丸”撞上一根钟乳,寒气席卷洞窟,雪花飘飘扬扬。他还没停稳,白穷奇耸身扑来,方飞侧身躲过,白穷奇当空旋转,翅膀铡刀似的横斩过来。 方飞把头一缩,尺木下沉,凶险中居然起了顽皮的念头,整个儿蜷成一团,仿佛跳跃火圈,从翅膀下面钻了过去。冷不防白穷奇扭腰摆胯,尾巴嗖地甩出,像是一根铁棒扫向他的面门,方飞情急中把头一偏,啪,左肩传来剧痛,登时向后飞出,重重摔在地上,尺木跌出老远,右臂失去了知觉,就连手里的符笔也不知去向。 嗷,虎啸当头,黑穷奇从天而降,巨爪齐下,按住方飞的四肢,冲他厉声咆哮,巨口涎水流淌,发出让人作呕的腥臭。 方飞看了看左手,五指向内收拢,收到一半,忽又停住。 走?还是留?心里挣扎一下,男孩深吸一口气,张开口唇,天青色的元气喷薄而出,光闪闪、亮莹莹,仿佛一只大手托住穷奇的脖子。虎妖只觉一股大力直冲上来,呼吸一紧,身不由主地倒翻了一个跟斗,落在地上,虎目圆睁。 第二十章、魁星奖 第二十章、魁星奖 “吹牛!”伏啸冲口而出,学生们鼓噪起来,有人欢呼,有人惊叹。鱼羡羽的叫声比女生还要尖细,贝露、贝雨抱成一团,又跳又叫,眼里涌出点点泪花。 “漂亮!”狐青衣由衷赞叹,“这只穷奇超过一千斤,几乎比得上幽都伯牛。” “不可能!”水灵光终于还过神来,“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狐青衣笑了笑,“生死关头,总能激发潜力!” “高兴什么?”元迈古哼了一声,“还没完呢!” 嗷!黑穷奇扑了个空,虎爪所及,岩石四分五裂。 方飞就地一滚,翻身跳起,穷奇作势再扑,冷不防四肢一软,虎爪陷像是入泥沼,完全无从着力。它惊讶地抬头,发现远处站着一个白衣男孩,嘴角流淌鲜血,眼里迸射奇光。 “嗷!”黑穷奇咆哮一声,浑身尽力一晃,吕品随之摇动,脸上腾起一股青气。 “它怎么回事?”水灵光望着屏幕一脸茫然。 元迈古哼了一声,回头看向狐青衣:“天狐遁甲?” “太勉强了,”狐青衣轻轻摇头,“那可是穷奇!” “尺木!”方飞大喝一声,青光应声跳起,闪电向他飞来。 黑穷奇怒吼一声,身子再晃,左前爪向前迈出。吕品浑身一抖,面孔变成紫色,他横着身子斜走一步;穷奇抬起右爪,再跨一步,这一步歪歪斜斜,有些踉跄不稳。吕品的目光像是一条绳索,勾动它的眼神、牵扯它的元神,他缓缓行走,穷奇也随之踱步,一人一虎,亦步亦趋,四目死死相对,就地兜起了圈子。 “嗷!”白穷奇守在洞口,见势不妙,展翅扑出,刚到吕品头顶,身旁青光浮动,方飞横冲过来,撞上它的翅膀。这一下力道十足,白穷奇横移数米,爪尖扫过吕品的额角,带起一溜血花,它怒不可遏,盘旋转身,盯着方飞目光阴沉。 方飞撞上穷奇,就像撞上一块石头,浑身的骨骼都在**,肩头的肌肉痛得失去知觉。 不容他缓气,白穷奇猛扑过来, 方飞闪身让过,锐叫一声:“星拂!”乱石间光芒星闪,符笔应声跳出,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他的手心。 白穷奇摇头摆尾,咆哮扑来,方飞作势写符,可右臂受伤,书写不便,连写几道符咒都半途而废。白穷奇不依不饶,一味穷追,双方首尾相接,呼啦啦转了两圈,方飞眼角余光扫过,忽见宫奇从钟乳石后钻了出来,举起手里符笔,鬼鬼祟祟地对准吕品。 方飞心头一急,向他冲去,宫奇听见风声,忙不迭扬起符笔,把一道写好的“闪电符”丢向方飞。 方飞看见符光,侧身躲闪,粗如怪蟒的电光从他胁下钻过,白穷奇追赶正急,视线又被男孩挡住,等到闪电近身,方才发现不妙,嗤的一声,穷奇浑身电火萦绕,嘴里发出一声哀嚎,退了七八米才停下来,瞪大一双怪眼,怨毒地扫视四周,突然一声暴吼,丢下方飞,扑向宫奇藏身的石柱。 咔嚓,石柱折断,宫奇踩着飞轮纵身跳起,忽然眼前一黑,穷奇的翅膀横扫过来,翎羽根根竖起,就像一面千锤百炼的钢板。宫奇闷哼着摔了出去,飞轮蹿向一边,砸在墙上咣当作响。白穷奇翻身扑出,把他活活按在地上,张开嘴巴正要撕咬,突然狂风暴起,一股巨力从旁撞来,白穷奇摔出数米,翻身跳起,但见一头银斑巨虎横在宫奇身前,两只眼睛喷吐火光。 “司守拙……”宫奇望着银虎眼泪长流,他遍体鳞伤,身上的骨头也断了好几根。 银虎瞟他一眼,目光透着焦躁,忽听一声咆哮,白穷奇奋身扑来。司守拙四爪按地,迎面跳出,两头巨兽你撕我咬,吼声震天,在地上翻滚厮杀,搅得尘土飞扬,方飞悬在高处,看到凶险的地方,心头也是一阵悸动。 “方飞……”吕品的声音突然响起。 方飞掉头一看,吕品与黑穷奇还在兜圈,只是距离近了一半,穷奇若能行动,爪子一抬,就能把他打翻在地。 方飞不胜心惊,举起符笔,忽听吕品牙缝里迸出字儿来:“快走!”方飞一愣,回头看去,洞穴入口空空荡荡,若要进入下一关,现在就是最佳的机会。 “嗷!”黑穷奇吼声传来,方飞激灵一下,应声再瞧,飞虎又近一步,张开血盆大口,仿佛向前一蹿,就能咬掉吕品的脑袋。 “吕品!”方飞的心缩成一团。 “走……”懒鬼的额头青筋暴突,眼里瞬间布满血丝,“要赢啊,方飞……” 方飞一咬牙,掉头冲进洞口,前方曲曲折折、幽深无尽,望着幻影似的钟乳,他的心脏快要燃烧起来。 “要赢!”他心想,“一定要赢!” 吕品说话分心,穷奇向前一凑,龇牙咧嘴,涎水长流,喷出一股浓烈的腥臭。 “天狐遁甲”是狐神一族的天赋,能够控制对手的精神,使其堕入幻觉、任由驱使。可是穷奇虎中之虎、妖中之妖,精神力量强大异常,吕品的“天狐遁甲”出乎本能,没有经过严格的磨炼,想要驾驭穷奇,就像十岁小孩拖动百斤巨石,无时无刻不感觉吃力。 “嗷!”黑穷奇一声怒吼,掀起刺骨寒风,吕品感觉脸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腥臭的涎沫星星点点地溅在上面。他眯着眼睛望去,穷奇的喉咙里发红闪亮,跳动着“烈风丸”的火光。 他会被活活烧死!吕品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左手,想要叫出“遁”字,可是口唇哆嗦,嗓子绷紧,危难关头居然无法出声。 忽听一声嚎叫,强风从左压来,穷奇的大头从他眼前消失,圆溜溜的火球贴着鬓角呼啸而过,击中身后的钟乳,爆出震耳的巨响。 黑穷奇翻了个跟斗,挺身跳起,惊怒地望着气呼呼的红猪。 “死肥猪!”吕品心中激动无比,没想到大个儿救了他的命。 黑穷奇耸肩展翅,作势扑向红猪,可只晃了两下,没有挪动分毫,四肢束缚重重,又被无形的绳索缠住捆住。 飞虎愣了一下,惊觉眼角余光又被吕品的眼神吸住,它试图挣脱,可是陷得更深,虎头掉转过来,视线拉得笔直,呆柯柯地对准懒鬼的眼眸,口角涎水长流,活是一个白痴。 昂!红猪冲突上前,大力撞向穷奇。飞虎哀号一声,轰隆隆滚出老远,翻身跳起,待要反扑,忽又浑身僵硬——吕品变换方位,出现在它的右侧,眼里就像长了钩子,又一次勾住了它的元神——黑穷奇俨然中了定身法儿,眼看着红猪迎面冲来,长长的獠牙挑中它的胸膛,树桩似的嘴巴顶中它的下巴。 穷奇发出一声呜咽,整个儿向后飞出,撞上凹凸不平的洞壁,岩石迸裂粉碎,扑簌簌地滚落一地…… 前方出现一缕微光,方飞加速向前,钻过狭窄的裂缝,进入一个宽广的空间。穷奇的咆哮还在后面回荡,传到这儿,咕咕咕的就像鸽子的叫声。 前方再无出路,已是溶洞尽头,洞窟正中一字排开、摆放几座不匮纸架。皇秦孤零零站在纸架前,拎着符笔微微发呆。 方飞收起尺木,飘然落地,皇秦掉过头来,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雷枪电斧!”两人同时扬笔,两道电光激射而出。 嗤嗤两声,电光不见了,消失在距离双方半米远的地方。他们愣一下,忽又同时锐喝:“流光飞弹!”气弹脱笔飞出,仿佛洒下漫天星斗,闪了一闪,竟也纷纷消失,虚空中仿佛藏了无形的怪物,活生生地把气弹吞吸进去。 两人停下符笔,望着对方惊疑不定,过了片刻,皇秦问道:“你怎么通过穷奇的?” “多亏你那一撞。”方飞语带讽刺。 皇秦的面孔微微发烫,环顾四周,转移话题:“这儿设有禁制?” “对!”方飞点头,“不能相互攻击!”他的目光扫向纸架,“这才是比试的题目!” “把“引火符”写在纸上……”皇秦喃喃说道,“天皓白的考题!”他走回纸架,念念有词,提笔向前扫出,火光一闪,符纸烧成灰烬,零零星星地飘落在地。 飒,新的纸张抖落下来,皇秦皱起眉头,一手托腮,继续沉思。 方飞走到一座纸架面前,盯着那一张轻飘飘的大纸,吸一口气,慢慢写下符字:“心光火照!”咒语出口,火光猛地蹿起,把符纸烧成了薄薄的残灰。 方飞沮丧地望着纸架,闭上双眼,拼命回想天皓白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一定遗漏了什么?”他想。 老道师的话浅显明了,仔细琢磨起来,方飞大多都能理解。只有一句话始终让他感到困惑,那就是第一堂符法课天皓白对符法下的定义。 “符就是我,我就是符,符法就是自我的表达!”方飞反复琢磨,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在紫微,鉴别一个人,不看肉体,而看元神,好比无相魔,它附身一个人,改变了那人的元神,那人就会失去自我……” “你在想什么?”皇秦的声音忽然传来,方飞睁开双眼,正巧看见他身前的符纸变成灰烬,皇秦朝他望来,眼底透出一丝疑惑。 “天道师说过,符就是我,我就是符……这儿的我该怎么理解?” “元神,”皇秦不假思索,“我的元神。” “符就是我,那么符咒也是元神。” “不!”皇秦摇头,“应该说我们把元神写进了符咒。” “元神写进符咒?”方飞心头一动,皓庐里的字画接连闪现,草书楷字尽情厮杀、山水人马样样鲜活。碧无心仿佛站在他的面前,转动水绿色的眼珠,说话的声音像是哗哗的泉水:“……写字画画的裸虫太过用心,无意中把元神写进了字画,这样的字画就会活过来……” “那么……”方飞的心子别别直跳,“如果把元神写进符咒,符咒也会活过来吗?” “当然!每一道符咒都是活的,每一道符咒都有元神,所以很难控制它们……” 皇秦扬起符笔,符字刷刷刷落在纸上,火光明亮跳动,照亮他俊俏的面孔。 “可恶!”皇秦望着簌簌掉落的纸灰,眼里透出一股狂怒。 “每一道符咒都有元神,”方飞望着燃烧的符纸,心中默默念道,“控制了元神,也就控制了符咒!” 这念头有如一阵狂风,吹散了所有的迷惑,他挥动星拂,笔尖落向符纸,刹那间,心里生出一种怪诞的感觉——符笔脱离他的控制,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正确的笔画,自然而然地结成文字——方飞感觉背脊麻酥酥的像有电流通过,每一根汗毛都树立起来,无形的力量在指尖跳动,顺着修长的笔杆,进入柔软的笔尖,无拘无束地在每一个符字里跳跃起舞。 “心——光——火——照——”方飞念出咒语,笔下的文字发光发热,以惊人的速度冲向符纸的燃点。 “御神!”抢在燃烧之前,方飞的意念注入笔尖,仿佛一条无形的缰绳,将符字间的热流生生挽住。 符咒是元神的化身,驾驭了元神,也就驾驭了符咒! 符纸没有燃烧!纸上的符字一清二楚,它们纠缠融合,光芒暴涨,如同奔涌的瀑布,冲出纸外,吞没了方飞。 人消失了,纸架来回摇晃,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去哪儿了?”水灵光望着屏幕目定口呆。 “不知道!”记者们挥舞笔杆,不胜狼狈,“碧磷妖瞳”在屏幕里吱吱尖叫,视线扫遍所有的角落,只见空荡荡的石窟和孤零零的皇秦——太子爷脸色灰败,不敢置信地望着方飞消失的地方。 “出了什么事?”元迈古疑惑地望着狐青衣。 “火遁术,”狐青衣漫不经意地说,“那张纸是一道符门,方飞找到了开启它的钥匙!” “符门?通向哪儿?” “龙潭!” 方飞掉进了一个深潭,四周漆黑无光,水冷刺骨,把他团团围住。他强忍恐惧,环顾四周,下方潭底深处,闪烁微弱绿光。 “分江辟海!”方飞写出“辟水符”,笔尖吐出天青色的亮光,仿佛明亮的灯盏,数不清的气泡从水里涌出,像是成群的小虫,受到光亮吸引,四面八方地冲了过来,聚集成一个半米见方的气团,忽涨忽缩,忽大忽小,排开前方的潭水,强行开辟出一条水路。 方飞扶着尺木冲向潭底!潭水寒冷彻骨,四周怪鱼可数,鱼身冰雪通透,遇上光亮,立刻飞快地游走。 潜了二十多米,还是没有见底!绿光忽远忽近,似乎永远无法够到。 水压越发厉害,方飞深感窒息,正犹豫是否继续,忽觉水波动荡,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身旁掠过。 方飞身子一缩,举起符笔,点亮了“燃灯符”。 “啊!”他的心让一只大手死死攥住,浑身的热血似被抽空,时间仿佛变慢,一头巨龙从无到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龙身苍白惨淡,鳞甲片片如烟,透明的龙角像是硕大的冰柱,两只眼睛没了眼珠,只剩下空洞的眼窝。它的体格比长牙庞大三倍,简直就像一座巨型的冰山。 “来找夜明芝吗?”盲龙没有开口,轰雷似的声音已在方飞脑海里回响。 祂和应龙一样,能用意念交谈。方飞愣了一下,也在心中作答:“您是谁?” “你不必知道,”盲龙沉默一下,“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味!” “我身上?”方飞看了看自己。 “龙的气味!”盲龙的声音微微颤抖。 “噢!”方飞恍然大悟,“你说尺木?” “尺木?”龙头向前一蹿,掀起惊涛骇浪,祂的声音充满愤怒,眼珠仍是暗淡无光,“谁的尺木?” 方飞被浪涛逼得团团乱转,就像一支无根的水草:“祂叫长牙!” “什么?长牙死了?”盲龙没有震怒,木呆呆漂浮在那儿,声音虚无缥缈,浸透着无法言喻的悲哀。 “死了!”盲龙喃喃自语,“全都死了!” “龙吗?”方飞忍不住问。盲龙叹一口气,幽幽地说:“把尺木给我!” 方飞迟疑一下,放开尺木,青木棒顺水漂流,像是一条鱼儿钻入盲龙的利爪。 盲龙攥住青木,在空洞的眼珠前掠来掠去,与其说看,不如说嗅,尺木炽亮起来,青光潮水似的涌向盲龙。盲龙张开大嘴,呵出一股白气,青光照在白气上面,投映出一幕幕虚无的幻影——那是长牙临死前的景象——电光叱咤落下,笼罩巨龙的身影,长牙的悲号仿佛就在耳边,方飞的心底传来一阵刺痛,热泪涌出眼眶,溶入冰冷的潭水。 “你在哭?”盲龙收起白气,幻影消失了,尺木暗淡下去,方飞好像置身于电影结束后的影院,曲终人散,倍感落寞。 “我没哭!”方飞矢口否认。 “撒谎!”盲龙一声断喝,浪涛汹涌扑来,方飞向后翻滚,撞上一片岩石,潭水灌进嘴里,透着浓烈的腥气,跟着眼前一黑,巨大的龙爪把他牢牢按住。 “你撒谎!”盲龙的声音像是梦呓,“你当我瞎了……就敢欺骗我吗?” “我没有!”方飞心里大叫。 “我眼瞎了,心可没瞎!”盲龙仿佛自言自语,“你这个虚伪的小东西,你以为你流两点眼泪,我就会心软,就会帮你得到夜明芝?不,道者没一个好东西,为了你们,我被鲲鹏抓瞎了眼睛。可你们呢?你们折磨长牙,奴役它、买卖它、把它踩在脚下,如果不是你、它也不会死……” 龙爪的力量越来越强,方飞胸骨欲裂,痛苦扭曲,空气从他的肺里冲出,变成一串串散乱的气泡,体内的元气蹿来蹿去,简直快要冲破头顶,他的神志渐渐模糊,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不!”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方飞喉头一热,受困的元气夺口而出,以奇特的频率振动潭水,发出冷静清晰的声音—— “蜃龙啊,你的眼瞎了,心也瞎了!你变化万事万物,却从不改变自己;你躲在这个鬼地方,就像一具惨白的尸体。你不敢面对过去,只会活在无聊的幻境,我本来以为,少了眼睛的束缚,你的心会越磨越亮。可我真的很失望,蜃龙,你这个样子,有损六龙的威名!” “你是谁?”盲龙下意识收起爪子,空洞的眼珠直勾勾对准方飞。 方飞浑身的血气都在沸腾,说出的话不像出自内心,而是天外飞来:“蜃龙啊,你堕落得可真彻底,就像这潭底的鱼虾,活着无人理会,死了无人怜惜。如果骊龙看见,祂会打破你头,看看里面有没有脑子;如果应龙还在,祂会掏出你的心,瞧瞧是否塞满了蛆虫;徒劳龙会叹息,玉龙会流泪,黄龙会唱起挽歌,提前为你准备葬礼……” “你胡说!”蜃龙飘然后退,声音透着迷茫,“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醒醒吧,蜃龙……” “我的眼睛瞎了!”蜃龙意气消沉。 “你的耳朵还在,你应该离开这里,听一听久违的雷声!” 方飞每说一句,蜃龙的身子就是一阵颤动。祂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颅,幽幽地说:“你说得对!这种日子我过得太久了,孤独和仇恨蒙蔽了我的心。” 祂一挥爪子,尺木无声飘来,方飞握在手心,木棒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喜悦。 “记住!”蜃龙又说,“龙最了解龙!” “什么意思?” 蜃龙没有回答,身子土崩瓦解,一缕缕、一团团,随波逐流,云烟一样缥缈散去。 “等等……”方飞话没说完,一抹绿光跳入眼帘,他低头望去,蜃龙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朵九叶灵芝,碧绿通透,发出诱人的光辉。 “夜明芝!”方飞心生狂喜,潜身下沉。 头顶突然明亮起来,上面的潭水激烈动荡。方飞掉头望去,白光急转直下,搅起了狂暴的漩涡,中心一团火焰,像是黑夜里怒放的红莲。 “心莲火轮?”方飞心子一跳,“皇秦!” 放置纸架的石窟本是蜃龙设下的幻境,蜃龙离开的一刻,幻境也消失了,潭水显现出来。皇秦跳进潭水,看见方飞,二话不说,符笔下指。 “水精生灵!”他的笔尖响起吟啸,蹿出一条精白色的蛟龙,摇头摆尾地冲向方飞。 “水云腾蛟符!”水灵光激动得手舞足蹈,“太厉害了!” 蜃龙幻境消失,“碧磷妖瞳”发现龙潭,兴奋得吱吱尖叫,接二连三地钻进水里,活是一群惨绿色的水母,浮浮沉沉,飘飘荡荡,三百六十度包围两人,一丝不苟地转播潭底的战况。 “考试进入尾声,”水灵光努力平静下来,对着摄影符侃侃而谈,“方飞对阵皇秦,谁能得到夜明芝?谁能成为最后的胜者?悬念马上揭晓,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将是本年度最激动人心的节目!” “没那么玄乎,”狐青衣看她一眼,“一场考试而已!” 白蛟张牙舞爪,缠得方飞无路可逃! “水云腾蛟符”也是“幻生符”的一种,白蛟从潭水里生长出来,若有若无,自有灵性,听从皇秦的旨意,对方飞穷追不舍。 白蛟属于金相,火克金,要想将它摧毁,必须写出火相的符法。而今身处寒潭,冰水环绕,火符无从发挥威力,唯一的法子就是写出“幻生符”,以毒攻毒,幻化生灵与之较量。方飞记得“水云腾蛟符”的符咒,可是从未成功写出,试了两下,元气到了笔尖,要么缩了回去,要么溶进水里。 身后波涛翻涌、吟啸就在耳边,白蛟的爪牙随时都会落下。方飞攥着尺木拼命向前,眼角余光扫去,皇秦已经到了夜明芝上方,伸出手来,从容拈住灵芝的根茎。 “输了……”方飞的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啪,夜明芝突然迸开,变成一大团飘渺的水烟。皇秦手里空空,茫然四顾,围绕他的身子,冒出来无数朵嫩绿发光的灵芝,灿如星辰,铺满潭底,向着四壁迅速蔓延,绿荧荧的光华照亮了整个龙潭。 方飞恍然有悟,蜃龙留下的灵芝不是实物,而是一个机关,皇秦采摘灵芝,引发了蜃龙的幻术。 潭底的“夜明芝”成千上万,真正的灵芝只有一朵! 皇秦固然迷惑,方飞也不知所措——如何万中选一,真是一个绝大的难题。 “烟消云散!”皇秦写出一道“幻灭符”,符光扫过潭底,芝草纷纷化为乌有。 皇秦志得意满,嘴角上扬,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凝固。就在芝草消失的地方,更多的夜明芝晃悠悠地长了出来。 白蛟紧追不舍,方飞一路向下,尺木迫近潭底,那儿密密层层,全是灵芝幻象。尺木贴着地面游走,好像一只嗅闻气味的小狗。 方飞心头一动,脑海里响起蜃龙的声音:“记住!龙最了解龙!” 这一句话醍醐灌顶,方飞恍然大悟,他在心里叫喊:“长牙,你知道真的灵芝在哪儿吗?” 尺木跳动一下,传来热切的意味,长牙龙的影子若隐若现,冲着方飞微微点头。 “带我去找它!”方飞心说。 巨龙如烟散去,尺木向左冲出,身后的白蛟扑了空,利爪扫过潭底,掀起浑浊的淤泥,数不清的灵芝化为绿烟,更多的灵芝却又破土而出。 尺木目标明确,笔直地指着一个地方,方飞心跳加剧,不觉屏住呼吸。 皇秦直觉不妙,转动飞轮冲向方飞,扬笔疾喝:“水凝雪坚!” “玄冰符”落在方飞身后,潭水凝结成冰,活了似的追赶上来,爬上他的双腿,寒气直冲骨髓。 方飞的腿脚失去了知觉,冰块生出浮力,把他向上拉扯,可他无暇理会,两眼死死盯着前方。尺木的尖端指定一枚灵芝,只看外表,跟其他的灵芝没什么两样,可是方飞心里明白——这是真正的夜明芝,通关的宝物,胜负的钥匙。 灵芝越来越近,方飞伸出左手,身后吟啸凄厉,白蛟飞快逼近,左侧人影晃动,皇秦也猛冲上来。人与蛟两面夹击,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方飞眼里只有灵芝,浑然忘我,只顾向前!一米,半米,分米,厘米……他的指尖摸到了灵芝的根茎,沁人的凉意透过芝草传来,白蛟的利爪也扣住了他的脖子。 “遁!”方飞叫出声来。 天旋地转,刺眼的阳光涌入双眼,潭水消失了,白蛟不知去向……方飞浑身湿透,站在晴朗的天空下,脚下踩着干爽的陆地。 皇秦站在左边,望着他面如死灰。禹笑笑小脸惨白,站在方飞右边,身边的红猪横躺在地,半死不活,哼哼唧唧。吕品靠在红猪身边,额角的伤口血流不断。 方飞攥紧灵芝,高高举起,芝草挺拔通透,发出恬淡的荧光。 四周一片沉寂,人们的心思还在屏幕里面,没有从刚才的激斗中抽离出来。他们呆呆地望着夜明芝,脸上流露出半梦半醒的神气。 “这……”水灵光咽下一口唾沫,“到底谁赢了?” “危字组!”狐青衣大声宣布。 “不对!”元迈古一声断喝。 方飞愣了一下,慢慢放下灵芝,皇秦也望着老者,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阳明星官,”狐王皱眉说道,“你闹错了吧?” “没错,”元迈古神态自若,“我计算过,角字组三人进入第四关,一人完成通关,共计一万四千四百分,加上平时成绩,总分三万六千五百五十九分;危字组一人弃考,两人进入第四关,一人完成通关并得到宝物,分数翻倍,共计二万三千二百分,加上平时成绩,共计三万六千四百七十三分;以八十六分憾负角字组!” “哇喔……”白虎学生发出压抑已久的狂呼,以司守拙为首,纷纷冲向皇秦,不由分说地把他举了起来,高高抛到天上。皇秦忽上忽下,脸上的神情难以形容。 “不对吧,”狐青衣努力整理思绪,“皇秦没有完成通关,不能得到满分,所以……” “他完成了,”元迈古语速湍急,“他先入虎穴,再下龙潭,最后一关全都通过……” “他没有得到通关宝物!” “通关和夺宝是两回事,”元迈古说道,“一是得分,二是加分。” “可是……”狐青衣急切地想要挽回局面。 “没有可是,”元迈古冷冷说道,“这是法律!” 狐青衣叹了口气,转眼扫向危字组,三个男生木偶似的呆在原地,除了白虎人,其他道种的学生无不保持沉默。所有人都感觉不公,可是身为法律的执掌者,阳明星官拥有解释法律的强大权力。 “我宣布,”元迈古清了清嗓子,“今年魁星奖的获得者是……” “危字组!”一个苍劲沉着的声音传来,元迈古扭头望去,天皓白迈着坚实的步子走了过来,天素小脸苍白,默默跟在老道师身后。 白虎人停止了欢呼,皇秦回到了地面。他们呆柯柯望着天皓白,峡口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天道师,”元迈古不悦地说,“你要以势压人?” “没那回事,”天皓白心平气和,“我实话实说。” “事实很清楚,”元迈古提高声量,“角字组以八十六分险胜!” “是吗?”天皓白袖手一笑,“皇秦,纸上写‘引火符’,你成功了吗?” “没有!”皇秦小声回答。 “第一堂课我就说过,在纸上写出‘引火符’是我给你们的第一道考题。考试时间不限,任何时候完成,我都会给他的当年的成绩加一百分。”天皓白顿了顿,注目皇秦,“你还记得吗?” “记得。”皇秦胸口起伏,脸色更加苍白。 “你是能做到的,”天皓白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故意跟我斗气。” 皇秦沮丧地垂下头,老道师的目光扫过人群:“方飞完成了我的考题,根据我当初的承诺,危字组再加一百分,总计三万六千五百七十三分,以十四分的优势获得魁星奖。” “慢着!”元迈古的眼里闪过惊慌,“怎么会……”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人潮掀到了一边,伏啸、裴言、屈晏、鱼羡羽、京放、贝露、贝雨……白虎人以外学生蜂拥而上,将方飞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抓住他的四肢,欢呼着把他抛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元迈古转眼一瞧,皇秦匆匆走了两步,跳上飞轮,腾空而去。 巫袅袅摸着肿胀的脸颊,发出恶毒的咒骂,可是没人理她,就像小小的水花,很快就被欢呼的潮水淹没了。 人浪起伏跌宕,方飞高高飞起,又飘飘落下,微风拂过面颊,吹走了所有的忧愁,他笑了起来,心中充满无比的喜悦。 “星官大人!”水灵光怯生生地把符笔凑到元迈古嘴边,“今天的考试您怎么看?” “很好!”元迈古沉着脸回答,“很精彩!”他转过身,甩开大步走向远处,经过林映容身边,恶狠狠地扫了她一眼,老太婆望着他,脸上流露出疯疯傻傻的怪笑。 “天道师!”水灵光见天皓白也要离开,慌忙上前拦住,“您对考试的结果怎么看?” “很糟糕,进入第四关的人比我想象中要少。” “危字组赢了,您很高兴吧?” “马马虎虎!” “不会吧,这可关系到您的去留!” “没有谁会永远留下!”天皓白笑了笑,转身走向峡口。 水灵光目送老道师消失,回过神来,东张西望,发现狐青衣不知去向,方飞正从人群里费力地挤了出来,慌忙一个箭步蹿上去,挤出笑脸问道:“九星之子,你对今天的考试有什么感想?” “没有感想!”方飞跳上尺木,冲天直上。水灵光恼怒地抬头,冲着青色的遁光挥了一下拳头。 接下来三天,温室里人满为患,曲傲风忙得不可开交。天素禀赋过人,不过两天一夜,就能行动自如。禹笑笑几乎死在巫袅袅手里,好在两人换了符笔,白虎女大失准头,没有命中她的要害。 吕品和简真都中了穷奇的虎毒,多亏有“鲨齿球兰”化解毒性。此外简真还断了三根肋骨、一根脚趾,左腕右臂统统脱臼,好在皮粗肉厚,饱餐一顿就有了精神。当夜他溜回寝室,绑了一身绷带,冲着方飞吹嘘大战穷奇的威风。吕品受了一点儿小伤,缠了绷带在床上静养,不时插科打诨,揭穿了他的牛皮。大个儿暴跳如雷,骂人的嗓门比吹牛还大,光是听着声音,绝对想不到他还是一名伤患。 三天后,受伤的学生大体痊愈,第四天早上,方飞等人前往水殿参加散学典礼。 龙尾区门口遇上闻子路,三年生一见方飞,两眼放光,握住他的右手使劲抖动:“天啦,你赢了‘四神关’?你知道吗?听到这个消息,我的下巴一下子掉到这儿!”说着指了指胸口。 “你什么意思?”简真两手叉腰,“危字组就赢不了‘四神关’?” “九星之子当然能过关,其他人嘛,哈哈……” “你别瞧不起人,”大个儿面皮涨紫,食指好似枪口,顶住了三年生的脑门,“我一个人赢了两只穷奇,外加一个白虎甲士。那时的形势要多险恶有多险恶……” “少来了,”吕品伸出一根小指头,在简真眼前晃来晃去,“这次考试你就是这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简真的肥脸红了又青,抬手拔一根头发,恶狠狠地说:“我是小角色,你就是这个……”鼓起两腮大力一吹,把那根头发吹得老远,还没落地,吕品举起符笔,一道白光射中头发,发丝变粗变长,变成了一个人形,滴溜溜转了一圈,竟跟简真一模一样。 “简真”呆头呆脑,飘来荡去,一开口说话,嗓门儿却响过喇叭:“我叫简真,又叫死肥猪,我是小角色,根本不入流,我的心眼小,我的嘴巴臭,我的个子大,我的样子丑……” “喂!站住,你给我站住!”大个儿顾不上吕品,拔腿就追那个分身。分身忽左忽右,大个儿轻轻一碰,它就轻飘飘地溜走。 自己骂自己,自己追自己,荒唐古怪莫过于此,过路的学生笑得前仰后合。 “方飞!”远处传来简真杀猪似的尖叫,“快来帮帮忙呀!” “别理他,”吕品一扯方飞,“我们走吧!” 大个儿气得破口大骂,一会儿骂“懒狐狸,你不得好死”,一会儿又骂“方飞,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夹杂在“……我是小角色,根本不入流……”的叫声里,此起彼伏,说不出的滑稽。 水殿门前遇上天素,少女瞅了两人一眼,不等他们招呼,扬起脸来掉头就走。 “你又招惹她了?”吕品看向方飞。 “没有!”小度者也很纳闷。 “我知道了!无相魔附身是她这辈子最丢脸的事,偏偏我们都看见了。” “这也怪我们?” “更要命的是你还救了她,”吕品双手抱着后脑,“冰山女向来自视很高……” “吕品,”方飞忽然打断他,“那天的事再也别提了。” 吕品愣了一下,抿起嘴唇默默点头。 典礼召开之前,简真才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恨恨坐下,咬着牙齿骂骂咧咧:“该死的狐狸,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天皓白走上讲坛,分出三个人影,面朝四个方向说道:“乐宫主身体欠安,今天的散学典礼由我主持。首先,我遗憾地宣布,按照学宫守则,一年级的虚字组遭到了淘汰。” 水殿里沉寂无声,虚字组的四个学生低头抹泪。方飞看着他们,心里又难过,又后怕。 “失败不是结束,失败只是开始,”天皓白接着说道,“八非学宫养育了许多伟大的道者,但也不是所有伟大的道者都出自这里。我们磨炼自身,并非为了成就伟业,而是为了发现自我。” 台下响起掌声,可是缺少热情,兔死狐悲的气氛弥漫水殿。 “四年生的道阶考试,出现了六位圣道者,他们的道阶将由斗廷颁发。现在我来颁发一至三年级的魁星奖,”天皓白挥一挥手,讲坛上出现了三颗黑色的晶球,仿佛深夜的天球,亿万繁星深处,北斗九星大放光芒。 “三年级,获奖者,亢字组!”天皓白托起一个晶球,递给一个瘦高个儿的白虎男生。那是亢字组的组长,三年级的勾穹,他穿着银黑相间的毛衣,白色的裤子裹着瘦长的双腿。 “二年级,获奖者,尾字组!”天皓白话没说完,苏若兰小跑着跳上讲坛,俏丽的脸庞上笑容洋溢,她接过晶球高高举起,迎接台下热切的欢呼。 “她长得不赖,”吕品摸着下巴点评,“就是下巴尖了一点儿。” “没你尖!”简真狠毒地扫他一眼,“你这个下流无耻的尖嘴狐狸。” 天皓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年级,获奖者,危字组!”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鼓掌的不限于一年生,许多高年生也纷纷起立,一边卖力地鼓掌,一边笑眯眯地望着方飞。里面一个白虎人都没有,除了吕品以外,所有的白虎学生都一脸嫌恶地坐在原地。 方飞不知所措,偷眼看向天素,女孩直视前方,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喂!”鱼羡羽尖声细气地叫唤,“九星之子,上台呀!” “九星之子,九星之子……”水殿里响起有节奏的叫喊,伴随狂风暴雨似的掌声。 “嗐!”吕品捅了捅方飞,“都在叫你呢!” “你不去不行!”简真闷声闷气地说。 “可是……”方飞坐立不安,“天素才是组长!” “你赢了四神关,”吕品提高嗓门,“全世界都知道!” 方飞无可奈何,起身走向讲坛。水殿里响起热烈的欢呼,所有的水族都贴近水墙,饶有兴趣地盯着男孩。 方飞踉踉跄跄地走向讲坛,僵手僵脚地接过奖杯,高高举了起来,迎接更大的欢呼。夔龙也咚咚咚敲起鼓来,浩大的声势要把水殿掀翻。 “九星之子!”苏若兰肘了肘方飞,“靠近一点儿,我们来合个影!”不顾勾穹一脸别扭,使劲把他拉扯过来,扬起符笔,嚓,把三个获奖者纳入“摄影符”。 “噢!”苏若兰心满意足地瞅着录像,“我要发到通灵网上去,呵,点击量一定突破天际!” “无聊!”勾穹撇着嘴巴下了讲坛。 方飞梦游似的返回原位,还没坐下,就被大个儿夺走了奖杯,他放在脸上蹭来蹭去,小眼睛流下激动的泪水:“太好了,我要天天抱着它睡觉!” “喂!”吕品捅了捅简真的肚皮,“我可以帮你把它变成禹笑笑!” “胡说八道!”简真跳起三尺多高,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你们在说我吗?” 简真面无血色,回头望着禹笑笑和桓谭并肩走来,他心虚透顶,双手连摆:“没、没那回事!” “撒谎!”禹笑笑皱起眉头,“明明有人叫我的名字,” “这样的,”吕品信口开河,“我让简真笑笑,给他取个影。” “对!他让我笑笑,”简真亲热地勾住吕品的肩膀,“他让我抱着奖杯,给我取个影。” “是吗?”女孩抖出符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搂抱着的两个男生取了个影。 两人脸色惨变,双双跳开,四只眼睛恶狠狠对视。 “不错嘛!”禹笑笑托起一团光亮,光亮中,两个小人儿满脸堆笑地抱在一起。简真、吕品顿觉头皮发炸、肠胃翻腾,大个儿青着脸说:“我想吐!”吕品干脆转过身去,哇哇哇地呕吐起来。 方飞忍着笑,从简真怀里夺过奖杯,递给禹笑笑说:“来,我也给你取个影。” 禹笑笑接过晶球,落落大方地抱在怀里,整饰鬓发,笑对方飞;桓谭不知趣地站在一边,冷不防简真、吕品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把他拖向远处。二年生莫名其妙,挣扎大叫:“喂!干什么啊?你们!” “老实点儿!”大个儿凶巴巴地威胁。 “对!”吕品眼露寒光,“这个奖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桓谭瞠目结舌,到嘴的话变成一串哼哼。 取完了影,禹笑笑送还奖杯:“危字组,站成一排!”吕品、简真走上来,把方飞夹在中间,三人各出一手,捧住奖杯,满脸堆笑。 禹笑笑望着三人,心中百感交集,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取完影时,眼泪也流了下来。方飞奇怪地望着她:“笑笑,你哭什么?” “没什么!”女孩揉了揉眼,“方飞、简真,你们假期有什么打算?” 方飞还没回答,简真抢着说:“等我爸妈的消息,哼,忙了一整年,可得好好玩玩!”他瞅了瞅女孩,“你呢?” “桓谭约了几个二年生,我们打算结伴云游,先去无情海,再去谜山……” 众人边说边走,不觉上了湖岸,禹笑笑招了招手,“那么下学年见!” 目送女孩走远,简真闷闷不乐,吕品小声说:“死肥猪,我可以免费帮你把奖杯变成禹笑笑。” “去你的,”简真眼冒火星,“你怎么不把自己变成大便?”甩开手脚,活是喷火的公牛,冲向附近的树林。 “小可怜儿!”吕品吹了一声口哨,回头向方飞说,“我得去见我舅舅!” “狐青衣?”方飞问。 “他有些事跟我说,完了我就回家……”吕品迟疑一下,小声说道,“我奶奶疯了,病得很重。” 方飞心头咯噔一下,忙问:“你原谅她了?”吕品摇头说:“我还没想好。” “每一个亲人都很重要,”方飞深有体会,“没有亲人的日子很难熬!” 吕品停下脚步,扫他一眼:“谢谢你这么说!” “我实话实说。” “你没有亲人,可你有朋友!” “对!”方飞笑起来,“我有朋友!” “那么再见!”吕品伸出手,两人握了一下,懒鬼转过身,踢踏踢踏地走了。 方飞目送他离开,心中有些失落,忽听有人叫道:“苍龙方飞!”回头一瞧,曲傲风大踏步走了过来,无论何时何地,女道师一身黑衣总是裹得严严实实。 “曲道师!”方飞看见她,没来由一阵心虚。 曲傲风脸色阴沉,冷峻的目光从头到脚把他扫了一遍,最终落在奖杯上,用嘲讽的腔调说:“你运气不错啊!” “谢谢!”方飞支吾。 “送你一个小礼物,”女道师把手伸进乾坤袋,掏出一个淡绿色的信封,“记住,没人的时候再看,要么后果自负。” 方飞懵头懵脑地接过信封,曲傲风冷笑着与他擦肩而过。 方飞捏着信封,想要打开,又觉迟疑,只好揣进口袋,抱着奖杯返回寝室。一路上都是离校的学生,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三五成群,欢天喜地,看见方飞,不少人大声招呼:“嗐,九星之子!” 方飞胡乱答应,回到龙尾区,寝室里空无一人,简真还没回来。他关上房门,掏出信封,心里别别直跳,打开一瞧,里面塞了一张淡金色的符纸,上面画了一只银白光亮的眼睛。 “天眼符!”方飞愣了一会儿,关上窗户,反锁室门,抽出星拂笔,点亮符纸,“回影还形!” 符纸飘到空中,散发七彩幻光,于虚空里凝结出缥缈的影像——温室里花木静好,树精碧无意钻出花丛,一颠一颠地走向大门,不一会儿,它领着两个人走进温室…… 方飞目定口呆,影像里的人脸一清二楚,一是吕品,另一个正是他自己。 影像继续播放,两人押着树精走近人木,偷取盛放花草的盒子,曲傲风来了又去,人木报警,木妖造反,两人奋力突围,温室乱成一团…… 方飞机械地望着影像,几乎停止了思考,直到影像结束,他才还过神来,只觉手脚冰凉、,满头是汗。 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天眼符”藏在花草后面,方飞、吕品进入温室,一心提防草精木怪,没有发现隐藏的“天眼符”。很显然,他们小看了曲傲风,高估了自己,可怪的是曲傲风拿到了录像证据,却没有告发他们,“危字组”八次大过,加上这一次,铁定会被开除。 “曲道师……她打什么主意?”方飞的脑子乱成一团,“她不是白虎人吗?明明可以把我干掉……干吗不告发我们?” 他蜷在床上,抱着膝盖,心子跌入无底深渊,无数谜团向他涌来,眼角余光扫向桌上的奖杯,不知怎么的,天球的星光暗淡下去,深沉的黑暗翻涌上来。 方飞跳下床铺,摘下“天眼符”,迟疑一下,举起符笔点燃符纸一角。 符纸烧成白灰,雪霰似的洒落一地。方飞看了片刻,走到桌前坐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枚纸燕,摊开铺好,手握符笔,一字一字地写在信纸背面。 燕眉你好: 过去的一年我经历了很多,考进了八非学宫,学会了一些道术,最重要的是我能飞了,这多亏神龙‘长牙’变成的尺木。 学年结束的时候我做了两件事,一是消灭了无相魔,我没有公开这件事,因为搏斗的过程中,我使用了‘大还心镜’,这违犯了法律。所以我谎称天道师消灭了无相魔,庆幸的是他默认了这件事,没有拆穿我的谎言。我知道说谎不对,可也没有别的选择。 另一件事就是得到了“魁星奖”,这不是我个人的功劳,这是我和好朋友简真、吕品、禹笑笑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从中学会了许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我明白了团结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道者! 我很想见你一面,如果你不方便来玉京,我可以来南溟岛找你。当然,这要得到你的允许。写信也好,通灵也行(我的通灵台是“四方飞翔”),假期我会留在玉京,希望得到你的回信。 祝 顺利! 苍龙方飞 九千九百九十九甲子丁酉年丙午月已丑日巳时三刻八分 另:比起浮羽山的落日,我更喜欢呆在云巢看星星,无穷的星光能够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北燕南飞!”方飞推开窗户,把信抛向空中,信纸凌空折叠,变成一只小小的燕子,浑身浴火,锐声长鸣,忽闪了一下,就消失在天边。 (第二部完) 第三部 天籁魅影 第三部  天籁魅影 第一章、天籁树下的少女 “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 曲儿悠悠流淌,缓缓诉说相思。 花儿翩翩起舞,树下站着少女! 少女嘴如花蕊,少女眉似翠羽, 少女眼如秋水,无意流露相思! 时光一去不回,青春是过隙的白驹。 我的心在哪里,天籁树下的少女! 噢,相思……噢,少女…… 你的一缕情丝,却又缠在哪里?” 廉小施跟着“乐章符”的旋律轻轻哼唱。她在斗廷的“道魂武库”上班,今年二十一岁,半年前经历了失业,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现在她租了房子,有了同事,定期享用美食、晚上去极乐塔找乐子,有两个男孩向她示好,可是她还没拿定主意。 “那个人还没出现!”她这么告诉闺蜜。 宁柔然的歌声在她身上流淌,如同温柔拂过的春风——真是完美的变咒,谁又能想到,音乐不但陶冶心情,还能按摩每一寸肌肤呢? “《天籁树下的少女》?”一个声音从旁传来,优雅温和,富于磁性。 廉小施循声望去,两步开外站立一个男子,三十出头,修长匀称,炭黑色的风衣干净笔挺,相貌并不出众,眼睛让人印象深刻——瞳仁暗红发亮,像是燃烧的余烬。 “是、是呀!”也许因为拥挤,廉小施有点儿呼吸不畅。 “我能听一下吗?”男子平静地问。 廉小施怔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好啊!”写出一道“传音符”,音乐随着微风传到男子身上,男子垂下目光,轻声说道:“宁柔然的原唱?” “对!”廉小施冲他笑笑,“我是她的歌迷。” “她是我的学妹!”男子随口说道。 “噢?”廉小施盯着他不胜诧异,“你是八非学宫毕业的?” “我没有毕业……”“飞云梯”停了下来,男子打住话头,挺身走向门外,廉小施留意到他的左手拎着一本厚重的大书,狼鲸皮的封面写着烫金的书名——《火龙的研究》。 “你去道魂武库?”廉小施紧跟着出门,好奇地对男子说。 “是!”男子扫她一眼,“你呢?” “我?”廉小施笑了笑,“我是武库的守卫。” “是吗?”男子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廉小施有点儿生气,两人并肩走近“真相日门”,银白色的门柱上有一个手掌的印记。 男子把手按上印记,左边的通灵镜跳出他的头像,下面闪过一行字迹:“冯少宇,男,三十一岁,朱雀道种,就职部门:道魂武库,职位,仓库守卫……” “你是新来的同事?”廉小施诧异地看着冯少宇,“你在哪个仓库?” “乙六四号!”男子一面回答,一面通过日门。廉小施望着他的背影两眼睁圆:“开什么玩笑?这儿没有乙六四号。” “是吗,那么……”冯少宇的话被警报声打断。 “你带了活物?”守门的甲士走上来,盯着他一脸警惕。 “没有,”冯少宇回答,“除了我自己。” “少废话,”甲士指一指他手里的大书,“那是什么?” “一本书!”冯少宇回答,甲士拔出毛笔,虎着脸说:“给我!” 冯少宇盯着他的笔尖,缓缓把书递上。甲士瞅他一眼,低头翻开书本,霎时他惊呆了——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火红色的怪字,仿佛无数条小蛇盘绕蜷曲,每一个字都在扭动,每一个字都在燃烧。 “龙文……”甲士叫声出口,两个怪字跳了起来,嗖地钻进他的双眼。 甲士丢开书本,捂住双眼发出惨叫,火焰从他的口鼻耳孔喷涌出来,烧破肌肤血肉,把他变成了一个哀号跳动的火球。 书本落在廉小施脚前,女守卫张口结舌,眼看着书本刷刷刷自行翻开,成百上千的书页挣脱了书本。每一张都写满符字,活是狂暴的鸟妖,冲进了“真相日门”,贴在门上墙上、盖住守卫的面孔,裹住他们的身子不放。纸上的龙文一组组、一行行,纠缠扭曲,炽热发亮。 “炎天动地!”清晰冷酷的咒语传来,廉小施望着冯少宇,不敢相信咒语出自他的口中。这是“羲和惊爆符”,紫微最可怕的爆炸符咒。 廉小施抽出符笔,爆炸声已经响了起来,仿佛数百头巨龙齐声怒吼。女守卫的耳鼓撕裂剧痛,身子飞了起来,四周的温度急剧上升。 砰,她摔在地上,可是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耳朵里流出温热的液体,胸肺里灌满了刺鼻的烟气。她恶心想吐,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抬头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冯少宇。男子的容貌正在改变,五官极其英俊,神气冷漠无比。 “影魔!”廉小施无力地趴在地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傻瓜。 书页无穷无尽,呼啦啦像是火焰的飓风,穿过残破的门墙,一刻不停地向前推进。它们贴在能够到达的地方,摧毁可以摧毁的障碍,爆炸层层叠叠、漫无休止,形同巨大灼热的钻头,一层层钻向“道魂武库”的至深处。 燕郢跟在书页后面,仿佛死神的阴影,所过尸横遍地。伤者挣扎着爬了起来,哭喊着向他挥笔反击,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符咒到他身边,统统消失作废。影魔每一次挥笔,都会留下几具尸体。 到了武库尽头,他停了下来,对面的墙壁支离破碎,露出一扇金青色的窄门。门扇光滑平整,刻满了纯青色的符文。 “乙六四号?”燕郢注视门牌轻声说道,“谁说没有?” 警报响个不停,嗡嗡嗡的声音由远而近,像是无数的蝗虫振动翅膀……斗廷的警卫倾巢而出,正向这边拼命赶来。 燕郢把手伸进“乾坤袋”,掏出一个蓝宝石瓶子,比起墨水瓶略高半寸,里面翻涌着浑浊的白气。 魔徒拧开瓶盖,嘁嘁喳喳,白气向外喷涌,凝结成无数男女鸟兽。 “拦住警卫!”燕郢冷冷下令,魑魅变成一缕缕白烟,尖叫着冲向武库的入口。它们挡住警卫的去路,缠住他们的手脚,钻进他们的七窍,搅得乱七八糟,再从别的地方破体而出,颜色由白变红,化为凄迷的血雾。 惨叫声响个不停,魑魅翻翻滚滚、一路向前,白色的云雾变成了悦目的粉红……幸存的警卫一面撤退,一面反击,当先的魑魅被凝结、被束缚、被击溃,可是更多的魑魅冲出瓶口,纷纷纭纭,无穷无尽,俨然整个魑魅王国都被装进了这个小小的宝石瓶子。 燕郢放下瓶子,伸手摸向门扇,指尖火花迸闪,无形的力量把他挡在外面。 “暗锁?”他自言自语,摸出一个软乎乎、亮晶晶的圆球,随手丢出,啪地黏在门上,吱吱唧唧地长出许多细长的触角,黏住门上的符字,如同吸血的虫豸,它源源不断地吸走字里的元气,不多时,晶球纯青发亮,符字却失去了光泽。 “流!”燕郢毛笔一指,晶球粘液似的到处流淌,变成了一面青光闪闪的通灵镜。 “天机泄漏!”影魔点中灵眼,镜子里涌现出一个虚拟的圆盘,内外九层,布满字符。这是一道“天机暗锁”,不可触摸,无法看见,透过通灵镜才能让它显现出来。 数十道符咒从影魔口中吐出,顺着笔尖注入镜面,暗锁疯狂转动,短短的几秒,圆盘上的字符产生了上亿个组合。咔嚓,暗锁停顿下来,门扇中央裂开一道细长的缝隙。裂缝极速扩大,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在大肆躁动。 影魔吐一口气,大踏步走了进去,门里传出一连串可怕的叫声,紧跟着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武库安静下来,远处的厮杀和惨叫变得零零星星,魑魅占尽上风,赶来的警卫死伤殆尽。 过了两分钟,燕郢缓缓走出密室,他的脸上透着疲惫,挥一下毛笔,身后传来猛烈的爆炸。他沉默一下,拿起瓶子,念动咒语,血红色的雾气从远处汹涌返回,嘁嘁喳喳地钻入瓶口,俨然无穷无尽,花了三分多钟才全部消失。 影魔拧紧瓶盖,踩着尸体走向入口,爆炸的余烬还在燃烧,凄惨的景象让人心碎。 咻,一道火光飞来,击中他的胸膛,炸出了一个大洞。可是没有流血,燕郢转过脸,冷冰冰望着地上的廉小施。 “分身?”女守卫绝望地**,扭过头极力望去,另一个“燕郢”站在她的身后。刹那间,廉小施恢复了听觉,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 “……寂寞的天籁树,柔丝缠绕横枝! 风儿轻轻吹拂,光阴静静流逝! 流星潇潇如雨,树下站着少女! 少女脸如花瓣,少女眼如明星, 少女歌声如梦,句句饱含相思! 伤心流景不再,爱情是缥缈的浮云! 我的人在哪里?天籁树下的少女! 噢,少女,噢,相思! 你的一缕情丝,缠在我的心里, 原来你在这里,天籁树下的少女……” “宁柔然!宁柔然……”方飞快被铺天盖地的吼叫声震聋了,他揉了揉脑门,厌烦地望着疯狂的观众。人们嘶吼、颤抖、挥舞拳头,流着眼泪哭喊女歌星的名字。 演唱会快要结束了,极乐塔开始了它的第二次变形。第一次变形是在三个时辰以前,两座金字塔土崩瓦解,七零八落的碎片重新拼凑组合,变成了一朵光华璀璨的巨型“莲花”。 “莲花”在夜空下怒放,“花瓣”上挤满了观众,“花心”则是演唱的舞台。台上的乐器都很巨大:两人吹的笛子、六人吹的号角、八人拉的提琴,九人敲的大鼓,数百个按键的风琴,需要数十人共同演奏,还有那些讨厌的铃妖,圆溜溜,金闪闪,长着透明的翅膀,在乐师指挥下你冲我撞;负责和声的是数百只鹦鹉,围绕舞台盘旋飞舞,不断变幻飞行的阵势。 伴奏声势浩大,歌手却只有一个。苍龙美人宁柔然是紫微里炙手可热的巨星,她比方飞想象中年轻,身上的羽衣千变万化,音域极其宽广,每次唱到高音,都让男孩浑身发麻。 《天籁树下的少女》是她的成名曲,也是演唱会的压轴曲目。女歌星的天籁之音把演唱会推向**,“莲花”开始解体,碎片载着人群飞来飞去,重新拼凑起来,变回金色的“沙漏”。 “龙雀!你又发什么呆?”戴着冰蝶鸟面具的女孩从他身边飞过,“要散场了,快去收拾垃圾。” “龙雀?”方飞回到了现实,对,他现在代号“龙雀”,身份是极乐塔的侍应生,他来这儿已经两个月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没日没夜地运送饮料、食物还有各种各样的垃圾。 面具紧贴肌肤,仿佛长在脸上,摸上去凹凸不平,长满了鳞甲似的羽毛。方飞没有见过真正的龙雀,光看面具,也知道它是鸟妖里的狠角色——蛇颈龙头,鹰身凤尾,尖锐的鸟喙锯齿丛生。 这一副面具是北野王亲手交给他的,坐飞椅的老残废这样说:“苍龙方飞,今后你的代号就叫‘龙雀’。” “能换一个吗?”方飞不喜欢龙雀的狰狞模样。 “与其换面具,不如换个人。” “万一吓着顾客……”方飞努力找寻借口。 “他们活该,”北野王冷冷说道,“害怕的就别来!” “我干吗要来这儿?”方飞摩挲面具,打心底里感觉悔恨,“早知道这样,就该跟着简真去搬元胎。” 他来这儿的原因,还得从上学年结束说起。那时他给燕眉写了一封纸剑传书,结果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两天以后,帝江气冲冲地闯进宿舍,大声宣布:“明天子时以前,你们必须离开学宫。” 这儿的“你们”包括方飞和简真,吕品早就欢欢喜喜地回了家乡。 “再过两天行吗?”方飞苦苦哀求,“我等一封回信。”他盼着燕眉从天而降,带他游山玩水、好吃好住。 “少来这一套,”圆道师公事公办,“这儿是学宫,不是旅馆。” “简真,我们怎么办?咦……”方飞惊讶地看着大个儿,“你怎么哭啦?” “爸妈来信了。”简真握着刚刚收到的纸剑传书,“他们让我去苍空甲厂搬元胎。” “那样不好吗?” “好个屁!”简真失声咆哮,“我可是魁星奖的得主,他们不奖励我就算了,还让我去当苦力!搬元胎,那是最下贱的体力活儿。” “你还有活儿干,”方飞悻悻说道,“我马上就要睡大街了。” “如果不嫌弃,你也可以去搬元胎。”大个儿气哼哼抖着信纸,“我老爸就是这么写的。” “那也太没出息了,”帝江一边插话,“听说极乐塔在招侍应生。” “是吗?”大个儿望着圆道师两眼放光,“我要去应聘……” “我在跟方飞说话,”帝江粗暴地把他挤开,“极乐塔的侍应生不招甲士。” “这是歧视,”简真气得发疯,“甲士又怎么啦?” “这个职位还得有人推荐,”帝江一边说一边飘向门外,“他们不收陌生人。” “我就说了吧,哪儿有这样的好事?”简真勾住方飞的脖子,“我们还是去搬元胎吧!” “忘了说。”老妖怪从门框边冒出头,“刚才我去栖凤楼,天素还没有走。” “那又怎么样?”简真大声嚷嚷,“他决定了,跟我一起……呃,方飞,你想去干吗?给我回来,没义气的家伙,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噢!我可不想一个人去搬元胎……” “龙雀!”冰蝶鸟又一次从方飞身边掠过,“想扣薪水是吧?别忘了,你的薪水都是我的。” “知道了。”方飞望着冰蝶鸟的背影,回想起那一天他和天素的对话—— “推荐?可以,”冰山女惜字如金,“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方飞哭丧着脸问。 “你的薪水都归我!” “什么?”方飞跳了起来,“这是敲诈。” “敲诈?哼,忘了吗?为了保住你的腿,北野王扣了我一年薪水。” “你杀了莫森,领到赏格了吧?” “那是两回事,”天素翻了个白眼,“如果没有你,我会拿到更多的钱。” “呃!”方飞脑门见汗,“可是……” “没什么可是,”冰山女的声音像是三九天的寒风,“你也可以不去。” “可我没钱,怎么吃饭?”方飞虚弱地说。 “极乐塔包吃包住,但你不能使用尺木。” “为什么?” “侍应生要隐藏身份,如果使用尺木,顾客都会知道你是谁,那会影响工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我怎么飞?” “租一把小黄精剑。” “我没钱。” “我借给你,”天素两眼朝天,“可你要还双倍。” “双倍?”方飞直觉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所以你得好好服务,从顾客手里多赚小费,”天素停顿一下,“行了,你到底去不去?” “我……”方飞欲哭无泪,“我去。” “可恶的小黄精剑。”方飞瞅着脚下昏黄的剑光,这把剑难用得要命,让人纳闷的是天素居然用它飞了一年,“羽化”考试还得了个满分。 一想到天素的态度,他就感觉出离的愤怒,生平第一份工作,居然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薪水。冰山女根本就是嫉恨他闯过了四神关,所以趁机报复,对他斩尽杀绝。所谓包吃,吃得全是顾客剩下的食物;所谓包住,住的是地下厨房的杂物间,室友是一群鹦鹉,可怕鸟屎味儿能让人做噩梦。每天晚上,他宁可坐在广场上看星星,也不想返回极乐塔睡觉。 宁柔然谢幕离开,观众开始散场。方飞拎着垃圾袋飞向观众席,用“搬运符”把遍地的垃圾装进口袋,刚收起一个酒瓶,忽听吆喝大作,扫眼望去,十几个醉醺醺的歌迷向他冲了过来。 极乐塔龙蛇混杂,许多无赖专门捉弄侍者取乐。侍者囿于规定不能反击,只能凭借飞行术摆脱对方,有时为送一杯饮料,需要穿越重重拦截,稍不留意,饮料不翼而飞,人也要吃大亏。 老板北野王是个吝啬鬼,遇上这种损失,都是侍者自掏腰包。刚来的时候,方飞没有少吃苦头,比起五行磴上的学生,极乐塔的无赖更加了得。起初几天,他每晚都要丢七八瓶酒、十多盘食物,薪水扣了不少,还要忍受天素的奚落和北野王的臭骂。同来应聘的二十多人,试用期过后只剩他一个,并非方飞吃苦耐劳,只是因为无处可去。 “辞职的都是废物,留下来的都是蠢货,”正式录用他的时候,北野王阴阳怪气地总结,“不管怎么说,当蠢货总比当废物强得多。” “老混蛋!”想到北野王,方飞一肚皮火气,恨不得砸烂他的玄武面具。可他不得不承认,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炼,他的飞行术突飞猛进,便用最差的飞剑,也能应对最坏的局面。任何狭小的空间,他都能随心所欲地出入;任何狭窄的缝隙,他也能够想方设法地通过。 面对冲来的歌迷,方飞驾轻就熟,忽东忽西地把他们分化成几拨,随后放慢速度,假装无路可走,等到他们兴高采烈地包围上来,突然向上蹿升,毫厘之差钻过人群。醉鬼们收势不住,拍面撞在一起,保龄球似的东倒西歪,酒也醒了大半,相互叫骂扭打,闹得不可开交。 方飞升到高处,得心应手。他转过身子,继续收拾会场,目光扫过退场的人群,忽然像被闪电劈中,呆柯柯望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燕眉?那是燕眉!尽管只见侧影,方飞也有十足的把握。女孩脚下的飞剑红光喷薄,那是“丹离剑”特有的颜色,世上红色的飞剑千千万,可是没有一把拥有这样的神采。 他激动万分,高叫一声“燕眉”,俯身冲向塔门。女孩似乎听见,掉头望来,看见她的面孔,方飞的心跳快了一倍。千真万确,那就是燕眉,她还是那么漂亮,灵动的眼睛四处搜寻,目光扫过方飞,一刻不停地挪开。 “她不认得我了?”方飞心头一凉,旋即醒悟过来,“我戴了面具!”忽然银光闪动,冰蝶鸟拦住去路:“龙雀,你去哪儿?” “帮我拿一下,”方飞把垃圾袋塞给女孩:“我去去就来!” “咦,你竟敢……”冰蝶鸟正要呵斥,方飞急匆匆把她绕过,定眼望去,心往下沉,燕眉不知去向,人群接踵摩肩,飞行器五光十色,结成斑斓的溪流向外流淌。 他冲出塔门,广场上乱成一团,歌迷各奔东西,就像是夏夜的萤火。方飞忍不住摘下面具,绕着广场飞了一圈,也没发现女孩的影子。他焦躁起来,落到一处屋顶,把小黄精剑换成尺木,再一挥笔,又把侍应生的制服变回夹克长裤,心里打定主意——找不到燕眉就不回去。 脚下的房屋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欢声笑语断断续续,像是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头撩拨,不过没有带来慰藉,反而让他更加难受。方飞来自异乡、无亲无故,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极乐塔的喧嚣让他忘掉了现实,一旦离开那儿,就像退潮后的礁石,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背后传来一丝异样,仿佛有人暗中窥视。他心头一跳,扭脸望去,身后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谁?”方飞下意识握紧笔杆。可是无人回应,被人窥视的感觉却更加浓烈。龙潭一战之后,他对元神的感悟更进一步,元神的感觉越发敏锐,道书上把这种感觉叫做神识,也就是三神七识的简称。相比实质化的元气,神识更能体现元神的精神属性,能够感受到时空的微妙变化,好比远近、大小,快慢……现在他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元神却能感应到某个东西正在接近,对方来者不善,带着强烈的敌意。 “星火流焰!”他发出一道“烈火符”,火球爆裂,照亮十米方圆,跟着嗖的一声,火球无影无踪,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方飞心头一沉,掉头疾走,看似往左,忽然加速往右,嗤,一道符光从他左边掠过,击中屋瓦,绿光迸溅。 昏迷符!对方想要击昏方飞,男孩想也不想,纵身跳上尺木,咻的一声向前蹿出,飞行中回头观望,还是不见有人,突然间,他冒出一个念头,不觉头皮发炸,背脊渗出冷汗。 “隐身术!”方飞脱口而出。 “隐身术”是紫微里最高深的法术之一,它不是通用的法术,学会它需要特殊的天赋。方飞在天渊馆读到过“隐身术”的记载,可是如何应付隐身者,那本书里压根儿没提。 他如芒在背,剑路弯弯曲曲,方向高速变换,两边的楼宇一闪而过,迎面飞来许多符灯,结成一条绚烂的光带,远远连接天上的银河。 尽管看不见敌人,但能感觉身后的风声,隐身者的飞行带起一股气流,如同冰冷的牙齿噬咬裸露的肌肤。方飞一阵虚脱,高速变幻的飞行正在掏空他的元气。 水气拍面涌来,“心源渠”就在前方,水面平静无波,渠底的鱼龙发出迷人的荧光。 方飞忽然有了主意,按住尺木向下俯冲,但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冲开密层层的符灯,一头扎进光闪闪的水渠。渠里的水怪惊慌四散,胆大的停在远处,望着男孩沉向水底。 “分江辟海!”方飞写出“辟水符”,流水分开,空气涌来,他缓过一口气,拧转腰身,面朝上方,右手握紧笔杆,两眼盯着水面。 无声无息,水面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如果没有神识,根本无法感知。紧跟着,一个巨大的水泡凭空出现,有头有脸,手脚俱全……这是一个人形的水泡,也是隐身者本身,他做梦也没想到,方飞没有逃走,反而潜伏水底,两人的处境颠倒过来——猎物藏在暗处,猎人却来到明处。 “水凝雪坚!”方飞笔尖一送,符光照亮渠水,“水泡”微微一震,四周开始飞快地结冰。 “玄冰符”冻住了敌人。方飞来不及高兴,水泡里亮起一点绿光,狂暴的力量向他涌来。 男孩飘然后退,写出一道“金盾符”,金闪闪的光盾跳出笔尖。 嗤,光盾忽闪一下,方飞的胸膛传来剧痛,他低头看去,龙蛛羽衣变回了混沌的白气,温热的液体一涌而出,变成红色的花朵在他眼前怒放。方飞直觉自己被劈成两半,对方的符咒不依不饶,仿佛顶住胸口的鲨鱼,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后推送。 嚓,“水泡”四周冰层碎裂,隐身者正在破冰而出。 方飞咬紧牙关,一口气冲出水面,空气灌进胸膛,左胸嘶嘶嘶地向外喷涌血泡。他失去了力气,一头栽了下来,摔在水渠岸边,差点儿拗断了膝盖。 哗啦,水花溅起,隐身者也冲了出来。方飞收起尺木,捂着伤口向前奔跑。跑了二十来步,忽见一栋小楼,暖融融的灯光从窗口泄露出来。他冲上去拍门,发出嘶哑的叫喊:“救命……” 窗口人影晃动,有人向外窥探。方飞抬头又叫:“救命……”人影消失了,飒的一声拉上窗帘。 人情淡薄,方飞不胜绝望,他回头直面来路,月光在路上涂上一层白霜。忽然间,路面上出现了两行潮湿的脚印,一步一顿地向他走来。 方飞咽下唾沫,涩声问道:“你是谁?”对方一声不响,虚空里亮起惨绿的符光。方飞抖动毛笔,笔头沉寂,没有元气流出。他闭上眼睛,只觉无比窝囊,死到临头,他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 “噫……”天上传来一声鸟叫,洪亮,高昂,让人魂悸魄动。 方飞睁开双眼,忽见前方的绿光跳起,变成惨绿火焰,一分二、二为四……结成老大一群,啾啾啾鬼叫连声,一窝蜂地冲向天空。 砰,绿焰撞上了一团金红色的大火。 “噫!”鸟叫声再次响起,红火暴涨十倍,席卷长空,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不断把绿火卷了进去,绿火啾啾悲鸣,很快消失在金红色的火球里。 狂风迎面吹来,看不见的东西冲向方飞。男孩想要躲闪,可是浑身乏力,他感觉隐身人近在咫尺,想象得出对方尖锐的指甲。 头顶响起急促的拍翅声,眼前红通通强光刺眼,金红色的火球落在方飞头顶,火势笼罩很广,可是并不灼热,绕过男孩,向外奔流,很快在他身边结成一个火圈。方飞忍不住看向火球,透过翻腾的烈焰,隐约可以看见一只大鸟的影子。 红火舔舐、缠绕,翻滚向前;惨绿色的光芒也在不停地闪烁,阴冷的力量像是毒蛇的呼吸,所过火焰熄灭,露出金黄色的爪子和毛羽,一闪即逝,火焰向前暴涌——隐身者想要摆脱“火鸟”,可是没能如愿,“火鸟”寸步不离,把他死死缠住。 “隐身术失效了?”方飞睁大眼睛,满心疑惑,“这团火的主人看得见隐身者吗?” 火焰到处乱飞,点燃花花草草,方飞身后的楼房也陷入火海,一对男女惊叫着冲了出来,黑暗里看不清年纪,男子忽然趔趄一下,上半身向后掉落,下半身向前猛冲,女子抱着尸体号哭,才哭两声,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杵在那而,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塑,。 轰隆,燃烧的房屋拔地而起,凶猛地砸向火鸟,可是还没靠近,忽又粉身碎骨,残骸火雨一样洒向方飞,男孩想要躲闪,可是有心无力。 忽听一声清啸,素白的人影飞泻落下,掀起猛烈的狂风,扫开漫天的火雨。 红火和白影交替晃动,这样的景象十分眼熟。方飞试图回想,脑子却像锈蚀的马达,体内多了一个窟窿,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 “小裸虫!”有人叫喊一声,男孩抬头望去,火焰里冉冉走出一个女孩,衣裙雪白,长发乌黑,美丽的面孔焕发明亮的光辉。 “燕眉……”方飞虚弱地出声,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女孩伸出右手,红火落在手心,变成一只大鸟,昂首挺胸,傲气十足,浑身的羽毛灿如黄金,就连瞳仁也是深沉的暗金色。 “别死呀,方飞……”女孩的声音若有若无,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燕眉……”方飞两眼发黑,终于失去了知觉。 喧嚣声听不见了,前面的隧洞昏暗悠长。洞壁上有什么东西曾经爬过,留下黏糊糊的液体,黑暗里闪烁星星黄光。 韩决伸出食指,沾了些粘液,凑近鼻孔闻了闻。 “乌有蛇。”他马上明白了黏液的主人是谁。 乌有蛇会把一切化为乌有,韩决深感头痛,几乎想要掉头回去。按规矩,遇上这样重大的线索,他应该立刻上报,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巫史决不会兴师动众。 “可恶!”一想到“阴暗星”的马脸,韩决便觉心烦意乱。 三年前,他从八非学宫毕业,进入白虎厅担任虎探。韩决在斗廷无亲无故,毫无优势可言,可在短短三年之间,他脱颖而出,成为了白虎厅最高效的虎探。他是追踪的天才,总能从蛛丝马迹里发现罪犯的行踪,然后不屈不挠、不眠不休地追踪下去。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一个典型的玄武人,顽固坚韧,耐力超人。 韩决取出通灵镜,想了想,又把镜子收了起来。如果对方拥有影魔那样的“通灵判官”,可以轻易找出方圆百里的通灵者。 追踪至此,年轻的虎探已经可以断定案件跟魔徒有关。他的父母在上一次战争中阵亡,作为战争孤儿,韩决对魔徒恨之入骨。这次找到这儿,也是因为一个魔徒。那家伙宁死不屈,好在人死了、东西还在,韩决在他的乾坤袋发现了“夜叉当铺”的印记。 印记在袋子内侧,细小模糊,不易察觉。夜叉和魔徒勾结不是新闻,可是夜叉受到《道与妖的扎尔呼》保护,没有铁打的证据,不能逮捕它们。 韩决在妖怪市场潜伏了两个月,直到今天晚上,终于跟着夜叉找到了这里。 夜叉暗青色的身影在前面晃动,步子又大又沉,手里拎着一个大号的乾坤袋,袋子微微蠕动,传出生命的气息。韩决心如刀绞,如果没有猜错,夜叉正在忙着贩卖人口。 岔路不断出现,这是一个庞大的迷宫。韩决小心地在每个岔口做上暗记,追踪的第一要务是不能迷路,作为一个虎探,必须保证撤退的路线,只有活着离开,才能把宝贵的情报传送出去。 夜叉停下脚步,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这是狐语,妖族的通用语。 叫了一阵,夜叉放下乾坤袋,默然转身退走。它愣头愣脑地从韩决身边经过,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乾坤袋还在蠕动,残忍地考验虎探的耐心。就在他按捺不住的当儿,乾坤袋漂浮起来,缓缓向前飞去,韩决瞪大眼睛,可是没有看见人影。 “隐身术?”韩决心头大震,如果敌人能够隐身,风险将会增加十倍。 乾坤袋消失在隧洞尽头,他来不及多想,挺身跟了上去,韩决封闭了呼吸,脉搏减到最少,五十秒一次心跳,只用元气维系生机。 转过一个岔口,韩决刹住脚步。浓烈的腐臭冲鼻而来,地上乱糟糟地堆满了人体,密层层不见尽头,肤色冷白,呼吸全无,肌体大多腐烂,蛆妖在脓血里欢快地打滚。 韩决快要吐了,他见过无数惨案,这么多尸体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准确来说,这不是尸体,而是失去元神的蜕——无怪这一年来,玉京的失踪人数飞快上升。 想象这么多的蜕冲出地底,韩决便觉不寒而栗。乾坤袋的影子在前面晃动,他定了定神,小心地避开蜕的躯壳,蜕休眠的时候神态安详,乍一看去,如同无数正在融化的蜡像。 越往里走,蜕也越多,韩决心惊胆颤,怀疑落入了陷阱。正当他犹豫是否退出,忽然听见了细微的交谈声,窸窸窣窣,就像鼠蜥飞快地爬行。 有人?不,不是人的语言。韩决循声上前,经过一个拐角,看见微弱的绿光,交谈声变得清晰起来,语调尖利急促,口气时而愤怒、时而洋洋自得。 交谈者有两个,全都使用狐语,韩决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跟上他们的语速。听着听着,他的血液凝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了说话的是谁,也知道了交谈者筹划的阴谋。这个阴谋太惊人了,虎探浑身发抖,希望一切都是噩梦——比起他听到的话语,少儿失踪的案件根本不值一提。 韩决克制心情,决定离开这儿,把消息带回斗廷。他小心地后退,他知道对手是谁,任何失误都会招来灭顶之灾。 忽然他僵住了,脚跟踩到一个软绵绵、冷冰冰的东西,低头看去,那是一只埋在泥沙里面的人手。 交谈声戛然而止,一个声音雷霆炸响:“噢,来了一个贼!秘魔,你也太不小心了!” 韩决跳上飞剑,向前急蹿,下面的世界却沸腾起来。所有的蜕都张开了眼睛,白花花的躯体向上蹿起,滔天浊浪一样拍向年轻的虎探。 韩决左躲右闪,浓烈的腐臭在他身边弥漫,爪子和牙齿近得出奇。虎探在肢体在丛林间穿梭,钻过狭小的缝隙,把起伏的人浪甩到后面。 忽然他刹住飞剑,呆呆看向前方,进来的隧洞消失不见,一堵石墙拦住去路,墙上凹凹凸凸,浮现出一张阴冷刻薄的人脸,眼珠微微转动,浮现诡异笑容。 “别着急,”人脸宣布,“宴会刚刚开始。” 脚掌敲打地面,发出笃笃闷响,前面的蜕疯狂奔跑,落后的蜕急不可耐,它们跳上隧洞的岩石,化身苍白的壁虎,手脚柔韧有力,扣住石块向前爬行。狭窄的洞窟被腐烂的肉体填满,从上到下,无所不在。 韩决满头冷汗,内脏挤成一团。他扫视四周,发现数个洞口,岩石活了似的向内生长,洞口正在飞快地封闭。 虎探冲向一个洞口,墙上的人脸发出抑扬顿挫的笑声:“你真选这个?” 洞里是狭长的隧道,韩决飞了一阵,忽又陷入困境,前方出现五条岔路,条条幽黑无尽,让人无从抉择。 笃笃笃、沙沙沙,声音越来越近,蜕在快速赶来。韩决无法可想,硬着头皮挑了一个洞口,飞了数百米,岔路再次出现,这一回足有七个洞口。身后的鼓噪响个不停,主人的意志就像剧毒的鞭子驱赶蜕群,一刻不能得手,一刻不会消停。 韩决不断挑选路径,又不断发现岔道……人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回声在洞窟里激荡,像是烧红的铁锤敲打神经。虎探汗如雨下、头脑昏沉,绝望汹涌袭来——他出不去了,他会死在这儿。 腥臭迎面冲来,韩决一抬眼,直觉背脊发冷,成千上万的乌有蛇纠缠在一起,蠕蠕而动,宛转向前,如同恶魔的化身,长满昏黄的魔眼,所过之处,大块的岩石消失不见。它们正在掏空玉京的地底,一旦发生战争,魔徒将从任何地方破土而出。 “得把消息传出去。”虎探努力冷静下来,很快听到了微弱的水声。 “水?”韩决循声前往,很快发现了一个洞窟,因为地势较低,洞里汇聚了一个小小水潭。 韩决落到岸边,注视潭水,惊喜地发现这是活水,也是地下水脉的一部分。 他伸出左手食指,挥笔写下符咒,轻轻念诵完毕,举起符笔一挥,嚓,食指齐根而断,翻转落水,溅起水花。紧跟着,断指扭动一下,变成了一条肉红色的小鱼,摇鳍摆尾地潜入水底。 笃笃笃、沙沙沙,强烈的腐臭飘进洞窟。韩决回过头,扯开羽衣,胸口的肌肤刺满淡墨色的符字,字迹无头无尾,结成一个圆环。 韩决口唇翕动,字环明亮起来,每一个符字都在发出火光,进入体内深处,点燃了三神七识,虎探浑身发亮,仿佛通电的灯盏。 无数颗脑袋出现在洞口,如同非洲军蚁冲了进来。 “魂爆!”韩决吐出字来,身子片片破碎,强光向外汹涌,黑暗节节败退,无数的蜕如轻烟一样消失,连同韩决的肉身,变成了一团团不可触摸的微尘。 光明继续流淌,一路吞没拥来的活尸,也把闻风赶到的乌有蛇化为乌有——这是至高的牺牲,韩决彻底抹杀了自我,把元神变成了一颗威力无比的**。 爆炸持续了足足五秒,光芒挣扎两下,终于完全泯灭,地窟沉寂下来,再一次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呜……”方飞从深度的昏迷中醒来,从头到脚都像绑满了铅块,左胸不再疼痛,而是传来一股奇痒。 “醒了吗?”熟悉的声音传来,方飞睁开双眼,只见一片素净。他躺在一个椭圆形房间,到处都是雨过天青的颜色,就像刚出炉的新鲜瓷器;左边的墙壁完全透明,外面群山起伏,深紫色的长林上空飞花追逐鸟群。 燕眉坐在床边看书,素白的羽衣点缀一抹金边,黑发用镂空的白玉发夹扎成俏皮的马尾,此外没有多余的装饰,明亮干净,朝气逼人。 纯金色的大鸟站在一张圆桌上面,姿态优雅沉静,如果停止不动,方飞一定把它当成巧夺天工的雕塑。 “它是黄鵷,”燕眉放下书,指了指金鸟,“所有鸟妖的头儿。” “您好……”方飞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微弱嘶哑,就像坏掉的收音机。 女孩审视方飞,目光严肃:“你的运气不坏,不是每一个中了‘阴蚀符’的人都能醒过来。” “阴蚀符?”方飞有气没力地问,“那是什么?” “最恶毒的符咒之一,”燕眉抿了抿嘴,“它能直接伤害我们的元神。” “伤害元神?”方飞每转一个念头都要竭尽全力,“我的元神受伤了?” “对!”燕眉挺起腰身,“你差点儿就死了。”方飞望着她心情十分复杂:“你什么时候来的玉京?” “昨天晚上,”燕眉的眼里闪过倦意,“我来找宁柔然!” “我看见你了,”方飞虚弱地问,“你是她的歌迷?” “算是吧!”女孩犹豫一下,“可我找她有别的事情。” “我叫了你的名字。”方飞轻声说道。 “我听见了,但没看见你。” “我戴了面具,”方飞苦笑,“后来我把你跟丢了。” “我猜你也在附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找来了黄鵷。”燕眉注目大鸟,“它有一双好眼睛,能在千里之内搜索目标,不过,它最先发现不是你,而是那个隐身人。” “隐身人?”方飞望着金鸟不胜惊讶,“它能看穿‘隐身术’?” “它的‘破魔金瞳’能看破一切幻象。那个隐身人很厉害,没有黄鵷,我也拿他没办法!” “谢谢!”方飞向金鸟注目致意,黄鵷掉头看向窗外,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它不爱搭理人,”燕眉无奈地摇头,“傲慢的老家伙!” “这是什么地方?”方飞游目四顾。 “勾芒医院,”燕眉指了指窗外的风景,“那是木神山。”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只花妖。男子留了星辰幻发,乱蓬蓬的黑发撒满冷白色的星光,白袍一直垂到足踝,高高的额头下面嵌着一对细长的眼睛。 “孙大夫。”燕眉向他招呼。男子白她一眼:“我跟你说过,病人醒了就通知我。” “我……”燕眉还没说完,又被对方打断,“没有我的准许,不能跟病人说话。” “好吧!”燕眉无奈地点头。 “出去!”孙大夫指着门外,女孩噘着嘴悻悻退出。医生转向方飞连珠炮说道:“我是苍龙孙鸿影,你的主治大夫。”又向花妖下令,“把他的上衣解开!” 花妖飘到床边,不由分说扯开方飞的上衣,男孩低眉一瞧,险些昏了过去。他的胸膛上有一个月牙形的孔洞,穿过前胸,直透后背,里面充满胶液,淡红透明,还有血丝状的虫子飞快地游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在孔洞里编织繁密复杂的网络…… “情况还不错!”孙鸿影审视伤口。 “还不错?”方飞快要哭了,“那是个洞。” “元神受到损伤,肉体会有相同反应,”孙鸿影说,“‘阴蚀符’的伤口如果不能愈合,会把你的身体完全吞噬掉。” “完全吞噬?”方飞一呆一愣,“也就是说……” “你会从世上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孙鸿影一派轻描淡写,“喏,还痛吗?” “不太痛,有些痒……”方飞盯着胶质里的虫子,感觉十足的恶心,“这是什么东西?” “血虫凝胶,”孙鸿影取出通灵镜,低着头写写画画,“它会重构你的身体。” “这些……会拿走吗?” “你说血虫?” “啊?对!” “它们会死掉,溶入你的血肉……”孙鸿影抬起头,又对花妖说,“把‘真元蛭妖’拿过来!” 花妖捧来一个四方形的白盒子。孙鸿影揭开盒盖,里面黏糊糊、滑腻腻,竟是许多深青色的水蛭,大小不一,身上写满银白色的符字。方飞看得头皮发炸,忽见孙鸿影抓起一条水蛭,丢在他的伤口附近,又冷又滑,方飞要不是没有力气,准得从床上跳起来。 “你干什么?”方飞大声**,“噢,它在咬我,噢,它在吸我的血……” “不可能。”孙鸿影神情严肃“‘真元蛭妖’不会吸血,只会吸食元气。放心吧,这是我培育的特殊品种,只会吸食‘阴蚀符’的毒气。” “是吗?”方飞忐忑细瞧,水蛭一起一伏,身子慢慢变黑,上面符字也逐一褪去。不多一会儿,蛭妖不再动弹,僵硬地趴在那儿。孙鸿影摘下来丢到一边,又从盒子里取了一条放在方飞胸口。 “还要多少条?”方飞瞅着蛭妖心头发毛。 “不知道!吸光毒气为止。” “吸光毒气就能好吗?”方飞天真地问道。 “差得远!”孙鸿影回头又说,“黄粱汤。” 花妖捧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屎黄色的汁液,花妖插上吸管,送到方飞嘴边。男孩皱眉喝下,但觉酸涩发苦,忍不住问:“这有什么用?” “帮助元神康复!”孙鸿影回答。 “这是治疗元神的药物?” “治疗元神?没那种东西。” “可你说……” “元神不能治疗,只能自己恢复,”大夫直视男孩,“最好的办法是让它休眠。” “刚才的药水?” “催眠药,”孙鸿影低头说道,“黄粱草的汁液,能够帮你进入魂眠。” “魂眠?”方飞望着玻璃瓶,排山倒海的睡意向他涌来,四周的景物变得模糊,男大夫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魂眠……最深沉的睡眠……进入魂眠的人……死亡也无法唤醒……” 方飞骇然发觉孙鸿影凑了上来,拿着什么东西在他胸膛的孔洞里鼓捣。 “不要……”方飞想要大喊,可是睡意来得太快,他失去了神志,掉进了无边的虚无。 砰,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关闭,燕眉回头看了一眼,大踏步走向前面的椭圆形的长桌 桌子没有桌腿,安静地漂浮半空。它的前身是灵河源头的玉石,上古神龙曾在上面栖息,久而久之,龙的影子渗入玉石,盘绕在巨大光亮的桌面上。 环绕长桌,稀稀拉拉地坐着五男三女,他们脚下的地板、身后的墙壁、上方的穹顶……连绵不断地雕刻着从古自今发生的大事,浮雕栩栩如生、流动变幻,给空旷的北极宫增添了神奇的活力。 这里是斗廷的中枢,燕眉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面对北斗九星。八大星官围绕长桌,另有一个呆在墙上的通灵镜里,巨大粗犷的人脸努眼撑睛,不无好奇地打量女孩。 “人到齐了,”元迈古用笔杆敲了敲桌面,“今天的九星联珠会议由我主持,出席者有阴暗星官巫史、真人星官京伽、丹元星官南楚月、北极星官琴流水、玄冥星官寒翠微、辅星官唐骁、弼星官华太乙,还有天关星官薛千牛。”说到这儿,他向通灵镜里的人脸点头致意,“他要看守天狱,不能亲身莅临。” “三位天道者全都缺席,”元迈古注视白衣女孩,“燕玄机派出了一位特使,朱雀燕眉,那边有座位,你可以坐下。” “谢谢!”燕眉保持微笑,“我喜欢站着。” “白王委托我代表他,”巫史扬起下巴,“他在北冥海,鲲鹏很不安分,看样子鹏风快要来了。” “弼星官!”元迈古看向华太乙,“天皓白怎么说?” “天皓白?”华太乙长得猴头猴脑,“他无话可说。” “明智之举。”妖冶的女星官南楚月用符笔给指甲涂油,涂完食指,又涂中指。 “我先说两句,”同为女星官,玄冥星寒翠微长得像根竹竿,皮肤干巴巴地贴在脸上,两只眼睛咄咄逼人,“事情发生在真人层,京伽要承担主要责任。” 真人星京伽四十出头、仪表堂堂,华丽热烈的服饰显示出朱雀人惯有的品味。他恼怒地瞅着寒翠微:“恕我直言,达到真人层先要经过玄冥层。” “不管怎么说,道魂武库归你掌管,武库被影魔攻破,说明守卫有很大的漏洞。”寒翠微固执地说。 “那么请问?”京伽微微冷笑,“什么样的守卫能够抵挡五千张‘羲和惊爆符’和一个‘魑魅王国’?” “五千张?”南楚月轻叫起来,“我的天啦!” “影魔真的降伏了所有的魑魅吗?”北极星琴流水娇俏的面孔透出一丝紧张。 “真的!”巫史脸色阴沉,“这一次袭击证实了传言。” “这也不难办到,”辅星官唐骁大言不惭,“精邪被囚禁以后,魑魅一直群龙无首。” 寒翠微对他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影魔怎么通过五道关卡的?” “他化名‘冯少宇’,使用对方的相貌和元气……”京伽还没说完,忽被燕眉打断,“冯少宇是斗廷的职员吗?” “他是‘斗廷内务司’的通灵师,”京伽看向琴流水,“隶属北极星官!” “他失踪了,”琴流水小声说道,“真可怜,我昨天还见过他的妻子。” “影魔在第六道关卡露出马脚,”京伽继续说道,“生灵探测器发出了警报,现在我们知道,他带了一个国家的魑魅。” “荒唐!”寒翠微瞪视琴流水,“内务司干什么吃的?前面的关卡没有生灵探测器?” “道魂武库的探测器是完全独立的,”琴流水一脸委屈地解释,“除此之外,所有的探测器都并入了斗廷内部的网络,影魔又是顶尖儿的通灵判官,所以……” “漏洞!”寒翠微拍打桌子,“不可饶恕的漏洞!” 琴流水脸色发白,怯生生地瞅着元迈古。阳明星沉着脸一声不吭,南楚月撇了撇嘴,说道:“得了吧,玄冥星,有本事你别上网。” 寒翠微抿起嘴巴冷哼一声,元迈古摸了摸胡须,开口说道:“真人星,武库的损失有多大?” “超过百分之八十!”京伽神情萧索,“数百年创造的道器毁于一旦,如果现在发生战争,我们的实力会减少一半。”他沉默一下,“最要命的是,影魔找到了乙六四号仓库!” “乙六四号?”所有的星官都变了脸色,燕眉忍不住问:“那里有什么?” “道者灵感的精华,”元迈古愁眉紧锁,“许多伟大的符咒都在那儿。” “某些符咒相当危险,”京伽顿了顿,“一道符咒可以摧毁一座城市。” “他偷走了哪些符咒?”南楚月问道。 “我不太确定,”京伽迟疑一下,“他临走前烧光了所有的符纸。” “太棘手了!”巫史沉声说道,“不知道拿走什么,我们都无法提前防范。” “这是战后最严重的事件,”元迈古宣布,“我们必须弄清楚影魔偷走了什么?” “有目击者吗?”燕眉问。 “有一个!”京伽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她在哪儿?” “她疯了!” 方飞再一次醒来,身子像是空壳,慢慢地被什么东西填满。知觉一点点回到身上,先是触觉,再是嗅觉,当听觉出现时,他听到了一阵缥缈的歌声: “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 曲儿悠悠流淌,缓缓诉说相思……” 歌声断断续续、冷冷清清,当他正要细听,歌声又消失了。 方飞转眼望去,黄鵷站在桌上闭目养神,孙鸿影和花妖却不见了。 再看伤口,方飞惊讶地发现凝胶深处出现了纤细的骨骼,粉红色的骨髓和白色的骨质清晰可见——肋骨正在重构,肌肉迅速生长。 忽觉一阵内急,方飞下意识挺身坐起,虚弱的感觉消失了,力量重新回到身上。他遮好伤口,跳下床问道:“黄鵷,洗手间在哪儿?” 鸟妖王瞅他一眼,又闭上眼睛。方飞碰了钉子,暗自嘀咕,走到门前张望,但见一条弧形的长廊,一面是青瓷色的墙壁,另一面完全透明,可以看见云山森林。 长廊里没人,方飞扶着墙壁走了一会儿,找到厕所,里面有若干隔间。他钻进一个隔间,还没完事,忽觉有些异样,他下意识扭头望去,忽见隔壁墙头探出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孔,脸色惨白,两眼凹陷,长长的黑发向下披拂,直勾勾望着他,嘴角浮现出古怪笑意。 “噢!”方飞一声惨叫,忙不迭拉上裤子,推门冲出隔间,但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后退两步,发现拦路的正是墙头女子,她一身银灰色睡袍,笑嘻嘻地望着男孩。 “你……”小度者连吞口水,“你干吗?” 女子凑上前来,鼻翼微微翕动,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方飞头皮发炸、两腿发软,费尽力气才克制住逃跑的冲动。 “会唱歌吗?”女子直起身,痴痴地望着他。 “什么歌?”方飞有点儿佩服自己,这个当儿还能说话。 女子两眼朝天,嘴里半哼半唱:“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 “啊!”方飞想起来了,“刚才唱歌的人是你?”女子停止哼唱,瞪着方飞浑身发抖,眼里透出深深的恐惧。 “你怎么了?”方飞忍不住问。 “白虎之轮开始转动了……”女子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方飞莫名其妙。 “白虎之轮开始转动了……” “什么意思?”方飞仍觉不解,可是女子没有回答,双手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男孩吓得一缩,就听有人高叫:“在这儿……”孙鸿影一个箭步冲进来,对准女子扬笔锐喝:“宁神静气!” 青光闪过,女子呆柯柯垂下双手,眼珠翻了两下,吐着白沫瘫倒在地。 孙鸿影松一口气,回头吩咐两个花妖:“把她带回去。”花妖搀扶女子离开厕所,男大夫抹一把汗说:“好险!” “对!”方飞心有余悸,“这个女的很危险。” “我没说她,”孙鸿影向他身后努了努嘴。方飞回头一瞧,黄鵷不知何时站在隔间墙头,它见方飞回头,咕的一声飞走了。 “我晚来一步,黄鵷会杀了廉小施。”孙鸿影说道。 “廉小施?”方飞莫名其妙,“那个女的?” “对!”孙鸿影皱起眉头,“她跑这儿来干吗?”方飞想起女子的古怪言行,心头打了个突,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影魔摧毁‘道魂武库’的事吗?”男大夫严肃地望着他。 “没有。”方飞茫然摇头。 “廉小施是唯一的幸存者,”孙鸿影叹了口气,“可她被吓疯了。” “她是个疯子!”方飞舒一口气,比起其他人,他宁可接受一个女疯子偷看隐私。 “唔!”孙鸿影扯开他的衣裳看了看,“比我预料中恢复得快,这样下去,开学之前你就能出院。” “开学之前?”方飞吃了一惊,“那不是还有一个月?” “不,半个月。”孙鸿影说。 “不对吧。”方飞掐着手指计算,“应该是一个月。” “你认为你睡了多久?”孙鸿影眯起眼睛。 “一天?”方飞犹豫不决,“两天?” “十三天零九个时辰。” “什么?”方飞两眼睁圆,“那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孙鸿影挽住他的胳膊走向病房,“来吧,再睡一觉你就能出院了!” 第二章、火精和雪兽 第二章、火精和雪兽 燕眉站在白虎厅门外,厌恶地望着巨大狰狞的虎头,怒张的虎口是白虎厅的门户,稠密的人群进进出出。 迟疑一下,燕眉走向“虎口”。她不得不进去,“九星联珠会议”之后,她向白虎厅提出了求职申请,今天接到通知,巫史亲自对她进行面试。 一想到巫史,燕眉就觉莫名的反胃,可要追查“道魂武库”的案件、捉到“影魔”燕郢,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成为一名虎探。 “听着!”燕玄机言犹在耳,“我可以解除‘禁足令’,让你去玉京调查燕郢,可你必须通过正式的渠道,不能私下里任性胡来。” “什么叫正式的渠道?”燕眉不解地问。 “进入白虎厅,当一名虎探。” “什么?”燕眉一跳三尺,“我才不做巫史的小卒。” “我不是跟你商量,”燕玄机口气坚决,“我以天道者的身份命令你,朱雀燕眉,如果你不服从,那就乖乖地留在岛上。” “为什么?你就那么害怕皇师利?” “我不害怕他,我害怕失去你,”燕玄机目光幽沉,“燕眉,你太任性了,不知危险为何物。对于‘度凡印’我很失望,如果你无人管束,还会干出更可怕的事。” “我长大了,”燕眉抗声叫道,“我有权做我想做的事。” “别忘了,你死了,方飞也活不成。”燕玄机沉默良久,“度凡印的枷锁将伴你终生,燕眉,你必须谨慎行事,再也不能任意妄为。” “可恶!”燕眉握紧拳头,愤愤然穿过曲折的走廊,走到星官办公室的外面,银灰色的大门透着一股阴冷,门楣的左上角,“天眼符”微微闪烁白光。 “您找谁?”漂亮的女秘书迎上来,和善的笑容里藏着挑剔。 “巫史!”燕眉直呼其名,让秘书脸色难看,“我是朱雀燕眉,我有预约。” “燕眉小姐。”秘书眉开眼笑,“星官吩咐过,您可以直接进去。”说着让开道路,燕眉走到门前,笃笃笃敲了三下。 “进来!”巫史声音严厉。 燕眉推门进去,巫史从桌案上抬起头,见了是她,马脸拉得更长,冲着一旁的“传音符”大吼:“让杜风烈过来。”随手指了指左边,向燕眉说:“请坐。” 燕眉扭头望去,一个长相清秀的黑衣女孩窝在软椅上面,翘着腿正嗑瓜子儿,她斜着眼瞅着燕眉:“你就是方飞的点化人吧?” “你是谁?”燕眉疑惑地打量对方。 “白虎巫袅袅!”女孩扬起尖尖的下颌,“恕我直言,点化裸虫真是太蠢了。” “是吗?”燕眉侧身坐下,漫不经意地说,“输给裸虫岂不是更蠢?” “你说什么?”巫袅袅耳根通红,腾地跳了起来。 “不对吗?”燕眉心平气和地说,“敢问谁赢得了魁星奖?” “去你的。”巫袅袅气得发疯,把手里瓜子掷向燕眉。 燕眉抽笔、写符,瓜子以十倍的速度反弹回去,嗤嗤嗤,贴着巫袅袅的身子,一颗不落地嵌入后面的墙壁,精巧地勾画出一个少女的形影。 燕眉收起毛笔,若无其事,巫袅袅回望墙壁,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你给我老实点儿!”巫史颜面尽失,冲着女儿低吼,“要么滚出去!” “出去就出去!”巫袅袅悻悻冲向大门。砰,门扇被人大力推开,几乎把她撞翻在地。巫袅袅闪到一边,惊恐地望着一个女道者闯了进来。 “我正忙着呢!”女道者顶着一头火焰似的红发,银白色的制服紧绷绷裹住颀长健美的躯体,不算年轻的面孔满是怒气,双手啪地拍在桌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巫史,“昨晚又丢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十三岁,小的只有七岁!” “进来前你该先敲门,”巫史脸色铁青,“别忘了我是你上司,杜风烈!” 红发女道者瞪他一会儿,起身说道:“好吧!你找我干吗?” “朱雀燕眉,”巫史指着软椅上的女孩,“我决定聘用她,担任你的助手。” “再说一遍!”杜风烈提高嗓门,“我不缺人手。”巫史哼了一声,问道:“韩决有消息了吗?”杜风烈沉着脸说:“没有!” “他失踪一个月了,”巫史撇了撇嘴,“我猜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杜风烈的双手又一次按在桌上,“他是我最好的虎探!” “杜风烈!”巫史死盯着她的手背,“再拍我桌子,我扣你薪水。”杜风烈挺直腰身,红着脸吸了吸鼻子:“反正我不缺人。” “你说了不算,我才是星官!”巫史丢出一叠文书,“这是她的履历和求职申请。”杜风烈双手抱胸,冷冷说道:“我不要女的,非要派人,给我派个男的……” “你不也是女的?”燕眉忍不住叫道。 “闭嘴!”杜风烈掉过头盯着女孩,“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天分很高,成绩很好,自以为无所不能,总把一切当做游戏。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根本不知道世界长什么样子,甚至连魔徒也没见过一个……” “我见过!”燕眉顶了回去。 “你哥哥?”杜风烈嘲弄地扬起眉毛。 燕眉僵硬一下,站起来直视对方:“你见过鲛人吗?” “书上见过,”杜风烈努了努嘴,“我可你没你那么闲。” “鲛人用水杀人,大海是它们的武器,拥有灵性的‘活水’进入人的身体,再从每一个毛孔钻出来。”述说这些时候,燕眉异常平静,“这样的死法,从两岁开始,我每个月都要见到好几次。” 杜风烈盯着她饶有兴趣:“你跟鲛人打过仗?” “对!”燕眉承认。 “你杀过多少鲛人?”杜风烈问道。 “我不想谈这个!”燕眉抿紧嘴唇,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杜风烈扬起食指,敲了敲下巴,忽然说道:“好吧,人我收下。”冲燕眉点了点头,“欢迎来到‘失踪人口调查科’。” “失踪人口?”燕眉困惑地看向阴暗星,“我应聘的是‘公共事务安全科’。” “那儿满员了!”巫史不耐烦地说。 “可是‘武库失窃案’归‘公共事务安全科’负责。” “直说了吧,”巫史身子前倾,灰眼珠幽幽发冷,“影魔是你哥哥,这个案子你要避嫌。”燕眉的心被挤了一下,大声说:“我只想调查‘武库失窃案’。” “那你可以自己调查,”巫史舒舒服服地靠上椅背,“白虎厅又不缺虎探。” 燕眉咬了咬嘴唇,涩声说道:“巫史,你故意的吧?” “那又怎样?”巫史语带嘲讽,“你要不是燕玄机的女儿,我才懒得聘用你。” “得了吧!”燕眉两眼出火,“我拿过四次魁星奖,我能进入任何部门……” “这儿就不行,”巫史冷冷打断她说,“白虎厅我说了算。” 两人四眼相对、各不相让,巫袅袅兴奋得小脸通红。杜风烈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自嘲地说:“看来我是多余的……”转身要走,忽听燕眉叫道:“请留步!” 杜风烈回过头,燕眉平静地望着她:“请多关照。” “什么意思?”杜风烈摸不着头脑。 “我去‘失踪人口调查科’。” “你想干吗?”杜风烈更加迷惑。 “我要证明一件事,”燕眉深吸一口气,“我不光是燕玄机的女儿,我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虎探。” 巫史马脸拉长,嘴唇勒成一道弧线——燕眉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 “有言在先,”杜风烈审视女孩,“我可是很挑剔的。” “看得出来、”燕眉回答。 “干不好就滚蛋!” “当然!” 杜风烈点点头,转身走向大门。燕眉一咬牙,追赶上去,身后传来巫史阴冷的声音:“记住,你不能插手‘武库失窃案’,不然我把你就地开除。” “知道了!”燕眉用力摔上大门。 “恢复得挺好。”孙鸿影直起身来,顺手拉上方飞的衣襟,“你可以出院了。” “我睡了多久?”方飞看着胸膛,上面孔洞消失了,留下一个浅红色的月牙形疤痕。 “十三天,”孙鸿影回答,“本来你应该睡到后天,我让黄鵷提前把你唤醒了。” “黄鵷?”方飞忍不住看向鸟妖王,金色的大鸟依然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黄鵷有一种神奇的能力,”男大夫敬畏地望着金鸟,“它的凤凰之歌能唤醒任何程度的魂眠。” “噢!”方飞随口问道,“为什么提前唤醒我?” 孙鸿影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学宫开学的日子。” “什么?”方飞一股脑儿从床上滚了下来,“我的乾坤袋呢?” “别急,”孙鸿影示意花妖取来乾坤袋,“时间很宽裕。” “那个治疗费……”方飞囊中羞涩,忐忑不安。 “燕眉结清了。”孙鸿影回答。 “燕眉来过?”方飞心跳加剧。 “来过两次,你都在魂眠,”孙鸿影皱了皱眉,“我看她很忙,每一次都来去匆匆。” 方飞不胜失望,可一想到燕眉还在玉京,心里顿又安稳了不少。孙鸿影一拍额头,忽又说道:“噢,应该是三次,昨晚她还来过一次,但不是为了你。”方飞一愣,问道:“为谁?” “记得廉小施吗?”孙鸿影幽沉地望着他。 “厕所里那个女……疯子?”方飞印象深刻。 “她自杀了,”孙鸿影声音很轻,“光着脚跳下了山谷。” “咦?”方飞目定口呆,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尽管一面之缘,可是生命的陨落总让人惋惜。 “白虎之轮开始转动了!”廉小施言犹在耳,说话时的眼神深深烙入方飞的脑海,他忍不住问:“孙大夫,白虎之轮是什么意思?” “问这个干吗?”孙鸿影诧异地看着他,“你知道五行相克吗?” “知道,金克木克土克水克火克金……” “西方白虎属金,五行生克从金开始、由金而终,势成一个轮回,所以五行相克又叫白虎之轮。《四灵书》里面,白虎用宝轮摧毁了洪炉,白虎之轮意味着毁灭,”孙鸿影的脸色变得严肃,“这是一个危险的术语,人们用它来形容世界的气运。” 方飞微微出神:“如果白虎之轮开始转动呢?”孙鸿影盯着他,一字字地说:“世界的末日将要到来。” “噢?”方飞直觉浑身发冷。 “不要自寻烦恼,世界的运气没那么坏,”男大夫从花妖护士的手里接过乾坤袋,塞给他说,“看少了什么?” 方飞翻看一遍,道器一样不差,只有“鼻涕虫”饿了一个月,死样活气,无精打采。 “谢谢!”方飞感激地望着大夫。孙鸿影挥了挥手,径直走向门外,方飞忙说:“孙大夫,再见!” “不!”孙鸿影头也不回地说,“永远不见!” 方飞愣了一下,摸了摸胸口的伤疤,回想受伤的情形,仍是禁不住浑身战栗。 沉默良久,他走出医院,山风悠悠吹来,饱含太阳的气息,站在医院门外,远远可以望见浮羽山,蓝山白雪,赏心悦目。 方飞跳上尺木,悠然向前飞去,不久望见回龙壁,受到木巨灵的干扰,尺木起伏不定。他按下尺木,降落地面,山崖下人来人往,望着许多年幼陌生的面孔,方飞忽然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二年级的老鸟。 “九星之子!”伴随一个尖溜溜、娇滴滴的声音,白嫩的手掌小蛇一样爬上他的肩膀,又摸又捏,手的主人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哟,一个假期不见,你不但长高了,还结实了不少。” 方飞扭腰沉胯,摆脱对方抚摸,回头挤出笑容:“鱼羡羽,你好……哦,屈晏也来了?” “假期可真短,”屈晏遗憾地说,“一晃眼就过去了。” “是吗?”方飞的感觉正好相反,呆在极乐塔的时候,他每天都盼着假期结束。 “一起去坐车吧!”鱼羡羽牛皮糖似的扭住方飞,“噢,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药味儿,酸酸甜甜的挺好闻。”边说边把鼻子凑上来,仔仔细细地嗅个没完。 方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求助地望着屈晏。朱雀人笑眯眯抱手看戏,丝毫也没有解围的意思。 “方飞!”一声断喝传来,凭空刮起一阵寒风。鱼羡羽哆嗦一下,不自觉放开方飞,张大嘴巴望着天素。 “我还有点儿事。”屈晏掉头就跑。 “我在学宫里等你。”鱼羡羽摸完方飞最后一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蚣明车,“不见不散哟!” “唉,你们……”方飞刚想开溜,冰冷的怒气就冻结了他的四肢。 “这个月你跑哪儿去了?”天素劈头呵斥,“你是我推荐的,你旷了工扣的可是我的薪水!” “说来话长……”方飞有点儿内疚。 “那就长话短说。”天素小脸紧绷。 “好吧!”方飞扯开衣裳,露出月牙形的伤疤。 “干吗?”天素后退一步,就像看到一只鼠蜥,可她的眼神很快变了,愣了一下,冲口而出,“阴蚀符!” “对。”方飞合上衣襟,“我遇上了一个隐身的魔徒。”天素吃惊地打量方飞:“你还活着?”方飞苦笑点头:“燕眉救了我。” “你的点化人?”天素想了想,目光越过他的肩膀,“那家伙怎么回事?” 方飞一掉头,发现简真走了过来,簇新的衣服光鲜亮丽,把大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看什么看?没见过新衣裳吗?”大个儿两手叉腰,冲着他大吼大叫,“告诉你,这是我用血汗钱买的。你知道什么叫血汗钱吗?山一样大的元胎,每天要搬几百次。到了晚上人像散了架,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你想象得到吗?当然不能,你飞一飞就能拿薪水,还能免费的好东西可吃。我呢?我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猪还差,陆苍空就是个虐待狂,我希望他明天就破产。”说完血泪史,用力一跺脚,恨恨骂道,“那个老混蛋。” “是吗?”方飞半信半疑,“没想到你过得这么惨……” “闭嘴!”大个儿的食指顶住他的鼻子,“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装好人。” “得了吧!你又没死。”天素冷冰冰说道。 “比死更惨,”简真握拳在胸,悲怆地望着天空,“好端端的假期就这样没了,本来我想攒够钱去云游世界。谁知道,陆苍空那个老剥皮,整整三个月,我只挣到了一件新衣裳……” “就这件吗?”大个儿身后冒出来一个人,一把揪住他的新衣服,简真还没有所反应,嗤,衣服裂开一条大口子。 “咿呀!”大个儿尖叫起来,“我的衣服……你胆敢……臭狐狸,我跟你没完……” 吕品笑眯眯若无其事,除了那张尖脸,他从头到脚换了模样:头发长了许多,幻成一条火红色的狐狸尾巴,银红相间的上衣款式奇异,白色的长皮裤下套了一双镶嵌珠宝的花皮短靴,柔滑的腰带上描画无数眼眸,大眼套着小眼,俨然一个微型迷宫。 “这是什么鬼样子?”天素皱眉打量懒鬼。 “我刚从亡灵海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行头。” “亡灵海?”简真一脸诧异,“你吹牛!” “不止亡灵海,无情海、南溟海、北冥海、极海……云游世界嘛,不管什么海都得看看。” “云游世界?”大个儿气得浑身发抖,“你去云游了世界?” “对呀!”吕品伸一个懒腰,“早知道这么累,我就不去了。” 其他三个人用杀死人的目光瞪着这个祸害,大个儿揪住他的衣领,使劲儿一顿摇晃:“臭狐狸,赔我的衣服。”吕品努了努嘴:“多少钱?” “十五点!”简真说完嫌少,“不,二十五点金。” “喏!”吕品从兜里掏出金管,“三十点金,不用找了,多出来的买个吃奶的围脖。” 简真呆柯柯地接过金管:“你发财了?” “小意思!”吕品打了个响指,回头勾住方飞的脖子,“你好像变高了。” “你幻发了?”方飞盯着他脑袋后面的狐狸尾巴。 “幻发?太麻烦了!”吕品抓住狐尾一揪,头发变成了一顶帽子,“这是狐尾帽,戴上去跟幻发差不多,不用每天打理,戴上去就行!” “真是个懒鬼!”简真哼哼地把金管揣进兜里,心里感觉无比的舒坦。 “这算什么?”吕品把帽子戴回头上,立刻跟头发融为一体,“看见我的衣裳了吗?这是‘一尘不染丝’织成的,这种丝来自亡灵海的天蚕,那种蚕宝宝只吃扶桑树的叶子,用它的丝织成的衣服,排斥任何杂质,永远不会脏,永远不用洗……” “不用洗才是你的目的吧?”天素一针见血地指出。 “看见我的皮裤子没有?”吕品厚着脸皮继续吹嘘,“这是无瑕鲸的鲸皮鞣制的,冬暖夏凉、永远保持‘洁白无瑕’的状态,只要我愿意,一辈子都不用换。” “太恶心了,”大个儿哇哇干呕,“一条裤子穿一辈子。” “还没完呢!”吕品指了指左脚,“看见这双鞋了吗?” “纯阳麝的皮靴?”天素皱起眉头,“你从哪儿弄来的?” “天柜山!”吕品咧嘴一笑。 “这也不用洗?”方飞问。 “不但不用洗,还能祛除脚臭,永远保持一股清香!”吕品抬起左脚,“不信你闻闻?”方飞忙不迭倒退两步,指着他的腰带:“这又是什么皮?看上去怪怪的。” “你说它?”吕品拍了拍腰带,腰带刷地解开,蜷成一团跳进手心,花纹状的眼睛炽亮起来。 “魅蛇?”天素脱口而出。简真向后一跳,指着吕品怪叫:“你这个疯子。” 方飞看看两人,又瞅了瞅吕品手里的腰带,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一条蛇?” “这是魅蛇。”天素冷冷说道,“当心它勒断你的脖子。” “放心,我把它驯服了,现在就是一条裤腰带,” 吕品吹一声口哨,魅蛇舒展开来,刷刷刷缠回腰上,“魅蛇当裤带最方便,自个儿缠上,自个儿解开,不劳我动一根手指。” “你敢把魅蛇带进学宫?”简真瞅着魅蛇簌簌发抖,“我要报告道师……” 吕品笑了笑,叽里咕噜说了两句,大个儿一脸困惑:“说人话,我听不懂狐语。” 吕品抿嘴不答。简真的目光投向天素,冰山女轻哼一声:“他说你敢告密,他就让魅蛇勒死你。” 天素的翻译让大个儿张口结舌,用手指着懒鬼:“你不是人……”吕品龇牙一笑:“我当然不是人,我可是妖怪。” “吕品,别这样,”方飞咳嗽一声,“大家都是好朋友!” “谁跟他是好朋友?”简真、吕品异口同声。 “无聊透了!”天素厌烦地走向蚣明车,忽听有人高叫:“苍龙天素!” 女孩回过头,但见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走来,头发幻成鲲鹏羽毛,手里拎着一口修长的青木匣子,走到近前,笑容满面:“哈,我找了你一个假期。” “你是?”天素想了想,“你是倏忽塔的管事?” “好记性。”鲲鹏翎跷起大拇指。 “你找我有事?”女孩问道。 “我来送这个!”鲲鹏翎双手捧起木匣,天素懵懂接过,但见匣面光滑可鉴,布满天然美妙的花纹,木匣四角刻满细密古老的符篆,轻轻一碰,发出冰蓝色的微光。她莫名其妙,瞪眼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鲲鹏翎还没说完,木匣传出一声清越的颤鸣,天素只一愣,失声叫道:“玄凌!” “对!”鲲鹏翎用力点头,“这把玄凌剑,现在归你了。” “你什么意思?”天素又激动又恼火,“我根本没买。” “喏!”鲲鹏翎掏出一张单据,“这是送货单!”天素扫了一眼,更加困惑:“买方是谁?” “你不知道吗?”鲲鹏翎压低嗓音,“皇秦!” 天素恍然大悟,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猛地掉转身子,冲方飞高叫:“给你!”用力把木匣扔给男孩。方飞慌忙抱住,叫道:“喂,你干吗?” “那是你赢的,”天素气恨恨掉头就走,“我又没得魁星奖。” 方飞愣了一下,忽觉木匣一跳,大力扭动摇摆,仿佛活龙巨蛟,想要挣出他的怀抱。 “怎么回事?”方飞使劲抱着匣子,冲着鲲鹏翎高叫。 “神剑暴动!”鲲鹏翎不慌不忙地说,“看见四个角的符咒了吗?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念一遍就行。” 方飞忙看木匣四角,极力辨认符篆:“水逝云飞……冰消雪融……锋镝在弦……琴心不动……”四句念完,木匣停止摆动、归于平静。 “麻烦在这儿签字!”鲲鹏翎递上送货单,方飞懵头懵脑地签上名字。 “哈,”鲲鹏翎揣起单据,“再见!” “喂!”方飞回过神来,“你就这么走了?” “你不想要,我可以回购,”鲲鹏翎盯着剑匣舔了舔嘴唇,“不过价格得减半。” 简真一掐指头,两眼放光,扯住方飞大力摇晃:“二百五十万,我们发财了……” “发你个头,”吕品一脚踹中他的臀部,“再多嘴,我把你半价卖给夜叉。” 简真登时噤声,虚怯怯缩到一边,鲲鹏翎失望地摇头,背着手走远了。 “呵!”吕品摸了摸剑匣,饶有兴趣地说,“打开瞧瞧!” “不行!”方飞摇头,“上次它从墙里冲出来,弄坏了飞剑厅一半的飞剑。” “这么厉害?”吕品连吐舌头,“谁知它的来历?” “我知道!”沙哑的男声传来,三人回头一看,匆忙行礼:“周道师好!” 周见龙贪婪地瞅着剑匣,使劲吞了一泡口水:“玄凌剑是五万年前天道者寒印在极海夜光城抟炼的。那是紫微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年,夜光城是紫微最冷的地方,寒印拥有最冷的元气‘月魄冰心’。天地人凑在一块儿,玄凌铸成以来,就拥有一股至阴至寒的力量,驾驭它的人不能控制,会被剑气活活冻死。所以这把剑铸成以来,没少闹出人命,虽是一把神剑,大半辈子都在货架上吃灰。” “哇喔!”吕品连连咋舌,“天素能控制吗?” “能!”方飞点头说,“我和简真亲眼见过。” “挺可惜,能够控制它的人太少了,”周见龙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剑匣上挪开,一边说一边走向蚣明车。方飞三人也跟在后面,周见龙坐在前排,方飞和吕品并肩坐在他身后。简真害怕魅蛇“腰带”,一溜烟逃到车尾,嘀嘀咕咕地咒骂懒鬼。 骂了两句,忽然闻到烤肉香气。他抽了抽鼻子,立马确认了气味儿的来源。三米开外有一个男生,下巴溜尖,脸色苍白,细长的眉毛像是画上去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没有神采,活是一对玻璃弹珠。 “一年级的小可怜儿?”简真从没见过这个男生,“他身上肯定带了好吃的。可恶,我干吗要买衣服……这件破衣裳又不能吃……”他烦恼地看着衣服上的裂缝,“臭狐狸,我跟你没完。” 蚣明车摇来晃去,吕品的声音在车舱里回荡:“……说到极海夜光城,我在那儿钓过冥参,那玩意儿会‘冰遁’。‘冰遁’知道吗?就是在冰层里来去自如。要想钓它,得用火蚕的丝,夜蝉的蛹,钓钩得是火精的牙齿。先把蝉蛹冻进冰里,等到冥参咬饵,立刻发动符咒,火精的牙齿会融化坚冰,把冰水变成热水,冥参在热水里会变傻,轻轻松松地就能把它拎上来…… 简真竖起耳朵听吕品吹嘘,嫉妒得五内翻腾,想要讽刺两句,可又无从说起,正在冥思苦想,一股热气向他绵绵涌来,烤肉的气味更加浓郁。大个儿连吞口水,斜眼扫向那个新生,小家伙的嫩脸白里透红,就像刚下锅的龙虾,简真恨不得咬他一口,随即又被这念头吓住了,匆忙扭头看向别处——窗外风雪交加,蚣明车正在翻越雪线。 “谁在玩火?”周见龙突然回头,怒冲冲扫视众人,“给我站起来!” 学生也都闻到味儿,各各东张西望,简真见新生稳坐不动,忍不住跳上去大喝一声:“叫你呢。”伸手抓住那人肩膀,忽觉灼热无比,仿佛抓到烧红的铁块,登时失声痛叫,仓皇把手缩回,定眼一瞧,指尖多了几个燎泡。 大个儿后退两步,盯着新生目定口呆。短短数秒,新生的皮肤由红变黑,烤肉的香味变成了刺鼻的焦臭,眼睛失去光泽,仿佛两块焦炭。 “咦?”周见龙望着男生脸色惨变,眼看他的面皮变黑变枯、皲裂破碎,缝隙里跳出暗红色的火焰。 “火精!”周见龙如梦方醒,扯着嗓子尖声狂叫,“他体内有一只火精……”忽听一声巨响,男生粉身碎骨,火焰狂暴地涌向四面八方。 方飞满眼通红、两耳嗡鸣,气浪滚滚涌来,俨然失控的火车撞在身上。他来不及惨叫,连连向后翻滚,冲击波从他身上凶猛地碾过,带来惨叫和**、还有车体碎裂的声音。 短短一瞬间,方飞失去了知觉,可是凄厉的寒风又让他清醒过来。他激灵一下,发现自己不在车里,四周风雪漫天,天与地不断颠倒,火焰像是一条大蛇,死死缠住他不放。可怪的是他并不感觉灼热,反而冷得厉害,那股寒气来自怀里,低头看去,剑匣一团酥黑,符咒光芒暗淡,封印被爆炸破坏,神剑开始暴动,呛呛呛响个不停,小小的匣子里像是困了一条狂龙。 “铮!”方飞双臂一震,匣子土崩瓦解,蹿出一道冰蓝色光华,缠绕他的火焰被剑气一扫,居然发出痛苦的嚎叫。 嚎叫?没错,那是真真切切的叫声。方飞正感错愕,又听一声鸣响,玄凌剑脱出怀抱,冲天直上,飞了十米多高,哆嗦一下,仿佛中箭的鸟儿掉了下来。 这儿是禁飞区,再神奇的飞剑,也敌不过支离邪的结界。 玄凌一走,火焰又扑向方飞,纠结聚合,变成了一张模糊的人脸。男孩向后急仰,眼角余光扫过,发现玄凌掉到身旁,他想也不想,伸出手一把攥住。 剑柄剧烈扭动,发出阵阵奇寒,想要挣脱手心。方飞怕它逃走,死命握住,对准扑来的“火脸”,奋力一剑,向前劈出。 嗤,寒光所过,“火脸”分成两半,但听呜呜惨叫,变成混沌一团。 一不做二不休,方飞挥舞长剑,冲着火团胡劈乱砍,火团支离破碎,发出微弱的呜咽,一丝丝,一缕缕,狂风卷来,熄灭消散。 烧灼感一旦消失,奇异的寒冷又涌上身来,方飞握剑的双手冻结在剑柄上面,玄凌的寒气灌入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头顶轰响如雷,爆炸引发了雪崩,积雪向下飞泻,像在跟他赛跑,雪块砸在身上,怦然迸散,好似凌空怒放的白梅。方飞几乎失去了知觉,白茫茫的大地向他拍面撞来 “霓裳千变!”他叫喊一声,羽衣膨胀成球,砰地砸中地面,猛烈的冲击反弹回来,方飞喉头发甜、两眼发黑,热乎乎的液体顺着鼻孔和耳朵向外喷涌。 轰隆声响个不停,雪崩拍马赶到,惊涛骇浪,蔽日遮天,持续了一分多钟,沸腾的雪地才平静下来。 方飞收起羽衣,挣扎站起,手里的飞剑还在颤抖,可是力量变小,频率变低,如同哭闹后的婴儿陷入了疲敝。方飞清醒了少许,环顾周围,雪地上撒满了蚣明车的残骸,焦黑的尸体半遮半掩、支离破碎。 他的心挤成一团,竭尽全力,嘶声高喊:“简真……吕品……简真……吕品……”叫着叫着,眼泪夺眶而出,点点凝结成冰。 “嘎!”上空传来一声鸟叫,方飞抬头望去,一只红隼乘着风雪向下滑翔,到了近前一个翻身,落地变成人形——懒鬼脸色苍白,萎靡不振,身上血迹斑斑,头脸胳膊都有伤口。 “吕品!”方飞狂喜不禁,上前抱住他又蹦又跳。 “真险!”吕品吐出一口气,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只火精缠上你了。” “火精?”方飞有些困惑。 “火巨灵羲和创造的怪物,”吕品心有余悸,“它们生活在地底,长年跟熔岩为伴,一旦到了地面,压力变小,就会自我爆炸。” “刚才的爆炸是火精干的?那个新生……” “一只火精傀儡。”吕品脸色阴沉,“魔徒把火精封印在蜕的身体里,设定好时间,到点以后,火精冲破封印、引发了爆炸……” “新生是一只蜕?”方飞嗓音发抖。 “这把剑……”吕品盯着他手里的玄凌,咽着唾沫说,“它救了你的命。” 方飞看向飞剑,记忆陆续回到脑海。他把剑匣抱在胸前,爆炸震碎剑匣,玄凌的寒气第一时间激发出来,仿佛一面盾牌,挡住了爆炸的冲击波和火精的攻击,如果没有这把剑,方飞也许连最初的爆炸也挺不过——作为“魁星奖”的战利品,玄凌剑鬼使神差救了他的小命。 “你用它干掉了火精,”懒鬼盯着玄凌沉吟,“这把剑是火精克星?” “先不说它,”方飞定了定神,“简真呢,他也……”吕品向左一瞥:“他在那边。”方飞愣了一下:“他也活着?” “不知道。”吕品踩着积雪、忽深忽浅地翻过高耸雪堆。方飞跟在后面,忽然眼前一亮,雪地里横着一头巨大的红猪,身子埋没近半,微微喷吐白气。 “活的。”方飞心子落地,瘫坐在雪堆上,吕品冲到红猪面前,大吼一声:“吃饭了。” 红猪应声一抖,跳了老高,闭着眼睛埋头狂奔,砰地撞在山崖上面,积雪扑簌簌下落。红猪原地转圈,嘴里呜呜噜噜,也不知是叫是哭。 方飞忍不住叫道:“简真。”红猪的大耳朵应声竖起,扭脸瞪了他一会儿,终于瘫倒在地,抽搐着变回原形,大个儿伤痕累累,朝着天上大喘粗气。 简真距离爆炸源头最近,因祸得福,反而最先发现异常。爆炸发生的一刻,他早已变身红猪,仗着铠甲抗过冲击,径直掉落悬崖,摔了个半死,却保住了小命儿。 方飞扶起简真,大个儿眼泪汪汪,哭着叫喊:“你还活着啊?” “我也还活着,”吕品笑嘻嘻凑上来,“是不是很惊喜?” “滚开。”简真抬脚要踹,不料牵动伤口,痛得连声哼哼。 “救命……”附近传来微弱的**,三人扭头望去,雪堆里伸出一只枯瘦的大手。 “还有幸存者?”方飞赶了上去,抓住人手用力一拽,豁啦,周见龙从雪堆里冒出头来,活是出水的鱼儿,翻着白眼呼哧喘气。 “周道师!”方飞失声惊叫,吕品和简真也拥了上来,三人一起用力,把老道师拉扯出来。拉到一半,周见龙倒吸冷气,众人低头一看,他的右腿皮开肉绽,骨头断成了三截,软哒哒像是一根皮管子。 “我的腿……”老道师哭丧着脸,“哎哟,我的腿……” 三人不敢硬拽,拨开积雪,小心翼翼地把他挖了出来。周见龙缓过气来,扫眼问道:“就你们活着?” “不知道!”方飞闷闷回答。 “谁会‘生灵探测符?’”周见龙又问。 三人各自摇头,周见龙抽出毛笔:“跟我念——气流心动,存灵照神!”笔尖抖动两下,涌现一团银光,“对准探测的地方,符光变红,就有活物。” 三人抽笔试了几下,方飞第一个写成,举着符笔走了一圈,笔尖银光依旧。死难者多是新生,一堂课没上便车毁人亡,看着焦黑的尸体,方飞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银光猛地一跳,突然变成红色! “有人活着?”方飞东张西望,可是一无所见。他转念一想,收起毛笔,双手握剑,插进雪地转了一圈,剜出一大块冰雪,正想接着再挖,忽听简真叫道:“方飞……”嗓音沙哑,透出一股战栗 方飞回头一瞧,大个儿举起毛笔,抖索索指向自己,笔尖红光一团,正在疯狂闪烁。 “指我干吗?”方飞没好气说道,“我还活着,符光当然会红……” “你……”简真咽一口唾沫,“你后面……”方飞一怔,忽听身后传来沙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人踩着冰雪向他接近。 “谁?”方飞猛地掉头,发现身后的雪地飞快地隆起,高过他的头顶,变成一只狰狞巨大的冰雪狮子。 “噢!”雪狮前爪按地,腾身扑了过来。 方飞向后急仰,出乎本能,握剑向上一撩,剑尖插入雪狮的下颌,仿佛切割奶酪,又从它的后颈冒了出来。 骨碌碌,狮头滚落在地,身子仍向前冲。方飞闪身躲过,忽见无头狮子停下脚步,用力摇晃两下,硕大的脑袋从腔子里钻了出来,张大嘴巴,回头向他望来。 方飞翻身跳起,掌心湿漉漉都是冷汗,雪狮低吼一声,腾身再扑,冷不防红光迸闪,大红猪横空跳出,狠狠地撞在它身上。 雪狮土崩瓦解,当空变成数块。红猪翻身落地,四蹄撑开,得意尖叫,忽见方飞一脸惊恐,失声叫道:“当心……” 红猪小眼一扫,雪狮的残骸连连翻滚,仿佛滚动雪球,凑在一起,重新变回狮子,体格大了一倍,摇头怒吼,向它冲来。简直不及躲闪,眼前一黑,磅礴的力量把它压在下面,雪狮爪牙齐下,身上的冰雪很快就把红猪吞没。 方飞后退两步,忽觉背脊发冷,身后沙沙有声,回头看去,骇然发现一头雪虎,虎口怒张,獠牙毕露,冰屑簌簌簌地落了他一头一脸。 男孩浑身僵硬,忽听一声低吼,雪狮挺身站起,身下的红猪不知死活,冰雪怪物把头一甩,瞪着眼珠朝他望来。 前有狮,后有虎,方飞陷入绝境。 雪狮猛扑上来,方飞吓得一缩,忽觉狂风暴起,雪虎从他头顶跳过,砰的一声撞上雪狮。伴随声声怒吼,两头怪物扭打在一起,张牙舞爪,搅得冰雪沸腾。 方飞看得莫名其妙,转眼一瞧,冲口而出:“吕品!” 吕品站在十米开外,抿嘴瞪眼,直勾勾望着两头雪兽,十指绞在一起,指头高速弹动,似在牵扯无形的丝线,操纵雪虎对抗雪狮。 狮虎爪牙交错,身上的冰雪大块大块地撕扯下来,可是就地一滚,忽又恢复如初。谷里的冰雪都是它们的血肉,源源不断地弥补它们的损失。 “噢,该死!”周见龙的惊叫声传来,方飞扭头望去,周见龙缩成一团,惊惶地盯着身前的雪地,积雪飞快隆起,变成一头雪狼。 老道师拖着断腿不便移动,方飞冲了过去,可是晚了,雪狼腾身扑出,周见龙毛笔一扬,巨大火球冲出笔尖,轰隆一声裹住怪物,雪狼当空融化,簌簌簌像是落了一阵急雨。 方飞冲到近前,站立未稳,忽听沙沙声响,三头雪狼先后成形,团团围住两人,呲牙咧嘴,低沉咆哮。 方飞抖动毛笔,默念“烈火符”的咒语,忽听周见龙问道:“会写‘极烈符’吗?”方飞茫然摇头,周见龙冷哼一声,说道:“真没用!” “极烈符”是“烈火符”的高级变咒,产生的“真火”温度奇高,一旦命中目标,就会不依不饶地持续燃烧,直到把对方烧成灰烬。 嗤,周见龙又发一道“极烈符”,火球裹住一头雪狼,把它烧成一摊滚水。另一头雪狼扑向方飞,男孩闪身让过,左手挥剑劈出,狼头滚落在地,跟着旋身向左,毛笔向前抖动,“烈火符”喷吐火柱,烧化了另一头雪狼的前爪,忽听周见龙凄声惨叫,回头看去,一头雪狼从老头儿身边蹿出,咬住他的右手,把他拖倒在地。 方飞跳上前去,手起剑落,雪狼身首异处,周见龙扯掉狼头,伤口深可见骨,符笔拿捏不住,啪地掉在地上。又听沙沙声响,两人回头一看,暗暗叫苦,积雪气泡似的翻涌起来,接连出现四头雪狼,跟着一声暴吼,又跳出一头冰雪狻猊,五头雪兽各占一方,把两人团团围住。 “周道师!”方飞额头见汗,“‘极烈符’的定式是什么?” “引神风朱光南明三昧真烈激火。”周见龙抖索索拾起毛笔,惊恐地环顾四周。 狻猊扑了上来,方飞挥剑砍出,雪兽闪身跳开,绕到他的左侧,张嘴咬他胳膊,男孩的毛笔从肘底探出,一道“烈火符”钻进狻猊的大嘴。雪兽面目全非,摇头后退,两头雪狼飞身扑来,方飞错步让过,抖动笔尖:“引神风朱光……”咒语出口,一股热流蹿到指尖,盘旋两下,忽又缩了回去。 这一耽搁,雪狼扑到近前,方飞反手挥剑,左边的雪狼让过剑锋,翻身一口咬中剑身,猛甩狼头,大力扯拽。方飞虎口剧痛,来不及抢夺,右边雪狼扑来,无奈丢开剑柄,扑地坐倒在地,挣扎未起,狼爪当头扫来。他躲闪不及,左颊刺痛,多了数道爪痕,鲜血淋漓而下,落在积雪上面,殷红娇艳,刺目惊心。 方飞无法可想,就地乱滚,躲避雪狼追击,眼角余光所及,忽见雪地隆起,蹿出两条白影。他心往下沉,几乎失去了逃生的勇气,不料白影把他绕过,径直扑向雪狼,四头雪兽翻翻滚滚,残冰碎雪撒了一地。 方飞瞪眼望去,后来的白影不是雪狼,而是一对雪狐,体态小巧,凶猛不遑多让。 他心头微动,回头一瞧,正巧遇上吕品的目光。懒鬼面孔涨红,汗落如雨,在他身后不远,雪狮雪虎仍在搏杀,雪虎节节败退、尽落下风,因为一心二用,吕品不堪重负。 狻猊长出头脸,咆哮着加入战团,把一头雪狐撕成碎片;两头雪狼跳来跳去,跟周见龙大捉迷藏,老道师右手受伤,毛笔失了准头,连发数道符咒,都与雪狼擦身而过。 “三昧光烈……三昧南火……”方飞想要把握住“极烈符”的真意,可是灵感受阻,无法突破笔尖,眼看着雪狐全军覆没。噗通,吕品左膝跪地,两眼迷迷瞪瞪,两股鲜血从鼻孔里冲了出来。 红猪躺在那儿,好像死了一样;周见龙被雪狼扑倒,发出凄厉惨叫;狻猊掉转爪牙,瞪视方飞,突然腾空跳来,爪牙飞舞。 “南明真火!”方飞奋力抖动毛笔,砰,一团大火裹住狻猊,翻翻滚滚,烧得咝咝作响。 “成功了?”他心头一喜,忽又发现不对,火球一面跳动燃烧,一面飞出透明触手,缠住四头雪狼,嗖嗖拎到半空,火焰顺着触手冲向雪狼,烧得水滴飞溅,仿佛暴雨倾盆。 “帝江!”方飞惊喜之外又觉失落,原来火焰来自帝江,跟他的符咒毫无关系。 忽觉脚底震动,咚咚咚声如擂鼓,方飞扭头看去,一头雪象狂奔过来,巨大的象蹄掀起冲天雪暴。他吓了一跳,来不及逃跑,雪象突然扬起前蹄,重重落在雪狮头上,砰砰砰三声闷响,雪狮粉身碎骨。雪象昂的一声长叫,甩出长鼻缠住红猪,把它从雪堆里拉扯出来。 “出来!”雪象背上有人说话,方飞应声望去,发现象背上坐着一个青蒙蒙的影子。狐青衣眉毛紧皱,阴沉的目光扫过四周,他沉默一下,忽又扬声高叫:“我知道你在这儿,别躲了,出来谈谈。”叫声在谷中回荡,方飞不觉满心诧异:“他在跟谁说话?” 过了片刻,无人回应,红猪苏醒过来,发出一串哼哼。帝江也收起火焰,露出圆滚滚的身子,闷声闷气地说:“他已经溜走了。” “该死,”狐青衣怅然若失,“总有一天我要逮着他。” “听说黄鵷来了玉京,”帝江说道,“它的‘破魔金瞳’能克制那家伙。” “我跟那只鸟没交情。”狐青衣骑着雪象走近周见龙,老头儿瞪着他老大不满:“你们怎么才来?” “从学宫到这儿总要走一阵子,”狐青衣扫视残骸,“出了什么事?” “火精傀儡。”周见龙回答。 “什么?”狐青衣微微动容,帝江也大声叫嚷:“那玩意儿怎么混进蚣明车的?”狐青衣沉思一下,回头说道:“帝江,我带活人先走。” “我来收拾死人。”帝江的触手伸向四面八方,把残破的尸体从雪地里拉扯出来。 “我可走不动了。”周见龙瞅着断腿。 “我浑身都疼。”简真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狐道师,我们怎么回学宫?” “骑马!”狐青衣回答。 “马?”简真左右张望,“哪儿来的马,唉……”身下冰雪隆起,冒出一匹神骏的雪马,把他稳稳当当地驮在背上。简真惊喜不胜,扭头看去,方飞和周见龙也各自跨上了一匹雪马。 咴咴叫了两声,三匹雪马撒开四蹄,跳上悬崖一路飞奔。浮羽山是木巨灵的化石,山体富含元胎,回龙壁以上都是“任意颠倒墙”,可是随心所欲地行走奔跑。 “懒鬼上哪儿去了?”简真不见吕品,心下有些奇怪。 “那儿!”方飞指着天上,大个儿抬头望去,一只青雕和一只红隼比翼齐飞,到了三人头顶,不紧不慢地来回盘旋。 “红隼是吕品,”方飞沉吟,“那只雕应该是狐道师。” “浮羽山不是禁飞区吗?”大个儿妒恨交加,“死懒鬼也是学生,他怎么就能飞?” “跟飞行方式有关,”周见龙解释,“支离邪的结界里,利用元胎的飞行方式都会受到限制。鸟儿用翅膀飞翔,借助的是风力,吕品变成鸟儿,当然可以飞行。” “帝江为什么能飞?”方飞说出长久的疑问,“它可没有翅膀。” “帝江体内有许多气囊,里面充满空气,用火加热空气,就能产生升力和推力。” “用火加热空气。”方飞恍然说道,“那不是跟热气球差不多。” “热气球?”两个道者疑惑地盯着他,“什么东西?” “红尘里的飞行器。”方飞小声咕哝。 “它才不是什么热气球,”简真大大咧咧地说,“帝江就是个放屁精,能向任何一个方向放屁,那些臭屁热烘烘十分带劲,把那个老混球推来推去!。” “没这么简单!”方飞反驳,“它还会瞬间移动。” “瞬间移动一半靠速度,一半靠幻术,”周见龙不屑地说,“都是骗人的鬼把戏。” “太不公平了!”大个儿望着天上忿忿不平,“妖怪都能飞,道者却不行。” “你懂什么,”周见龙白他一眼,“这才叫公平。” “什么意思?”大个儿迷惑地望着他。 “道者已经统治了世界,”周见龙望着飞鸟的影子,“还要占尽所有的好处吗?” 简真听得一头雾水,方飞却深有同感。道者占尽优势,凌驾于所有种族之上。支离邪设立禁飞区,也许不光是为了禁止学生间的斗殴,更是为了让这些道者的精英意识到自身的局限,给予其他生灵更多的敬畏。 雪马一口气爬出山谷,沿着山崖纵情奔跑,风雪呼啸如枪,从两边疾驰而过, 天色越来越晚,暗夜糅合星月,给前方的雪山涂上了梦幻般的蓝色。狂风卷起蓝雪,结成连绵不断的雪幕,向下直抵深谷,向上铺满苍穹。 “咴!”雪马长嘶加速,一头扎进雪幕。方飞紧闭双眼,失声惊呼,可是寒冷随即消失,暖风迎面吹来,花草的芬芳沁人心脾。 方飞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摩云圣道的尽头,雪马分崩离析,变成一堆雪花,周见龙摔在地上,痛得**起来。方飞急忙上前搀扶,两道黑影从天而降,狐青衣和吕品双双现出原形。 “怎么回事?”曲傲风带着两个勤务急匆匆赶来,女道师目光阴沉,扫一眼周见龙的伤势,回头下令,“送他去温室!” 勤务写出“搬运符”,周见龙缓缓向前飞去。曲傲风正要跟上,简真叫道:“曲道师,还有我呢!” “你?”曲傲风皱眉,“你又怎么了?” “受伤了,”大个儿虚弱地指点身子,“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小意思!”曲傲风很不耐烦,“破一点儿皮,自己写两道符就好。” “唉,您就这么走了?”简真望着女道师的背影欲哭无泪,“真的很疼呀……” “是吗?”吕品凑上来,伸手拨弄他的伤口,“皮挺厚,肉也很肥。” “滚!”大个儿拳打脚踢,“再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精神挺足的嘛!”狐青衣瞅着大个儿,“我看你完全可以参加开学典礼。” “我很虚弱。”简真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 “少来这一套。”吕品跳起一脚,把他踹飞三米。 大个儿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地正要反扑,学宫里忽然传出一阵音乐,洪亮悦耳,似有一支庞大的乐团卖力地演出,演奏的乐器应有尽有——明快的小提琴,沉郁的大提琴,激昂的大鼓,繁密的小鼓,雄浑的大号,悠扬的短笛,还有叮叮咚咚的扬琴,铮铮瑽瑽的琵琶,行云流水的钢琴,虎啸龙吟的管风琴……各种乐器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发自内心地服从于伟大的统帅,井然有序,并行不悖,曲调异彩纷呈,有着包罗万象的雄心。 “水怪在奏乐?”简真呆柯柯望着大门,嘴角不知不觉地流出口水。 “不是水怪,”狐青衣双手插在兜里,“应该是天籁树。”看了看天,大踏步走向学宫。 “天籁树?那不是……”简真一跳三尺,蹭蹭蹭跑得比兔子还快,把“虚弱”的影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怎么了?”方飞困惑地看向吕品。 “发神经……”懒鬼突然一拍额头,“噢,我都忘了,今年有幻月舞会。” “幻月舞会?”方飞越听越糊涂。 “对!幻月出现,天籁树会苏醒。” 方飞举头看天,月亮挂在天上又大又圆,忍不住问:“这就是幻月?” “不是。”吕品连连摆手,“幻月相当罕见,三十年才出现一次,至于几月几日,只有天籁树知道,它会在开学前预告幻月出现的日期,然后继续休眠,直到幻月出现的时候再完全苏醒。” 两人边走边说,天籁树很快在望,树身通透莹白,枝条长长软软,拨弄满身的长丝;枝桠轮转如飞,敲打柔韧的树皮;树根之间的洞穴喷吐狂风,吹起高低不一的号角……天籁树活了过来,正在演奏音乐! 树下围满了学生,树木的白光倾泻下来,映照出一条又高又瘦的人影。天皓白沉默地注视古木,乐当时在他身后,拉着光头聂昂兴奋地交谈。 树木暗淡下去,音乐戛然而止,天籁树陷入沉寂,恢复了惯有的模样。天皓白转过身,向乐当时点头说道:“十一月二十六日。” 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宣布,十一月二十六日,本学宫将要举办‘幻月舞会’,届时我们将邀请紫微的名流……”他的声音很快被学生的欢呼声湮没,贝露、贝雨手挽手跳起了圆舞,巫袅袅带着一帮白虎人大喊大叫,就像一群对着月亮嚎叫的小狼。 “他们高兴什么?”方飞惊讶地望着众人。 “你不知道幻月舞会吗?”他的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方飞掉头发现一个小男孩儿,长了一张红扑扑的小圆脸,双手绞在一起,有些腼腆地瞅着他。 “你是?”方飞但觉对方有点儿眼熟。 “我叫贝雷,”小圆脸搓了搓手,慌慌张张地伸出来,“苍龙贝雷。” “苍龙方飞,”方飞握过手,“你是新生?” “对!”小圆脸支吾,“你可能认识我的姐姐……们。” “姐姐们?”吕品眨了眨眼睛,“贝露?贝雨?” “对啊!”贝雷偷眼瞟向双胞胎。 “哟呵!”吕品两眼放光:“这么说你也是通灵的好手?” “不是,”小圆脸微微一沉,“我听说你们的蚣明车出了事?” “幸亏你不在车上,”吕品抽了抽鼻子,“死的都是一年生。” “肃静!”乐当时用“雷声符”大吼,“‘幻月舞会’是一种传统,更是一场竞赛,所有的学生都可以报名参加。” 人群继续欢呼,乐当时笑了笑,接着说道:“舞会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降妖猎怪’,获胜者会得到选择舞曲的权利,从而在第二阶段获得优势;第二个阶段是‘飞花灵舞’,参与者跟随天籁树的音乐斗舞,由天籁树选出最后的冠军;冠军的名字将载入史册,同时得到五千分的奖励,毫无疑问……”老头儿殷切地注视皇秦,“这五千分将决定今年‘魁星奖’的归宿。” 说到“魁星奖”,学生纷纷回头,目光齐刷刷投向方飞。 “看吧!”贝雷在方飞耳边嘀咕,“大家都希望你蝉联‘魁星奖’。” “得了吧!”方飞耳根发烧,“我可没那种好运气。” “什么?”贝雷惊讶地望着他,“你获奖是因为运气?” “是啊,”方飞悻悻地说,“我今天活着也是因为运气。” “苍龙方飞!”乐当时也看到了小度者,嫌恶的样子就像发现了鸡窝里的黄鼠狼,“你来干吗? “我、我……”方飞莫名其妙。 “换了我是你,根本就没脸站在这里。” “什么?”方飞挨了一记闷棍。 “今天发生了一起悲剧,”乐当时开始高谈阔论,“一辆蚣明车遭到袭击,途中爆炸坠毁,多名新生不幸遇难,根据初步信息,爆炸的原因是一只火精傀儡……” 树下群情激动,许多人的脸上流露出极大的惊恐。乐当时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事故的遇难者让人痛心,幸存者的行径却让人恶心。作为魁星奖的得主,苍龙方飞只顾自己逃命,不管学弟学妹的死活。现在他好端端站在这儿,其他人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老宫主拳头一挥,“这样自私自利的行为,即使没有法律的严惩,也会遭到良心的责备。” 这一顿乱拳揍得方飞毫无还手之力,巫袅袅的尖叫率先响起:“胆小鬼、伪君子,苍龙方飞就是个不要脸的懦夫……” 叫声引爆了人群,“胆小鬼……懦夫……伪君子……凶手……”各种谩骂此起彼伏,新生们惊恐地望着一切,拿不定主意是否加入。 方飞闭上眼睛,木然承受一切,愧疚压倒了委屈,他的内心隐隐认同乐当时的指责。如果他再警惕一点儿,早些发现“火精傀儡”的异常行为,或许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如果重来一次,他宁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遇难者的生,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即使苟活下去,他也得一辈子戴着“懦夫”的帽子…… “我来说两句!”天皓白的声音沉静平和,但从谩骂声中脱颖而出。 树下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老道师。天皓白看了看方飞,点头说道:“当年我也遇上过火精傀儡。” 师生一片哗然,天皓白所说的事情众人闻所未闻。 “九十八年前,我还不满十四岁,跟着母亲去外婆家为她祝寿。”老道师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经过灵枢山的时候,一只火精摧毁了冲霄车,飞车从万米高空俯冲直下,车上五十四人,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天皓白的目光平静如水,徐徐扫过人群,停留在乐当时尴尬的老脸上,“那一场事故,我失去了母亲和妹妹。后来我专门统计过,不算今天的事故,火精爆炸案发生过三百二十一次,死亡人数超过两万人,幸存者只有十九个,不到死者的千分之一。” 天籁树下一片死寂,许多人感觉呼吸艰难,天皓白苦笑一下,接着说道:“因为少时的经历,我研究过所有的爆炸案例。幸存者能够存活,不是因为自私自利,只是凑巧做对了某些不起眼的小事。所以我要提醒大家,遇上火精,首先要做的不是帮助他人,而是想尽办法保护自己,你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而你的生命只有一次。”说到这儿,老道师分开人群、扬长而去。方飞望着他的身影,心头大石落地,负罪感也减轻了不少。 “我就知道你不是懦夫。”贝雷又在他耳边叽叽咕咕。 “嗐!”双胞胎肩并肩走过来,走路的步幅大小一样。 贝雷看见两人,小脸发白,转身要逃,可惜晚了一步,两个姐姐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她们不顾贝雷的反抗,笑眯眯地轮番揉弄他的脑袋,贝雨说道:“方飞,我家小不点儿是你的崇拜者。” “谁是小不点儿?”贝雷不满地嚷嚷,贝雨把他当成空气,接着说道:“他把你勇闯四神关的录像看了一百遍!” “哪有那么多?”贝雷继续抗议。 “他一个假期都在念叨你,”贝露学着弟弟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方飞他爱吃什么?姐姐,方飞他喜欢听什么歌?” “是呀!”贝雨做了个鬼脸,“我的耳朵都长了茧子。” “滚开!”小圆脸好容易挣脱了姐姐,撒开两腿跑远了。 “小呆瓜!”贝露轻轻摇头。 “真丢人!”贝雨用同样的姿态摇头。 “这是玄凌剑吧?”贝露指着方飞手里的飞剑。 “对!”方飞这才想起手里的家伙。 “这把剑是在我们家里炼成的。”贝雨说道。 “哦?”方飞想了起来,“你们来自极海。” “极海夜光城,”贝露又瞅吕品,“这个假期他来我家蹭过饭。” “还有这事儿?”懒鬼挠头否认。 “我们比赛钓冥参,结果他输得很惨。”贝雨不留情面地指出。 “胡扯,”吕品面红耳赤,“我才没输。” “你是没输,”贝露满不经意地说,“只是太笨了。” “你什么意思?”吕品瞪大双眼。 “你的对手是我们两个,”贝露眨了眨眼睛,“我们两个钓的冥参加起来当然比你多。” “不可能,”吕品大声叫嚷,“贝雨身上有印记,贝露没有……” 姐妹俩对望一眼,齐声说:“真是个笨蛋。”挽着手一蹦一跳地走远了,丢下吕品呆在原地,抓着后脑勺一个劲儿咕哝:“怎么回事?这绝对不可能……” 第三章、飞天舞 第三章、飞天舞 雪谷一场恶斗,方飞累得半死,回到寝室倒头就睡,醒来已是次日早上。花妖送来课表,开学第一天,上午“百草课”,下午“羽化课”。 刚出“龙尾区”,就听有人娇滴滴招呼,简真刚要开溜,就被鱼羡羽一把搂住,笑眯眯地说:“简真,你越来越壮啦,看这肌肉,一块块硬梆梆的,摸起来真的好舒服。”说着上下其手,鱼儿似的在他身上欢快地游走。 “你热不热?”简真的声音透着哭腔,“我感觉挺热,你能不能……” “我一点儿也不热,”鱼羡羽顽固地挂在他身上,“幻月舞会要开了,我们一起练习跳舞怎么样?” “不怎么样,”简真吓了一跳,“我已经约了人了。” “谁呀?”鱼羡羽大失所望。 “禹笑笑!”大个儿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怒吼。 “你叫我干吗?”禹笑笑声音忽然响起,简真两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 “笑笑!”鱼羡羽终于放开简真,噘着嘴巴大为不满,“他说约了你一起跳舞。” “没有的事儿,”禹笑笑白了大个儿一眼,“你怎么还住这儿?昨晚我去魁星阁找你们,一个鬼影儿也没见着。” “魁星阁?”简真愣了一下,使劲拍打脑门,“对呀,我们得了魁星奖,不是应该住魁星阁吗?”他扯住方飞一顿摇晃,“天啦,我们要住魁星阁了,有草坪,有花园,一人一间房,不,一人一层楼。” “是吗?”方飞一呆一愣,感觉像在做梦。 “我是无所谓,”吕品打了个呵欠,“睡觉哪儿都一样。” “你怎么不去屎坑里睡?”大个儿狠狠毒毒地说。 “进了魁星阁,我来找你玩儿,”鱼羡羽黏腻地凑过来,“房间那么大,除了一块儿跳舞,还能一起睡觉。” “不行!”大个儿吓得双手乱摆。 “怎么不行?”鱼羡羽无辜的眼神活是刚出生的小兔子。 简真无言以对,忽听方飞说:“他们在干吗?”转眼看去,一大群新生飞一样从天湖跑过来。 “赶去云巢上课,”禹笑笑说道,“因为昨天的事故,增补了六名新生,所以今天早上一年级才完成分组。” “增补的新生是从落榜生里录取的吗?”鱼羡羽问。 “应该是吧!”禹笑笑心烦意乱。 “这些小可怜儿,”简真倚老卖老地冲着新生一顿指点,“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危险。” “方飞,”贝雷气呼呼地跑过来,“我刚刚分组了,角字组,真倒霉。” “什么?”大个儿跳了起来,“这还倒霉?” “我想分到危字组,”小圆脸不胜沮丧,“这样赢了魁星奖才帅。” “就为这个?”众人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说,想法挺可爱!”鱼羡羽顺手拧一把小圆脸,贝雷遭遇袭击,张着嘴巴小脸通红。 “小不点儿……”远处传来贝雨的叫喊,贝雷脸色惨变,拔腿就跑。 “跑得还挺快,”姐妹俩手拉手走过来,“九星之子,你知道吗?学宫要来一位新道师。” “这有什么?”鱼羡羽反驳,“每年都有新道师。” “这个不一样,她能让整个学宫……砰!”贝雨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让三个火精受害者心头一颤。 “这么厉害?”禹笑笑好奇地问,“谁呀?” “这是秘密!”贝露眨了眨眼。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吕品问。 “还是秘密!”姐妹俩跳着走远了。 “她们一定从通灵网听到风声,”吕品用力挥舞拳头,“可恶的双头龙。” “别乱说!”禹笑笑惶恐地看了看周围,“你凭什么说她们是双头龙?” “等着瞧吧,”吕品赌咒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拆穿她们。” “白痴!”简真小声咒骂。 走到天湖边,一个勤务迎上来说:“方飞、吕品、简真,乐宫主让你们去一趟办公室。” “去干吗?”方飞满心忐忑。 “还用说吗?”大个儿兴冲冲一马当先,“当然是住魁星阁的事啦!” 宫主办公室是一栋浅灰色的平房,坐落在云巢和天籁树之间,圆顶方墙,四周环绕纤细优雅的柱子,水银色的灯竹簇拥一条蓝宝石小路,穿过争芳斗艳的花圃,直通镂刻活动浮雕的红木大门。 三人才踏上小径,就听见整齐划一的歌声: “乐当时,乐当时,聪明能干他第一,勤勤恳恳谁能比?人人都夸宫主好,宫主好得不得了。学生敬他如慈父,他爱学生如珍宝。有他带领不用怕,学生个个都听话……” 方飞差点儿把隔夜饭吐出来,仔细寻找,歌声来自许多奇怪的小花,长在灯竹下面,花瓣像是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地唱得正欢。 “这是莺歌草,又叫它马屁花”吕品在方飞耳边低语,“这种花很无耻,专拍主人的马屁。” “种它的人更无耻!”简**青着脸说。 方飞敲了敲门,就听乐当时凶巴巴地说:“进来!”推门进去,屋里富丽堂皇,左右摆放乐当时的雕像,庞大的书架直通屋顶,迎面墙壁上挂了一幅巨大的画像,画里乐当时踩着飞轮,无比陶醉地仰望星空。 乐当时坐在画像下面,办公桌的尺寸十分夸张,左边悬着一面巨大的通灵镜,右边的茶几旁坐着两个女子。 “燕眉?”方飞望着其中之一面红耳赤,燕眉短装长裤,换了一身虎探制服。 吕品和简真也好奇地打量小度者的点化人,对她的虎探装束十分纳闷。燕眉没有出声,身边的红头发女子大踏步走向方飞,洒脱地伸出右手:“你就是九星之子?我是苍龙杜风烈,白虎厅‘失踪人口调查科’的科长。” “您好。”方飞一边跟她握手,眼睛始终盯着燕眉。杜风烈笑了笑,大拇指点了点女孩:“她是我助手,名字嘛,就不用多说了。” 方飞僵硬地点头,杜风烈接着说:“我来学宫办事,顺道对昨天的爆炸案做一个笔录。” “需要单独讯问吗?”乐当时威严地把手一挥,“我让他们一个个进来。” “没那个必要,他们又不是嫌犯,”杜风烈指了指座椅,“请坐!”又对燕眉说,“准备摄影和笔录!” 燕眉写出“摄影符”,符字交织成一只火红色的眼睛,围绕众人徐徐移动,跟着掏出通灵镜,有模有样地挥舞毛笔,刷刷刷地录入文字。 杜风烈取出一根烟杆,旁若无人地抽起了“琅嬛草”,一面吞云吐雾,一面询问当时的情形,先从方飞开始,再问简真、吕品。 持续了一个时辰,乐当时百无聊赖,掏出一个“百变玲珑”——能够变色变形的小妖怪——老头儿把手藏在桌子下面玩得不亦乐乎,不慎用力过猛,“百变玲珑”唧地挣脱他的双手,溜进桌子下面。乐当时骂骂咧咧地跟着钻了进去,摸索一会儿,才想起办公室有人,忙又爬了出来,望着众人大不自在。 “这么说……”杜风烈努力地把目光从老宫主身上挪开,回头盯着吕品,“你用变化术脱身的啰?”吕品默然点头。 “说说变化的细节。” “很重要吗?”吕品打了个呵欠。 “很重要!” “我先变成一条蛇……” “什么蛇?” “金钱虺。” “然后呢?” “我发现左边墙上裂了一道缝,可还没钻,就被一股气浪推了出去。” “运气不错,接着说。” “我懵了一会儿,又变成一只隼鸟,正想往上飞,忽然发现方飞被火精缠住了。我匆忙掉头向下,可是还没赶到,他就把那只火精干掉了。” “噢?”杜风烈看了方飞一眼,又把目光挪回到吕品身上,“问一句题外话,你会隐身术吗?” “问这个干吗?”吕品一扫慵懒,诧异地瞪着对方,女虎探吐一口烟气,不紧不慢地说:“随便问问。” “还没有!”吕品沉着脸说,“假期我一直在学习。” “是吗?”女虎探望着烟气变成一只跳跃奔跑的狐狸,“开学以前,方飞遭到两次袭击,种种迹象表明,两件案子是同一个隐身者所为。” “我就知道,”乐当时的拳头砸在桌面,光溜溜的脸上闪闪发亮,“苍龙方飞,你就是个扫把星。” 方飞手脚冰凉,杜风烈坐实了他的猜想,对于六个新生的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燕眉望着他欲言又止,吕品反复打量杜风烈:“你想说什么?”女虎探笑笑,“我想提醒你一下,如果学会了隐身术,你就得去斗廷登记。隐身者必须接受监管,任何私下隐身都是非法行为。” “你说完了吗?”吕品腾地站起,身边的大个儿直觉阴气逼人,见了鬼似的缩到一边。 “今天就到这儿,”杜风烈收起烟杆,漫不经意地问,“谁认识韩妙?” “我,”简真殷勤地举手,“她在箕字组。” “快下课了,”杜风烈看了看仙罗盘,“你带我去见见她。” “何必这么麻烦?”乐当时插嘴,“我让勤务叫她过来。” “不用了!”杜风烈起身走向大门,“这件事必须我亲自来做。” 夔龙鼓响过,学生三三两两地从水道口走出来。韩妙很快现身,跟在禹笑笑身边,皱着眉头满腹心事。 “韩妙!”简真兴冲冲赶过去。两个女孩应声止步,禹笑笑警惕地望着两个虎探。杜风烈踏上一步,打量韩妙说:“我在韩决的照片里见过你。” 韩妙的脸色刷地惨白,小声说:“您是……” “我叫杜风烈,”女虎探面露苦笑,“韩决的上司。” “我哥哥……”韩妙使劲喘了两口气,“他怎么了?” “你们多久没联系了?”杜风烈问。 “三个月,”韩妙抖索索回答,“加上今天是九十二天零三个时辰。”杜风烈点点头:“单独聊几句好吗?” “我哥哥他……”韩妙乞怜似的望着对方,杜风烈勉强笑笑,扶着她走向湖边的树林。 “可怜!”燕眉望着两人轻轻摇头。 “她哥哥怎么了?”禹笑笑忍不住问。燕眉说道:“他失踪三个月了。” “啊!”禹笑笑吃惊地捂住嘴巴。燕眉看她一眼:“你是禹笑笑?” “你是?” “朱雀燕眉!”这回答让禹笑笑大吃一惊,她瞪着女孩不知所措:“你怎么?你怎么……” “当了虎探是吧?”燕眉漫不经意地说,“别忘了,巫史接手以前,白虎厅可是紫微最锋利的‘降魔之剑’。” “你当虎探是为了抓住影魔?”方飞忍不住问,“因为‘道魂武库’的案子?” “没那么简单,”燕眉的目光投向远处,“那是苍龙天素?” “你们怎么回事?”冰山女一阵风冲上来,劈头就是一顿呵斥,“第一天就旷课?三个大白痴。” 三个“白痴”齐齐把头一缩,简真果断地把方飞推到前面,小度者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乐当时他、他找我们有事……” “我才不管,”天素两眼出火,“今天有测试,危字组少了三百分。” “三百分而已,”燕眉接口说道,“用得着这么生气吗?”天素扫她一眼,没好气说道:“你谁啊?” “你不认识我啦?”燕眉扬了扬眉毛,“以前灵昭阿姨经常带你来南溟岛玩儿。” 天素怔了一下,反复打量女孩,迟疑说道:“你是……燕眉?” “你变了,”燕眉怅然望着女孩,“那时候你可爱笑了,现在怎么凶巴巴的?” “爱笑?”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完全想象不出天素“笑”的样子。 “人总会变。”天素垂下目光,使劲咬了咬嘴唇。 “我妈去世以后,你还安慰我来着,”燕眉的眼里透出感伤,“你那时还不满两岁,拉着我的手说,虽然我没有妈妈,可你永远会做我的好朋友……” “我没有朋友!”天素掉头就走。 燕眉望着她的背影脸色发白,这时杜风烈走了过来,惊讶地问:“怎么啦?你的脸色还真难看。” “没什么,”燕眉回过神来,悻悻问道,“韩妙怎么样?” “她哭着跑了!”杜风烈悻悻地说,“我可不擅长安慰人。”燕眉深表赞同:“你擅长骂人。” “我去看看她!”禹笑笑急匆匆跑向寝室。燕眉则打量上司:“有韩决的消息吗?” “他们最后一次通灵在三个月前,”杜风烈皱了皱鼻子,“韩决抹掉了通灵地点。” “能找回来吗?”燕眉问。 “不能!”杜风烈摇头,“韩决是行家。” “那得看是谁?”吕品忍不住插嘴,“双头龙什么都能找回来。” “双头龙?”杜风烈嘲讽地一笑,“昨晚她们刚光顾了白虎厅。” “攻破了所有灵障,”燕眉接口说道,“她们管这叫做‘打声招呼’。” “太狂了吧?”吕品嫉妒得要死,“你们也不管管?” “管啊,怎么不管?”杜风烈似笑非笑,“昨天斗廷提高了对双头龙的赏格,达到六百万点金,比影魔燕郢还高五十万。” “六百万?”简真嘴也合不拢来。 “喏!”杜风烈冲他抛了个眼风,“有情报可以告诉我,抓到双头龙,奖金我分你一半。” “好啊……”大个儿咧嘴傻笑。 “好你个头!”吕品给他一个暴栗子,凿得简真嗷嗷直叫。 “我的事办完了,”杜风烈瞅一瞅燕眉,“你呢?” “我没事。”燕眉随口回答。 “那么告辞。”杜风烈把手揣在兜里,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燕眉盯着方飞,忽然说道:“有事跟我通灵。” “我……”方飞心口发堵,耳根发烫。 “再见。”燕眉招手。 “慢着!”方飞忙说。 “什么事?”燕眉回头瞧他。方飞鼓足勇气说道:“你别逞强!” “那不可能!”女孩笑了起来,甩开一双长腿,鸟儿似的飞到杜风烈身后。 “太可爱了!”简真嫉妒地揉弄方飞的脑袋,“你的点化人怎么这样可爱?” “滚开!”方飞一口气把他吹出老远。 “我得跟双头龙谈谈,”吕品自信满满,“让她们找回韩决的通灵地点。” “当心点儿,”方飞担忧地说,“她们可不好惹。” “放心吧,”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心里有数!” “敢对我用吹牛?”大个儿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太岁头上动土,看我……”刚撅起嘴巴,忽然发现两片嘴唇黏在一起,一口元气在嗓子眼里滚来滚去,差点儿把他活活憋死。简真努眼撑睛,一边呜呜闷叫,一边冲着吕品做出各种威胁手势。 “老实点儿,”懒鬼打了个响指,“再闹,把你鼻子也封起来。” 大个儿吓了一跳,撅着嘴跟在两人身后,活是一只挨过揍的鸭嘴兽。 到了云巢下面,方飞抬头一看,老熟人一个不少,皇秦带着白虎人守在高处,五行磴闪电来去,忽上忽下,伴随学生们的大呼小叫。 “老一套,”吕品抱着头嘀咕,“他们不嫌烦吗?” “你跟简真先走!”方飞说。 “你呢?”吕品惊讶地看着他。 “跟他们耍耍!”方飞跳上一只木磴,闪身撞击水磴,飘然升到二层。 看见方飞,白虎人丢下所有对手,一窝蜂朝他冲来。当过极乐塔的侍应生,方飞见惯了大场面,一反常态,切换飞磴,反守为攻,运用“五行相克”击落对手。 不过两个照面,就有三个白虎人掉到下层,方飞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司守拙守在高处,看得怒不可遏,忍不住落到二层跟他对阵,不料方飞身影闪动,忽又升到三层,因为无人阻拦,闪身跳上四层,跟巫袅袅你来我往,撞得不亦乐乎。 司守拙大感懊恼,忙又升到三层,忽见光芒一闪,巫袅袅狼狈落下。两人对望一眼,恼羞成怒,双双升到五层,跟皇秦一道围剿方飞。四人浮浮沉沉,使出浑身解数周旋……方飞固然被撞落多次,对面三人也屡屡受挫,心里都很震惊。更可气的是这小子明明可以升入云巢,偏偏逗留不去,飞得兴高采烈,公然把他们当成练习飞行术的道具。三人骑虎难下,如不迎战,必定遭人耻笑,只好打消“吃午饭”的念头,饿着肚皮跟他纠缠。 直到夔龙鼓响,方飞才升入云巢,上升的一刻,顺便把司守拙打回四层。皇秦跟他同时降落在停磴坪,两人互不理睬,沉着脸冲向羽化教室,拍面遇上云炼霞,女道师劈头就说:“今天不在教室上课!” 两人一愣站住,呼啦,学生从教室里拥了出来。吕品打着呵欠走过来说:“玩得还开心吧?” “这是干吗?”方飞瞪着人群。 “记得幻月舞会吧?”吕品努了努嘴,“今天开始要学飞天舞。” “飞天舞?”方飞在极乐塔每天都能看见无数道者当空狂舞,耳濡目染,多少看出一点儿门道,他瞅了瞅懒鬼,“你会跳吗?” “别提了,”吕品无精打采地说,“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睡一觉!” “甲士也要学吗?”方飞发现山烂石领着甲士从东边的教室里走出来。 “多此一举,”吕品翻了个白眼,“那帮五大三粗的家伙根本没戏。” “什么意思?” “飞天舞一定要远离甲士,要么一翅膀抡在身上,准会把你活活抽死。” “嗐!”某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走过来,“你们报名了吗?” “报什么名?”方飞莫名其妙。 “还用说吗?”简真怒目相向,“当然是‘幻月舞会’!” “开什么玩笑?”吕品瞪着他一脸惊恐,“你也要参加舞会?” “你那是什么眼神?”简真气急败坏,“谁都能参加舞会。” 忽听人群里发出惊叹,造化笔呼呼生风,在草坪中央勾画出一棵天籁树,柔丝飘拂,枝桠起舞,就跟真树一模一样。 “多谢!”山烂石冲老笔妖挥手,“你可以走了。” “人家也想看跳舞。”老笔妖画出大圆脸,两只眼睛忽闪忽闪。 “看归看,不许捣乱,”山烂石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要么我把你扔下去。” “都过来,”云炼霞拍了拍手,“幻月舞会的时间大家都知道了,这一次是全年龄竞赛,你们的对手都是三、四年级的老鸟。” 场上的气氛应声紧张起来,云炼霞接着说道:“飞天舞的比试属于舞会的第二阶段‘飞花灵舞’,飞行中严禁触碰天籁树,违犯者立刻出局。至于最后的胜负,全由天籁树来判断,也就是说……”女道师笑了笑,“天籁树是唯一的裁判。” “云道师,说说选曲权的事儿。”贝雨大声说道。 云炼霞点了点头:“舞会的第一阶段是‘降妖猎怪’,赢得冠军的人会得到一次选择曲目的权利,只要把准备好的‘乐章符’投入天籁树的‘树眼’,天籁树就会演奏乐章里的乐曲,如果能够事先根据乐曲练习舞蹈,那么就能在‘飞花灵舞’中获得巨大的优势。” 学生一阵躁动,草坪上嗡嗡嗡响个不停。 “安静!”云炼霞挥一下手,“我来演示一下飞天舞的基本姿势!” 四周沉寂下来,云炼霞挺直腰身,右手一扬,脚底红光闪现,火苗似的长剑不紧不慢地把她托到半空。 “这是‘云浮’!”云炼霞说完,旋身下降,快中带慢,曳出一道光滑的弧线,“这是‘星沉’!”落到离地两米,飞剑上下起伏,把她向前推进,“这是‘浪涌’!”接着女道师背负双手,绕着树干盘旋直上,灵巧地穿过纷纷扰扰的树枝和细丝,“这是‘风旋’。”说完掉头向下,原路旋转返回,“这是‘电绕’!”逼近地面,忽然双手分开,身子大幅后仰,仿佛薄薄的纸片,被狂风一卷,飘飘然向上飞升,“这是‘雪飘’!” 升到大树腰部,云炼霞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笔直向前:“这是‘射日’!”继而挺直腰身,左脚踩着飞剑,右脚向后翘起,右手搭上脚背,左手向上托举,“这是‘邀月’”,说着翻身跳跃,仿佛骑马飞驰,“这是‘乘龙’”,随后身子后仰、反手招摇,“这是‘引凤’”,说完飞快转身,挺直腰背,双腿交缠,高高举起双手,整个儿盘旋直上,一口气冲上幻树的顶端,“这是‘补天’。” 升到顶端,云炼霞飘然下落,下面的人群尖叫鼓掌,掀起一片声浪。云炼霞欠了欠身,笑着说道:“这十个姿势是飞天舞的基础,再高的树也离不开土壤,今天的功课就从‘飞天十势’开始。” “飞天十势我早就会了,”巫袅袅大声说道,“可以跳更复杂的吗?” “可以,”云炼霞冷淡回答,“跳一次扣一百分。” 巫袅袅撅起嘴巴,山烂石挥了挥笔,学生胸前都多了一块金色的符牌,胖道师说:“碰到天籁树的画像,符牌会振动变红,放到舞会上就算出局。” “开始吧!”云炼霞一声令下,学生乱哄哄一拥而上,围绕“天籁树”翩翩起舞。 简真披上铠甲,威风凛凛,大翅膀掀起狂风,吹得两个好友睁不开眼睛。他却浑然不觉,跳得兴兴头头,每跳一个姿势,都要粗声大气地吼出名字:“云浮、星沉、邀月、射日……”名字喊得震天响,姿势让人不忍直视,碰到树身那是家常便饭,符牌嗡嗡嗡响个不停,上面的红色就没有褪过。 “真丢人,”吕品瞟着大个儿,“你看他像什么?” “像个皮球。”方飞老实回答。 “人家的姿势有十个,他的姿势只有一个,滚球,滚球、再滚球。” “他真想参加舞会?”方飞表示怀疑。 “真的,”吕品离开地面一米,身子卖力地蠕动,“你呢?” “不想!”方飞一口否认,“我唱歌都要跑调。” “我也一样,”吕品摆了个“补天”的姿势,“你看像不像伸懒腰?” “跳得真臭,”简真刮着大风从两人头顶飞过,“你们就是我的耻辱,嗐,看我‘射日’……” “射日?”吕品冷笑,“我看像放屁。” “你就是嫉妒!”大个儿扭着大屁股飞走了。 “冰山女在干吗?”方飞忽然想起天素。 “还用说吗?”吕品翻了个白眼,“肯定又在出风头。” 方飞举头望去,发现天素呆在高处,旁若无人,不停地旋转,正着转,反着转,横转、侧转,公转、自转……飞天十势完美融入舞姿,不多不少,不快不慢,脚下的小黄精剑失去细长的形态,变成了一团忽聚忽散的黄光,仿佛无形的叶片托着飞扬的雪花。 “这才叫飞天舞啊!”吕品不情愿地赞叹。 “糟了。”方飞落回地面,把手伸进乾坤袋,抽出蓝汪汪的飞剑,剑身大摇大摆,几乎抓握不住。 “天啦!”懒鬼张大嘴巴,“你把‘玄凌’揣在乾坤袋?你不怕被它冻死?即使不冻死,也会被戳死……” “没地方可放,”方飞握紧剑柄,低喝一声,“老实一点儿。” “玄凌”抖了两下,忽又安静下来,吕品的眼珠子也掉下来:“它是你养的狗吗?怎么这样听话?” “不知道,”方飞说道,“雪谷以后就这样。” “冷吗?”吕品好奇地问,方飞点头:“有一点儿。”吕品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剑身,突然脸色惨变,呱地把手缩回,看了看,冲着方飞摇晃手指:“你这个骗子!”指头上结了一层薄冰。 方飞摸着飞剑不胜纳闷,吕品趁机怂恿:“看来你降服它了,用它飞来试试。” “我才不要。”方飞连连摇头,“它更喜欢天素,见她跳舞就激动得要命……”“玄凌”扭动起来,发出激烈颤鸣,方飞下意识抬头,发现四道人影鬼鬼祟祟地逼近天素,巫袅袅为首,其他三个都是熟人——陆舫、公西倩和百里秀雅。 天素专注练舞,发现不妙,已经四面受敌。她闪身斜蹿,连人带剑撞向公西倩,逼她让开一条出路,谁想公西倩身子一仰,脚下飞轮向前送出,呜呜呜地绞向她的飞剑。 目标不是天素,而是“小黄精剑”。不等她明白过来,啪的一声脆响,天素剑尖折断,匆忙使出“风旋”,旋身一转,急向上升,百里秀雅和陆舫上前夹击,天素一闪身,从两人之间穿过,冷不防脚底震动,巫袅袅使出“电绕”,头下脚上地从下面蹿了上来,“星河轮”绞住“小黄精剑”,呛啷啷火星四溅,天素翻着跟斗从天上栽落下来。 人影一闪,云炼霞赶了过来,扶着天素飘落在地。 “哟!”造化笔闷了半天,终于来了精神,“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大圆脸眉飞色舞,毛笔本尊跟在后面画出绚烂的焰火。 “巫袅袅,”云炼霞举头望天,“你在干吗?” “跳舞!”巫袅袅脸也不红。 “跳舞?”云炼霞怒哼一声,回头看去。天素收起飞剑,剑身布满裂纹,轻轻一碰,丁零当啷碎裂一地。女孩望着碎片脸色苍白,单薄的身子阵阵发抖。 云炼霞更加气恼:“巫袅袅,你得赔偿她的剑。” “我干吗要赔?”巫袅袅理直气壮,“她自己把剑送到我的飞轮下面,要是我的飞轮不够好,早就被她弄坏了。” “强词夺理,”云炼霞气得耳根通红,“你先冲撞人家。” “谁说的?”巫袅袅提高声量,“我跳得好好的,她从天上掉下来。喏,大家都可以作证,陆舫、公西倩、百里秀雅,你们说对不对?” “对呀,对呀……”三个女生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也作证!”司守拙高喊,其他的白虎人跟着起哄,“我也看见了,天素撞的巫袅袅……” 云炼霞挑起眉毛正要发怒,忽见天素掉头就走,不由问道:“你上哪儿去?” “教室。”天素回答。 “为什么?”云炼霞大惑不解,“你得要她赔偿!” “算了,”天素抿了抿嘴,“我要不失误,她连我的影子都碰不到。” “你少得意了,”巫袅袅气得尖声高叫,“你这个烂穷鬼大话精,一把像样的飞剑都买不起,还想参加‘幻月舞会’?呸,少做梦了,没有飞剑,你就是一只脏兮兮的臭爬虫。” “巫袅袅你疯了?”云炼霞声色俱厉,“我要记你的大过!” “开除我也不怕,”巫袅袅一手指着天素,“但我一个子儿都不会赔给她。”不顾女道师脸色难看,一拧身飞走了。 云炼霞气了个愣怔,自从当了道师,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回看山烂石,胖道师安坐在云巢边缘,朝着下面吞云吐雾。 “老胖子就会躲风头。”云炼霞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想要找个法儿治一治巫袅袅,可这小丫头背景深厚,天素又自认失误,两方面加在一起,女道师居然发现她对巫袅袅无可奈何。 天素所有的血都冲到脸上,心里闪过好几道新学会的符咒,每一道都能让巫袅袅在床上躺一辈子,但也能让她永远离开学宫。女孩拼命握紧拳头,默默念诵母亲的名字,熟悉的身影从脑海里浮现,温婉不舍的目光投注她身上。天素强忍哭泣的冲动,极力压下心头的怒火,身子松弛下来,木然走向教室。 “她怂了!”百里秀雅刺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真没用,”公西倩发出鸟叫似的嘲笑,“有巫袅袅在,她一辈子都别想抬头。” 天素停下脚步,心头怒火重燃,身子微微发抖。 “就这么算了吗?”忽听有人说,“这也太不像你了。”天素回头一瞥,方飞站在旁边,手里的“玄凌”寒光迸射。他直视女孩,慢慢说道:“要么试试这个?” “再说一遍,”天素低声呵斥,“我不要你的剑。” “我可以租给你。”方飞心平气和地说 “我没钱!”天素刚要走开,忽听那小子说:“租金抵我欠你的薪水。”天素应声止步,回头盯着他:“你说什么?” “除非你不要薪水……”方飞还没说完,天素劈手夺过“玄凌”:“租多久?” “永久……噢,不,”方飞见她脸色不对,“三年怎么样?” 天素冷哼一声,抛出飞剑,翻身跳上,“玄凌”一声锐响,霎时冲到天上。剑身光华灿烂、晶莹通透,周围水汽凝结,曳出一道明亮的霜痕。身为一把神剑,“玄凌”散发奇异大能,剑气经天扫过,草坪的飞行器都有不同程度的颤动。 巫袅袅大获全胜,心满意足,呆在画树顶端飞得意兴洋洋,但觉飞轮抖动,不由东张西望,忽听陆舫尖叫一声:“后面。” 巫袅袅直觉寒气扑来,猛一掉头,天素直冲过来,神速无比,不容闪念。巫袅袅大吃一惊,匆忙向后掠出,谁知晃眼之间,天素消失不见,她魂飞魄散,团团乱转,脚底突然传来一股奇寒,双腿麻痹,血液不流,跟着一阵鸣金切玉的激响,刚猛的力量带得她转了两个整圆,摔出足有十米,双脚陡然踏空。飞轮“星河”失去了力量,巫袅袅尖叫着栽向草坪,眼角余光所及,天素从“电绕”变回“风旋”,翻身直立,飘然上升,与她相向错过,目光冷漠残忍。 “烂穷鬼……”巫袅袅气炸了肺,尖叫过后,忽见大地扑近,愤怒变成惊恐,登时两眼紧闭,到嘴的叫骂变成一串惨叫。 噗,她撞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身子悬停半空,巫袅袅惊魂未定,抖索索睁开双眼——身下空无一物,离地不到半米。 白虎女惊魂未定,忽觉暖风扑面,夹杂琅嬛草的芬芳,她身不由己地翻了个跟斗,砰的一声坐回地面。 四周响起窃笑,巫袅袅怒不可遏,抬眼望去,山烂石耸立前方,吐出一口烟气,慢吞吞地说:“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用飞轮乱套别人的飞剑?” “对呀,”云炼霞接着说,“如果天素的飞剑不够好,岂不又被你弄坏了?” “你们……”巫袅袅气得两眼乱翻。这些话都是她刚刚说过,现在被人用来反击,话语大同小异,巫袅袅的感受却有天壤之别。可她无暇生气,目光一顿乱扫,但见“星河”轮躺在远处,上面凝结一层薄冰,慌忙赶上拾起,啪,手指所过,飞轮裂成两半。 巫袅袅的心也片片破碎,望着天素尖声高叫:“该死的,你毁了我的轮!” “那又怎么样?”天素冷冷回答。 “我杀了你,我要让你进天狱……”巫袅袅抱着破轮,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作证!”贝露忽然高叫,“巫袅袅撞的天素。” “对!”贝雨捏着嗓子,学足了巫袅袅的口气,“天素跳得好好的,偏偏有人从天上掉下来。” “我作证……我也作证……”除了白虎道种的学生异口同声,巫袅袅惊怒之外倍感压力。天素不理不睬,自顾自练起了“飞天十势”,不屑一顾的态度更让巫袅袅七窍生烟。 “干得漂亮,”吕品出现在方飞身后,直把小度者吓了一跳,“‘星河’可是天道器,独一无二,巫袅袅会心疼一辈子。” “你刚才去哪儿了?”方飞瞪着吕品。 “跟双头龙打了个招呼。”吕品向贝家姐妹努了努嘴。双胞胎看着巫袅袅有说有笑,贝雨咬着妹妹的耳朵说了两句,姐妹俩笑成一团,惹得巫袅袅停下哭闹,冲着两人怒目相向。 “你怎么说的?”方飞忍不住问。 “我说我有重要的事找双头龙,下课以后不见不散。” “这么直接?”方飞两眼瞪圆。 “这叫先发制人。”吕品得意地摸着下巴,方飞将信将疑:“她们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就是笑了笑。” “不太妙。”方飞有些不安。 “这叫心领神会,”吕品满不在乎,“你就等着瞧吧!” 羽化课不欢而散,巫袅袅哭着下的云巢,方飞看在眼里说不出的痛快。 回到寝室,吕品饭也不吃,跳上床铺,放出“波耶水镜”,兴冲冲地点开灵眼,找到双头龙的小窝,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迹,吹着口哨等待回应。 吹了一会儿,口哨戛然而止,他张大嘴巴,两眼发直,突然间,懒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该死的双头龙!” “什么?”方飞从床上弹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她们封了我的镜!”吕品哭丧地望着镜子。 方飞探头一看,吕品的镜中空无一物,暗沉沉像是一团银色的灰烬。 “我的镜子也黑了,”简真从下铺冒出脑袋,抖着镜子大声咆哮,“死狐狸,你干了什么好事?” “没什么?”吕品支支吾吾,“我就给双头龙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方飞问道。 “贝露、贝雨,我是吕品……” “你疯了吗?”大个儿失声惊叫,“你凭什么认定她们是双头龙?” “凭直觉!”吕品梗着脖子回答。 “直觉个屁,”简真拎着通灵镜甩来甩去,“你招惹了她们,我怎么也不能通灵?” “她们封的是‘波耶水镜’,你的分镜是‘波耶水镜’的一部分……” 方飞应声一惊,匆忙展开镜子,同样死寂无光,但听吕品喃喃说道:“不光是这样,封镜还意味着通灵镜使用者永久断网。” “永久?”其他两人脸色惨变,“什么永久?” “永久就是……”懒鬼的声音小得可怜,“就算换了镜子,我们三个……还是没法通灵。” “天啦!”大个儿直挺挺地扑倒在床上。 “惨了……”方飞看向窗外,想到燕眉的吩咐,忽然有点儿想哭。 “很抱歉!”燕眉看了看窗前,阳光透过细薄的窗纱,散落成明亮的碎片,她努力平复心情,盯着正前方的夏家夫妇,“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妻子还在哭哭啼啼,丈夫两眼发直,迷茫的神气像在梦游:“问、问吧!” “你是玄武道种,夫人是朱雀道种。”燕眉顿了顿,“令嫒是什么道种?” “你问夏露?”丈夫小声说,“她是朱雀。” “几岁?” “十、十一。”丈夫双手捂脸,使劲揉弄双眼。 “十一岁?”燕眉沉默一下,“能说说失踪的时间、地点和经过吗?” “今天上午……” “几点?” “巳时二、三刻的样子……” “二刻还是三刻?” 丈夫迟疑地看向妻子,后者抽了抽鼻子:“三刻,我带她去‘英博百货店’……” “最近的分店?”燕眉打断她。 “是的。”妻子取出手帕,用很大的声音擤鼻涕。 “林钟大街和蒲牢路的十字路口,”燕眉把地址写入通灵镜,很快得到完整的地图,“往西南一百三十丈就是神照渠。” “对!”妻子又擤了一把鼻涕,“夏露常去那儿看鱼。” “接着说。”年轻的女虎探直起身子。 “我去店里买日用品,她嫌店里太挤,买了一盒龙眼水在外面等我。我买完东西出来,人就不见了,龙眼水的盒子丢在门口,里面还有一半没喝……” 燕眉扫一眼证物袋,袋子里放着喝了一半的饮料盒。 “怎么没有马上报案?”她抬眼看向妻子。 “我当她先回家了!”妻子的脸上满是懊恼。 “没有尝试跟她联系?” “用了‘传音符’,”妻子低下头,“可她没有回我。” “你没发现不对?”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喜欢我们多管闲事,”妻子哆嗦一下,眼神亮了起来,“她会不会离家出走,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 “你们吵过架?”燕眉反问。 妻子摇头,燕眉沉思一下,又问:“有她的笔迹吗?” “有,”丈夫转身打开抽屉,取出一个蓝皮簿子,“这是她的符咒练习簿!” 燕眉接过展开,纸面上写着娟秀流利的文字,字迹绯红明亮,绚烂有如朝霞。女孩只一愣,下意识攥紧练习簿,热血直冲上来,烧得她双颊滚烫。 “你怎么了?”丈夫惊讶地望着她。 “没什么,”燕眉扬了扬练习簿,“能借用几天吗?” “好吧!”丈夫无奈回答。 “今天就到这儿,”燕眉挺身站起,“谢谢合作。” “什么时候能给我们答复?”丈夫急切地问,“我女儿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说不准。”燕眉尽力保持平缓的语调,“夏露不是第一个。” “什么意思?”夫妇俩面面相觑。 “除了夏露……”燕眉抿了抿嘴,“附近的街区还有孩子失踪。” “有、有多少?”妻子浑身发抖。 “七个,”燕眉垂下目光,“包括令嫒。” 妻子张了张嘴,转身扑进丈夫怀里。燕眉快速退出房间,把哭声关在门后,她长舒一口气,望着左边悻悻说道:“讨厌的差使!” “习惯了就好。”杜风烈窝在墙角安静地抽着琅嬛草。 “别的地方查得怎么样?学校?商店?” “白费劲,”杜风烈吐出幽淡的绿烟,“什么线索都没有,或者说……” “就像使了隐身术,”燕眉把手一挥,“这句话我都听腻了。” “这是实话!”杜风烈踏上返回白虎厅的飞车。 “失踪的人太多了,”燕眉瘫坐在椅子上,“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钓过鱼吗?”杜风烈懒懒问道。 “我在海边长大的!”燕眉没好气回答。 “我有一个直觉,”杜风烈望着车顶,“玉京来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等到钓起它的时候……”她做了个下沉的手势,“玉京也会被拖下水。” “那不就是鲲鱼吗?”燕眉嘲讽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讨厌鲲鹏。” “我讨不讨厌它都在那儿!” “鹏风快要来了,”杜风烈望着浓云密布的远空,“鹏风、幻月、武库爆炸、少儿失踪……全都凑一块儿来了。” “真是多事之秋!”燕眉闷闷地说。 “管他呢,”杜风烈笑了笑,“反正我是个女光棍,不必担心孩子生活的世界是一坨狗屎。”燕眉沉默一下,轻声说道:“我决不允许那样的世界出现。” “你没参加过战争,不知道个人的渺小。”杜风烈倚老卖老。 “我参加过跟鲛人的战争。” “比起道者战争,那只是小打小闹,”女上司闭上眼睛,“我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燕眉展开通灵镜,点开“画眉小屋”,没有发现方飞的留言,放心之余稍感失落。她点入数据仓库,整合连日调查到的信息,写了两笔,忽又停下,取出夏露的练习簿,盯着上面的字迹陷入沉思。 不久到了白虎厅,燕眉叫醒杜风烈,下了车,刚进虎口,忽听有人叫喊“杜风烈”的名字,女虎探回头一看,皱眉说道:“宫子难?” 宫子难大踏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段苗条的漂亮女孩,怀抱大叠文件,跟着男虎探一溜小跑。到了近前,宫子难恶狠狠扫了二人一眼,扬起下巴说:“星官大人找你!” “你亲自来通知我?”杜风烈笑了笑,“看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你就自求多福吧!”宫子难咧开嘴唇,看上去就像一道丑陋的伤疤,他的眼睛在燕眉身上打转,“这就是你的新助手?” “朱雀燕眉,”杜风烈大拇指一跷,“燕玄机的女儿。” 宫子难的下巴向后一缩,打个哈哈,指了指身边的女孩:“宋艾琪,我的助手。”女孩点头哈腰,态度谦卑,宫子难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助手嘛,最重要的就是听话。”说完晃着双肩走开,宋艾琪忙不迭跟了上去。 “恶心!”燕眉嫌恶地望着宫子难的背影。 “他可是‘公共事务安全科’的头儿,”杜风烈笑了笑,“你想调查‘武库失窃案’,他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宁可单干。”燕眉干脆回答。 “明智的想法,”杜风烈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恨我吗?” “说来听听。” “八年前我揍过他,”杜风烈顿了顿,“因为他骚扰女同事。” “有意思,”燕眉露迟疑一下,“刚才那个女孩?” “可怜的丫头,”杜风烈摇头叹气,“宫子难喜欢家暴,前妻为此跟他离婚,现在的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败类,”燕眉怒火上冲,“怎么还有人嫁给他?” “天知道,”杜风烈说道,“他现在的妻子葛笑兰是我的学姐,当年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宫子难嘛,跟地沟里的鼠蜥差不多。” “可笑,”燕眉扫了上司一眼,“你为什么单身?” “破案比男人好玩多了,”杜风烈停下脚步,“我去见巫史,你回办公室呆着。” “我可是你的助手,”燕眉冷冷说道,“手这种东西可不是说丢就丢的!” “说的也是。”杜风烈走向星官办公室,不待秘书说话,长腿一抬,砰地踢开大门。 巫史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盯着两人又惊又怒:“杜风烈,你又……” “你找我?”女虎探大剌剌地扫视屋内,“哟,真人星,好久不见!”京伽尴尬地点头,指着身旁一个愁眉不展的老人:“这位是……” “白虎顾永之!”杜风烈眯起双眼,“灵毫商行的大老板。”老人哼了一声,闷声闷气地说:“踹门进来真没礼貌!” “我又不是你的员工,”杜风烈逍遥坐下,“说吧,什么事?” 巫史瞪她半晌,拈起一叠文件狠狠拍在桌上:“这是‘失踪人口调查科’近五个月的案件,破案率不到百分之十。”杜风烈眼也不眨,靠着椅子说:“我进白虎厅二十年,破案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八……” “那是以前,”倒霉的桌子继续忍受巫史的拍打,“现在呢?” “我遇上了麻烦,”杜风烈坦然承认,“最近的案件毫无头绪。” “十天,”巫史坐了回去,“我给你十天破案。” “奇怪,”杜风烈笑了起来,“半年你不闻不问,今天怎么来劲了?” “受害者家属反应强烈,”巫史扬起下巴,“我们要对广大民众负责。” “真新鲜!”杜风烈目光一转,“顾老板,你也是受害者家属吧?” “这……”京伽正要插嘴,顾永之冲他摆了摆手,迎着杜风烈的目光,嘴巴哆嗦两下,嗓音嘶哑低沉:“我的孙子,我唯一的孙子失踪了……” “我懂了,”杜风烈起身说道,“看来我该辞职了。” “你说什么?”巫史大皱眉头,杜风烈瞟向京伽:“顾永之是斗廷的符笔供应商吧?” “是啊,”京伽有点儿尴尬,“这跟你辞职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杜风烈收起笑容,“有钱人的孙子是孙子,普通人的孩子都是垃圾,丢多少也无所谓。” 对面三人脸色难看,巫史一拍桌子:“杜风烈,你这是诽谤星官、攻击斗廷……” “那么换个理由,”杜风烈冷冷打断他,“十天破案我办不到。” “胆怯,无能。”巫史暴跳如雷。 “随你怎么说。”杜风烈转身离开,忽见燕眉拦住前面,女孩盯着她说:“如果条件许可,十天破案不是不行。” “你胡说什么?”杜风烈惊奇地望着她,其他三人也是一怔,巫史半信半疑,:“你要什么条件?” “一个诱饵……”燕眉还没说完,杜风烈打断她说:“早用过了,根本没人上钩。” “我的诱饵需要特殊的条件,”燕眉娓娓道来,“十八岁以内,男女不限,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神情严肃起来,“拥有上古‘四神’的元气,勾芒的‘雨过天青’、朱明的‘丽天朝晖’、蓐收的‘白虹映日’,或是玄冥的‘水月凝烟’。” “四神元气?”巫史眉头紧锁,“这跟失踪案有关吗?” “我研究了这半年的案卷,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燕眉掏出通灵镜,划拉几下,扬笔指着左面空旷的墙壁,“散光化影。” “投影符”光芒所向,墙壁上出现青、红、黑、白四种颜色的光柱,同一根光柱,颜色的深浅浓淡也在不断地变化,光柱一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什么鬼东西?”巫史不耐烦地拧起眉头。 “五个月来失踪者的元气颜色分布图。”燕眉说道,“四条光柱代表失踪者的道种,颜色的深浅表示拥有同一种元气的失踪者数量。” “这有什么奇怪的?”京伽望着图表迷惑不解。 “元气的颜色越漂亮,道者的人数就越少,”燕眉指点墙上的图表,“以朱雀道种为例,根据红色的美好程度,从低到高,元气可以分为四品。拥有第一品元气的人数最多,第二品其次,第三品较为稀少,第四品极其罕见。如果罪犯漫无目的地抓人,根据人口分布,失踪者应该第一品最多,第二品其次,第三品更少,可事实正好相反,失踪者里面第三品最多,第一品最少,不光朱雀道种,苍龙、白虎、玄武也都一样,第三品的失踪者多过第二品,第二品又多过第一品……” “他们在绑架特定的道者?”京伽惊疑问道。 燕眉看他一眼:“不是绑架,而是寻找,罪犯在寻找‘四神元气’。” “太荒谬了,”巫史扬声说道,“你有什么凭据?” “火神朱明的元气‘丽天朝晖’属于第四品,颜色极为特别。”燕眉挥笔指点图表,“第三品的失踪者,他们的元气颜色都很接近‘丽天朝晖’,而不是第四品的其他元气……” “这个很难判断,”杜风烈开口说,“三品以上的元气色差太小。” “那么这个呢?”燕眉取出符法练习簿,展现出绚烂夺目的字迹。 “丽天朝晖!”其他四人齐声低呼。这种红色太特别了,一眼就能轻易认出。 “谁的?”巫史疑惑地问。 “一个名叫夏露的女孩,”燕眉说道,“今天上午刚刚失踪。” “巧合,”巫史冷哼一声,“失踪者里面凑巧有人拥有‘丽天朝晖’。” “是啊,”京伽也说,“仅有一个例子,不足以说明罪犯在寻找‘四神元气’。” “木神勾芒的元气是‘雨过天青’,”燕眉说道,“这种元气更加罕见,据我所知,只有两个人拥有这种元气。” 京伽看了看巫史,轻声说道:“天皓白和方飞?” “不到一个月,方飞两次遭到隐身人袭击,”燕眉沉默一下,“我跟隐身人交过手,他显然想要活捉方飞。” “你认为他想要方飞的元气?”杜风烈忍不住问。 “大有可能,”燕眉指点图表,“苍龙道种的失踪者,元气颜色都很接近‘雨过天青’,白虎道种很接近‘白虹映日’,玄武道种则接近‘水月凝烟’……” “我只问一句,”巫史冷冷打断她,“搜集‘四神元气’有什么用?” “现在还不知道,”燕眉摇了摇头,“不过失踪者都小于十八岁。” “十八岁又怎么了?”巫史嘲弄地扬起下巴。 “十八岁道者成年,元神停止生长,元气一旦离开身体,很快就会失去活力;十八岁以下的道者,元神还在生长,元气离开身体也能长久保持活力。” 巫史嗤了一声:“然后呢?” “也就是说,”燕眉克制住揍他一拳的冲动,“罪犯不但搜集‘四神元气’,还想提取元气长期保存……” “异想天开,”巫史一拍桌子,“朱雀燕眉,你只是一个刚入职的小鬼。你办过什么案?抓过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话?提取‘四神元气’,真是笑死人了。现在你马上从我面前消失,不然我把你踢出白虎厅。” 燕眉的脸上失去血色,跟着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力量透过指尖传到毛笔,一连串毁灭性的符咒闪过脑海——她要杀了巫史,给他偿命也在所不惜。 “嗐!”杜风烈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别干傻事。” 女虎探的手掌冰冷得出奇,燕眉怒火消退,理智回到身上,她深吸一口气,毛笔垂了下来。 “朱雀燕眉,”顾永之冷不丁开口,“我想你是对的!”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顾永之苍老的面庞刻满痛苦:“我的孙子,白虎顾襄,今年刚满十二岁,他的元气就是‘白虹映日’。”巫史拉长马脸,不满地说:“我说过,这种事只是巧合。” “顾老,”京伽一脸尴尬,“阴暗星说的对……” “不管是否巧合,我们都应该尝试一下燕眉的办法,”顾永之直视京伽,“如果答应我的请求,我愿意全力资助‘道魂武库’的重建。” 京伽不觉动心,与巫史交换了一个眼色。阴暗星哼了一声,不太情愿地说:“‘四神元气’太罕见了,上哪儿去找这种诱饵?” “方飞就行。”燕眉说道。 “不行,”巫史一拍桌子,“他死了你也会死,我们承担不起这种后果。” “这会惹恼你的父亲,”京伽遗憾地望着女孩,“他可是一个天道者。” “真可笑!”燕眉无不嘲讽地说,“方飞都死过好几次了。” “那不是我们造成的,”巫史冷冷说道,“别人害死他跟我无关。” “一群老滑头,”杜风烈嗤之以鼻,“按照燕眉的说法,罪犯已经得到了‘丽天朝晖’和‘白虹映日’,还差‘雨过天青’和‘水月凝烟’,如果方飞不能充当诱饵,就得找到拥有‘水月凝烟’的玄武人。喏,这个人不能超过十八岁,没有天道者的爹,死不死也无所谓。”她冷眼扫过众人,“你们有谁认识这种人?” “我也许能找到。”顾永之说道。 “你?”杜风烈挑了挑眉毛,“怎么找?” “别忘了我是卖符笔的,每个顾客购买之前都会进行试写……” 杜风烈恍然说道:“你记录了他们的元气颜色?” “我们需要了解顾客的个人情况,以便提供更好的书写体验……” “得了吧,”杜风烈冷笑,“你这个奸商。”顾永之假装没有听见,接着说道:“如果找到诱饵,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京伽问道。 “诱捕行动由燕眉负责,”顾永之殷切地望着女孩,“你觉得怎么样?” “我……”燕眉愣神的当儿,忽被杜风烈一把推开:“她太嫩了,我才是科长,行动由我全权负责。” “你不是辞职了吗?”老头儿狐疑地打量她。 “我改主意了,”杜风烈两眼一翻,“先捉住那个畜生再说!” 第四章、绝对的圆 第四章、绝对的圆 “仙乐课?”简真惊讶地望着课表,“这是什么课程?” “在哪儿上?”吕品无精打采地问。 “水殿。” “道师是谁?”方飞从盥洗室出来,两眼惺忪地系着裤带。 “上面没说。”简真咽下食物,“没准儿是鲛人,鲛人唱歌最好听。” “得了吧,”吕品哼了一声,“鲛人正在进攻南溟岛,听说死了不少人。” “什么?”方飞大吃一惊,“鲛人是道者的敌人?” “你不知道?”吕品瞪着他,“南溟岛就是防御鲛人的前线。” “对呀,”简真接口说道,“你以为燕玄机在那儿干吗?钓鱼还是看风景?” “没有天道者坐镇,鲛人早就打到积明湖了。”吕品说道。 方飞纳闷地问:“为什么打仗?”吕品说道:“听说道者从鲛人那儿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 “不对,”简真厉声反驳,“鲛人野心很大,妄想统治全世界的水域。” “小道消息,”吕品挥了挥手,“不值一提!” “呸!”大个儿怒目相向,“说谎是狐狸的本性。” “哟,你这可是种族歧视。” “我歧视你又怎么了?不要脸的臭狐狸。” “你再说一遍。”吕品冲简真勾了勾手指。 “我偏不说。”大个儿外酥里嫩,发现情况不对,马上低头认怂。 “真奇怪。”方飞吞下一口蛋羹,心里满不是滋味。鲛人就是人鱼,美人鱼不应该是人类的朋友吗? 吃完早餐,三人结伴前往水殿。走到半途,简真咦了一声,飞步跑开。其他两人跟上去一瞧,发现魁星阁前面的草坪上堆放了几十口大箱子,还有不少精美绝伦的家具,几个勤务写出“搬运符”,把箱子和家具送进魁星阁的大门。 “看见了吧?”大个儿激动得手舞足蹈,“学宫在给我们布置房间。” “不可能,”方飞深表怀疑,“乐当时有这么好心?” “那些家具真漂亮,噢,箱子里是什么?我猜都是好吃的。”简真吞咽口水。 “你知道这些家具多贵吗?”吕品冷笑,“买一张椅子的钱能在玉京买一栋房子,乐当时会给你用?白痴!” “你才白痴。”大个儿反唇相讥,“这是魁星阁,我们不住谁住?” “嗐,九星之子!”贝家姐妹一阵风从三人身边冲过,两人身着盛装,花团锦簇的礼裙下面露出四条白得发亮的长腿。 “出了什么事?”方飞惊讶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干吗穿成这样?” “方飞……”贝雷抱着一口四四方方的大箱子,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方飞盯着箱子。 “她们的东西。”贝雷向姐姐们努了努嘴。 “干吗不用‘搬运符’?”简真问道。 “不能使用符咒,”贝雷一脸嫌恶,“她们说箱子里的东西很敏感。” “送哪儿去?”方飞问。 “水殿!” “你也去水殿?”方飞有点儿吃惊。 “是呀,”贝雷闷声说道,“去上仙乐课。”方飞越发纳闷:“一年生也上?” “所有学生都要上。”贝雷回答。方飞扭头望去,发现高年级的老生也三三两两地朝这边走来。 “你知道‘仙乐课’的道师是谁吗?”简真亲切地揉弄一年生的小脑袋。 “我哪儿知道,我可是一年生,”贝雷恶狠狠瞪向大个儿,“别摸我的头。” “讨厌的小鬼,”大个儿悻悻把手缩回,“你姐姐能摸为什么我不能摸?” “嗐,”吕品靠近贝雷,压低嗓音,“你有贝神竺传下来天道器吗?” “有啊!”贝雷随口回答。 “什么?”吕品喜上眉梢。 “夜壶,”贝雷一老一实地说,“我晚上撒尿用的夜壶是老祖宗用过的。” “谁问你这个?”吕品气急败坏,“我问的是通灵道器。”贝雷翻了个白眼:“我不喜欢通灵。”吕品一愣,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贝雷回答,“因为姐姐们喜欢。” 进了水殿,方飞发现人满为患。贝雨在前排呼叫弟弟,贝雷满脸晦气地挤了过去。 吕品扭头一看,指着远处说:“那边。”方飞回头一瞧,天素坐在角落,四周还有几个空位——没人愿意跟“冰山女”坐在一起。 三人摸过去坐下,天素直视书本,眼皮也不抬一下。 夔龙鼓咚咚响过,水殿安静下来,接下来,蛟龙开始吹号,琴水妖开始弹琴,灵鱼游来游去,星星点点地散落四方,水殿里忽然响起悠扬的歌声—— “孤独的天籁树,柔丝缠着横枝。曲儿悠悠流淌,缓缓诉说相思。花儿翩翩起舞,树下站着少女……” 伴随歌声,讲坛上从无到有,涌现出一个年轻女子,素面朝天,长发垂肩,穿着淡紫色的长裙,银色的缎带束紧腰身,庄重不失潇洒,简素中透出高贵。 “宁柔然!”水殿里爆发惊天动地的欢呼。贝露、贝雨双双举起符笔,指向四方形箱子,箱盖啪地掀开,呼啦,飞出无数只火光明亮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飞向四面八方,碰到湖水,砰然爆炸,变成五光十色、璀璨无比的焰火,伴随美妙的旋律,水殿里的人们仿佛置身梦幻。 “太美了,”简真惊讶地望着火蝶变成的焰火,“这是什么符咒?” “不是符咒,”天素冷冰冰说道,“这是烟花烂漫蝶,跟火精成分相似,长在地底深处,遇上水分就会爆炸。” 水殿早已乱成一团,学生疯狂地拥向讲坛,嘴里高喊“宁柔然”的名字。女歌星身子一晃,忽又消失了,学生扑了个空,撞在一起东倒西歪。宁柔然身形消失,声音还在水殿里震响:“五秒钟之内,谁不返回座位,作为道师,我会扣掉他五百分。” “什么?”方飞望着空荡荡的讲坛目定口呆,“宁柔然是隐身者?”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吕品拿腔拿调地说,“隐身术与其说是道术,不如说是天赋,隐身者的后代更容易出现隐身者。宁柔然的祖父就是出了名的隐身者,所以她也是隐身者,这让她能够轻易躲避歌迷的骚扰。” 方飞心生疑惑,隐身者两次袭击他,宁柔然作为隐身者,又来学宫当道师……这些事凑在一起也太巧合了吧?学生不甘心地退下,宁柔然重新显露身影,笑嘻嘻说道:“我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不过我的秘密似乎被人发现了!”她冲着贝家姐妹点了点头,双胞胎得意地相互击掌。 “她们说过要来一个新道师,”方飞回想起姐妹俩的话,“原来是宁柔然。” “消息真灵通。”简真啧啧称赞。 “这有什么?”吕品酸溜溜地说,“侵入乐当时的通灵镜,查阅道师的资料就行。” “我是你们的学长,在这儿生活了四年,”宁柔然动情地说,“我有两个最大的遗憾,一是没有得到‘魁星奖’,二是没有等到天籁树的苏醒。相比之下,你们简直太幸运了。” 学生大力鼓掌,夹杂尖锐的呼哨。 “为了弥补遗憾,我答应乐宫主担任‘仙乐课’的道师,我要做的就是教授你们书写‘乐章符’。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宁柔然殷切地看着每一个人,“你们中的一位把‘乐章符’送入天籁树的‘树眼’,让它演奏我教你们书写的乐章。” 水殿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众人激动得满面通红。 “仙乐课是一门古老的课程,道者战争以前,它只作为四年级的选修课。那么,谁知道什么是仙乐?” 数百只手小树林似的举得老高,每一只手的主人眼里都闪烁憧憬的光辉, “苍龙方飞,”宁柔然的声音就像当头一棒,敲得男孩头昏脑涨,他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茫然无措地面对响亮的嘘声。 “安静!”宁柔然笑盈盈地望着男孩,“你来说说,什么是仙乐?” “神仙演奏的音乐。”方飞信口胡诌。 嘘声更加夸张,“蠢货、笨蛋”的呼声此起彼伏,方飞双手绞在一起,背脊上不住地流淌冷汗。 “这个……不太准确!”宁柔然失望地转过目光,“白虎皇秦。” 皇秦起身回答:“仙乐是能让元神产生波动的音乐,透过影响元神,从而影响精神,使听众陷入喜怒哀乐不能自已。” “很好。”宁柔然示意方飞和皇秦坐下,“仙乐的起源是凤凰的歌声,远古时代,十二凤凰在凤山上歌唱,它们的声音让所有的生灵如痴如醉,每一只凤凰的声音轻重高低各不相同。木神勾芒和火神朱明根据它们的声调创造了十二种音律,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凰十二律,所有的音乐都要用这十二种音律书写,喏,谁能说说十二律的名字?” 水殿安静下来,稀稀拉拉地举起十几只手,女歌星扬声说道:“苍龙天素。” 冰山女挺身站起,一口气说道:“十二律跟十二凤凰同名,依次是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完美!”宁柔然连连点头,“多说一句,你的母亲灵昭是我的仙乐道师,对她的处境我非常难过。” 天素愣住了,沉沉坐回原位,两眼空洞失神。宁柔然的话拥有魔力,一下子掏光了她的元神。 女歌星并未意识这一点,她挥舞毛笔,在空中写出“黄钟”两字:“黄钟律也称黄钟调,是从十二凤凰的领袖‘黄钟’的歌声里变化出来的,黄钟宽洪大量、公平正直。所以黄钟调也浑厚洪亮,许多歌曲都把黄钟调作为基调,在它的基础上来演绎乐章,黄钟调的音符有七种写法,分别是……” 方飞五音不全,突然让他谱曲,用的还是跟红尘完全不同的音乐符号,一时听了半天,完全不知所云。宁柔然的声音又很好听,简直就是催眠的利器,听着听着,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盹儿,醒来时身前多了一张又薄又大的浅黄色符纸,扭头一看,除了吕品,其他人都对着符纸写写画画。 “你们在干吗?”方飞凑近简真,大个儿警惕地遮住符纸:“课堂测试,用黄钟调写《天籁树下的少女》第一小节的乐章符。”方飞吃了一惊,忙问:“你会写?” “你管我,”简真的粗胳膊把符纸遮得严严实实,“不许偷看。” “干吗这么小气?”方飞恼羞成怒。 “当然了,”简真瞅了瞅台上,“我得给宁道师留下个好印象。” “宁道师,叫得真亲切。”方飞一面挖苦,一面越过大个儿的肩膀,想要偷窥天素的试卷,不想冰山女两道森冷的目光等在那儿,吓得他把头一缩,忽听天素叫道:“我写完了。”用笔一点,符纸飒的飘了起来,上面的音符飞快地闪烁,虚空中响起熟悉的旋律。 “完美,满分,”宁柔然满意地挥手,“不愧是灵昭道师的女儿。” “我也完了!”皇秦第二个飞起符纸,发出的旋律同样美妙。 “满分,”宁柔然面露惊讶,“现在二年生真厉害,高年级的学生可要加把劲儿。” 高年生里起了一阵躁动,三年生苏若兰刷刷写了两笔,说道:“我也完了。”飞起符纸,发出小段音乐,宁柔然侧耳听完,笑笑说道:“九十八分,错了一个音符。”苏若兰皱眉噘嘴,悻悻地看向天素和皇秦。 水殿里的音乐响个不停,全都是学生奏响符章的声音,宁柔然拿着通灵镜,边听边看,不断记录演奏者的成绩。 “终于完了。”大个儿呼出一口气,笔尖点一点符纸,乐章飘到空中,发出的旋律断断续续,简直就像漏了气的轮胎。 “二十分。”宁柔然头也不抬地写下分数。 简真抖索索掉过头,面对天素杀死人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方飞和吕品一个字儿都没写。” “谁说的?”吕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飒飒抖动符纸,上面潦潦草草地写满一纸。就在简真惊讶的目光中,懒鬼挥笔一点,符纸飘了起来,符字高速闪动,“噗”的一声,如同放了一个悠长的响屁。 水殿里哄堂大笑,宁柔然面露不悦,大声问道:“吕品,你到底在写什么?”懒鬼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 “零分,”宁柔然挥笔记下,“你刚才发出的声音是对我的冒犯,所以……”她扬了扬下颌,“危字组记大过一次。” 水殿里的白虎人齐声欢呼,司守拙差点儿把桌子拍碎。宁柔然目光一转,落在方飞脸上:“九星之子,你写得怎么样?” 方飞的脸像着了火,默默低下脑袋,慢慢举起符纸,纸上光溜溜一个字儿也没有。 宁柔然脸色微沉,忽听夔龙鼓响,于是收起通灵镜大声宣布:“现在没交卷的都算零分,课后把《天籁树下的少女》的乐章抄一百遍。” 水殿里哀声一片,天素腾地站起,从方飞身边冲过,势如一阵飓风,卷得男孩不胜凌乱。 “我住在魁星阁,”宁柔然忽又说道,“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魁星阁找我。” 水殿里炸了锅:“宁道师,我从头到脚都是问题……我的问题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签个名好吗……我要你亲笔写的乐章符……” 学生们狂热地冲向讲坛,宁柔然面露微笑,扬手打个响指,身子从有到无,轻烟一样袅袅消失了。学生扑了个空,发出失望的叫喊。 “喂!你们听到了吗?”简真疑惑地说,“宁柔然说她住在魁星阁,到底是哪个魁星阁?” “不知道。”方飞满脑子都在思索宁柔然的“隐身术”。 “我知道,”贝雷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宁柔然二年级的时候,以微弱的劣势丢掉了‘魁星奖’,乐当时为了讨好她,专程让她住在魁星阁,弥补当年的遗憾。三、四年级的魁星阁都住了人,所以……” “所以她住在我们的魁星阁,”简真气得跺脚,“这也太不公平了。” “噢!”吕品一拍后脑,“怪不得家具那么贵。” “你怎么知道这些?”方飞疑惑地瞅着一年生。 “姐姐们说的,”贝雷噘了噘嘴,“她俩都是万事通。” “该死的双头龙,”吕品大力挥拳,“她们一定偷看了乐当时的通灵记录。” “下午什么课?”方飞看向简真。 “符法。”大个儿闷闷回答。 “总算有个好消息。”一想到要见天皓白,方飞的心情登时好了不少。 吃过午饭,三人前往墨屋,途径魁星阁,方飞发现阁外的草坪上排起长龙,学生们穿得花里胡哨,手里高举宁柔然的照片,身上也写满对女歌星的仰慕之词:“宁柔然你最棒……宁柔然我爱你……宁柔然是火是光是太阳……宁柔然,听你唱歌以前我就是个聋子……” “可恶!”简真望着魁星阁欲哭无泪,“住那儿的人应该是我。” “小声一点儿,”吕品在他耳边低语,“当心她的歌迷把你撕成碎片儿。” 到了奥室,三分之二的座位空空如也,吕品扫视一番:“早知道我就呆在寝室里睡大觉。” “得了吧,”简真尖刻地揭穿他,“你在教室就不睡觉?” “躺着睡更舒服。”吕品伸了个懒腰。 “真难得,”方飞发现一个现象,“危字组是唯一满员的组。” “你一说,还真是……”吕品的目光停在门口,天皓白夹着讲义出现,逍遥走上讲坛,扫一眼下面,惊讶地问:“这么多人旷课?” “他们都去了魁星阁,”大个儿扯着嗓子高叫,“真是太不像话了!” “魁星阁?”天皓白一拍脑门,“噢,小宁来了。”他抽出一本花名册,“好吧,我来点点名,白虎巫袅袅……”符笔一挥,指向前排靠左第三个空位,天青色的光芒闪过,巫袅袅凭空跳出,沉沉地坐在了座椅上面,她穿着金白相间的长裙,左颊上的“宁”字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她两眼呆滞,懵懂地望着四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来到教室。 “朱雀鱼羡羽,”天皓白话音刚落,尖溜溜一声怪叫,鱼羡羽出现在后排角落,华丽的衣裳上沾满宝石粉末,星星点点地闪瞎人眼,左手兀自高举标语,上面写道:“宁柔然,我是你的回声。” “白虎宫奇,”天皓白笔尖一扫,宫奇出现在巫袅袅身边,一身花花绿绿,头上缠了一条白布,上面写着“踩我吧,宁柔然,我是你的高跟鞋……” 教室里哄堂大笑,吓得宫奇缩成一团,使劲揉弄双眼,一副“我在哪儿,我在干吗”的表情。 “苍龙贝雨、苍龙贝露……”随着天皓白的话语,姐妹俩同时出现,贝露手舞足蹈地趴在贝雨身上,贝雨忍不住发出尖叫:“快下来,你压着我了。”两个人纠缠了五秒钟才分开。 天皓白不动声色,一个接一个点出旷课学生的名字,随着光芒迸闪,奥室里的空位很快一一填满。老道师放下花名册,望着满屋子的奇装异服,和和气气地说:“现在开始上课,喏,我们今天讲讲这个……”回头笔走龙蛇,在身后的星穹里写下几个大字,“绝命符和断魂符。” 室内的噪声一扫而空,人人瞪着字迹,眼里透出惊恐的意味。 “谁能解释一下这两个概念?”天皓白扬了扬手,“苍龙天素。” “这两种符咒都是能致人死命的符咒,绝命符攻击肉身,断魂符攻击元神!”女孩语速很快。 “很好,”天皓白笑着点头,“你能列举这两种符咒吗?” “绝六断二。”天素不假思索,“绝命符有六个:极烈符、寒彻符、霹雳符、惊爆符、死水符、炙弹符;断魂符有两个:神剑符……”女孩稍稍犹豫,扫了方飞一眼,“还有阴蚀符。” “一点不错!”天皓白示意冰山女坐下,“这个学年,我们将重点教授这八个符咒。” “天道师,”贝露忍不住叫道,“绝命符不是三年级的课程吗?断魂符四年级才能选修……” “你不想学?”天皓白冲她眨眼。 “那个,不……”贝露激动得语无伦次,“想学得要命……” 奥室微微骚动,众人又惊奇又兴奋,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困惑。 “按照惯例,每年第一课,我都要给大家出一道年度考题,”天皓白从容说道,“去年是‘火符纸书’,完成这个题目的请举手。” 奥室沉寂一下,稀稀拉拉地举起三只手掌,分别属于方飞、天素和皇秦,过了两秒,天皓白刚要说话,忽见吕品也懒洋洋地举起右手。众人惊讶地望着他,奥室里响起细微的质疑声。 “只有四个人吗?”天皓白有些失望,“好吧,角字组加一百分,危字组加两百分。另外……”他停顿一下,“任何完成‘火符纸书’的人,都有资格选修我的龙语课。” “龙语也是一门课?”方飞小声嘀咕。 “你不知道?”吕品也嘀咕,“从二年级开始,每个学生都要选修一门异类语。” “异类语?” “其他种族的语言……”吕品还没说完,就被简真打断,大个儿醋意十足地瞅着他:“你会‘火符纸书’?骗人的吧……唉,你在我身上写了啥?” “引火符。”吕品收回毛笔,满意地瞅着简真衣服上的符字。 简真脸色发白,瞪着衣襟上的符咒,使劲揩了两下,符字没有消失,反而越磨越亮,他抬眼望着吕品,口唇哆哆嗦嗦:“你想干吗?” “烧了你的新衣服。”懒鬼眯眼说道。 “混蛋,”简真挥拳低吼,“快把符咒取消。” “这个嘛……”懒鬼懒洋洋地说,“得看我的心情。” “混蛋……”大个儿还没骂完,吕品的目光直逼过来:“再骂?我把你变成一头烤乳猪。”简真缩了缩头,不服气地抿起嘴巴。 “今年的年度考题也是一道符,”天皓白扬起笔来轻轻一勾,笔尖曳出细长的光弧,弧线首尾相连,结成了一个浑然天成的正圆,圆圈以内充满了天青色的光亮,飘在老道师身前,浮浮沉沉,就像是一轮小巧的满月。 “圆光符!”台下一片低呼。 “对,”天皓白望着圆圈慢慢消失,“‘圆光符’是支离邪创造出的最后一道符。正如大家所见,‘圆光符’没有咒语,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绝对的圆。”他注目台下,“谁能说说什么是绝对的圆?噢,白虎皇秦。” “绝对的圆就是绝对完美的正圆,幅度三百六十度整,构成圆圈的弧线绝对光滑,即使放到‘显微符’下面也不能发现任何瑕疵。只有画出了‘绝对的圆’,‘圆光符’才能出现。”皇秦一口气说完,望着天皓白面露迟疑,“天道师,据我所知,‘圆光符’并不是学宫的课程。” “对!”天皓白坦然点头,“‘阴蚀符’也不会因为你是学生就不会伤害你。” 学生面面相觑,方飞但觉胸口传来一股灼痛,他不觉伸出手,轻轻摩挲月牙形的凸起,抬起头时,发现天皓白的目光投注过来,老道师符笔一勾,又画出一道“圆光符”—— “这个小小的圆圈,包含了宇宙的真谛、道祖的慈悲。所有‘绝命符’都有相克的符咒,比如‘真水符’可以克制‘极烈符’,“皇天辟雷符”可以化解‘霹雳符’……”天皓白的声音变得低沉,“可是从古至今,抵挡‘断魂符’的方法永远只有一个,‘圆光符’抵挡了无数次针对元神的攻击,拯救了无数道者的生命,所以大家给了它另一个名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元神之盾!”回答整齐划一。 “很好,”天皓白注视圆光消失的地方,“这就是今年的年度考题——锻造你们的‘元神之盾’。” 学生激动起来,不待老道师说完,竞相拔出毛笔,冲着虚空描画圆光。谁知看来容易,真正画起来却难得要命。画圆当然容易,画出“绝对的圆”却是另一回事,后面的圆弧还没完成,前面的圆弧已经消失,笔速快如天素、皇秦,勉强画出一个正圆,因为不够“绝对”,眨眼间就消失了 方飞也努力尝试,可惜画来画去,笔下的线条歪歪扭扭,与其说是圆圈,不如说是蚯蚓,支离邪地下有知,看见他的手笔,准会气得爬出棺材,狠狠给他一顿爆栗子。 一个简简单单的圆圈,难住了紫微最杰出的少年天才,奥室里寂静得可怕,每个人都脸色铁青,忽然人群中响起一声咒骂:“狗屎!” 这句话出自皇秦。太子爷瞪着面前消失的光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骂了一句脏话。 “皇秦也会骂人?”简真摸着肚皮点评,“真是大新闻。” “说明他还有救,”吕品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会骂人才是人!” “我也想骂人,”方飞悻悻地转动毛笔,“这个‘圆光符’就是捉弄人。” “天皓白会有什么好事儿?”吕品洋洋得意,“你们太天真了,我就不会上糟老头的当……” “你说谁啊?”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吕品直觉背后冰冷,像有几十只冥参上下爬行,他僵硬地掉过头,看了看笑眯眯的天皓白,又瞅了瞅讲坛上的老道师,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分身?” “对,”天皓白点头,“分身!” 奥室里出现了五个天皓白,除了台上那位,另外四个呆在不同的角落,饶有兴趣地瞧着学生们画圆。 “天道师,”吕品哭丧着脸说,“我说着玩儿呢!” “好哇,”天皓白的分身笑了笑,“这个月以内,你把所有的‘交通符’抄写一百遍。” “什么?”吕品惨叫,“交通符有几千道!” “是啊,”天皓白摸了摸胡须,“有什么问题?” “天道师……”吕品试图抓住最后的稻草,“你也是说着玩儿吧?” “绝对不是,”分身走向讲坛,与真身合而为一,轻轻拍了拍手,“大家下课后继续努力,跟去年一样,谁完成‘圆光符’,所在的组将会得到一百分。现在,我们先来研究一下‘极烈符’的前世今生,追根溯源,‘极烈符’属于“烈火符”的变式。不过除了‘烈火符’,还加入了风相符法,需要把大量的氧气从空气中抽取、压缩,用来支撑最猛烈、最持久的燃烧……” 天皓白旁征博引,对于火相符法的历史、成因、使用案例一一分析,滔滔不绝,一口气讲到下课。方飞手不停笔,记了大半本课堂笔记。雪谷遇险以后,他对“极烈符”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事后试写多次,始终无法成功,天皓白的讲解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极烈符的关键不在于火,而在于“风”,也即是对空气的控制。所谓“煽风点火”,风相符咒对火焰燃烧的速度、烈度以及持久度影响极大,完美的“极烈符”必然是风、火两类符咒的高度融合。 方飞对符法研究越深,越是感觉每一道符咒都不是孤立的存在,一旦脱离基本符咒,进入更高层次,符咒间的联系就会更加密切,如果千万道符咒排列组合,呈现出来的决非简单的树形结构,而是极其复杂的三维网状结构,加上时空的变化,还会构成更加复杂的四维结构——把这个四维网络纳入脑海,可说是古往今来所有符法师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是隐书记录符咒的方式吗?”方飞下意识看向左手,白石版沉寂了很久,为了找到随意召唤它的方法,方飞伤透了脑筋,可是隐书的“自由意志”不可捉摸,来无影去无踪,永远料不到它在何时出现。 大屏幕上的红点密密麻麻,就像是长在玉京身上的麻疹。燕眉长久地注视屏幕,心里涌起强烈的厌恶。 “你在干吗?”杜风烈叼着烟杆走过来,凝目打量屏幕上的红点,“勾芒区和朱明区的地图?这些红点是?” “所有失踪者的失踪地点。”女孩回答。 “整理得不赖,”女虎探赞许地点头,“有什么发现?” “把已经破掉的案件去掉,”燕眉一挥笔,红点少了九分之一,“再把所有相邻的红点联结起来。”随她挥舞毛笔,地图上的红点由纤细的红线联结起来,变成了一张疏密有致的网络,牢牢地覆盖大半个城区。 “这又能证明什么?”杜风烈吞云吐雾。 “你不觉得像一张蛛网吗?”燕眉话一出口,杜风烈放下烟杆,流露思索表情。 “蛛妖狩猎,往往呆在网络的中心,方便感受丝网的振动,”燕眉指向地图中一块黑乎乎的地方,“这张网的中心就在这儿。” “忘墟?”杜风烈脱口而出。 “离忘墟越近,红点越多越密。根据作案时间,最初三个月,罪犯大多在忘墟周围一百五十里以内活动,三个月之后,作案地点开始向外扩散。由于凶手从不在同一个地点反复作案,结合作案时间,大体可以推测出他的作案路线。” 杜风烈哦了一声,若有所悟:“你在寻找投放诱饵的地点?” “根据计算,”燕眉点中一个地方,“我认为投放诱饵的地点应该在鲲鹏酒店和双龙塔之间。” “真有自信,”女虎探瞅一眼女孩,“你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为什么怀疑?”燕眉困惑地望着上司,“我做了充分的调查,进行了周密的计算。” “听说过‘人算不如天算’吗?” “听过又怎样?” 杜风烈摇头叹气:“你从小到大,一定很少经历挫折。” “如果你说考试……”燕眉想了想,“我从没拿过第二。” “生活不是考试,怎么说呢?”杜风烈想了想,“更像在泥潭里打滚,不管赢家输家,没有一个是干干净净的。” “不管怎样,破了案就行。”燕眉不耐烦地说。 “你认为罪犯藏在忘墟?”杜风烈盯着地图上的黑暗区域。 “别忘了,妖怪擅长变化和隐身。” “不是妖怪。”杜风烈摇头。 “为什么?”燕眉问道。 “妖怪没有‘绑架’这个词儿,它们只会把人直接吃掉,还把现场搞得一团糟,到处都是血迹和爪印,我闭着眼睛也能抓住它们……” “你说的是普通的妖怪,”燕眉反驳,“万一是狐神后裔呢?” “狐神后裔?”杜风烈扬起眉毛,“记录在案的狐神后裔只有三个,狐青衣、吕品,还有……” “朱雀燕眉!”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两人回头看去,宫子难领着宋艾琪冲了进来,把手里的图片向女孩重重一扔,“你瞒着我们去找了左萱?” “左萱?”燕眉定眼看向图片,那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图像较为模糊,应是来自“天眼符”的拍摄。图中两个年轻女子隔了一张茶几喝茶交谈,左边的女子不满三十、清秀陌生,右边的女子戴了一副金红色眼镜,但从头发式样、面容轮廓,跟燕眉很有几分相似。 “没话说了吧?”宫子难大吼大叫,“星官大人说过,不许你参加‘武库失窃案’的调查,如有违犯,当场开除……”他扬起食指,冲着女孩指指点点,冷不防燕眉扬起手来,抓住他的手指使劲一拧,宫子难嗷的一声,痛得半蹲下去,宋艾琪站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 “燕眉!”杜风烈锐声呵斥。女孩扫她一眼,放开宫子难的手指,冷冷说道:“我最讨厌别人指我的脸。” “你等着,”宫子难咬牙切齿,“我马上去找星官大人……” “慢着,”杜风烈盯着他说,“你说的左萱是谁?”宫子难哼了一声,仰脸不答,宋艾琪瞟着众人,虚怯怯说道:“冯少宇的妻子。” “冯少宇?”燕眉心头一跳,“燕郢冒充的通灵师?” “你果然很清楚,”宫子难如获至宝,“你果然去找了左萱。” 杜风烈也狐疑地望着燕眉,女孩不动声色,指着图片中左侧的女子:“她就是左萱?” “还真会装样?”宫子难冷笑,“你早就认识她了。”燕眉摇头说:“可惜右边的人不是我。” “何以见得。”宫子难语带嘲讽。 “左边耳根下方,”燕眉指着图片,“这儿有一颗朱砂痣,我这里没有!”回手指着耳根,洁白莹润,没有任何印记。 宫子难盯着朱砂痣,面皮微微抽动,嘎声说道:“这个可以伪造。” “我干吗要伪造?”燕眉扬起眉毛,“你最好问问左萱,她见的人到底是谁?” “我知道是谁,”杜风烈转过手里的通灵镜,把屏幕拉扯放大,里面排列若干图片,图里的女子只有一个,脸部轮廓与燕眉有几分相似,“她叫欧阳欣,一个房产中介,唔,”她瞅了瞅燕眉,“除了眼睛,跟你长得有点儿像。” 宫子难飞快地把通灵镜浏览一遍,面皮由红变紫,脖子上青筋饱绽,他猛地回头,瞪视身后的宋艾琪。女子浑身发抖,一把抓回图片,连声说:“对不起,我弄错了,我不知道左萱要卖房子,我……” “闭嘴,”宫子难握拳低吼,“不能泄露案情。”宋艾琪哆嗦一下,轻声说:“是。” “不管怎样。”宫子难面对燕眉,口气软弱了不少,“我决不允许你插手‘武库失窃案’。” “是吗?”燕眉笑了笑。 “今天的事就当一次警告。”宫子难指了指燕眉,忽又想起先前的痛楚,忙不迭收回食指,冲着杜风烈丢了个威吓的眼神,旋风转身,气冲冲走向大门,宋艾琪一脸沮丧,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真是白痴,”杜风烈嗤了一声,看向燕眉,“嗐,你去哪儿?” “到外面透透气。”女孩走向大门。 “别做傻事!”女虎探忍不住提醒。 “放心好了!”燕眉大踏步走出科室,两手揣在兜里,站在门前想了想,掏出通灵镜,写入“左萱”两字,灵眼闪过以后,跳出许多图片,相貌各不相同。女孩使用“神读”浏览,很快找到宫子难向她展示的女子。她点开图片,镜子里传出尖锐的蜂鸣声,同时显示一行文字:“该人信息敏感,禁止任何浏览。” 燕眉调集通灵鬼,很快突破灵障,进入左萱的通灵台,里面空空如也,个人信息一概没有。 “保护性删除。”身为虎探,燕眉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为了保护某些关键人物,斗廷会设法删除他们的通灵信息,比如住宅地址、通灵台等,这种删除干净彻底、不可恢复。反过来说,如果斗廷对左萱进行保护性删除,也就意味着她是“武库失窃案”的关键人物。 燕眉的心思活络起来。她进入白虎厅就是为了“武库失窃案”,全因巫史刁难,无法公开插手,现在重要信息近在咫尺,女孩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她挺直腰身,穿过长长的走廊,拐一个弯儿,高大的拱门耸立在前,门首悬挂一块铭牌,写着“公共事务安全科”,字迹锋芒毕露,仿佛出鞘的刀剑。燕眉注视铭牌,心中升起一股悲哀,这是白虎厅最重要的地方,头儿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降魔之剑”锈迹斑斑,早已不复往日的锋利。 燕眉如同穿越暗礁的小船,灵巧地避开“天眼符”的监视,她手里符笔挥舞,接连写出“幻发符”、“更衣符”、“化妆符”、“伸缩符”……当她来到拱门前方,早已换了一副模样:鼻梁上驾着深紫色的眼镜,火红色的短发别着浅金色的发卡,白净的脸庞多了几点雀斑,银白色的制服外面套了一件浅米色的风衣…… 两个男虎探站在门边聊天,见她过来,刚要开口询问,冷不防燕眉毛笔一扬,“遗忘符”光芒闪过,两人呆头呆脑地转过脸去。 刚进拱门,就听见宫子难的咆哮,怒斥的对象是宋艾琪。“笨蛋”、“白痴”漫天乱飞,女孩子在那儿哭哭啼啼,其他的虎探幸灾乐祸地向那边张望。 燕眉趁乱走进盥洗室,钻进隔间,把门关上,掏出仙罗盘开始计时。 门响了几次,人来了又走,外面的咒骂声时断时续,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砰,有人掀开门扇、又重重摔上,咔嚓一声,把门反锁起来。 透过门缝,燕眉清晰地看见宋艾琪站在盥洗台前,呜咽着抽出符笔,写出“画眉符”开始描眉。不出她所料,宋艾琪妆容精致,必定注重外貌,挨骂哭泣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洗手间”补妆。 “嗐!”燕眉推门闯出,宋艾琪吓了一跳,只一愣,燕眉扬笔锐喝:“神昏智乱。” “魅惑符”正中对方,宋艾琪眼神迷离,摇晃不定,燕眉上前说道:“给我元气。” 宋艾琪挣扎着伸出右手,银白色的元气从指尖涌出,水银似的流入燕眉的手心。 燕眉伸出符笔,蘸着银白元气,写出一串符字,念动变身符咒,笔尖涌出一团银光。她掉转笔尖对准自己,中指轻轻一弹,银光落在身上,仿佛蛇虫蜕皮,从头到脚形貌剧变,活脱脱变成了宋艾琪的样子。 宋艾琪眼里的挣扎更加剧烈,燕眉一手扶住她,将她送入隔间,笔尖向前一指:“勾魂夺魄。” “昏迷符”照亮宋艾琪的面孔,女虎探把头一歪,不甘心地倒在地上。 笃笃笃,外面有人敲门。燕眉反手关上隔间,写一道“封锁符”,咔嚓,隔间门栓落下,从里面牢牢锁上。 砰,盥洗室门户洞开,一个女虎探闯进来,冲着燕眉怒吼:“关门干吗?这又不是你家。” “我爱关就关。”燕眉挤开女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少得意了!”女子又惊又气,在后面高叫,“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男人撑腰……” 燕眉哭笑不得,要不是变幻模样,真想回头质问对方什么意思。她扫视一周,很快发现宋艾琪的名字,金黑色的铭牌挂在办公室的门边,下面设有门禁符,必须屋主的元气才能进入。燕眉早有准备,变身时留下少许宋艾琪的元气,当下注入门禁,轻松打开室门。 把门关好,坐在桌边,她瞅了瞅仙罗盘,变身时间不能超过十五分钟,要么宋艾琪就会苏醒。 通灵镜悬浮桌上,可是她看也不看。但从“双头龙”入侵以来,白虎厅的“通灵镜”形同虚设,许多重要的资料只能手抄笔写。 她带上薄皮手套,进入“神读”状态,极速浏览桌上杂乱堆叠的资料,不到五分钟看完,可是一无所获,她的目光投向桌下的密符柜,取出通灵镜,罩住天机锁,输入一串符咒,天机锁全息投影到通灵镜里,九层字环出现若干白光闪亮的符字——这是元气留下的痕迹。宋艾琪点开天机锁的一刻,也把元气留在锁上,燕眉使用“元气感应符”,捕捉到女虎探留下的微弱元气,找到她经常点击的符字。 虚拟的“天机锁”在通灵镜里极速转动,以千万次每秒的速度尝试不同符字间的排列组合。 咔嚓,“天机锁”应声停止,显现出完整的字符顺序。燕眉点开天机锁,打开密符柜,取出一叠卷宗。封面赫然写着《武库失窃案》。她心跳加快,极速翻阅卷宗,上千页的文件,描述了燕郢进出武库的过程、罗列了武库的损失和人员伤亡,上面配有许多劫后影像,看得燕眉心惊肉跳,胸中涌起无比的绝望:“他已经回不去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抬起衣袖,揉了揉眼,继续向后翻阅。很快发现卷宗里出现了冯少宇的名字,下面的个人资料分明写着——妻子:左萱,二十六岁,住址:勾芒区飞蓬街一百四十三号…… 笃笃笃,敲门声让燕眉跳了起来,她匆匆合上卷宗,塞进密符柜,关上柜门,掏出仙罗盘看了看——还剩不到三分钟。 笃笃笃,敲门声更加急促,燕眉下意识摸了摸脸庞,硬着头皮打开室门,发现宫子难满脸怒容,劈头就问:“你在干吗?” “整理文件。”燕眉小声支吾,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家伙踢到无情海去。 宫子难狐疑地看她一眼,把手挥了挥:“来我的办公室。”说完掉头就走。 “可恶!”燕眉扫眼一看,发现不少虎探偷偷瞟她,脸上的表情暧昧古怪。 按捺住心跳,燕眉走进科长办公室,忽见宫子难守在门边,见她进来,砰地把门关上,鸡爪似的右手向她肩膀抓来。 燕眉吓了一跳,匆忙闪开,宫子难抓了个空,脸色难看:“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声音软得发腻,燕眉直觉头皮发炸,隐约猜到什么,可又不敢确定。 “那些话都是闹着玩儿的,”宫子难笑嘻嘻地向她逼近,“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我让你升职,给你私人办公室,还有新羽衣、新首饰……大家都在议论我们,可是为了你,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燕眉差点儿气乐了,宫子难的无耻超乎想象。宋艾琪落到这种人手里,燕眉对她深表同情。 宫子难步步紧逼,燕眉不觉退到办公桌前。宫子难裂开嘴巴发笑,强烈的口臭让人作呕,更恶心的是老无赖毛手毛脚,居然试图搂抱她的腰身。女孩下意识摸向笔杆,她有绝对的把握——宫子难碰到她以前,让他的狗爪子彻底消失。 砰,房门让人一脚踢开,杜风烈手拈烟杆,大剌剌走了进来。 “杜风烈,”宫子难惊怒交迸,“你疯了?” 杜风烈并不理睬,严厉地盯着燕眉,张口吐一口烟气,飘到宫子难头顶,凝结成一个字:“滚!” 宫子难没有觉察,燕眉却看得清楚,暗暗舒一口气,绕过两人溜向门外,身后传来杜风烈的高喊:“宫子难,你当我好欺负是不是?你污蔑我的虎探,一句道歉都没说!你以为‘失踪人口调查科’是你家的后花园,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疯了,疯了,”宫子难语无伦次,“我要向星官投诉你,等着瞧吧男人婆,我要让你滚出白虎厅……” “少来这套,你得跟燕眉道歉!” “滚开,我干吗要听你的?” “要么咱们练练?” “我……办公场所,严禁斗殴……” “怂货!”杜风烈总结。 虎探观看两人吵架,并无一个留意燕眉。女孩挤过人群,加速冲进盥洗室。谢天谢地,里面没人,刚要关门,忽见宋艾琪一手捧头,摇晃着从隔间里走了出来,看见燕眉,眼中涌出一股狂怒。 两人直面相对,宋艾琪率先发难,一道“霹雳符”冲出笔端,燕眉不躲不闪,写出“皇天辟雷符”,白闪闪的光网无声展开,牢牢裹住闪电,反向着对面卷去。 宋艾琪仓皇后退,匆匆写出“极烈符”,笔尖火光乍现,忽觉一股冷意涌上身来,清凌凌的水光笼罩火焰,水克火,“真水符”抢先灭掉了她的真火。 宋艾琪再退,顺手写出“飞岩镇邪符”,土克水,笔势刚动,燕眉笔尖绿光涌现,“仙藻万罗符”缠缠绕绕,吸尽宋艾琪笔尖的黄光,刷刷刷地缠向她的身子。 宋艾琪招招受制,笔笔落后,不管使用何种符法,燕眉总能抢先一步加以克制。两人笔尖光芒连闪,对攻了七八个来回,宋艾琪一步步退回隔间,脚下一绊,坐倒在马桶上,跟着虎口剧痛,符笔脱手飞出,落入燕眉手里。她正要惊叫,忽然浑身一冷,舌头硬梆梆像是一块石头,手脚四肢俨然不再属于自己。 “万物皆空。”燕眉清晰地念出咒语,笔尖的强光射入宋艾琪的双眼,后者神志迷糊,脑子深处云烟起伏。 写完“遗忘符”,燕眉后退两步,回头望去,胆战心惊。盥洗室门户洞开,杜、宫两人的争吵清晰传来,此时有人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定了定神,把笔揣入宋艾琪的笔袋,迅速闪身出门,一口气冲出“公共事务安全科”,穿过白虎厅的正门,左脚微微一顿,踩着“丹离剑”向东飞去。 第五章、命灯和龙文 第五章、命灯和龙文 月亮升上夜空,一大四小,玲珑好看。月光照亮一对耸入云端的尖塔,颜色白里透青,数不清的窗户就像密层层的鳞甲。距离双龙塔不远的地方,“鲲鹏酒店”正在夸张地变形,大鹏状的房屋折叠组合,变成巨大的鲲鱼,缓缓降落在地。一辆白色的蚣明车从通天的龙塔滑落,爬过“鲲鹏”的脊背,悄悄地溜进幽暗的水渠。 燕眉从塔尖掠过,把变形的酒店抛在后面,飞了十多分钟,降落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街头昏暗无光,符灯少得可怜,偶尔走过几个行人,形影飘飘忽忽,说不清是人是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玉京里还有这么萧条的地方。 “飞蓬街。”燕眉的目光扫过房屋的门牌,“一百四十三号……”她很快找到目标,那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年久失修,残破晦暗,让人欣慰的是窗户里依稀透出灯光。 女孩看过门牌,确信没有走错,扬起左手,笃笃笃敲打门扇。屋内没有动静,她暗生不耐,扬起手来,正要用力拍打,忽听吱嘎一声,宅门徐徐后退,符灯光芒泄露,映照出一张消瘦苍白的女子面孔。 “左萱吗?”燕眉笑着问。 “你是?”女子警惕地打量对方。 “我是虎探。”燕眉随口编了个名字,“朱雀方燕。”说完以后,才发现这个化名同时用了她和方飞的姓氏。 左萱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低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伸手就要关门,燕眉匆忙抵住,笑着说:“宋艾琪让我来的。” “宋虎探?”左萱半信半疑,“她相信我的话了?” “您的话?”燕眉直觉对方的话里暗藏玄机,“对,她让我再来核实一次。” “核实?什么意思?”左萱困惑地望着女孩,“再看一次命灯?”燕眉一头雾水,张嘴就来:“是啊!我要再看一次……命灯。” 左萱眉宇舒展,神色松弛下来,慢慢把门拉开:“请进吧!” 燕眉踏进门里,浑浊的气息迎面扑来,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客厅里的杂物胡乱堆放,虫妖在黑暗中无声地潜行。 “抱歉,挺乱的,”左萱语调低沉,“这些日子昏天黑地,没有心情收拾东西。” “没关系,”燕眉暗生同情,“您和丈夫同住?” “嗯,”左萱的声音有气无力,“现在只有我了。” “噢?”燕眉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着一张夫妇合影,左萱笑靥如花,挽着年轻的丈夫,冯少宇有点儿拘谨,抿着嘴唇露出腼腆笑容。 “他就是冯少宇?”燕眉十分费解,燕郢为什么变成这个男人?她也想象不出,这个平常木讷的年轻人,如何会跟魔道扯上关系? 地板下传来沙沙的声音,似有爪子轻轻挠动,燕眉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鼠蜥吧?”左萱举步上楼,惊起几只蝇妖,嗡嗡嗡飞来飞去,火红色的复眼闪闪发亮。 “您最好养一只书貂。”燕眉好心说道。 “不行,”左萱轻声说,“我小时候被书貂咬过。” 腐臭越发难闻,蝇妖数目变多,燕眉忍不住挥笔扫出,红光熄灭,蝇妖掉在地上垂死哀鸣。 抬眼望去,左萱已经消失了,女孩匆忙追赶上去,二层的廊道空寂幽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左萱”。 无人回应,燕眉心头发毛,提笔走了几步,忽见两扇小门左右相对,半遮半掩,正感犹豫,左边的门里忽然传出左萱的声音:“我在这儿。” 燕眉踏进房间,但见左萱垂手肃立,无神的双眼望着前方。酒柜上有一盏小灯,明亮的灯火悬浮在皎洁的玉盘上,金红色的外焰包裹纯青色的焰心,如同一朵凌空绽放的花朵,灯火的外面有一个透明的水晶圆罩,越过玉盘连接纯金的底座。 水晶罩密不透风,也即是说,支撑灯火的不是燃料和空气,而是其他的力量。 “这就是命灯,”左萱回过头来,幽幽说道,“它联结着我丈夫的元神。” 燕眉呆站在门前,搜遍脑海也想不出“命灯”的来历,这是一种冷僻的道术,并不存在于八非学宫的课程。 “您是说……”女孩不胜迟疑,“命灯联结元神?” “宋虎探没告诉你?”左萱的眼里再一次流露出疑惑。 “不,”燕眉忙说,“只是……她没告诉我命灯的原理。” “原理很简单,”左萱轻声说,“命灯的力量来自元神,这一盏灯等于元神所有者的生命,人死灯灭,人活着,灯就会一直亮下去。” “冯少宇还活着?”燕眉险些叫出声来。。 “我的丈夫还活着,”左萱的眸子更加幽深,“这盏命灯就是明证。” “还活着?”燕眉望着命灯,努力理清思绪。燕郢变身冯少宇,必须借用他的元气,如果冯少宇活着,他很可能跟燕郢在一起。也就是说,找到冯少宇,也就可能找到燕郢。 她的心口滚烫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落寞的黑影。她千方百计想要找到燕郢,可是机会到来,忽又生出一丝胆怯。两人再次相遇,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你在想什么?”左萱的声音把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出来,女孩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能用命灯找到你的丈夫吗?” “我不知道,”左萱轻轻摇头,“没有人相信命灯,没有人相信我丈夫还活着。” “给我一点儿时间,”燕眉略微一顿,“我会找到使用‘命灯’找人的方法。” 左萱瞪大眼睛,脸上有了神采:“真的吗?” “我尽快回来。”燕眉转身下楼,快步走出大门,呼出一口气,直觉轻松了不少。身后的房屋有一种古怪的气氛,呆在里面心情压抑。 “你干了什么?”一个声音忽然传来,燕眉猛一回头,望着杜风烈从屋檐下走了出来,细长的凤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你?”燕眉疑惑地问,“你在跟踪我?” “我要确保你不干傻事,”杜风烈闷声说道,“知道吗?今天干的事可以让你进天狱。”燕眉笑道:“你要告发我吗?” “我还没想好,”杜风烈看了看窗边的人影,“那是谁?” “冯少宇的妻子左萱。”燕眉老实回答。 “你不该插手武库案,”杜风烈摇了摇头,“这件事巫史没有错,燕郢会影响你的判断。” “放心。”燕眉冷静回应,“我很清醒。” “如果你很清醒,就不会闯进‘公共事务安全科’,”杜风烈眯起双眼,目光如电,“如果我不出现,你要怎么对付宫子难?” 燕眉耳根发热,沉默地看向前方,忽听杜风烈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燕眉悻悻地问。 “你要的诱饵找到了。”杜风烈呼出一口烟,漫步向前走去。 砰,大火球跳出虚空,教室里回荡帝江的吼叫:“小的们,都给我闭嘴!” 四周应声肃静,学生停止喧哗。帝江收起火焰,大剌剌出现在讲台上方,举起触手敲得讲桌梆梆作响:“今天我们来讲一讲‘降妖猎怪’。” 台下响起压抑的欢呼声,圆道师骨碌碌一转,欢呼又低落下去。 “谁来说说‘降妖猎怪’的来历?”帝江触手一挥,“噢,天素。” 冰山女站了起来,语速极快:“‘降妖猎怪’起源于道妖战争,最初不是游戏,而是针对妖怪的战争演习,狩猎的对象都是非常凶残的妖怪,每一次‘降妖猎怪’都有道者伤亡。道妖和解以后,出于某些原因,‘降妖猎怪’保留了下来,重要性大为削弱,只是作为‘幻月舞会’的前奏而存在……” “某些原因?到底什么原因,”帝江阴阳怪气地说,“尽管说,不要遮遮掩掩。”天素迟疑一下,轻声说道:“为了震慑妖怪。” “震慑?想得美,”帝江呵呵冷笑,“我们才没把它当一回事,‘降妖猎怪’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烂把戏。” “您会参加吗?”贝雨忍不住问。 “什么?”帝江冲到女孩面前,“你想狩猎我?” “没那回事。”贝雨噤若寒蝉,“我随便问问。” “我如果参加,那是你们的不幸。”帝江大吹法螺,“但从理论上讲,任何妖怪都可能出现,有志参加的学生,最好通读一遍《妖怪大辞典》。” 教室里一片哀嚎,巫袅袅尖声高叫:“《妖怪大辞典》能堆满三个房间。” “爱看不看,跟我无关,”帝江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儿,“这儿我来说说妖怪的品级,妖怪分为九品,狩猎不同品级的妖怪,得到的分数也不相同:捉到一品妖怪得十分,二品二十分,三品四十分,四品八十分,五品一百六十分,六品三百二十分,七品六百四十分,八品一千二百八十分,九品二千五百六十分……最后累加的总分决定冠军的归属……呃,白虎吕品,你要提问?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方飞见了鬼似的望着吕品收回右手,懒洋洋地起身说道:“您说错了。” “胡扯,”帝江蹿起老高,“我哪儿说错了?” “妖怪的品级,”吕品咂了咂嘴,“应该分为十品。” 帝江呼地冲到懒鬼面前,大身子贴上他的脑门。吕品不为所动,脸上笑容不变。帝江转动两下,倏地退回原处,闷声闷气地说:“好吧,历史上出现过两个空前绝后的大妖怪,狐神蓬尾和百头蛟龙。蓬尾兼有妖怪和道者的伟力,如果说支离邪是道者之祖,蓬尾就是妖怪之神,它和它的后裔永远受到妖怪的尊重……”说到这儿,帝江冲着吕品上下起伏,“百头蛟龙是上古神龙和归墟古蛇杂交的后代,百头百身,拥有不输给蓬尾的力量。道妖战争里,百头攻入玉京,使用‘忘墟之咒’逼迫道者签订了城下之盟。” 教室雅雀无声,帝江也停顿一下:“妖怪的世界,只有蓬尾和百头堪称十品,可它们都已经死了。百头战死在忘墟,和约签订不久,蓬尾也在狐岐山坐化,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了十品妖王,最高的等级只有九品。” “帝江道师。”鱼羡羽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您是几品妖怪?” “那还用说?”帝江得意洋洋,大身子滚来滚去,“九品,必须是九品……” “其实它是八品,”简真咬着方飞的耳朵低语,“九品的妖怪只有三个,狐青衣、黄鵷和……哇……”大个儿飞向空中,腰部缠绕透明的触手,帝江的怒吼在他耳边震响:“谁是八品?你当我是聋子吗?呸,你放个屁我也听得清清楚楚,说,我几品,我几品?” 简真一半像风筝,一半像皮球,嘴里哇哇惨叫:“九品、您九品……” “这还差不多。”帝江把简真丢回地面,大个儿冲出教室,发出剧烈的干呕。 “课本翻到三百二十一页,”帝江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来说一说生活在地下的妖怪……” “该死的老混球。”走出造化教室,简真还在忿忿不平,“我说错了吗?它就是个八品的蠢货。” “闭嘴吧你,”方飞看他一眼,“帝江听见,有你好受的。” 大个儿心虚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帝江,顿又挺起胸脯:“我才不怕他,哼,你们慢慢走,我要去云巢。” “去云巢干吗?”方飞诧异地说,“下午的炼气课在墨屋。” “你懂什么?”简真吹着口哨走开,“我爱去就去。” “他闹什么名堂?”方飞望着他的背影不胜纳闷。 “他去练习飞天舞。”吕品说道,“只有云巢才能飞。” “他认真的吗?”方飞难以置信,“他真要参加‘幻月舞会’?” “希望不是,”吕品抿了抿嘴,“每次看他跳舞,我都要做噩梦。” 下午上课前一分钟,简真才满头大汗地冲进教室,挤到方飞身边说:“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瘦了?”方飞狐疑地打量对方,“什么意思?” “告诉你一个秘密,”简真一本正经地说,“飞天舞能减肥。” “给脑子减肥?”吕品趴在桌上说,“难怪你越来越蠢,因为脑子越来越小……” “你给我闭嘴!”大个儿气得尖叫。 “谁闭嘴啊?”山烂石的声音从讲坛上传来,简真浑身一抖,忙说:“山道师,我没说您。”山烂石冷哼一声,扬笔写了两个大字“吹尘”:“今天我们来学‘吹尘’。” 教室里寂静时许,爆发出惊喜的狂呼,学生拍打桌子,恨不得手舞足蹈。 “安静!”山烂石伸出胖乎乎的食指,“喏,道者为什么‘吹尘’?天素?嘿,我偏不叫你……”冰山女起身一半,听了后面又惊又气。山烂石咳嗽一声,扬声叫道:“苍龙方飞。” “在!”方飞慌头慌脑地站起来,脑袋像是掏空了的葫芦,“那个……” “这儿!”大个儿雪中送炭,翻开课本递了过来。 方飞感激地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照本宣科:“吹尘,‘野马之吹’的最高形式,燃烧琅嬛草刺激元神,使元气和琅嬛草的烟尘相融合,形成随意变幻的烟灵。因为受到元神的控制,‘烟灵’勉强可以算是‘化身’,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们对抗无形的敌人,比如无形妖和隐身者……” 方飞的心突突乱跳,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道者都爱吸食琅嬛草,除了上瘾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战斗。。 “说得对,”山烂石示意方飞坐下,“要想吹尘,首先得有一根好烟杆……” “干吗不早说?”巫袅袅大声叫道,“我家里的烟杆有几千根,最便宜的也要一千点金……”她得意地扫视四方,可是发现没人理会。 “山道师,”贝雨举手问道,“吹尘不是四年级的课程吗?” “按照课程,吹牛完了是吹砾、吹砾完了是吹沙,吹沙以后才是吹尘,不过等你们全都学完,‘降妖猎怪’早就结束了……” “这么说‘降妖猎怪’会有无形妖出现?”贝雨禁不住两眼放光。 “谁知道呢?”山烂石摇晃胖大脑袋,“出题的人又不是我。” “谁出题?”双胞胎寻根究底。 “祖师葫芦。” “噢!”姐妹俩大失所望。 “看到了吧?”吕品在方飞耳边冷笑,“她们妄图窃取考试题目。” “不会吧,”方飞看他一眼,“你的怨念太深了。”吕品哀怨地望着屋顶:“不能通灵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去求她们啊!”简真怂恿。 “还用你说,”吕品白他一眼,“我求过好几回了。” “诚意不够,”大个儿恶狠狠地说,“你得跪下来抱她们的腿,不,舔她们的脚,就像一只丧家犬。” “我倒是想,”懒鬼失魂落魄,“可她们不让舔!” “你也有今天……”大个儿张开嘴巴无声地狂笑,吕品悻悻说道:“笑吧,尽情地笑吧……”简真满心得意,还想挖苦两句,突然发现大嘴巴再也合不拢来,就这么使劲儿张着,保持最夸张、最扭曲的笑脸。 大个儿两眼发黑,使劲拉扯方飞,愤怒地指向懒鬼,方飞没好气说道:“谁让你招惹他?换了我躲都来不及。” 这种和稀泥的态度让大个儿很不满意,攥紧拳头怒目相向,配上那张笑脸,滑稽得一塌糊涂。 山烂石简明扼要地讲完了“吹尘”的诀窍,挥一挥毛笔,众人身前的桌面向上弹起,露出一个亮闪闪的银色盒子,打开一瞧,米白色的软缎上躺着一根细长精巧的水蓝色烟杆,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烟袋,纹绣金色花纹,散发迷人香气,打开一瞧,里面塞满了纤细丝滑的浅绿色干草。 “哪儿来的便宜货?”巫袅袅不屑地挥舞烟杆,“这种玩意儿我家狗都不用。” 方飞见过许多人吸食琅嬛草,亲手触摸却是第一次。他托起烟杆,笨拙地把干草塞进烟锅,扫眼一瞧,教室里不分男女,一个个嘴里叼着烟杆,尽管没有点火,但也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引火符’不用我教了吧?”山烂石点燃琅嬛草,深吸一口,袅袅吐出,烟雾升到空中,翻腾一下,变成栩栩如生的青凤,环绕教室不停地飞翔。 学生难耐激动,争相点燃烟锅里的干草,按照山烂石教授的法子,深深吸入烟雾,缓缓向外喷吐。一时间,室内云山雾罩,人人身影模糊。 方飞点燃琅嬛草,试着吸了一口,但觉香甜轻柔,与其说是呛人的烟草,不如说是怡人的香料,吸入肺腑以后,脑子活跃起来,生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念头。他不觉闭上眼睛,一口接一口地吸入烟气,压根儿忘了“吹尘”的初衷。 他陷入了冥想,脑海火花迸闪,想起一件陈年旧事。那是一个冬天,他还不满十岁,父母劳累一天,早早入睡,父亲的手包随意地丢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就像听见了魔鬼的声音,方飞打开皮包,取出汽车钥匙,出门下楼,启动了那辆白色的越野车。 他从未学过开车,可是一点儿也不害怕,模仿父亲的动作,兴兴头头地把汽车开上了公路。夜已经深了,到处都是昏黄的车灯,方飞感觉莫名的兴奋,双手抱紧方向盘,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夜里车少人少,谁也想不到开车的人是个孩子。方飞信马由缰,连闯了好几个红灯,环顾四周,才发现迷了路。他试图掉头返回,谁想拐了几个弯儿,驶上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路上没车没人,甚至没有路灯,左侧闪动粼粼的微光,前方升起迷离的薄雾,车灯照在上面,雾气聚散开合,变幻出许多繁复诡异的花纹,像花、像树,像是模糊的人脸……方飞看得入迷,忘了恐惧,当他回过神来,汽车已经扎进了湖里。 汽车一股脑儿沉了下去,他无助地趴在车窗上,湖水漆黑深沉,眼前的气泡就像无声的叹息。湖水灌进了车厢,男孩漂浮起来,感觉呼吸困难,脑子渐渐迷糊……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方飞惊讶地发现,车身上红光闪烁,写满了奇怪的符文,符字照亮了湖水,他回头看去,毛骨悚然,车窗上贴着一张毛茸茸的大脸,碧绿的眼睛向他望来。 那不是人类的脸,而是属于一条巨大的黑狗。黑狗瞪他片刻,离开窗户,绕到汽车前面,咬住了保险杠向上拖拽。汽车抖动一下,冉冉漂浮起来。 男孩浑身僵硬,呆望着黑狗把汽车拖出湖面。他的内心毫无波动,感觉自己身在梦中。 “你没事吧?”车门突然打开,一个老太太伸头进来,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光亮的眼睛里透着嗔怪,看见方飞以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淘气的孩子,”老太太叹了口气,抽出一支毛笔,指着浑身湿透的方飞,发出梦呓似的低语,“万物皆空……” 幻象应声消失,方飞一脚踏空,猛地张开双眼,忽见山烂石站在身前,吃力地弯下腰身,盯着他的双眼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什么?”方飞一头雾水。 “那个。”胖道师向天上指了指,方飞举目望去,发现一辆“越野车”青烟缭绕、横冲直闯,其他的烟灵遇上“烟车”,统统崩溃瓦解。 “咦!”方飞脱口惊呼,“烟车”应声一抖,突然失去了轮廓。 “那是什么玩意儿?”山烂石盯着散开的烟雾。 “汽车。”方飞看了看四周,回顾刚才的幻象,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再吹一个试试?”山烂石命令。 方飞咬住烟杆吸了一口,想象越野车的模样,注入元气向外喷吐,烟气冲到天上,纷纷纭纭、模模糊糊,向内缩了一下,忽又烟消云散。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嘘声。方飞手忙脚乱,接连吞吐烟气,可是试了几次,什么也没出现。 “看来是个意外,”山烂石沉思一下,回头瞪向简真,“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嬉皮笑脸的,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胖道师呵斥完毕,晃着大身子走回讲坛,丢下“嬉皮笑脸”的家伙,合不上嘴巴,吹不了烟灵,闻着满屋的芬芳,却连一口香草也没尝到。大个儿憋屈愤怒,小眼睛眨巴两下,流下两颗委屈的泪水。 “刚才出了什么事?”方飞依然蒙在鼓里。 “你不知道吗?”吕品眉飞色舞,“其他人吹的‘烟灵’又小又弱,老鼠没有尾巴,蛤蟆没有腿,结果你吹出来一个大家伙,噢,叫什么来着?” “汽车!” “对!汽车把那些小玩意儿撞得七零八落,真是痛快极了!” 方飞吸一口琅嬛草,闷闷向外吐出,烟气松松散散,完全不成样子。他满心困惑,忍不住说道:“奇怪,我再也吹不出来了。” “别着急,慢慢来。”吕品吸入香草,缓缓吐出,烟气翻滚两下,变成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一条盘着的小蛇。 “一条蛇?”方飞问道。 “不,”吕品眨眼笑道,“一坨大便。” “咔咔咔……”简真发出猫头鹰一样笑声,他轻蔑地瞅着吕品,挥笔写出一行字迹,“用嘴拉屎的白痴。” “哟!”吕品的小眼神让大个儿毛骨悚然,他张嘴一吹,“大便”飘向简真的大嘴巴。 简真惊慌失措,转身想逃,耳边传来吕品的冷笑,大个儿浑身一紧,动弹不了,眼睁睁望着“大便”飞进嘴巴,直抵咽喉深处,尽管只是幻象,仍觉说不出的恶心。 “好吃吗?好吃多吃点儿!”吕品吞吐烟气,“大便”一坨紧接一坨,长出眼耳口鼻,露出嘲弄笑脸,整齐有序地向着简真的嘴洞进发……大个儿两眼乱翻,差点儿活活气死。 再吸两口琅嬛草,方飞全想起来了。五年来,他私自驾车掉进湖里,黑狗把他救起,龙夫人对他用了“遗忘符”,打开车门的时候,老妇人看他的眼神异常亲切。 “她早就认识我,她不是第一次对我用‘遗忘符’,”方飞被这个念头吓住了,“她一直在监视我?不止驾车,还有医院的时候……” 他的脑海被巨大的疑问灌满,烟杆离开嘴唇,香草无助地燃烧,直到草丝烧尽,烟锅变冷,说不出的恐惧汹涌袭来。方飞突然发现,十五年的人生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秘密藏在海水下面。 困惑中他打开课本,翻阅“琅嬛草”的资料:原始的琅嬛草是极其凶狠的木妖,遭到侵犯会变成尖刺,让人魂眠至死。“木客”山都最早把它们拣选出来,经过上千年的驯化,祛除了毒素,变成无害的细草。 山都憎恨火焰,把香草当做食物咀嚼。真正开始“吸食”琅嬛草的是猫鬼,它们发明了烟杆,通过燃烧干草,高效地汲取琅嬛草的精华。琅嬛草刺激元神、促进心智,久而久之,猫鬼也成为紫微里最聪明的种族之一。 人族从猫鬼那儿学会吸食琅嬛草,沉溺其间无法自拔。猫鬼一度垄断了琅嬛草的贸易,很长的时间里,人族的财富一大半都花在这种浅绿色的干草上面。 支离邪由山都养大,学会了培植琅嬛草的方法。在他以后,道者开辟草田,大规模种植香草,摆脱了猫鬼的垄断。支离邪对琅嬛草的嗜好贯穿终生,改进了烟杆,发明了烟灵,某些无神论史家坚持认为——不是鸿蒙,而是琅嬛草开启了道祖的灵窍,完成了从人族向道者的飞跃。 琅嬛草功效众多,能够刺激元神,提高元神运行的速度;也能抚慰元神,缓解疲劳和失眠;它还能唤醒元神里受到压抑的部分,对于“失魂症”和“失忆症”大有奇效。 “治愈失忆症……”方飞指点书上的文字,忍不住小声念诵出来。 那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往事。大黑狗救了他,龙夫人对他写过“遗忘符”。 “可恶!”方飞双手抱头,十指插入头发,内心生出强烈的愤怒。 “……于是盘古创造了夸父,力大无穷的巨人;鲲鹏创造了英招,背插双翅的马人;海若创造了鲛人,纵横四海的鱼人;羲和创造了火精,身处熔岩的火人;象蛇创造了猫鬼,守财如命的猫人;青主创造山都,与世无争的小人;这些类人的种族拥有智慧,道者崛起之前,它们建立过帝国,创造过文明,它们把六大巨灵尊奉为神,并以巨灵的名义相互攻战,远古的人类遭受它们的奴役,从生到死都要面对战乱和恐惧……”念完最后一句,光头聂昂长吐出一口气,迟钝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台下。学生东倒西歪,鼾声此起彼伏,念诵消失的一刻,许多人惊醒过来,使劲摇晃脑袋,擦去嘴边的口水。 “今天的课就到这儿,”聂昂交代,“下次上课以前,记得预习《巨灵种族衰亡史》第三章第一节‘夸父王城——成都载天的兴建’,听到了吗?” “听到了。”学生们有气无力地回应。 “离下课还有一刻钟,”聂昂看了看仙罗盘,“选修异类语的学生来我这儿报名。” 学生离开座位,闹哄哄地涌向讲坛,冲着聂昂叽叽喳喳。光头道师一脸厌烦,忽快忽慢地挥笔登记。 “方飞,”禹笑笑走过来,身边跟着韩妙,“你选修什么语?”方飞踌躇一下,回答:“龙语!” “当然了,你是龙语者,还会‘火符纸书’,”禹笑笑回过头,笑眯眯看着懒鬼,“不用猜,你一定选狐语。” “不,龙语!”吕品的回答让众人瞠目结舌,韩妙忍不住说:“你知道龙语有多难吗?有人用龙文写字,曾被写出的字儿杀死,用龙语说话,结果把自己活活震死。” 方飞听得紧张起来,忙问:“真的?”韩妙用力点头:“异类语里面,龙语最困难也最危险。” “怕什么?”吕品咧嘴一笑,“我选修龙语,又没说一定学会。” “不学会选它干吗?”禹笑笑作为老实孩子,根本不能理解懒鬼的想法。 “选择最难的语言,学不会也不丢人。”吕品回答。 “你根本就没想学会,”简真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就是拿龙语来凑数。” “被你发现了。”吕品脸也不红,“真不好意思。” “噢。”禹笑笑终于想起大个儿的存在,“简真,你选什么?” “猫鬼语!”简真挺了挺胸脯,“将来好赚钱。” “你还真现实!”禹笑笑尖刻地说道。 “嗐,”大个儿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人嘛,不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吗?” “庸俗。”方飞白他一眼,“笑笑,你选什么?” “英招语。”禹笑笑清了清嗓子,发出悠扬凄厉的声音,抑扬顿挫,引来许多人惊讶地观望。 “听起来好像一阵风。”方飞十分惊奇。 “英招在大草原上生活,这种语言随风而逝,可以传递很远很远,”禹笑笑说道,“我爸爸常跟英招做生意,我也跟着学过一些英招语。” “我喜欢英招,”韩妙微笑,“特别是男的,看上去帅气极了。” “韩妙,”大个儿瞅着女孩,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哥哥有消息吗?” 韩妙脸上失去血色,默默转身离开。禹笑笑冲着简真怒目相向,吕品飞起一脚,把大个儿踹了个趔趄,差点儿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天素。 “喂!”冰山女拨开简真,不满地扫视众人,“你们不去报名,还在这儿磨蹭什么?” “天素,”禹笑笑忍不住问,“你选修什么?” “全部。”天素大踏步走出教室,留下一帮张口结舌的家伙。 “我没听错吧?”禹笑笑喃喃说道,“全部?那可是十种语言。” “她学得完吗?”方飞咕哝,“除非她有三头六臂。” “三头六臂?”吕品摸了摸下巴,“如果我没记错,下午是‘变化课’吧?” “你是说……”方飞望着他一脸惊疑,“天素变出三头六臂?” “我可没这么说。”吕品回答。 “那你什么意思?”方飞追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懒鬼卖起关子。 方飞满腹疑惑,好容易挨到下午,刚进课堂,就听一阵哄笑。狐青衣先到一步,坐在讲桌上面,笑嘻嘻地跟一群女生聊天。女生们望着他满面绯红,就连夔龙的鼓声也无法把她们从迷醉中震醒。 “上课了,上课了,”狐青衣费力地驱散人群,“以后再说。” 女生们恋恋不舍地回到座位,混入里面的鱼羡羽大声问道:“狐道师,您真打算一辈子单身吗?” “谁说的?”狐青衣笑了笑,打一个响指,身后闪出一个黄衣女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他的妻子。” “胡扯。”另一个绿衣女子从狐青衣身后闪出,“我才是他妻子。” 两个女子怒目相向,抱在一起相互厮打,抓脸颊扯头发无所不为。众人起初骇然,渐渐哄笑起来,随着笑声,更多女子从狐青衣身后闪出,紫衣的、蓝衣的,扑向先前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嘴里各自高叫:“我是他妻子……我是……我才是……” 学生笑得前仰后合,狐青衣忽又打个响指,呼啦啦,女子统统消失,变成一群云雀,叽叽喳喳地飞出教室。 “戏法结束,”狐青衣收起笑脸,“谁来说说,变化术的‘四身’是什么?喏,苍龙天素。” “变身、分身、隐身、化身,”天素说道,“统称四身。” “说得没错,”狐青衣说道,“道者变身其他人,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变身符,鲲鹏转换,还有……”天素稍一迟疑,“吸纳其他人的元气。” “变身能持续多久?” “取决于他人的元气的多少,”天素回答,“变身者吸纳元气少,变身时间短;吸纳元气多,变身时间长;吸纳的元气耗尽,变身者就会打回原形。” “说得好,你可以坐下了,”狐青衣忽见天素站立不动、又问,“你还有问题?” “狐妖可以无限期变身吗?”天素忍不住问道,“书上说,狐妖的变身不用吸纳他人的元气,只需要改变妖气的性质。” “没有什么是无限期的,”狐青衣摇摇头,“妖气改变时间过长,元神也会随之变异,无限趋近变化的对象。超过七天时间,就会迷失自我,永远沦为变化之物,这种后果谁也承受不起。”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吕品,“我得提醒各位,最好不要吸纳妖气变身。” “为什么?”伏啸好奇问道。 “妖气会侵蚀道者的元气,时间一长,会把道者永久性地变成妖怪。” “狐道师,”贝雨忍不住问,“今天的课程是变身术吗?” 狐青衣点头:“‘四身’中的变身和分身是可以通过学习达成的,隐身和化身需要一些特殊的条件,”他扬起脸,冲着穹顶高叫,“造化笔,清空教室。” “好咧!”老笔妖跳出来一阵涂抹,桌椅接连消失,学生纷纷站起。 “大家两人一对,尝试变成对方,”狐青衣说道,“变身的符咒和步骤可以在课本的四十二到四十五页找到。” 方飞掏出课本,翻到符咒,还没看完,忽被简真扯住,冷着脸说:“咱俩一组。” “我要看书,”方飞心不在焉,“你找吕品好了。” “他可是妖怪。”大个儿嘀咕,“狐青衣说过,最好不要使用妖气。” “不是还有天素吗?”方飞忙着记诵符咒。 “她拒绝我了,”简真无不沮丧地说,“她不想变成男生。” “好吧!”方飞无奈收起课本,“谁先来?” “我。”大个儿跃跃欲试,“把你的元气给我。”说着右手握笔,左手摊开,方飞稍一犹豫,左手伸出,覆盖他的手心,凝神注入元气。 简真写符念咒,毛笔一挥,浑身青光卷过,上半身啪地缩小,变成方飞的模样,下半身依旧故我,粗腰肥臀,外加一对象腿,看上去就像一大块双层奶油蛋糕。 周围的学生嗤嗤发笑,简真鼓腮瞪眼,咬牙运气,下半身艰难地向里收缩,缩到一半,忽又向外暴涨,这么忽缩忽涨,再缩再涨,反复三次,噗,大个儿泄了气,上半身充气似的膨胀起来,眨眼之间恢复原状。 方飞早已笑得肠子打结,大个儿恼羞成怒,跺着脚叫道:“笑什么?有本事你变我试试。” 方飞收起笑容,咕哝说:“试就试。”一边瞟向四周,教室里的景象千奇百怪——有人变了脑袋没变身子,有人身子变了脑袋还在;有人变了一半,两腿一长一短,走路一瘸一拐,面孔半胖半瘦,仿佛挨过一顿暴揍;只有贝家姐妹最为轻松,变来变去没什么两样,嘴里还在哼哼唱唱:“你变成我,我变成你,你还是我,我还是你……” 方飞越看越惊,不觉心头打鼓,相形之下,简真的变身术还算好的。 “变呀,变呀,”简真见他露怯,更加来劲,方飞无可奈何,吸入他的元气,写出变身符,艰难地进行“鲲鹏转换”。这种转换以‘五行循环’为基础,模仿鲲与鹏之间的转化,利用外来的元气催化体内的风元胎,从而影响元神,造成肉体的改变。 “风无形六合幻影……”方飞写出符咒,笔尖亮起一点乌光,他掉转笔尖,点向胸口,霎时浑身一紧,乌茫茫的光芒从头顶卷向脚尖,所过燥热发痒,发面似的膨胀起来,过了一会儿,热痒消退,膨胀停止。方飞抬眼一瞧,对面的大个儿用力抿紧嘴巴,两腮越鼓越大,噗的一声,爆发出一阵狂笑,双手捂着肚皮,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方飞忙写出一道“镜光符”,亮晶晶的银光照出相貌:胖脸小眼,肩宽腰粗……就跟简真一模一样,可是目光向下,方飞突然愣住了,细长的双腿赫然在目,腰部以下毫无变化,简真上小下大,他是上大下小,形同两根筷子顶了一口大锅。 男孩脑子一乱,骤然失去平衡,踉跄向前摔倒,他试图挣扎爬起,谁知一双细腿无法着地。四周哄笑起来,方飞又羞又急,双腿乱踢,一个劲儿原地转圈,仿佛一个**,惹来更大的笑声。 “白痴,”天素的声音冷冷传来,“变回原形不就得了。” 方飞被她一句点醒,匆忙变回原形,爬起来一看,天素抱手站在旁边,轻蔑地说:“换了我是你,会把‘鲲鹏转换’练一万遍。” 回想刚才的窘况,方飞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正觉懊恼,忽听远处传来嘤嘤哭声,扭头一瞧,百里秀雅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伤心伤意。 “她哭什么?”方飞忍不住问。 “没人陪她变身,”吕品在他身后说道,“谁也不想变成她那个鬼样子。” “得了吧,”简真一面挖着鼻孔,一面狠捅懒鬼的痛处,“也没人陪你变身,谁都不想变成一只臭狐狸。” “我才不在乎,”吕品伸了个懒腰,“第一,我想变就变,根本不用练习;第二,这样一点儿都不累,还能看你的好戏。” “我有什么好戏?”大个儿红着脸问。 “变成半人半猪,”吕品顿了顿,“或是半猪半人。” “你……”简真指着他连翻白眼,“你这只臭狐狸。” “聒噪。”天素丢下一句,忽然甩开长腿,走到百里秀雅面前,用力踢她一下,“起来。” 百里秀雅应声跳起,刚要发怒,见是天素,又把头一缩,忽见女孩摊开左手,冷冷说道:“把你的元气给我。” “干吗?”百里秀雅莫名其妙,可是冰山女的目光逼视过来,她打一个突,嗫嚅着伸出左手,向天素的手里注入元气。天素口唇微动,毛笔一挥,霎时白光卷过,活脱脱变成“百里秀雅”,又丑又黑,一丝不差。 百里秀雅望着对面,心里不胜恍惚,忽听天素说道:“该你的。”二话不说,向她手心注入元气。 百里秀雅这才恍然大悟——天素纡尊降贵,跟她配对变身——这简直就是天下奇闻,众所周知,她可是冰山女的死敌。 丑女定一定神,吸纳元气,专注变身,笔尖所过,青光流转,百里秀雅从头到脚分成了两半,左边是她自己,右边变成天素,一张脸半美半丑,与其说滑稽,不如说是恐怖,教室里响起压抑的惊呼。 百里秀雅摸一摸脸,登时明白过来,望着天素呆若木鸡。后者不动声色,淡然说道:“没关系,再来一次。” “是……”百里秀雅受宠若惊,变回原形,怯生生扫一眼四周,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就不怕变丑?” “我什么都不怕!”天素回答。 “可你……”百里秀雅仍觉难以置信 “你干吗帮我?” “这是课堂作业,”天素生硬地说,“两人一对,变成对方,我没有对手,你有吗?” “我……”丑女鼻酸眼热,忽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我也没有。” 巫袅袅一边看着,气得小脸发白,丢开配对的陆舫尖叫:“天素,她是我的人,你不要收买人心。” “噢?”天素盯着百里秀雅,“我收买你了吗?”百里秀雅心虚地瞅一眼巫袅袅,又看了看天素,咬着嘴唇低头说:“没有……” “丑八怪,叛徒,”巫袅袅气得发狂,她被天素毁了宝轮,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整个人快要爆炸,回头厉声高叫,“公西倩、陆舫,跟我教训这个叛徒……哎哟……”她的脸上挨了一拳,后退两步,定眼望去,天素站在面前,悠然把手收回。 “你敢打我?”巫袅袅暴跳如雷,抽出毛笔指向天素,“我杀了你。” “别理她。”天素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继续变身。” 面前的天素压根儿没有张嘴,巫袅袅一个愣怔,掉头望去,天素好端端站在百里秀雅面前。两人的左手握在一起,再看面前的女孩,巫袅袅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分身?” “对。”远处的天素说完,近前的“天素”猛扑上来。巫袅袅措手不及,被她双手抱住,拧腰旋身,奋力一甩,飞出五米,砰地摔在吕品脚前,七荤八素,两眼昏黑。 “该死。”公西倩和陆舫拎着毛笔,双双冲向天素,不料后背大力涌来,脚下被人绊住,几乎同时向前摔倒,来不及翻身,右手剧痛传来,被人拧向身后,手里符笔被夺,背心多了一只膝盖,压得两个女孩动弹不得,趴在地上泪眼模糊。她们拼命扭头观望,各自看见对方背上压着一个“天素”,不由心头咯噔一沉,耳边传来其他人的惊呼:“天啦,三分身。” 教室里出现了四个“天素”。一个“天素”摔翻了巫袅袅,两个“天素”制住了公西倩和陆舫,剩下一个天素,若无其事地跟百里秀雅配对变身。 巫袅袅挣扎爬起,望着四个“死敌”,一时拿不定主意,报复力有未逮,退缩又不甘心,嫉妒加上狂怒,搅得她五内翻腾。 “那可是三分身,”吕品在她身后说道,“换了我是你,就不会自找没趣。” 这一番话火上浇油,巫袅袅彻底爆发,一腔愤怒统统发泄到懒鬼身上:“你给我闭嘴,狐狸生的死杂种,你老妈不要脸勾引道者,活该送在炼妖台烧死,告诉你吧,逮捕你妈的人就是我爸爸……” 闹哄哄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震惊地望着这边。笑容从吕品的脸上慢慢褪去,冰冷的杀气从他的眼里流淌出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巫袅袅话没说完,吕品一声低吼,猛扑上来,途中体格暴涨,凌空变成一只红狐,一人来高、两人多长,身后蹿出九条尾巴,势如九条通天的火柱。 巫袅袅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会被一只狐狸吓倒。她身子一晃,“闪电符”到了笔尖,刚要扬笔,突然发现身子硬梆梆无法动弹,一闪念的工夫,狂暴的力量把她压倒在地,红狐的獠牙映入眼帘,巫袅袅发出凄惨的尖叫。 “我咬掉你的头。”红狐两眼血红,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咆哮。 懒洋洋的吕品一变为如此凶猛,学生们全都呆若木鸡,眼看着红狐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咬向巫袅袅的脖子。 砰,一团青光贴地蹿出,撞在红狐身上,红狐飞出老远,翻滚跳起,呲牙咆哮,九条尾巴冲天直立,如同孔雀开屏,结成一个巨大的扇面。 巫袅袅身旁多了一头九尾青狐,比起红狐庞大一倍,深紫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发出声音却是响如惊雷:“你疯了吗?白虎吕品。”身后狐尾摇晃,带起一股青色旋风,呼地冲了过去,裹住红狐疯狂旋转。红狐由大变小、显露人形,倏忽旋风消失,吕品转了两圈一跤坐倒,头上大汗淋漓,口中连喘粗气。 青狐旋风一转,变回狐青衣,弯腰屈膝,查看一下巫袅袅的伤势,起身说道:“公西倩、陆舫,送她去温室,她的胳膊断了。” 天素分身消失,两个女孩重获自由,匆忙拈起毛笔,写出“搬运符”把不断**的巫袅袅送出教室。 “危字组。”狐青衣严厉地扫过天素、吕品,“攻击同学,记大过两次,扣六百分。” “哇喔!”宫奇一声叫完,很快发现欢呼的人只他一个,不觉东张西望,挥舞的手讪讪放下。 “我们都听到了,”司守拙声音沙哑,“吕品说他要咬掉巫袅袅的头,这不是同学之间的斗殴,而是妖怪对道者的谋杀,我要向斗廷申诉,他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 人群一阵躁动,学生瞅着吕品交头接耳,表情显示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狐青衣招了招手,平静地说:“司守拙,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 “我哪儿错了?”司守拙嚷嚷,狐青衣盯着他说:“吕品不是妖怪。” “怎么不是?”司守拙大声反驳,“你们都是狐神后裔……” “我们也是支离邪的后代,”狐青衣扬起脸来,透出一股傲气,“道祖给了我们一个权利。十八岁以前,狐神后裔可以选择是人是妖,一旦选定,不可逆转,如果不选,十八岁以后自行成为妖怪。” 司守拙愣了一下,盯着吕品皱眉说:“他选了道者?” “他什么都没选,”狐青衣冷冷说道,“他不是妖怪,也不是道者。” “这也太不公平了。”司守拙又惊又气,狐青衣不再理他,向着众人大声宣布:“剩下的时间,继续配对变身,我将根据变身的程度给你们评分。” 吕品始终一言不发,低着头满腹心事,好容易熬到下课,听见鼓声就匆匆出门。 方飞追赶上去,默然跟在他身边,两人肩并肩走出墨屋,身边的学生全都远远绕开。吕品环顾周围,幽幽地说:“大家都当我是怪物。”方飞接口说道:“当怪物也没什么不好。”吕品想了想,叹气说道:“你说得对!” “你想好了吗?”方飞忍不住问道,“当妖怪还是当道者?” “舅舅希望我当妖怪,这一代狐神后裔就剩下我了,”吕品看了看天,闷声说道,“可我不太想当妖怪。” “为什么?”方飞惊讶说道,“妖怪变化胜过道者,寿命也比道者长很多。” “我才不在乎,”吕品撇了撇嘴,“我不想跟你们不一样,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方飞摇头说道:“那可不容易,很多人就爱没事找事。” “反正十八岁还早,”懒鬼哼了一声,使出拖延大法,“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咻咻两声锐响,飞来两道青光,停在两人面前,光芒褪去,露出龙形折纸。 “纸剑传书?”方飞展开折纸,上面写着: 苍龙方飞: 很欣慰你选修了龙语课,今晚酉时一刻在水殿集合,社橘的通行口令是 “乘云播雨”。 苍龙天皓白 “我的也一样。”吕品抖着便笺抱怨,“刚报名就上课,天皓白也太烦人了吧?” 匆匆吃过晚饭,两人赶往天湖。方飞敲了敲老橘树,叫声“乘云播雨”,树妖抖擞枝桠,湖水哗然分开。两人通过水道进入水殿,但见天素、皇秦早已在座,各自低头看书,见了两人爱搭不理。 酉时一刻,天皓白准点到达,他登上讲坛,扬了扬笔,四人面前多了一本大书,封面弯弯曲曲写了两个大字,活是一团胡乱纠缠的蚯蚓,不但扭来扭去,还在封面上来回爬动。 “这是龙语课本,”天皓白说道,“大家……” 忽听方飞惨叫一声,右手皮破血流,不敢置信地望着封面:“它、它咬我,这个字咬我……” “下次小心一点儿。”天皓白毫不在意,“翻书的时候最好别用手。” 方飞扭头一看,其他三人都在使用“清风翻页符”,避免接触书本上的文字。他强忍疼痛,一边写符疗伤,一边低声问懒鬼:“你知道字会咬人吗?” “当然,”懒鬼瞟他一眼,“这可是常识。” “干吗不告诉我?”方飞怒气冲顶。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吕品笑着回答。 “龙文是最古老的文字,也是紫微所有文字的始祖,它来自于神龙之间的交流沟通。神龙扭曲祂们的身体来表情达意,不同的扭曲方式构成了不同的文字,”天皓白在讲坛上侃侃而谈,“道者的文字深受龙文的影响,最早的符咒曾用龙文书写,即便到了现在,仍然有人使用龙文来书写符咒……” “天道者吗?”天素出言打断,天皓白扫她一眼:“龙文书写的符咒,成功几率更高,威力更为强大。书写复杂深奥的符咒,天道者往往会选择龙文。”他摸了摸胡须,神色变得有点儿严肃,“所以,想要成为天道者,龙语是必修课。” 方飞心头一动,偷眼看去,皇秦、天素都是两眼放光,吕品却歪倒在椅子上,那样子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睡着。 “每一个龙文都是活物,书写龙文等于创造生命。”天皓白举起毛笔,轻快在空中写下几个弯曲繁复的怪字,每一个字都疯狂地扭曲摇摆、上蹿下跳,甚至飞来飞去,作势冲向众人,方飞吓得缩头缩脑,盯着那些“龙文”,油然想起“皓庐”里的字画,那里的字画斗殴厮杀,片刻也不安宁,究其原因,正是红尘里的天才把元神写入了字画,赋予了它们真正的生命。 “书写龙文的方法并不复杂。”天皓白一边写字一边说道,“把元神的力量注入笔端,再用龙文的固定形式书写出来,这种固定形式我们称之为正体,除此之外,每一个龙文还有许多变体,噢,这些正体和变体都能在课本里找到,不过千万当心,别让这些字儿再咬着你们……” “白痴才会被咬到。”天素轻蔑地扫了方飞一眼,小度者耳根发烫,仰头挺身,远离书本,写出“清风翻页符”,轻轻翻开封面,书里写满龙文,扭来扭去,变化不停。方飞一字不识,云里雾里地看过一页,书上的文字已经变了大半,方飞只觉头晕,匆忙把书合上。 “这本书怎么看?”方飞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不知道。”望着满纸乱跑的字儿,吕品也是一筹莫展。 “忘了说。”天皓白发现学生们的疑问,“要看这本书,先得用一道符,”老道师挥笔念诵,“伏光景忽忽如律。” “伏光景忽忽如律!”台下四人齐声念咒写符,书上混乱的文字如同听到号令的士兵,一阵乱爬乱动,迅速列队归位,老老实实躺在那儿,显现出每一个龙文固有的形式——正体。 “‘龙文束缚符’有效期只有五秒。”天皓白接着说道,“五秒以后,文字恢复自由,要想继续阅读,必须不断书写符咒。”他微微苦笑,“虽说有些麻烦,可这就是龙文,龙是不受拘束的生灵。” 接下来,他开始逐字教授龙文的书写和读法,第一个字从“龙”开始,封面上咬了方飞的正是“龙”字,另一个字则是“语”字。 龙文的书写七弯八拐、九曲十盘,仿佛一个个小小的迷宫,简直让人昏头转向。方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理清笔画的头绪,他写出的“龙”字呆头呆脑,死气沉沉,看上去没有一丝灵性。 “龙文的书写是第一步,把元神写入笔画,能够完成‘火符纸书’,相信你们不难办到。”天皓白游走在桌椅之间,挨个儿审视四人写出的“龙”字,“这样的字儿跟你们元神相连,好比一个小小的分身,它拥有生命,可是还没觉醒,如同冬眠的蛰龙,需要龙语把它们唤醒。” 天皓白随手写出一个“龙”字,吐出闷雷似的声音:“龙!” 水殿为之震动,“龙”字抖瑟一下,笔画舒展开来,很快扭曲摇摆,开始欢快的舞动。 “世人对龙语有些误解。”天皓白挥笔一点,“龙”字变成一团模糊的青烟,“大家总认为龙语一定响如雷霆、声震天地……” “难道不是吗?”天素忍不住说道。 “古代人把龙语称之为神音,它的精髓在于元神的振动,而不是声音的大小。我们用元神发声,引起龙文的共振,从而给它注入生命。这是一个微妙的过程,只要能够振动元神,发不发出声音并不重要,龙语的高明程度跟声音的大小成反比,声音越小,说得越好……” 天皓白讲述的当儿,四个学生开始使用龙语激活“龙”字,天素率先成功,皇秦紧随其后,吕品干巴巴吼了几声,居然也把字儿唤醒。只有方飞,龙语念诵无误,龙文无动于衷,呆柯柯趴在那儿,自顾自睡它的大觉。 方飞恼羞成怒,运足元气一声低喝:“龙!”声波所过,字儿荡起涟漪,笔画微微扭动,终于活了过来。他正觉高兴,字儿突地一跳,直奔他的面门,方飞急向后仰,避开双眼,但没躲过鼻子。天皓白听见惨叫,毛笔挥出,“龙”字烟消云散,方飞的鼻子却已血流如注。 “龙文不是写完了事,”天皓白严厉地警告,“更重要的是控制,好比控制符纸上的‘引火符’,你必须控制每一个字,当然了,控制龙文比‘火符纸书’要困难一点儿。” 困难的程度远不止“一点儿”,方飞很快被第二个“虎”字咬了手背,第三个“鸟”字更加夸张,真如鸟儿一样飞了起来,不料“虎”字纵身跳起,把“鸟”字一口吞下,两个字儿纠缠一起,如虎添翼,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怪物,追着方飞穷追猛打。小度者围绕桌椅狼狈躲闪,忍不住求救:“天道师,天道师……” 天皓白托着烟杆优哉游哉:“念出它的名字,用元神控制它。” “这个字……该怎么念?”方飞看着乱糟糟的怪字,感觉脑袋大了一倍。 “猛虎添翼是什么东西?”老道师反问。 “呃,穷奇。” “‘穷奇’的龙语怎么念?” “不知道。” “知道‘叠声法’吗?课本第三十四到三十七页。”天皓白从容不迫地说,“‘虎’字和‘鸟’字的读音叠加起来,就是龙语‘穷奇’的读音。” 方飞手忙脚乱拿过课本,不小心又被书上的龙文咬了两口,痛得嗷嗷直叫,课本失手掉落。他索性趴在地上,写符翻到三十四页,工整流利的楷书让他好像见到亲人,他一边飞快看书,一边钻到桌字下面,怪字在上面飞来飞去,隔着一层桌板,发出让人心悸的啃咬声。 龙语以简单为美,“叠声法”把多个字的音韵叠加起来,压缩到一个字里叫出,浓缩字眼越多,龙语威力越强,“叠声法”用到极致,能把数百字的符咒压缩到一字吐出。 方飞囫囵吞枣,勉强弄明白“叠声法”,他吸一口气,钻出桌子,盯着怪字,用龙语锐叫一声:“穷奇。” 怪字应声一抖,回头向他冲来,方飞忙不迭又喝一声:“穷奇!”两声叠成一声,两字并为一字,他直觉一股热流从舌尖涌出,突破某种阻碍,连上了对面的怪字。 “停!”方飞念头闪过,怪字一个急刹,缓悠悠地停在他面前。 方飞不由松一口气,冷不防一股刺痛从左臀传来,掉头看去,屁股上多了个“龙”字,白亮亮的像条尾巴,他愤怒地看向皇秦,太子爷一脸冷漠。 “我的,我的,”吕品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认领,“我写的。” “快把它弄开,”方飞疼得冷汗长流,“噢,轻一点儿,噢,我的屁股……” 龙语课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不但方飞伤痕累累,其他三个人也好不了多少。龙文字数越多、控制越难,一不留神就会受伤,管好了自家的字儿,也难保其他人没有漏网之字跑出来咬人。 好容易挨到下课,四个人累得半死,强如天素也大口喘气。天皓白起身宣布:“天素写成十一个字,皇秦十个字,吕品七个字,方飞四个字,喏,课堂测验方飞倒数第一,按惯例,由你打扫水殿。” “打扫?”方飞疑惑地张望,“打扫什么?” “你们写的字去哪儿了?”天皓白笑眯眯问完,大家才想起所写的龙文不知所踪,各自四处搜寻,可是一无所见。 “龙文觉醒以后,先是攻击,再是潜逃。它们藏在桌椅下面,如果不想明天伤着人,今晚得把它们找出来抹掉。”天皓白意味深长地盯着方飞,“一个字儿都不能少。” “真险,”吕品感激地握住方飞的手,“幸好你比我写得少。” “滚开,”方飞气恼地甩开他的爪子,“天道师,怎么才能找出龙文?” “会写‘生灵探测符’吗?” “会。”蚣明车失事时,方飞在雪谷里写过。 “这道符可以找出龙文,”天皓白又问,“会写‘幻墨消融符’吗?” “幻墨消融符?”方飞挠头苦想 “你在苍灵地峡写过。”天皓白慢吞吞说道。 “噢!”方飞想了起来,“云符天书的时候。” “恕我直言,”天皓白拎着讲义从他身旁走过,“苍龙方飞,你心不在焉啊!” “有吗?”方飞不知所措。 “你有心事?”老道师目光如炬。 “没什么。”这些天,方飞不时想起龙夫人和黑狗,往往陷入莫可名状的迷思。这是他的隐秘,不愿与人分享。 天皓白瞧他一会儿,摇头说:“这样子可不行。”迈开大步,走出水殿。 方飞目送他离开,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蛟龙水怪还在湖水里徜徉,自由自在地投下巨大的阴影。 “啊哈,”老夔龙的笑声响个不停,“没用的小子,接下来有你忙的。” 龙文狡猾诡秘,如同鼠蜥蚊蝇,凭借桌椅隐藏身形。方飞劳心费力,得到蛟龙提醒,才把它们从犄角旮旯里一个个揪了出来。龙文凶猛反击,无奈方飞笔速更快,最终字体模糊,变成一团团烟雾。 扫除所有龙文,花了大半个时辰,方飞用“生灵探测符”探测一遍,笔尖再无感应,这才走出水殿。 他筋疲力尽,浑浑噩噩地走过水道,来到天湖岸边。但听哗然水响,蛟龙忽隐忽现,在湖里游戏翻腾,岸边的树精摇晃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富于奇妙的节奏,听来竟有几分忧伤。 方飞看得出神,禁不住取出烟杆,点燃吸了一口,想象蛟龙模样,元气注入烟雾。烟雾扭来扭去,生出半截蛟龙尾巴,一阵晚风吹来,忽又随之散去。 方飞吹来吹去,不过吹出一鳞半爪,蛟龙的烟灵始终没能出现。他深感泄气,索性闭上眼睛,随随便便吞吐烟气,琅嬛草清心安神,他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脑海澄空如水,映照出一个奇怪的影像—— 那是一辆单车,他坐在上面奋力蹬踩,燕眉站在后座,挺拔得像是一棵迎风抖擞的春树。两人沿着无间小道,穿越繁闹都市,驶过空旷田野,晚风习习吹来,吹干了脸上的汗渍…… 忽听蛟龙长吟,方飞张眼望去,离他不远的湖面上停着一辆“单车”,袅袅绕绕,聚聚散散。 “烟灵!”方飞惊讶地盯着“单车”,唯恐它也如“越野车”一样消失。 单车没有消失!车上飘飘忽忽,还有两个人影,一站一坐,一男一女。方飞直觉一股力量把他和“单车”连接起来,忍不住使用意念驱使对方,这一次非常顺利,车轮随他心意滚动,乘着明月清风,在光滑的湖面来回奔驰。 蛟龙纷纷从湖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审视这个古怪的造物。它们寿命悠长,见多识广,可对红尘里的东西十分陌生。瞧了一会儿,一条名叫“左施牙”的蛟龙——左边牙齿稍长——张开嘴巴吐出一口浓白的云气,斯须变幻,凝结成一条飞翔的翻车鱼,欢快地跟在单车后面;另一条蛟龙“尹右弱”——右边龙须稍短——忽也张开巨口,吐出缭绕白气,变成一条凌空游弋的狼鲸,忽前忽后,活泼泼地围绕单车旋转。 其他的蛟龙也都来了兴趣,争先恐后地吐出云气,变幻出各种山精海怪,一窝蜂地围绕单车;浩大的阵势惊动了夔龙,老妖王冒出头来,饶有兴趣地观看一番,张开阔大的牛嘴,吐出一团白气,扭动几下,变成了一条美丽的人鱼,体态修长,容颜俊秀,展开柔软的双臂,飞到单车上方,甩动漂亮的鱼尾,浑身沐浴月光,尾巴上的鳞甲闪闪烁烁,宛如天上的繁星,发出璀璨的光芒…… “这是云灵,烟灵的前身,”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支离邪创造烟灵,从云灵里受到了启发。” “皇秦?”方飞从梦幻般的景象中醒来,回头惊讶地望着金发男孩,“你还没走?” 他一分心,“单车”烟消云散,水怪失去追逐目标,个个意兴阑珊,收起云灵、潜入湖里。 “我在等你,”皇秦平静地望着他,“我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只有你和我,没有其他人。” “只有你和我?”方飞不解地皱眉,“你想干什么?” “决斗,”皇秦幽幽说,“像龙潭那样。” 第六章、道祖棋盘 第六章、道祖棋盘 “现在?”方飞看了看四周,心子别别狂跳。他有自知之明,夺得“魁星奖”实属侥幸,若论真正实力,他跟皇秦相去甚远。 “放心,没有别人,”皇秦抽出毛笔,“谁输谁赢,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还有水怪,”方飞努力寻找借口,“夔龙,蛟龙……” “你害怕了?”皇秦看穿他的心思,嘴角上翘,略带嘲讽。 “谁害怕了?”皇秦的目光让方飞抛开犹豫,脑袋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傲气,“决斗就决斗!” “好!”皇秦笔尖一抖,电光迸闪。 近身搏斗,“闪电符”迅猛神速,最为有效。方飞早有所料,“辟雷符”顺手写出,迎面冲来的电光顺着白丝钻进地下,分化成数十条电蛇满地乱蹿。 皇秦不容对手喘息,符咒连绵发出:“烈火符”、“流弹符”、“无坚不摧符”……一道快过一道,前后纵横交错,嵌入茫茫夜色,留下一片繁密炫目的光网。 方飞目不暇接,仿佛陷身龙卷风暴,他的笔速不如皇秦,面对如此攻势,只有招架躲闪的份儿。他没头没脑地写出“金盾符”、“辟雷符”、“玄冰符”……可是笔尖一动,皇秦未卜先知,变换符咒,让他措手不及。 方飞节节后退,突然左胸剧痛,挨了一道“千钧符”,他跌出数米,晕头转向,口鼻流血,可又不敢停留,就地一滚,目光所及,皇秦跨步向前,面孔白亮刺眼,笔头高速扭动,雪白的流光结成了一个符字。 符字!千真万确,方飞惊讶地望着皇秦写出一个“僵”字。僵如木石的“僵”,“定身符”的第一个字。 “气散血流 !”方飞掉笔指向自己。 两道符光同时命中方飞,他浑身一僵,跟着气血流转。“活血符”化解了“定身符”。方飞挺身跳起,扬笔发出一道电光。皇秦侧身闪过,笔尖颤动,分明写出一个“丢”字。丢兵弃甲的“丢”,“缴械符”的首字 “浑然如一……”方飞写出“坚持符”,嗤,白光卷住“星拂”,强劲的力量撕裂了他的虎口,毛笔却没脱手,牢牢黏在手心。 皇秦噢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他踏上一步,笔尖飞动,符咒连绵写出。方飞晃身后退,双腿又酸又软,像是灌满了陈醋,可是脑子越转越快,心情不冷不热,心思向外扩张,如同蜘蛛的长丝,结成一张巨网,洋洋洒洒地撒向四周,不但看得见皇秦一闪即没的符字,还能感知风的流转,水的波动,叶尖上的露水,湖面上的闪光…… 时间仿佛变慢,无数信息灌入脑海,可糟糕的是他的身体远远跟不上脑子,好比轻盈的武士穿戴笨重的甲胄,从看见符咒到写出反咒,方飞总是慢了一拍,错过最佳时机,除了防守退却,无暇反击对手。 两三次呼吸的时间,两人交换了数十道符咒。皇秦占了上风,可也无法取胜,不觉抿起嘴唇,目光投向方飞身后。 对面攻势减弱,方飞立刻抖笔反击,符字刚到笔尖,背脊微微一麻,生出一股寒意。 杀气!他歪头向后,瞥见一个人影,狂风般向他扑来。方飞就地旋转,斜向左蹿,可是晚了一步,那人撞上他的右肩。方飞脚步踉跄,毛笔险些脱手,对方的双手毒蛇一样盘绕过来,试图将他拦腰抱住。方飞抡起左拳捣中对方左脸,但觉弹性十足,仿佛撞上一个皮球。 那人摇晃一下,双手有所松动,方飞使出“五行诀”,水中藏金,柔中带刚,尽力向左一甩,那人双脚离地,仿佛一张纸片,完全失去重量。方飞想也不想,笔尖“闪电符”结成,哧溜一道闪光,正中对方胸口。 那人浑身发亮,轻飘飘向后飞出,这一刻,方飞终于看清对方,白脸金发,赫然竟是皇秦。 小度者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混乱:皇秦明明就在身前,怎么忽又到了身后? 前方白光迸闪,“僵”字再一次跃入眼帘,方飞不及多想,反笔写出“活血符”,两道符光相遇,彼此抵消作废。方飞的心中忽紧忽松,行动稍稍迟钝,右侧狂风暴起,另一个皇秦猛扑上来,他神情木然,双臂展开,中过“闪电符”的地方白气缭绕。 “分身!”方飞恍然大悟,目光一扫,果然发现两个皇秦——一个在前,一个在右,一个手握符笔,一个赤手空拳,一个运笔如飞,一个动如闪电。 他向后一跳,躲开分身的扑击,随手写出“辟雷符”,化解真身的闪电,可惜手脚跟不上脑子,双腿搅在一起,身子摇晃不定,忽见皇秦晃动一下,身后闪出一道人影,金发白脸,木无表情,跟随之前的分身双双向他冲来。 一个假期不见,皇秦多了两个分身。方飞以一敌三,登时陷入绝境。分身速度奇快,柔韧多变,如同随意折叠的纸人,能够做出许多血肉之躯无法胜任的动作,它们既是进攻利器,也是活动的盾牌。三个“皇秦”晃来晃去,方飞眼花缭乱,反击的符咒无一击中真身,分身裹着一身白烟横冲上来,不躲不闪,拳脚齐下。 转眼间,方飞挨了两拳一脚,一拳正中鼻梁,鼻血长流,泪眼模糊。他摇晃后退,站立未稳,小腹又挨一脚,剧痛钻心,哗啦一声摔进天湖。 湖水冰冷彻骨,瞬间漫过头顶。方飞清醒少许,翻身钻向湖底,手里毛笔挥动,“辟水符”引来空气、分开湖水。他一口气下潜十米,忽觉水波激荡,扭头一看,皇秦俯冲直下,霎时扑到近前。 方飞转身向右,皇秦跟他擦身而过,带起的水流蕴含极大的力量,缠住他的身子,带着他转了两个整圆,还没稳住身形。皇秦回头冲来,快比一道亮银色的闪电,无视湖水的阻力,简直像在真空中穿行。 两人撞在一起!方飞像被拦腰劈断,巨大的冲力把他向后推出,男孩吐出一串血泡,翻着跟斗向下坠落。 神志飞快流逝,四周一团漆黑,仿佛穿过漫长的隧洞。忽然他眼前一亮,巨大光亮的气泡从黑暗中一涌而出,里面的桌椅讲坛清晰可见,数不清的灵鱼环绕“气泡”来来去去、周而复始,照亮幽深的湖底,说不出的光彩绚烂。 “那是水殿?”念头闪过脑海,方飞再一次陷入黑暗…… “白虎之轮将要转动了。”昏沉中有人对他耳语,方飞掉头望去,水波柔滑如丝,肆意扭曲变幻,一张女子的面孔嵌在水里,乌黑的长发就像海藻一样随波飘荡。 “廉小施?”方飞一眼认出对方,“你怎么在这儿?” “笨蛋!”廉小施的声音就像汩汩的流水,“往下看。” 方飞低头向下,水殿映入眼底,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个巨大的建筑与其说是水泡,不如说是一把雪白光亮的天机锁。九排桌椅长长短短,疏疏落落,如同九重字环,围绕浑圆的讲坛。 忽然桌椅转动起来,随之转动的还有整个水殿,伴随轰隆隆的声响,无数惨绿色的光团从湖底涌现。方飞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那是许多只巨大的眼睛,惨绿色的眼珠镶嵌铁锈色的瞳仁,眼里饱含怨毒,一瞬不瞬地朝他望来。 “白虎之轮将要转动了。”廉小施叹息着离开,苍白的面孔就像月亮的倒影。 “等一下!”方飞伸手抓去,碰到女子一刻,廉小施飘然荡开,一如融入水里的油彩。 “看下面,”廉小施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笨蛋!” “干吗老叫我笨蛋?”方飞咕哝着低头望去,发现那些“眼睛”正在上升,同时浮起的还有许多黏糊糊的东西,如同一大窝疯狂扭动的毒蛇,形成狂暴的漩涡,一下子把他卷了进去…… “噢!”方飞张开双眼,“眼睛”不见了,漫天星斗无声凝视。 空气灌入口鼻,如同冰冷的小针,他难受极了,连呛带咳,翻身吐出积水,每吐一口,胸口便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你醒了?”身下传来沉闷的龙语,方飞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躺在一条蛟龙的背上,四周环绕平静的湖水,蛟龙扭头望来,露出左边长长的牙齿。 “左施牙。”方飞叫出蛟龙的名字,无意牵动伤口,痛得嘶嘶吸气。 “真可悲,” 左施牙叹气的声音像在吹奏小号,“你连‘水遁’也不会。” “水遁?”方飞一愣。 “学会了‘水遁’,入了水就像蛟龙一样。”左施牙沉默一下,“皇秦会,你却不会。” 胸膛更加疼痛,方飞摸了摸胸膛,但觉断了几根肋骨,稍稍一碰就疼得要死:“左施牙,送我上岸好吗?” “好的!”蛟龙游到水边,方飞踉跄上岸,捂着胸膛回头望去,蛟龙们浮出水面,沉默地望着他。 “谢谢您,左施牙。”方飞低声说道。 “不必客气。”左施牙翻身入水,其他的蛟龙也随之沉没。 湖边空旷冷清,皇秦不知去向。方飞提心吊胆,蹒跚地走向温室,每走一步都牵扯断骨,痛得两眼昏黑,简直无法呼吸。 远远望去,温室光怪陆离,草精木怪夜光斑斓,俨然数十道彩虹在水晶巨蛋里起伏流转。 “笃笃笃……”方飞忍痛敲门,门里传来一阵躁动,飒飒飒、簌簌簌、呼呼呼……除了枝叶摩擦,还有兽类喘息的声音 方飞强忍逃走的冲动,又敲两下,室门嘎然洞开,碧无意探出头来,看见是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回头叫道:“曲道师,九星之子来了!” 室内沉寂一下,传来曲傲风冷漠的声音:“让他进来。” 碧无意引着男孩穿过木妖丛林,两边枝叶摇动,如同一群好奇的小狗,凑近男孩嗅来嗅去。方飞忍痛加速,快走两步,猛一抬头,忽见女道师站在迎凉草后面,冰白色的冷光让她的脸色更加阴沉。 “曲道师,晚上好。”方飞壮着胆子问候。曲傲风一言不发,严厉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胸口:“你的肋骨断了?” “对!”方飞老实回答。 “谁干的?”曲傲风皱起眉头。 “我自己干的,”方飞早已想好借口,“符法失败!” “什么符?”曲傲风沉声问道。 “召唤符!”方飞顿了顿,“不小心召来一块石头。” 曲傲风瞅他一下:“跟我来。”转身走到石台旁,喝令,“躺下。”方飞躺了下来,女道师沉着脸看完伤势,打个响指,叫声“醉棘”,身边一株木妖盘绕过来,枝条细细长长,布满修长尖刺。 “这儿,”曲傲风在方飞的胸口比划一下,“醉棘”仿佛长了眼睛,顺着她的手势,挺起尖刺,猛然扎入,方飞才觉刺痛,“醉棘”又退了回去。 麻痹迅速扩散,胸膛失去知觉,曲傲风抽笔写符,咔嚓两声,隔着皮肉接好断骨,忽又招了招手:“骨精。” 碧无意应声上前,捏开方飞的下颌,把一碗白花花、黏糊糊、还在不停翻腾的东西倒了进去。 那东西一进嘴巴,连滚带爬地向里猛钻,透过咽喉进入胸腔,古怪的滋味让方飞终生难忘。他低头一看,胸膛上上下下、凹凹凸凸,像有一窝虫子在里面闹腾,不由失声惊叫:“那是什么?” “骨精,”女道师不耐烦地说,“别乱动,这种妖怪会修复断骨。” “妖怪?”方飞差点儿昏了过去,“我胸膛里有妖怪?” “魑魅效果更好,可那东西不容易控制,”曲傲风凑近方飞的胸膛,端详月牙形的疤痕,“看来传言是真的,你果然中了‘阴蚀符’。” “对!”方飞小声回答。 “谁给你治的?” “孙鸿影。” “噢,”曲傲风点点头,“是他?” “你也认识他?” 曲傲风直起身来,抬手解开头巾,她的脑袋光秃秃没有一根头发,靠近头顶的地方,也有一个月牙形的伤疤。 “阴蚀符?”方飞失声叫道,“谁干的?” “一个魔徒,”曲傲风缠好头巾,“救我的人也是孙鸿影,只不过他没有成功。”方飞不胜疑惑:“可您还活着?”曲傲风冷哼一声,问道,“你睡了多久?” “一个月……” “我睡了整整一年!”曲傲风木然说道,“一度进入了‘永寂’。” “永寂?” “永久的魂眠,进入永寂的生灵,神速会降到零点。” “神速?”方飞莫名其妙,“那是什么?” “开什么玩笑?”曲傲风瞪大眼睛,“你不知道神速?” 方飞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但听曲傲风说道:“神速就是元神运转的速度。” “元神也会运转?”方飞更加惊奇。 “你以为三神七识是静止不动的吗?”曲傲风嘲讽地看着他,“元神好比五脏,三神七识不是孤立的存在,也会相互交流,它们之间交流的速度就是神速。元神完成一次交流被称为一周天,普通道者的神速,每秒不超过一百周天。低于四十九周天,人会进入魂眠;神速降到零点,人将沦入永寂;永寂超过一个时辰,元神就会死亡。” “元神也会死?”方飞直觉不可思议。 “有生必有死,万物皆如是。”曲傲风的声音就像山顶的寒风,“死掉的元神不能轮回、无法往生,你将失去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方飞怔了怔:“您怎么醒的?” “陷入永寂的人有一个办法可以唤醒。”曲傲风的声音变得很轻,“那就是凤凰的歌声。” “凤凰?”方飞惊了一下,“它们不是消失了吗?” “你知道黄鵷吗?” “知道,”方飞踌躇道,“可它是只鸟妖。” “黄鵷是凤凰和毕方鸟混血所生,它是凤凰唯一的血脉,叫声拥有凤凰的神力,”曲傲风的声音透着敬畏,“黄鵷及时赶到,才把我从‘永寂’唤醒。” “我见过它,”方飞低声说,“它跟燕眉在一起。” “黄鵷是燕玄机的好友,它肯救我也是因为燕玄机,我欠了燕家的人情,”曲傲风恶狠狠瞪着男孩,,“要不然,去年你闯进温室,我怎么会放过你?” 方飞面红心跳,小声支吾:“因为燕眉。” “知道就好,”曲傲风看了看仙罗盘,“差不多了。”挥笔念诵咒语,方飞的胸中剧烈翻腾,忍不住侧过头干呕。碧无意忙把瓷盆送到他嘴边,“骨精”兵分两路,从嘴巴和鼻孔喷涌而出,那股难受劲儿,活是要把五脏六腑一并拉扯出来。 吐了三分钟,才把“骨精”吐光,小妖怪红里透紫,失去了活力,皱巴巴地来回蠕动。方飞疼痛消散,胸膛恢复如常,他又惊又喜,摸了摸胸口,跳下石床说道:“我好了。” 曲傲风盯着他,忽然说道:“下次打架以前,最好想想后果。”方飞愣了一下,慌忙辩解:“那个、我没有……” “得了吧,”曲傲风冷笑,“你骗得了谁?”方飞低下头,轻声说:“这是私事……” “私事?”女道师面无表情,“好吧,那你再做一件私事。” “什么事?” “滚出去!” “他就是诱饵?”隔着一堵玻璃墙,燕眉疑惑地望着房间里的人选。 那是一个男孩,年纪十岁左右,尖下巴,大眼睛,小脸瘦削苍白,乱蓬蓬的黑发油腻不堪。他没穿羽衣,一身灰色套装款式老旧,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他叫单易。”顾永之老而弥坚,永远腰板挺直。 男孩一无所觉,歪坐在软椅上面,光着右脚踩着座椅,身前悬浮一面最新款的“波耶水镜”,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镜子,一边玩耍《飞行万象》,一边抓起零食塞进嘴巴。 “单易!”顾永之推门进入房间,男孩看他一眼,丢开通灵镜,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顾永之回头看向杜风烈和燕眉,咳嗽一声,冲男孩说道:“给他们看你的元气!” “现在吗?”单易脸上不太自在。 “快一点儿。”顾永之催促, “好吧!”单易抽出毛笔,刷刷写了四个字:“玄武单易。”字迹工整,色泽纯净,仿佛澄净夜空里升起的一缕烟雾,掠过幽深水潭上的月亮倒影,轻烟、明月相互映照,给人一种奇妙空灵的感觉。 “水月凝烟!”杜风烈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真美!”燕眉也不禁动容。 “怎么样?”顾永之瞅着两人大有得色,“还不坏吧?” “不会是你拐来的吧?”杜风烈瞅着老头儿冷笑:“我可专管拐卖人口。” “你说什么?”顾永之瞪眼发怒,“他是自愿来的,不信你问问。”杜风烈向燕眉努了努嘴,女孩会意问道:“单易,你知道为什么来这儿吗?” “知道,”单易满不在乎地说,“当诱饵,捉魔徒。”燕眉愣了一下,又问:“你知道风险吗?” “知道,”单易耸了耸肩,“很多孩子失踪了。” “你不害怕?”燕眉对男孩的轻率有些惊讶。 “不是有你们吗?”单易不耐烦地揉弄手指,两眼瞟向一旁的通灵镜,“你们会保护我吧?” “我们没有万全的保证,”燕眉直言相告,“这次的任务相当危险。” 单易抖了一下,目光投向顾永之。老头儿沉着脸一言不发,男孩咕哝两声:“反正……我是没问题。” “我有问题,”杜风烈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要当诱饵?” “好处多着呢,”单易瞅了瞅顾永之,老头儿还是不动声色,“完事后我能拿到十万点金,加上最新款的飞剑、符笔、羽衣……喏,还有一辆今年刚出的幻影车!”反手指了指通灵镜,“这面‘波耶水镜’只是定金。” “有钱真好,”杜风烈尖刻地看向符笔商人。 “说得对!”顾永之坦然回应,“有钱就是好!”杜风烈冷哼一声,回头瞪视男孩:“你爸妈知道吗?” “知不知道不重要,”单易撅起嘴巴,“反正他们又没钱。” “什么话?”杜风烈皱起眉头,“他们可是你爸妈。” “那又怎样?”单易闷声闷气地说,“他们又穷又没用,不配有我这样的好儿子!” 杜风烈鄙夷地扫他一眼,对顾永之说:“如果他当诱饵,我肯定不会感到内疚。” “很好,”顾永之嘴角抽动,“什么时候动手?” “十天以后。”杜风烈回答。 “这么久?”顾永之紧皱眉头。 “我们要做一些筹备,”杜风烈说道,“比如时间地点,还要对他做一些训练。”冲单易努嘴。 “我也要参加行动。”顾永之说道。 “那不可能。”杜风烈断然回绝。 顾永之脸色一沉:“别忘了谁找到诱饵。”杜风烈看了看单易,迟疑一下,口气放软:“事关重大,我要上报巫史……” “不管怎么样,”顾永之大声宣布,“我要亲手逮住那个狗东西。” 方飞咬着笔杆,望着水殿穹顶发呆。蛟龙水怪忽来忽去、忽远忽近,瞪着巨眼向下观望。 “乐章符写好了吗?”吕品把头凑了过来,失望地发现符纸上的音符寥寥可数,“才这么一点儿?这一堂课你都在干吗?” “什么都没干,”方飞回头看向懒鬼,“你觉得水殿像什么?” “还能像什么?”吕品白他一眼,“像水殿呗!” “像一口锅,能煮许多好吃的。”简真吞了泡口水,“怎么还不下课,我快要饿死了。”他偷眼看向讲坛,宁柔然坐在那儿,身边放着一座凤头竖琴,琴座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雕像,翅膀和尾巴之间连接细长光亮的琴弦。 天素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竖琴旁,卷起手里的符纸,塞进“凤头”的尖喙,火光一闪,凤凰流光溢彩,琴弦无风振动,弹起一段悠扬悦耳的琴声。 琴声结束,“凤凰”的尖喙一开一合,发出清亮有力的声音:“苍龙天素,一百分。” 天素瞟了瞟四周,一脸矜持地走出大殿。 “就知道自己出风头,”吕品趴在桌上抱怨,“身为组长,她就不能把乐章符借我们抄一下?” “我还剩一小段,”大个儿望着符纸自信满满,“给我十点金,我给你看两眼。” “得了吧,”懒鬼冷笑,“给我十点金,我可以用它擦屁股。” “死狐狸,”简真恨恨诅咒,“你就等着得零分吧!” “我说……”方飞茫茫然环顾四周,“你们不觉得水殿很像一把天机锁吗?” “你脑子坏了?”懒鬼瞪大眼睛。 “方飞、吕品,”宁柔然的叫声透着不满,“上课不许交头接耳,别忘了,你们已经得了五次零分了。” 方飞望着符纸摇了摇头,努力集中精神,硬着头皮胡写乱画。还没写完,夔龙鼓响,宁柔然隐身消失,学生鱼贯走向竖琴,把符纸塞进凤头,竖琴弹奏乐章,凤头报出分数。 方飞一面排队等候,一面指着沿途的桌椅对吕品说:“你看,环绕讲坛一共九排座椅,天机锁也有九个字环;每一排桌椅都不是整体,第一排桌椅分为四段,是不是很像天机锁里的‘四象层’?第二排桌椅分为五段,位置跟‘五行层’差不多;第三排桌椅分为八段,简直跟‘八卦层’一模一样;第四排桌椅分为九段,完全就是‘九宫层’的翻版,第五排桌椅分为……” “慢着,”吕品打断他说,“锁眼在哪儿?” “讲坛啊,”方飞指着竖琴坐落的地方,“那不是一个太极图吗?” “假设那是锁眼,”懒鬼吐一下舌头,“那得用多大的钥匙?” “也许……”方飞苦苦思索,“也许不用钥匙,只用密符就行。” “我拭目以待,”懒鬼耸了耸肩,“开锁的时候记得叫我……”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竖琴前面,方飞把符纸塞进“凤凰”的鸟嘴,琴弦沉寂不动,凤眼转动几下,啊呸一声把符纸吐了出来,凤头开口嚷嚷:“这也太难吃了。苍龙方飞,零分。” 四周哄堂大笑,方飞脸上如被火烧,匆忙挤开人群,快步冲出水殿,心里怒火乱蹿,恨不得把那张竖琴砸得稀烂。 “方飞、方飞……”贝雷一溜烟跑上来,“你的符纸丢了。” 方飞接过乐章符,不胜尴尬地望着一年生,嗫嚅两下,揉成一团揣进兜里,刚要转身离开,忽听贝雷说道:“我听说一件事,你跟皇秦决斗输了?” 方飞吃了一惊:“谁说的?” “老夔龙对我同学说的,”贝雷怯生生回答,“它还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死老夔。”方飞恨得牙痒,心里像有几十只猴子闹腾。 “难道是真的?”贝雷不自觉两眼圆睁,“你真的输给了皇秦?” “输了又怎样?”方飞没好气回答。 “你怎么能输?”贝雷叫了起来,“你可是九星之子,你是苍龙人的希望……” “我不是任何人的希望,”方飞恨不得马上隐身,“我希望一个人好好呆着。” “你怎么能这样?”贝雷气得小脸通红,“你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现在明白也不晚。”方飞丢下一年生转身就走。 刚出水道,就听有人叫喊,苏若兰笑眯眯走过来:“老夔跟我说,你决斗输给了皇秦,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喏,除了你我可一个人都没说。” 方飞回头看向湖面,忽见夔龙尾巴朝天,急匆匆钻进湖底。 “说说你怎么输的,”苏若兰不依不饶,“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没空,”方飞低头快走,“我要去天渊馆……” “正巧我也去那儿,”苏若兰乐呵呵跟在旁边,“咱们边走边说。” “方飞!”四年级的勾穹追赶上来,“老夔龙跟我说,你决斗……” “输给皇秦对不对?”方飞怒气爆炸,“没错,我输了,那又怎么样?” “生什么气呀?”勾穹老大没趣,“我就随口问问。” “小气鬼,输不起。”苏若兰抄着手扬长而去,扔下方飞一个人发愣。 “方飞,方飞,噗通噗通跳下水,”身后有人齐声高唱,“方飞,方飞,就像一只大乌龟。” 方飞不用回头也能猜到唱歌的是谁,他撒开双腿想要开溜,巫袅袅一伙早已冲了上来,把他围在中间又跳又唱:“方飞,方飞,噗通噗通跳下水;方飞,方飞,就像一只大乌龟。” “唱得对。”老夔龙在湖里闷声闷气地插嘴,“当时就是这个样……” 好容易摆脱白虎人的合唱团,方飞冲进天渊馆,发现每个人都在冲他指指点点。通过老夔龙的大嘴巴,方飞败北的消息野火燎原,不到半个时辰就烧遍了整个学宫。 男孩心烦意乱,掀起兜帽盖住头脸,躲开各种议论,一路摸到“变化区”,抽出一本《分身术速成》看了起来。他按照书里的步骤:凝神内视、释放元气、凝结分身……天青色的元气在手心进进出出,留下一片混沌,始终无法变出人形。 练了半晌毫无进展,方飞灰心丧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练不出分身,下次遇上皇秦还会输得精光。 “听说你输了?”对面传来女孩的声音,方飞抬眼一瞧,天素端然静坐,身前摊开一本《烟灵与梦境——烟灵的深层意识》。 “你怎么在这儿?”方飞的心情雪上加霜。 “输给皇秦也不丢人。”天素的声音忽又从左传来,方飞懵懂掉头,发现左边也有一个天素,展开一幅符法古卷,低着头逐字研读。 “意料之中,”右边有人接道,“你有几斤几两,大家都很清楚。” 方飞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右边的“天素”。女孩正在翻看两尺厚的《妖怪大辞典》。 方飞被三个“天素”包了饺子,不由悻悻说道:“有本事你跟他决斗,他有两个分身,还会水遁……” “私下决斗毫无意义,”这一次声音来自后方,第四个“天素”抱着一叠书站在方飞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会在‘幻月舞会’打败他,大大方方,堂堂正正。” “是吗?”方飞起身把书插回架子,“祝你好运。” “你要参加舞会吗?”抱书的“天素”霸占了他的座位,四个天素围成一桌。 “不会。”方飞小声嘀咕。 “算你识相,”四个“天素”冲他点头,“人要有自知之明。” 方飞被挖苦得体无完肤,急匆匆返回寝室,直挺挺倒在床上,脑子里似有无数个天素跑来跑去:“她是故意的,她看见我在学习分身,故意在我面前炫耀……” “我听说一件事,”吕品从上铺冒出来,“你跟皇秦决斗……” “我输了,”方飞闷吼一声,“行了吧?” “输了也比我好,”吕品叹了口气,“再不能通灵,我真不想活了。” “嗐,”方飞挺身坐起,“吕品,你能变出分身吗?” “你问我?”吕品翻一个身,方飞身边光芒闪动,同时出现两个吕品,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 “噢,”方飞更加沮丧,“你能二分身?” “假期里练的。”三个吕品齐声回答。 “怎样才能练出分身?”方飞喃喃说道,“我严格按照书上的步骤,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 “这个嘛,”三个吕品同时挠头,“我也不知道。”方飞瞠目结舌:“那你怎么变出来的?” “狐神的本能,”吕品打个响指,“分身这种东西,我根本用不着学,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教。” “这样吗?”方飞躺回床上,望着吕品的分身满心羡慕,“为什么我一个都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 次日晚上,又到龙语课时间。吕品抖擞精神,两眼圆睁,上课认真听讲,书写一丝不苟,到了下课时分,又比方飞多写了两个字。 “这都是天意,”临走之前,他拍了拍方飞的肩膀,“打扫干净一点儿哟!” “你干吗这样认真?”方飞不胜沮丧,“你就不能少写两个字?” “我又不想打扫水殿。”吕品摇晃脑袋,曳着拖鞋走远了。 “可恶!”方飞望着空旷的大殿发了一会儿呆,无可奈何地开始捉拿漏网的龙文。这一次字数更多,更狡猾更凶猛,上蹿下跳动静不小。方飞循声搜捕,省了不少工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这些小东西一扫而光。 大功告成,他站在讲坛中央,望着九层桌椅,“水殿是把天机锁”的念头忽又沉渣泛起:“如果真是天机锁,那么一定拥有密符。” 方飞闭眼冥想,忽觉手心一跳,白石版冒了出来,上面闪现一道符咒:“铸灵台龙蛇纵横。” 看见符咒,方飞先是惊喜,继而又觉疑惑:这道符不是密符的格式,并不包含“九重天”里任何一个字符。如果这不是密符,隐书又为什么让它出现? “写一写就知道。”脑子里有一个小人儿拼命鼓动,方飞吸一口气,对着虚空写符念咒:“铸灵台龙蛇纵横。” 符咒写完,沉寂时许,脚底忽然微微抖动。方飞暗暗吃惊,低头看去,讲坛缓缓转动,地面顺着太极图的中线裂开,黑白双鱼衔尾游动,之间出现一个圆孔,孔内黄光闪动,似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他惊疑不定,一步步退到讲坛边缘,但见圆孔扩大,里面机括重重,一如反复绽放的花蕾,“花瓣”四面分开,露出浅黄色的“花蕊”。 “花蕊”徐徐抬升,很快超过讲坛,当它停顿下来,却是一张正方形的石台,高过一米,长宽一米五六,台面光滑可鉴,布满血红色的细丝,横平竖直,如同人体的血脉,构成数以百计的方格。围绕这些方格,沿着石台边缘分别刻写四道符咒,文字一模一样,都是“天弈龙行”四个古篆。 这不是普通的石台,更像是一张宽大的棋盘。 “你都干了什么?”惊雷似的怒吼从上面传来,夔龙的怪脸占满了穹顶,双眼咄咄逼人,仿佛日月交辉,青郁郁的独角凹凸不平,布满了深刻曲折的螺旋状花纹。 “不知道。”方飞伸手抚摸“棋盘”,光溜溜、凉沁沁,触感十分舒服。 “马上给我滚出水殿!”夔龙大吼大叫。 “闭嘴。”方飞心头火起,“你这个多嘴多舌的老鬼。” “什么?”老夔龙暴跳如雷,湖水化为阵雨,“你敢骂我?” “我说错了吗?”方飞不为所动,“谁把我输掉的事捅出去的?” “我就告诉了几个人。”老夔龙气焰大减,两眼骨碌乱转,“我让他们不要告诉别人……” “他们告诉了所有人,”方飞指着老夔龙的鼻子,“你就是故意的。” “不跟你说了,”夔龙讪讪游开,“反正我提醒过了,出了事你自己负责。” “出事?”方飞待要细问,老夔龙已经游远了。 棋盘上闪过一抹青光,忽然出现四个青金色的楷字,每一个字都端端正正地写入血丝结成的方格:“要下棋吗?” “下棋?”方飞愣了一下,“什么棋?” “龙文战棋。”棋盘上不断出现文字。 方飞望着字迹发了一会儿呆,喃喃说道:“我不会下。”棋盘沉寂一下,前面文字消失,后面文字出现:“不会下棋,为什么召唤我?” “你是谁?”方飞心跳加快,“你是隐身者吗?” “不,”棋盘上写道,“我是支离邪。” 方飞张口结舌,半晌说道:“开什么玩笑?” “没错,我开玩笑。”棋盘的书写者仿佛在笑,“事实上,我是支离邪的棋盘,又称道祖棋盘。” “我懂了,”方飞松一口气,“跟造化笔一样。” “造化笔?”棋盘沉寂一下,“我很久没有见过它了。” “可是……”方飞满心疑问,“你为什么出现?” “不是你召唤我的吗?”棋盘写道。 “我没有召唤你,”方飞字斟句酌,“我猜水殿是一把天机锁,想要找出它的密符,结果却见到了你。” “你想开锁?”棋盘飞快地写道,“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水殿真是一把锁?”方飞激动得浑身发抖。棋盘抹掉前文,继续写道:“我可没这么说。” “可你呆在锁眼。”方飞审视四周,“你是水殿的中心。” “不,”棋盘写道:“我的任务只是下棋。”方飞心头一动,生出一个惊人的念头:“如果我赢了呢?” “你就能解开水殿的秘密,”棋盘沉寂了几秒,“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为什么?”方飞问道 “秘密不是都要揭开,”棋盘的字句让人困惑,“有些秘密应该让它永远保持下去。” “反正赢了你就行了吧?”方飞满脑子都是解密的念头,对棋盘的告诫置若罔闻。 “可以这么说。”棋盘回答。 “好吧。”方飞转身走下讲坛,棋盘轰然鸣响,旋转着沉了下去。 天渊馆已经闭馆,方飞无奈返回寝室。“道祖棋盘”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困扰,也让他对水殿的秘密更加好奇。 寝室里两人都没入睡,大个儿喵声喵气地在那儿学习猫鬼语。吕品无网可上,坐卧不安,他看见方飞神不守舍,随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龙文战棋吗?”方飞抬头问。 “你也知道这个?”吕品惊讶地望着他。方飞精神一振,忙问:“你会下?” “我知道规则。”吕品扯过一张符纸,真身分身一起动笔,或横或竖,很快画出一面棋盘,就跟“道祖棋盘”十分相似。 “棋子呢?”方飞好奇地看着棋盘。 “棋子?”吕品笑了起来,“你手里不是?” “我手里?”方飞摊开双手,迷惑地望着手心。 “笨蛋。”简真一旁冷笑,“名叫龙文战棋,棋子当然都是龙文。” “准确来说,”吕品盯着方飞,“棋子就是你写的龙文。” “用龙文当棋子。”方飞迷惑不解,“龙文会乱跑乱动,还会……” “还会吃掉同类,”吕品一边说话,一边围绕棋盘写下符咒,“天弈龙行,这道‘战棋符’能把龙文困在棋盘上,迫使它们遵循规则,可要控制龙文取胜,还得看写字人的本事。”他边说边写,又在方格里写下三个楷字,光白工整,并不连贯,“下棋的第一步,对战双方各在棋盘上写下六道符法定式,符咒不能重复,符字处于一条直线,每道定式写三个字,彼此之间不能相连。” “为什么?”方飞问道。 “空出来的字符填写龙文。”吕品回答。 “填字游戏?这是填字游戏,”方飞恍然大悟,兴冲冲指着吕品写出的字符,“这是‘霹雳符’的定式,差了七个字。” “这七个字用龙文填写。”吕品顿了顿,“你写一个,我写一个。” 方飞想了想,在定式空白处填写一个“玄”字,吕品在他旁边写出一个“叱”字,后者突然发难,一口把“玄”字吞了下去,懒洋洋鸠占鹊巢,躺在“玄”字的空格里悠然自得。 “怎么回事?”方飞抬眼瞪向懒鬼。 “游戏的第二步,”吕品说道,“用龙文吃掉对手的符字,占领他的空格,千方百计不让他完成填字!”方飞心头一动,冲口说道,“这挺像五子棋。” “五子棋?”吕品怪道,“什么东西?” “简单来说,”方飞冲着棋盘比划,“五颗颜色相同的棋子连成一条直线,谁先连成五子就算谁赢。” “有点儿像。”吕品指着棋盘上的定式,“如果你没能阻止对手,让他完成定式,定式就会固定下来,变成一座‘龙城’,对手的龙文不能攻击和跨越‘龙城’,你则不受‘龙城’的限制,这是一种巨大的优势,可以用来防守和进攻。” “怎么防守?怎么进攻?”方飞兴致盎然。 “根据规则,每一个回合,龙文前进的步数跟它吃掉的字数有关,初写的龙文只能前进一步,吃掉一个文字可以前进两步,吃掉的字越多,前进步数就越多,一个龙文最多吃掉八个字,这样的龙文被称为‘龙王’,一个回合能走九步。一道复杂的定式大多超过十字,也就是说:对手最强的‘龙王’,也要两个回合才能绕过‘龙城’进攻你,你的龙文却能轻易越过‘龙城’进攻对手。” “怎么样才算赢?”方飞问道。 “填满所有空格,”吕品咂嘴,“谁的字多谁赢!” “听起来好复杂。”方飞扶着脑袋,“我还是想不出怎么赢?” “下一局就知道了,”简真一旁怂恿,“你俩不都会写龙文吗?” “我们才刚入门……”方飞犹豫未决,吕品早已眉飞色舞:“试一下又不会死,我们可以填写最简单的定式,只用很少的龙文。” 方飞想了想,勉强答应:“好吧……”心思却飘到水殿,脑海里呈现出“道祖棋盘”的样子。 两人挑选符咒,各自写了六道,把空缺的符字译成龙文写入棋盘。吕品先手,方飞后手,你一笔,我一笔,写了不到十个字,纸上的龙文突然失去控制,不按规则,纵横乱爬,嗤嗤啦啦,把纸做的棋盘撕咬得一团粉碎。一个“光”字飞身跳起,咬住简真的耳朵,痛得大个儿尖声惨叫。 方飞手忙脚乱,写出“幻墨消融符”,笔尖高速抖动,接连发出符光,把失控的龙文一一击散。 “我流血了,”简真受了池鱼之殃,捂着耳朵大声哀号,“你俩干得好事!” “怎么回事?”方飞瞪着满桌纸屑。 “我的‘战棋符’不管用,”吕品悻悻说道,“要下‘龙文战棋’,需要专门的棋盘,那种棋盘就是一个强大符法结界,能够迫使龙文遵守下棋的规则。” “你明明知道,还用一张破纸当棋盘?”大个儿冲着吕品大吼。 “怕什么,”懒鬼的眼神能把人活活气死,“反正龙文又不咬我。” “棋盘能买到吗?”方飞问道。 “能,”吕品回答,“贵的要命。” “穷鬼就别操那份心了,”简真把怒火向方飞宣泄,“别忘了,你还欠了蛛仙子的阎王债。” “不关你的事。”方飞心在滴血,躺回床上两眼朝天,心头说不出的混乱。纷纭的思绪间,金黄色的棋盘隐隐浮现,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清晰起来。 整整一晚,“道祖棋盘”上的字句都在方飞脑中盘旋,让他对水殿的秘密更加好奇——如果真是天机锁,水殿到底锁住了什么? 龙语课隔日一上。前一日,方飞在天渊馆呆了半晚,把“龙文战棋”的书籍看了不少,次日上课,不出所料,课后打扫的任务又落到他身上。这一次他急不可耐,匆匆扫除龙文,来到讲坛,写出召唤符咒,一串轰响过后,“道祖棋盘”再次出现。 “下棋吗?”不待方飞说话,棋盘上跳出一行字迹,字里行间透出强烈的渴望。 方飞愣了一下:“你很想下棋?” “对,”棋盘飞快写道,“我都闲了十万年了。” “十万年?”方飞吓了一跳,紫微十万年,换成红尘四十万年,那时人类恐怕还没出现。 “下棋,下棋,下棋……”棋盘不断催促,字儿很快填满方格。 “你怎么知道我来跟你下棋?”方飞暗生警惕,对方实在太过殷勤。 “如果不下棋,你干吗又召唤我?” “好吧,”方飞无奈承认,“可我还没完全学会。” “下几盘就会了,”棋盘自信满满,“我来当你的老师。” “还有一个问题,”方飞说道,“我们的元气颜色……” “都是青色吗?”棋盘上的字迹悄然变成黑色,“这很简单。” 方飞没了借口,硬着头皮说:“你先来。”棋盘上应声出现“空、溶、落’三个细黑小楷,彼此相距若干空格,一字横在棋盘上方,方飞望着字迹搜肠刮肚,半晌说道:“云屯化雨符?” “对。”棋盘回答。方飞边想边写,计算定式长度,挑出“暴烈风雷符”里的 “明、震、电” 三个符字,竖着写了一行,还没收笔,棋盘上乌光连闪,忽又出现“暖、万、春”三个字。 “晴日暖江碧流润土万物春生绿意星涌。”定式闪过脑海,方飞冲口而出,“春生草长符。” “对!”棋盘字迹欢快,隐隐透出赞许。 双方你来我往,很快写完定式,棋盘率先动手,写出龙文“霖”字,填上“云屯化雨符”的空缺,方飞不敢直面挑战,反手写出龙文“狂”字,填入“暴烈雷风符”,棋盘老不客气,一个“掣”字落在“狂”字左侧,两个字针锋相对,经过短暂厮杀,“狂”字惨被吞噬,掣字如同一颗钉子,扎入方飞的定式中间。 “龙文战棋”既要考验定式的记忆,也要考验龙文的威力,还要考虑龙文的落点,形成局部优势,强吃弱、多吃少,龙文吞噬同类越多,走得越快,战力越强。如何运用这类棋子,也是棋手必须考虑的情况。 “道祖棋盘”诞生以来,对弈过的棋手不计其数,一连数盘杀得方飞落花流水,输得一字不剩,望着棋盘上乌压压的龙文发呆。 好在棋盘信守承诺,一面把小度者按在地上痛揍,一面笔谈不辍,当真做起老师,指点方飞如何书写龙文,如何排兵布阵。输了五六盘之后,方飞有所领悟,写出的龙文也更具威力,一盘下来,勉强能有三五个文字存活。 “学得挺快,”棋盘谆谆善诱,从不吝惜赞誉之词,“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你为什么教我?”方飞满腹疑惑,“万一将来……” “没什么万一,你赢不了的,”棋盘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我教你是为了找乐子,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方飞默不作声,心里却憋足一口气,每字必争,寸土不让,全副心力都倾注到棋盘上面,俨然化身为一个个龙文,进退攻守、厮杀搏斗,每一个文字遭到吞噬,他也感同身受,痛苦得要命。 又下几盘,一局终了,存活的字儿达到十个。方飞兴奋莫名,浑然不知疲倦,还要另开新局,忽听上面咚咚咚传来鼓声,抬眼望去,老夔龙一面拍打肚皮,一面瞪眼怒视:“天快亮了,你还有完没完?” 方飞应声一惊,对棋盘说道:“我要走了。” “明晚再来。”棋盘恋恋不舍,“我在这儿等你。” 方飞冲出水殿,回到寝室,两个室友还在呼呼大睡。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数不清的龙文在脑子里狂欢起舞,那滋味苦乐交加,吃多了“不忘草”、“强心花”也不过如此 到了上课时间,终于来了睡意。方飞半昏半醒,压根儿不知道上的什么课,讲课的道师是谁,至于讲了什么更是一无所知,其间打了两个盹儿,梦里也在水殿里下棋……好容易熬过一天,晚饭过后,立刻冲到水殿,召出棋盘继续棋局。 接下来的日子,方飞如中疯魔,除了“龙文战棋”,脑子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羽化课”飞得乱七八糟,“飞天十势”一势也没学会;“抟炼课”引发爆炸,周见龙狂吼着把他轰出了教室;“百草课”违规操作,“蝎尾花”扎了嘴巴,两片嘴唇肿得像只鸭子,巫袅袅拍了录像,放到通灵网上,轻松获得上亿点击;“天文课”心不在焉,从“鸿蒙之眼”失足掉落,要不是天素及时写出“搬运符”,方飞几乎活活摔死;最惨的还数“变化课”,狐青衣指示学生让鼠蜥长出翅膀,方飞误听为“让鼠蜥长在手上”,更离奇的是,他居然顺利地完成了“任务”,狐青衣费了老大工夫,才把他跟鼠蜥分开,这件事传遍了世界,成了本年度最大的笑话,水灵光每次做节目都要拎出来说一遍:“九星之鼠,哦不,九星之子,呵,人还是鼠,我也傻傻地分不清……” 好在棋艺进步飞快,短短十几天光景,棋局终了,方飞存活的龙文增加到二十个。“道祖棋盘”也啧啧称奇,方飞信心暴增,势头不减,存活的字数持续增长,向着三十一路狂奔。 更大的进步来自龙文,为了应付战棋,方飞把课本里的龙文写得滚瓜烂熟。但为了留在水殿,他故意隐藏实力,每次测验,总比吕品少写两个。懒鬼沾沾自喜,天皓白却有所察觉,看向方飞的目光暗含深意。好在老道师渊深海默,从不多管闲事,下课以后就逍遥离开。 时间过得飞快。这天方飞又玩一个通宵,白天无精打采,“仙乐课”睡了半节,课堂测试胡写乱画,写出的“乐章符”连他自己也不认识,课后走向凤头竖琴,心里七上八下,做好了竖琴拒收的准备。 队伍不断减少,很快轮到方飞,他卷起符纸塞进“凤凰”嘴巴,咕嘟一声,凤头艰难地吞下,破天荒没有吐出,嘎声嘎气地宣布:“苍龙方飞,二十分,噢,该死,你被邀请了。” “邀请?”方飞一愣之间,凤头吐出一张请柬,接过一瞧,上面写道: “苍龙方飞阁下: 今晚酉时一刻,我在魁星阁举办生日晚宴,热诚邀请你拨冗出席。 苍龙宁柔然 某年某月某日 方飞不胜意外,但听四周嘈杂议论,扭头一看,遇上无数艳羡嫉恨的目光。他把请柬揣进兜里,匆匆走出墨屋,心里毫无喜悦可言。参加生日晚宴,意味着占去下棋的时间。 “嗐,”大个儿赶上来拍他肩膀,“你也拿到请柬了?”方飞听出话中有话:“‘也拿到’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简真满面春风,“宁柔然邀请了所有的‘魁星奖’得主。” “是吗?”方飞悻悻问道,“你也要去?” “难道你不去?”大个儿瞪着他就像看个傻子,“这可是荣誉,别人求也求不来。” “吕品呢?”方飞扭头张望,正巧跟懒鬼拍面撞上。 “不能不去,”吕品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把乐章符抄一百遍。” “是吗?”方飞无奈打消了缺席的念头。 第七章、生日晚宴 第七章、生日晚宴 下午上完“妖怪常识”,方飞等人顶着无数愤怒的目光前往魁星阁,还没走近,就听见阁楼里飘出美妙的歌声。 进了阁门,方飞惊讶地发现唱歌的不是宁柔然,而是一尊鲛人的水晶雕像。雕像人身鱼尾,立在喷泉中央,泉水从它的眼睛流出,歌声从它的口唇间飞向四方。 不仅如此,出于主人的兴趣,阁楼里所有的雕像都会唱歌。英招金像高音豪迈;山都木雕嗓音圆润;应龙石像就是一个行走的低音炮;凤凰当然不会缺席,那一尊白玉凤凰能用十二种音调演唱《天籁树下的少女》…… “可恶!”望着富丽堂皇的大厅,简真妒恨交加,“住在这儿的本该是我们!” “白痴。”天素从他身后飘过,大个儿脖子一缩,瞪着冰山女的背影:“我说错了吗?” “肯定是你错了。”吕品一本正经地说,“天素定律,第一,她永远不会错,第二,如果她错了,参见第一条。” “幸好还有吃的。”大个儿的目光被餐桌吸引住了,上面的食物琳琅满目,诱人的香味飘飘荡荡,好看的颜色勾人食欲。简真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无可奈何地开始了战斗。 “吃完我就回去,”他一边痛快吃喝,一边继续抱怨,“我一秒钟都不想呆在这儿。” 除了道师和学生,还来了不少紫微的名流。元迈古赫然在列,端着酒杯跟天皓白谈笑甚欢;云炼霞靠在餐桌旁边,笑眯眯地接受真人星京伽的搭讪;山烂石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如同一尊端着酒杯的大佛;周见龙上蹿下跳,活是乞怜讨好的小狗,跟着丹元星南楚月兜兜转转;聂昂还是一脸苦相,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一大笔钱;曲傲风黑衣简朴,好比凤凰里的乌鸦,用嘲讽的目光扫视众生;狐青衣跟北极星琴流水交头接耳,帝江飘浮在两人对面,十多条触手插进不同的酒器,如同中空的吸管,抽得酒水一滴不剩。老妖怪酒意上涌,金黄色身子呈现一抹可爱的粉红色。 “必须向南溟岛征集重税,他们垄断了鲛珠生意,赚的钱多得花不完……”乐当时挤进一堆名流里高谈阔论,压根儿没有留意到其他人嫌弃的目光。 “嗐!”吕品捅了捅方飞的腰眼,“第三次了!” “什么第三次?”方飞不解。 “苏若兰!”吕品低声说,“第三次从这儿经过了。” 经他一说,方飞才发现苏若兰从他面前匆匆走过,三年生穿着露肩的长裙,裙角甩得老高,露出光溜溜的长腿。 “她在干吗?”方飞纳闷地问。 “炫耀她的新礼服……”吕品话没说完,苏若兰径直走了上来,劈头就问:“你们两个参加‘幻月舞会’吗?” “不会。”两人异口同声。 “为什么?”苏若兰不解地审视吕品,“参加‘降妖猎怪’,狐神后裔有天赋优势。” “当猎物的优势吗?”吕品的回答让苏若兰愣了一下,她皱眉说道:“你反对‘降妖猎怪’?” “没有,”吕品漫不经意地说,“我只是认为这种事浪费时间。” “什么事不浪费时间?” “睡觉!”吕品简短回答。 “神经病,”苏若兰回头看向方飞,“你为什么不参加?” “我不喜欢跳舞。”方飞老实回答。 “这算什么理由?”苏若兰气红了脸,“我本想亲手打败你……呃,算了……”右手一挥,悻悻然转身离开。 “我都听见了,”苏若兰前脚刚走,四年生勾穹就凑了过来,“有点儿遗憾,九星之子不参加,比赛会少许多乐趣。” “你也想打败我?”方飞有点儿恼火。 “别误会,”勾穹连连摆手,“你人气那么高,如果参加比赛,观看人数一定很可观。” “观看什么?”方飞没好气说道,“看我的笑话?” “你该对我客气一点儿,”勾穹歪头盯着小度者,“勾家可是紫微的望族,我的祖先可以上溯到木神勾芒……”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方飞打断他说。 “众所周知,‘星拂’笔属于勾芒。”勾穹盯着他的笔袋,“你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 “得了吧!”吕品插嘴,“我的祖先还能上溯到支离邪,造化笔属于支离邪,我是不是应该拿它刷马桶……” “什么?”老笔妖从屋梁上冒出头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笔杆狠敲懒鬼的脑袋,“你要拿我刷马桶?” “你怎么在这儿?”吕品抱着脑袋面无人色。 “我无处不在,给我当心一点儿。”造化笔又敲懒鬼两下,这才怒冲冲地飞走了。 吕品摸着脑袋直生闷气,瞪着勾穹说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现在的学弟真没礼貌,”勾穹收起笑容,注视方飞,“如果你改变主意,记得告诉我,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意思?”方飞望着四年生疑惑未解,忽听大厅里爆发出掌声,转眼望去,宁柔然从楼上走了下来,珍珠白的礼裙镶满珠宝,头发幻成上弦月,乌云似的黑发镶了一抹白边,黑发佩戴白宝石,白发佩戴黑宝石,一颗鲛珠垂落额心,跟她脖子上的鲛珠项链上下辉映。 女歌星笑嘻嘻地冲着众人挥手致意,花妖推来生日蛋糕,蛋糕周围长了一圈莺歌草,花儿们摇头晃脑地开始唱歌—— “多么美妙的日子,夜空迎来了巨星,多么美妙的日子,世界迎来了您;多么美妙的日子,我们欢聚一起,多么美妙的日子,我们爱上了您;噢噢噢,生日啊生日,多么美妙的日子,二十七年前,夜空迎来了巨星,凤凰为你歌唱,苍龙为你叹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噢噢噢,多么幸运的日子,世界迎来了您……” “这歌词真是……”方飞跺了跺脚,浑身都不自在,“太肉麻了。” “我听过更肉麻的,叫做《没有你我就不能活》,”吕品撇了撇嘴,“马屁花的绰号不是白叫的。” 嗤,蛋糕里跳出一朵小小的火花,冉冉飞到宁柔然面前。女明星面露微笑,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啪,火花变成一大群烟花烂漫蝶,不多不少二十七只,围绕大厅尽情飞舞,直到能量耗尽,伴随悦耳的爆响,变成灿烂的焰火。 “谢谢大家参加这个小小的聚会,”宁柔然环视四周,“现在我想邀请一位来宾为我切开蛋糕!” “干吗邀请别人?”方飞正在纳闷,忽听宁柔然的声音娇滴滴响起:“苍龙方飞!” 男孩一愣上前,但看四周的人群个个神气古怪,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大多抿嘴瞪眼,似乎有所期待。 方飞纳闷地走到蛋糕面前。蛋糕七彩点缀,发出一股子诱人的甜香,上面印制了宁柔然的头像,摇头晃脑地冲他露齿微笑。 四周并无刀具,方飞抽出毛笔,写一道“锐金符”,笔尖吐出白光,他手起笔落,切向蛋糕。 “慢着……”宁柔然脱口高叫,方飞一愣之间,忽觉刀锋受阻,柔软里传来一股弹性,跟着眼前一黑,鼻梁传来剧痛,还没回过味儿来,左颊右脸先后遭遇重击,似乎有人抡圆了手掌,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 方飞两耳嗡鸣,连连后退,双眼糊了一层奶油,只能看见晃动的黑影。他试图抹掉奶油,刚刚抬手,下巴又挨了一记勾拳,不觉向后摔出,重重落在地上,耳边哄笑声此起彼伏,忽见黑影又冲上来,慌忙扬笔锐喝:“御物凌空。” 黑影向上一跳,飘向空中,方飞抹去奶油,定眼看向黑影,发现那东西又扁又圆,竟然是宁柔然生日蛋糕。蛋糕上的头像冲他挤眉弄眼,发出无声的嘲笑。 痛打他的是一块蛋糕?方飞呆柯柯望着“蛋糕”在半空愤怒地扭动,忽而卷曲起来,化为粗长有力的棍棒,左右开弓,呼呼生风;蛋糕上“锐金符”的切口还在,大幅向外翻卷,流出淡红色的糖浆。 周围的人群笑得东倒西歪,宁柔然极力忍住笑:“方飞,你也太不小心了……” 说笑间蛋糕安静下来,躺在半空微微抽动,宁柔然挥动毛笔,蛋糕落回远处,随着白光闪动,分成数以十块,盛入碗碟,分别飘向众人。 方飞心有余悸,接过蛋糕,用笔捅了两下,蛋糕一动不动,就如死了一样。 “别碰了,符咒失效了。”吕品走过来,含含糊糊地说话。 “什么鬼东西?”方飞摸了摸脸颊,蛋糕揍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这是‘恶魔蛋糕’,有的会打人,有的会爆炸,有的还会变成怪兽……”吕品咽下嘴里的蛋糕,“相比起来,这一个还算老实。” “干吗让我切?”方飞满心别扭。 “宁柔然不想弄脏礼服。” “她把我当替死鬼?”方飞不敢置信。 “想开点儿,”吕品咧嘴一笑,“她可是大明星,当她的替死鬼也是一种荣幸……” “你干吗不提醒我?”方飞不满地瞪视懒鬼。 “得了吧,”吕品心安理得地吃着蛋糕,“我还想看热闹呢。” “损友!”方飞看了看手里的蛋糕,想到刚才的窘况,随手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阁楼,望着漫天星斗,顿又想起棋局:“时间还早,再去天湖下两局。”把欢歌笑语抛在身后,甩开大步直奔天湖。 刚走出草坪,忽听有人叫唤,扭头一看,贝家姐妹直冲过来,贝雨锐声喝问:“吕品在吗?” “他在里面……”方飞还没说完,姐妹俩直奔魁星阁,到了门前,却被勤务拦住,两人连说带比,后者只是摇头,方飞上前问道:“你们找吕品?” 两人连连点头,方飞说:“我叫他出来。”进入魁星阁,把吕品拉扯出来。懒鬼端着一盘蟹肉莫名其妙,看见贝家姐妹,登时怒目相向:“你们来干吗?” “贝雷不见了!”贝雨眼圈儿发红。 “他没下云巢!”贝露哭丧着脸说。 两个男生对望一眼,方飞忙问:“他被困在云巢了吗?” “一年级没人能困住他。”贝雨说道。 “对,”贝露使劲点头,“他的飞行术很厉害。” “那就是自愿留下的啰,”吕品翻了翻眼珠,“没准儿他喜欢冒险。” “不可能,”贝露跺脚,“他是个胆小鬼。” “我们必须救他下来。”贝雨眼神恍惚,“我有不祥的预感。” “你得帮我们。”贝露扯住吕品的衣袖。 “我能帮什么?”吕品甩开女孩,“我又上不了云巢。” “我们知道,”贝雨急切地说,“蚣明车失事的时候,你变成了一只隼鸟。” “你可以飞上去。”贝露两眼放光,“变成鸟飞上云巢。” “你们怎么知道我变鸟的事情?”吕品望着姐妹俩惊疑不定。 双胞胎对望一眼,贝雨说:“反正有人知道,一传十,十传百……” “少来这套,”吕品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的鬼门道,没错,我能变鸟飞上去,可是对我有什么好处?”双胞胎互相看了看,贝露支吾说:“你要什么好处?” “就等你这句话,”吕品打个响指,开始漫天要价,“第一,解除我们的封镜,第二,让我分享贝神竺的通灵道器……” 两个女孩一脸懵懂,贝雨吃力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是呀!”贝露接嘴,“什么封镜?什么通灵道器?这些词儿可真新鲜。。” “装吧,你们就装吧,”吕品摸着下巴冷笑,“别忘了你们的小弟弟还在云巢,我要不上去,他就下不来。” “唉!”贝雨急得跺脚,“你怎么这样?” “你不能逼我们做我们不知道的事。”贝露振振有词,眼眶里泪水滚来滚去,眼看就要哭出来。 “哭吧!哭吧!我才不在乎,”吕品一副铁石心肠,“照我说,云巢上面也挺好,方飞就是那儿的常客,你看,他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回头望着方飞,笑眯眯说道,“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方飞摇头,“贝雷有危险。” 其他三人惊讶地望着他,吕品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方飞想了想,问道:“贝露,你说贝雷胆小是吗?”贝露用力点头:“他怕黑,晚上宁可尿床,也不敢一个人去厕所。” “他飞行术很好?”方飞又问。 “他得过朱明赛的亚军。”贝雨说道 “朱明赛?”方飞皱眉不解。 “全名是朱明少儿飞行大赛,”吕品解释,“参赛者年龄不超过十岁。” “胆子小又飞得好,”方飞摊开双手,“他没有理由留宿云巢,除非……” “除非什么?”贝露急切问道。 “有什么东西把他留下来。”方飞神色凝重。 姐妹俩脸色煞白,方飞看向吕品:“你得去云巢看看。” “可是,”吕品心有不甘,“我的通灵……” “人命关天,”方飞打断他,“你必须去。” “好吧!”吕品无奈摇头,“我听你的。”双胞胎齐声轻呼,喜极而泣。 匆匆赶到云巢,四人举目望去,漫天飞磴悬浮不动,光芒幽幽冷冷,仿佛无数眼睛俯瞰尘世。 吕品奔跑几步,纵身跳起,空中身形变化,变成一只红隼,展翅冲向夜空。它在悬停的飞磴间穿行,越飞越高,一层、两层……升到三层,去势变慢,极力拍打翅膀,摇摇晃晃,勉强升到四层,忽然一声悲鸣,翻身向下坠落,落了百米有余,掉头又向上冲。他的身形像被无形的绳索绑住,歪歪斜斜,起起落落,每次冲上数米,可又下降更多,下面三人看得清楚,心子随着“红隼”上下浮沉。 红隼突然转身,展翅俯冲下来,翻身落地,变回吕品。懒鬼大汗淋漓,望着三人使劲喘气。 “怎么回事?”方飞皱眉问道。 “风妖,”吕品喘着气说,“它们拦着我,不让我上去。” 其他三人心头一凉,鸟类的飞行凭借空气升力,风妖擅长操纵风向,正是所有飞鸟的克星。 “你没用‘天狐遁甲’?”方飞忍不住问。 “用了,”吕品一脸困惑,“可有一股比我更强的意念在驱使风妖,我跟它斗了几次,完全压不住它,”他瞪视方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方飞吐一口气,“魑魅王精邪。” 吕品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掉头望着惨无血色的双胞胎:“对抗魑魅王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个传说。” 姐妹俩抖抖索索,早已六神无主,听到这儿,哇的哭了出来,吕品有点儿过意不去,说道:“要不去找一找道师……” “道师才不管这种事,”方飞冷冷摇头,“我在云巢的时候,他们从没来过……” 一听这话,双胞胎哭得更加厉害。吕品使劲搓着两手,眼巴巴瞅着方飞:“嗐,快想办法呀,你这个留宿云巢的惯犯……” “谁是惯犯?”方飞低头想了想,“我知道有一只备用飞磴。” “在哪儿?”姐妹俩同时抹掉眼泪,四只眼睛瞪得老大。 “我也不清楚,”方飞紧锁眉头,“按照惯例,这种东西应该由谁保管?”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忽然异口同声:“乐当时。” “好吧!”方飞叹了口气,“我们就去宫主办公室。” “去那儿干吗?”贝雨傻呆呆问道。 “还能干吗?”吕品翻了个白眼,“去偷飞磴。” “什么?”双胞胎同时跳起,不敢置信地望着两个男生,发现他们一脸严肃,不由问道:“你们认真的吗?” “当然,”吕品斜眼瞅着姐妹俩,“双头龙不是偷东西的老手吗?从斗廷到白虎厅,你们偷窃的信息数也数不清……” “那是双头龙,跟我们什么关系?”贝雨苦着脸说,“去偷宫主的东西,我们想都不敢想。” “你就继续装吧?”吕品恨得牙痒,“总有一天我会揭开你们的假面具。” “别吵了,”方飞不胜厌烦,“精邪可不等人。”双胞胎齐齐打了个寒战,跟在方飞身后边跑边问:“乐当时在办公室怎么办?” “不会,”方飞摇头,“宁柔然的晚宴还没结束。” “办公室戒备森严,”吕品插嘴说道,“上次去那儿我留意过,房子内外的天眼符有十几个,没有任何监控死角。” “你留意这个干吗?”方飞瞪着他有点儿惊讶。 “嗐,”吕品讪讪地说,“习惯……”方飞打断他说:“用符蝶挡住天眼符怎么样?”吕品连连摇头:“造符蝶太花时间,两三个还行,十几个天眼符?根本来不及。” 方飞头大如斗,下意识放慢脚步,忽听贝雨小声说:“天眼符交给我们好了。” “你们能对付天眼符?”吕品老大不信。 “光是天眼符,当然不好对付,”贝露快言快语,“不过乐当时把办公室的‘天眼符’跟他的通灵镜连在一起,方便时刻监视那里。”贝雨接口说道:“只要控制了他的通灵镜,就能控制所有的天眼符。” “控制通灵镜?”吕品眯起双眼,“嘿,露出马脚了吧?” 双胞胎对望一眼,不觉语塞。吕品眉飞色舞:“搞定‘天眼符’,还有马屁花,那些花儿跟看门狗差不多,发现有人闯入,几百朵一起叫嚷,全世界都能听到!” 姐妹俩心头一沉,愁容满面,忽听方飞说:“这好办,马屁花你来对付。” “关我什么事?”吕品一跳三尺,“我可不干,除非她们……哎哟,方飞,你干吗打我的头?” “不干也得干,”方飞严厉地望着他,“现在不许讨价还价!” “好吧,”吕品揉着脑袋嘀咕,“几百朵马屁花,出了纰漏我可不管。”双胞胎正在提心吊胆,闻言松一口气,向方飞投去感激的目光。 “还没完,”吕品哼了一声,“门上还有天机锁……” “这个交给我。”方飞刹住脚步,凝目看向前方。 办公室灯竹环抱、亮如水银,竹林里闪闪烁烁,“天眼符”幽光深沉,透过银白色的竹叶,静静地注视林间小径。 双胞胎头碰头聚在一起,展开通灵镜,双笔齐下,写写画画,不时交头接耳,声音细小微弱。吕品听得心痒,不住踮起脚尖探头张望,可是对方遮挡严密,懒鬼枉费心机,只好歪着嘴巴哼哼:“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稀罕……” “天眼符”渐次暗淡,贝露抬头说:“行了!”方飞回望吕品,懒鬼走向灯竹掩映的小径。听见脚步声,马屁花抖擞枝叶、抬起花朵,看见吕品,正要开口,懒鬼双手交缠,大喝一声:“寂!” 数百朵花儿应声一抖,纷纷收拢花瓣、耷拉向下,仿佛陷入沉睡。 “厉害!”双胞胎大开眼界,齐声夸赞。 方飞快步走向办公室,经过吕品身边,见他面孔涨紫,两眼睁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穿过竹林小径,灯竹柔光如水,越过他投下瘦长的阴影。方飞看着影子,心惊肉跳,不慎踩中一朵马屁花,花儿咕的一声,枝叶簌簌抖动,方飞回头一瞧,吕品瞪眼怒视,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 方飞猜得到他在咒骂什么,摇头走到门前,摸到天机锁,闭眼召唤隐书,但觉手心下沉,隐书应念现身,他松一口气,注视白石版上的密符:“二三已丑大过南吕太阴乾金亢。” 他挥笔点向符锁,字环转动,太极下陷,露出一个小小锁眼。“鼻涕虫”有事可干,兴奋莫名,不待方飞伸手,早已跳了出来,黏住锁眼,胶水似的灌注进去,方飞握住“钥匙”转动两圈,咔嚓一声,门锁洞开。 “你还会这一手?”贝露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方飞差点儿撞在门上,回头看去,姐妹俩悄没声息来到身后,不等他开口,双双推门入内。 方飞匆忙跟进,但见双胞胎点亮“燃灯符”,没头没脑地在屋里乱闯。他慌忙把门关上,急声叫道:“别乱动。” “什么也没有。”贝雨停下脚步,懊恼地扫视四周。 “飞磴不在这儿。”贝露十分泄气,“小圆脸惨了。” “别急。”方飞冷静下来,认真观察四周,看了半晌,目光落到那一副乐当时的自画像上,瞧了又瞧,皱起眉头。 “你看什么?”贝雨瞅着画像啐了一口,“老头儿真丑。” “别说了,”贝露捂着胸口,“我都快要吐了。” “别看人,看飞轮。”方飞指着老宫主脚下的银白色宝轮,“上面好像有字。” “是吗?”贝露高举符笔,凑近飞轮,“小畜,大有……”贝雨接口说道:“六十四卦的卦象!” “啊,”贝露轻轻叫了一声,两眼炯炯放光,“这不是飞轮,这是天机锁。” “可它朝着里面……”方飞深感棘手。飞轮边缘朝外,有字的正面无法看见。 “这是一幅活图!”贝雨扬起毛笔,“画灵图魂!” 符光映照图像,人物活转过来,身子向内歪斜,脚下的飞轮随之翻转,显露出密密麻麻的九层字环,仿佛萤火小虫,每一个字都闪烁绿光。 双胞胎齐声欢呼,方飞召出隐书,找到密符,打开天机锁。随着字环转动,画像的边框亮起白光,咔嚓,左侧画框弹出,露出一条细缝。 贝露跳上前去,掀开画像,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密室,里面琳琅满目,都是乐当时攒下的宝物,右边角落赫然搁着一只青闪闪的木磴。 “备用飞磴!”贝雨扑上去抱起木磴,还没退出密室,忽听门外传来热情洋溢的歌声:“乐当时,乐当时,聪明能干他第一……” 屋里三人面无血色,有人接近办公室,马屁花正对来者唱歌。 方飞急中生智,抓住贝露的胳膊,用力塞进密室,顺手关上室门,门一合上,画像开始活动,画中人身子前倾,回复原有姿势。 开锁声响起,方飞把身一缩,钻进办公桌下面,但听吱嘎门响,跟着穹顶的符灯大放光明,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方飞心不敢跳,气不敢喘,好在桌子正对大门的一侧有木板遮挡,来人一时看不见他。 “这儿安全吗?”室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嗓音,方飞听得吃惊:“元迈古?他怎么来了?” “星官大人放心!”乐当时口气里满是谄媚,“这儿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泄漏出去。”元迈古沉默一下,问道:“舞会筹备得怎么样?” “相当顺利。”乐当时回答。元迈古“唔”了一声,又问:“方飞呢?” “还没有报名,也许……”乐当时迟疑一下,“他不会参加。” “不要掉以轻心。” “恕我直言,我们没必要把他放在心上,”乐当时忍不住抱怨,“方飞平庸透顶,每一门功课糟糕得要命,去年赢得‘魁星奖’,全都是因为运气好。” “方飞不是问题,”元迈古语气森然,“问题是他背后的人。” “谁啊?” “天皓白、燕玄机。” 方飞听得一愣,直觉荒谬透顶,乐当时也很诧异:“这可从何说起?” “一个裸虫,通过八非天试,成为九星之子,夺取‘魁星奖’,”元迈古嘿了一声,“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也奇怪,可是……”乐当时压低嗓音,“这跟两位天道者有什么关系?” “燕玄机的女儿是方飞的点化人,天皓白是造化笔的掌管者,方飞赢得魁星奖,他亲自出马,给出了决定性的分数……” “您是说……”乐当时嗓音发抖,“天皓白和燕玄机在操纵考试。” “八非天试和魁星奖很难操纵,如果操纵者是天道者就难说了。” 乐当时发出吞咽唾沫的声音,方飞也是云里雾里,半信半疑。“定式”满分靠的是隐书,“天问”和“拜斗”始终是他心里的疙瘩,方飞直觉后面暗藏玄机,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缘由,难道真如元迈古所说,他得到了两个天道者的暗中帮助? “要是这样,”老宫主咕嘟吞下口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争夺斗廷的控制权。”元迈古冷冷回答。 “我不太明白,”乐当时语气犹豫,“他们为什么不向白王挑战,偏要绕一个圈子扶植方飞?” “天皓白的孙子,燕玄机的儿子,都是他们无法洗刷的污点。民众一天不忘记这些,直接挑战白王,他们毫无胜算。如果找来一个傀儡,给他‘九星之子’的头衔,让他不断创造奇迹,那么民众见到他会想到谁?” “‘天龙’伏太因。”乐当时喃喃说道。 “世人怀念伏太因,可他已经死了,所以天皓白和燕玄机伪造了一个新的‘九星之子’,唤起民众对伏太因的感情,如果方飞不断取胜,就会赢得更多的支持,从而动摇白王的权威。获得‘魁星奖’以后,他在通灵网的人气已经超过了白王,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 “去红尘查出他的来历,证明他不是‘九星之子’。”乐当时建议。 “还用你说,”元迈古冷哼一声,“自从他进入紫微,斗廷就派了特使前往红尘,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老宫主的声音充满渴盼。 “什么也没发现。”元迈古冷冷回答。 “噢?!”乐当时大失所望,方飞也觉不可思议。 “没有发现就是最大的发现。”元迈古意味深长,“一切发生之事都会留下痕迹,裸虫的世界也不例外。我们没有找到方飞的信息,可以证明三件事。” “哪三件?” “一,他的信息极其重要;二,他的信息被精心掩盖起来;三、掩盖者不是裸虫,裸虫没有能力瞒过斗廷。” “您的意思……” “他们是道者,很厉害的道者。” “天皓白和燕玄机?” “或许还有别人,”元迈古沉默一下,“白王认为这是一个阴谋,阴谋的核心就是方飞。” “先下手为强,”乐当时嘶声说道,“找个罪名把他送进天狱。” “没那么容易,”元迈古幽幽地说,“迄今为止,他还没犯大错。” “那该怎么办?”乐当时不胜懊恼。 “给他找一个对手,跟他年纪相当,比他更强大、更耀眼。” “皇秦。”乐当时激动起来,“他刚刚打败了方飞。” “那是私下决斗,”元迈古冷冷说,“证明不了什么。” “那么……” “皇秦必须赢下‘幻月舞会’。” “恐怕他有对手,”乐当时迟疑说道,“四年级的勾穹、三年级的苏若兰,还有天素,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元迈古冷笑一声,“你要明白,任何规则都有漏洞,任何比赛都可以操纵。红尘的裸虫能通过‘八非天试’,白王的儿子没有理由赢不下‘幻月舞会’。” “我懂了,”乐当时心领神会,“我们也要操纵比赛。” “我可没那么说,”元迈古漫不经意地说,“这是你个人的想法。” “没错,”乐当时吃吃发笑,“我的想法跟星官大人无关。” “我得走了,斗廷有事等着我,”元迈古的脚步声向大门移动,方飞的心子随之抽紧。元迈古离开之后,乐当时也许会来使用办公桌,老头儿一旦坐下,势必发现桌下的自己。 正焦急,脚步声又停了下来,元迈古说:“你知道宁柔然和影魔的关系吧?” “知道,”乐当时压低嗓音,“他们还有联系吗?” “我不确定,”元迈古沉默一下,“她是炙手可热的明星,跑来学宫授课太反常了。”。 “她主动要求,我拒绝不了。”乐当时支吾。 “看紧她,”元迈古沉声说,“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我马上就去魁星阁,砰……”乐当时的声音被关门声切断,方飞吐出闷气,从桌底爬了出来,但觉头昏脑沉,心乱如麻。红尘里没有他的信息,那么到底是谁在帮他掩盖?天皓白、燕玄机、还是龙夫人?话说回来,他的身世简单乏味,又什么值得隐瞒?他被皇师利当做眼中钉,紫微最强大的天道者把他视为敌人,任何一个错误都会把他送进天狱。到了那个时候,天皓白和燕玄机真会如元迈古所说的站在他这一边吗? “混账,别想了。”方飞举起拳头捶打脑袋,努力把思绪拉扯现实,回头鼓捣片刻,再次打开密室,但见姐妹俩挤在一块,如同受惊的兔子,脸色死白,呆柯柯朝他望来。 “快走!”方飞抱起飞磴冲向大门,刚拉开门扇,突然脚下一顿,望着前方面如死灰——门外的马屁花齐刷刷望来,花瓣张开,作势呐喊。 “惨了!”方飞心里叫苦,关门已来不及了。 “寂!”远处一声锐喝,花朵应声抖动,收拢花瓣,垂下脑袋。方飞舒一口气,望着吕品从远处的树丛里钻了出来。 三人一阵风冲过竹林小径,汇合吕品直奔云巢,身后传来马屁花迷茫的叹息。 到了云巢下面,吕品说道:“按规矩一人一磴,一只飞磴只能带一个人。”他目光一扫,“谁上去?” “我。”贝露不假思索。 “不,”贝雨说道,“我是姐姐,我去才对!”贝露白她一眼,正要反驳,忽听方飞说:“我去!” “为什么?”姐妹俩瞪眼望来,方飞说道:“精邪会叫魂。” “叫魂?”其他三人白了脸。 “抵挡不了,就会失去元神!”方飞说道。 “你、你不怕叫魂?”贝雨虚怯怯问道。 “对,”方飞跳上备用木磴,撞上一枚水磴,水生木,嗖地跃迁二层,双胞胎叫声传来,但被刺骨的天风吹得支离破碎:“方……飞……拜……托……了……” 男孩一路上升,身边狂风怒号,夹带冰冷急雨,似有无数大手在他身上推搡。可是五行磴的原理跟飞鸟全然不同,风妖空自咆哮,也阻挡不住方飞的势头。 落到云巢草坪,方飞环视周围,暗沉沉一片,他忍不住高叫:“贝雷、贝雷……”无人回应,方飞背脊发冷,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忍不住又叫两声:“牡丹、牡丹……” 叫声在云巢上回荡,久久无人应答。方飞冲向地宫,打开入口,阴惨惨冷风扑来,他哆嗦一下,刚要迈步,忽听身后有人说:“你怎么上来的?”回头一看,牡丹站在身后,冷冷冲他打量。方飞如得救星,脱口便问:“你看见一个小男孩吗,大约这么高……”一边说一边比划,牡丹沉默以对,忽然叹一口气,幽幽说道:“他去见精邪了。” “什么?”方飞心子缩紧,“他、他还活着吗?” “他本来应该死了。”牡丹飘向地宫,忽聚忽散,若有若无。 “本来应该?”方飞跟着花妖王奔跑,“他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牡丹冷冷说道,“可也快要死了。” “请说明白一点儿?”方飞急火攻心,几乎跳了起来。 “他中了一个邪法,被带往精邪面前。我和魑魅王互有默契,它不骚扰我,我也不阻挠它。可那邪法并非来自精邪,所以当那个男孩走向精邪,我临时起意,用了一个幻术让他迷失路径。” “谢谢,”方飞舒一口气,“你说那个邪法不是来自精邪,那是来自谁?” “不清楚,”花妖王顿了顿,“但很眼熟。” “眼熟?”方飞急转念头,冲口而出,“天宗我。” “当年我袖手旁观,看着那些学生走向死亡,我遵守了契约,可也不无遗憾。数十年来,我忘掉了许多事情,唯独这件事耿耿于怀,直到那一晚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的态度很奇怪,你并不把我们看做异类,不是装装样子,而是发自内心。数十万年来,我早已淡漠生死,谁死谁活我并不在意,可在那天晚上,我倒是希望你活下来……”牡丹叹了口气,“当我看见那个男孩,我也想到了你,所以我决定拉他一把,尽管未必有用。” “为什么没用?”方飞忙问。 “邪法太过强大,我的幻术挡不住他。” “你就不能亲自动手吗?”方飞忍不住嚷嚷。 “那有悖我的原则,我不能帮助道者对付妖怪,”牡丹停顿一下,“除非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阻止道妖战争,”牡丹悠悠叹气,“可我相信,道者不会为了一个小男孩大动干戈,”她停下脚步,回头望来,“你会烟灵吗?”方飞一怔:“会一点儿……” “带了烟杆吗?”花妖王又问。方飞摸了摸乾坤袋:“带了。” “取出来点燃,”牡丹说道,“待会儿可能用得到。”方飞吓了一跳:“精邪出来了吗?” 牡丹沉默向前,方飞惊疑不定,掏出烟杆点燃,转过一个拐角,花妖王停下脚步,轻声说:“到了。”男孩心头一紧,举目望去,前方红光微微,投下一道细长的人影,越过凹凸不平的墙壁,曲曲折折,夸张离奇。 “贝雷!”方飞冲着人影大叫一声,贝雷闻如未闻,摇摇晃晃地走向封印精邪的石门。 “勾魂夺魄!”方飞发出一道“昏迷符”,天青色的符光撕裂黑暗,哧,贝雷后心中符,向前一个趔趄,可是并未摔倒,蹒跚摇晃的样子让方飞想起失魂的活尸。 “僵如木石。”奔跑中方飞再发一道“定身符”,击中贝雷,仍然无效,男孩一刻不停地向前迈进,封印石门里响起低沉的吼叫。 啪,符锁断了一根,掉下来撞在门上,叮当作响,火星迸溅,嗤啦,一股细细的白气从门缝里喷射出来,轻飘飘拉长变细,仿佛笔直的钢丝,飞快地向贝雷接近。 “封印坏了?”方飞瞠目结舌。 “烟灵!”牡丹在耳边提醒,方飞想起烟杆,举起深吸一口,尽力向前吐出,淡青色的烟气化为一条细长的烟柱,笔直向前延伸,飘忽迅疾,跟着精邪的妖气竞速赛跑。 精邪吼声更急,白气向前蹿出,钻向贝雷的心口。霎时青烟赶到,穿过男孩的后背,缥缥缈缈,变成一辆“单车”,车轮滚动如飞,绕着贝雷疯狂地盘旋,白气撞上“单车”,向后一缩,迟疑不前。 吹出了烟灵的一刻,方飞停下脚步,精神注入烟气,知觉随之蔓延,“单车”仿佛有了血肉,能够清楚地感觉贝雷的温暖,也能一丝不差地体验到阴冷的妖气——柔韧如毒蛇,锋利如剃刀。 妖气开始反击,冷白色的烟气袅袅分散,变成若干细丝,仿佛雪白的长发,一根根缠绕单车,刺入车轮,缠绕车身…… 方飞倒吸冷气,但觉一股锐痛钻进脑子,冰刺一样在里面搅动,他双腿一软,左膝噗通跪下,脑子天翻地覆,简直痛不欲生。他终于明白,烟灵的交锋远不是吞云吐雾那么简单,烟灵遭遇的痛苦,烟灵的主人也会感同身受。要想摆脱痛苦,唯有放弃烟灵。 “单车”正在崩溃,精邪的“白发”扎入青烟,缠绕方飞的元气,冲击他的神识,只要拖垮小度者,它就能摧毁烟灵,这辆虚无缥缈的“单车”是贝雷唯一的屏障,如果消失,就是男孩的死期。 更要命的是贝雷自己,男孩如中梦魇,还在不断向前,越过青烟的屏障,进入了魑魅的疆域。 “千缠万绕。”方飞的笔尖飞出一条符绳,刷地缠住贝雷的腰身,他一手捧着头,一手向后猛拽,谁料小圆脸不退反进,力气大得出奇,扯得方飞踉跄向前。 “你只能吹出一个烟灵吗?”牡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点火星,点燃了方飞的灵感。他强忍头痛,咬住烟杆猛吸一口,张嘴向外吐出。青烟拉伸凝结,变成一把特大号的步枪,准确来说,这是一把***,方飞在电视里见过它的构造,经过多次尝试,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比起紫微的奇鸟异兽,他更擅长吹出红尘里的物件,因为烟灵来自潜意识,自幼成长的环境,决定了他的想象方式。 “单车”已经消失,化为一团软弱的青烟,妖气凝成的“白发”飒地张开,柔韧如钢,仿佛无形巨网罩向贝雷。 方飞从“单车”抽回力量,全神注入“***”。砰的一声闷响,数十颗烟气凝结的弹丸从枪**射而出,密密麻麻,笼罩八方,每一颗弹丸都饱含元气,连接方飞的元神,穿过男孩的身体,精准有力地命中每一丝妖气。 烟灵不会伤害有形的物体,穿过贝雷他也不会受伤,可是对于魑魅,却是真正的克星。 爆炸无声,烟气翻腾,“白发”痛苦扭曲,生出剧烈动荡,它来回寻找缝隙,试图钻入贝雷的身体,爆炸形成的青烟裹住了男孩,如同无形的铠甲,顽固地抵挡入侵的妖气。 砰,第二发霰弹呼啸而来,烟气翻涌,青白交缠,石门后面传出一声痛苦的闷叫,“白发”节节败退,醉了酒似的胡乱扭曲。 “噢!”贝雷使出全力,向着石门猛冲。 方飞措手不及,控制不了男孩,反而被他向前拖去。眼看贝雷逼近妖气,方飞咬牙跳起,顺势扑出,砰,两人撞在一起,如同一对滚地葫芦。 贝雷厉声咆哮,掉头咬来,两眼殷红如血,露出森森白牙。方飞下意识伸手遮挡,手背传来一股剧痛,他倒吸冷气,眼前白光乱闪,妖气趁虚而入,毒蛇似的蹿向他的面门。 方飞急往后仰,白花花的影子从他眼前扫过,妖气渗入肌肤,半个脑子也变得麻木。他拧住贝雷,拼命向后挪动。妖气一击不中,簌簌簌拧成一股,忽然向前一蹿,缠住方飞的左脚。 阴冷彻骨,伴随一股奇痛,方飞失声惨叫,小腿以下飞快地萎缩,不但精血流逝,元神也蠢蠢欲动,随着妖气拉扯,一点点离开躯壳。 “噢……”方飞两眼睁圆,发出一声狂叫,混乱的青烟应声凝聚,变成一辆淡青色的“越野车”,缥缈起伏,来回碾过长蛇似的白气,一下,两下,三下…… “咿呀!”石门后传出一声哀鸣,妖气放开方飞,嗖地缩回门缝。方飞忙不迭向后退却,手里的男孩不断挣扎,力气大得吓人,就像一头落网的小鲨鱼。 退了二十多米,妖气没有追来。方飞右臂酸麻,几乎失去知觉,低头看去,贝雷两眼翻白,后颈下方闪烁绿光,扯开他的后领,发现一张透明的薄纸,上面的字迹幽暗发绿,黏腻腻的就像虫子的体液。 方飞抓向符纸,指尖刚刚碰到,脑子云烟一团,神志陷入莫名的混乱。 “有鬼!”方飞丢开符纸,举起毛笔,挑起符纸,反复折叠,写出“搬运符”,轻轻送入乾坤袋。 没了符纸,贝雷停止了挣扎,软绵绵倒在地上,口流白沫,失去知觉。 “苍龙方飞!”魑魅王的声音如同一堵冰墙,“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小鬼……” “精邪,”方飞独腿发力,抖索索站了起来,“这个孩子是你的报酬吗?” “他是我应得的!” 精邪嘶嘶尖叫。 “谁给你的报酬?”方飞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精邪恨恨说道,“除非你给我二十个元神。” “二十个?”方飞啐了一口,“吃你自己去吧!” “没关系……”精邪的声音忽又放软,“反正我出去以后,第一个吃的肯定是你。” “出去?”方飞本要离开,闻言回过头,“谁放你出去?” “你什么都不懂,”魑魅王得意洋洋,“白虎之轮就要转动了!” “白虎之轮?”方飞微微动容,他第四次听到这句话,其中一次还是梦里。 “道者必然毁灭,世界将要重生。”精邪的声音仿佛呓语,“如果你把小男孩还给我,我会给你指出一条生路……” “得了吧,”方飞转过身去,“我只想走我喜欢的路。” “回来,”精邪雷霆暴怒,“你不想知道谁给的报酬,谁损坏了的封印?” “不想,”方飞挥了挥笔,“搬运符”托起贝雷,向着来路飞快地移动,“放心好了,我会告诉天皓白,及时修好你的封印。” “你给我回来,”精邪在身后狂叫,“把小男孩给我,那是我的,方飞,方飞……”叫魂一声紧接一声,听得方飞浑身发冷。他加快脚步,可是左脚疼痛乏力,一瘸一拐地走出地宫,早已出了一身透汗。他放下贝雷,瘫在地上,呼吸清新空气,仰望繁密星空,耳边没有精邪的叫魂,心中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起来,”牡丹悄然出现,“不能停下。” “为什么?”经过地宫的交锋,方飞说不出的疲惫,“我好累。” “累也不能停,”牡丹轻声说,“不然你们都会死。” 方飞看向贝雷,男孩双眼紧闭,面孔抽动,仿佛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噩梦。 “他怎么了?”方飞喃喃问道。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牡丹说道,“精邪的妖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方飞低头一瞧,左腿膝盖以下苍白发灰,如同枯槁的朽木,捏了两下,毫无知觉,他心头发怵:“我去找曲傲风……” “找她没用,去找天皓白!” “我怎么带他下去?”方飞盯着飞磴,“一人一磴,我只有一个备用飞磴。” “一人一磴不假,”牡丹顿了顿,“五行生克也依然有效。” 方飞愣了一下,不及多问,牡丹随着晚风袅袅飘散。他回过神来,带着贝雷赶到草坪,用“黏结符”把贝雷固定在一枚深黄色的土磴上,跳上备用木磴,纵身撞击土磴,光芒闪过,木克土,土磴离开云巢,骤然落入五层。方飞撞击金磴,金克木,也降落到五层,果见贝雷躺在土磴上面,静悄悄悬停不动。他冲上前去,继续撞击土磴,先后把他送入四层、三层……最终落回地面。 双胞胎等得心急火燎,看见二人喜不自胜,又见弟弟昏迷,贝露忍不住叫道:“他怎么了?” “中了邪法,”方飞气喘如牛,“马上去找天皓白。” “天皓白?”姐妹俩对望一眼,均感事态严重,贝雨扫一眼备用飞磴,“这个怎么办?”贝露也说:“不还回去就穿帮了!” “交给我吧!”吕品冷不丁开口。 “得了吧!”贝露白他一眼,“你一个人怎么办得到?” 吕品旋身一转,“乐当时”活脱脱出现在三人面前,扬眉挑眼,张口便来:“三个混账东西,敢偷老爷的飞磴?哼,开除,统统开除。” 这两下惟妙惟肖,唬得众人一呆一愣,贝雨拍了拍脑门,悻悻地说:“可恶,我忘了你是只臭狐狸。” “这样能骗过马屁花,”吕品嫌恶地打量自己,“可是后面怎么办?”方飞把密室的情况说了一遍,掏出鼻涕虫塞给吕品:“它会开锁。” “咦,”吕品盯着“鼻涕虫”两眼放光,“这不是那个……” “你造出来的小妖怪。”方飞接着说出两道天机锁的密符,吕品牢记在心,抱起飞磴匆匆跑开。 三人目送他消失,再看贝雷,男孩气息更加微弱。三人不敢怠慢,直奔魁星阁,刚刚望见阁楼,忽见光头聂昂迎面走来,看见四人停下来喝问:“怎么回事?” “我弟弟中了邪法,”贝露说道,“我们要找天道师。”聂昂上前两步,看了看贝雷,惊讶说道:“谁干的?” “不知道。”方飞实话实说。 聂昂挥舞毛笔,数道符咒落在贝雷身上,小家伙浑身抖动,始终两眼紧闭。聂昂又羞又怒,翻着眼珠苦想符咒,方飞忙说:“不劳烦聂道师,我们还是找天道师好了。” 这话不留情面,聂昂气得光头通红,瞪了方飞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你们走错了方向,找天皓白该去皓庐。” “为什么?”方飞怪道,“他不在魁星阁吗?” “晚宴结束了!”聂昂丢下一句,掉头就走。 “结束了?”方飞心头一凉,回头看向贝家姐妹,两个女孩也是呆若木鸡,贝露小声说:“糟了,臭狐狸他……” “如果乐当时回了办公室……”贝雨不敢再想下去, “我跟贝雨去皓庐,”方飞当机立断,“贝露你去找吕品。” 贝露点点头,向着宫主办公室跑去。方飞和贝雨直奔“皓庐”,到了宅院外面,但见院内漆黑寂静,方飞不觉担忧:“天道师还没回来吗?”迟疑间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里传来碧无心的声音:“谁啊?” “我是方飞。”方飞答道。 “九星之子?”碧无心掀开一条门缝,露出半张青脸,“这么晚了,有事吗?” “天道师在吗?”方飞急切问道。 “他已经上床了……唉……”碧无心踉跄后退,眼望着方飞闯了进来,贝雨紧随其后,笔尖的“搬运符”托着弟弟。 “真没用!”甲将军在博物架上大说风凉话,“呆木头你干什么吃的?连个门看不住!” “柔枝不可攀也,弱雏不可禽也,无能乃尔,汝其羞乎……”老商鼎在那儿咬文嚼字的嘲讽。 “干什么?干什么?”碧无心顾不上跟一帮古董斗嘴,手舞足蹈地拼命抵挡入侵,“私人住宅,非请勿入……” “死木头让开,”贝雨心急火燎,抬脚踢了碧无心一下,“别挡道……啊……” 刷刷刷,碧无心从头到脚长出无数碧绿的枝桠,上下左右无所不达,堵得门廊密不透风,贝雨也被树枝缠住,不由发出一串尖叫。 “出了什么事?”一个苍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符灯映照出天皓白瘦长的影子。老道师白发蓬松,披着一件银灰色的睡袍,袍子边缘用金线纹绣星空,每一颗星辰都闪闪发亮。 “天道师!”方飞忙叫,“我们有急事。”天皓白扬了扬眉毛:“碧无心,让他们进来!” 刷,枝桠统统缩回,树精恢复原状,和和气气,人畜无害,可是经过这一下,方飞对它刮目相看,油然生出几分敬畏。 看见贝雷,天皓白示意贝雨把人放下,瞧了瞧,白眉耸起:“迷魂符,谁干的?” “符纸在这儿,”方飞挥舞毛笔,隔空抽出符纸,送到天皓白面前,“我在他身上发现的。” 天皓白看见符纸,愣了一下,眼里流露出古怪的情绪——惊讶、伤感、悲愤、感慨……刹那间,无数情感从他眼中一闪而过,老道师长吐了一口气,抽出毛笔轻轻一指,符纸飘落在餐桌上面,自行舒展开来,露出暗绿色的符字。 天皓白盯着符字念念有词,过了片刻,回头注视贝雷。男孩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老道师沉思一下,毛笔向前挥出,笔尖闪过一缕亮光。 “呜……”贝雷浑身一震,脸上有了生气,他**一声,慢慢张开双眼。 “他醒了,”贝雨欢呼雀跃,“不愧是天道师。” “这是哪儿?”贝雷茫然望着众人。 “皓庐!”天皓白笑了笑,“感觉怎样?” “脑子里有条虫子!”贝雷捂着脑袋**。 “过一阵就好,”老道师说道,“记得失去知觉以前的事吗?” “傍晚下课以后,有人在我后颈摸了一下,”贝雷努力回忆前事,“我回头去看,什么也没看见,然后……我就到了这儿。” “什么都没看见?”方飞急切追问,“你确定?” “是啊,”贝雷茫然点头,“我仔细看过,什么都没有。” “隐身者!”方飞脱口而出。 “宁柔然,”贝雨也叫了起来,“一定是她。” “何以见得?”天皓白问。 “学宫里还有别的隐身者吗?”贝雨反问。 “如果你指‘登记在册’……”天皓白想了想,“似乎没有。” “我还知道一件事,”贝雨使劲吞了口唾沫,“宁柔然跟影魔有关系。” “你也知道这个?”天皓白望着她有些诧异,“没错,学生时他们做过情侣,不过燕郢入魔以后,他们就分开了。” “也许他们还有联系。”贝雨扫一眼方飞,后者默不作声。 “你有证据吗?”天皓白反问,贝雨噘了噘嘴:“没有。” “我有……”贝雷轻声说道,“下课的时候她来过云巢。”贝雨双眼一亮,忙问:“她来干吗?” “给周见龙道师送生日请柬。” “噢!”贝雨一脸恍然,“她什么时候下去的?” “不知道,呜……”贝雷一动脑子,就难受得要命。 “你记得失去知觉的时间吗?”天皓白又问。 “不记得……”贝雷揉着脑门继续**。 “好吧,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天皓白对贝雨说,“你带贝雷回去,未来三天,迷魂符的影响都不会消失,他最好请假呆在宿舍。” “谢谢天道师。”贝雨扶起弟弟走向门外,方飞正要告辞,天皓白盯着他说,“你先留下!” 第八章、镇魔坑 第八章、镇魔坑 吕品一溜烟跑到办公室,马屁花见到他,立刻放声高歌,这一次还换了歌词:“主人乐当时,聪明又伟大,从来不犯错,做事顶呱呱……” 吕品强忍恶心,掏出“鼻涕虫”,溜进办公室,打开密室,放好飞磴,一切顺利无比,但觉志得意满,吹一声口哨,扯开大门,踏上竹林小径。马屁花欢快地向他道别:“乐当时,走得快,风流潇洒人人爱;乐当时,走得好,精神焕发真逍遥……” 吕品嗓子发痒,恨不得破口大骂,他冷哼两声,正要动身,忽听有人高叫:“乐宫主。”吕品循声一瞧,周见龙兴冲冲朝他走来。懒鬼暗暗叫苦,可又退避不能,只好清了清嗓子,摆出乐当时惯有的假笑:“周道师,你找我有事儿?” “老问题,”周见龙满脸堆笑,“关于我的薪水。”吕品心里暗骂,嘴里支吾:“噢,你有什么意见?” “乐宫主,我来学宫几年啦?”周见龙反问。吕品傻了眼,咳嗽两声,随口敷衍:“好些年了吧!” “准确说是十五年,”周见龙流露回忆神气,“我来学宫报到的那天,正好听见天宗我复出的消息,那时他已经是大魔师了。” “噢,”吕品不敢接话,他对这些一无所知。 “我也是老资格了,”周见龙一脸委屈,“可我的薪水还是比山烂石差一大截。” “那个,他比较胖……”吕品随口胡扯。 “这跟胖有什么关系?”周见龙瞪着他不明所以,吕品只好继续胡诌:“胖就吃得多,买食物要多花钱,噢,衣服也大几号,需要消耗更多的布料……” “我以为,”周见龙脸胀通红,“薪水的标准是能力和资历,而不是谁胖谁瘦……” “说得对,”吕品极力想要摆脱抟炼道师,“你要涨多少?” “早说过了,”周见龙提高嗓门,“百分之三十,跟山烂石一样。” “我得考虑考虑,”吕品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下一次我再给你答复。” “这件事我说了多少次了?”周见龙不满地嘟囔,“下次推下次,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吕品头大如斗,正想如何应付,思忖间目光一扫,心脏蹿起老高,惊叫声差点儿从嗓子眼冲了出来—— 远处夜色中冒出一个人,甩开大步,摇头晃脑,不是别人,正是乐当时。 吕品两眼发黑,周见龙见他眼神古怪,也要掉头去看,懒鬼匆忙伸手握住他的双肩,用力把他转向自己,笑嘻嘻地说:“百分之三十太多,百分之十怎么样?” “不行。”周见龙使劲儿摇头,“百分之三十,不能比山烂石少……” 乐当时越走越近,他心不在焉,没有留意门前有人,可是再走几步,王见王也是早晚的事。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关乎我的尊严……”周见龙还在那儿唠叨,吕品心急如焚,正想开溜,忽见乐当时身后闪出一人,身影娇小,正是贝露。她叫住乐当时,说了几句什么。乐当时脸色惨变,掉头往来路走去。 吕品又惊又喜又恍惚,猜想贝露说了什么,忽听周见龙说道:“乐宫主,你在想什么?” “嗯哼,”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在想尊严多少钱一斤?” “你说什么?”周见龙面涌怒气,吕品却不理睬,目光越过他肩头,高叫一声:“贝露,你来干吗?” 女孩急匆匆闯入竹林,张口便说:“乐宫主,曲道师找你?”吕品不待周见龙发话,抢先说:“我马上就去。”转向老道师笑嘻嘻地说,“薪水的事以后再说。”不顾周见龙脸色难看,跟着贝露匆匆离开。 到了没人的地方,吕品变回原形,吐一口气说道:“真险,你跟乐当时说了什么?”贝露扬起嘴角:“我说皇秦受了重伤,现在躺在曲傲风的温室。” “真的?”懒鬼瞪大眼睛,贝露白他一眼:“假的!” “嗐,”吕品咂了咂嘴,“你这不是骗人吗?”贝露说道:“我不这么说,乐怎么会上当?”吕品摇头说:“他上了当,回头会找你麻烦。” “顶多骂我一顿,记一次大过,”贝露瞅着吕品冷笑,“如果发现你这个冒牌货,他会把你扔进天狱。”说着掏出通灵镜,挥舞毛笔写个不停。 “你在干吗?”吕品好奇问道。 “抹掉天眼符的记录。”贝露说道,“这样一来,你就从没去过乐当时的办公室。” “这也太方便了。”吕品连连搓手,“我说,封镜的事……” “我们会考虑。”贝露打断他说。 “你们?”吕品愣了一下,“你承认你们是‘双……” “住口,”女孩抬起头来,目光森冷如电,“再对我说那三个字,你就一辈子也别想通灵。” “那叫……两……脑袋……蛇……”吕品边说边瞅贝露的脸色,女孩怒哼一声,回头看向镜面,忽又面露喜色:“姐姐说贝雷醒了,我得过去瞧瞧。”收起通灵镜转身就走。 “别忘了封镜的事喔!”吕品殷勤地冲她挥手。 “知道了,”贝露不胜其烦,“啰里啰嗦的死狐狸。” 一想到可以通灵,吕品连翻两个跟斗,落地站稳,忽觉背脊发冷,他心头一沉,回身大喝:“谁?” 身后空旷无人,懒鬼瞪大双眼,仔细搜索一遍,不觉心头打鼓。刚才的感受不像错觉,真有东西藏在暗处,即便不是道者,也是路过的精怪,不管是人是妖,听见他和贝露对话,都是莫大的威胁。 吕品头皮发麻,又张望了一会儿,仍是一无所获,不觉摇了摇头,双手插进兜里,闷闷地走回寝室。 树叶飒飒晃动,一个人影从无到有,从灌木丛里浮现出来,他缓缓起身,望着吕品身影消失,轻轻叹一口气,缩起身子,没入黑暗。 “你受伤了?”天皓白打量方飞的左腿。 “摔了一跤。”方飞支吾。 “噢?”天皓白瞅他一眼,“魑魅绊倒你的?” “嘿!”高处传来嘎声嘎气的叫声,“他一进门我就闻到了。” 方飞抬眼望去,三足金乌站在高高的鸟架上,红通通的双眼像是两块火炭。 “枯朽冰冷,”虫老虎在脚边呱呱作响,“那是精邪的臭味。” “是吗?”方飞掀开裤脚,冲着枯白色的小腿抽了抽鼻子,“我怎么闻不到?” “死人也闻不到自己的臭味。”九阳君说完,方飞望着它瞠目结舌:“你、你说……我死了?” “差不多,”虫老虎不紧不慢地说,“九阴噬阳——精邪的诅咒,你没有马上死掉我很意外!” “九阴噬阳,万物枯朽,”九阳君同情地望着小度者,“我猜你活不过明天。” “天道师……”方飞望着天皓白面无血色。 “断了几根符锁?”天皓白不动声色地问。 “一根。”方飞垂头丧气。 “还不算太糟,”天皓白的目光投向餐桌,“那张符纸的主人没来,不然精邪的封印已经打开了!”方飞心头一惊,注目桌面的符纸:“您知道谁写的吗?” 天皓白抿了抿嘴,扬起毛笔,角落里飞来一只太玄池,笔尖搅动两下,石盆涌现清水,毛笔向左一勾,东边木架接连飞来若干器皿,到了太玄池上方,自行掀盖拔塞,倒出各色液体药粉,落入盆中清水,嗤嗤嗤白气翻滚。 “九阳君,”天皓白头也不抬,“把‘紫玉髓’取来!” 金乌鸦飞上二楼,不久飞了回来,胸前的爪子攥着一个水晶瓶子,里面装满亮紫色的膏液,老道师接过倒了两滴,太玄池里紫气弥漫。 “金蚕……”天皓白话音刚落,虫老虎吐出舌头,越过十米,钻进西边角落,而后闪电收回,粉红色的舌尖送到老道师身边,上面黏着一个四方形的白木盒子。 天皓白打开盒盖,揪出一只金灿灿、胖乎乎的大虫子,长约三十厘米,身上布满银环,皮肤柔嫩饱满。老道师捏了一把,虫子发出婴儿似的啼哭,身子下方喷出一股金黄色的水柱,淅淅沥沥、一滴不落地洒进太玄池。池水沸腾起来,咕嘟嘟地响个不停。 “它在干吗?”方飞看呆了眼。 “撒尿!”九阳君一边回答。 “什么?”方飞吓了一跳,“往太玄池撒尿。” “金蚕浑身都是宝。”九阳君吞下唾沫,“可惜就是不让吃。” 金蚕一泡尿撒完,天皓白把它塞回金盒,吧嗒关上盖子。虫老虎舌头伸缩,又把盒子送了回去。 “还差一样!”天皓白看向碧无心,树精笃笃笃地走上来,满不在乎伸出手臂,天皓白的笔尖吐出白光,用“锐金符”割破树皮,流出浅绿色的汁液。石盆里的液体遇上绿血,立刻停止翻腾,颜色悄然生变,乳白透明,微微荡漾。 碧无心收回胳膊,冲方飞咧嘴笑笑,笃笃退到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天皓白掉转石盆,把其中的汤液倒进茶杯,碧无心双手捧过,恭恭敬敬地递给方飞。 “碧灵长生汤,”天皓白声音沙哑,“可以解除精邪的诅咒。” 方飞望着汤液进退两难,一想到里面掺入了金蚕尿水,肠胃里就是一阵翻腾,他偷瞟一下老道师,闭眼咬牙,仰脖喝下汤液,味道不咸不淡,略带腥味,进了肚子,忽又变得灼热,热气钻入腹股沟,顺着左腿向下流注,到了小腿枯萎的地方,嗤地腾起一股火焰,裹住小腿熊熊燃烧。 “啊!”方飞失声惊叫,可是虽然着火,但却并不疼痛,热乎乎,暖洋洋,不断驱散蚀骨的阴冷。 火焰很快烧尽,留下一层枯碳似的黑痂,方飞伸手一碰,不痛不痒,无知无觉,不防金乌鸦俯冲下来,三只鸟爪左起右落,上起下落,就像剥掉烤红薯的枯皮,把腿上的黑痂撕扯下来。 黑痂剥落,并不难受,露出一层光溜粉嫩的皮肉。虫老虎跳上来舔了两下,呱呱呱地评价:“真不赖,挺新鲜。” 方飞哭笑不得,伸屈小腿,饱满有力,完全恢复了知觉。他满心感激,转眼看去,天皓白收起太玄池,坐在餐桌旁边,手里端着烟杆,望着那张符纸呆呆出神。 “天道师……”方飞“谢谢”两个字还没出口,天皓白抬眼扫来:“你碰过符纸?”方飞茫然点头,天皓白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你有什么感觉?” “脑子里乱糟糟的,”方飞皱眉苦想,“我也说不清。” 天皓白点了点头,继续凝视符纸,方飞望着纸上的符字,忍不住问:“这是影魔写的?” “何以见得?”天皓白问道。 “宁柔然跟他……”方飞还没说完,天皓白摇了摇头:“这是我孙子写的。” “你孙子?”方飞念头一转,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他瞪着老道师结结巴巴,“天、天……” “对!”天皓白的眼里浮起苦涩笑意,“天宗我。” 方飞盯着那些符字,喘了两口粗气:“他、他以前写的?” “不,”天皓白轻轻摇头,“没过多久,”他伸出毛笔,点了点符字,“不超过五个月。” “五个月,”方飞脑子一阵混乱,“可是他应该死了,或者说……” “被困在镇魔坑?”天皓白点点头,“这也没错!” “那为什么?”方飞努力平静下来,“天道师你一定弄错了?” “我不太确定,”天皓白盯着符纸仿佛着迷,“按照写符者的本意,精邪吃掉贝雷以后,这张符纸会自行销毁。接触到符纸的人,绝大多数都会迷失本性,就如贝雷一样,任由符咒驱使,可你偏偏没事。所以,这张符留到现在,恐怕也在天宗我的意料之外。” “天宗我不是在镇魔坑吗?”方飞失声叫道,“他怎么可能写出这张符?” “他在镇魔坑,他也写出了这张符。”天皓白苦笑一下,“尽管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这太矛盾了!”方飞连连摇头。 “符咒不会说谎,”天皓白的目光投向符纸,“他的元气、他的笔迹,还有他独一无二的意志。” 方飞盯着符纸上的字迹,感觉一股彻骨的冰冷:“这太荒谬了。” “好吧!”天皓白说道,“我们来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方飞问道。 “知道元气共振吗?”天皓白盯着男孩,方飞茫然摇头。 “同一个人的元气跟他的元神会有微妙的感应,这一种效应叫做‘元气共振’。高明的写符者可以使用‘元气共振’远程控制自己所写的符咒。反过来说,使用同样的方法,我们也能用已有的符咒来搜寻写符者本身。当然,写符者如果不愿暴露,他可以拒绝共振,切断元神与符咒的联系……” “如果天宗我拒绝共振呢?”方飞忍不住问。 “试验就失败了,”天皓白想了想,“可我猜他会接受。” “为什么?”方飞更加困惑 “他不必亲笔写下‘迷魂符’,毕竟这有暴露的风险,”天皓白摸了摸胡须,“可他为什么这样做?” “那个……”方飞不知如何回答。 “这是一种乐趣,”天皓白说道,“他酷爱风险,他乐在其中,经历的风险越大,成功的喜悦就越强烈。好比‘万象归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妄想,可对天宗我来说,只有不可能的挑战,才能满足他无限的野心。” “真是个疯子……”方飞冲口而出。 “说得对,疯子的想法不能用常理揣度。”天皓白转身挥手,“九阳君、虫老虎、碧无心,你们去院子里呆一会儿!” “还让不让人睡觉?”九阳君打着呵欠向门外飞去。 “娇气,”白蛤蟆一蹦一跳,“我在哪儿也睡得着。” “这有什么?”木头人乐呵呵地跟在后面,“我可从来不睡觉。” “我得提醒你一下,”天皓白注目男孩,“如果天宗我活着,并接受元气共振,那么这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我明白,”方飞点头,“这意味着他能控制这张符。” “不止如此,” 天皓白注目符纸,“这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迷魂符’,如果天宗我的力量足够强大,能够让我们陷入永寂。” “永寂?”方飞心子一跳,“永远的魂眠。” “这也是天宗我会接受共振的原因,”天皓白苦笑一下,“对于他来说,这不是暴露自身,而是消灭敌人的大好时机。”他看了看方飞,“你真的不害怕?” “决不!”方飞简短回答。 “好吧!”天皓白叹一口气,手中毛笔挥出,一束天青色的光芒投向符纸,仿佛石头丢进水里,纸上的符字荡起涟漪,涟漪不断扩大,直达符纸边缘,符纸抖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就像苍蝇振翅。 伴随颤鸣,符纸开始上升,升了半米多高,突然停顿下来,嗡的一声激响,暗绿色的涟漪突破符纸,化为无形的光波向外扩散,阴暗黏腻,如同绿色的脓水,瞬间裹住了方飞。奇冷汹涌而来,男孩仿佛掉进了冰河,身体忽然失重,极速向下坠落…… 云烟八方涌来,忽又四面散开,方飞的双脚踏上实地,他扫眼望去,目之所及,险些惊叫起来—— 他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就是深渊。悬崖的边缘是一个巨大的圆弧,弧形的曲线左右延伸,最终在数十里以外再次交汇。可以说,这不是普通的山崖,而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坑底深不可测,四周壁立万仞。巨坑的尽头,青气红光交缠纠结,青气如同眼白,红光仿佛瞳仁,共同构成一只诡异的巨眼。 方飞望着深渊,深渊也望着他。 男孩心惊胆颤,不觉后退一步,立足未稳,有人扶住他的肩膀,天皓白的声音让人心安:“别怕,这是镇魔坑。” 方飞回头看去,天皓白长发乱飞、睡袍飘摇,站在悬崖边缘,皱眉望着坑底。 “镇魔坑?”方飞战战兢兢,“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回头望去,身后一片荒原,只有砂砾乱石。 “这是幻象!”天皓白曼声说道,“天宗我接受了共振,用他的‘迷魂符’制造了一个幻境,如果我们永远呆在这儿,我们的元神就会陷入……” “永寂?”方飞颤抖着接口说道。 “对!”天皓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坑底。方飞忍不住探头看去,发现巨大的眼睛消失了,青气红光化身太极,青鱼红眼,红鱼青眼,首尾追逐,越来越快,形成一个疯狂转动的漩涡……方飞看得入迷,脑袋越垂越低,身子向前倾斜。 “当心!”天皓白扣住他的肩膀,把他用力向后一拽。 方飞踉跄站定,不觉冷汗淋漓,偷眼再看,“太极”消失不见,坑底星斗斑斓,青中有红,红中有青,环绕一个中心徐徐转动——镇魔坑仿佛万花筒,眨眼之间,居然虚构出了银河系的图景。 “青的是‘九星镇魔符’,红的是地下熔岩,它的变化是你的心魔……”天皓白沉吟一下,“魔由心生,沉迷其中,就会坠落坑底、万劫不复。” “可是……”方飞不胜纳闷,“这不是幻象吗?” “实非实、虚非虚,虚实一纸之隔,幻象也能杀人,”天皓白看了看天,“奇怪,他还在等什么?” “我在这儿!”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天皓白身子一僵,缓慢转过头去,但见十米开外站立一个小小的男孩,模样俊美可爱,身穿银亮套装,质地柔软,光泽迷人,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眶微微泛红,里面蓄满泪水。 “救救我……”男孩哀伤地注视老道师,“救救我。” 小男孩突如其来,方飞倍感诧异,转眼看去,天皓白木呆呆站在原地,喉头微微耸动,咽下一口唾沫。 “救救我……”泪珠顺着光嫩的小脸淌下,小男孩眼里的悲伤更加浓重,他向前跨出一步,饱满的红唇微微颤抖,仿佛充满某种渴盼。 “站住,”天皓白闭上双眼,艰难地吐出话来,“别过来!” “你忘了我吗?”小男孩悲伤地说,“你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天皓白睁开双眼,激荡的眼波平静下来,“可你不是你了!” 小男孩盯着老人,抽了抽鼻子,泪水消失了,悲哀一扫而光,稚嫩的小脸皱了起来,变得狰狞凶狠。他的目光越过两人,冷冷地投向远处。 “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介于尖锐和沙哑之间,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方飞应声回头,远处悬崖边站立一个少年男子,容貌清秀明朗,烟灰色的羽衣简洁飘逸,头发青黑泛蓝,阳光映照下,仿佛刚刚破晓的天宇。 天皓白摇头叹气:“你还想说什么?”少年笑了笑,漫不经意地问:“迷魂符有多少种写法?” “一种!” “我的写法?”少年又问。天皓白点头说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写法。” “个性?” “每一个人都独一无二!” “不,”少年摇头,“只有一个人独一无二。” “你?” “我,”少年咧嘴一笑,“独一无二,唯我独尊!” “你错了,”天皓白的口吻就像训导不听话的学生,“浮生短暂,每一个人都有其价值!” “他的价值就是成为我的一部分,”少年笑意消失,目光变得冷酷骇人,“万象归一,即能永生!” “永生?”天皓白略带嘲讽,“永生真那么好?” “真那么好!”少年郑重点头,“我向你保证。” “唯一的存在意味着孤独,孤独是一种罪。如果加上永生,那么孤独的刑期就是永远!” “我喜欢孤独!” “你还不懂孤独的滋味!”天皓白语气沉痛。 “不!”少年看向镇魔坑,“我已经懂了!”天皓白也看向坑底,眼神微微恍惚:“看来,你真的活着。” “你错了,天皓白,”沙哑阴冷的声音从坑底传来,方飞抖索索看去,坑底的青红二色勾画出一张狞恶无比的巨脸,嘴巴一开一合,声音震天动地,“活未必死,死未必活,生与死的界限,比你想象的要模糊得多。” 巨脸说话的时候,小男孩和少年男子也同时出声,异口同声,一字不差。 方飞完全明白了。男孩、少年和巨脸三位一体,代表天宗我的童年、少年和现在。 “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天皓白说道。 三个“天宗我”齐声大笑:“你骗不了我,这些幻象就是镜子,照出我在你心里的样子。你忘不了我的童年,那时我天真可爱;你也忘不了我的少年,那时我求知若渴;至于我的成年,你宁可把我忘掉,但这才是真正的我,你只是不肯面对现实。” “人老了,总爱回忆过去!”天皓白不动声色地说。 “回忆过去,你一定相当痛心。” “有那么一点儿!” “你应该为我骄傲,我是你最得意的学生,”天宗我洋洋自得,“你让我审视自我,于是我明白了‘自我’才是最重要的存在;你让我包容他人,呵,我确实‘包容’了他们,完完全全地包容;你说浮生短暂、死亡长存,所以我把死亡当做最大的敌人,挑战它、征服它,不惜一切代价!” “不,”天皓白轻轻摇头,“你什么也没学到,你不过自以为是!” “看来你不赞同我的观点!” “决不!” “好吧!”天宗我鬼魅一笑,“你们就留在这儿,毕竟我是一个‘包容’的人。” 方飞心里掠过一阵战栗,如果困在这个幻境,现实中的自己就会陷入永寂,成为行尸走肉,直至腐烂消亡——天皓白说的没错,幻象真的能够杀人。 “任何幻境都有出路,”天皓白镇定自若,“任何幻觉都会结束。” “出路?”天宗我挑衅地冷笑,“那你找找看。” “方飞!”天皓白出乎意料地回过头,“出路在哪儿?” 方飞一愣:“我、我不知道!”天宗我呵呵直笑,天皓白并不理睬,接着说道:“不要马上否定自己,相信你的灵感和直觉!” “灵感?直觉!”方飞来到紫微超过一年,可是仍然保持红尘的思考方式,逻辑胜于灵感,总爱探究来龙去脉,所以在道术的修炼上屡屡碰壁。听了天皓白的话,他茫然四顾,除了荒凉无垠的原野,就是深不可测的天坑……天坑?方飞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把他自己也吓得不轻。 “你高看他了,”天宗我冷冷说道,“他只是一个学生,他不可能……” “闭嘴,”方飞冲口而出,“我知道了!” “噢?”三个“天宗我”都睁圆双眼,“说来听听。” “你喜欢风险,”方飞说道,“你以冒险为乐。” “呵,说得挺对!” “所以,”方飞的目光投向镇魔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出路。” “有意思。”天宗我放声大笑,“你要想清楚,选择只有一次,代价就是生死。” 方飞纵身一跃,跳下了天坑。耳边风声呼啸,吹散了恐惧和犹豫,望着坑洞尽头狞恶的巨脸,男孩的心意前所未有的坚定——对也好,错也罢,如果错了,他的牺牲可以为天皓白试错,证明此路不通,帮助老道师找出真正的出路…… 巨脸的表情变了,先是惊讶、再是愤怒、进而张开大嘴,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狂吼。大嘴的下方黑暗无穷,刺骨的冷风汹涌而出。 “你是对的!”天皓白的声音幽幽传来,方飞应声望去,老道师就在身边,同时向下坠落。 “天道师!”方飞心头冰凉,天皓白也跳了下来,如果他错了,两人都会困在坑底! “别害怕,”天皓白微微一笑,“我们是对的!” 狂吼戛然而止,巨脸的抿起嘴巴,露出古怪的笑意。 “苍龙方飞,”三个天宗我的声音在天坑里回荡,“后会有期!” 巨脸模糊消失,红光青气疯狂转动,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传来磅礴无比的吸力。 方飞一头钻进了漩涡,跟着天旋地转,砰地坐回了椅子,神志迅速恢复,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狂暴的气流在他身边盘旋、撕扯,耳边传来惊心动魄的爆鸣,“迷魂符”的符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绿的光波。乱流、爆炸、炫光,方飞身处风暴的中心,感觉整个“皓庐”都要被摧毁了。 一支笔穿过乱流,轻轻挥舞一下,天皓白清晰的咒语压倒了爆响:“无始无终!” 爆炸没了声音,光亮不再流动!方飞仿佛进入了真空,一无所有,寂静可怕,他的手足僵硬,身子无法活动,眼看着符笔继续挥舞,粉碎的字画、古董、家具、器皿一一拼合,重新返回原位。 眨眼之间,客厅恢复如初,只剩下餐桌上方那一团绿光,仿佛冻结在琥珀里的萤火虫,僵硬而又灵动,拥有自相矛盾的美感。 天皓白坐在对面,笔尖对准绿光,眼神有些复杂。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笔尖向下一沉,绿光熄灭了,变成灰烬的符纸扑簌簌地掉在桌上。 “他想炸死我们,”天皓白解释,“可是符咒的威力不够。” “真难缠,”方飞望着灰烬喃喃说道,“他真的还活着?” “是啊!”天皓白悠然出神。 “您打算怎么做?”方飞问道。 “报告斗廷!”天皓白回答。方飞想了想:“不能进攻镇魔坑吗?” “‘九星镇魔符’吸入一切,摧毁所有,好比宇宙的黑洞,那是生命的禁区。可是反过来,如果天宗我活着,那么镇魔坑便成了他的防御工事,任何进攻他的力量,首先必须化解‘九星镇魔符’!” “我懂了,”方飞喜不自胜,“我们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可是……”天皓白的目光落向灰烬:“这一道‘迷魂符’是在镇魔坑以外写成的。”方飞冰水灌顶,忙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如何在镇魔坑里存活,一直让我相当困扰,”天皓白点燃琅嬛草吸了一口,“不过刚才幻象里,天宗我自己透漏了口风!” “什么口风?” “九阳君!”天皓白高叫。 “什么事?”金乌鸦飞了进来。 “二楼书房,丁字部,编号六一三五!” 九阳君飞上二楼,很快回来,胸前的爪子攥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书的纸张是用风干的树叶剪裁的,上面没有文字,只有缥缈不定的云烟。 天皓白摊开书本,内页上也没有文字,只有一团团云气不断地翻涌。 “这是什么书?”方飞忍不住问,“怎么一个字也没有?” “这是魑魅幻书,当年我从魔徒的巢窟里得到的,”天皓白头也不抬,“远古魑魅发明的文字,用三百二十四种云雾的形态作为词根,根据云气的变化来进行叙事,这种文字怪异冷僻,魔道用它来书写和传信。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才学会……喏,就是这个,亡灵禁城!” “亡灵禁城?”方飞皱起眉头,“听起来有点儿瘆人。” “古代大魔师创造的邪法,拘禁亡灵,也即死者的元神,构筑绝对的防御。这种防御近乎完美,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不断地消耗亡灵。随着亡灵减少,防御也会崩溃,亡灵消耗的速度,跟遭受攻击的强度有关。” “天宗我使用了这个邪法?”方飞想了想,“可亡灵从哪儿来?” “困在‘九星镇魔符’里的不止他一个,”天皓白的眉头微微拧起,似乎不愿回忆往事,“当时落入镇魔坑的魔徒有一万多人!” “他们都死了?”方飞直觉手脚冰冷。 “还记得幻象里天宗我的话吗?”天皓白眉宇低沉,“他说,他已经懂了孤独的滋味。也就是说,镇魔坑只有他还活着,其他的魔徒都化身亡灵,构筑了他的‘禁城’!” 方飞怔了怔,小声问道:“一万个亡灵能消耗多久?”天皓白合上书本:“撑不过十二年。” “十二年?”方飞心头一动,“那不是快了!”天皓白点头说道:“大限将至,困兽之斗更加疯狂。” “好顽强!”方飞心情复杂,除了惊讶厌恶,隐隐然又有点儿佩服,能在镇魔坑撑过十二年,本身就是莫大的奇迹,“可他还没脱困是吧?”方飞疑惑未解。 “‘九星镇魔符’隔绝一切物质,无论肉体还是元气,全都无法通过,不过……”天皓白注目门外,“因为重力符的局限,它阻挡不了纯粹的元神。” “元神?”方飞愣了一下,“天宗我的元神离开了镇魔坑?” “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元神能够离开身体吗?” “这个嘛,”天皓白意味深长地说,“你应该深有体会。” “元婴!”方飞心头一震,“天宗我变成了元婴?” “裸虫才能成为元婴,道者的元神离开肉体,肉体会朽坏,元神也会消亡。” “为什么?”方飞好奇问道。 “不知道,”天皓白轻轻摇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裸虫比我们强的地方。” “不能成为元婴,怎么离开镇魔坑?”方飞深感头疼。 “神游!”天皓白吐出一口烟气。 “神游?那是什么?” “传说中的道术。学会‘神游’的道者,元神与肉体可以自由分离、相互遥控,元神放乎天地、遨游六合,驾驭万物、附身他人……” “啊!”方飞愣了一会儿,“那谁能胜得了他?” “这样的人近乎于神,”天皓白苦笑一下,“传说中支离邪做到过,可他没有留下方法。后来许多人也尝试过,结果非死即疯。所以斗廷把‘神游’列为禁术,可你知道,人是好奇的生物,总会心存侥幸。” 方飞心子狂跳:“天宗我真能办到吗?” “我也说不清,”天皓白耷拉眼皮,“入魔以前,他是天道者的首选,入魔以后,他是最强大的魔师,放眼古今,从未有人做到这一点。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难得的契机。” “契机?” “为了对抗天宗我,斗廷曾经试图找到‘神游’的方法。一开始,他们用道者试验,可是屡屡失败,一个偶然的机会,研究者发现裸虫的元神可以永久离开身体,于是把裸虫当做对象,进行了一系列残酷的试验,最终创造出元婴!” “结果元婴发生了叛乱?”方飞对这件事相当清楚。 “事实证明,失去肉体的元神会衰弱,元婴肉体死亡,元神也会失去力量,必须附身他人才能苟活。叛乱之后,幸存的元婴星散四方,无相魔就是其中之一。它对道者恨之入骨,我猜它穿过了镇魔坑,见到了天宗我。” 方飞心头一沉:“它启发了天宗我?” “很有可能,”天皓白黯然说道,“天宗我因此领悟‘神游’,我一点儿也不会意外。” 方飞沉默一下,轻声问道:“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天皓白抬起目光:“也许你能改正我的错误。” “您的错误?”方飞茫然问道,“什么错误?” “天宗我,”天皓白低声说道,“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我不太明白……” “时候不早,”天皓白起身说道,“你该回去了。” 燕眉警惕地观望四周。人群熙来攘往,大多青春年少,这儿是玉京的东北方,地处玄冥区和勾芒区之间,宏伟的双龙塔巍然耸立,下面围绕许多时兴的店铺。 酒馆里买得到最新鲜的虫露酒,店员当着顾客刺破甘露虫,挤出乳白芬芳的汁液;家具店摆满最昂贵的家具,制作的材料从神龙的化石到巴蛇的牙齿;妖怪宠物店人满为患,不时有小孩子拎着书貂笼子走出来,烟花烂漫蝶在特制的水晶罩里飞舞,双头夜莺唱着婉转的哀歌,影马在草丛里忽隐忽现,虹蛇隔着水晶墙不断变幻颜色…… 街边还有不少小贩,一个红鼻子小丑格外惹眼,手里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心意气球”,这种气球能随着人的心意变成动物形状,同时具有该种动物的特性,变鸟能飞,变鱼能游,变成的小鹿能欢快地奔跑……一大群孩子围在他身边,争先恐后地购买。 “我说,”杜风烈从燕眉身边闪了出来,“你非得穿成这个样子?” “有什么不对?”燕眉看了看自己——雪青色的衬衫下套着浅白色的长裤,伯牛皮的短靴粉红发亮,天蚕丝的腰带镶嵌九星宝石,一顶雪白的土蝼绒帽子压住粉红色的窥天眼镜——这是今年的最新款,可以看穿整条街的建筑,发现里面的可疑人物。 “太招摇了!”杜风烈闷声说道。 “普通的游客都这么穿。” “普通个鬼,”杜风烈哼了一声,“不管走到哪儿,你都是最扎眼的那个。” “这算是夸奖吗?”燕眉笑着看了看对方,“你扮男人还挺帅。” 杜风烈女扮男装,银灰色的套装简洁干练,红发染成低调的灰色,嘴角两撇挺翘的胡须,随她说话上下飞动。 “我们看上去像一对情侣。”杜风烈自嘲地说。 “不!”燕眉反对,“父女。” “我有那么老吗?” “比我老!”燕眉看向百米之外的鲲鹏酒店,酒店如同巨大的鲲鱼,周围绿水环绕,露出光滑幽蓝的背脊。 “还有五分钟,酒店会出现变化,”杜风烈看了看仙罗盘,“换了我是罪犯,那个时候动手最好。” “这个单易还挺镇定。”燕眉看向小男孩。单易坐在街边,抱着通灵镜头也不抬。 “他不叫单易!”杜风烈冷冷说道,燕眉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从后面叫过他的名字,”杜风烈皱了皱鼻子,“他毫无反应。” “他究竟是谁?”燕眉有点儿好奇。 “他的父母肯定不一般,”杜风烈断言,“这小子太冷静了,绝对见过大场面。” “顾永之应该知道,”燕眉转眼一瞧,发现商行老板呆在街角的茶舍,端着茶杯腰板挺直,茶水一口没喝,两眼直勾勾盯着窗外,脸上分明写着“我在抓贼”四个大字。 “他会把事情搞砸的,”燕眉悲观地说,“巫史为什么要让他来?” “他有钱。”杜风烈回答简洁。 “其他人怎么样?” “一切正常。”杜风烈扬起左腕,衣袖里一枚纸环紧箍手腕,上面写满加密过的“传音符”,一头联结埋伏的虎探,一头联结杜风烈的耳朵。女虎探的目光扫过人群,眉间闪过一丝忧虑,“不知为什么,从早上起来,我就心神不宁。” “越老越胆小。”燕眉讥讽。 “跟胆量无关,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杜风烈若有所思,“也许我们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别担心,”燕眉说道,“今天来的人马可以抵挡一支大军。” “那也得看是谁的大军。”杜风烈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 “如果是影魔,一个人就够了。” “你认为是魔徒作祟?” “我希望不是,”杜风烈表情凝重,“我们的网太小,兜不住那种大鱼。” “大鱼要变身了,”燕眉饶有兴趣地望着酒店,街上动荡起来,就像大风吹过水面,连绵不断的涟漪汇合成怒起的波涛,人群从四面八方朝这边涌动,近处的徒步行走,远处的凌空飞来,越过人群上方,搅得气流不胜混乱。 “看紧诱饵!”杜风烈凑近左腕,对着“传音入密环”低声下令。 参加行动的虎探都是便衣,伪装成行人、游客、商店的店员和路边小贩,接到命令,竞相靠近单易。小男孩也觉出异常,放下通灵镜,直起身来茫然地张望。 鲲鹏酒店开始崩溃,瓦解成不同的房间,一个个升向天空,房间里的客人躺在床上、坐着马桶,得意洋洋地冲着人群招手。解体的房间在空中重新组合,到了正午时分,酒店鲲鱼化鹏,将如大鸟一样飘在半空。 鲲鹏酒店的变形是玉京的一大景观,子、午两时各变一次,许多道者不远万里赶来观看。人群越聚越多,燕眉闷热难当,后背前额渗出汗珠,她的手指按着笔袋,两眼迅速扫视四周,一张张人脸表情自然,看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要想从这么多人里找出罪犯,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我看着诱饵,你那边怎么样?”杜风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燕眉转眼望去,女科长挤过人群,正在接近单易。男孩兀自蒙在鼓里,呆头鹅似的伸长脖子,望着天上目不转睛。 “没有可疑人物。”燕眉有点儿失望。 “情况不妙,”杜风烈站在单易身后数米,“我有不祥的感觉。” “虎探靠感觉破案吗?”顾永之的讥讽插了进来。 “外行闭嘴,”杜风烈沉声说道,“狗永远不懂猫的想法。” 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呼,燕眉转眼望去,发现分散各处的“心意气球”挣脱了主人掌握,迅速飘过人群,四面八方到处移动。 “当心那些气球。”燕眉冲着手环轻呼。 耳边没有回应,只有空洞的噪响,燕眉立刻明白过来——有人切断了“传音符”。 虎探间的“传音符”经过加密,几乎牢不可破,要想切断这样的符咒,需要非比寻常的力量。 “出事了!”燕眉脑子滚烫,快要燃烧起来,她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其他虎探的位置,可是涌动的人潮把她推来搡去,目之所见只有黑压压的人头。时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飞起来,可是“丹离”的剑光会暴露她的身份。女孩有点儿后悔,她本该带一把备用飞剑,可她太过自负,不屑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身份。 一只粉红色气球向她飘了过来,形状是一只枭兔,可爱的兔子背上长着猫头鹰的翅膀。气球的颜色让燕眉醍醐灌顶,想起了鼻梁上的粉红色眼镜,窥天眼镜不能透视活物,除此之外,坚壁厚墙都能一眼看穿。 燕眉没有隔墙视物的雅兴,她调校镜片,对准飞来的气球,穿透纤薄的球壁,里面充满暗白色的气体,汹涌起伏,躁动凶暴。 “魑魅!”燕眉大惊失色,啪,气球忽然爆裂,魑魅钻了出来,仍是枭兔形状,神气狞恶无比,裂开三瓣嘴巴,露出尖锐獠牙,众人愣怔之间,一阵风扑向燕眉。 “南明烈火。”燕眉笔尖一扬,烈火冲天,魑魅灵动了得,倏忽流散,绕开“极烈符”,正想重新凝结,忽见女孩手持珊瑚烟杆,点燃淡绿香草,猛吸一口,鼓起雪白两腮,吐出一股青茫茫、直挺挺的烟气,形如一支羽箭,劲急破空,嗤的洞穿“枭兔”的胸膛。 魑魅发出凄厉惨叫,翻滚间失去形体,变成了一团白气,想要乘风逃逸,可是烟灵变硬为软,化为一条长绳,把它缠住捆住。燕眉笔尖一勾,扯回落空“极烈符”,火球翻滚直下,砰地裹住魑魅,无休无止,极尽燃烧。魑魅形影变幻,惨叫连绵不断,人群惊慌失措,稀粥似的沸腾起来。 其他的地方也在惨叫,并非来自魑魅,而是来自人类。燕眉顾不得伪装,红光一闪,驭剑升到半空,她扫眼望去,惊怒交集。“心意气球”统统炸裂,里面的魑魅汹涌扑出,纷纷扑向潜伏的虎探。 虎探的心思都在人群身上,万没料到附近的气球暗藏杀机,各各措手不及,魑魅进入身体,惨叫声中,白雾钻进眼耳口鼻,鲜血跟随妖气冲破肌肤,就像破裂的水管,血水喷溅数米。四周的民众浑身浴血,发出恐惧至极的尖叫。 燕眉一振飞剑,扑上去救人,忽听一串异响,来自头顶上方,嚓嚓嚓的声音就像有人磨牙。 女孩举头一瞧,一辆明黄色的蚣明车攀附在双龙塔左边的黑塔上面,顺着塔身奔腾直下,速度越来越快,腹部摩擦外墙,激起耀眼的火花。 蚣明车爬遍玉京内外,没有固定的行动路线,既可攀爬高楼大厦,也能潜过水渠湖底。一切行动都是为了绕过交通上的阻碍,以最短的路线到达目的。 飞行消耗元气,本是一件苦差,即便在玉京,也不是每一个道者都喜欢飞行。飞车星闪电驰,坏在价格昂贵,蚣明车速度较慢,胜在免费省力,自然成了普通民众最喜欢的交通工具。 眼下的蚣明车失去了控制,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透过窥天眼镜,燕眉发现车里的乘客乱成一团,他们哭着喊着,发出各种符咒,试图击破车身,可是无济于事,车身牢不可破,把众人闷在里面。 “出了什么事?”燕眉很快发现了恐慌的源头——乘客中一男一女安坐不动,面皮焦黑如炭,裂缝之间火光喷薄。 “火精傀儡!”女孩脑子一空,浑身僵硬冰冷。这不是简单的坠车事故,这辆车是一颗从天而降的巨型**! 蚣明车踉跄一下,离开黑塔,摆脱元胎的束缚,落入重力的怀抱。它带着凄厉的呼啸,以无法形容的势头冲向地面的人群。 燕眉迎了上去,笔尖疯狂旋转,数不清的符字跳了出来。紧要关头,她写出了“移山填海符”——“搬运符”的最强变咒,如果完成顺利,托得起数百吨的重物。 符咒成功了,红光冲向车头,蚣明车停顿了一下,忽又向下急坠,骇人的重力击穿的燕眉的符咒。女孩两眼发黑,血气直冲喉头,她顾不得难受,集中精神扫视车身,发现左面的车厢闪烁绿光,星星点点,那是许多细小的符字。 “盘古天引符!”燕眉冲口而出。 “重力符”是最深奥的符咒之一,包含宇宙的奥妙、万物的秘辛。“九星镇魔符”就是“重力符”的终极变咒,伏太因用它制服了天宗我,“九星镇魔符”出现以前,“盘古天引符”是“重力符”最厉害的变咒,它让蚣明车变得沉重无比,抵消了“移山填海符”的威力。 燕眉进退两难,灾难不可避免,想要减轻损失,唯一的办法就是毁灭蚣明车,可是目之所及,乘客的面孔紧贴车厢,不乏老弱妇幼,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布满了惊悸绝望。 女孩心头一乱,出笔稍微迟疑,蚣明车从她身前掠过,凄厉的狂风刮面生痛。燕眉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世界陷入了古怪的寂静,元神俨然离开了身体。 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爆炸声让她重返现实。双龙塔来回摇动,灼热的气流化为龙卷飓风,掀起砂砾碎石、人体残骸,高温把方圆百米变成了一个熔炉。 燕眉也被卷入了风暴,身子颠三倒四,砾石如刀,热风如烧,伴随无数凄厉的惨叫。 求生的本能激活了她的心志,燕眉开始了神读。时间仿佛变慢,元气注入笔端,她一口气写了数十道防御符咒,挡住碎石和高温,可是飞剑没能摆脱冲击,风暴拽住女孩,硬生生将她拍向地面。 叮,燕眉摔在地上,丹离剑高高弹起,横在女孩身前,随她笔尖疯狂旋转,每秒八千转的高速把靠近的杂物化为微尘,旋转带起逆风,不屈不挠地抵挡爆炸的冲击。 “丹火剑轮”拥有超强防御,持续足有五秒,爆炸终于结束。燕眉挣扎起身,肺腑灌满了烟火,耳朵暂时失聪,世界一团死寂。 残破的尸体遍地洒落,如同一个个揉碎的布偶,少数幸存者断手断腿,在地上痛苦地爬行,街上多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腾起滚滚浓烟,到处都是蚣明车的碎片。 双耳传来刺痛,数不清的声音洪流一样涌了进来……燕眉恢复了听觉,可她真希望一直聋下去,各种哭号、惨叫、**交织起来,让她的神经饱受折磨。 “糟糕,诱饵……”女孩匆忙掉头,没有发现杜风烈和单易的影子,她忍不住高声大叫,“杜风烈、杜风烈……” “放心,”一个声音幽幽响起,“杜风烈没那么弱。” 燕眉猛地回头,发现红鼻子小丑站在二十米外,手里剩下几个“气球”,尸山血海之间,通身干净得不合常理,暗红色的瞳子就像燃烧的余烬。 “是你!”女孩后悔得想吐,她太大意了,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大敌。 小丑默默点头,燕眉又问:“你干的?” “一小部分。”小丑看了看四周。 “你真该死!”燕眉驭剑腾空,直冲上去。 啪啪啪一串急响,“气球”竞相爆炸,魑魅尖啸冲出,有的保持动物的形状,更多一团混沌,如同一片云、一缕烟,乘着气流飞驰,快得不可思议。 燕眉不躲不闪,咬住烟杆深吸一口,用尽气力向外喷吐,青色的烟柱迎风暴涨,化为一个横直十米的庞大烟球,烟柱连绵不断,烟球疯狂膨胀,横在女孩身前,化为一堵无形的屏障。 魑魅忌惮烟灵,纷纷左右散开,试图绕过烟球攻击女孩。青烟涌动起来,噗的一声,冲出来一大群冷青色的燕子,数以千百,灵动矫捷,拍着翅膀冲向四方,围住魑魅连抓带啄,双方翻翻滚滚,杀得难解难分。 如同蜕皮的毒蛇,小丑褪去伪装,逍遥升上半空,宽大的黑袍迎风鼓荡,翅膀一样向后舒展。燕郢停在那儿,冷冷望着妹妹,一如黑石雕刻的神像。 羽士入魔以后,为了弃绝过往,放弃飞剑、飞轮,穿上大魔师亲手抟炼的羽衣。燕郢亮出魔羽衣,惹来更大的恐慌,“影魔”的名号到处响起,数十道符咒向他飞来。影魔晃动身形,符咒与他擦身而过,符笔的反击飞向四面八方,攻击他的道者无一幸免。 燕眉闪身赶到,丹离的红光把她包裹起来,心中的温情抹杀一空,她的眼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怒火。 “玄叱飞光!”女孩的笔尖亮起“霹雳符”的光球,迸裂成数十道粗如蛟龙的闪电,遵从主人意志,或曲或直地劈向魔徒。 影魔没有抵挡,折身冲向天空。可笑的是地上满目疮痍,空中的鲲鹏酒店反而躲过了一劫,因为事先设下的符咒,若无其事地仍在变形。房间的客人被爆炸吓得半死,居高临下地望着劫后的惨状。 燕郢冲进了酒店,狂暴的符咒紧随其后,炙弹符、极烈符、寒彻符……燕眉的笔速登峰造极。影魔不得已回头抵挡,身子依然向后飞逝,笔尖的符咒却如天女散花,纷纷扬扬地化解对手的追击,眼里的冷漠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专注。 “你进步了呢,燕眉!”影魔叹息。 “杀了你才叫进步!”女孩咬着牙说。 “那就加把劲儿,”燕郢笑了笑,“你差点儿就杀死我了。” 两人越来越近,相隔不过数米,笔速越来越快,毛笔间不见风火雷电,只有炫目的闪光连成一线,那是符字的碰撞,没有完成的符咒在撞击中湮灭,天地间的奥妙在兄妹俩的笔尖无穷无尽地绽放。 纠缠、翻滚,聚散、冲撞,快得看不清影子,高速的飞行加上强力的符咒,把两人间的物质一扫而光,就连空气也无法生存,真空把附近的物体拉扯过来,任意撕烂揉碎,再用可怕的离心力向外抛射。 鲲鹏酒店首当其冲。可笑的变形还在继续——拆解、挪移、折叠、重组——门窗家具翻滚飘移,不断从两人身边飞过;墙壁曲折扭动,仿佛龙蛇的肠胃。两人俨然闯进了移动的迷宫,不知东西,无问南北,钻过千疮百孔的大厅,扫荡七零八落的客房。他们在桌椅床铺间搏斗,在马桶浴缸间厮杀,杯盘碗盏破碎成无法看见的微尘,咻咻咻四面激射,击穿墙壁,击中四面逃蹿的客人,把他们变成无知无觉的尸体。 破坏与死亡此起彼伏,一大半是超高的笔速造成的误伤。“神读”状态下,攻防的速度快到燕眉自己也无法控制——她陷入了一场恶性的豪赌,只有不断加大赌注,除了死亡,无法退出。 攥住单易的胳膊,杜风烈强忍揍人的冲动。 男孩小脸煞白,浑身哆哆嗦嗦,魑魅加上爆炸吓掉了他半条命,两手空空如也,通灵镜丢得不知去向。 顾永之靠在墙边,耳鼻流血,面如死灰,平日的傲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恐慌。 幸存的虎探不到五个,除了杜风烈人人带伤,爆炸中死掉的是少数,大多数虎探死于魑魅一对一的偷袭。危急关头,女虎探反应过人,及时召出烟灵,击退魑魅,带着诱饵和同事逃过爆炸的冲击,混乱中还把顾永之从废墟里捞了出来。 身为道者战争的幸存者,这样的场面吓不倒杜风烈。她只是没有想到,一场诱捕引来了魔徒大举进攻,袭击的规模等同一场战争。 “他们打什么主意?”杜风烈有些困惑,她对魔徒的活动一直保持警惕,可是人微言轻,无法影响斗廷的决策。民众贪图和平,不愿直面危机,舆论总在宣扬天宗我死在了镇魔坑,魔徒群龙无首,早已不足为患。紫微从上到下都不愿直面魔道的崛起,大家都是鸵鸟,宁可把头埋在沙里。 “我要回家……”单易泪流满面,在一边呜呜咽咽。 “闭嘴!”杜风烈心烦意乱,从魑魅的偷袭来看,影魔想要歼灭虎探,从而夺取诱饵。 她忍不住瞅了一眼单易,小家伙还在哭哭啼啼。她真是高看了他,不管怎样他都只是一个孩子,魔道为了他大动干戈,足见单易对他们相当重要。以她对魔徒的了解,魑魅和爆炸只是前奏,一定还有更厉害的后招。 女虎探举目观望,空中混乱不堪,既有死里逃生的民众,也有闻风赶来的巡天士,两股人流迎头撞上,哭叫和怒叱交织响起。 “马上返回斗廷,”杜风烈告诉幸存的虎探,“我带着单易,你们负责守卫,阻挡一切袭击,就算我们死光,也不能让他落入魔徒手里。” “燕眉是对的……”顾永之喃喃说道,“魔徒在搜集四神元气。” “你怎么办?”女虎探盯着商行老板,“留在这儿还是跟我们……” 一阵闷雷打断了她的话,杜风烈脸色微变,掉头望去,天上的人群捂着耳朵,雨点一般向下掉落,乌茫茫的云气向下流注,发出噗啦啦的沉闷响声。 “鬼眼蝠!”杜风烈一眼认出那不是乌云,而是无数通体漆黑的蝙蝠,成千上万,两眼滴血,张开青紫色的口腔,露出黑黄色的利齿,强烈的声波冲口而出,重重叠加,汇成一股大能,道者卷入其间,眼耳流血,恶心发狂,呕吐着从天上掉落下来。 “进塔!”杜风烈知道“鬼号”的厉害,鬼眼蝠的叫声拥有可怕的力量。 虎探听到号令,纷纷退向左边的塔楼。双龙塔不是普通的塔楼,经历过道者战争的洗礼,曾经作为道者的要塞,战后改造成商场,防御的能力也并未削弱。方才的爆炸中塔身毫发未损,塔里的道者也躲过一劫,唯有门窗的玻璃尽数震毁,星星闪闪地洒落一地。 刚退入塔楼,“鬼号”就冲了进来,掀起的声浪扫过地面,玻璃碎片高速振动,子弹一样到处飞射,一个男虎探躲闪不及,碎片掠过脖子,血花喷涌,溅了单易一身,吓得他瘫在地上,哇的哭了起来。 “起来!”杜风烈怒视单易,手里笔尖抖动,冷白色的符光注入虎探的脖子,血水冻结成冰,霎时封住伤口。 单易抖索索站了起来,杜风烈严厉地说:“记住,不管我们是死是活,你必须抓住一切机会逃走!” “可是……”单易还没说完,杜风烈瞪他一眼,“听见没有?” “听、听见……”单易话没说完,漆黑的浊流灌入门窗。鬼眼蝠冲进了双龙塔,浓烈的妖气触发了防御,塔壁闪闪发光,涌现出无数耀眼的文字,青红皂白,各色各样,塔里风云突变,门窗电流交织,结成光闪闪的大网,大大小小的火球如同成群的红鸟,冲着蝙蝠群迎头痛击。 鬼眼蝠尖声悲鸣,裹着烈火向下坠落,更多的撞入电网,浑身缠绕电蛇,变成团团白灰。 拍翅声异常急促,仿佛听到号令,鬼眼蝠聚集成团,齐声发出“鬼号”,声波聚在一起冲刷墙壁,仿佛无形的铲子来回刮动,符字浮动松散,变成细碎微尘,所在的墙面大块脱落……符文被毁,符咒失效,防御漏洞百出,鬼眼蝠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不少道者在塔里避难,见这情景无不骇异,纷纷掏出毛笔,符光五颜六色地冲向半空。鬼眼蝠呼啦散开,迅速躲开符咒,“鬼号”不绝于耳,道者纷纷摔倒,捂着耳朵痛苦挣扎,脑子如同沸水,突突突冲击颅骨、 鬼眼蝠俯冲直下,利爪插入头骨,浓白的脑髓喷涌而出,蝠妖围住受害者,拼命吸食他们的脑髓。 虎探笔尖向外,把单易围在中央,“真空符”结成一道屏障,飞快地抽走附近的空气。声波由空气传播,失去了介质,“鬼号”的威力无从发挥。 杜风烈守在单易身边,冷白色的符光在她的笔尖疯狂闪烁,远处的蝠妖结满白霜,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碎裂成亮晶晶的冰块,血肉脏腑清晰可见。 “这是‘周天寒彻符’吗?”单易忍不住说,“我爸说这一道符很难写。” “你爸是谁?”杜风烈随口问道。 “他是……”单易犹豫未决,忽听沙沙沙声响,繁密响亮,来自地底。 “该死!”杜风烈低头看去,脚下出现一道细长的裂缝,沙沙声越来越急,咔嚓,地缝裂开数寸,墨绿色的浊流一涌而出。 “鼠蜥!”单易尖叫起来。 数不清的鼠蜥蹿出地缝,到处乱蹿,焦躁惶急的样子,似有天敌在追赶它们。 “当心一点儿,”杜风烈吞咽唾沫,“这些家伙有毒。” 经她点醒,众人发现这些鼠蜥不同寻常,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牙齿更加锐利,充血的眼睛透着癫狂。它们不惧符咒,不顾死活,跳到人们身上,钻进裤脚领口,狠撕猛咬,不死不休。 塔里的道者陷入了鼠蜥的沼泽,狂奔乱蹿也无路可走,鼠蜥咬中的人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昏迷抽搐,鼠蜥一拥而上,吱吱嘎嘎,顷刻留下一堆白骨。单易吓得魂不附体,抱着脑袋一味尖叫。 上有鬼蝠,下有毒鼠,塔楼变成了人间地狱。杜风烈无法坐视,丢下单易,跺脚飞起,她的飞剑名为“缥霜”,剑气森冷可畏,曳出一道青茫茫的霜痕。她毛笔一扬,霜白的符光宛如无影长锋扫过虚空,所过鬼眼蝠冰冻僵冷,笔直下坠,剩下的魂飞胆裂,呼啦啦到处逃蹿。 赶走蝠妖,杜风烈毛笔横挥,符光像是一把大大的扫帚,绕着虎探的阵势画了一个整圆,紧跟着剑气如轮,绕着众人飞快转圈,笔尖的寒气连绵扫过地面,留下一道蓝莹莹、亮闪闪的冰霜圆环。 这是一个结界!鼠蜥汹涌而上,踏上“冰环”,立刻僵硬不动,寒冰层层包裹,变成冰晶雪块。后面的鼠蜥受到邪法驱使,如疯如狂,只进不退,前者冻结成冰,后者重蹈覆辙,踩上同类尸体,卷入寒冰结界,上下相叠,前后相连,牢牢冻结在一起,不过两分多钟,就在虎探面前筑起了一堵环形冰墙。鼠蜥悍不畏死,仍是不断拥来,冰墙活了似的增高变厚,很快高过众人的胸口 躲在冰墙后面,虎探稳住阵脚,扬笔攻击空中的蝠群,妖蝠接连中招,裹着电光烈焰掉落下来。 单易也抽出笔,瞄准一只鬼眼蝠,手指抖个不停。他心中咒骂自己,身子却不听使唤,以前多次听到父母提起战争的可怕,他心里十分不屑,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所言不虚。危机接二连三,小男孩就像激流里的水草,忽东忽西,无法自主。他恐惧恼怒又觉不甘,盯着那只鬼眼蝠,一咬牙,抖手发出一道“流弹符”,十多枚元气弹飞向天空。蝠妖尖叫一声,左右腾挪,身段灵巧得不可思议,不但避开符弹,反而俯冲下来,青紫色的嘴巴炮口似的对准单易。 单易吓得错步后退,撞上冰墙,扭头一瞥,冻入墙里的鼠蜥保持奔窜姿态,龇牙瞪眼,跃跃欲活,吓得他匆忙挪开身子,两股战战,缩成一团。 嗤,数十道电光纵横交错,牢牢缠住蝠妖,刺眼的电光淹没了它的影子,蝠妖尖叫挣扎,流星似的向下急坠,啪地落在单易脚前,焦枯的身子摔成一堆粉末。 “没本事就别逞强。”顾永之的声音冷冷传来,单易回过头,发现老头儿责备地瞪着他,笔尖的“霹雳符”威力不减,仍如一张巨网笼罩上方,鬼眼蝠在电网上空飞舞,凄厉的叫声让人心跳血涌,脑子嗡嗡嗡随之振荡。 “是!”单易一手捂头,哼哼说道,“我、我能干点儿什么?” “什么都不用干,”顾永之冷淡说道,“乖乖呆着,援兵很快就……”话没说完,他身子一沉,脚下的地面豁然裂开,一张巨口凶猛蹿出,闪电般咬住顾永之的双腿。 老头儿到嘴的话变成一声惨叫,身子消失不见,惨叫还在继续。 变故突发,单易懵住了,浑身僵硬不动,就像砌入冰墙的鼠蜥。 惨叫声戛然而止,稍一沉寂,轰隆巨响,数不清的碎石飞到天上,灰白色的独角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颗丑怪的头颅,嘴大眼小,深褐色的鳞片像是恶心的皮癣。怪头所过之处,地面就像滚热的黄油一样无声地分开。 “地龙!”虎探惊呼声中,独角怪物蹿出地面,修长的身躯像是锋利的冰刀,切开了冰墙,撕裂了结界,鼠蜥循着缺口汹涌灌入。 这一下中央开花,虎探乱成一团,竞相笔指地龙,“霹雳符”的电光裹住妖物的头颅,可是电流一刻不停,绕开地龙,涌向地龙背上一个黑衣男子。他咧嘴诡笑,光溜溜的面孔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嘴巴哧溜一吸,数十道闪电进了肚子,照得身子冰雪通明,骨骼内脏清晰可见——没有双手,有腿无脚,腿骨细长柔韧,如同分了叉的尾巴缠住地龙的脊背 “鬼八方。”众人失声惊呼,一个头发花白的女虎探抖手发出“炙弹符”,数十个火球冲出笔端。 “炙弹符”是绝命六符之一,所发火球一碰就炸,数亩方圆寸草不生。 鬼八方冲天怪叫,舌头暴涨十倍,滑腻腻,绿惨惨,一抖一卷,漫天火球消失,统统卷入舌底,众人一愣神的当儿,舌头刷地伸长,把写符的女虎探拦腰缠住、用力一甩,女虎探枯叶似的向前飘落,当先的男虎探下意识伸手去接,冷不防女虎探双手齐出,扼住他的脖子,把他摁倒在地——老妇人变成一只蜕,一口咬断了同僚的脖子。 虎探乱了阵脚,纷纷掉头逃走,鬼八方肚子里嗤嗤闷笑,舌头向前一蹿,势如绿影长矛,刺入一个男虎探的背脊,破胸而出,把他挑在舌尖上高高举起。 咻,一道白色的霜痕从天落下,鬼八方丢下虎探,缩回舌头,舌尖绿光星闪,吐出一大团烈火,砰的一声,红火撞上白霜,发出惊天爆响。 狂风劈开火焰,杜风烈驭剑赶回,笔尖抖动,“周天寒彻符”接连飞出,空气中水分凝结,化为锐薄冰箭,咻咻咻刺破虚空,兜头盖脑地撒向魔徒。 鬼八方舌头写符,速度快过符笔,烈焰烧天,形成一面火盾,冰箭射进火里,嗤嗤嗤变成袅袅白气。 “杜风烈,” 鬼八方肚子里发出闷叫,“你知道‘冰神女’吗?” “不认识。” “她是一枚‘逆鳞’,精通水相符法。” “跟我什么关系?”杜风烈反问。 “你们很像,”鬼八方嗤嗤闷笑,“或许你就是她,她就是你,杜风烈就是‘冰神女’。” “胡说八道!”杜风烈的声音比符咒还冷,冰箭前仆后继,火盾飞快地萎缩, “咕!”鬼八方闷声怪叫,空荡荡的袖管向后反折,如同大鸟展翅,离开地龙蹿上天空,噗啦啦一阵响,鬼眼蝠向他飞来,密密层层,活是一堵墙壁挡在两人之间。 女虎探稍一迟疑,蝠群左右分开,悬在鬼八方身后,化为两扇巨大乌黑的“翅膀”,上面红光闪烁。鬼眼密布,一开一合地掀起狂风。 “鬼号之翼!”鬼八方左袖挥出,蝠群结成的左翼同时向前,数百只妖蝠齐声发出“鬼号”,音波层层叠起,浑如怒涛吞噬一切。 杜风烈笔势狂舞,写出“真空符”护住自身,音波从她身边掠过,强烈的振荡让她耳鸣心跳,回眼望去,似有无形的巨笔扫过墙壁,留下纵横交织的凹痕,勾画出荒唐怪诞的图形。 女虎探退出百米,挥笔还击,寒气扫过虚空,十多只鬼眼蝠冻结成冰,乱纷纷向下坠落。鬼八方右袖一抡,右边“鬼号之翼”横扫过来,声波密集成团、无所不至,塔里的道者裹入其间,无不肌肤爆裂,变成一团团血雾。 “畜生!”杜风烈惊怒交集,一面驭剑躲闪,一面挥舞毛笔,淡青色的霜痕从她笔尖飞出,凝结不化,牵连不断,当空拖出一条长长的飘带,若有若无地掠过声波,切入左翼的蝠群,七八只蝠妖冻僵落下,“鬼号之翼”出现断层,杜风烈缩身穿过,笔势一卷,霜痕扫过右翼蝠群,霎时雪花纷飞,跟着冻僵的妖蝠一起飘落。 左一斩,右一缠,霜痕仿佛无形的软剑,切得“鬼号之翼”七零八落。 “玄霜剑罡!”鬼八方又惊又怒,“还说你不是‘冰神女’?” “关你屁事!”杜风烈的回答让魔徒七窍生烟,鬼八方怪叫一声,吐出绿惨惨的舌头,瞬间暴涨百倍,刷地缠住剑气。杜风烈但觉元气流逝、头脑昏沉,一股酸痛直冲骨髓,登时心头凛然:“不好,狗舌头有鬼。” “玄霜剑罡”本是身外化身,蕴含元神之力,看似缥缈无形,实则跟杜风烈联系紧密,化身受到重创,本体也会受伤。鬼八方的舌头也是一种化身,绰号“八方毒舌”,无形无状,无坚不摧,蕴含可怕奇毒,隔空吸人元神,这时缠住“玄霜剑罡”,吸走元气,注入剧毒,杜风烈元神动摇,几乎脱离躯壳,顺着剑气流向敌人。 女虎探不敢怠慢,振作精神,挥笔抽回剑气,飘飘忽忽地绕开毒舌,透过破绽刺向鬼八方的本体。后者手忙脚乱,匆忙收回毒舌,刷刷刷护住全身。杜风烈汲取教训,剑气一发就收,驾驭飞剑,绕着鬼八方旋转,不断寻找破绽,剑气趁虚而入,无论如何也不跟毒舌纠缠。“八方毒舌”缠不住对手,威力大打折扣,鬼八方团团乱转,肚子里闷吼如雷,寒气沾上身子,头发衣裳染了片片青霜。 杜风烈占了上风,剑气如虹,正要狠下杀手,忽听下面传来一声尖叫:“救命……”叫声稚嫩,充满恐惧。 杜风烈低头望去,单易浑身爬满鼠蜥,活是裹了一张蠕动的毛毯,向着地龙钻出的地洞飞快挪去。 女虎探吸一口气,丢下鬼八方向下俯冲,身后扑翅声响,“鬼号之翼”凌空扫来。杜风烈连连翻滚,好容易避开声波,回头再瞧,心往下沉,单易失去踪影,只剩下黑幽幽的洞口。 她赶到洞口上方,望着洞里脑子发木,忽听微弱**,转眼望去,声音来自一个女道者,趴在十米之外,浑身爬满鼠蜥。 杜风烈纵身上前,挥笔横扫,寒气席卷而过,鼠蜥四散奔逃。她松一口气,目光所及,忽然愣了一下,鼠蜥覆盖过的地方干干净净,没有血迹,也无伤口…… 嗤,女道者右手一扬,剧痛贯穿杜风烈的胸膛。她痛哼一声,向后飞出,人与剑两两分开,“秋霜剑”蹿向天空,杜风烈则摔向地面,压扁了几只鼠蜥。鼠妖稍一后退,凶猛扑了上来。 撕咬的痛楚传来,杜风烈想要赶走鼠妖,可是浑身乏力,胸口的“阴蚀符”正在地吞噬她的元神。 “艳鬼……”鬼八方的声音透着不满,“你少管闲事。” “少废话,”偷袭的女子娇声说道,“大魔师说过速战速决。” “大魔师?”杜风烈的背脊上有冷流爬过,“天宗我还活着?”她极力扭头,试图看清艳鬼的模样,可是眼前模糊一片,仿佛隔了一层浓雾。 “我来结果她,”艳鬼一声暴喝,“灰飞烟灭!” “惊爆符”红光闪过,爆炸声却没有响起,嗤的一下,火光熄灭,女魔徒晃身后退,手里毛笔狂舞,虚空中嗤嗤声响个不停,那是符咒作废的声音,有人适时赶到,拦住了女魔徒的毒手。 “燕眉?”杜风烈念头闪过,眼前青光迸闪,一张巨大的符网掠过上空,裹住了数十只鬼眼蝠,蝠妖冲突惨叫,可是无路可逃。 身上的鼠蜥潮水般退走,冷幽幽的感觉笼罩全身。杜风烈痛苦稍减,忽见一张面孔探了过来,胡子拉碴、形容憔悴,不是燕眉,而是一个严肃的中年男子。 “你……”杜风烈认出对方,“简怀鲁?” “杜风烈,”玄武人叹气,“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了?”杜风烈虚弱地问。 “找我的小儿子!” “你儿子?” “那小子离家出走,”简怀鲁闷闷地说,“我们追踪他一直到这儿。”杜风烈心头一动:“他叫什么?” “简容。”简怀鲁回答。 “简单容易?”杜风烈发出**,“真该死。” “你见过他?”简怀鲁狐疑地瞅着女虎探,杜风烈吐出一口气:“他被魔徒掳走了……” 简怀鲁沉默一下,举目看向远处:“鬼八方要逃了。”一晃身,消失了。 “简怀鲁……”叫声出口,黑暗汹来,杜风烈心头一空,忽然失去了知觉。 第九章、魂室幻书 第九章、魂室幻书 通灵镜里火光冲天,呈现出一副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到处都是尸体,蚣明车的残骸勾起了方飞最黑暗的记忆。 “事故造成的损失还在统计,”画面切换到水灵光,每逢出现灾难,女主播总是精神抖擞,“事发的时候,大量的游客正在围观鲲鹏酒店变形,因为人群密集,造成的伤亡也很惊人。我们已经证实,袭击的主谋就是影魔燕郢,许多幸存者亲眼看见他闯入鲲鹏酒店……噢,他的妹妹燕眉也在现场,兄妹俩打打闹闹,差点儿拆掉了玉京最有名的酒店……” “损失超过一千万点金,”鲲鹏酒店的经理——一个须发花白的男子,两只眼睛充满了泪水,“我就想知道,这一笔钱由谁来出?我认为不管是谁都不能为所欲为,即便他们的父亲是天道者。” “你说的天道者是燕玄机吗?”水灵光巧妙地引导对方。 “对!”经理面孔涨红,胡子一上一下地抖动,“我认为南溟岛应该负全责。” “这就是受害者的心声,”水灵光望着镜头声情并茂,“作为天道者,燕玄机应该以身作则,为他的家教失败担起责任……噢,我们来连线巫史星官。” 巫史的马脸出现在画面上,尖尖的下巴看上去会把镜头捅破:“我先申明两点,第一、本次事件白虎厅牺牲巨大,多名虎探和巡天士以身殉职,愿他们元神不朽;第二、对于某位虎探我们将严肃处理,不会因为她的家世网开一面。” “某个虎探是指燕眉吗?”水灵光眨巴双眼发问。 “无可奉告!”巫史沉着脸说,“现在请白王讲话。” “现在?”水灵光吓了一跳,“您说现在?” “对!”巫史扬起毛笔,画面迅速扩大,可以看见他身处北极宫,穹顶星河灿烂,星官们肃然起身,注目皇师利走进大厅。 皇师利披着雪白的斗篷,上面的水墨色飞虎张牙舞爪,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墙上的浮雕,宽大结实的下巴微微一扬—— “近来发生了两件事,一是道魂武库被毁;二是今天发生的悲剧……愿逝者元神不朽!”他低头沉默时许,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如枪,“十多年来,和平麻痹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忘记了战争。然而战争没有远去,不是上一次战争,而是道与魔的永恒之战。魔徒不甘失败,他们想要制造恐慌,对他们来说,恐慌就是空气和水,没有这些就无法生存。如果我们惊慌失措,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我们必须冷静,我们必须保持信心。” 皇师利停顿下来,冷峻的目光扫过九大星官:“我刚刚去过镇魔坑,我能断定一件事,天宗我已经死了,没有生灵能在镇魔坑里存活。失去魔师的魔徒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的暴行只会加速自身的毁灭……” 方飞关闭录像,但觉有些虚脱,爆炸后的惨状在他的脑海不断地盘旋,水灵光的声音如在耳边——燕眉卷入了袭击,跟影魔狭道相逢——至于战斗结果,女主播只字未提。 他点入“画眉小屋”,里面的情形把他吓了一跳,咒骂山呼海啸,不断刷新屏幕,词儿不堪入目,辱骂的对象囊括了整个燕家,就连燕眉死去的母亲也未能幸免。 方飞看得满腔怒火,挥笔给燕眉私信留言:“我看了新闻,你现在怎么样?” 写完等了许久,燕眉没有回音,他百爪挠心,生出许多可怕的联想,恨不得化身飞鸟冲往山下。 “噢!”吕品突然发出哀号,“混蛋,停下,快停下……” “又输了?”大个儿在下铺幸灾乐祸,“一天输两局,你还真晦气。” “都怪双头龙。”吕品气恨恨把镜子一摔。 “关她们什么事?”简真提高嗓门,“不是解除封镜了吗?” “她们肯定做了手脚,”吕品狠拍大腿,“要不然我怎么老是输?” “因为你水平太差。”大个儿接道。 “活腻烦了吗?”吕品眼露凶光,“敢触我霉头,我把你……”话没说完,简真杀猪般先叫起来:“方飞,死懒鬼又要欺负人。” “怂货!”吕品不屑地说,“我还没动手呢!” “我说,”方飞气闷地打断两人,“你们都不看新闻?” “双龙塔是吧?”吕品打了个呵欠,“好像死了不少人。” “这种事离咱们远着呢!”简真心满意足地缩进被窝,“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喂!”方飞气得浑身发抖,“那可是战争。” “不是还有皇师利吗?”吕品捡起通灵镜再开一局,“这种事交给天道者最好,我的目标是世界五十强。” “这次是双龙塔,下一次也许轮到学宫。”方飞愤然说道。 “不可能,”大个儿接嘴,“学宫里有天皓白,还有支离邪的守护符。” “如果魔徒要来学宫,我对他们深表同情。”吕品全身心投入游戏,方飞瞪着两人无计可施,忽听“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方飞起身开门,禹笑笑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前:“简真在吗?” “笑笑,”简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你找我?” “我跟爸爸通灵,他说……”禹笑笑咽下一口唾沫,瞪着大个儿脸色发白,“你弟弟被魔徒抓走了。” 杜风烈正在魂眠,浑身缠满绷带,不少地方还在渗血,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燕眉站在床边,心神恍惚,病房安静得可怕,四周弥漫着难闻的药味。霎时间,她仿佛穿越到过去,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动荡的夜晚。那一晚,也在这样的房间,年幼的女孩懵懂无知,面对床上的母亲,进行最后的诀别。 “答应我……不要怨恨你的哥哥……”母亲苍白的脸上微微带笑,“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将来你足够强大,希望你能帮他脱魔……” “脱魔?”女孩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幻想,也是一种奢望,如果我活着,我会尽力去做,可是……”母亲的眼泪无声流下,“我就要死了……” “妈妈……”女孩抱住母亲,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您死……” “傻孩子,没有人能逃脱死亡,”母亲苦笑,“不过死亡并非结束,还记得我说过的无何有之乡吗?” “记得!”女孩泣不成声,“您说,那是元神的归宿。” “我会去往那儿,站在那棵大樗树下,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会变成流云飞雨,时时刻刻地守护着你……还有燕郢……答应我,不要怨恨他,千方百计地帮助他,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有苦衷,从他的眼里,我能看见彷徨和悲伤……” “彷徨?悲伤?”燕眉闭上双眼,身子阵阵发抖。生平第一次,她对母亲的遗言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就在不久之前,她亲自面对过燕郢,那双眼睛里没有彷徨,更没有悲伤,所有的只是冷漠和无情。 “你还不错,”燕郢临走时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可还杀不了我。” “为什么这样做?”燕眉尽力叫喊。 “你不懂,”燕郢沉默一下,“这是我的命运。” “你的命运就是去死。”燕眉疯狂地挥舞毛笔。 “今天恐怕不行,”影魔漫不经意地说,“下一次吧,机会有的是。” “玄叱飞光……”燕眉一声锐喝,“霹雳符”势如长剑,穿过了燕郢的躯体,切割、搅动,把他变成一团凄迷的烟雾。 “分身?”燕眉回眼望去,一片空茫,只有酒店的残骸四散飘荡…… 回忆就此打住,燕眉睁开双眼,泪水无声滑落,她没有大放悲声,只是无拘无束地流泪。 “你没事吧?”孙鸿影的声音传来,燕眉一惊,才想起病房里还有别人,她抹去眼泪,轻声说道:“我没事。”随即注目床上的女子,“她什么时候会醒?” “不好说,”孙鸿影的眉头紧紧蹙起,“万幸的是,‘阴蚀符’没有击中心脏。” “请您救救她……” “那是我应该做的,”孙鸿影不耐烦地说,“你该走了,探病时间结束了” 燕眉点点头,缓步退出房间,忽听脚步声响,一抬眼,巫史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宫子难和宋艾琪,可怜的女虎探畏畏缩缩,就像一只挨过打的小狗。 “你怎么在这儿?”看见燕眉,巫史马脸拉长,“你来干吗?” “探望杜风烈,”燕眉极力忽略对方的脸色,“星官大人,我认为道魂武库、双龙塔两次袭击之间拥有某种关联,两个案件应该合并成一个,‘公共事务安全科’跟‘失踪人口调查科’应该联手办案……” “这跟你无关,”巫史提高嗓门,“你已经被开除了!” “什么?”燕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被开除了!”巫史生硬地重复。 “我做错了什么?”燕眉冲口而出。 “很多,”巫史扬起下颌,“最重要的一点,你是影魔的妹妹。” “跟他有什么关系?”燕眉深感屈辱,“你在怀疑我的忠诚?”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民众的看法,”巫史抿了抿嘴唇,“这一次行动,虎探几乎全军覆没,影魔的妹妹却毫发无损。” “太荒谬了,”燕眉大声叫嚷,“我没有手下留情。” “可他对你手下留情。” “你说什么?”燕眉瞪大双眼。 “我说错了吗?”巫史哼了一声,“影魔从你面前溜走,你却活得好好的。”他顿了顿,“我不能让可疑的人留在白虎厅,除非你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燕眉喃喃问道。 “把影魔的尸体带来给我。”巫史走向病房。 “真遗憾,”宫子难假惺惺地冲着女孩微笑,“我要提醒你一句,根据你和白虎厅的保密协议,即使离开白虎厅,你也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案件信息,不然就是泄密罪,那会把你送进天狱。” 燕眉脑子发木,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恢复清醒,口中苦涩,身子酸软。她拖着双腿走出医院,但见天色黑尽,星月无光,狂风猛烈刮来,凄厉的风声仿佛千万人痛苦地呼喊。她哆嗦一下,双手抱在胸前,浑身充满了刻骨的冷意。 “鹏风来了,”宋艾琪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听说鲲鹏已经越过了谜山……” “行了,”燕眉心烦意乱,“我想一个人呆着!” “我只是奇怪,你干吗要留在白虎厅?”宋艾琪唠唠叨叨,“你是燕玄机的女儿,根本不用当什么虎探。换了我是你,就该为所欲为,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你不是我,”燕眉冷冷打断她,“我也不只是燕玄机的女儿。” “你……”宋艾琪还没说完,燕眉一顿足,“丹离”剑跳出虚空,仿佛一团火焰,裹着她的身影冲向高天。 树梢刺入云霾,夜空漆黑无光,繁星和月亮都被狂暴的北风卷走,雨丝和冰雹如同天女的长发,若隐若现,披拂直下,缠绕横斜的枝桠,摩挲干枯的树皮,在庞大的根须上飞舞,最后洒落在泥泞的林间小路上。 虫妖没了影子,鸟兽藏匿无踪,风雨填满了森林的空隙,只有树上的白菌苟延残喘,把昏暗的银光洒向小路上行走的人影。 来人身高腿长,银灰色的斗篷顺滑地贴在身上,风吹不动,雨打不湿,走起路来就像银灰色的蝙蝠在林间滑翔。 突然他放慢脚步,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之前,树身上木门紧闭,暖融融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笃笃笃,来人敲了三声,木门洞开,他走了进去,反手带上门扇,把无边的风雨关在外面。 “来了?”天皓白抬起头,四周空荡冷清。“天外天”里没有客人,酒保和花妖也不知去向。 来人掀开斗篷,露出金白色的长发和冷硬的面庞,他的目光扫过酒馆:“杜老头呢?” “下班了!”天皓白拎起酒壶,注满对角的酒杯,“鹏风来了,人人都想回家。” 皇师利瞅他片刻,缓缓落座,看了看杯里的虫露酒:“多少年的?” “四十九年!”天皓白回答,“你最爱的年份。”皇师利举杯喝光,注视老者:“你约我干吗?鲲鹏要来了,我得去北方。” “不用急,”天皓白笑了笑:“我要说的事比鲲鹏更重要!” “哦?”皇师利放下酒杯,“什么事?”天皓白沉默时许,幽幽说道:“天宗我还活着。” “是吗?”皇师利不动声色,“他怎么做到的?” “亡灵禁城!”天皓白把一叠资料推向白王,皇师利使用“神读”看完,抬头问:“然后呢?” “神游!”天皓白托起烟杆,吸了一口。皇师利瞪他片刻,摇头笑道:“那不可能。” “记得元婴实验吗?”老道师直视对方,“我猜他从那儿得到了灵感。” “证据呢?”皇师利倒满酒杯,轻轻摇荡两下,虫露酒由浑浊变为清澈。 “有一张‘迷魂符’,”天皓白说道,“他五个月前写的。” “噢?”皇师利瞳孔收缩,“符纸在哪儿?” “毁了!”天皓白叹了口气,“我用元气共振,结果惊动了他。” 皇师利的身子松弛下来:“也就是没有证据啰!” “你不相信?”天皓白无奈苦笑,“我的信用就那么差?” “你是他的祖父,”皇师利身子前倾,“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如果我站在他那一边,就不会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怀疑你的立场。”皇师利缓缓摇头,“可他会影响你的判断。” “你不认为魔徒近来动作太多?道魂武库!双龙塔!” “影魔和鬼八方干的。” “你真那么认为?”天皓白直视对方,“他们目的何在?” “我正在调查。”皇师利冷冷说道,“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 “这就是你不如天宗我的地方,”天皓白徐徐摇头,“你太过理智,缺少了一点儿不管不顾的疯劲。” “祖父总是偏爱孙子。”皇师利笑着说。 “可你从没赢过他,是吧?” “我不否认。”皇师利木无表情。。 “你思维严谨,善于构建秩序,因为你的努力,世界得以恢复元气,”天皓白挑了挑雪白的长眉,“可是说到破坏与毁灭,天宗我却是一把好手!” “破坏和毁灭?呵,我也能做到!” “你能毁掉自己吗?” 皇师利扬起眉毛:“我干吗要那样做?” “你知道吞噬元神的原理吧?要想吞噬他人,先得撕裂自我,把元神搞得一团糟,”天皓白的脸上闪过阴霾,“元神是道者之根,毁坏元神等于自我毁灭,敢于自我毁灭就能毁灭一切。你需要信息才能做出判断,天宗我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需要毁灭一切就够了。” “他是个疯子,”皇师利口气冷淡,“我可没疯!” “无名者不够冷静;燕玄机缺少果断。只有你,冷静残忍,不择手段,所以能够战胜他们。可天宗我不一样,他对敌人残忍,对自己更狠。你说得对,他是个疯子,想要打败他,必须拥有同样的疯狂。” “好比伏太因?”皇师利面露嘲讽,“魂飞魄散、同归于尽。” “伏太因做了他该做的事,”天皓白沉痛地说,“下一次战争将更残酷、更绝望。” “没有下一次,”皇师利放下酒杯,“天宗我已经死了。” “看来我无法说服你!”天皓白失望地摇头。 “你已经老了,天皓白,”皇师利的声音铿锵有力,“你一直缺少明智的判断,你没看清天宗我的本性,也没有发现我的雄心。没错,天宗我,伏太因,也许他们都比我强,可是只有我把握住了机会。个人的才华微不足道,时势才是命运的主宰,鸿蒙选择了我,而不是他们。” “你还真谦虚。”天皓白苦笑。 “过奖了,”皇师利扬了扬手,斗篷顺滑地披在肩上,“再见!” “再见!”天皓白心不在焉。 皇师利拉开木门,看了看天,挺身走了出去。 “真冷,”方飞缩起脖子,迎着凄厉的狂风抱怨,“这风也太邪门儿了,吹到人骨子里去。” “这是鹏风,”懒鬼伸袖揩掉鼻涕,“要么三年,要么五年,总要来这么一次。” “鹏风?”方飞惊讶地说,“这是鲲鹏闹出来的?” “对,”禹笑笑点头说道,“鲲鹏从北冥海出发,向南飞往南溟,随后绕过南极,飞过北方极海,最后返回北冥,经历九九八十一天,完成对世界的环游。大家把这种环游称之为‘逍遥游’,把飞行的路线叫做‘苍天鹏路’,鲲鹏经过的地方会掀起大风,‘鹏路’上的城市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祂为什么环游世界?”方飞好奇问道。 “这是亘古之谜,”禹笑笑轻轻摇头,“没有人知道原因。” “除非钻进鲲鹏的肚子里一探究竟。”吕品接道。 “有人这么干过,可都有去无回。”禹笑笑一本正经,没有说笑的意思。 “据我所知,”方飞迟疑一下,“鲲鹏不只会‘逍遥游’!” “祂还袭击冲霄车,”吕品同情地看着他,“这是祂被天宗我降服以后的事,以前风巨灵逍遥人间,从不多管闲事。” “风巨灵可不是什么善茬,”禹笑笑反驳,“鹏风多次毁坏城市,每一次‘逍遥游’,斗廷都要派出天道者监视鲲鹏,保证祂在安全的高度飞翔。天宗我降服鲲鹏以后,这件事就更糟糕了,谁知道祂会不会突然发疯,把‘鹏路’上的城市一扫而光。” “玉京也在‘鹏路’上?”方飞皱眉问道。 “是啊,”懒鬼撇了撇嘴,“谁把玉京建在这儿?真是脑子抽了。” “还有谁?”禹笑笑白他一眼,“你的老祖宗支离邪。” “噢,”吕品抓了抓脑袋,“他这么干一定有他的理由。” “变得还真快,不愧是狐妖。”禹笑笑话中带刺。 “今年谁监视鲲鹏?”方飞无不担忧。 “白虎皇师利,”女孩说道,“监视鲲鹏的重任会交给最强大的天道者。” “往后几十天,他都得在天上喝风。”吕品用力擤掉鼻涕。 “‘幻月舞会’他也来不了,”禹笑笑说道,“举办舞会的时候,鲲鹏才走四分之一,刚刚飞越了玉京。” “燕玄机也来不了,”吕品耸了耸肩,“鲛人发了疯,三天两头攻打南溟岛。” “舞会上只有一个天道者。”禹笑笑有点儿失望。 “再加上一帮有钱有势的蠢货。”吕品接着说道。 “玄武人的天道者不会来吗?”方飞忍不住问。 “那还用说,他放弃了名字。”吕品说道 “他到底是谁?” 禹笑笑和吕品对望一眼,女孩摇头说:“不知道。” “‘天道弃名符’把他的名字从我们的脑子和所有的记录里抹掉,”吕品说道,“除非跟他能力相当,否则一定想不起来。” “为什么这样做?”方飞惊讶极了。 “他输给了皇师利,”吕品呼出一口气,“失败者必须消失。” “太残酷了。”禹笑笑轻轻摇头,方飞沉默地望着学宫大门,那里并非空无一物,门框之间有一层天青色的光幕,时有时无,波涛似的上下起伏。 “那是支离邪的守护符吗?”方飞满心疑惑,“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效?” “这是不可磨灭符,”禹笑笑解释,“修建学宫的时候砌入了地基,除非学宫毁灭,否则不会消失。” “用来防范什么?”方飞问道。 “妖怪、魔徒还有道者,”禹笑笑撇了撇嘴,“除了开学、离校和道祖节,任何人进出学宫都要通行符。” “谁有通行符?” “天道者、斗廷星官、学宫的道师和级长。” “级长?”方飞头一次听说这个词儿,“那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惊讶地望着他,“每个年级都有一个级长,一年级是青榜天元,从二年级开始,由获得‘魁星奖’的组长担任。” 方飞张大嘴巴,半晌说道:“也就是说……” “二年级的通行符在天素手里。”吕品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级长应该是你……” “不要挑拨离间,”禹笑笑白了懒鬼一眼,“天素当级长没什么不好。” “她那么好,你干吗不找她要来通行符,把简真的爸妈带进学宫。大伙儿在寝室里聊天,比起呆在外面吹鹏风要强。” “有了通行符他们也进不了学宫,”禹笑笑无精打采,“简伯伯、申阿姨跟我爸爸一样都被斗廷流放了,不但不能飞,也不能进入任何机密重地。” “胡扯,”方飞忿忿不平,“学宫算什么机密重地?” 吕品打开通灵镜搜索一通,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八非学宫还真是机密重地,警戒程度为九品,仅次于天狱,比浑天城还高。” “真的吗?”禹笑笑吃惊不小,“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肯定写错了,”吕品关上通灵镜,“一帮学生有什么好警戒的?” “那可不一定,”禹笑笑说道,“学宫比玉京更古老,也许藏了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比得上斗廷?”吕品反驳,“浑天城可是斗廷的中枢,警戒程度才八品……” “别争了,”方飞望着大门,“简真回来了。” 守护符的光幕出现空隙,山烂石领着大个儿走了进来。简真一脸苦相,山烂石安慰地拍拍他肩,又看了看方飞等人,点头示意,转身走开。 “怎么样?”方飞赶上前去,急切地询问,“见到你爸妈了吗?” “见到了,”简真低头说道。 “他们怎么说?” “我爸还好,我妈要哭死了。” “简容有消息了吗?”禹笑笑忍不住问。 “没有。”简真扁了扁嘴。 “他怎么会被魔徒抓走?”方飞又问。 “他是个混球,”简真怒容满面,“他离家出走,还换了个名字叫单易。至于为什么出走,魔徒为什么抓他,巫史一个字也不肯说,他说这是斗廷的机密。” “燕眉不也在场吗?”禹笑笑转向方飞,“她一定知道原因。” “我留过言了,她根本不回。”方飞沮丧地说。禹笑笑不胜失望,向大个儿问道:“你爸妈还说了什么?” “他们让我好好学习,找简容的事情交给他们,”大个儿稍稍振作,“这也难怪,他们只剩我一个儿子了,从今往后,我就是简家唯一的希望。” “你好像还挺高兴。”吕品一边插嘴。 “谁说的?我伤心透了。”大个儿使劲揉眼,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你们说,如果简容变成了一只蜕,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要不要把他烧掉?” “没那么糟,”禹笑笑鼻子发酸,“他刚被捉走,也许还没有……” “得了吧!”简真翻起白眼,“你见过不吃鼠蜥的书貂吗?” “你挺想他被吃掉吧?”吕品又放冷箭,大个儿脸涨筋红,怒不可遏,“说什么呢?他可是我亲弟弟。” “我理解你的心情,”吕品亲亲热热地勾住他的粗脖子,“本来过得好好的,凭空多了个弟弟,比你更漂亮更聪明,仗着爹妈的宠爱,经常作威作福,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现在好了,你爸妈没办法,又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让你找回了久违的尊严……所以你既难过又高兴,可能高兴更多一些……” 这些话句句命中简真的心曲,大个儿听得一呆一愣,忽见禹笑笑狐疑望来,恍然惊觉,使劲推开懒鬼:“胡扯,我只有难过,一点儿高兴也没有。” “没有就没有,”懒鬼把手一揣,“你干吗生气呀?” “怎么能不生气?”禹笑笑忍不住怒斥,“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吕品摸了摸下巴,“我只是揣摩一下他的小心思。” “你揣摩个鬼。”简真挥舞拳头,恨不得把他活活砸死。 “好吧!”吕品举手投降,“你这么难过,一定不会参加‘幻月舞会’啰。”简真迟疑一下:“我可没那么说。” “什么?”禹笑笑望着他一脸诧异,“你还要参加舞会?” “我都报名了,”简真哼哼唧唧,“总不能半途而废……” “你不担心你弟弟?”禹笑笑微微有气。 “担心归担心,”大个儿有气无力,“可幻月多少年才出现一次,我……” “没心没肺。”女孩怒冲冲掉头就走,简真又气又急,冲着吕品怒吼:“全都怪你。”又扯住小度者,“方飞,你来评评理……” “他也没说错,”方飞没好气说道,“你要真的难过,还有什么心情参加舞会?我知道你讨厌简容,可他毕竟是你弟弟。” 大个儿哼了一声,鼓起两腮无言以对,三人各怀心事,闷头走向寝室,忽见碧无心噔噔噔地走了过来,树精顶着大风,枝条蓬勃焕发,它见到三人,两眼放光:“嗐!九星之子。”举起长溜溜的手臂,冲着方飞快活地摇摆。 “碧无心,”方飞随口问道,“你上哪儿去?” “上大门口接人,”碧无心摇头晃脑,“天道师派我去的。” “接谁啊?”简真好奇问道。 “朱雀燕眉。”树精边走边说。 方飞的双脚钉在地上,愣了一下,匆忙追上碧无心问:“你说谁?” “朱雀燕眉,”碧无心大步流星,“她跟天道师约好了见面。” 方飞抿起嘴唇,默默跟在树精身边,碧无心瞅他一眼:“你跟着我干吗?”不待方飞回答,反手一拍脑门,“噢,看我这木头脑袋,她是你的点化人。” “谢谢你还记得。”方飞勉强笑道,心思却已经飘到大门外面。 来到学宫门前,树精从枝叶间取出一块金色的符牌,上面镂刻精白色的符咒。 “这就是通行符?”方飞好奇地望着符牌。 碧无心点点头,举起符牌,念念有词,冲着宫门挥舞两下,天青色的光幕剧烈动荡,露出两米见方一个空洞。 方飞望着空洞不觉屏息,忽见人影闪动,燕眉急匆匆钻了进来,大风中她衣衫单薄,形容疲惫,看见方飞,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你也来了?” “我给你留言了。”方飞跟她四目相对,面孔无端发烫。 “是么?”燕眉掏出通灵镜,展一半又收了回去,“抱歉,我没心情通灵。” “你还好吧?”方飞忍不住问。 “糟糕得很,”燕眉摇了摇头,“我搞砸了案子,还被白虎厅开除了。” “那不是更好?”方飞冲口而出,“反正我讨厌白虎厅。” “我也不喜欢白虎厅。”燕眉皱起眉头,“可我更讨厌不明不白的离开。”方飞望着她,心情起伏不定:“你打算怎么做?” “反败为胜。”燕眉把手一挥。 “天道师还等着呢!”碧无心提醒。 “我要去皓庐,”燕眉打量男孩,“你也要来吗?” “好哇。”方飞求之不得。 “我们边走边聊。”燕眉甩开长腿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忽见吕品、简真站在路边,大个儿望着她欲言又止。 “简真,”燕眉径直上前,“你想问简容的事吗?” “对,”大个儿红着脸说,“听说你也在场……”燕眉打断他说道:“我想告诉你,他可能还活着。” “噢!”简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不能说太多,”燕眉看看四周,“只要他活着,我一定会救他出来。” “那可有劳你了……”简真低头嘟囔,吕品凑近他耳边说:“你一定很失望吧?” “滚开,”简真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冲着懒鬼怒吼,“你这只臭狐狸。” “等我消息,”燕眉冲大个儿点点头,转身走向皓庐。 方飞匆忙跟上,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到了皓庐,碧无心抢先推开大门,燕眉轻快地走了进去,扬手跟架子上的古董打招呼,“老商鼎,你多久没除锈了?看上去脏乎乎的;瓷贵妃,你还这么胖,可得跟青夫人学学怎么减肥;嗐,甲将军,你就别费心了,我才不会当你的女兵。” 她谈笑风生地走进客厅,伸手招了两下:“乌鸦嘴、癞蛤蟆,又在玩纸牌吗?别忘了,上次打完牌,你们还欠我二十三条鬼毛虫。” “哪儿有这么多?”虫老虎懊恼地把牌一扔,“你这个讨债鬼。” “怎么?想赖账?” “打牌不赖账,还有什么意思?”九阳君趁虫老虎不留神,从打出的牌里摸回两张。 “这张画儿还在?”燕眉站在《清明上河图》前面,上面的人物来来往往,忙得不亦乐乎,“上一次天道师说过要送我,我一直没空来取。方飞,你把画卷起来,待会儿我好带回家!” 方飞应声上前,刚要伸手摘画,就听有人笑道:“燕眉,你又想偷我的东西?”男孩惊了一下,望着天皓白款步下楼,身形又瘦又长,比起上次见面落寞了不少。 燕眉眨了眨眼睛:“我要不偷,您也不会下来。” “哪儿话,”天皓白坐下来,“碧无心,看茶。” “多谢,”女孩旋身坐下,向虫老虎说,“癞蛤蟆,你要输了。” “不可能!”白蛤蟆否定。 “乌鸦嘴刚才偷了两张牌,一张帝江,一张精邪,凑了两个对子,你打得过它才是见鬼……”燕眉话没说完,两个小妖怪已经扭打起来,九阳君气愤地尖叫:“朱雀燕眉,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混……哎哟,癞蛤蟆,打人别打脸。” “你又不是人……噢,敢啄我的屁股!”虫老虎跳起老高,翻个跟斗,狠狠砸在九阳君身上,小爪子左右开弓,打得金色的羽毛到处乱飞。 “真好!”燕眉端起茶杯,吹开漂浮的茶末,“皓庐还是老样子。” “你也还是老样子。”天皓白笑着说。 “不!”燕眉摇头苦笑,“我近来干了不少蠢事。” “谁又没干过蠢事?”天皓白打量女孩,“说吧,找我干吗?” “我要‘魂室’的阅览符!”燕眉说道。 “魂室?”天皓白惊讶地扬起眉毛,“去哪儿干吗?”燕眉沉默一下,轻声问道:“天道师,您知道命灯吗?” “有点儿印象,”天皓白想了想,“很冷僻的道术。” “我去了斗廷的图书馆,没有查到‘命灯’的资料,”燕眉直视老道师,“但我得到了一点儿提示。” “提示‘命灯’的资料在魂室?” “进入‘魂室’,需要您或乐当时的同意。” 天皓白审视女孩:“为什么研究命灯?” “我想找到命灯的主人。” “谁的命灯?” “冯少宇。”燕眉轻声说道,“他失踪了。”天皓白拿起烟杆,试图点燃,又轻轻放下:“干吗不找乐当时?” “告诉他等于告诉了斗廷。” “噢,”天皓白摸了摸胡须,“你不想斗廷知道?” “对!”燕眉回答。 “违法吗?”老道师又问,燕眉摇头说:“不!” “好吧!”天皓白叹了口气,“你知道规矩,进入魂室至少要两个人,以便互相监视、彼此提醒。” “我明白,”燕眉看向方飞,“所以我带他来了。”方飞应声一愣,心口一阵滚热。 天皓白示意树精取来符纸,写了一通,递给燕眉。女孩伸手去接,符纸纹丝不动,老道师直视过来:“你真的只对‘命灯’感兴趣?”燕眉点头说:“对!” “你保证?” “我保证!” 天皓白放开手指,燕眉取过符纸揣进兜里,起身说道:“我告辞了。” “这么急?”天皓白有些诧异,“至少把这杯茶喝完。”燕眉端起茶杯一气喝光,抹抹嘴,笑着说:“完了。” “好吧!”天皓白无奈苦笑,“再见。” “再见!”燕眉起身出门,步履如飞,方飞跟在后面一阵小跑,心中十分纳闷:“燕眉,你很着急吗?” “当然,”燕眉头也不回,“我急着找人。” “找谁?” “冯少宇,”燕眉耐着性子解释,“燕郢冒充他炸了道魂武库。” “他还活着?”方飞吃惊地说,“那不可能。” “人人都那么说,可他的命灯还亮着!” “命灯?” “一种符灯,联结点灯者的生命。” “影魔为什么不杀他灭口?”方飞感觉思绪混乱。 “有两种可能,一,他还有利用价值;二,他是影魔的同伙。” 方飞吃了一惊:“你找他岂不是很危险?” “我别无选择,”燕眉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这是找到影魔的唯一办法。” “这太冒险了。”方飞大声嚷嚷。 “我喜欢冒险。”燕眉一阵风走进“天渊馆”。 馆外狂风怒号,馆里灯光温暖,古籍的味道就像多年的陈酿,让人有晕晕乎乎、神志不清。 燕眉站上金属圆盘,目光投向方飞,后者暗暗叹气,走上前去。圆盘一人站立空间宽裕,两人稍显拥挤。方飞站在女孩身旁,可以嗅到一股清爽迷人的气息,仿佛早春的微风,纯净透明,没有任何杂质。 “站好了!”燕眉点燃符纸,嗤,青烟升起,圆盘下降,浑浊的气流从深渊里翻涌上来,变成狂飙把两人拉扯向上。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方飞飘浮起来,黑暗在他身边涌动,黏糊糊的就像刚出锅的巧克力,书貂的眼睛有红有绿,如同撒在上面的新鲜糖果。方飞当然不会因此产生食欲,可是这样的想象让他减少了一些恐惧。 降落无休无止,男孩几乎怀疑圆盘失去了控制,不觉手脚发冷,呼吸沉重起来,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他的左手,温软光滑,纤细有力,把女孩的意志传递过来。 方飞五指收紧,心跳加快,背上渗出细汗。他忍不住偷眼看去,符纸还在燃烧,灵焰被逆风吹得细细长长,火光摇曳不定,照得燕眉忽明忽暗,她的面孔就像烛光下的幽兰,雪白淡然,优雅地绽放。 燕眉的手动了一下,轻轻抽了回去。她呼出一口长气,脚下的飞盘由快变慢,猛地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方飞迫使目光从女孩的脸上挪开,他扫视周围,发现竟是坚实的地面。圆盘一路向下,两人来到了“渊部”的最深处。 正前方的墙壁雕刻一只玄武,细看是一道椭圆形的门户,飞蛇从龟壳钻出,盘绕在圆门四周,龇牙吐舌,狰狞奇诡。。 女孩看了看符纸,念诵上面的符咒,突然笔尖一扬,火光钻进“飞蛇”的利口。轰隆隆,“飞蛇”活转过来,一截一顿,僵硬地缩回龟壳,跟着“啪”的一声,“龟壳”向外弹开,露出一道窄缝。燕眉走上前去,抓住“龟壳”边缘,用力向外拖拽,锈蚀的门轴相互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门背后闪闪发光,刻写数行龙文,燕眉边看边念:“一、不能带走室内任何书籍和文字;二、不能阅读禁锢的书籍,擅自解开禁锢后果自负;三、违背以上两点,永远陷入魂眠。”她哼了一声,说道:“啰里啰嗦。”挺身走进圆门,取出符灯点燃。 受到光亮刺激,四面躁动起来,叽叽咕咕,嘻嘻呵呵,有人抽泣,有人悲哭,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方飞毛骨悚然。他抖索索靠近燕眉,抽出符笔到处观望,两人站立的地方较为空旷,孤零零摆放几张桌椅,桌椅背后,数以百计的书架向洞窟深处辐射,书架上接二连三地明亮起来,光芒惨白幽冷,充满阴森鬼气。 发光的是架上的图书,一本本上下跳动、前后摇晃,如同许多惊醒的怪物,作势扑向两个闯入者。 “这都是什么书?”方飞回头一看,圆门已经关上了。 “道者的黑暗历史。”燕眉点亮符灯,大踏步走向书架。 “黑暗历史?关于魔道的吗?” “也不全是,”燕眉举起符灯照亮书架,更强的光芒带来更剧烈的骚动,“这儿的书籍都跟元神有关,你也知道,道者对元神的探究催生出了魔徒。” “为什么会这样?”方飞小声说道。 “物极必反。”燕眉笔尖抖动,发出一声锐喝,“披沙拣金——命灯!” “检索符”的火光冲出笔尖,如同燃烧的飞蛇在书架间穿行,沿途书籍叫声不断,细微的窃窃私语,高昂的声如擂鼓。燕眉后退两步,紧握符笔严阵以待,但见火蛇一刻不停,钻进一排书架,书架摇晃两下,啪嗒,一本古书掉了出来。 燕眉松一口气,上前拾起书本,扫一眼笑道:“找到了。”古书十分厚重,青白色的封皮写着一行烫金古篆《命灯原理详释》。 “等我一下,书本不能离开魂室,我得在这儿读完。”燕眉捧着书转回桌椅、坐下来边读边写,同时对着通灵镜推演计算。 方飞百无聊赖,沿着书架边走边看。有的书五花大绑,符锁层层缠绕,书本摇摇晃晃,似有东西想要挣脱出来;还有一本巨书,浑身浴火,抽搐尖叫,书本烧成灰烬,只剩一团白影,过不多久,灰烬里又逐页长出新书,直到恢复原貌,忽又火光一闪,再次燃烧起来;另有若干古籍,破破烂烂地冻在硕大的冰块里,封面上的书名红光流淌,仿佛沸腾的熔岩,冰块咔嚓有声,不时出现裂纹,可是眨眼之间,白气翻涌,裂纹消失,冰块晶莹通透,宛如包裹书本的茧壳…… 看了片刻,方飞闪过一个念头,仿佛水草蔓延生长。他偷眼看向燕眉,女孩遇上了难题,紧锁眉头,注目书本,咬着笔杆心无旁骛。 他吸一口气,举起毛笔轻叫一声“披沙拣金——天宗我”,火光蹿出笔尖,越过四五排书架,忽然失去踪影,跟着传来摇晃声音,啪,掉出一本书来。 方飞上前拾起,书本又小又薄,封皮上工整地写着“天宗我入魔记”几个大字,著者落款“天皓白”。 “天道师写的?”方飞更加好奇,翻开再瞧,书上云烟一片,萦萦绕绕。 “魑魅古语!”他一眼认出来历。魑魅的文字稀奇古怪,想一想便觉头痛,方飞大失所望,正想把书合上,忽见云烟的缝隙闪过半张人脸,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皱鼻咧嘴,满眼痛苦,待要细看,云烟聚合,人脸又消失了。 “错觉?”方飞心念闪过,忽见云烟里闪出一道黑色人影,一边奔逃,一边回头,仿佛后面有人追赶。 他看了又看,人影忽隐忽现,方飞越发好奇,凑近书本想要看个究竟,冷不防云烟扑面,跟着天旋地转,方飞来不及惊叫,双脚踏上实地,眼前云开雾散,豁然变得清晰起来。 逃跑的人就在前面,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左臂不翼而飞,断口鲜血淋漓,脚下没有飞行器,漆黑的羽衣向后鼓荡,如同蜂鸟振翅,速度快过闪电。 “魔羽衣?”方飞心头一沉,“他是个魔徒!” 魔徒不时回头张望,可在方飞眼里,他的身后一无所有。 嗤,符光从天而降,天青悦目,裹住黑衣男子。男子凄声惨叫,伴随数声龙吟,天青色的符光在他身上流蹿,转眼变成两条粗大的蛟龙,从头到脚把他缠住,龙头一左一右,龙眼微微闭合。 “逃不能解决问题,”一个声音从方飞身后传来,“我们好好谈谈。” 方飞吓了一跳,回头发现身后多了一人,个子高挺,面庞清瘦,须发浓密异常,一双眼睛光亮慑人。 方飞但觉眼熟,正想询问,忽听受伤男子发出一声尖叫:“天皓白,你少做梦了,我一个字儿也不会说!” “天道师?”方飞大吃一惊,定眼再瞧,高瘦男子与天皓白果然五官相似,不过老道师和蔼可亲,眼前的男子精干凌厉,仿佛刀剑出鞘,通身透着锋芒。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年轻的天皓白不动声色,“西门星野,你的同党已经死光了,二百一十三个,对不对?” “那又怎样?”黑衣人面庞抽动,“除了尸体,你又得到了什么?” “不是还有你吗?”天皓白笑了笑,“你知道‘双龙铰魂’吧?” 西门星野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悸,跟着凄声狂笑:“你吓不倒我!真神在上,我坚如磐石。” “别那么傻,”天皓白直视对方,“说吧,你哥哥在哪儿?” 西门星野啐了一口,轻蔑地望着天道者。天皓白扬起右手,两条青蛟一左一右,开始疯狂转动,仿佛两个幻影,深深嵌入魔徒的躯壳。 黑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表面上看,皮不破,血不流,没有损失一根汗毛,可是方飞明白,两条蛟龙如同巨大的磨盘,正在一点点磨损他的元神。钝刀子杀人,痛苦远胜快刀,用这种迟钝的手法折磨元神,产生的痛苦无法想象。 方飞背脊发凉,转眼看去,天皓白神色不变,似在欣赏西门星野的痛苦。男孩心生诧异,无法想象当年的天皓白如此冷酷。 惨叫声中断了,方飞匆忙回去,发现西门星野已经昏了过去。天皓白招招手,蛟龙停了下来,魔徒悠然苏醒,目光暗淡无神,天皓白哼了一声,又问:“再来一遍怎么样?” “不、不,”西门星野浑身哆嗦,“你让我死吧?” “要死也行,先说出西门星魂的下落,”天皓白取出罗盘看了看,“我耐心很好,一天不行一月,一月不行一年,你的元神挺强,也许能撑三年。” “你算什么天道者?”西门星野失声尖叫,“你比魔徒还要凶残。” “你还不明白?”天皓白抽出烟杆从容点燃,方飞惊讶地发现,这么多年,老道师沧桑巨变,唯独烟杆没有换过。 “要想结束战争,我必须杀光你们!”绝顶冷酷的话语从天道者的口中从容不破地说了出来,方飞听得打了个寒战。 “杀光我们就行了吗?”西门星野笑得半痴半傻,“魔在人心,噬元的滋味绝妙透顶,尝过一次就无法摆脱。真神太一在召唤我们,融合元神是所有生灵最大的欲望。天皓白,杀人容易诛心难,杀光了我们,新的魔徒还会出现。” “那就接着杀,”天皓白不为所动,“看来你休息够了。” “我……”西门星野话没说完,蛟龙又开始转动,魔徒失声惨叫,“我说,我说……”蛟龙应声静止,西门星野大口喘气,脸上的痛苦消失了,浮现出一丝诡笑:“他在无情海、流波岛、贝石城……” 天皓白松开牙关,放下烟杆,定定望着魔徒,整个人反复丢了魂儿:“你说什么?” “还没完呢,”西门星野笑意更浓,“砗磲巷,六十二号,黄白相间的房子,花园里长满了紫色的海菊……”天皓白面无表情,嗓音却沙哑发抖:“你们怎么知道的?” “别小看我们,”西门星野说道,“道者也不是铁板一块!”天皓白深吸一口气,眼神更加冷酷严厉:“奸细是谁?” “那不重要!”西门星野嘲讽地说,“当你的儿子真倒霉,躲到鸟不拉屎的海岛,仍然摆脱不了他的厄运。真有意思,你在屠杀我们,我的哥哥却在品尝你的儿子,哦,不,还有你的儿媳、你的孙子……” “孙子?”天皓白扬起眉毛,“我没有孙子!” “已经有了,就在昨天……”西门星野两眼暴突,肌肤涌现出激荡的波纹,砰的一声闷响,仿佛气球爆裂,变成一团血雾,漂浮云天之间,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莲。 方飞一愣之间,云烟汹涌扑来,接着一股呛鼻的烟味儿钻进鼻孔,伴随炽烈的火焰和滚滚浓烟, 他站在一个海岛上,远处碧波荡漾,近处焦黑荒芜,身后嘶叫迭起,叫声不像人类,也不是来自野兽。这叫声方飞再也熟悉不过,扭头望去,两个火球向他扑来,穿过他的身体,向前扑倒在地,翻滚扭曲,化为灰烬,剩下一只手掌,黑如焦炭,乌龟似的慢慢爬行。 “蜕……”方飞心神战栗,但听嘶叫响个不停,循声望去,远处浓烟里数十个火球跳跃奔跑,先后崩溃瓦解,烟火两边退散,走出一个颀长的人影。 天皓白!方飞望着来人呼吸发紧。眨眼之间,天皓白失去了从容的气度,两眼充血,嘴唇裂开,咬着细白的牙齿直视前方,他笔直地向前迈进,符笔忽左忽右,笔尖的火光把扑来的蜕一一点燃。 突然他停了下来,望着前方一对男女,两人缓缓转身,男子二十出头,面庞可见生前的俊朗,女子年纪相当,脸上的血污也遮不住她的美貌。两人神情刻板,回头走了两步,突然凶猛扑来。 青光迸闪,两只蜕陷入火海,他们挣扎跳动,咿咿呀呀,叫声中没有痛苦,完全出于肉体的本能。 天皓白站在原地,仿佛缥缈的影子,烈火在他身边跳动,似要把他卷入其中。他左膝一软,跪了下来,头颅向下垂落,黑色的长发披拂在地。 望着老道师,方飞已经猜到了那对男女的身份。那是天皓白的儿子儿媳,他们被夺走了元神,变成了没有神志的丧尸。面对攻击,天皓白只能亲手把它们烧成灰烬,这种可怕的感觉就像粘稠的沼泽,紧紧裹住方飞,让他无法呼吸…… 浓烟掠过眼前,景象再次清晰。天亮了,火也已经熄灭,袅袅青烟布满海岛,天皓白仍然跪在原地,不同的是——满头的青丝变得皓白如雪。 方飞心中恻然,禁不住高叫:“天道师!”跑上前去,想要扶起对方,可是指尖所过,一片虚无。 都是幻象!方飞恍然惊觉,站在天皓白身旁,孤零零如同一根木桩。 背脊抽搐两下,老道师站了起来,他满脸烟尘,环顾四周,眼中失去了神采,只有迷茫和苍凉。 海岛上一片死寂,大魔师铁蹄所过,流波岛变成了鬼蜮之乡。 天皓白迟钝地转过身,招了招手,青白色的飞剑来到脚前,右脚刚刚踏上,忽又浑身一颤。他皱紧眉头,侧耳向东,萧萧的海风送来了婴儿的哭声。 天皓白跳上飞剑,蹿了出去,光芒闪烁,瞬间消失。 云烟来了又去,四周景物暗换,变成了一个荒废的庭院,房屋毁坏大半,只剩断壁残垣,花圃里开满紫色的海菊,花朵垂头丧气,天鹅绒似的菊瓣紧皱一团,直到感觉没有危险,花朵一点点地展开,花蕊里千百只复眼暗淡无光,静静地注视白发颀长的男子。 啼哭来自花园,忽左忽右,不胜缥缈。天皓白沉默一下,扬起笔来,符字跳跃而出,地面水一样沸腾,海菊四面退开,数不清的根须托着一口银白色的箱子,从地底深处缓缓升起。 天皓白蹑足上前,抱起箱子,双手微微颤抖,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他拂去泥土,打开箱盖,一个粉红色的婴儿躺在里面,挥舞拳头,张开小嘴放声大哭。 婴儿的胸口有一张字条,字迹凌乱潦草,足见写得仓促:“北风起,小儿出生,暂名鹏儿,待父亲……”想是大敌到来,字迹到此消失,后面的意思方飞也能猜到,这是天皓白儿子的绝笔,生死关头,他想到的竟是儿子的名字,并把正式命名的权利留给了天皓白。 老道师的眼泪滴在纸上,婴儿哭个不停,天皓白怀抱着他,久久地站在海菊丛中,迎着狂风化为一尊石像…… 云烟翻涌,花园变为宫殿。九个男女表情严肃,围绕一张玉桌,紧张地望着大门方向。 天皓白站在门前,衣衫不整,脏兮兮的样子像个流浪汉。他的右手搂着一个襁褓,疲惫的目光扫过众人,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老道师扬起脸来,沙哑的声音震动了北极宫:“我决定退出降魔军团,受聘八非学宫担任道师。” 桌边的九人不胜错愕,有人瞪着老道师发呆,有人交头接耳,焦急地互相打听消息。 “这是我刚作出的决定,”天皓白语气沉静,“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桌尾最年轻的男子三十出头,面容清秀,八字须神气活现,光亮的双眼透着十足的精明。 “元迈古!”方飞一眼就认出了男子,尽管年轻许多,阳明星的样貌依稀可辨,只是年老以后,城府内敛,藏起锋芒,更加凶险。 “多年来,我消灭的魔徒不计其数!魔徒的报复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天皓白意气消沉,“我的妻子战死在灵枢山,两个兄弟一死一残,我的独子天策多次遇袭,他为躲避魔徒,带着妻子隐居流波岛。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可他们还是死了……” “我们无比遗憾!”一个须发花白的男星官沉痛地说。 “我认为这不是偶然,”天皓白毫不客气,“内魔外道,私下信奉‘万象归一’的道者并不少。” “您认为有人泄露了天策的行踪?”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说道,“您认为斗廷出了叛徒?” “我不知道,”天皓白望着穹顶,“可我再也不能把后背交给你们。” “没有您,西门星魂将为所欲为。”先前的男星官说。 “阳明星,你还不明白?”天皓白语带嘲讽,“这场战争不是一代人能终结的。一个天皓白根本没用,要想最终取胜,我们需要更多的天皓白,甚至远远超越我的天才……” 啼哭声打断了他的话,天皓白停止高谈阔论,盯着怀中的婴儿一脸紧张。他伸手指拨弄小脸,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可是根本没用,跟着取出奶瓶,凑到婴儿嘴边,小东西摇头不理。 “他叫什么名字?”和善的老妇人问道。 “天宗!”天皓白手忙脚乱,孩子的哭声在宫殿里回荡。 “让我看看,”老妇人笑着起身,“我养过孩子!”刚要伸手,天皓白反手将她拨开,两眼血红,声色俱厉:“别过来!” 老妇人一愣,后退两步,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您看看下面,也许……” 天皓白如梦方醒,不顾九大星官的脸色,把孩子放在桌上,解开襁褓,抱出光溜溜、胖乎乎的小身子,噗,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婴儿屎尿齐流,小半溅上天皓白的羽衣,剩下的统统撒在了议事厅的玉桌上。 臭气弥漫开来,北极宫一片寂静。婴儿瞪大双眼,神气活现地张望四周,看着众人古怪的表情,突然裂开小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十章、 两面人和双头龙 第十章、 两面人和双头龙 云烟起伏,北极宫变成了皓庐的客厅。天皓白坐在餐桌边,托着烟杆,对着几个道者谈笑风生。 他突然停了下来,严厉地望着门廊。门廊前站着一个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稍显瘦弱,俊美的小脸犹豫不决。 “天宗我。”方飞心子一跳,他在幻象中见过童年的天宗我,小男孩跟他一模一样。 “放学了?”天皓白审视男孩。 “对!”小男孩的声音小得可怜。 “如果我没记错,期中考试应该结束了吧?” “对!”小男孩低下头。 “结果呢?” 小男孩努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七个满分……符法我、我写错了一道符,就一个字,扣、扣了两分,但我还是第一……”说到“第一”,男孩眼里燃起一丝光亮。 “滚出去!”天皓白扬眉疾喝。 “爷爷……”小男孩的眼泪流淌下来。 “把那道符咒和它所有的变咒各抄一万遍,抄完以前,不许进屋,抄错一个字,再加一万遍……” “我……” “听见了吗?” “听见了……”小男孩垂头丧气,转过身怏怏出门。 “天道师!”一个瘦巴巴的年轻客人低声咳嗽,“有点儿过头了,才一个字……” “闭嘴吧!山烂石,”天皓白的眼神能把对方活活冻死,“要么你也滚出去!” 方飞不胜诧异,一是惊讶于天皓白的态度,二是惊讶于山烂石年轻时的清瘦修长,加上俊秀白皙的脸庞,活脱脱就是一个了不得的美男子,他不由纳闷起来:后来这些年,胖道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更让方飞吃惊的是——年轻的山烂石站了起来,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天道师,您是我最敬重的人,可我不同意您对待天宗的方式。”他绕过餐桌,挺身走向门廊。 “很好,”天皓白幽幽地吐出一口烟,“你以后也别来了!” 山烂石停顿一下,闷声回答:“遵命……”他走向门外,背影模糊起来。 方飞的双眼迷了一下,有亮晶晶的东西从他面前飞过,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面,吓得一边打盹的九阳君扑簌簌飞到天上,它拍打翅膀,惊恐地望着飞过的物件。 那是一面通灵镜,宽阔、清晰、价值不菲。镜面上的《飞行万象》激斗正酣,尖锐如针的飞行器横冲直闯,所过之处,建筑物纷纷倒塌崩溃。 通灵镜翻了个身,轻飘飘向下坠落,哧溜,一道火光飞来,镜身砰然爆炸,镜子变成了细微的碎片,亮晶晶地散落在半间客厅。 “可恶!”虫老虎咕哝着缩进角落。 皓庐里景物如旧,天宗我却已长成了翩翩少年。他垂手站在餐桌前,望着漫天碎片,冷漠的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怒气。 “世界第五?”天皓白收回符笔,顺手点燃烟杆,“你还真闲啊!天宗。” “那又怎样?”天宗我扬起面孔,没了童年的畏怯,叛逆的眼神让人心寒。 “我说过不许玩游戏,”天皓白冷酷地盯着孙子,“你聋了还是疯了?” “伏太因也在玩,”天宗我大声说,“他是世界第三。” “他可没有连降十二名,从第一变成十三!” “他本来就排名倒数,再差……” 天皓白冷冷打断他:“他的事我管不着,他又不是我孙子。” “我也不想做你的孙子!”天宗我发出一声暴喝,脖子青筋暴突,俊美的脸庞扭曲的不成模样。 “哦?”天皓白靠在椅背上,眼里流露出一丝嘲弄,“接着说!”天宗我努力扬起下巴,做出傲慢姿态:“我要做我自己。” “好吧,我来告诉你是个什么东西,”天皓白从容起身,不紧不慢地来回踱步,“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藏在海菊花的下面,你的父母用了一个‘坤乙灵守之术’,借助海菊花和大地的灵气隐蔽你的踪迹。接下来,西门星魂带着魔徒闯进了院子,他们捉住你的父母,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们。噢,我为什么知道?我烧掉他们的时候,他们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你烧掉了他们?”天宗我失声叫道。 “对,”天皓白冷冷说道,“他们变成了两只蜕!” 天宗我抿起嘴巴,脸上失去血色,漂亮的眼睛水汽蒙蒙。 “他们对自己写下了“真金百炼符”,无论魔徒如何折磨,都不肯吐露你的下落。‘坤乙灵守之术’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早就变成一堆粪土,做了海菊花的肥料,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没错,天宗,那就是你,一钱不值的小东西。” 泪水从眼眶流淌出来,天宗我使劲咬着嘴唇,用哽咽的声音说:“那是最初的我,现在的我……已经变了。” “你变了,世道可没变,”天皓白的声音更加冷酷,“魔徒袭击了来凤城,十三万道者因此丧身。西方的猫城遭到围攻,增援的大军落入圈套,死难的道者超过二十万。幽都挡住了魔徒的进攻,城主苏绛雪却壮烈战死。玉京人心惶惶,每一天都有人失踪,斗廷九星也承认,西门星魂早晚会来。哦,忘了告诉你,这位大魔师亲自吃掉你的父母,我想他也不介意让你们全家团聚,嗯哼,当然是在他的肚子里!” 天宗我浑身发抖,眼神微微恍惚。方飞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已经崩溃。明知道他是谁,方飞的心里仍是不胜同情。 “给你两个选择!”天皓白穷追猛打,不给孙子喘息的机会,“一,从这儿走出去,从此你我断绝关系;二,抹掉‘飞行万象’,从此以后不许通灵。” “我……”天宗我咽一口唾沫,沮丧地小声说道,“我选二!”天皓白点点头,目光阴沉:“还有一件事!” “什么?”天宗我茫然地望着他。 “老规矩!”天皓白漫不经意地说,“五十鞭!” 天宗我应声哆嗦,颤抖着扯掉羽衣,慢腾腾跪了下来,他抽出符笔挥舞一下,虚空中红光爆闪,出现了一条火焰燃烧的符鞭,悬在半空,刷刷挥舞。 “九阳君!”天皓白拿起一本书,逍遥坐在一旁,“你来计数!” “干吗是我?”金乌鸦大声抱怨,“我讨厌干这种事儿……呃,好吧,你说了算!”天皓白的逼视下,鸟妖开始报数:“一……” 啪!天宗我挥舞毛笔,符鞭狠狠抽中背脊,留下乌黑的鞭痕,空气里弥漫一股焦臭。 “二!”金乌鸦继续报数,啪,符鞭再次落下,天宗我的面孔扭曲起来,鼻孔里发出凄楚的**。 “自作自受!”天皓白的目光凝注书本,“你得记住,任何错误都要付出代价。” “是!”天宗我的声音嘶嘶嘶地从牙缝里飘出。 “三、四、五……”乌鸦继续报数,鞭挞声同时响起,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寂寥地在客厅里回响,间或传出天宗我细微的**,压抑、苦闷,充满无法宣泄的愤怒…… 景象模糊一下,再次清晰起来。仍是皓庐的客厅,天宗我站在餐桌前,背负双手,神气冷淡,比起之前他又高大了不少,嘴唇边多了一层细软的绒毛。 餐桌上摊开一张银白色的信笺,上面写着优美流畅的山青色文字。天皓白伸出食指轻轻敲打纸面,两只眼睛冷淡地望着孙子。 “龙姬亲手交给我的,”天皓白徐徐说道,“她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她了。”天宗我嘴角抽动,眼里闪过一丝怒火:“为什么?” “她说你的情书很无聊!” “我可以再写,”天宗我固执地说,“我会变得有趣一些。” “有趣可不是变出来的,”天皓白直视他片刻,“龙姬喜欢的是伏太因。” “伏太因?”天宗我提高声量,“我什么都比他强,三次魁星奖,我赢了他三次!” “这也没错,”天皓白字斟句酌,“你是我前所未见的天才,可我认为你的眼光应该长远一点。面对魔徒,感情无法帮你取胜,还会成为你的累赘。西门星魂喜欢攻击对手的家人,你的妻子儿女、亲朋好友都是他的目标,失去至亲至爱,会让你痛苦不堪、意志消沉,从而暴露弱点,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您是说……”天宗我面露迟疑,“西门星魂会杀害龙姬?” “如果你们成为恋人?”天皓白用力点头,“我认为是的。” “我懂了,”天宗我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墙上的图画:“想要战胜魔徒,先得忍受孤独。” “孤独是你的武器,可以保护你心爱的人。” 天宗我抽出毛笔,利落地一挥,嗤,信笺化为灰烬,餐桌丝毫无损。 “多少鞭?”天宗我盯着祖父。 “什么?”天皓白不解地望着他。 “老规矩!”天宗我冷冷说道,“给女孩写情书,应该自我鞭挞多少次?” “用不着,”天皓白摇摇头,“你今非昔比,那样的惩罚伤不了你一根汗毛。” “双龙铰魂也行!”天宗我提高声量,“碾磨元神更加痛苦。” “你什么意思?”天皓白直起腰身,困惑地盯着孙子。 “我心里很难受,”天宗我木然说道,“也许更大的痛苦能让我忘了这些。” 天皓白同情地看着他:“痛苦不能消除痛苦,但时间可以抹掉一切。” “包括生命?” “还有青春,美人迟暮,繁花凋零,唯一不变的只有一往无前的时间!” 天宗我沉默地站在原地,四周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 客厅再一次变亮,天宗我已经坐在椅子上,他蜷成一团,两眼失神,仿佛抽掉了元神的空壳。 “为什么?”天宗我喃喃低语,“可恶。” “这是命运,也是巧合,”天皓白站在门廊前,眼里也有几分失落,“隐书拥有自由意志,你必须尊重它的选择!” “它有眼无珠,”天宗我抬起头,干涸的眼眶布满血丝,“我要毁了它!” “愚蠢!”天皓白声色俱厉,“收起这个念头,要不然……” “双龙铰魂?”天宗我乖戾冷笑,“来呀,我早想尝一尝它的滋味。” “听着,”天皓白胸口起伏,“隐书只是道祖的遗物,继承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我知道!”天宗我嘶吼,“用不着你一说再说。” “你根本一无所知!”天皓白锐声反驳,“最伟大的道者,除了继承更要创造,创造更强的符咒、更强的道术,支离邪创造了隐书,你也可以创造更伟大的道器。” 天宗我脸上的戾气慢慢消散,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我能超越支离邪?” “支离邪并非无所不能!” “比如……”天宗我直勾勾地望着祖父:“他也会死?”天皓白微微一怔,点头说道:“对,万物皆有终。” “死亡吗?”天宗我双手抱膝,陷入沉思,他反复摇晃座椅,四周的一切也随之晃荡、旋转、模糊、消失…… 剧烈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伴随震耳欲聋的爆响,一道炫目的火光从方飞身前飞过,发出可怕的响声,强烈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方飞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呆在天上,掠身而过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球。这样的火球不止一个,仿佛烈日崩坏,穿过云层向下倾落,砸出深深的凹坑,升起蘑菇状的云团。爆炸重重叠叠、反复迸射涌溅,像是千百朵绚烂的玫瑰,在苍茫无尽的大地上尽情地绽放。 不止火光妖艳,地面的红色也触目惊心,仿佛浸透了巨灵的鲜血。漆黑的河流在红色的沙漠上肆意流淌,黑水的源头是一座锯齿状的山脉,紫红发黑,如同凝结已久的血块。 血山是漩涡的中心,一切争斗都围绕它展开。不管是呼啸而下的火球,还是漫天厮杀的羽士,甲士变身巨兽,密密麻麻地在血山脚下以命相搏,无数的鲜血浸透了沙子,无数的伤者在痛苦**——惨烈的图景超乎想象,方飞头晕目眩,感觉恶心想吐。 地上的尸体大多身穿黑衣。魔徒落了下风,围绕血山顽抗,仿佛守卫巢穴的工蜂,面对潮水一样的道者,他们越来越少,退到山腰挤成一团。 轰隆隆,血山深处传来雷声,山脉郁动起来,如同垂死的大蛇起伏摇摆。巨大的力量撕裂了山体,裂缝既深又长,刺眼的光芒汹涌而出,照亮了魔徒们绝望的面孔。 山底正在进行一场殊死较量,远比地面的战争更加凶险。 忽然雷声停了下来,山脉恢复了平静,天上地下的人们暂停了厮杀,所有的目光投向血山,紧张、希冀、焦急、担忧……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有所不同。 咻,裂缝里忽闪了一下,冲出一个光球,青色的光芒浸透森森寒意,仿佛一颗彗星,长长的彗尾扫过山腰,每一个魔徒都卷了进去。他们委顿在地,肌肤爆裂,如同成熟的虫卵,惨绿的光芒从裂隙涌出,一个紧接一个,蹿向四面八方,扭动、摇摆,仿佛挣扎的虫豸,光芒越来越淡,很快泯灭消失。 奄奄一息的魔徒抬头望天,眼看“彗星”光芒淡去,露出一个瘦削挺拔的人影—— 年轻的天宗我踩着澄如碧空的飞剑,高挑的身材酷似祖父,比起少年时代,他更英俊,更傲慢,冷峻的目光扫过四方,如同九天的神祗俯临凡间。 他的左手提着一颗人头,那是一个老者,须发苍苍,血迹斑斑,双眼半睁半闭,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丝诡异的笑容。 “西门星魂死了,”天宗我举起人头,叫声像是长风吹过旷野,“大魔师死了!” 稍一沉寂,天上地下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战士们狂喜地拥抱,欢庆战争的胜利。 天宗我没有笑容,放下手里的人头,望着血山的裂缝,皱眉抿嘴,陷入沉思。他静静地飘浮在那儿,形单影只,仿佛怒海里的孤岛,与欢腾的世界格格不入…… 天宗我还在沉思,四周的景象悄然变幻。沸腾的人声消失了,变成时断时续的风声,血山和死水也消失了,字画和家具环绕周围——皓庐的客厅宁静祥和,虫老虎趴在地上呼噜大睡,九阳君站在金色的鸟架上,张嘴接住一条蠕虫,咀嚼两下,咕地吞下肚子。 人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瓷盒子,天宗我伸手入内,拎出一只多刺的虫妖,心不在焉地丢向乌鸦。 “伏太因和龙姬明天结婚。”天皓白的声音传来。老道师坐在古旧的摇椅上,穿过墙壁的阴影,进入符灯的边界,脸庞温润明朗,显得自在平和。 “听说了!”天宗我淡淡回答。 “收到请柬了吗?” “收到了!” “要去吗?” “不去!” “你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我只是不感兴趣。”天宗我丢下空空的瓷盒,弯腰抱起虫老虎,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面,伸出右手挠了挠蛤蟆的背脊,虫老虎翻一个身,撒娇似的发出**。 “你快三十了,十年征战,也该考虑一下成家的问题。”老道师慢悠悠地说。 “恋爱?婚姻?家庭?”天宗我点燃烟杆,呼出一口气,“无聊透顶的把戏。” “哦?”天皓白有些失望,“对你来说,什么才不算无聊?” “比如一些问题。” “说来听听!” “生命的终极是死亡!”天宗我声音变轻,“死亡的终极又是什么?” “死亡无始无终,死亡意味着永恒。” “我不这么认为,物极必反,如果生的终极是死,那么死的终极就是生。” “噢,”天宗我笑了起来,“你相信轮回?” “轮回太无聊了,人变成妖怪……”天宗我看一眼蛤蟆,“真蠢。” “妖怪也能变成人!” “那就更蠢了,”天宗我直视祖父,“您说过,死亡意味着永恒。” “那又如何?” “所以死的终极不是普通的生,而是……”天宗我微微一笑,“永恒的生!” “永生?”天皓白想了想,摇头说,“这无从证明!” “好吧!”天宗我漫不经心地说,“还有一个问题。” “哦?” “道术的终极是什么?” “够了,”天皓白挺身站起,颀长的身形让人生畏,“收起这些无聊的念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天宗我笑笑回应:“什么事?” “我推荐你成为苍龙人的天道者。”天皓白的眼中闪烁骄傲,“我相信,你会成为支离邪之后最伟大的道者!” “支离邪之后?”天宗我笑了笑,“反过来说,支离邪也不过是天宗之前最伟大的道者。” “天宗,”天皓白担忧地望着他:“人不光有才能,还要尊重传统。” “知道了,”天宗我把蛤蟆放回椅子,望着门外微微沉吟,“风还挺大!” “鹏风来了,”天皓白眼里流露少有的关切,“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不,我还有事。” “后天是你父母的忌日。” “我会去流波岛。” “我认为,”天皓白稍微迟疑,“你应该参加伏太因的婚礼。” “哦?”天宗我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 “你太孤独了!”天皓白有些伤感,“多交朋友对你有好处。” “可您说过,孤独是我的武器。”天宗我嘲讽地看着祖父,天皓白没有出声,只是怅然摇头。 “祖父,”天宗我听着门外的风声,“隐藏一件东西,什么地方最好?” “红尘!”天皓白随口回答。 “那太远了,”天宗我说道,“紫微呢?” “道魂武库,渊部魂室,还有……”天皓白瞅了瞅孙子,“你想藏什么?” “随便问问!”天宗我目光飘忽。 “重要的东西最好随身带着,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把它从你手里夺走。” “您这么说我很荣幸。”天宗我欠身微笑。 “天宗,我对你一直很严厉,我的初衷是不想浪费你的天赋。” “我会把它发扬光大,”天宗我收起笑容,变得异常严肃,“我保证!” “你真的要走吗?”老道师有些恋恋不舍。 “是的!”天宗我走到门廊尽头,忽又转过身来,定定望着祖父,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再见了,爷爷!” “再见!天宗……”天皓白手举一半,又慢慢放下…… “方飞!”耳边传来一声锐喝,男孩浑身一抖,眼前幻象消失,四周全是密层层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故纸气息。 “敢看魑魅幻书?”燕眉劈手夺过他的书本,“你不要命了吗?” “啊?”方飞心神恍惚,还没从幻境中完全抽离出来,“怎、怎么说?” “魑魅幻书能让人心生幻觉,进入书里记载的景象无法自拔,没有外界惊扰,将会永远困在书里,”燕眉把书还给男孩,“如果我没叫醒你,你会在这儿站到死。” “是吗?”方飞额头见汗。 “这就是必须两个人来魂室的原因。”燕眉环视四周,“这儿蕴藏无数凶险。” “谢谢!”方飞直觉后怕。 “把它还回去!”燕眉转身走开。 “是!”方飞把书送回原位,心中恋恋不舍,很想知道天宗我离开皓庐以后发生了什么,他见燕眉走远,抽回书本,想要塞进乾坤袋。 “别干傻事,”燕眉的声音远远飘来,“带着这本书,我们别想走出这里。” 方飞无可奈何,把书还了回去,跟上女孩问道:“你的事办完了?”燕眉点点头:“我想到一个道器,可以找到命灯的主人。” 两人边走边聊,出了天渊馆,燕眉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得走了,碧无心在学宫门前等我。”方飞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找冯少宇?” “不知道,”燕眉沉吟,“我先要准备一样东西,还要说服冯少宇的遗孀。” “遗孀?”方飞一愣,“他妻子?” “对!命灯在她手里。” “我跟你下山。”方飞鼓足勇气,“我可以帮你……” “不行,”燕眉厉声说道,“你哪儿也不能去。” “为什么?”方飞被她的激动吓了一跳。 “我有我的理由,”女孩的脸色稍稍缓和,“方飞,答应我,一步都不能离开学宫。” “我……”方飞望着女孩,一股闷气在胸中乱蹿,半晌低头说,“好吧!” 燕眉舒一口气,踏上右边岔路,回头招了招手:“我会联系你的。” “我等你……”方飞刚把手举起,女孩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蛤蟆呱呱叫,乌鸦嘎嘎叫,树精沙沙沙,宝宝在睡觉! 蛤蟆打呼噜,乌鸦嘴闭好,树精眨眼睛,宝宝在睡觉! 画里马儿跑,字儿纸上跳,你追又我赶,它们真吵闹! 马儿在喘气,字儿软了脚,墨水黑乎乎,大家都睡觉……” 歌谣断断续续地从老道师的嘴里溜了出来。天皓白闭着双眼,手指敲打桌面,脸上的表情安详自得。 “可恶!”门廊传来抱怨,山烂石费力地挤过门框,抖一抖满身肥肉,噔噔噔走了过来,踢开座椅,就地坐下,瞪着老道师气呼呼地问,“你在哼什么?” “摇篮曲,”天皓白睁开双眼,笑着说道,“当年我可带过孩子。” “孩子?”山烂石眯起双眼,“你说天宗我?” “他晚上特别爱闹,我就这么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哼唱这首歌,直到他完全睡着。” 山烂石哼了一声,说道:“多少年前的事了?” “仿佛就在昨天!”天皓白垂下目光,山烂石掏出烟杆,说道:“得了吧,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站在门廊向我道别,”老道师沉浸在回忆里,对老友的劝告充耳不闻,“他说,‘再见了,爷爷’,从十岁起,他一直叫我‘祖父’,那一天他却叫我‘爷爷’,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他不是对我,而是在向这个世界道别!” “听起来有点儿伤感!” “我一直在想,血山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没问过他?”山烂石自问自答,“噢,他入魔以后,你就被送进了天狱。” “我在那儿呆了八年,”天皓白的声音充满苦涩,“错过了一整场战争。” “斗廷的失误,”山烂石用烟杆敲了敲桌子,“如果你没有入狱,战争也许没那么艰难,伏太因也不会死。”天皓白沉默一下,苦笑说:“如果那天我没有把你赶出皓庐,也许我不会失去孙子,世上也不会出现天宗我。” “世事难料,”山烂石闷声说,“这都是命。” “鱼不知有水,鸟不知有风,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是啊,”胖道师叹了口气,“我们都在命运之中。” “山烂石!”天皓白身子前倾,“如果我死了,皓庐留给你。” “哦?”山烂石回头瞟了一眼,“那我得把门廊拆掉!” “随你高兴!”天皓白闭上眼睛,长吐了一口气。 “又输了,”方飞把笔摔在棋盘上,望着黑压压的龙文恼羞成怒。 “你杂念太多,”道祖棋盘飞快地写道,“你不够专注。” “再专注一百倍,还是赢不了你。”方飞不胜悲观。 “输赢不是问题,”棋盘倚老卖老地写道,“态度更重要。” “我有点儿烦。”方飞趴在棋盘上,双手抱着脑袋,老夔龙的阴影从他身上缓缓掠过——自从发现道祖棋盘,夔牛之王就一直监视着他。 “说来听听。”棋盘写出的字儿出人意料。 “我想帮助某人,可她拒绝接受,”方飞郁闷地说,“她还不让我离开学宫。” 棋盘沉寂一下,徐徐写道:“拒绝是她的事,帮助是你的事。” “你是说……”方飞望着字迹沉吟,“我不需要得到她的许可?” “自由的人拥有自由的意志。”写到“自由的意志”,棋盘刻意加粗笔画,方飞看了深受触动:“可我不知道怎么帮助她。” “通往终点的道路不止一条,”棋盘笔迹潇洒,“跳出别人的想法,用你的方式去思考。” “我的方式?”方飞灵机一动,打开通灵镜,点入“双头龙的小窝”,里面热闹非凡,“双头龙”跟一伙白虎人吵得不可开交。方飞进入留言区,向“喷火小神龙”发送私信:“在吗?请你帮个忙……”犹豫一下,落款:“苍龙方飞”。 信息发送出去,但如石沉大海,方飞看着镜面发呆,他以为救了贝雷,“双头龙”便会对他施以援手,结果还是一厢情愿。但他也能理解“双头龙”的难处,两人树敌太多,稍微露出马脚,立刻万劫不复。 “出了什么问题?”棋盘冷不丁问道。 “请人帮忙,她们没有理我。”方飞怏怏地收起通灵镜。 “今晚还下棋吗?”棋盘又问。 “下吧!”方飞打起精神,“反正没事干。” “好哇,”棋盘字迹飞扬,“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怕输的对手。” “以前没遇上过吗?”方飞反问。 “遇上过,死光了。” “你这是炫耀吗?”方飞忍不住挖苦,“活得太久所以没有对手。” “长寿的代价就是孤独,”棋盘沉寂一时,“有得必有失,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 “可还有人追求永生。”方飞想到幻书里的天宗我。 “还有这种蠢货?”棋盘字迹跳跃,“这一局谁先走?” “我先,”方飞落笔书写定式,“你不想知道那是谁?” “我对蠢货不感兴趣,”棋盘回答,“我只关心怎么下棋。” 双方一口气又下了十局,方飞屡战屡败,东方将晓,才在夔龙鼓的催促下离开。他筋疲力尽,累得像是《灰姑娘》里拉过马车的老鼠,打开通灵镜,没有一条信息,燕眉也好,双头龙也好,大伙儿不谋而合,全都把他给忘掉了。 白天方飞浑浑噩噩,“妖怪常识课”趴着睡觉,挨了帝江一顿好骂。有了吕品的前车之鉴,看见贝家姐妹,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心痒难煞,忽远忽近地绕着两人打转,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双胞胎一无所觉,自顾自谈笑风生,从容自若的样子让方飞怀疑她们跟“双头龙”毫无关系。 下午上完变化课,双胞胎还是没有动静。方飞把通灵镜看了几百次,里面的留言区空荡荡刺眼无比。他心生绝望,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教室,吕品和简真在一边斗嘴,他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走到墨屋大门,忽觉肩头震动,叫人撞了一下,方飞脚步踉跄,回头一看却是贝雨。 “抱歉,”女孩拍了拍他的乾坤袋,“刚才走得太快。” “没事。”方飞发觉女孩悄悄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乾坤袋,抬眼一瞧,贝雨挽起贝露的胳膊走远了。 方飞把手伸进乾坤袋,摸到一张叠好的字条,心子怦怦狂跳,故作镇定地返回寝室,钻进盥洗室,摸出字条,贪婪地阅读上面的字句—— “亥时来凤喙区六十五号。另:一个人来,不要告诉别人(吕品也不行)。” 刚刚看完,字条嗤的烧了个精光,方飞望着灰烬微微出神,心中的疑问胜过兴奋。过了半晌,他回到床上,一头栽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但觉有人叫喊,方飞悚然惊醒,迷迷瞪瞪地环视四周,忽见吕品站在床边,两手叉腰一脸气恼:“你怎么没上龙语课?害我最后一名,留下来打扫水殿……” “龙语课?”方飞只一愣,猛可想起字条上的话,劈头就问,“现在什么时间?” “快过亥时了,”吕品怒冲冲亮出一根指头,“我打扫了足足一个时辰,那些不要脸的小混球。” “小混球?”方飞仍在五里雾里,“谁啊?” “还能是谁?那些龙文……唉,你上哪儿去?”吕品惊讶地望着方飞冲出寝室。 “吹吹风……”方飞远远回答,“清醒一下!” 栖凤楼跟卧龙居相反,龙头最威风,所以龙首区最舒服,龙尾区最差劲。凤凰尾巴最漂亮,所以凤尾区最好,凤喙区跟龙尾区相当,众多女孩合住一栋大楼,一间寝室两到四人,舒适度跟学生的成绩成正比。 贝家姐妹在氐字部,一男三女,男生屈晏出类拔萃,三个女生成绩平平,氐字组的成绩不好不坏,徘徊中游以下,贝露、贝雨和百里秀雅全都住在凤喙区,同处一室,矛盾不断。乐当时曾想把三人调开,遭到百里秀雅的坚决反对,她受了巫袅袅的支使,紧盯姐妹俩,一心找出“双龙头”的破绽。 百里秀雅从不上网,因为无网可上,刚入学她就被“双头龙”封了镜。丑女破罐子破摔,索性把时间都用在监视两个室友上面,除了上课时间,整天赖在寝室,她当众放下狠话:“双头龙算什么?她们就是两个头的蚯蚓,鬼鬼祟祟的见不得光,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她们挖出来一脚踩死。” 这一番豪言壮语换来了著名的“丑猴子表情包”,百里秀雅的日常丑态被精心地挑选拍摄,做成各式各样的搞怪表情,配上简短精妙的文字,很快风靡了紫微世界。让百里秀雅抓狂的是许多表情绝对隐私——睡觉流着口水,放屁极力掩饰,便秘金刚怒目,打喷嚏五官同时皱起,简直就像翻过来的石榴皮——这些表情只有同寝室的人才能拍到,“双头龙”的表现堪称猖狂。 百里秀雅气得哭哭啼啼,巫袅袅带着她向父亲投诉。巫史如获至宝,大张旗鼓地把双胞胎搜了好几次,通灵镜也没收了两回,结果一无所获,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学宫。 “双头龙”就是双胞胎,早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可她们为何能在百里秀雅的眼皮子下面呼风唤雨?这无疑是紫微最大的谜团之一。 方飞赶到凤喙区,仙罗盘的时针已经越过了小小的“亥”字。此刻夜色已深,女生大多返回宿舍,楼前空荡荡不胜冷清。他走到门前探头探脑,发现楼下大厅空无一人,正琢磨上楼,砰,火球腾空,帝江跳出来一顿怒吼:“活腻烦了吗?没有我的允许,男生不许进入女生寝室。” “我,”方飞又羞又怕,“我找人。” “找谁?”舍监大人凶巴巴地问。 “那个,”方飞敷衍其词,“住六十五号那个。” “六十五号?”帝江凑到他面前,澎湃的热浪让人窒息,“你确定?”老妖怪口气不善,方飞直觉不妙:“我……确定!” “撒谎!”帝江一声暴喝,“你这个骗子!” “谁骗子?”方飞面红耳赤,“谁撒谎?” “还嘴硬?告诉你吧,栖凤楼根本没有六十五号。” “什么?”方飞傻了眼,“那不可能!” “栖凤楼只有六十四个寝室!这是常识,白痴!”帝江冲着他大吼大叫,“想溜进女生宿舍偷窥,下一次编个好点儿的理由。” 方飞脑门见汗,心中一片混乱:“也许‘双头龙’写错了?应该是五十五号。也许我来晚了,超过了亥时……”还没想明白,帝江卷住他摔出大门,跟着砰的一声把楼门关上。 方飞鼻青脸肿地挣扎起来,想要打道回府,刚一回头,忽然撞上了一堆青闪闪的文字。 字儿东倒西歪,活是受了惊的鸟儿,可一眨眼又聚在一起,从上到下,分明写道:“我是六十五号。” “谁的恶作剧?”方飞左右张望,一个人影儿也没见着,忽见那些字儿拆开笔画,七拼八凑,变出更多的文字——跟着我,别让天眼符发现。 方飞还在发愣,笔画忽又拆开,弯弯曲曲地凑成一只“人手”,冲他勾了勾食指,大摇大摆地飘在前面。 仿佛受了催眠,方飞跟在“人手”后面,绕过凤喙区的大门,沿着墙根走了一段,“人手”停下来冲他招了招手,随后在男孩惊诧的目光下,顺着墙壁向上爬行。 学生宿舍的外墙跟内墙不同,内墙是“任意颠倒墙”,大可随意走动,外墙为了防止攀爬,写满了“滑不留手符”,比起烧热的油脂还要滑溜十倍。 方飞有些迷糊,抬脚踩上墙壁,果然光溜溜无法立足,连试三次都是一样,纳闷间有人拍打肩膀,转眼一看,“人手”折了回来,不满地冲他比划,方飞无奈说道:“墙太滑,我……” 人手星散开来,组成一行字句:“墙上有一条小路。”随后字迹扭转,变成一个“脚印”,向上一蹿,飘然落在墙上。 方飞半信半疑,左脚踩上“脚印”,不溜不滑,稳稳当当。“脚印”向前一跳,又落在右边上方,男孩跨出右脚跟上。“脚印”一路向上,他也亦步亦趋,心中恍惚明白——外墙上藏了一条“任意颠倒”的小路,不过路线特殊,必须有人指引——为了印证这一点,他踩了踩别的地方,果然滑溜无比,让人胆颤心惊,可一回到“脚印”踩过的地方,立刻天旋地转,陡峭的墙壁变成了通天的大道。 灯光透过窗户,寝室一片亮堂。方飞头一次站在外墙上观望宿舍,惊奇地发现相邻寝室开窗方向不同,左边开了侧窗,右边必是天窗,前者看见侧影,后者只有头顶可看。回到自家寝室,女生肆无忌惮,披头散发、脱衣换裤……吓得男孩心子怦怦狂跳,脸皮有如火烧,险些踩错了地方,一头从墙上栽下去。 “脚印”一蹦一跳地爬上凤喙区的顶层,尽力一跳,落到一扇窗户左边,停下来螺旋转动,很快钻出一个幽深的洞口,里面微光泄露,仅仅容纳一人出入。 方飞按捺心跳,翻身钻进洞穴,向着光亮爬了数米,进入一间宽敞大厅,四面八方摆满了通灵镜,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显示的画面各不相同。 方飞不胜惊讶,还没起身,忽听一声锐喝:“嗐,九星之子。”声音耳熟,他抬头一瞧,“啊”的叫出声来。造化笔的“圆脸”就在前面,冲他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吓得方飞浑身瘫软,直觉一头钻进了陷阱。 “别怕!”另一个声音让他元神回窍,“它是自己人。” 说话的是贝雨,她穿着睡袍、光着双脚,头发扎成马尾,右手端着一个青花瓷杯,里面热气腾腾,飘出蜂蜜茶的香味。 “你?”方飞挠着头爬起来,瞪眼望着女孩,贝雨胸前的蝴蝶活灵活现,还在不停地闪动翅膀,“它……”他扭头看向造化笔,老笔妖飘浮半空,长长的笔杆古旧斑斓,笔头乱糟糟的像是马桶刷子。 “我们是同伙。”贝雨简短回答。 方飞一下子全明白了。无怪那些文字、人手、脚印个个眼熟,原来都是老笔妖的手笔,再看大厅里的陈设,更是冲口而出:“这儿都是画出来的?” “聪明!”贝雨一面冲着通灵镜下笔如飞,一面玩弄搁在椅子上的小脚丫子,“这儿就是六十五号。” “不存在的房间。”造化笔洋洋得意。 “房间可大可小,”贝雨接口说,“不用的时候还能收起来。” “白虎厅搜了十几次,”老笔妖呵呵直笑,“一根毛都没有发现。” “可是、可是……”方飞还是转不过脑子,“你们什么时候成了同伙?” “拜斗的时候,”贝雨扫一眼老笔妖,“对不对?” “对!”造化笔频频点头,“我最喜欢捣蛋鬼,何况还是一对!” “进了学宫,我们找到老破笔,直截了当地要它帮忙。” “我一口就答应下来,”老笔妖啧啧连声,“我顶多捉弄几个学生,啊哈,她俩捉弄了全世界。” “我们在六十四号的隔壁画了一个房间,跟六十四号的盥洗室连在一起。” “再画一道门,”造化笔说道,“就能随便进出两个房间!” “可是……”方飞使劲挠头,“盥洗室里也呆不了多久。” “错!”贝雨说道,“我想呆多久呆多久!”她毛笔一扫,上方特大号的通灵镜闪现一个场景:百里秀雅歪在床上像一条咸鱼,两眼越过书本,偷看对面的双胞胎;贝露坐在下铺床头,边吃零食边玩《飞行万象》;“贝雨”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贝雨?方飞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又瞅了瞅通灵镜的画面,两个女生一般无二,就连胸前的蝴蝶印记也没什么两样。 “怎么回事?”方飞一头雾水。 “笨蛋,”造化笔挖苦,“那是分身。”方飞大吃一惊:“你们也会分身术?” “早会了。”贝雨一晃身,变成两个贝雨,一站一坐,站着的俯身搂住坐着的脖子。 “我懂了,”方飞连连点头,“分身不能远离本体,所以你们必须留一个真人在寝室,你在这儿通灵,贝露呆在寝室,放出分身假扮你迷惑百里秀雅。” “说对了一半,”贝雨看了看仙罗盘,“该换岗了。” “换岗?”方飞还没回过神来,造化笔跳到墙边,刷刷画出一道窄门。贝雨起身走进宅门,镜里的贝露也从床上跳起,拎着通灵镜走进盥洗室,反手把门关上。 “看见了吧?”老笔妖说道,“她们在交换分身。” “是吗?”方飞盯着上铺的“贝雨”左看右看,却没看出一丝破绽。 “嗐,九星之子!”贝露钻出窄门,窄门随之消失。 “嗐!”方飞嘴里答应,两眼始终盯着镜子,但见盥洗室开了门,贝雨漫步走出,方飞正琢磨她如何跟上铺的分身交换位置,谁知仔细一瞧,贝雨的胸口干干净净,蝴蝶印记不知去向。女孩拎着通灵镜坐回床头,百里秀雅白她一眼,起身冲进盥洗室,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你傻了吗?”贝露伸出小手在方飞眼前摇晃。 方飞看了看她,又瞅了瞅贝雨:“贝雨的蝴蝶印记去哪儿了?” “当天我们就求天道师取消了,”贝露满不在乎地坐下,“他的条件是不许用身份捉弄道师。” “那个蝴蝶印记……” “假的,”贝露挥笔扫过胸口,小小的蝴蝶一跃而出,再一挥笔,印记忽又消失,她冲方飞眨了眨眼,“其实我才是贝雨。” “我才不信。”方飞脱口而出。 “聪明,”贝露笑呵呵说道,“我是贝露……或者贝雨。”方飞反复观看姐妹俩:“既然没有印记,干吗自己弄一个?” “笨蛋,”造化笔挥舞笔杆猛敲他的脑袋,“这样更好糊弄人。” “是吗?”方飞摸着头更加糊涂。 “贝雨打上印记是贝雨,贝露打上印记还是贝雨,到底是贝露变成了贝雨?还是贝雨变成了贝露再变成贝雨……”老笔妖说起了绕口令,牵着方飞的思绪七缠八绕,最后还打了一个死结。 “够了!”方飞苦着脸说,“不管你是贝露还是贝雨,咳,你得帮我一个忙。” “说吧!”贝露翘起二郎腿,左手端着茶杯,右手娴熟地玩弄笔杆。 “知道韩妙吗?” “箕字组那个乖乖女?”贝露不屑地撇嘴。 “她哥哥韩决是个虎探,负责侦破玉京的少儿失踪案……” “这我知道,”贝露扬了扬眉毛,“今年少儿失踪人数创了记录。” “韩决查案的时候失踪了!失踪前他跟韩妙通过灵,可是抹掉了通灵地点……” “你要我找出通灵地点?”贝露挥笔忙碌起来,通灵镜上很快涌现出韩决的资料,从出生到失踪,包括进入白虎厅的绝密资料也如洪流一样倾泻到镜子上。 方飞摸了摸身前的通灵镜,忍不住赞许:“这镜子画得真像。” “笨蛋!”造化笔的笔杆又落到他头上,“这是真的。” “这么多?”方飞惊讶地望着满屋的镜子,“怎么弄进学宫的?” “装在箱子里拎进来的。”贝露一心二用,手里的毛笔一刻也没闲着。 “箱子?”方飞想起入学时双胞胎带了一口箱子,重得离谱,让迎接的老生吃足了苦头。 “这就是贝神竺的天道器?”方飞轻轻抚摸镜面。 “天道器?”贝露白他一眼,“没那种东西。”方飞一愣:“没有天道器你们怎么成为‘双头龙’?” “因为一道符。” “符?” “贝神竺创造的一道拥有生命的‘活符’,也叫‘灵根’,全名是‘通灵网之根’。它是最古老的通灵符之一,‘灵根’进入通灵网以后,不断记录思考,生长演化,经过十万年的演进,几乎跟通灵网融为一体。可以说,如今通灵网就是‘灵根’,‘灵根’就是通灵网。” 方飞想了想,又问:“‘灵根’有什么用?” “它的作用很难一句话说清楚,”贝露歪了歪脑袋,“不过贝神竺创造它的初衷是为了捕猎通灵鬼。” “通灵鬼?”方飞愣了一下,“干要捕猎它们?” “为了平衡,”贝露说道,“通灵网盛行以后,通灵鬼的数量急遽增长。贝神竺害怕通灵鬼太多太强,会造成网络的崩溃,所以创造‘灵根’捕猎多余的通灵鬼,维系通灵网的相对平衡。” “‘灵根’在贝家代代相传吗?”方飞问道。 “‘灵根’拥有自由意志,它会主动挑选伙伴,”贝露耸了耸肩,“七年前它选择了我们。” 方飞心想:“跟隐书一样。”又问:“为什么选你们?” “你得去问‘灵根’,”贝露停下笔势,回头说道,“四月到五月,整整一个月,韩决不断抹掉通灵地点,他这么小心翼翼,应该是防范魔徒里的通灵判官!” “影魔燕郢?”方飞想到那个黑色的影子就心情压抑,贝露同情地点头,说道:“真是追查影魔,他的失踪也就说得通了。” “你们遇上过影魔吗?”方飞说出疑问。 “我们交手过三次。”贝露信口说道。 “结果怎样?”方飞忙问。 “我们没赢,他也没输。” “你们不是有‘灵根’吗?” “‘灵根’没有插手,它的任务是维持平衡,不喜欢我们一家独大,乐见影魔和我们相互制衡。” 方飞定一定神,言归正传:“通灵地点能恢复吗?” “能,但要时间,”贝露耐心地解释,“通灵网上任何活动都会留下印记,我们称之为‘灵迹’。灵迹会被通灵鬼吃掉,还会随着时间不断衰减。韩决用的是‘五鬼消灵术’,控制五只通灵鬼吃掉通灵地点,再把它们丢进通灵网。好比把五条鱼儿放入大海,要想找回灵迹,先得把鱼全抓回来。我采集了韩决的元气样本,用来侦测他的灵迹,可是过了那么久,灵迹相当微弱,即便‘灵根’帮忙,也要五天的时间!” “五天!”方飞小声嘀咕,贝雨看出他的失望:“带通灵镜了吗?”方飞召出“波耶水镜”,贝雨接过镜子边写边说:“我让‘灵根’给你开辟一条加密通道,你用它跟我联系,有了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多谢!”方飞接过镜子,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 “再见!”贝雨招了招手,“老笔妖,送客。” “啊哈!”造化笔大力一挥,墙角出现青闪闪的出口,方飞低头钻了进去,爬到墙外一看,“脚印”已经等在那儿。他踩着“脚印”溜到楼下,四顾无人,如释重负,撒开双腿的向龙尾区跑去。 方飞的身影越去越远,飒,宿舍旁的花丛里钻出一个人影,黑色斗篷,面目模糊,双眼闪亮如星,望着方飞消失,又如青烟似的散去了。 第十一章、寻根究底 第十一章、寻根究底 嗤啦,一闪电蜿蜒如龙,撕裂翻滚的浓云,照亮了阴沉沉的玉京。 燕眉飘然落地,双手掀起斗篷,狂风凄厉扫过,吹得头发乱飞。她眯眼看了看天,乌云舒卷开合、千姿百态,雷声隐隐鸣响,白雨细如游丝,歪歪斜斜地洒落在不远的街区。 飞蓬街没有下雨,路边的草丛枯黄萎靡,随着风势无助地摇摆。 她跨过衰草,走上台阶,眉头突然皱了起来。门户虚掩,没有关上,她轻轻推开,冲鼻的气味再一次扑来。 女孩拔出符笔,掩鼻走进客厅,扫眼望去,屋里乱七八糟,餐桌上的食物吃了一半,另一半腐烂发霉。蝇妖兴高采烈,起起落落地忙个不停。 “她还活着吗?”燕眉暗暗为左萱担心。 她停留数秒,蹑足走上二楼,过道暗无光亮,阴森的气息挥之不去。燕眉察觉一丝凶险,屏住呼吸,笔尖向前,一步步走到供奉命灯的房间,瞥眼看去,房门大开,左萱蜷缩在一张椅子里,双手抱膝,直勾勾盯着水晶罩里的灯火,面孔白得出奇,显得双眼更加深邃。 “你没关门。”燕眉放下毛笔,轻轻舒一口气——刚才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左萱僵硬地回过头,茫然地望着她,那样子就像是一只蜕。燕眉心里微微一紧,无奈说道:“楼下没有关门,世道不好,你得小心一点,”她仔细端详女子,“你多久没吃饭了?” “不知道,”左萱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我忘了。” “你脸色很差!”燕眉暗暗叹气,“你得吃点儿东西!”伸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挑出一颗药丸塞到左萱手里,“这是辟谷丸,可以充饥。” 左萱接过药丸,激灵一下,瞪着燕眉说:“你是方燕?”燕眉愣了一下,想起杜撰的身份,心叫“该死”,本想实言相告,可是影魔的面容从脑海掠过,到嘴的话变成了:“对,没错!” 一股血色冲上女子的面颊,左萱两眼放光,就像复燃的死灰:“你找到用命灯找人的方法了吗?”声音充满亢奋,不像饿过许久。 燕眉默不作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半球状的器物,巴掌大小,银色的底盘上盖着一个水晶圆罩,罩内白气缭绕,外壳符字如金,层层环绕,纵横交织,底盘布满一圈圈刻度,乍一看很像仙罗盘,中央的黑色指针闪烁火红的符字。 “这是什么?”左萱迷惑地望着器物。 “指魂针,”燕眉把底盘托在手心,挥舞毛笔,冲着命灯念诵咒语,火光从她的笔尖闪过,命灯摇晃几下,突然消失了。 “啊,”左萱尖叫一声、高高跳起,“灯,灯呢?” “在这儿。”燕眉轻声回答。左萱掉头望着她手里的“指魂针”——水晶罩里一灯如豆,无论颜色形状都与命灯很像,柔和的白气袅绕四周,如同一条变幻不定的化蛇。 “这是……”左萱两眼瞪直,“怎么回事?” “我把它转过来了!”燕眉说道。 “命灯还能转来转去?”左萱难以置信,“你确定这是少宇的命灯?” “千真万确!”燕眉柔声说道,“命灯又叫‘神影’,也就是元神的影子。元神原本虚无,影子更是虚中之虚,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一种奇异的能量,不会受限于物质,比如水晶罩,只要使用‘移神换影符’,就能把它移动到任何地方。” “为什么要移动?”左萱猛地抬起头,握紧拳头瞪视女孩。 燕眉感受到敌意,暗暗提防,耐心解释:“你不是要找丈夫吗?这枚‘指魂针’可以引导命灯的力量,指出你丈夫身在何方。”她扬起毛笔,点了点水晶罩,命灯摇曳起来,下面的指针跟着火焰来回摆动,罗盘上的刻度微微发红,众星捧月似的环绕命灯。 两人屏息注视,指针突然大幅度向西转动,转了三十度左右,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他在西北方。”燕眉冲口而出。 “是吗?”左萱痴痴地盯着罗盘,“真不敢相信。”燕眉点了点头:“你留下,我去找冯少宇。”左萱瞪眼相向:“为什么?” “不管你丈夫在哪儿,他的处境都很危险,”燕眉避开女子的目光,“我不希望你也落入险境。” “不行,”左萱声音上扬,“我必须去。” “左萱……” “我不去,你也不能去!”左萱愤怒地望着指魂针里的火焰,“命灯是我的,你无权带走我的东西!” “你……”燕眉哭笑不得,“你别太固执。” “我有寻找丈夫的权利!”左萱斩钉截铁,全无转圜余地。 燕眉深感头痛,此去凶险绝伦,带上左萱无异于背负累赘。可是于情于理,她都不能阻止一个妻子寻找丈夫,何况命灯属于冯少宇,没有左萱的准许,她也不能随便带走。 连转几个念头,燕眉叹一口气,说道:“好吧!指魂针由我操纵。” “没问题!”左萱激动得浑身发抖,看见她的模样,燕眉害怕她昏厥过去,心中感动之余,又觉有些纳闷:“这就是生死相随的爱情吗?” 离开小楼,两人向西北飞行。左萱是苍龙羽士,驾驭一口淡银色飞剑,吃过辟谷丸以后,她的精力有所恢复,飞得倒也似模似 样。 燕眉盯着“指魂针”当先引路,命灯晃动不已,指针也不断调整方向,前面的房屋由多变少,渐渐稀落起来,繁华如水流逝,荒凉的景象迎面扑来。 “嗐!”左萱惊恐叫道,“前面是忘墟!”燕眉回头看她一眼,点头说:“对,我们就是去那儿。”左萱愣了一下,狐疑问道:“你故意吓我的对吧?”燕眉默不作声,送上罗盘,左萱望着指针脸色发白:“天啦。” “我劝你回去,”燕眉直视对方,“忘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左萱抿了抿嘴唇:“我要去。” “是么?”燕眉有些担忧,如果冯少宇成了魔徒,左萱见到他只会更加痛心。 “也许他没有入魔,只是困在某个地方……”燕眉试图说服自己,心里却明白那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狂风肆虐,飞沙连天,忘墟的上空弥漫一层铁锈色的怪雾,如涛如浪,翻涌不息。两人闯入锈雾,泥腥气浑浊刺鼻,耳边风声萧萧,不时传来拍翅的声音,可是定眼望去,却只见到涌动的沙尘。 “跟紧我!”燕眉按下剑光,落向地面,左萱紧随其后,不时东张西望。 “到了吗?”左萱嗓音发抖。 “就在附近!”燕眉注视“指魂针”,向前走了两步,扫眼望去,乌黑的眉毛扬了起来。 “怎么?”左萱看出不妙。 “嘘!”燕眉竖起毛笔,做出噤声手势。 左萱一怔,耳边传来奇声怪响——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断断续续的拍翅声,还有来自咽喉深处的可怕吞咽——锈雾无声聚拢,仿佛立体的屏幕,古怪的影子投映在上面,若隐若现,步步紧逼,地面起伏不定,如同沸腾的波涛,拍翅声越来越低,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向头顶。左萱如芒在背,缩到燕眉身后,因为恐惧浑身战栗:“那是什么?” “妖怪!”燕眉扬起符笔,高声念动咒语,“鵷来仪煌煌煜煜!” 奇声怪响更加繁密,风沙里的影子逐渐清晰,露出弯曲的角、尖锐的爪,猩红的长舌和贪婪的眼睛…… 天空陡然亮了起来,左萱抬眼望去,一个金红色的火球呼啸落下,仿佛失控的太阳,刺眼的火光撕裂了北风、穿透了锈雾,映照出无数妖兽魍魉的轮廓,天上地下,大大小小,随着火球的逼近狂飞乱蹿,几只鸟妖逃得稍慢,沾上火球,立刻浑身浴火,变成几团白灰。 火球一刻不停,冲向两人,左萱双手捂眼,发出一声尖叫。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了片刻,左萱抖索索放开双手,发现火球不知所踪,燕眉的手腕上站立一只金色的大鸟,扬起华美绚烂的翎尾,从容不迫地拍打翅膀。 “羽圣黄鵷。”左萱脱口而出。 “抱歉,”燕眉冲她点点头,“我的真名叫燕眉。” “燕眉?”左萱愣了一下,“你是影魔的妹妹!” “别害怕!”燕眉微微苦笑,“我会消灭影魔,帮你找到丈夫。”左萱盯着她默不作声,片刻扭头说道:“除了妖怪,这儿什么也没有。” “黄鵷!”女孩看向大鸟,“入口在哪儿?” 黄鵷翩然飞出,绕着一堆乱石盘旋,石块活了过来,连蹦带跳地四面滚开,地下露出一条黑黢黢的裂缝,深不见底,向外喷吐寒气。 “要来吗?”燕眉回头问道,左萱迟疑不决,女孩叹了口气,转身走进裂缝。左萱见她消失,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地道里亮如白昼,光芒来自黄鵷,鸟妖王骄阳当空、普照四方,无数黑乎乎的影子飞快地溜走,留下恶臭的粘液和遍地的残骸 不多一阵,四周变得异常寂静,只剩下细微的滴水声和两个女子剧烈的心跳。 地道一路向下,悬崖陡壁,无法立足。两人驭起飞剑,不过数十里,陆地到了尽头,出现一大片地下水域,水光森冷,波纹荡漾,一座“小岛”飘浮水面,从中裂成两半,露出黄黑色的利齿,重重叠叠地向下延伸,黑漆漆不知通向哪里。黄鵷飞上前去,光亮倾泻落下,裂缝合上,利齿消失,“小岛”极速下沉,很快不见踪影。 命灯跳动加快,指针小幅度高速摇摆,左萱忍不住问:“怎么回事?”声音远远传出,在地窟里激起一阵惊心动魄的回响,吓得她捂住嘴巴,惊恐地张望。 “离主人越近,命灯越活跃,”燕眉盯着指针沉吟,“看样子,我们正在接近你丈夫。” 左萱抿起嘴唇,双眼星星闪亮,燕眉又说:“这儿可能是魔徒的巢窟,但有黄鵷守护,你也不用害怕。”左萱虚怯怯地望着大鸟:“我只在传说里听过它!” “传说靠不住!”湖水到了尽头,燕眉收起飞剑,飘然上岸。 “它没有传说厉害?”左萱忍不住问。 “它比传说更厉害,”燕眉向她打个手势,“把剑收起来,剑光会惊动敌人。” 左萱收起飞剑,黄鵷的光芒也随之暗淡,昏昏黄黄,仅仅照亮二人。这一来命灯的火焰反而最为明亮,它跳个不停,急切地想要冲破灯罩。 湖边寂静出奇,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燕眉暗生纳闷,沿着湖边走了十米,指针略微一偏,指向左侧岩壁。她上前两步,发现岩石后面有一个隐蔽的洞穴,她的心里隐隐不安,可是勇气更胜一筹,微一咬牙,钻了进去,身后沙沙作响,左萱的脚步声凌乱不堪。燕眉听在耳里,不觉后悔带她前来,女孩下意识摸了摸黄鵷的羽毛,触感温软光滑,让她心神安宁,大鸟回过头,不满地瞪着她——鸟妖王素来矜持,不喜欢受人抚弄。 “抱歉!”燕眉低声说道,黄鵷默不作声,只是翻了个白眼。 前面豁然开朗,两人踏进一个宽阔的窟穴,横直百米,空寂无人。命灯停止了跳动,变得异常的平静,指针停顿下来,指向正前方高耸的石壁。 “冯少宇在岩石后面?”燕眉漫步上前,亮起符灯照亮石壁,石壁浑然天成,并无一丝缝隙。 “咕!”黄鵷鸣叫示警。 “谁?”燕眉霍然回头,厉声喝问。 从墨屋里出来,冷风灌进脖子,方飞忍不住缩头缩脑。两个一年级女生从旁经过,鄙夷地看他一眼,一阵风迅速跑开了。 禹笑笑一溜小跑赶过来,喘着气说:“问你个事儿,你进过女生宿舍吗?” “啥?”方飞吓了一跳,“谁说的?” “帝江,”禹笑笑小声说,“早上它当众教训一个凤喙区的女生,让她进出寝室记得关门,要不关门,你会溜进去看她洗澡。” “老混球,”方飞破口大骂,忽觉后颈一痛,多了五根粗壮的手指,耳边传来简真的怪叫:“太不像话了,笑笑,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看好,实在不行就用绳子捆起来。” “你还有这手?”吕品捅了捅方飞的腰眼,“以前就算了,下一次记得捎上我。” “污蔑!”方飞怒吼,“帝江在撒谎……哎,简真,你干吗勒我脖子?” “狡辩是没有用的,”大个儿义正辞严,浑身仿佛闪耀金光,“我可是女生宿舍的守护神。” “呸,”禹笑笑啐了一口,“你算哪门子守护神?” “对!”吕品接嘴,“看门狗还差不多。” “臭狐狸你……”简真使劲翻了两个白眼,回头又冲方飞撒气,“说,你去没去过女生寝室?” 方飞被他捏得喘不过气来,挣扎间手指传来振动,斜眼一瞥,“波耶水镜”变成的指环变红发亮,提示他有重要信息。 “放开我。”方飞大吼。 “我偏不,”大个儿神气活现地摇晃脑袋,“我偏偏就不……咦,唉,啊!” 简真的大身子飞了出去,在天上画了一道彩虹似的弧线,干脆利落地摔了个野狗吃屎。他满脸是土,挣扎起来,摸着后脑勺糊里糊涂。 “漂亮,”吕品吹了一声口哨:“好一个‘水精诀’。” “方飞,”大个儿跳起来唾沫飞溅,“跟甲士摔跤,你活腻烦了?来来来,我让你三招。” “别闹!”方飞一溜烟跑到路边树下,匆匆点开通灵镜,但见一条消息跳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吕品在身后念叨:“妖怪市场,夜叉当铺……噢,双头……” “龙”字还没出口,就被方飞堵住嘴巴,恶狠狠摁在树上,懒鬼不甘心地呜咽,方飞不胜恼火,压低嗓门:“谁让你偷看的?” “呜呜呜……” “不许泄露出去,听到没有?” “呜呜呜……”吕品眨眼点头,方飞放开手,就听懒鬼扯着嗓门嚷嚷:“妖怪市场、夜叉当铺,这都是什么意思?” 方飞两眼一黑,几乎昏了过去,禹笑笑分开树丛,惊疑地问:“你们说夜叉当铺?” “那个……”方飞恨不得长出翅膀远走高飞。 “你也知道夜叉当铺?”吕品乐呵呵反问。 “夜叉贩卖元神的店铺,”禹笑笑脸色阴郁,“小时候我妈老说,‘再哭,我把你卖到夜叉当铺’。” “我妈也这么说。”简真踮起脚尖,越过女孩肩头向树丛里张望。 “你不去练舞吗?”方飞冲着大个儿低吼。 “不急,”简真舔了舔嘴唇,“我对你的小秘密更感兴趣。” “我没秘密。”方飞矢口否认。 “他没秘密,”吕品侃侃而谈,“就是跟双头龙讨论了一下夜叉当铺的事情。嗐,你瞪我干吗?没秘密可是你说的,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这个是不能说的秘密呢!” 方飞气得脸色铁青,禹笑笑忍不住问:“方飞,到底怎么回事?” “双头龙查出来了,”方飞只好老实招认,“韩决抹掉的通灵地点是夜叉当铺。” “真的?”禹笑笑喜不自胜,“我去告诉韩妙。”方飞一把扯住她:“她问你消息来源你怎么说?双头龙?你会害死她们。”禹笑笑愣了一下:“那该怎么办?”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方飞说道,“我们不能给双头龙招惹麻烦。” “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吕品在他耳边嘀咕。 “什么好处也没有。”方飞横他一眼,“我猜少儿失踪案是魔徒干的,公然抓走简容就是明证。” “不一定,”懒鬼大唱反调,“也许不是公然,而是顺手牵羊。” “双头龙认为韩决抹掉通灵地点是为了防范影魔,影魔又在双龙塔出现,两件事合在一起,可见他跟少儿失踪案有关。”方飞沉吟道,“通过寻找影魔,可以找到失踪儿童。” “找影魔,你疯了?”吕品叫道,“他会把我们揍得屁滚尿流。” “说得对,”大个儿严肃地点头,“影魔可不好惹。” “胆小鬼。”禹笑笑白他一眼。 “找影魔不是重点,”方飞尽力整理思绪,“重点是通过他找回简容,所以我们得去夜叉当铺。” “去那儿干吗?”禹笑笑吃了一惊。 “韩决从那儿找到影魔的线索,我们也去试试看。” “天真,”吕品哼了一声,“韩决是训练有素的虎探,我们只是二年级的学生。上次大闹百蛟厅,危字组都上了妖怪市场的黑榜,只要出现在市场,就会被它们撕成碎片儿。” “对,”大个儿深表赞同,“我认为应该把消息告诉我爸妈。” “我认为应该给你一个奶嘴,”方飞尖刻地挖苦,“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巨型婴儿。” “你骂我什么?”简真气红了脸,“你才婴儿,你才巨型……” “我赞成简真,”禹笑笑劝说道,“方飞,这件事太危险,应该交给大人去办。” “好吧!”方飞不耐烦地说,“你们留下,我自己去。” “喂!”禹笑笑忍不住叫道,“你别太任性。” “你们根本不懂,”方飞压抑多日的情绪犹如火山喷发,“燕眉正在寻找影魔,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她是我的点化人,如果她死了,我也活不成。” 众人一时沉默,吕品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一个大问题。” “对不起,”方飞冷静下来,“我只想决定自己的生死。” “道师团不可能同意你下山,”禹笑笑轻声说道,“你也没有通行符。” “我去找天素。”方飞转身就走。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禹笑笑在他身后叫喊,“这个时候,她多半呆在天渊馆。” 方飞一口气跑到天渊馆,瞪大眼睛逐层搜寻,找了二十一层,发现天素站在一排书架前,正在翻阅一本厚重发黄的古籍。 “嗐!”方飞走上去挤出笑脸,天素扫他一眼,继续看书。男孩清了清嗓子,又叫:“天素。” “有话就说,没事滚蛋!”天素把书塞回书架,沿着长长的通道行走如风,方飞跟在后面一溜小跑,“你是级长吧?” “那又怎么样?”天素停下脚步,两眼盯着书架。 “你有通行符吧?” 天素把抽出的书籍又推了回去,盯着方飞眼神古怪:“你想干吗?” “借我用一下,”方飞赔笑说,“很快就还你!” “你说这个?”天素从乾坤袋里摸出符牌,冲着方飞来回摇晃。 “对!”方飞喜上眉梢,伸手要接,不料女孩收了回去:“不借!” “什么?”方飞暴跳如雷,叫声惊动了附近的学生,一个个抬头望来,方飞心虚胆怯,压低嗓音:“天素,行行好,我有急用。” “用来干吗?”天素抽出一本书自顾自翻看。 “我有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不重要,”天素放下书本,“按规矩,你要一点不漏地交代借用符牌的理由,待我做出评估,上报宫主批准。好了,给你五分钟,说明借用的理由。” 方飞气得浑身发抖,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腾,胸中怒火越来越旺,他站了十秒钟,吐一口气,转过身大踏步离开。 “你不要通行符了?”天素叫道。 “不要了。”方飞走上飞云梯,身旁的书架极速蹿升,让他生出跌落深谷的错觉。 出了天渊馆,三个好朋友等在那儿,禹笑笑忙问:“借到了吗?” “我就不该去找她。”方飞悻悻说道。 “交钱!”吕品冲简真伸手,后者胖脸发黑,把一管紫液金拍在他手心。 “干吗?”方飞瞪着两人。 “打赌,”吕品说道,“我赌你借不到。” “可恶的冰山女,”输掉的大个儿咬牙切齿,“真冷血、没人性!” “我就欣赏她这一点。”吕品乐呵呵地把钱收好。 “你有什么打算?”禹笑笑盯着方非,后者茫然摇头。 “下山也不是不行。”懒鬼冷不丁开口,方飞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你有办法?” “学宫大门有三重警戒,一是天眼符,二是帝江、三是支离邪的守护符!天眼符不难对付……” “用符蝶,”方飞接道,“帝江呢?” “它喝醉了会犯傻,”吕品咂了咂嘴,“可它从不跟道者喝酒。” “废话!”大个儿冷笑,“你不能说点儿有用的?” “笨蛋,”禹笑笑给他脑门一下,“不跟道者喝酒,找个妖怪不就得了。” “找谁?”简真懵头懵脑,吕品摸了摸鼻子:“我舅舅。” “狐青衣?”方飞皱眉说道,“你怎么跟他说?” “让他灌醉帝江。” “他不问原因吗?”禹笑笑疑惑地问。 “问也不怕,”吕品满不在乎,“我就说我要跟方飞溜进栖凤楼。” “什么?”禹笑笑瞠目结舌,方飞也嚷嚷:“干吗扯上我?” “怕什么?”吕品笑眯眯勾着他肩,“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 “太荒唐了,”禹笑笑有些气闷,“狐青衣可是道师,怎么能让你胡作非为?” “狐妖就爱胡作非为。”懒鬼振振有词,“不胡作非为还是妖怪吗?” “守护符呢?”简真两手叉腰,“那怎么解决?”吕品说道:“有通行符就有反咒……”禹笑笑打断他:“上哪儿找反咒?”懒鬼双手一摊:“不知道!”简真怒道:“那你胡吹什么?” “反咒我来想办法。”方飞下意识看了看左手,众人望着他半信半疑,吕品说道:“好吧,如果能下山,我们先去找燕眉。” “为什么?”方飞诧然相对,吕品说道:“她从南溟岛带来了‘羽圣’黄鵷,那可是响当当的九品妖王,要想对付影魔,黄鵷可是最好的帮手。” “你能找到燕眉吗?”禹笑笑看着方飞。 “我试试看,”方飞迟疑一下,“可她不许我离开学宫。” “她不许就不许?”吕品冷笑,“腿可长在你身上。” “好吧!”方飞无奈说道,“我去找她。” “不!”禹笑笑说,“我们去找她。”方飞瞪着她一脸惊疑:“你说什么?” “这件事风险太大,”女孩平静地说,“我们一起下山。” “可是……”方飞刚要婉拒,简真勒住他的脖子,虎着脸说:“我去救我弟弟,你敢阻拦我?” “如果你拒绝,我就去告发你。”吕品威胁。 方飞既生气又感动,瞪了三人半晌,把心一横,咬牙说:“吕品去找狐道师,笑笑、简真,你们跟我去写符蝶。” “成交。”吕品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其他三人返回寝室书写符蝶,过了一会儿懒鬼回来,笑嘻嘻地说:“它们已经喝上了,再等等就好。” 造好符蝶,方飞展开通灵镜,搜索“冯少宇”,找到他的妻子“左萱”,再搜“左萱”,却是一片空白。 “保护性删除,”吕品一旁建议,“问问‘双头龙’。”方飞进入加密通道,写道:“有人吗?”喷火小神龙跳了出来:“什么事?”方飞说道:“帮我找一个人。” “谁?”喷火小神龙问。 “左萱,她的丈夫叫冯少宇,燕郢假扮他袭击了‘道魂武库’。” “稍等。”喷火小神龙沉寂片刻,信息栏跳出一行字迹,“勾芒城飞蓬街一百四十三号,左萱现在的住所。”随后闪出一幅地图,精确地标识出飞蓬街的位置。 “太好了。”方飞收起镜子,“我们马上下山。” “这么快?”禹笑笑皱眉,“万一……唉,你们……”但见三个男生冲出寝室,不由骂了声“冒失鬼”,跺一下脚,无奈跟了上去 到了宫门,夜幕已经垂下,淡青色的符光在门户间流淌,看上去一碰就破、一点就穿。方飞数一数门前的“天眼符”,左右各有六道,于是分给吕品六张符纸:“你管左边!” 两人并肩站立,齐声念起咒语,纸蝶煜煜发光,翩翩然各奔东西,到了“天眼符”上方,展开翅膀,把符眼遮挡得密不透风。 “这就行了?”禹笑笑望着符蝶半信半疑。 “绝对管用,”吕品洋洋得意,“又不是第一次。”女孩不胜惊疑:“你们到底干过多少坏事?” “不多,”吕品手忙脚乱地控制符蝶,“两三件而已……” 方飞走近宫门,闭眼冥想,左手一沉,隐书闪现,他提起笔来在书上写道:“八非学宫守护符。” 青光闪过,隐书上出现一长串弯弯曲曲的文字,每一个字儿都不安分,歪来扭去,上蹿下跳。 “龙文?”方飞翻转石版,不出所料,背面的反咒也是龙文。 “你行不行啊?”吕品在身后咋咋呼呼,“我快撑不住了。” “闭嘴!”方飞照葫芦画瓢,扬起笔来书写反咒。 水殿下棋的时候,他多次用龙文书写符法定式,可是真正书写符咒却是第一次。 战棋里龙文受困棋盘,只能按照规则行动,一旦凭空书写,登时活跃了得,凌空飞动,气势凶猛。禹笑笑一旁瞧见,不由惊讶出声:“你用龙文写符?” 第一遍还没写完,两个龙文被同类吞掉,符咒自然作废,方飞心烦意乱,第二遍写到一半就乱了套,一堆字你追我赶,闹得不可开交。他只好用“幻墨消融符”抹掉,不理吕品唠叨,闭上双眼,清空杂念,仿佛回到水殿,棋枰之上龙文对弈,脑海里灵感潮涌,一个个文字飞出笔尖,不及相互攻击,就被男孩牢牢控制。 一口气写完,他睁开双眼,但见龙文飞舞,翻滚碰撞,聚成一个光团,突然向内一缩,冲向封门光幕。二者无声碰撞,迸发出悦目闪光,光幕如潮退散,露出一个空洞。方飞收起隐书,弯腰钻了过去,其他三人匆忙跟上,回头一瞧,光幕重新闭合,水波似的起伏荡漾。 “天啦!”禹笑笑瞪大双眼,“方飞,你真的破解了支离邪的守护符?” “厉害,”吕品竖起大拇指,“怎么做到的?”大个儿冷笑说:“他有作弊的道器,不然怎么会得‘定式’满分。” 六只眼睛盯着方飞,小度者如芒在背,不知从何说起,忽听砰的一声,虚空裂开缝隙,帝江浑身是火地跳了出来,冲着四人大吼大叫:“好哇,私闯宫门,呃,该当何罪,呃……”一面说一面喷吐酒气,把四个小可怜儿熏得半死。 “怎么回事?”方飞凄凄惨惨地看向懒鬼,“它不是跟狐青衣喝酒吗?” “不知道!”吕品顶着一张臭脸,“这得问我舅舅!” “它看不见我,它看不见我……”简真趴在地上掩耳盗铃。 “该当何罪,该当何罪……”帝江忽东忽西,突然向前一蹿,把方飞摁倒在地,大黄狗似的蹭来蹭去,“让你跑……让你跑……呃,跑哇,跑哇,我就喜欢看你跑的样子……” “我说……”禹笑笑靠着石像面无人色,“帝江它好像醉了!” “还用你说!”吕品眼珠乱转。 “吕品……”方飞从帝江的身下费力地伸出小手,“救我!”懒鬼吸一口气,两眼放光,突然一声暴喝:“帝江!”圆道师应声一抖,放开方飞,飘起来问:“噢,你找我?” “你的酒还没喝完!”吕品满头大汗,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力。 “我的酒还没喝完!”帝江录音似的跟着念叨。 “你没看见我们!” “我没看见你们!” “快去喝酒!”吕品嗓音发抖。 “快去喝酒!”帝江继续念叨,可是并不离开。吕品使劲咽一口唾沫,两眼睁圆,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低吼:“快走!” “快……”帝江翻了个身,噗的消失,虚空中传来悠长的闷叫:“走——” 吕品双脚一软,瘫在地上,方飞跳起来,高叫一声:“快走。” 众人撒足狂奔,穿过摩云圣道,一头扎进蚣明车,“蜈蚣”开始爬行,心子才算落地。他们面面相对,无不捏了一把冷汗,经过这一番折腾,方飞破解符咒的事情反而无人再提。 到了回龙壁,方飞调出“双头龙”给的地图,一手通灵镜,一手仙罗盘,纵起尺木飞向勾芒区, “你找这个‘左萱’干吗?”吕品驾着“紫璇风”赶上方飞,后者简要解释一遍,禹笑笑说道:“这说不通,影魔怎么会留活口?”她踏着“佛青”飞翔,青碧的剑光像是一件缥缈的绿裙。 “也许冯少宇就是魔徒。”吕品猜测。 “等等我呀。”后面传来简真的怒吼,“飞得快就了不起吗?” “就是了不起。”吕品回头扮个鬼脸。 “要等他吗?”禹笑笑问。 “开什么玩笑?”方飞加快剑速,嗖地蹿出老远。 “没义气的家伙……我要跟你们绝交……”大个儿的控诉断断续续,消失在凄厉的北风中。 天空中响过一串炸雷,暴雨倾盆而下,夹杂无数冰雹,砸中简真的铠甲,丁零当啷的让人心惊。其他三人写出“避雨符”,头顶一把符伞,光亮涵盖数米,水母一样在风雨中游弋。 放眼望去,玉京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面纱,飘浮天上的纸灯在冰雹里浮浮沉沉,不时纸破灯碎,卷入风雨深处。楼宇的灯火也是奄奄一息,透过密层层的雨幕,闪烁几下,忽又消失。 飞了半个时辰,四人降落到飞蓬街上,眼前雨雹如注,两侧灯火寥寥,地上的泥水纵横流淌,园圃里的花草被冰雹打得抬不起头来。 点亮“燃灯符”,一行人蹚着泥水瞎摸乱闯,吕品忽然指着一个门牌:“在那儿!”方飞高举符灯,亮铜色的门牌上写着:“飞蓬街一百四十三号,冯少宇、左萱”。 他两三步蹿上去,用力敲门,笃,门扇应手而开,腐臭扑鼻而来。方飞愣在当场,吕品从他身边掠过,捂着鼻子叫嚷:“有人吗?有人吗?” 半晌无人应声,众人走进宅子,目之所及,又脏又乱。吕品肆无忌惮,客厅厨房走了一圈,两个箭步蹿上二楼,片刻噔噔噔冲下来报告:“鬼都没有。” “方飞!”禹笑笑小声说,“这儿很久都没住过人。” 方飞走到墙边,注视上面的照片:“这是冯少宇和他妻子?” “这女的笑得挺假!”吕品摸着下巴评价。 “我看她挺开心,”大个儿冷哼一声,“你不懂女人的心情。” “你懂?”禹笑笑惊奇地看着他。简真脸胀通红,嘴里振振有词:“我妈也是女人。” “得了吧!”禹笑笑嗤之以鼻,“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一巴掌把你扇飞。” “你、你……”大个儿指着女孩舌头打结,忽听吕品“嘘”了一声,竖起食指说:“别出声,快听。” 地板下传来嗤嗤声响,轻细而又清晰,仿佛有人在下面耐心地抓挠。 “下面关了人?”方飞直觉一股冷气在尾椎处游荡。 “也许不是人。”吕品看了看众人,忽又笑道,“也许是猫妖。” “猫妖最讨厌了,”禹笑笑大皱眉头,“我家养过一只,抓烂所有衣服,还把死鼠蜥藏起来。” “难怪臭烘烘的。”简真抽了抽鼻子。 方飞也闻到腐臭,但觉有些熟悉,忽听吕品说道:“管它呢,打开地板就知道。”毛笔一抖,锐声疾喝,“七零八落……” “慢着!”方飞出声阻止,可是迟了一步,“拆卸符”的白光扫中地面,豁剌剌,数块木板跳了起来,露出一个洞穴,黑幽幽喷吐湿冷气息。 “退后!”方飞盯着洞口,嗓音因为紧张变得尖利,简真和禹笑笑不明就里,应声后退,吕品不以为然,瞅着方飞说:“干吗?你……” 方飞来不及回答,一只苍白的人手从洞口蹿了出来,手掌不大,五指纤细,肿胀的肌肤斑斑点点,嘶嘶嘶的声音像是吐信的毒蛇。 吕品脸色惨变,错步后退,嘶,一个紫红色的影子从地下蹿了出来,闪电般扑向懒鬼。 “蜕……”禹笑笑惊叫声中,方飞腾身跳起,抢在吕品身前,凌空扑中了紫红色的影子。 两人横飞出去,砸翻了餐桌,把一张椅子碾得粉碎,留下懒鬼呆在当场,瞪着两眼双腿发软。 嘶的一声,蜕挺身跳起,方飞向后摔出。 “御物凌空!”禹笑笑笔尖抖动,方飞刹住去势,脑袋距离墙壁不到一寸。 嘶,蜕冲向方飞,简真披上铠甲,横身拦住去路。紫影红光撞在一起,发出清晰的骨骼碎裂声,蜕的脑袋软哒哒向后扭转,四肢活动如故,仗着冲击势头,硬是把全副武装的甲士摁翻在地,折断的脖子使劲一甩,喀啦啦一串响,居然接好脖子,张大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凶狠地咬向简真的脖子。 大个儿手忙脚乱,右手向上一拦,嚓,蜕的牙齿咬中护腕,唾液跟脓血齐流。简真尽管没有受伤,但也恶心得要死,他低吼一声,左手掐住蜕的脖子,腰身尽力一挺,翻身把它摁住,那只蜕疯狂挣扎,身躯极度扭曲。 “南明烈火……”吕品右手一抖,“极烈符”的火光涌入笔尖。 “慢着!”方飞挡住他的笔势。吕品收回符咒:“干吗?”方飞摇头说:“它是线索。”吕品一拍脑门:“没错,我几乎忘了。” “噢!”简真忽然夸张地尖叫,“它是个女的、女的。” “不管男的女的,变成蜕都是死的,”吕品写一道“摄影符”,“喏,死肥猪,这个姿势不错,稳住别动,我给你拍照留念……” “呜!”简真快要哭了,蜕的力量惊人,大个儿想动也难,霎时符光刺眼,他跟蜕“亲热”的影像被吕品纳入笔端,简真气得发狂,“臭狐狸,我要杀了你……噢……”一不留神,身下的蜕暴起反扑,把简真压在下面乱撕乱咬,若非铠甲护体,大个儿准会皮开肉绽,更可气的是,他在那儿拼死挣扎,其他人却凑在一起,不慌不忙地商量起来。 “先给蜕的脸截个图,”吕品在通灵镜上麻利地操作,“呃,真恶心了,来个‘表情还原符’,合嘴、闭眼,嗯,微笑,睁眼,这一下就对了,她正常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挺漂亮,”禹笑笑摇头叹气,“真可怜!” “救命,”大个儿在那边干嚎,“你们三个……噢……快把她拖开。” “这样真的行吗?”方飞紧张地盯着镜面。 “没问题,‘图景对照符’可以搜索网上所有图像,找到最相似的那一个,”吕品忙个不停,“咦……没有……”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保护性删除。” “图片给我,”方飞打开波耶水镜,进入加密通道,把图片传送过来,同时给双头龙留言:“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稍等。”回话的是“呼吸啦北风”,过了五秒钟,屏幕上跳出一张日常照片,跟复原的照片并排呈现,照片上的两人极其相似,消息栏闪过“呼吸啦北风”的字迹:“她叫左萱。” “什么?”方飞三人齐声惊叫,目光转向墙上的夫妻合影。 “她是左萱?”吕品望着蜕喃喃念叨,“墙上的又是谁?” 第十二章、圈套和奸细 第十二章、圈套和奸细 黑暗中响起尖利的笑声,一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出来,光白的脸庞上嵌着一双飘忽不定的乌黑眼珠。 “鬼八方!”燕眉手腕一抖,电光尖啸射出,鬼八方闪身消失,嗤,闪电击中墙壁,岩石一团酥黑。 黑影晃动,鬼八方出现在五米之外,嘴唇裂开,舌尖绿光星闪,飞出一丝黑影。 阴蚀符!燕眉笔尖扭动,身前跳出一个火红色的圆圈。砰,黑影撞入红圈,向左弹开,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月牙形印记。 咕,黄鵷闪电纵起,作势扑向魔徒。 “看紧左萱!”燕眉呼叫的一刻,笔尖火光跳动,跟鬼八方交换了六道符咒,每一道都凶险无比——鬼八方是魔徒中的怪物,舌头的灵活胜过道者的笔尖。 这样的交锋很可能误伤左萱,黄鵷稍一迟疑,折向燕眉身后,挡在左萱身前。 嗤,黑影流蹿,火星迸溅,“阴蚀符”跟“圆光符”再一次碰撞,强大的力量涌上身来,燕眉横移两步,反手发出一道“炙弹符”,数十团火球破空飞出,途中火势翻滚。砰,火球变成无数细小的红点,速度加倍,成千上万。 绿光照亮洞窟,“八方毒舌”冲出鬼八方的薄嘴,当空一卷,炙弹一颗不剩地消失在肥厚滑腻的舌头里。舌头闪电缩回,鬼八方舔了舔嘴唇,脸上浮现出得意笑容。 燕眉冷哼一声,绕向鬼八方左侧,一道“惊爆符”刚要出手,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哀鸣,偌大洞窟为之震动。 “黄鵷!”燕眉吃了一惊,阴冷的气息直冲背脊,女孩孩躲闪不及,如坠冰窟,惊疑之际,温暖的感觉忽又涌来,仿佛春风吹散冬霾。 暖意来自黄鵷,阴风却很蹊跷,鬼八方就在对面,即便分身有术,也瞒不过燕眉的“神读”。她不及多想,侧身跳开,黏糊糊的绿舌头从旁掠过,舔中附近的石壁,留下一道深深的腐蚀痕迹。 女孩翻身站稳,回头一看,心往下沉。黄鵷正在虚空中挣扎,从头到尾笼罩一张暗绿色的光网,网丝纵横交织,如同蛇虫一样剧烈蠕动。 光网的一头连接左萱的笔尖,女子盯着受困的大鸟,眼里充满了狂喜。 燕眉心中迷糊,符笔全无一丝犹豫,顺势掉转笔尖,“惊爆符”的火光夹杂无数金丝,像是奔腾的火龙冲向左萱。 左萱轻轻一闪,翻身跳出老远,动作轻盈神速,简直脱胎换骨。 爆炸声震天动地,“惊爆符”命中石壁,撕扯出一条长长的裂口。 窟穴里一时沉寂下来。燕眉扫眼望去,来时的入口正在关闭,岩石左右合拢,就像两片巨大的嘴唇…… “咕!”黄鵷浑身浴火,拼命扇动翅膀,金红色的火焰刺眼冲天,翻翻滚滚地吞没了惨绿的符网。 黄鵷的火焰非比寻常,那是“涅槃之火”,来自远古凤凰。凤凰是紫微中最神妙的生物,来历成谜,数量稀少,但从神话时代,从未超过十二只。它们用十二种声调唱歌,能够唤醒永寂不醒的灵魂;它们看穿一切邪祟,任何变化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它们的火焰无坚不摧,也能让自身脱胎换骨;它们追随火神朱明,在对巨灵的战争里建立殊勋……可是朱明去世以后,凤凰集体消失,从此不知所踪——黄鵷是凤凰唯一的后裔,黄钟凤与毕方鸟杂交所生的鸟妖。 黄鵷继承了涅槃之火、凤凰之歌和破魔金瞳,也继承了毕方鸟变化的天赋和惊人的体力。它神通广大又沉默高傲,人称“羽圣”,也叫“默鸟”,它遗传了凤凰的好恶,明辨秋毫,嫉恶如仇,喜欢与朱雀人为伍。 涅槃之火反复烧毁符网,可是烧了又来,网丝疯狂生长,仿佛一群毒蛇在火焰里狂舞,暗绿色的阴影笼罩了黄鵷。鸟妖王火势冲天,但也无法摆脱困境。 燕眉锐喝一声,扬笔发出“御魔符”,红光笼罩绿网,她指尖一震,红光忽又消失,女孩心头震骇,不觉后退半步。 “不要白费力气了,”一个阴沉的声音震动窟穴,自信满满而又疯狂暴戾,“这道‘九幽噬魂锁’花了我足足一年,‘羽圣’黄鵷,困住你还真不容易。” 燕眉应声望去,“指魂针”所指的墙壁凹进凸出,变为一张巨大的人脸,眼窝亮起暗绿幽光,一如黄鵷身上的符网。 “噫,”黄鵷冲着巨脸发出一声锐叫,金瞳变为暗红,仿佛烈火煅烧的金块。 “你是谁?”燕眉望着巨脸心头发毛。 “天宗我!”巨脸回答。 燕眉挨了一记闷棍,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狂乱的心跳,高声说道:“你骗人。” “对,我骗人,”天宗我露出诡笑,“那一盏命灯是我的。” 燕眉一愣,下意识低头望去。命灯向上一跳,离开指魂针,跃迁到天宗我的面前,巨脸张嘴吐出一股阴风,命灯噗的熄灭,化作一缕轻烟。 燕眉心头滴血,强烈的羞愧压倒了愤怒:“我真是个傻子,行动前连命灯的主人也没弄清楚。”可眼下不是检讨的时候,她强打精神说道:“你不是困在镇魔坑吗?” “你听说过神游吗?”天宗我反问。 “什么?”燕眉一脚踩空,跌入无底深渊,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上这样的情况——黄鵷遭到暗算,受困于精心打造的符锁;天宗我学会“神游”,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鬼八方虎视眈眈;左萱……一想到左萱,燕眉无明火起,回头怒视远处的女子:“你到底是谁?” “我是无名之辈,”左萱笑笑说道,“你也可以叫我艳鬼。” “艳鬼?”燕眉倒吸一口冷气,“偷袭杜风烈的也是你?” “那个男人婆真好骗,当然你也傻得可爱,”艳鬼咯咯娇笑,“看你一心帮助左萱,我都快要被你感动了。” 燕眉自诩聪明,一路横冲直闯,却跳进了魔道设下的圈套,不但害了自己,还让黄鵷置身险境……她羞愧交加,连喘了两口气,极力摆脱沮丧,仔细审视艳鬼:“你不是魔徒,黄鵷能认出魔徒。” “我没有裂魂,我的身体还是道者。”艳鬼漫不经意地说。 “那为什么帮助天宗我?”燕眉不胜困惑。 “魔在人心,”艳鬼微微一笑,“我的心在魔道,这个身躯只是为了骗人。” “这是你的本来面目?”燕眉盯着对方。 “是啊,”艳鬼笑道,“破魔金瞳,明辨秋毫,黄鵷能看穿任何变化,可我根本没有变化。” “没有变化就是最大的变化。”鬼八方咭咭尖笑。 “不对!”燕眉努力回想,“我见过左萱的照片,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艳鬼扬起眉毛:“那本就是我的照片。” “照片也是假的?”燕眉转念一想,脱口而出,“宋艾琪是内奸……”艳鬼目光闪动,笑道:“何以见得?” “照片是宋艾琪拍的,地址也是我从她那儿偷来的,”燕眉边想边说,“道魂武库的案件,宋艾琪负责调查左萱,她对左萱的资料进行了保护性删除,结果除她之外谁也不知道左萱真正的样子。随后你摇身一变,公然以左萱的身份出现,宋艾琪找了个貌似我的女子,跟你坐在一起留影,诬蔑我插手武库案,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见照片,先入为主,把你当成左萱,到飞蓬街见你,我猜……”她抿了抿嘴,声音苦涩,“飞蓬街的地址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艳鬼坦然承认,“那是冯少宇和左萱的家。” “真正的左萱呢?”燕眉厉声喝问,“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见过她,不……”艳鬼眨了眨眼,“你闻到过她。” “闻到?”燕眉心跳加速,“你是说……” “她在客厅下面。”艳鬼不觉莞尔。 “我吃了她的元神,”鬼八方尖笑,“蜕在黑暗里休眠,见了光就会苏醒,你只要掀开地板……呵……” “艳鬼,”燕眉快要喘不过气来,“你不怕露出马脚?” “这是我的小癖好,”艳鬼打个响指,“如果计划太周密,我会给对手留一个线索,太可惜了,你没有发现。” 血一下子冲到脸上,悔恨和屈辱差点儿把女孩击溃,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努力克制心情,涩声又问:“你们干吗捉那些孩子?”艳鬼正要开口,忽听天宗我冷冷说道:“艳鬼,你太多话了。” “抱歉,”艳鬼笑道:“我有点儿得意忘形。” “朱雀燕眉,”巨脸盯着女孩目光幽沉,“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入我魔道,二是死在这儿。” “用不着,”燕眉倔强回应,“我只走我想走的路。” “你该学习你的哥哥,他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燕眉的心被挤了一下,冲口问道:“燕郢在哪儿?” “他对你狠不下心肠,所以我让他去了北方。” “是吗?”燕眉满心酸楚,“天宗我,你以为赢定了吗?” “呵,”巨脸眯起双眼,“不然呢?” “玄叱飞光,”燕眉笔尖一转,指向艳鬼,数十道闪电纠缠交织,光河一样在虚空中流淌,空气中弥漫金属熔化的异味。 艳鬼纵身躲闪,不料闪电活了一扬,如同钢针追逐磁石,死死咬住她不放。艳鬼闪赚三次,闪电的方向也扭转三次,哧溜,二者擦身而过,艳鬼的笔尖金光迸闪,“皇天辟雷符”引走一大半电流,剩下的猛扑上来,女魔徒半身麻痹,肌肤如焚,满头的秀发一根根竖立起来。 她惨哼一声,向后摔出,脚下光芒忽闪,飞剑跳出虚空,把她拉扯回来,还没稳住身形,燕眉踩着“丹离”直冲过来,笔尖一点星火翻滚暴涨,火焰里布满金丝,水藻一样极速蔓延。 羲和惊爆符!摧毁“道魂武库”的符咒,威力足以摧毁整个洞窟——燕眉下了狠心,要跟艳鬼同归于尽。 “空坎绝蚀……”艳鬼念出“冥海死水符”的咒语,这一道符咒倘若写成,能让燕眉的符咒彻底作废。 乌光一闪而没,符咒失败了!艳鬼心往下沉,陡见火光炫目,伴随震耳巨响,烈焰裹挟气浪当头扑来,夹杂无坚不摧的金相碎片。 艳鬼脑海一空,时间俨然变慢,“惊爆符”如同红色的大丽花在她眼前绽放。 绝望间她被扯了一下,远离火焰狂花,砰,艳鬼撞上墙壁,剧痛让她清醒过来,定眼望去,“羲和惊爆符”仅仅完成了一半,如同一片冻入冰块的火红色羽毛,静悄悄地飘浮在洞窟中央。 “我说过,”天宗我的声音响起,“朱雀燕眉,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洞窟里两个身影上下翻飞,一黑一白,漫天追逐。惨绿色的舌头雷奔电扫,留下一道道让人作呕的残影,大团大团的火焰从燕眉的笔尖涌出,撞上舌头的绿光,就像投入水里的火星。 符咒落了下风,燕眉的飞行术却让人惊艳。狭小的窟穴内,“丹离”的剑光转折如意,每要撞上墙壁,总以毫厘之差转向别处;巨舌紧随其后,舔走大片岩壁,剧毒的涎水向下流淌,岩石滋滋作响,腾起缕缕白气。 接连几个转折,燕眉蜷成一团,钻过绿惨惨的舌底,涎水从旁流下,恶臭中人欲呕。她摆脱巨舌,呼吸换气,忽然闻到一股芳香,恶臭之后,格外清新,她禁不住吸入少许,忽觉头昏脑沉,恶心想吐,当即闭住呼吸,转眼一瞧,七彩漫天,数不清的花朵从天而降,飘飘转转地笼罩过来。 这些花朵如同“八方毒舌”,也是某种奇异化身。燕眉不敢大意,急急驭剑躲闪,不料花飞一半,噗噗噗接连爆炸,花气更加浓郁,花瓣缤纷迸散。燕眉躲闪不及,数片花瓣落在右臂,登时紧紧黏住,甩不脱,扫不掉,元气像是破闸而出的湖水涌了过去,花瓣变成花蕾,抖索索就在她的手臂上绽放开来。 花瓣变成花朵,元气流逝更快,燕眉头晕目眩,呼吸艰难,她摇晃着从鬼八方的舌尖绕过,身后飞花如雨、紧追不舍。数片花瓣已经让她吃足了苦头,真被花朵围住,瞬间就会夺走她的神志、吸干的她的元气,把她变成行尸走肉。 “我的‘天花幻雨’怎么样?”花雨中传来艳鬼的娇笑。 “垃圾!”燕眉反手发出一道“霹雳符”,闪电击碎花瓣,蛛网似的冲向花雨深处。破碎的花瓣星星闪闪,并未就此消失,一阵香风吹过,忽又变身花朵,成百上千地竞相开放,它们缠住电流,裹住电光,“霹雳符”活是掉进了热沥青的大蛇,扭来摆去,绝望挣扎。 燕眉愣了一下,绿惨惨的舌头又扫了过来。除了艳鬼,鬼八方也没闲着,女孩背腹受敌,目之所及,绿茫茫、华丽丽,除了恶臭的涎水,就是夺魂的奇葩。 “噫!”一声激鸣,金红色的火焰浩荡奔腾,流向漫天的花雨,淹没了每一片花瓣。花朵挣扎、发光,浴火怒放,可是无济于事,面对涅槃之火,统统化为乌有,花雨中传出艳鬼的闷叫,花光暗淡下去,染上一层凄迷的血色。 火焰绕过燕眉,蜿蜒冲向“毒舌”。双方绞在一起,俨然火龙大战毒蛇,火光腾腾,绿烟滚滚,鬼八方呼啦啦当空盘旋,失去形体轮廓,化为一团缥缈的黑烟。 哧溜,“毒舌”缩了回去,“黑烟”向后飞出,撞上岩壁,碎石乱滚。鬼八方暴露真容,肌肤红通通像是熟透的龙虾,嘴里冒出袅袅白烟,光溜溜的面孔一如摔坏的果冻。 燕眉狂喜不禁,忍不住叫一声“黄鵷”,凝目望去,大鸟身上绿影深重,符网一根根向内深陷,穿透纯金毛羽,勒入它的肌肤。 “咕!”黄鵷一声哀鸣,向下跌落,燕眉闪身上前,把它抱在怀里,跟着反手挥笔,“圆光符”挡下艳鬼的“阴蚀符”,掉转笔头,“真水符”灭掉了鬼八方的“惊爆符”。她一手护着黄鵷,一手挥舞毛笔,左来左迎,右来右挡,笔势流光飞电,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燕眉,”黄鵷的喘息声在女孩心中响起,“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有什么办法?”燕眉也在心中回应。 “擒贼擒王,”黄鵷颤声说道,“不击溃天宗我,你别想离开这儿。” “他冻结了我的‘惊爆符’,”燕眉心有余悸,“我从没见过这种邪术。” “那是一个幻术结界,符咒陷入结界,对时间的感应出现了问题。” “幻术?”燕眉心头一动,“解除幻术是你的专长,你……” “我不想那么做,”黄鵷轻声打断她,“我希望你活着。” 鸟妖王惜字如金,很少流露情绪,可从这几句话里,燕眉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温情,她心中感动,忍不住轻声叫道:“黄鵷……” “听着,”黄鵷打断她说,“天宗我身后有空洞。” “你看清楚了吗?”燕眉将信将疑。 “不清楚,”黄鵷老实回答,“天宗我在遮挡我的视线。” “他在隐藏什么?”燕眉心子狂跳,“那儿一定很重要。” “肯定是出路,”黄鵷顿了顿,“我们得尽力一试。” “怎么试?” “把我带到洞窟上方,我用‘涅槃之火’打开洞穴的入口。入口一开,你就进去,我唤醒冻结的符咒,炸毁洞窟,阻挡魔徒追击……” “好!”燕眉抬眼看天,驭剑直上。艳鬼和鬼八方紧追不舍,燕眉挥笔反击,嗤嗤嗤响个不停,三人的符咒凌空交错,相互克制,彼此作废。天宗我的目光也受了吸引,跟着女孩一路抵达洞顶。 燕眉忽然拎起黄鵷,叫一声“去”,奋力掷出。鸟妖王一声长叫,展开双翅,涅槃之火喷薄而出,它旋转直下,仿佛火焰流星,一头撞上了巨大的人脸。 洞窟震动,巨脸燃烧,涅槃之火流向四面八方,一圈圈,一环环,以黄鵷为轴,构成一个燃烧的螺旋,疯狂转动,肆意扩张,火焰所过,天宗我的面孔如同蜡像一样融化。 “噫!”黄鵷又是一声长叫,火焰由茫茫一片化为小小一点,仿佛燃烧的钻头,岩石层层熔化,大鸟一往无前,噗,岩层贯穿,出现一个洞口——果如黄鵷所说,巨脸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燕眉冲向洞口,两道人影左右扑来,鬼八方和艳鬼两支笔纠缠不休,女孩难以脱身,且战且走。双方的符咒来来去去,势如极光流火,让人目不暇接。 一路退到洞前,忽听噫的一声,火焰中的黄鵷发出长鸣。 凝固的火光应声一抖,凤鸣切开了天宗我的结界,符咒进程重启,羲和之花当空怒放。 火光夺目,热浪滔天,爆炸像是巨人咆哮,地下世界风雨飘摇。 气浪把燕眉推进洞口,她眼前昏黑,满口是血,身后的岩石纷纷崩塌,霎时就把洞口堵死。 “咕!”黄鵷筋疲力尽,一头栽倒在地。 “黄鵷!”燕眉清醒过来,上前把它抱起。鸟妖王的身上火光消退,符网的绿影重占上风,仿佛蠕蠕而动的蛆虫,争先恐后地吞噬它的妖力。 燕眉转眼四顾,暗自纳闷:这里不像通道,更像一个洞窟,地上稀稀拉拉坐了五个孩子,有男有女,乍见有人闯入,纷纷跳了起来,眼里除了诧异,更有掩饰不住的狂喜。 “燕眉虎探。”人堆里冒出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 “单易,”燕眉吃了一惊,“不,简容。” “对呀!”简容笑嘻嘻说道,“你来救我的吗?” “你还活着?”燕眉扭头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牢房!”简容回答。 “什么?”燕眉骇然回头,入口的乱石闪烁绿光,石块间的缝隙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灰飞烟灭。”她一道“惊爆符”命中石块,没有发生爆炸,符咒石沉大海。 “灰飞烟灭,灰飞烟灭……”燕眉步步向前,“惊爆符”接连出手,符光击中岩石,迸溅点点火星,可是爆炸没有发生,符咒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 “怎么回事……”燕眉正觉迷惑,缝隙绿光迸闪,吐出一丝黑影。她挥笔一勾,圆光撞上黑影,狂暴的力量直冲过来,燕眉横摔数丈,落在地上背痛难当,眼看岩石愈合如初,化为一堵光滑的山墙。 “上当了,”黄鵷沮丧地说,“这是个连环套。” “我知道!”燕眉直起身来,望着山墙陷入沉默。 嘶嘶嘶,蜕在地上拼命挣扎,脖子以下缠满了明晃晃的符绳。 “我都要吐了,”简真站在门外,骂骂咧咧地清理污物,“太过分了,三个大活人看我一个人受罪,尤其是你,臭狐狸,我希望你被蜕活活啃死……噢……”一大团泥巴钻在他嘴里,几乎儿把这小子噎死,他抠掉泥巴一看,吕品笑嘻嘻站在水渠旁,手里还有一大团污泥。 “臭狐狸!”大个儿弯腰抓湿泥,冲着吕品尽力掷去。懒鬼闪身躲过,捏着泥巴向简真抡圆手臂。啪,泥团在胖脸上开了花,简真暴跳如雷,抓起泥团继续反击,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顶着狂风暴雨,你来我往地打起了泥巴仗。 “怎么还没来?”禹笑笑站在屋檐下两眼朝天,脸上的焦躁遮掩不住。 “我还是不明白,”方飞脸色难看,“笑笑,你不是最讨厌虎探的吗?”禹笑笑严肃地望着他:“讨厌归讨厌,可是人命关天,我们必须按规矩报告。” “话是没错,”方飞悻悻地说,“可我还是不相信白虎厅。” “燕眉回话了吗?”禹笑笑盯着他,方飞展开通灵镜,看了看,摇头说道:“还没有。” “你都说明白了吗?”女孩很不放心。 “我把这儿的事都告诉她了,”方飞神不守舍,“但愿她没有跟左萱的冒牌货在一起。” “燕眉很聪明……”禹笑笑正想安慰两句,忽见西边天空出现闪光,一辆冲霄车钻出云层,左侧画着白虎厅的标记——一个狰狞的白色虎头。 飞车俯冲直下,到了街道上方,轻轻刹住势头,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在门外。 车门洞开,出来几个虎探,撑开符伞走了过来,当先的女虎探冷冷地问:“谁报的案?” “我!”禹笑笑举手,女虎探也不理她,眯眼望着方飞:“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九星之子?”其他的虎探也面露讶色,上上下下地打量男孩。 “是我……”方飞局促地扭动身子。 “我是白虎宋艾琪,”女虎探笑着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方飞无奈伸手,说道:“里面那个……” “有蜕是吧?”宋艾琪扫一眼屋里,“没关系,交给我们。”她向一个男虎探努了努嘴,“你去处理一下。” “怎么办?”男虎探问。 “老规矩。”宋艾琪回答,男虎探迟疑一下,匆匆进了屋子。 “你们怎么在这儿?”宋艾琪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方飞。 方飞还没答话,吕品抢着说:“我们凑巧路过,发现蜕在屋里。” “路过?”宋艾琪笑了笑,“那可真巧!” “是啊!太巧了。”懒鬼说谎脸也不红。 砰,屋子里一声闷响,伴随汹涌热浪。众人回头一瞧,那只蜕裹入了“极烈符”,挣扎两下,变成白灰。 禹笑笑又惊又气,回头盯着宋艾琪:“你干吗烧了她?” “这是法律,”女虎探平静地说,“发现蜕之后,第一时间烧掉。” “她可是线索。”方飞忍不住说道。 “噢?”宋艾琪瞟他一眼,“什么线索?”方飞愣了一下:“好比谁把她变成了蜕……”宋艾琪冷冷打断他:“蜕一无所知,没有任何情报价值。” “我不那么认为,”禹笑笑大声说,“你至少要了解她的身份。” “你是八非学宫的吧?”宋艾琪话锋一转,“现在是上学时间,你们怎么下山来的?” “我们有通行符。”吕品抢先说道。 “来干吗?”宋艾琪追问。 “他弟弟被魔徒抓走了,”吕品回指简真:“我们陪他来看望他爸妈。” “对!”大个儿连连点头,脸上的悲恸也不全是装出来的,宋艾琪沉默一下,说道:“好吧,你们可以走了。” “就这样?”禹笑笑难以置信,“不用做笔录吗?”宋艾琪凑近她嘲讽一笑:“如果做笔录,你会说真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女孩面红耳赤。 “得了吧,”宋艾琪冷笑,“我敢说你们是偷偷溜下山的。” “凭什么这样说?” “我们可以印证一下,”宋艾琪冷冷说道,“我派人送你们回学宫……” “不用了!”禹笑笑转身就走,方飞等人忙不迭跟了上去。 走到街角,女孩使劲踢了一脚雨水,回过头气乎乎地说:“方飞,你是对的,我就不该相信白虎厅。” “对,”吕品赞同,“这个宋艾琪莫名其妙。” “我有一种感觉,”方飞迟疑说道,“她不是来办案,而是来毁灭证据。” “什么意思?”禹笑笑惊讶地瞪着他。 “烧了蜕对谁最有利?” 禹笑笑倒吸冷气:“伪装左萱的家伙。”她瞪视方飞,“宋艾琪跟冒牌货是一伙?” “要是那样……”方飞下意识双手紧握,吕品接口说道:“燕眉就更惨了。” 方飞不胜烦乱,掏出通灵镜,失神地望着空荡荡的信息栏,过了片刻,轻声说道:“我们必须找到燕眉。” “玉京那么大,好比海里捞针,”禹笑笑愁容满面,“何况她未必留在玉京。” “她一定会找影魔,”方飞顿了顿,“我们去夜叉当铺。” “你疯了?”简真吓了一跳,“我们上了妖怪的黑榜。” “我没上黑榜,”禹笑笑自告奋勇,“我去当铺看看。” “不行,”方飞连连摇头,“你一个人太危险。”禹笑笑白他一眼:“这也危险,那也危险,干脆回学宫算了。” “用变身术怎么样?”吕品冷不丁开口。 “变什么?”方飞问。 “变成其他人混进市场。”吕品说道。 “变成什么人?”方飞疑惑地瞅着他,懒鬼笑嘻嘻地说:“能进市场的人。” “一帮疯子,”简真怨气冲天,“我早晚被你们害死。” “够了,”禹笑笑不胜厌烦,“你害怕可以回去。” “不行,”大个儿义正辞严,“我要去救我弟弟。” “矫情的家伙!”懒鬼无可奈何地掏起了耳朵 到达忘墟,雨也停了,狂暴的风雨洗不去颓败诡谲的气氛,黑影在乱石间晃动,微光闪闪忽忽,仿佛翅膀,又像眼睛;一块“巨石”猛可跳起,甩开纤细的长腿冲进黑暗;高耸的危楼如同独眼巨人,孤孤单单,遗世独立,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四人落到危楼前面,披上漆黑斗篷,严严实实地盖住头脸。 吕品挥笔念咒,打开入口,但听一串急响,地面下沉,石柱上升,他看一眼通灵镜:“今天密符是‘狐狸咬蛇尾’。”写出狐语,口中念诵,笔尖指向石柱上的圆盘,上面的石狐躬身奔跑,追上逃蹿的石蛇,一口咬中尖溜溜的蛇尾。 地面轰然裂开,四人向下急坠,三个男生老马识途、不以为怪,禹笑笑初来乍到,失声惊呼,落到一半才收起叫声、召出飞剑,胆战心惊地跟在方飞身边。 落到地上,四人收紧斗篷,缩到一旁。两只猿妖姗姗经过,一公一母,衣冠楚楚,扫了四人一眼,抽着鼻子钻进前方的甬道。 旧地重游,方飞暗生感慨,轻轻抚摸尺木,“长牙”有所感应,棒身灵光流动,仿佛神龙的眼眸,柔和地注视方飞。 “我去探探风!”吕品掀开斗篷,把众人吓了一跳,他尖嘴尖耳,浑身是毛,腰肢纤细柔韧,结实滚圆的臀部上一条大尾巴甩来甩去。 “臭狐狸,”简真吹一声口哨,“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闭嘴!”吕品甩起尾巴,狠狠抽中大个儿胖脸,简真转了一圈,鼻子里痒得要命,连打两个喷嚏,眼泪汪汪,狼狈透顶,等到缓过气来,吕品已经钻进了甬道。 “不要脸的臭狐狸,我要剥了你的皮!”大个儿狠狠毒毒地咒骂。 “你不也变过猪吗?”方飞忍不住说道。 大个儿矮了半截,声音变小:“我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禹笑笑冷冷说道,“狐狸比猪好看多了。” “笑笑……”简真哀嚎一半,忽见一条水缸粗细的蛇妖从甬道里钻出来,懒懒散散地从他眼前爬过,到了右边墙角,脑袋碰了碰,出现一个圆形洞口,蛇妖钻了进去,洞口随之关闭。 “它怎么不咬咱们?”简真战战兢兢。 “没看见它的肚子吗?”禹笑笑小声说,“胀鼓鼓的刚吃饱!” 方飞望着蛇妖消失的地方沉吟:“进市场的路不止一条?”禹笑笑说:“蛇有蛇路,蝎有蝎路,什么东西走什么路!” “我看就一条路,”简真的牙缝里迸出字儿来,“死路!” 甬道里又传出脚步声,吕品变成的狐狸领着三只妖怪走了出来:一个鬼头鬼脑的猿妖,一只毛羽斑斓的雉妖,还有一头人立行走的猪妖,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两只大耳朵扇来扇去,腰间系一条脏兮兮的围裙,又尖又硬的猪蹄像是高跟鞋一样敲打地面。 方飞暗生警惕,握紧笔杆,吕品看见三人,吹一声口哨,甩着大尾巴走过来。三只妖怪一老一实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仿佛三只牵了线的木偶。 “三个没脑子的蠢货,”吕品的大拇指一挑,“我骗它们说有新鲜人肉,它们想都没想就跟来了。” “它们怎么了?”禹笑笑惊奇地望着三只妖怪,它们目光涣散,像是叫人抽了魂儿。 “我的一点儿小把戏,”吕品清了清嗓子,“从现在开始,方飞变猴子,禹笑笑变鸡,简真变猪,就这么定了。” “什么?”其他三人齐声惊呼。 “嘘!”吕品竖起爪子,“小声一点儿,别惊动了妖怪。” “你让我们变妖怪?”禹笑**红了脸,“你安的什么心?” “我打探过了,任何道者进入市场,都要接受变形测试。”吕品打一个响指,“妖怪就用不着,它们可以自由进出市场。” 其他三人都是一惊,简真跺脚作恼:“它们为什么这样干?” “还不是因为他。”吕品看了小度者一眼。 “关我什么事?”方飞纳闷地说。 “因为尺木,妖怪耿耿于怀,现在危字组的头像还贴在市场,”吕品舔了舔尖吻,“我们被捉到,吃掉算是最轻微的惩罚。” “噢,”简真脸色发白,“那还是别去了。” “怂货,”禹笑笑白他一眼,瞅着雉妖犹豫不决。 “笑笑,”大个儿脸色发绿,“你不会真要变妖怪吧?” “有何不可?”禹笑笑冷冷说道。 “狐青衣说过,千万不要变妖怪。”简真眼巴巴地望着她,“妖气很不稳定……。” “没那么玄乎,”吕品舔了舔嘴唇,“有我呢,一刻钟以内变回来就行。” “好,我信你一次,”禹笑笑抿了抿嘴,瞪着雉妖抱怨,“臭狐狸,你干吗不弄只花妖?” “活人变不了无形妖。” “可恶,”禹笑笑伸手上前,吕品目光一闪,雉妖呆柯柯金鸡独立,抬起一只爪子搭在女孩手上,妖气流淌出来,照得女孩小脸发绿。禹笑笑念咒挥笔,锐喝一声“变”,绿茫茫的光气裹住全身,东拉西扯,上下扭曲,女孩不由发出**,众人正觉担忧,倏忽光芒流散,女孩消失了,雉妖对面又多了一只昂首挺胸的大野鸡。 大野鸡踱了两步,轻声咒骂:“活见鬼,我真变成了……”又瞅两个男生,“该你们了。” “我来。”方飞走向猿妖,吕品逼视之下,猿妖抖索索伸出手,把妖气注入方飞手心。男孩掉转笔尖对准心口,写符念咒,喝一声“变”,绿光映照眉宇,一股冷流涌遍全身,他只觉肌肤酸胀麻痒、松紧伸缩……一阵说不出的难受之后,身子变矮变瘦,长出浓密白毛,嘴唇外凸,额头后缩,活脱脱成了一只猿妖。 “我们走!”吕品掉头就走,简真一把扯住:“我呢?我还没变呢!” “你不是不肯变吗?”吕品翻起白眼,“不要拉拉扯扯,浪费我的时间……” “我说,”大个儿瞅着那只恶心透顶的猪妖,“换个妖怪好不好?熊妖?虎怪也行。” “想得美,”吕品断然拒绝,“要么变猪,不变拉倒。” “臭狐狸你故意的吧!”简真气冲冲地走向猪妖,“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噢,好冷……”他写完符咒,浑身绿气涌动,还没完全变化,吕品箭步赶上,扯下猪妖围裙,麻利地挡在简真腰间。 “干吗……”大个儿低头一瞧,忙不迭穿上围裙,斜眼瞅着禹笑笑,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 “完事了,”吕品向三只妖怪招手,“各回各家,去找妈妈。” 猿妖转身离开,走到东南墙角,举起爪子敲了三下,墙开石裂,出现一道石门,猿妖走了进去,猪妖跟在后面;雉妖原地转了两圈,扑棱棱飞到石壁上方,笃笃笃啄了三下,出现一个洞口,它埋头钻了进去,几片羽毛晃悠悠地飘落下来。 “有言在先,”吕品走进甬道,“一、你们不会狐语,所以不要出声;二、变身超过一刻钟,我也救不了你们,那样你们就得在妖怪市场呆一辈子。” “变不回来我就吃了你……”简真呲牙咧嘴,模样不见狰狞,反而更加滑稽。 绿光闯进眼帘,四人来到市场入口,拱门左右站立两队妖怪。四头白熊精肩扛巨斧,四头虎怪扯着铁链,咆哮喝阻四条犬妖,犬妖顶心眼发红,尾巴变粗变长,抡得呼呼作响,它们冲着吕品狂吠,扯得脖子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闭嘴!”为首的二鼠猫鬼一面呵斥犬妖,一面冲着吕品点头哈腰,“狐先生,别在意,这些癞皮狗咬不着你!” “好哇,”吕品摸了摸猫鬼的圆脑袋,“有你在,我放心。”猫鬼的眼里闪过一丝愠怒,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改:“当然啰,狐先生好好逛,想买啥就买啥……” 双方用狐语对答如流,方飞不敢吭声,斜眼一瞥,发现拱门旁的石柱上贴了一张黑色的榜单,当头一个就是自己的头像,接下来是天素和简真,看来看去却没有吕品。方飞一转念头,恍然有悟:“妖怪把他当做同类,没有让他上榜。” 忽听拍翅声响,抬眼一望,四只雷鬼挽着光闪闪的雷鞭来回逡巡。方飞暗暗担忧,市场戒备森严,进得来未必出得去。 这时一个道者急匆匆走出甬道,白熊精挺起斧头上前阻拦。那人身披暗蓝色斗篷,头颅低垂,面目不清,见状后退一步,伸手按住笔袋。 “抱歉,”猫鬼丢下吕品,乐呵呵迎上去,“任何道者进入市场,都要进行身份验证。”反手打个响指,叫声“化蛇”。 角落里懒洋洋地钻出一条青紫色怪蛇,脑袋宽宽扁扁,尾巴细细长长,背上长了一对翅膀,蛇眼仅有一只,长在额头中央,半睁半闭,泄漏血红光芒。 提到“化蛇”,方飞想起帝江讲过这种蛇妖,化蛇有翅能飞,善于变化成鸟妖诱捕猎物。化蛇的毒液不算猛烈,但能破坏“变化术”,把变化者打回原形。 化蛇游向道者,那人后退一步,猫鬼柔声安慰:“别担心,只是变形测试。” 道者仍是迟疑,猫鬼收起笑容,目光变冷:“不做测试,不能进去。”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圈套?”道者声音娇软,竟是一个女子。 “我的委任书,”猫鬼掏出一张文书,上面横七竖八地盖满了猫爪印章,“我是猫鬼银行派驻妖怪市场的特使。” 女道者扫一眼文书,沉思一下,掀开斗篷,她暗蓝头发、白皙面孔,高挺的鼻子上方有一对略带疑惑的眼睛。 “请伸手。”猫鬼轻柔的声音仿佛催眠,女道者迟疑一下,卷起衣袖,露出白皙光滑的手臂。 “快走!”吕品在后面拉扯方飞,小度者沉默摇头,定定望着女道者,手指按上“星拂”的笔杆,如果女道者受了伤害,他不敢保证不会挺身而出。 嘶,化蛇张开大嘴,独眼睁圆,血红的目光凝注在女道者脸上,闪电向前一蹿,咬中女子的手臂。女道者眉头皱起,方飞刚要抽笔,却被吕品按住,懒鬼在他耳边低语:“放心,没事。” 化蛇一咬便缩,懒洋洋退到一旁。女子面庞扭曲,肌肤大幅波动,身高体貌急剧地变化,过了片刻才稳定下来。看清她的真容,方飞等人无不震惊。 “宋……”简真话没出口,方非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长长的猪嘴。 宋艾琪被打回原形,尴尬中透着恼怒,瞪着猫鬼说:“满意了吗?” 猫鬼对照黑榜把她打量一番,困惑问道:“你不在黑榜?干吗要变身。” “我喜欢,”宋艾琪冷冷披上斗篷,“这儿不许变身吗?” “没那回事儿,”猫鬼挥了挥爪子,“除了黑榜上的家伙,妖怪市场欢迎所有人。”它拿出一颗药丸,“这是化蛇毒的解药。” 宋艾琪接过药丸吞下,冷哼一声,撒腿就走。方飞不及多想,一颠颠跟了上去。女虎探忽东忽西,绕了一个圈子,忽然停在“夜叉当铺”的门前。 长手长脚的夜叉成群结队,在铺子附近走来走去,黄眼珠骨碌乱转,仿佛青黑色的大狗。它们把一只犰狳怪当做皮球踢来踢去,却用恭顺的神气冲着两只猫鬼哈腰谄媚;它们鬼鬼祟祟地跟一只浑身黑毛的山魈交头接耳,又粗声大气地跟一头象头熊身的獍犸称兄道弟。 夜叉相当活跃,在市场里自成一派,因为人数众多,所以横行无忌。 宋艾琪犹豫上前,找到领头的夜叉嘀咕两句,亮出一个东西。夜叉瞅了瞅,眼里流露诧异,回头叫过一个同类,引领宋艾琪走进当铺。 “她去当铺干吗?”方飞不胜惊疑。 “肯定没有好事。”禹笑笑对女虎探成见很深。方飞想了想,说道:“吕品,我们能混进去吗?” “当然不能,”简真试图挥舞拳头,发现双手变成了坚硬的猪蹄,“我们还不够夜叉吃一顿的。” “看见那个大家伙了吗?”吕品指着宋艾琪接洽过的夜叉头儿,它比同伴高出半个头,穿着金丝衣裤,外面套一件镶满珠宝的背心,华丽俗气、沾沾自喜。 “它叫摩尔丹,夜叉当铺的二把手,”吕品接着说道,“当铺老板摩那提负责买入卖出,摩尔丹负责坑蒙拐骗,两个家伙一内一外,这条街的夜叉都听摩尔丹的。” “一堆废话!”简真冷言冷语,“说这些有什么用?” “知己知彼,”吕品摇了摇尾巴,“跟我来。”大模大样地走向摩尔丹,其他人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 摩尔丹十分警觉,发现吕品接近,两手叉腰,厉声呵斥:“骚狐狸,想干吗?”一听头儿吆喝,四周的夜叉呼啦围了上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吓得简真浑身发抖。 “嗐,摩尔丹!”吕品摇尾示好,夜叉疑惑地打量他:“你谁啊?” “我叫狐三,我有一笔五十个元神的生意想跟你聊聊。” 夜叉一阵躁动,个个贪婪流露,摩尔丹却无动于衷,板着一张老脸说道:“五十个元神?你骗谁?” “不信就算了!”吕品掉头就走,摩尔丹使个眼色,两个夜叉拦住去路,摩尔丹清了清嗓子,又问:“成色怎么样?” “火星二十三,水滴二十七!”吕品舔了舔嘴唇,“没长角的羊羔,没开花的蓓蕾!” 他说的都是夜叉的黑话,“火星”和“羊羔”指代男孩,“水滴”和“蓓蕾”指代女孩,“没长角”和“没开花”意味男孩和女孩都没满十四岁,对于妖怪和魔徒,全都是最为美味可口的年纪。 摩尔丹两眼放光,吞着唾沫故作深沉:“哦?元神在哪儿?” “你把耳朵伸过来,”吕品笑眯眯地招手,“我偷偷地告诉你。” 摩尔丹咳嗽一声,威严地看了看左右,纡尊降贵地弯下腰身,把头凑近吕品,冷不防懒鬼伸出右手,揪住它的尖耳朵。摩尔丹勃然大怒,头上肉角涨红,恶狠狠瞪向懒鬼,双方四眼相对,吕品眼射奇光,摩尔丹猝不及防,脑子云山雾罩,登时迷糊起来。 它心知糟糕,想要摆脱对方,可是对方的眼神力道千钧,死死压住它的神志。摩尔丹头昏脑沉,俯首帖耳,任由懒鬼牵着耳朵叽叽咕咕,夜叉活是牵线的木偶,频频点头,片刻直起身来,闷声说道:“好,我带你们去见老板。” “摩那提一定高兴死了!”吕品笑着说。 “对!”摩尔丹的声音像是空洞的回响,“老板一定高兴死了。” 夜叉们虽觉头儿言行古怪,可也决想不到一低头的工夫,摩尔丹就被狐妖控制了心志。摩尔丹佝偻背脊,慢腾腾走进当铺,吕品紧跟一旁,继续保持控制,其他三人跟在后面,抖索索地穿过两边凶神恶煞的夜叉。。 当铺里别有洞天,夜叉忙忙碌碌,有的揩拭宝物,有的填写账簿,还有的站在柜台后面,跟典当的妖怪讨价还价,看见摩尔丹一行,纷纷注目望来。简真吓得两腿发软,脑袋埋在胸前,根本不敢抬头。 当铺本是一个地窟,四周镶嵌石板,草草装饰一番,越往里走,腥臭越浓,两侧的墙壁挂满人皮,还有凌乱的头发向下披拂。方飞又恶心又愤怒,耐着性子又走时许,忽见一个石洞,洞口站立一个夜叉,身披黄金甲,手持三股叉,见了众人,叉子一顿,厉声喝问:“摩尔丹,你来干吗?” “他有事要见老板。”吕品说。 “对,”摩尔丹用力点头,“我有事要见老板!” “老板没空!”守卫粗声大气地说,“待会儿再来。” “很急呢!”吕品又说,“五十个元神的生意。” “对!”摩尔丹继续点头,“五十个元神的生意。” “一百个也不行,”守卫嚷嚷,“老板说了,它谁也不见!”抖起三股叉,怪眼圆睁,“摩尔丹,带它们滚蛋!” 摩尔丹呆柯柯不知所为,守卫见它神情古怪,心生疑惑:“摩尔丹,你没睡醒吗?” “揍它!”吕品冷不丁开口。 “揍谁?”守卫瞪视懒鬼,不防摩尔丹足球大小的拳头挥舞过来,正中它的脑门,守卫哼也没哼,像是折断的柱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摩尔丹收回拳头,茫然地望着地上的同类。 “你先睡一会儿!”吕品拍了拍夜叉,摩尔丹老老实实地走到墙角,坐下来把头一歪,很快鼾声大作,其他三人看得目定口呆,简真忍不住嘀咕:“他万一醒了怎么办?” “醒了再说。”吕品回答。 “什么?”大个儿正要抱怨,忽见其他人鱼贯进洞,忙也跟了上去,走了十来步,但见一扇石门,关闭严实,微微泄漏灯光。 “太冒失了!”一个粗哑的声音从门里传出,“你这么闯进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必须来,”宋艾琪声音发抖,“我要见艳鬼大人。” “为什么?” 宋艾琪沉默一下,轻声说道:“出了一件事,我可能暴露了。” “什么事?” “一个本该杀掉的女人。”宋艾琪愤怒地说,“鬼八方只顾着吃,把她变成了一只蜕。” “噢?”粗哑的声音问道,“被人发现了吗?” “对!”宋艾琪说道,“方飞发现了。” “九星之子?”粗哑的声音哼了一声,“那倒有点儿麻烦!” “我要见艳鬼大人,”宋艾琪口气干脆,“摩那提,我不能呆在白虎厅,我要马上入魔。” “我说了不算,”摩那提慢腾腾地说,“你要入魔,只能去那个地方。” “我想去那个地方……”宋艾琪的口气充满了虔诚,“求您了,摩那提。”摩那提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伴随哗哗的水响,当铺老板说道,“跟我来!” “好!”宋艾琪说完,又是一阵水响,室内归于寂静。 “好像走了。”吕品耳朵贴在门上。 “进去看看,”方飞符笔一抖,“无遮无拦!” “破门符”光芒闪过,石门向后弹开,四人冲了进去,室内果然空无一人。 “分头找一找,”方飞说道,“这儿肯定有密道。” 第十三章、那个地方 第十三章、那个地方 摩那提的房间比想象中干净奢华,家具考究,雕龙刻凤,墙壁镶嵌着昂贵的玉石,书桌上燃着香料,驱散夜叉的死鱼味儿。地上铺满刺绣精美的地毯,上面几只夜叉手持三股金叉,兴兴头头地追逐鱼群,蔚蓝的海水间,珊瑚美轮美奂,水母异彩纷呈,绽开的砗磲怀抱五光十色的珍珠,巨大的海葵颜色千变万化…… “夜叉怎么在海里?”方飞有些吃惊。 “夜叉本是海妖里的望族,”禹笑笑说,“远古时它们跟鲛人争霸失败,逃离大海来陆上定居。 找了片刻一无所获,四周上下都是岩石。方飞掀开地毯,敲打地板,声音沉闷,足见地面也很坚实。他放下地毯,正感纳闷,忽听外面喧哗起来,夜叉咆哮怒吼,炸雷似的传了进来。 “糟了!”简真惊叫,“我们暴露了。” 脚步声杂沓密集,一股脑儿朝这边赶来。四人对望一眼,心急如焚。房间无路可走,夜叉只要堵在门外,立刻就能瓮中捉鳖。 “密道?密道?”方飞的目光落到地毯上面,猛可想起乐当时的画像,灵机一动,挥笔疾喝:“画灵图魂!” 符光照耀地毯,上面的海水哗啦转动,出现一个漩涡,黑沉沉深不见底。刺绣的海妖活了过来,围绕漩涡遨游、逃蹿、舒展、开合,神情姿态各不相同。 “密道入口。”禹笑笑高兴得跳了起来。 “通往哪儿?”吕品盯着漩涡,想要看出端倪。 “也许是夜叉拉屎的地方。” 简真一说,众人无不反胃,方飞本想跳下,顿也犹豫起来。 “你打头阵。”吕品把简真推向漩涡,吓得他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砰,石门敞开,冲进一个人来,身穿暗灰色斗篷,吓得四人齐齐举起毛笔。那人理也不理,反手放下门闩,回头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冷漠清秀的面孔。 “天素!”众人齐声惊呼。 天素哼了一声,走到漩涡前面,瞧了瞧说:“画灵水遁术。”跟着纵身一跳,消失在漩涡深处。 砰砰砰,外面响起狂暴的砸门声,伴随夜叉愤怒的吼叫。 “罢了,”吕品把眼一闭,跳下漩涡,“粪池子我也认了!” 方飞挺身要上,禹笑笑一把扯住他:“开启者最后走!”说完跳进漩涡,简真翻一个身,哀哀切切地看了方飞一眼,就地滚进漩涡。 轰隆,石门向内扑倒,夜叉蜂拥而入。方飞纵身跳下漩涡,抬眼望去,摩尔丹的面孔一闪而没,入口闭合,漩涡传来一股吸力,使劲把他向前拉扯,先是向下,再是向右,方飞高速下潜,流水的阻力让人窒息。 持续十多秒钟,忽又向上抬升,方飞恍惚之间,哗啦一声冲出水面,空气灌入口鼻,方飞恢复神志,扫眼一看,四面水波荡漾,竟是一个深潭。 “这边。”吕品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响,方飞应声看去,岸边站立四个人影,当即游了过去,翻身上岸,疑惑地看向天素。 “看我干吗?”冰山女扬眉瞪眼,“死猴子!” 方飞一愣,发现其他人都变回原形,只有他傻乎乎的还是一只猴子,吕品握住他手,低声说:“我来帮你,先写‘还形符’。” “幻形归元。”方飞写出符咒,便觉一股热气从吕品手心传来,天青色的符光流水似的洗过全身。他通体轻快,低头瞧了瞧,身体变回原形,一没留下长毛,二没多出尾巴。方飞心子落地,长舒了一口气。 “居然变成妖怪?”天素轻哼一声,“真是不知死活。” “你又怎么进来的?”吕品狐疑地打量女孩,“你的头像也在黑榜……” “闯进来的,”天素冷淡说道,“那些妖怪蠢头蠢脑,一个能管用也没有。”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个儿冲口问道:“你硬闯妖怪市场?”天素白他一眼:“是啊!” “惨了,”简真哀嚎,“我们待会儿怎么出去?” “打出去!”天素理所当然的神气让其他四人五内翻腾。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方飞忍不住问。 天素沉默一下,生硬地说:“天渊馆的时候,我给你写了一道‘千里追踪符’。” “什么?”方飞惊怒交迸,“你跟踪我?” “谁叫你鬼鬼祟祟,”冰山女满不在乎。 “你侵犯隐私!”方飞匆忙察看自身,却没发现符咒的印记。 “别费劲了。”天素轻蔑地说,“过了今天,符咒就会消失。” “‘千里追踪符’很难写,”禹笑笑钦佩地说,“听爸爸说,能写出的道者不超过二十个。” “没那么难。”天素轻描淡写,“写不出来都是自己没用。” 众人无言以对,方飞冷静下来,咳嗽一声,说道:“先找到宋艾琪再说。” “正事要紧。”禹笑笑表示同意。 “谁是宋艾琪?”天素问道。 “待会儿告诉你。”方飞跑向洞穴深处,不到五百米,忽见三条岔路,天素说:“我们分头走,我一人一组,你们两人一组!” “前面还有岔路呢?”方飞问。 “用分身术!”天素说道。 “分身再遇上岔路呢?” 天素噎了一下,瞪着他大为光火:“哪儿来这么多岔路?”目光扫向洞口,忽又心中动摇,“你有什么办法?” “夜叉有一股烂鱼味儿!”方飞说道,“摩那提走过的地方一定留下气味。” “那又怎样?”简真嗤了一声,“你又不是犬妖。” “我有这个!”方飞掏出“鼻涕虫”托在手心,吕品瞅着小妖怪不胜讶异,“它不是钥匙吗?” “它还是追踪器,”方飞凑近“鼻涕虫”,“能捕捉夜叉的气味吗?” “鼻涕虫”连跳两下表示肯定。方飞轻轻一抛,小妖怪落在地上,球心发亮,一蹦一跳地冲入左边第一条岔道,方飞追赶上去,其他四人面面相对,也陆续跟了方飞。 不多久,又见三条岔路,“鼻涕虫”略不停顿,直奔中间一条。它越跳越快,后面五人小跑追赶,很快洞窟变宽,乱石林立,穹顶既高又广,前方足有五个洞口,黑森森,冷幽幽,仿佛怪兽巨口,发出无声嘶吼, 鼻涕虫停了下来,原地跳动,似乎有些困惑,禹笑笑关切地问:“它累了吗?” “不知道!”方飞上前托起小妖怪,正要查看,忽然闻到一股死鱼味儿,他心头一沉,抬头望天,与一双黄眼珠遇个正着——摩那提挂在洞顶,脑袋向下,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夜叉眼露凶光,向他当头扑来。方飞身子一缩,向前扑出,狂风刮过脊背,激起一股刺痛。咔嚓,夜叉的爪子插入地面岩石,方飞转身跳起,不及挥笔,夜叉的左手横扫过来,巴掌大如煎锅,指甲乌黑闪烁。 方飞使出“水精诀”,腰身如绵,大幅后仰,夜叉的指甲从他鼻尖掠过,男孩反手抓住它的手腕,光溜溜、滑腻腻,如同揪住了鲨鱼的尾巴,夜叉用力一甩,方飞斜着身子摔了出去。 光芒爆闪,七八道符咒同时击摩那提,夜叉怪吼一声,直挺挺向后飞出,把一块岩石砸得粉碎。 “别跑。”简真一马当先,举着符笔准备占占便宜,不防摩那提翻身跳起,一个虎扑把他压在地上,大个儿发出一声闷叫,夜叉巨口大张,咬向他的脖子。 “玄叱飞光。”天素毛笔一扬,“霹雳符”化作数十道闪电钻进夜叉的大头,摩那提一声闷哼,放开简真,闪电不分敌我,传到简真身上,电得他死去活来。 “流光飞弹。”方飞缓过气来,一道“流弹符”直奔夜叉后背。 豁啦,摩那提的背脊突然裂开,展开一对骨棱棱的肉翅,横直数米,盾牌一样挡在身后,符弹击中肉翅,迸溅耀眼火星。。 “呜!”夜叉挺身展翅,蹿到天上,右手一扬,多了一柄三股金叉,两米来场,居高临下,掷向方飞。 青光闪动,禹笑笑飞身赶到,笔尖摇晃,“烈火符”化为火球冲向夜叉。摩那提头翅膀一挥,扫开火球,回手一抡,金叉化为流光,尖啸着飞向女孩的胸膛。 禹笑笑驭剑向右,金叉贴身掠过,刺中洞壁,声如轰雷,金叉嗡地一振,忽又回到当铺老板手里,扯垮一片洞壁,碎石滚滚落下。 金叉去而复返,禹笑笑不由一愣,夜叉嘶声怪叫,振翅猛冲过来,女孩连发符咒,摩那提要么躲开,要么挥翅遮挡,它的骨翅坚韧异常,符咒击中翅膀,均被化解弹开,两三下拍翅的工夫,笆斗大的脑袋凑到女孩近前,獠牙森森,涎水横流,夜叉高举金叉,尖刺闪烁寒光。 禹笑笑心惊肉跳,尽力后退,砰,背脊撞上石壁,跟着嗡的一声,金叉破空刺来。 女孩脑子一空,眼前红光迸闪,叮,金属撞击声震动耳鼓,她定眼望去,简真挡在前方,披甲戴盔,双翅怒张,手握两把雪亮长刀,呲牙咧嘴地挡住飞叉。 摩那提一扬手,飞叉返回,刚刚攥住,大个儿猛冲上来,双刀轮转如风,奋勇向它劈砍。夜叉挥叉格挡,叮叮叮一阵急响,刀叉绞在一起,翅膀相互扭打,金红色的影子缠住青紫色的身躯,如同两股龙卷风相互纠缠,凌空翻滚,到处乱撞,所过岩石破碎、声如滚雷。 忽然摩那提失声哀嚎,左腿挨了一刀,妖血漫天飞溅。它暴吼一声,左脚踹中简真的胸口,大个儿翻滚向后,撞在墙上筋骨酸痛,不及起身,摩那提拍翅赶到,右手攥住金叉,冲他狠插乱戳。简真左右遮挡,苦不堪言,他跟夜叉体格悬殊,形同对阵狼狗的肥猫,招架数下,便觉双臂痛麻,几乎失去知觉。 当铺老板强攻不下,大为焦躁,忽觉冷风袭来,不由扭头瞥去,天素踏着“玄凌剑”冲了过来,剑光冰蓝晶莹,所过水分凝结,化为缥缈白霜。 摩那提放开简真,转身扑向女孩,天素急向左飞,夜叉扑了个空,忙不迭当空盘旋,但它没有看见天素,却与吕品打了个照面,懒鬼满面笑容,目光星闪,摩那提心头一迷,便听天素锐声疾喝:“雷缰电索!”她的笔尖飞出一条长绳,电光缭绕,快比狂风,刷的一声把夜叉牢牢缠住。 “噢!”摩那提发出一声惨叫,耸肩展翅,力图挣脱,电绳随之收紧,上万伏的电流钻进它的躯体,夜叉通身发亮,如同挂在天上的巨型吊灯,它凄声惨叫,栽向地面,砸出一个深坑,金叉脱手飞出,落在地上当啷作响。 “雷霆缚妖符!”禹笑笑望着符绳不胜佩服。 “雷霆缚妖符”的书写难度不下于“千里追踪符”,幻化的符绳胜过雷鬼的雷鞭,柔韧惊人,变化随心,蓄满闪电大能,专门对付铜皮铁骨、力大无穷的妖物。妖怪越是挣扎,绳上电流越强,能把捆缚者烧成灰烬。 夜叉惨遭电击,浑身麻痹,众人趁势上前把它团团围住,各自抖动毛笔,符咒如雨洒出,落在夜叉身上,留下焦烂痕迹。 摩那提满地乱滚,哀号不断,简真冲上前去,猪牙刀左起右落,砍得它妖血横流。夜叉咬牙忍痛,右手一伸,金叉飞了回来,当的刺中简真的肩膀,大个儿横摔出去,肩痛难忍,落地一看,肩甲上多了一个凹坑。 摩那提一击得手,左边翅膀横扫,方飞眼前一黑,腾云驾雾地飞了出去,夜叉大喝一声,摇晃身子,扯动符绳,天素身不由主,冲向夜叉,夜叉怪眼圆睁,扬起金叉刺向少女。 叮,天素拧身翻滚,“玄凌剑”挡住飞叉,剑身微微弯曲,金叉弹了回去。女孩连人带剑旋转向后,霜白的剑气在黑暗中留下螺旋状的波纹。 摩那提手握金叉,怪眼跟着女孩的身影转动,正要奋力投出,符绳电光暴涨,夜叉浑身发麻,金叉一缓,跟着一股巨力顺着符绳传来,扯得它腾空而起,一头撞上前方巨石,岩石固然粉碎,夜叉也头痛欲裂。 “起!”天素一声锐喝,夜叉蹿起老高,活是出水的飞鱼,凌空滑翔数米,轰隆撞上洞壁,摩那提龇牙咧嘴,鼻间发出一串**。 方飞挣扎起来,定眼望去,天素把符绳缠在剑上,凭借飞剑的力量拖拽敌人。“玄凌剑”绝顶神剑,马力全开,摩那提如同狂风雨里一棵小草,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摔得一佛出世,撞得七窍喷红,毒蛇似的电光在它体内钻来钻去,搅乱血气,撕咬脏腑。 当铺老板内外煎熬,接连撞碎两块岩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它软绵绵瘫在地上,活是一块破破烂烂的海蜇皮。 简真冲上去一阵乱踢:“臭咸鱼,死烂虾……”夜叉半死不活,任由他踢打。 “够了,”方飞上前扯开大个儿,“要留活口!” 简真退到一边,怒气难平,趁着方飞不备,抽冷子又向夜叉的腰眼连踹两脚。摩那提发出**,悠然醒转,天素落到地上,笔尖抖动,符绳向内一收,夜叉通身痉挛,怪眼大张,眼里凶光不减,恶狠狠扫过众人。 “还瞪?”大个儿又要起脚,禹笑笑一把将他推开:“你有完没完?” “吕品,”方飞看向懒鬼,“你来审问。”吕品点点头,用狐语问:“宋艾琪在哪儿?” “谁啊?”夜叉翻个白眼,“不认识……噢……”符绳勒入皮肉,痛得它失声惨叫 “老实点儿!”吕品笑着说道,“你带来的那个女人在哪儿?” “小崽子,别得意!”当铺老板冷笑,“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说来听听。” “这是地狱,”夜叉大声咆哮,说的竟是道者的语言,“你们谁别想活着出去。” “嘴硬?”大个儿连踹夜叉两下,痛得它连抽冷气。方飞推开简真问道:“这儿有虎探来过吗?” “有哇,”摩那提哼了一声,“一个男的。”方飞忙问:“他在哪儿?” “死了!”摩那提咧嘴一笑,露出血淋淋的獠牙,方飞愣了一下,怒火上冲:“这儿是魔徒的巢穴吗?” “你说呢?”夜叉微微冷笑。 “影魔在这儿吗?”方飞耐着性子再问。 “不知道,”夜叉摇头,“我从没见过他。” “那么你见过谁?”吕品盯着夜叉,眼里精光暴涨,当铺老板跟他目光一碰,心头迷糊起来:“我见过……我见过……”大脑袋左右摇晃,想要摆脱懒鬼的精神控制。 “什么声音?”天素忽然侧耳聆听,众人一怔,随即听见一片沙沙细响,由远而近、由少变多、由稀疏变得繁密,仿佛怕打沙滩的海浪,连绵不断地向这边涌来。 “呵呵呵……”摩那提尖声狂笑。 “笑什么?”吕品瞪向夜叉,“那是什么声音?” “脚步声!”当铺老板简短回答。 “脚步?”方飞嗅到一丝熟悉的腐臭,愣一下,失声高叫,“是蜕!” 其他四人无不动容,各各扭头四顾,洞口深处一片嘈杂,沙沙变成笃笃,混杂嘶嘶怪啸,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浓烈的腐臭从洞口喷涌而出。 “简真,”天素低喝一声,“变身!” 简真双手握拳,左脚一顿,铠甲火焰冲天,他就地一个翻滚,变成庞然巨猪,浑身浴火,眼如明镜,长长的鼻子喷吐红光。 老夜叉笑个不停:“你们逃不掉的,你们死定……” “闭嘴!”天素一道“昏迷符”击中它的脑门,老夜叉歪头斜脑,嘴角流出涎水,不甘心地抽搐两下,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嘶嘶嘶,数不清的蜕从每一个洞口冲了出来,仿佛浑浊的黑浪,凶猛拍向五个学生。 “南明烈火。”禹笑笑和吕品异口同声,“极烈符”冲出笔尖,火势翻滚暴涨,裹住迎面冲来的怪物。蜕群浑身是火,仍是翻滚扑来,嘶嘶嘶的声音让禹笑笑双腿发软。 “昂!”红猪撒开四蹄,掠过女孩身边,长长的猪嘴横冲直撞,燃烧的蜕保龄球瓶一样倒地乱滚。 禹笑笑激灵一下,猝然清醒过来,忽觉风声扑背,匆忙向左急闪,一只蜕与她擦肩而过,臭烘烘的气味让人窒息。女孩身子一缩,从另一只蜕的胳膊下钻过,毛笔向前一抖,击倒扑来的怪物,右脚一顿,踩着“佛青剑”升上半空。 呼,狂风夹带腐臭当头压来,禹笑笑向左斜蹿,一只蜕从她身边落下,砸中另一只高高跳起的蜕,两个黑影纠缠着摔回地面。 禹笑笑惊魂未定,抬眼一瞧,发现成群的蜕沿着洞壁向上爬行,动作敏捷胜过壁虎,爬到洞顶上方,不管不顾地向下跳来。 女孩身子一缩,剑速加快,让过一排黑乎乎的牙齿,从四条破破烂烂的胳膊间穿过,冷不防一只蜕当头扑来。她收势不及,撞了上去,迎面的怪物龇牙咧嘴,溃烂的脸颊白骨可见,左眼呆滞无神,右眼的眼珠晃悠悠挂在外面。 禹笑笑几乎失去了勇气,正要闭眼,忽觉右臂一紧,有人把她向后拖开,活尸从她身前跌落,指尖扫过衣襟,留下污秽的斑痕。 嗤,冰白色的符光扫中蜕的背部,活尸摔向地面,粉身碎骨,碎屑洒满一地,亮晶晶、冷冰冰,不像血肉之躯,而是冰雪粉末。 禹笑笑回头瞥去,天素放开她的胳膊,冷冷说:“跟着我!”驭剑向前,挥笔如风,“寒彻符”的光芒如同潇潇洒落的冰雨,蜕们一旦沾上,立刻浑身僵硬,寸步难行,相互间你冲我撞,变成一大堆碎裂的冰块。 禹笑笑缓过气来,低头再瞧,简真陷入重围,身边肢体如林、头颅环绕,坚厚的甲胄上布满污秽的斑痕。红猪尖声嘶叫,如同泥水里的鲶鱼,一个劲儿地搅动翻腾,撞开四周怪物,碾得血肉横飞。可是蜕群倒了又起,散了又聚,不觉痛苦,也不知疲倦。简真血肉之躯,渐感乏力,脚步蹒跚不定,动作越见迟缓。 禹笑笑焦急起来,正要上前,忽见一道人影从红猪身边掠过,轻盈灵活,正是吕品。 “他在干吗?”女孩惊讶地看着吕品撒腿飞奔,身后跟着成群的活尸,围攻简真的蜕也被他的奇怪举动吸引,纷纷丢下红猪,转身追赶懒鬼。奔跑之间,脚力分出高下,强壮的蜕逼近吕品,纵身扑击,险象环生,禹笑笑看得心惊,寻思吕品如何脱身,忽见他掉过头来,毛笔向后,抖手发出一道白光。 当头的蜕浑身一僵,形体扭曲、相貌巨变,活脱脱变成了另一个“吕品”。后面的蜕不辨真假,蜂拥扑上。不防懒鬼守在前面,左一笔,右一笔,白光乱飞,符咒不断……等到蜕把“吕品”干掉,抬头一瞧,发现身边又多了四五个“吕品”,二话不说,胡乱扑上去厮打,殊不知对方看它也是“吕品”,一帮冒牌货你撕我咬,胜负未分,后面的蜕一拥而上,仿佛狂涛激流,把它们一扫而光——至于吕品本尊,早已溜到别处去了。 蜕群自相残杀,陷入莫大混乱,红猪趁机突出重围,跟在懒鬼身边撒蹄狂奔。 禹笑笑松一口气,回头再瞧,忽然想起一人,失声叫道:“方飞呢?”天素应声回头,锐利的目光扫过洞窟—— 腐肉泛滥,骸骨横行,哪儿还有小度者的影子? 嗤啦,闪电正中目标,蜕摇晃一下,通身电光萦绕,步伐并未减慢,奔跑两步,腾身扑来。 方飞闪身后退,不胜狼狈,忙乱间又写一道“烈火符”,长长的火焰落到蜕的胸口,腾腾腾燃烧起来。那东西丝毫不惧,裹着火焰来得更快,手臂像是两支火把,冲着他舞得呼呼生风。 男孩仓皇跳开,立足未稳,两只蜕一左一后扑了上来,他掉转笔尖,“千钧符”向左发出,那只蜕应笔倒下,方飞转过身,抓住右边活尸伸来的手臂,腰身像是拉满的强弓,使出“金精诀”一拧一甩,那只蜕收势不住,手舞足蹈地越过男孩,撞上了那只燃烧的同类,双方抱在一起,变成一对火烧葫芦。 方飞满手脓血,滑腻腻、黏糊糊,不用细瞧也觉恶心,可是四面受敌,不容他喘息,几只蜕鬼魅扑来,刚要躲闪,忽觉足踝剧痛,斜眼一瞥,“千钧符”击倒的那只蜕又蹿了上来,双手抓住他的左脚,嘴巴张得老大,白森森的牙齿直奔他的小腿。 方飞右脚跺地,尺木跳了出来,带着他向右飞蹿。那只蜕一口咬空,两排牙齿相撞,发出咯咯怪响,爪子丝毫不放,跟随尺木上升,另一只蜕从后扑来,又把它的双腿抱住,身子还没稳住,后来的蜕又抱住它的双腿,这么接二连三, 十多只蜕抱在一串,形如一条人链,死死扯住尺木,停在半空,上下不能。 火宅死里逃生,方飞早已领教过这些不死怪物的厉害,普通的符咒对它根本无用,只有“极烈符”的火焰才能把它销毁。他抖动毛笔,锐声高叫:“南明烈火!”笔尖火光闪动,呼之欲出,可是刚一冒头,忽又缩了回去。 “嗐!”吕品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方飞低头看去,懒鬼忽东忽西,领着一群蜕绕着洞窟狂奔,心下不胜惊奇,忍不住问:“你在干吗?” “见过兔子捉狐狸吗?”吕品问道。 “没听说过。”方飞百忙中回答。 “我现在就玩这个,”吕品抬头说道,“你要写‘极烈符’?” “对!”方飞悻悻回答。 “干吗不用龙文?。”一群蜕挡住吕品的去路,也没有减少他聊天的兴致,“别忘了,你破解了支离邪的守护符。” 方飞愣了一下,双脚陡沉,一只蜕手脚齐动,顺着“人链”向他爬来,,霎时到了近前,龇牙咧嘴,腾空跳起。 “南明烈火!”震人心魄的龙语脱口而出,方飞下意识挥舞毛笔,笔尖弯曲曲勾出一串龙文。文字活了过来,如同四只飞蛾冲了出去,途中变红发亮,化为狂暴火柱,当空一卷,把那只蜕全身裹住。热浪迎面扑来,方飞身子急闪,,那只蜕跟他擦身而过,身影模糊、崩溃,还没掉落在地,已经化为一团白灰。 “厉害!”吕品在远处高喊。更多的蜕尖声嘶叫,顺着“人链”攀爬上来,方飞猛一咬牙,笔尖抖动,咒语出口:“南明烈火。”这一道符咒直指脚下的“人链”,顷刻火焰奔流,“人链”化为苍白灰烬, 雪霰似的簌簌飘落。 方飞脱身而出,升到高空,尚未停稳,警兆忽生,他纵起尺木向左急蹿,一道“定身符”从身边掠过,他想也不想,驭剑翻身,叫一声“玄叱飞光”,笔尖龙文游走,“霹雳符”狂龙惊蛇一般向偷袭者飞去。 嗤啦,电光撕破黑暗,映照出一道暗蓝色的影子,身段轻盈了得,从蜕群里一跳而出,急匆匆钻进左边的洞穴。 “宋艾琪?”方飞俯冲过去,符笔左右开弓,甩出两道“惊爆符”,把扑来的蜕尽数炸飞。 钻进洞口,方飞忽然愣住,四周洞壁挤满了蜕,密密麻麻地正向外爬,见了男孩,好比见了血的跳蚤,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流星火雨。”方飞写出“炙弹符”,数十个火球飞出,撞上活尸,爆炸起火,猛烈的气浪把扑来的蜕掀到一边。 方飞一咬牙,催促尺木,冲进洞穴,身子缩成一团,以尺木为轴高速旋转,上下颠倒,反复向前,尺木的青光勾画出紧密无比的螺旋,势如龙卷旋风,气势磅礴地冲进那一堆行尸走肉。 蜕群来势凶猛,可一碰到方飞,都被强大的离心力甩了出去,撞上附近的洞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越往前进,蜕也越多,它们彼此拥挤、相互践踏,身躯纠缠翻滚,仿佛千手千足的怪物,从大地的腔肠喷涌而出。 方飞咬紧牙关,加快转速,劈开腐烂的血肉,钻出一条狭窄的缝隙,蜕的手脚枝枝丫丫,四面八方地向他伸来,流出黑色的脓血,发出刺鼻的恶臭。 这不是人间的景象,方飞正在地狱里穿行。他的神经遭到空前的折磨,意志大大动摇,勇气飞快流逝,恐惧和沮丧把他攥在手心,男孩感到一股深深的厌倦。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当儿,前方豁然开朗。蜕消失了,只剩下静得出奇的黑暗。方飞回头望去,身后空空荡荡,刚才的景象就如噩梦一般。 宋艾琪不知所踪,方飞正感纳闷,忽听远处传来阴沉嘶哑的歌声:“蛤蟆呱呱叫,乌鸦嘎嘎叫,树精沙沙沙,宝宝在睡觉……”断断续续,含含糊糊,方飞听了几句,居然昏昏欲睡。 “见鬼!”他努力瞪大双眼,望着歌声飘来的方向。 “蛤蟆打呼噜,乌鸦嘴闭好,树精眨眼睛,宝宝在睡觉……”歌声在洞窟里回响,词儿十分幼稚,调子却很苍凉。 “谁?”方飞忍不住高叫,“谁在唱歌?” 歌声并未停止:“画里马儿跑,字儿纸上跳,你追又我赶,它们真吵闹……” 方飞着了魔似的向前飞去,他直觉前面隐藏危险,可又无法克制强烈的好奇——谁在唱歌?他又在催眠谁?宝宝?最近失踪的孩子吗? “马儿在喘气,字儿软了脚,墨水黑乎乎,大家都睡觉……”伴随歌声,黑暗里涌现出一团绿光,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方飞但恐惊动对方,放慢剑速,飘落地上,小心收起尺木,蹑手蹑脚地走进洞里。 洞窟很大,穹顶嵌着一个巨大的骷髅,眼窝大如足球,黑洞洞俯瞰下方,四壁是肋骨和尺骨,纵横交错,尺寸惊人。 光亮来自洞里的水潭,一个人单膝跪在潭边,身上披着蓝色的斗篷。 “宋艾琪。”方飞笔尖向前,锐声疾喝。女子起身回头,轻轻掀开斗篷,露出苍白素净的面孔,她嘴角上翘,微微冷笑。 “你是魔徒的奸细?”方飞盯着她问道。 “对啊!”宋艾琪笑着点头。 “为什么这样做?”方飞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放着道者不做,偏要沦为人所不齿的魔徒。 宋艾琪盯着他沉默片刻,徐徐开口说道:“我是孤儿,我的父母在上一次战争中丧身。”方飞莫名其妙,随口问道:“谁杀的?” “魔徒。”宋艾琪回答。 “那你还要帮助魔道?”方飞更加迷惑,“魔徒不是你的仇人吗?” “一开始我也这么看,”宋艾琪自嘲地笑了笑,“可我发现,人心比魔徒还要可怕。没有人同情一个孤儿,他们轻蔑我、践踏我,让我受尽屈辱,让我生不如死。小孩把我当做戏弄的玩具,男人把我当做发泄的工具,女人们痛恨我,认为我勾引他们的男人。我想尽办法进入斗廷,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我就像掉进了一个臭屎坑,周围都是污浊不堪的家伙。他们冷酷贪婪、自私自负、用他人的痛苦来换取短暂的幸福。我一度浑浑噩噩、完全迷失自我,直到有一天,追捕魔徒的时候,我不慎落到了艳鬼手里。我以为我完了,我会变成一块行走的烂肉,可是出乎意料,我不但没有死掉,反而见到了真理……”说到这儿,宋艾琪的眼里满是虔诚的光辉,“要想改变世界,先得把它摧毁。” “胡说,”方飞忍耐不住,“世界有好有坏,有白天就有黑夜,你……” “住口,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世界,”一股怒血涌上女子的面颊,“苍龙方飞,你就是个一无所知的臭虫子。” “你还真是执迷不悟?”方飞握紧笔杆,望着女子犹豫不决。 “执迷不悟的是你,”宋艾琪骄傲地扬起脸来,“我把自己奉献给了真神太一,绝对真诚,无所保留,这是无上的牺牲,其中的伟大你无从理解。” “勾魂夺魄!”方飞决定活捉宋艾琪,发出了一道“昏迷符”。 嗤,符光撞上无形的屏障,闪烁两下,突然消失。方飞一愣,龙语脱口而出:“玄叱飞光。”“霹雳符”照亮了洞窟,数十道闪电撕扯虚空。 嗤啦,闪电忽也消失了,宋艾琪身前隐藏着吞噬符咒的怪物。 “隐身者?”方飞后退半步,瞪着空气高叫,“谁在那儿?” 宋艾琪瞅着他冷冷不语,忽听“唔”的一声,潭水汩汩上涌,很快高过地面,可是没有流向四周,反而继续上升,受到无形力量的束缚,勾画出一张阴鸷深刻的人脸,它的眼珠微微转动,嘴唇一开一合,“你问我吗?” 方飞盯着水脸人,脑海里的念头呼啸而过,当他开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嗓音正在发抖:“天宗我……” “你认识我?”水脸人阴沉沉一笑,“没错,我们在幻境里见过。” 方飞凝目打量水脸,心中的感觉十分奇特——恐惧、憎恶,还有一丝不可思议的亲切——毕竟他曾在幻书里亲历过天宗我的人生。 “唱歌的是你?”方飞又问。 “对!”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我想到便唱。” “你故意引我来的?” “我想见你一面,”天宗我坦然承认,“那些蜕好比一堵墙,可以把你跟其他人隔开。” “这是个圈套?”方飞彻骨生寒。 “对,”天宗我油然一笑,“圈套。” “你知道我要来?” “你早晚会来。”天宗我停顿了一下,“为了你的点化人。” “燕眉,”方飞大吃一惊,“她在哪儿?” “她么?”天宗我闭上双眼,“我可以展示给你看!” “展示?”方飞一愣之间,大魔师的面孔变成了一面平滑光亮的镜子,里面清晰地显示出一副景象——晦暗的石窟里,六个少年男女席地而坐,无精打采,镜头猛地拉近,对准一个白衣女孩。 “燕眉!”方飞脱口而出,女孩应声一震,睁开双眼,警惕地观望四周。 “她能听见我?”方飞意识到这一点,冲着水镜高喊,“燕眉!” 女孩跳了起来,目光左右逡巡,她一无所见,忍不住叫道:“方飞,你在哪儿?”声音从镜中传出,方飞紧握双拳,不觉浑身发抖。他看了看四周,喃喃念叨:“我这是在哪儿?”跟着激灵一下,大声反问,“燕眉,你在哪儿?” “不知道,我被困住了,”燕眉神情焦急,“方飞,你不在学宫吗?” “我……”方飞一时语塞。 “我说过,你不能离开学宫,”燕眉懊恼地跺脚,“你没听我的话?” “对不起。”方飞轻声说道。 镜中的女孩皱起眉头,想了想,高声说:“你得通知斗廷,天宗我还活着,冯少宇的妻子左萱是艳鬼假扮的,白虎厅有内奸,她叫宋艾琪……” 方飞的目光挪向女奸细,宋艾琪只是冷笑。男孩心如刀割,望着燕眉焦急的面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方飞,”燕眉忍不住又叫,“你在吗?你在听吗?” “我……”方飞叹了口气,“我还在。” “听着,简容还活着,跟我关在一起,除了我们,另有几个小孩,天宗我想从他们身上提取四神元气,你……”水面荡起涟漪,燕眉影像消失,天宗我的脸庞浮现出来,大魔师微微笑道:“展示结束。” “这是幻术!”方飞顽固地抓住救命稻草。 “你确定吗?”天宗我漫不经意地问。 方飞沉默伫立,心里剧烈翻腾,他不愿相信所见的一切,可又无法欺骗自己。隔着一面水镜,他也能感受到燕眉的恐慌和焦虑。 “她在哪儿?”方飞艰涩问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这取决于你。” “什么意思?”方飞迷惑地望着水脸。 “她可以安然无恙,也可以变成一只蜕。她的生死荣辱都取决于你,苍龙方飞!” “燕眉变成蜕?”方飞拼命地赶走这个可怕的念头,深吸一口气,虚弱地问,“你要我干什么?” “听从我,服从我。” “我不会入魔!”方飞叫道。 “别着急,”天宗我笑着摇头,“我没说让你入魔,只是让你听从命令。” 方飞陷入了混乱,两种念头在他脑海里摆开了战场。一面是燕眉与孩子的安危,一面是受制于人的恐惧。两股念头此起彼伏、都想压倒对方。如果听从天宗我的命令,便如宋艾琪一样,沦为魔道帮凶,掉入邪恶深渊,到头来,天宗我也未必践行诺言,孩子不会获救,燕眉依然会死…… 短短数十秒,他苦恼、挣扎、心力交瘁,甚至生出鱼死网破的念头,可是燕眉的影子浮上心头,女孩的眼神让他生出撕裂一般的剧痛。 “我数到三,你必须给出答复,” 天宗我的声音透着不耐,“一、二……” “我同意!”方飞吃力地吐出每一个字,说完之后,感觉前所未有的软弱。 “好极了!”天宗我嘴角上翘,一旁的宋艾琪咯咯大笑,眼里的得意劲儿难以形容。 “上前两步,”天宗我说道,“背过身子!” 方飞鼻酸眼热,差点儿哭了出来。他压住胸中的波澜,默默转过身去,忽然背脊一凉,似有冷水钻进脖子,他把头一缩,下意识反手去摸,可是没有潮湿的感觉。 “不用摸了,”天宗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这是一道‘阴魂不散符’,透过这道符咒,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你在我脑子里说话?”方飞失声惊叫。, “这样更好,”天宗我似乎在笑,“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方飞手脚冰凉,感觉刻骨的绝望。如果天宗我能在脑子里说话,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任何念头都瞒不过他。 “现在回头!”天宗我发号司令。方飞僵硬地转过身,发现水脸消失了,宋艾琪站在潭边一脸困惑。 “杀了她!”天宗我说道。 “谁?”方飞冲口问道。 “闭嘴,”天宗我语带愠怒,“用意念跟我说话。” “好吧,”方飞无奈地使用心声,“杀了谁?” “宋艾琪。”天宗我回答。 “什么?”方飞再一次冲口而出,大魔师的要求不可理喻。 “记住!”天宗我轻声冷哼,“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掉一个孩子。”方飞强忍怒火:“宋艾琪不是你的人吗?” “她没用了,”天宗我冷酷地说:“没用的东西就该丢掉。” “她对你忠心耿耿,她想成为魔徒……” “我要的是魔徒,不是废物。” 方飞怔了怔,看向水潭边迷茫的女子,痛恨和鄙夷一瞬间化为了同情。前一刻,宋艾琪还在做着献身魔道的美梦,转眼间她就变成了大魔师的弃子。 “还犹豫什么?”天宗我急声催促。方飞攥紧笔杆,手指发抖,不甘心地问:“你干吗不自己动手?” “这是一个测试,”天宗我阴沉沉说道,“如果你无法通过,你猜燕眉会发生什么?” “燕眉”两字立竿见影,方飞吐出一口气,扬声叫道:“宋艾琪。” “什么?”女子瞪眼望来。 “玄叱飞光。”方飞一声锐喝,“霹雳符”冲出笔尖。 宋艾琪的眼里闪过一丝嘲弄,随即就被惊愕替代,她发现身前的屏障消失了,数十道闪电拧成一股,势如雪亮的长矛,洞穿了她的胸膛。 宋艾琪微微张开嘴唇,看了看胸口焦黑的空洞,又看了看方飞,脸上迷茫不退,软软地瘫在地上。 “干得漂亮!”天宗我轻声发笑。 望着地上的尸体,方飞感觉强烈的反胃,他第一次杀人,杀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生命如此脆弱,宛如秋叶飘零,愧疚冲击着他的神经,方飞噗通跪倒,趴在地上吐出一大摊酸苦的液体。 “你在这儿干吗?”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方飞回头起身,发现天素站在洞口,跟着人影晃动,吕品和禹笑笑也钻了进来,见到他如释重负,目光纷纷投向尸体,禹笑笑惊讶地问:“方飞,你杀了她?” 方飞默然点头,众人望着他,只觉不敢置信,禹笑笑摇头说道:“你不该杀她,应该留下活口。” “对呀,”吕品也说,“她一死,线索就断了。” 方飞刚要张嘴,忽听天宗我在他脑海里说道:“小心说话。”方飞沉默一下,轻声说道:“事发突然,我,我来不及多想……” “杀了就杀了,”天素冷冷说道,“反正她也该死。”方飞努力打起精神:“你们怎么来的?那些蜕呢?” “都退走了,”禹笑笑疑惑地望着宋艾琪,“奇怪,难道是她操纵的?” “不可能!”天素躬身搜索尸体,“魔徒死了,蜕也会完蛋,那些蜕只是退走,并没有死掉。”她一无所获,失望地站起身,看着其他三人,“操纵蜕的另有其人,我们得把它揪出来。” “是吗?”方飞正要说话,忽听天宗我说道:“别听她的,马上离开这儿。” “为什么?”方飞问道。 “这儿要塌了。”天宗我冷冷回答。 方飞一愣,耳边传来咔啦啦的闷响,抬眼望去,周围的岩石纷纷皲裂,裂缝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很快布满了整个洞窟。 “糟糕!”方飞高叫,“这儿要塌了。” 天素皱起眉头,想要阻止坍塌,可是笔尖一扬,忽又垂落下来。岩石迸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轰隆隆犹如雷霆滚动。 “先回去。”天素驭剑冲出洞口,其他三人匆忙跟上。 “简真呢?”方飞想起少了一个人。 “他吓破了胆子,死活不肯变回原形,”吕品笑道,“天素让他留下来看守夜叉。” “我说……”方飞忍不住咕哝,“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的‘千里追踪符’还没有失效,”禹笑笑望着天素的背影,“她带我们来的。” 返回遭遇蜕的洞窟,洞壁裂缝更深,石块骨碌碌开始滚落。天素扫眼一看,小山似的红猪趴在乱石中间,大身子一起一伏,传出响亮的鼾声。冰山女又惊又气,笔尖向下,一道冷光落在红猪身上。简真尖叫一声,跳起三尺,瞪着惺忪的小眼睛到处张望。 “摩那提呢?”天素气白了脸。红猪愣了一下,瞪向不远处的地方,那儿除了蜕的残骸,只剩下一摊蓝色的妖血。 红猪团团乱转,眼巴巴望着大家,发出一串哼哼。禹笑笑心乱如麻,跌足叫道:“大笨蛋,夜叉逃了……” “它逃不了,”天素掏出仙罗盘挥笔念咒,指针转动,指定东南,她头也不抬地向前飞去。方飞一头雾水,跟上去问道:“上哪儿?” “我就知道死肥猪靠不住,”天素绷着小脸,“我在夜叉身上也留了一道‘千里追踪符’。” 红猪跟着四人奔跑,越落越远,猛可醒悟过来,翻身变回原形,抖开翅膀追上来,悻悻说道:“我就想打个盹儿,哪知道……唉,这个臭夜叉,干吗不老老实实地呆着?” “你应该庆幸,”禹笑笑瞪他一眼,“摩那提没有顺手杀了你!” “我理解摩那提,”吕品故作沉痛,“杀死一头蠢猪,有辱它的名声。” “呸!”简真啐了一口,扭头看向四周,“出了什么事?” “洞窟要塌了。”吕品回答。 “什么?”大个儿吓了一跳,“我们怎么出去。” “不知道。”禹笑笑皱起眉头,眼里透出一股焦虑。 天素穿过岔道,忽又看见入口水潭,潭边站立一个黑黢黢的影子,长手长脚,对着水潭口说手比,身前水波流转,出现一个深深的漩涡。 “摩那提!”天素一声断喝。 夜叉应声一抖,跳向漩涡。女孩毛笔向前,“雷霆缚妖符”飞了过去,刷地缠住摩那提的脖子。电流直冲脑门,夜叉险些昏了过去,可它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不顾绞索在身,尽力向前一挣,噗通钻进漩涡。 夜叉身重两吨有余,加上一身蛮力,天素但觉一股巨力把她向前拉扯,手臂剧痛难当,似要齐肩折断,可她又不甘心放开符绳,无奈之下只好随之向前。刹那间,黑沉沉的漩涡扑面而来,天素浑身一冷,连人带剑掉进了漩涡。 “天素!”方飞失声惊叫,其他三人也赶了上来,望着漩涡目定口呆。 咔啦啦,碎裂声更加响亮,周围的裂缝越扯越大,整座洞窟都在动摇,石块从小到大,纷纷坠落如雨,身后的岔路很快就被乱石填满。 “怎么办?”简真尖声高叫。 “跳下去……”吕品话没说完,人已跳进漩涡。 “那边是当铺……”大个儿一想到对面守着大群夜叉,背上就像有几十条蜈蚣来回乱爬,忽见禹笑笑双眼一闭,笔直坠落漩涡,他愣了一下,也跳了下去。 方飞心乱如麻,回头看向洞窟,想到燕眉,心如刀割,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死在这儿。 “蠢货,”天宗我冷不丁开口,“出口要关闭了。” 方飞回头一看,漩涡越来越小,正在迅速消失,他忍不住问道:“洞窟垮了,燕眉怎么办?”天宗我冷哼一声:“你死了,她也活不了。” 方飞一咬牙,纵身跳下,噗通,他掉进漩涡,身后的巨石也轰然落下,砸在岸边,掉进水潭,从他身边掠过,晃悠悠地沉入潭底,漩涡深处传来一股吸力,方飞身不由主,劈波斩浪,飞蹿向前。 转眼间,潜流向上涌起,方飞随之上升,豁啦,光亮闯入眼帘,他破水而出,摔倒在毛绒绒的地毯上。 他浑身乏力,大口呛出积水,身边脚来脚往,既有夜叉巨大丑陋的光脚,也有女孩纤巧精细的皮靴,还有亮闪闪的猪蹄和纯阳麝的皮靴——这种珍贵的靴子属于吕品。 夜叉的咆哮夹杂道者的咒语、激烈的碰撞声、尖锐的猪叫以及家具粉碎的巨大声响…… “当心!”天宗我出声提醒,方飞立刻摆脱昏沉,忽见一只青黑色的大脚从天而降,恶狠狠踩向他的面门。 方飞就地一滚,扬起毛笔,“闪电符”钻进大脚主人的裤裆。那只夜叉飞了出去,惨叫着撞在石壁上面。 方飞挺身跳起,观望四周,发现其他四人都陷入苦战。当铺老板的房间里挤满夜叉,倒下了不少,扑上来的更多。方飞击倒两个夜叉,目光一扫,忽见摩那提扭腰摆臀、钻出人群,拖着受伤的身子爬向房门。 “别跑,”方飞冲上去,一个虎跳骑上它的脖子,笔尖对准夜叉的脑门,“让它们住手,不然我炸掉你的头。” 摩那提逃脱失败,气得两眼翻白,无奈用夜叉语叫道:“住手,全都住手。” 房里的夜叉应声停下,四个学生退到方飞身边。红猪大喘粗气,天素收回分身,吕品分开双手,被他控制的夜叉也放开了同类,眨巴一双怪眼,摸着脑袋满头雾水。 “真险!”禹笑笑手按右肩,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你受伤了?”吕品惊讶的问。 “不碍事!”女孩轻轻摇头,“皮肉伤。” 大红猪上蹿下跳,表示强烈的愤慨,方飞向摩那提低喝:“让它们退开,带我们出去!”摩那提沉默一下,悻悻说道:“都退下。” 夜叉们老大不愿,可是老板发话不能不听,一个个歪嘴斜眼,悻悻让出一条路来。方飞用笔杆捅了捅摩那提的脑袋:“你先走!” “你先下来。”当铺老板挣扎起身, “用不着!”方飞冷冷说道,“你就这么爬着出去!” “小崽子你别太过分……”摩那提气炸了肺,其他夜叉也发出怒吼。 “你勾结魔徒不过分?”方飞不为所动,“老实一点儿,不然我让你好看!” 摩那提含羞忍辱,咬着牙向前爬去,眼看头儿受辱,夜叉无不面露悲愤。方飞暗生警惕,一手揪住夜叉头顶的肉峰,一手握紧笔杆,符咒蓄势待发;大红猪吭哧吭哧地在前开路;吕品、禹笑笑守护左右;天素独自断后,毛笔忽左忽右,威慑一干夜叉。 推推搡搡、走走停停,夜叉近在咫尺,咆哮声响个不停,浓郁的烂鱼味儿萦绕四周,方飞一刻也不敢松懈。等到出了当铺,他出了一身透汗,抬眼望去,心往下沉,门外乌压压挤满了妖怪,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眼看他们出来,纷纷发出怒吼。 第十四章、内忧外患 第十四章、内忧外患 红猪吓得一缩,大屁股顶在摩那提的脸上,当铺老板又惊又气,呜呜呜发出抗议。简真闪到一旁,变回原形,眨巴一双小眼,虚怯怯地说:“完了,完了……” “摩那提,”吕品建议,“你让夜叉开路。” “这个办不到。”摩那提嚷嚷。 “不试怎么知道?”方飞用笔点了点夜叉的顶门,当铺老板头皮发炸,忙说:“好,好,”清了清嗓子,大声叫道,“小的们,把前面的家伙赶走!” 夜叉面露迟疑,站立不动,摩那提心生不快,正要催促,忽听一个嗓门叭叭叭地说:“摩那提,闭上你的破嘴?” 群妖让开道路,一个象头熊身的怪物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它又高又胖,脸上花里胡哨地纹满心情纹身,日月星云无所不包,脖子以下长满银灰色长毛,宽大的耳朵如同两扇车门,长长的鼻子俨然一门重炮,大肚皮一抖一颤,说话的时候举起毛茸茸的熊爪,威严地捋了捋两米长的牙齿。 怪物身后跟了一只银蓝色的三鼠猫鬼,骑着粗得吓人的蛇精,它扫一眼方飞,嘘了一声,蛇精昂起脑袋,把它送到象头怪耳边。猫鬼嘀嘀咕咕一番耳语,象头怪眼露凶光,恶狠狠朝方飞瞪来。 “我是獍犸象尊,妖怪市场的市长,”象头怪的道者语字正腔圆,“上一次拍卖会我不在,你们偷走了我的龙……” “那不是你的龙!”方飞反驳。 “你就是苍龙方飞?”獍犸象尊瞪大双眼,明晃晃的眼睛像是两面小镜子。 “是又怎样?” “你胆子不小,上次偷走我的龙,这一次又来坑害夜叉。” “第一、那不是你的龙;第二、夜叉诱拐道者,把他们的元神卖给魔徒,”方飞冷冷反驳,“不管是贩卖神龙还是勾结魔徒,统统都是非法勾当。” “少来这一套,”獍犸象尊有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妖怪市场只有买卖、没什么法律。喏,或者说——我就是法律。”它扇动耳朵,洋洋得意。 猫鬼眼珠转动,忽又凑近象头怪的耳边叽咕两句,獍犸象尊连连点头,高叫一声:“摩尔丹!” “在!”当铺的二把手挺身而出,稀里哗啦地抽着鼻子,它在混战中被天素的“寒彻符”扫了一下,这当儿鼻涕流个不停。 “我决定了,”獍犸象尊宏声说道,“由你来做当铺老板。” “什么?”摩那提怪叫,“我还没死呢!”回眼一扫,摩尔丹摸着下巴喜形于色,忍不住呵斥,“摩尔丹,你敢背叛我?” “我听市长的,”摩尔丹的眼珠朝着别处,“市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摩尔丹!”摩那提低吼,“你这个叛徒!”摩尔丹假装没有听见,回头叫道:“如果摩那提死了,我们就给它报仇。”夜叉喜出望外,纷纷举起拳头:“对,给它报仇!”气得摩那提差点儿闭过气去。 “人质没用了,”獍犸象尊乐呵呵瞅着方飞,“看你怎么办?” “好办!”方飞还没出口,就听天素冷冰冰说道,“獍犸象尊,大家都听你的?对不对?” “对啊,”獍犸象尊眯眼打量女孩,“我可是市长。” “好极了!”天素晃身飞出,“玄凌剑”寒气冲天,所过鸡飞狗跳,群妖如坠冰窟。 “当心它……”吕品叫声没完,天素笔尖向前,数十道闪电齐头并进,疯狂拥向妖怪市长,吕品到嘴的话变成了两个字:“惨了!” 闪电击中獍犸,声音又闷又沉。天素愣怔之间,突然强光刺眼,闪电一丝不落地反射回来。她反应奇快,人剑合一,恰如一张薄纸,硬生生从电光的间隙中穿了过去。闪电与她擦身而过,钻进妖怪群里,妖怪倒下一片,惨叫此起彼伏。 “幸好!”吕品松一口气,“獍犸会反射符咒。” 獍犸象尊是八品妖王,属于“獍犸”一族,这种妖怪能如镜子一样反射符咒,道行越深,反射符咒的能力越强,往往一个照面,敌人就稀里糊涂地被自己的符咒击倒,能如天素一样躲开的万中无一。 冰山女一不做、二不休,刚刚避过闪电,立刻化身流光,绕到獍犸象尊的左侧,笔尖一抖,“极烈符”化为熊熊火柱,呜呜呜旋转着卷了过去。 獍犸象尊两手叉腰,脑袋一摇,两只耳朵暴涨数倍,呼呼两下,把火柱扇了回来。天素闪身让过,火柱势头不减,一阵风卷向群妖。 妖怪齐发一声喊,乱纷纷后退不迭,象头怪想了想,笑着说:“几乎忘了。”长鼻子一甩,笔直插入火柱,哧溜一下,把火焰吸得一点不剩。 “还给你!”獍犸瓮声瓮气,鼻孔对准天素,仿佛一门火炮,喷出炽烈的火光,强劲猛烈,横扫八方。天素如同苍白的蝴蝶,在火焰里乍隐乍现,她的反击一刻不停,符咒接连穿过火焰,洒落在象头怪身上,绝命符、昏迷符、定身符、束缚符……要么反弹回来,要么石沉大海——天素一大半的工夫倒在躲避自己的符咒。 “一起上!”方飞丢下夜叉,跳上尺木,绕过火焰,毛笔一抖,“锐金符”钻出笔尖,直奔象头怪的胸膛,。他在一旁观战,思忖獍犸不怕符咒,物理攻击或许有用,“锐金符”断金切玉,没准儿能在獍犸的厚皮上留下几道大口子。 噗,符光一击命中,方飞喜出望外,可又随即发觉不妙,刺中的地方柔中带韧,含有无穷潜力。忽见獍犸脑袋一晃,大耳朵横扫过来,方飞呼吸一紧,胸腹剧痛,闷哼一声,向后翻滚。 车祸以后,他再也没有挨过这样的痛揍,元神像要离开肉身,惨叫也被压在胸腔,他颠三倒四,凌空翻滚,好容易忍痛望去,忽又心中冰凉——獍犸的鼻子掉转过来,黑黝黝的鼻孔对准自己。 “昂!”巨大的红猪像是奔腾的山峦,尖牙挑开小妖,埋头冲向獍犸。 獍犸掉转鼻子,对准红猪,阿嚏,鼻孔里飞出一大团白花花、亮晶晶的东西。简真迎头撞上,糊了一头一身,但觉粘稠了得,胜过粘稠胶水,腿脚一被裹住,立刻寸步难行,他本在狂奔乱突,这时来了个急刹,脑袋撞地,失声惨叫,身上的黏胶变干变硬,使尽力气也挣脱不掉,活是一只老鼠,黏在粘鼠板上。 妖怪一哄而上,围住红猪痛殴;禹笑笑飞剑赶到,“霹雳符”电光迸射,妖怪纷纷倒下,忽听拍翅声响,天上的雷鬼、鸟妖猛扑下来,雷鞭电光闪闪,利爪妖气笼罩,冷森森、绿惨惨,数以十计,当头抓来。 禹笑笑心头一慌,扬笔向上,忽听呜呜锐响,吕品驭轮赶到,二话不说,一道“炙弹符”冲出笔尖,数十个火球翻腾暴涨,仿佛长了眼睛,撞上鸟妖雷鬼。 禹笑笑趁机落地,扪扯红猪身上的黏胶,但觉冷滑黏腻,活物似的蠕蠕起伏,忍不住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鼻涕!”吕品在天上回答。 禹笑笑仓皇缩手,滑腻腻的感觉让她翻肠倒胃,一面挥笔驱赶群妖,一面冲天高叫:“怎么才能解除?” “我来瞧……”吕品话没说完,獍犸象尊的爪子向他扫来,毛茸茸的熊臂伸长十米,熊掌足有半亩,轻轻一捞,就把“紫璇风轮”捏在手心 飞轮转速惊人,能把靠近的物体绞得粉碎,直接用手捉拿,简直闻所未闻。吕品脚下一乱,随着宝轮撞向獍犸的长牙,情急间他纵身一跳,丢下宝轮,落向地面,地上妖头耸动,露出獠牙巨口,等着懒鬼自投罗网。 “灰飞烟灭。”吕品发出一道“惊爆符”,火光爆闪,浓烟升腾,七八个妖怪被气浪掀到一边,露出小块空地。吕品冲破烟火,翻身落地,掉头一扫,刚要挥笔,不防摩尔丹咆哮扑来,把他扑倒在地。 夜叉袭击成功,喜不自胜,张口咬向懒鬼的脖子,谁知一口落空,牙齿撞在一块儿,咬掉了一截舌头。它痛得跳脚,低头看去,“吕品”失去踪影。 摩尔丹愣了一下,忽觉剧痛钻心,扭头瞥去,一头白猿站在身后,手持毛笔,笑嘻嘻地指着自己。 “分身?变身?”摩尔丹还没闹明白,就稀里糊涂地昏了过去。 吕品趁着烟火,召出分身,吸引群妖注意,自己变身猿妖,跳进妖怪堆里。群妖一无所觉,注意力都在分身上面,直到摩尔丹倒下,方才发现上了大当。 群妖还没回过味儿来,吕品闪进妖群,变成狐妖,同时召集分身,惊慌慌到处乱窜。妖怪狂呼大叫,跟着分身奔跑,吕品躲在一旁暗放冷箭,妖怪纷纷中招,回头搜寻符咒来处,吕品早已变成熊精,一脸茫然地杵在那儿,等到群妖转身,立马痛下杀手,“霹雳符”电蛇狂舞,十多只妖怪东倒西歪。 吕品忽真忽假,正玩得高兴,忽听阿嚏一声,眼前白光闪动,“鼻涕炮”正中头脸。懒鬼向后飞出,撞在夜叉当铺的门柱上,裹着一摊鼻涕,东拉西扯也脱身不得。他接连变化形态,大至伯牛,小到鼠蜥,任他怎么变化,鼻涕随之涨大缩小,这么变了几回,吕品心灰意冷,原形暴露,妖怪们恍然醒悟,咆哮着扑了上来。 “完了!”吕品两眼一闭,等着粉身碎骨,但听咆哮连连,却无爪牙上身,他心下奇怪,眯眼望去,方飞站在前面,毛笔狂舞,龙文漫天闪烁,仿佛繁密星斗,符咒狂风暴雨一般向前倾泻,妖怪躺了一地,都在挣扎**。 “干得好,”吕品不忘饶舌,“这头象真恶心,就会用鼻涕喷人,呃,我这身衣服回头都得换掉……” 喷嚏声像是当空霹雳,“鼻涕炮”忽又轰向方飞。小度者机警灵巧,闪身躲过,亮晶晶的鼻涕洒落满地,一头虎怪正巧扑到,不慎踩中鼻涕,登时黏住爪子,龇牙咆哮,无法脱身。懒鬼望着这一幅景象,忍不住哈哈大笑。 天上传来古怪声响,嗡嗡轰轰,势如炮声夹杂蜂鸣。吕品抬头望去,獍犸象尊飞起来了,耳朵变得宽大了得,活是大船的风帆,身躯缩小一半,变得瘦削精干,它恣意扇动耳朵,如同轻盈的蜂鸟,飞得随心所欲,快到无影无踪,整个儿化为一股光闪闪的银灰色旋风。 “好家伙。”吕品也是变化的好手,可如獍犸一样把身躯当做武器,随意改变构造,发挥最大威力,身为狐神后裔,也觉望尘莫及。 旋风越转越快,犹如一条狂龙追逐两道剑光,霜白的是天素,青碧的是禹笑笑,两个女孩忽聚忽散,如飘雪,似飞烟,可是无论如何转折加速,也摆脱不了旋风的追击。风眼里传出强大吸力,直要把两人拉扯进去,雷鬼、鸟妖稍一靠近,也被吸入旋风,发出凄厉惨叫。 砰,一条犬妖摔在吕品身前,也被鼻涕黏住,汪汪汪冲着他愤怒狂吠。不远处更多的妖怪扑向方飞,小度者 “霹雳符”出手,闪电漫空游走,击落数只鸟妖,跟着一道“惊爆符”甩在身前,逼得群妖纷纷后撤。 他一夫当关,誓死不退,吕品感动之余,也看出他力不从心,群妖前仆后继,早晚突破防线。 “可恶……”懒鬼急转念头,想要摆脱困境,思索间,忽觉下方传来异动,低头看去,地面豁地裂开,钻出一只乌青色的巨爪,朝着天上胡乱挥舞。 “夜叉!”吕品心脏缩紧,背上渗出冷汗。方飞守住陆空两面,却没防住地下,夜叉用“土遁术”潜了过来,可惜钻错了地方,不然利爪所过,懒鬼腿脚不保。 地面向上一拱,先是三个肉峰,再是宽大额头,跟着露出黄澄澄的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 “摩那提,你好哇!”吕品笑嘻嘻招呼,当铺掌柜应声望来,两人目光相遇,夜叉心生迷糊,手脚忽然不听使唤,一个声音在它脑子里反复念叨:“呆着别动,呆着别动……” 摩那提身为夜叉首领,心力强悍过人,它呲牙咧嘴,爪子用力挥出,指尖掠过吕品的小腿,带起一溜醒目的血花。 懒鬼痛得一缩,极力睁大双眼,目光有如铁柱,拼命压迫夜叉的神志。摩那提面孔抽搐,慢慢举起爪子,僵硬得像是一截树根,一分一毫地逼近吕品。 “呀!”天上传来一声尖叫,吕品听出是禹笑笑的声音,斜眼看去,女孩打着旋儿掉进了獍犸的旋风,天素当空兜一个圈子,忽也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风眼。 稍一分心,吕品意念削弱,摩那提暴喝一声,爪子掏向他的小腹。 “寂!”一个声音油然响起,平和中透着一丝嘲弄。 夜叉的爪子停在半空,摩那提张大嘴巴、呆若木鸡。 四周安静极了,嘈杂的声浪不知去向。吕品扭头一瞧,广场上的妖怪一动不动,各各保持僵硬姿态——奔跑、跳跃、张牙舞爪、无声咆哮——仿佛进入时间胶囊,永久地定格在之前的一瞬。 只有旋风还在,不再四处乱蹿,停在半空呜呜作响,里面电光火闪、能量澎湃,似有精力十足的怪物想要冲破口袋。 “獍犸象尊,”广场上回荡一个干净迷人的声音,“你累不累啊?” “舅舅!”吕品喜出望外,看着狐青衣笑容满面,穿过雕塑似的群妖,抽出笔来轻轻一扫,鼻涕土崩瓦解,变成一摊软弱无力的液体。 “厉害!”吕品脱身而出,羡慕地环顾四周,“原来‘天狐遁甲’这么管用?” 狐青衣白他一眼,扬笔指向红猪,鼻涕变回液体,简真腾地跳起,噌噌噌跑了过来,沿途撞翻妖怪无数。 呼,旋风忽然消失,甩出两个人来。天素扶着禹笑笑翻身落下,小脸通红如血,两眼迷迷瞪瞪,衣裳早已湿透,汗湿的头发一绺绺贴在脸上。 “死缠烂打的臭丫头!”獍犸扇着耳朵破口大骂,心痛地摸着身上一道道白印,其中一道切割较深,隐隐可见浅红色的血肉。 “你干的?”狐青衣惊讶地看向天素。 “对!”女孩微微喘气。 “用什么?” “用剑!”天素指了指“玄凌”。 狐青衣拍手大笑,吕品也跟着凑趣,两人笑得前仰后合,气得象头怪鼻子乱甩:“狐青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身为一个妖王,帮着道者欺压妖怪。” “什么话?”狐青衣两手抱在胸前,“妖王欺压妖怪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獍犸象尊愣怔一下,继续嘴硬:“可你帮道者就是不对。” “他是我外甥,”狐青衣指了指吕品,“他不是道者。”象头怪迟疑一下,小声问道:“他是妖怪?” “也不是。”狐青衣淡淡说道,“他还没选好。” “好吧!”妖怪市长决定妥协,“你带走你外甥,其他四个人给我留下。” “不行,”吕品忙说,“他们不走,我也不走。” “听到了吧?”狐青衣跟他一唱一和,“我只好一起带走啰。” “少做梦了,”象头怪暴跳如雷,“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我有权把他们抓起来,”它顿了顿,补充一句,“这可是法律。” “那是道者和妖怪之间的法律,”狐青衣的声音像是萧萧冷风,“妖怪之间没有什么法律。” “你狡辩,咦……”獍犸象尊惊恐地发现狐王消失了,一股狂暴的力量向它扑来。 “噢。”象头怪嚎叫一声,化身旋风飘来荡去,可是比起之前,少了些许凶悍,多了许多忙乱。它颠三倒四地翻着跟斗,逃命似的横冲乱突,砰地撞上东边的石墙,砸出十米大小的深坑,跟着咔啦啦一阵响,扫过百蛟厅的大门,百头蛟龙的脑袋被它削掉了一半。 “隐身术!”方飞看得心惊,獍犸的处境他感同身受。。 银灰色的风柱歪来倒去,如同一个烂醉的巨人,正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它忽东忽西,忽左忽右,撞了七八个来回,搞垮了十几个店铺,猛可向上一跳,砰地撞上穹顶,跟着弹了回来,如同垂死的大蛇拼命翻腾。妖怪们苦于不能动弹,呆柯柯地被它扫倒了一片。 忽然旋风消散,獍犸象尊瘫在地上,鼻青脸肿,肚皮朝天,张着嘴巴狠狠喘气。青色的身影凭空浮现,狐青衣气定神闲,左脚踩住獍犸的鼻子,右手拎着它的耳朵,笑嘻嘻问道:“怎么样?服不服?” “不服……”獍犸鼻子被踩,说话瓮声瓮气,“死也不服!” “死还不容易。”狐青衣扬起毛笔,象头怪眼珠疯转,忙说,“慢来!慢来!” “你又有话说了?”狐王皮笑肉不笑,“小心一点儿,别说我不爱听的。” “算了,”獍犸象尊翻起白眼,“你带他们走吧!” “这可是你说的,”狐青衣收回手脚,转身打个响指。妖怪们恢复了自由,嘀嘀咕咕,畏畏缩缩,望着狐王不胜惊恐,随他脚步所过,让出一条大路。 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市场门前,忽听獍犸象尊叭叭地叫喊:“狐青衣,我见过你弟弟。” “噢?”狐青衣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什么时候?” “半年之前,”獍犸象尊怒气冲天,“他比你更像妖怪,你就是一条道者的走狗!” “骂狐狸是狗,这可不太礼貌。” “我就要骂,偏要骂!”獍犸扭腰跺脚,像个撒泼的女人。 “骂就骂呗!”狐青衣耸了耸肩膀,“反正我又不会死。” “狐青衣,这事儿不算完,”妖怪市长使劲甩着鼻子,“不出三天,所有的妖怪都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会失去它们的尊重……” “你是猪脑子吧?”狐青衣似笑非笑,并不理会猪妖们的抗议,“作为一只妖怪,我不需要尊重,也无需尊重任何人。你们服从于我,只是因为恐惧,我要你们服从,只是因为乐趣。如果说我非得尊重什么,那么只有一样,自由!”他的目光扫过群妖,“妖怪失去自由,还不如一条狗!” “汪汪汪,”犬妖们愤怒地咆哮,可是狐青衣目光所过,一个个闭上嘴巴,蔫头耷脑地趴在地上。 “屁!”獍犸象尊擤一把鼻涕,“当道者的老师,捧他们的臭脚,这就是你的自由?” “自由不在嘴上,而在这里,”狐青衣点了点心口,“听从内心的声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喏,獍犸象尊,你的脑仁儿还不如一颗花生米,这种道理对你来说太高级了!” “狐青衣,”獍犸象尊跺脚发怒,“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 “奉陪到底,”狐青衣笑笑,“但有一件事你记着,再见到我弟弟,必须马上报告我!” “不报告又怎样?”象头怪梗起脖子。 “呵,”狐青衣把脸一沉,“我砸烂你的破市场!” 出了妖怪市场,方飞忍不住小声问道:“吕品,你有几个舅舅?” “两个,”吕品怏怏不乐,“另一个是我妈的弟弟,三个人里面最不省心。”方飞沉默一下,又问:“他也会隐身术?” “对,”吕品无精打采,“他就是打伤你的人。” 方飞证实心中所想,不觉背脊发冷,但听吕品唠唠叨叨:“我早想跟你说了,唉,不过实在太丢脸了。” “你还有脸?”简真冷言冷语。 “狐道师!”禹笑笑坐在一边,狐王正用符咒给她疗伤,小女生瞅着他的俊脸,五迷三道,晕头转向,“您、您那个您怎么来了啊?您、您来得真是时候,晚一点点我们就完、完蛋啦……” “有人在通灵台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你们来了妖怪市场。我半信半疑,跑来一看,结果还真巧,哼,你们这些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狐青衣望着众人似笑非笑,“你们不知道自己上了黑榜吗?” “狐道师,您、您还有通、通灵台,我、我怎么就不知道!”禹笑笑笼罩在狐王的光环之下,感觉呼吸也很困难。 “我的通灵台极少人知道!”狐青衣瞟了吕品一眼,后者冲口而出:“二舅发的消息。” “不是他,我大半夜跑来干吗?”狐青衣闷闷起身,一脚把石子踢得老远,落在废墟之间,吓得许多影子向黑暗深处逃蹿。 “他干吗这样好心?”吕品小声嘀咕。 “好心?”狐青衣冷哼一声,“我可不那样看!” “他有诡计?”吕品问。 “这我会查个明白,” 狐青衣扫视众人,“你们干吗私自下山?” “找我弟弟和燕眉,”简真张口就来,“我们闯进了魔徒的老巢。” “哦?”狐青衣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大个儿眉飞色舞,从飞蓬街的房子讲起,一口气说到地下洞窟的恶战,至于他在里面的角色,当然机智果敢、英明神武,不止一次拯救众人于水深火热,不管大事小事都有他的功劳。天素向来高冷,方飞心事重重,吕品挖苦了几句,无奈大个儿充耳不闻,至于禹笑笑,满眼都是狐青衣的影子,晕乎乎、乐陶陶,简真的话她一个字儿也没听到——整个忘墟里就只剩下大个儿嗒嗒嗒的说话声、以及呵呵呵的傻笑。 “原来如此,”狐青衣听完,定眼直视方飞,“你杀了宋艾琪?” “她是奸细。”方飞小声支吾,心里空落落十分难受。 “她也是虎探,”狐王想了想,“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要么巫史会大做文章。” “狐道师,”方飞忍不住问,“忘墟下面有多少洞窟。” “我也说不清,”狐青衣说道,“某些妖怪喜欢呆在地底,一辈子都在挖掘坑洞,经过十多万年,忘墟下面几乎被它们掏空了。这些行为出于本能,没有计划,从不记录,当然也没有详尽的地图。” “魔徒利用了这些地道?”方飞问道。 “对!” “有没有地方可以困住燕眉?” “噢?”狐青衣扬起眉毛,“你认为魔徒抓了燕眉?” “我,”方飞吸一口气,压住狂乱心跳,“我只是猜测。” “如果带上黄鵷,谁也困不住她!除非……”狐青衣嘲讽一笑,“天宗我从镇魔坑里逃出来!” “他已经逃出来了!”方飞在心底大吼,望着狐王的笑容,他生出一个铤而走险的念头——告诉他所有的实情。 “给你看个东西!”天宗我的声音忽然响起。 “什么?”方飞一愣,脑海里闪现一幅场景—— 幽黑的洞窟里,一个小女孩极力后退,双手乱挥乱舞,嘴里尖声惨叫,一个长长的黑影向她笼罩过来,发出嘶嘶怪响,仿佛狩猎的蝮蛇。小女孩退到墙角,退无可退,黑影向前一蹿,绿光蛆虫一样钻进她的身体,女孩挣扎、尖叫,可是无济于事…… “不,”方飞在心底悲号,“放开她,求你了……” 天宗我一声不响,女孩的惨叫还在继续,可是越来越弱,身体夸张扭曲,如同恒星的塌缩,可怕的力量把她向里拉扯,整个儿收缩成球,手脚不分、五官模糊,如同一团皱巴巴的废纸,更可怕的是——“纸团儿”还在抽搐悲泣。 望着变形的女孩,方飞浑身麻痹,无法思考,也不能呼吸。 黑影悄然退走,“纸团儿”停止了抽搐,向外摊开,慢慢恢复人形。女孩眼里的光亮消失了,生命的精华已被抽走,只剩下一具破破烂烂的躯壳,她僵硬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到近前,忽然龇牙咧嘴,发出一声阴沉的嘶吼。 “不!”方飞一声狂吼,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你怎么了?”狐青衣诧然以对,其他人也被吓得不轻。 “好好说话,”天宗我的声音幽幽响起,“不然下一个就是燕眉。” 方飞大口喘气,努力把意识拉回身体,为了燕眉,他必须保持冷静。小度者把刚才的景象从脑子里赶走,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又想到地窟里那些蜕,那、那个景象真、真让人受不了。” 狐青衣盯着他半信半疑,方飞不觉心跳加快。过了片刻,狐王收回目光,苦笑说道:“这就是魔徒可恶的地方,让人死不了也活不成。” “地窟那么多蜕,一定隐藏不少魔徒。”天素说道。 “地窟垮了吗?”狐青衣问。 “对。” “我会找摩那提好好调查。”狐青衣耸了耸肩,“不过多半没用。” “为什么?”天素大惑不解。 “夜叉顶多是个跑腿的料,摩那提真要知道点儿什么,现在恐怕已经死透了,”狐道师吐一口气,“能把地窟弄垮的魔徒,杀一个夜叉易如反掌。” “他为什么放过我们?”天素又问。 “也许他有更重要的事,也许他已经达到了目的……”狐青衣有意无意地瞟了方飞一眼,男孩心惊肉跳,直觉被他看出端倪。 呜呜呜,手指传来振动,方飞低头一瞧,“波耶水镜”变成的指环发红发亮,当即展开通灵镜,点开灵眼,信息栏出现一行红色字迹:“回复稍晚,抱歉,我有事先回南溟岛,你大可不用担心——朱雀燕眉。” “一场虚惊,”吕品逐字念完,松一口气道,“原来她回了南溟岛。” “你干吗老是偷看人家的信息?”禹笑笑不满地盯着他,“这可是隐私!” “我是狐狸嘛,”懒鬼满不在乎地说,“狐狸就爱偷偷摸摸。” “胡说,”禹笑笑说道,“狐道师就不是这样。” “他善于伪装。”吕品揭发舅舅,“说到偷偷摸摸,他比我厉害十倍。”方飞先是惊疑,很快醒悟过来,心里大吼:“天宗我,信息是假的吧?” “我伪造的。” 大魔师坦承, “为什么这样干?”方飞不胜恼怒。 “这样一来,狐青衣便不会深究这件事。” “万一狐青衣向南溟岛求证……”方飞还没说完,忽被天宗我打断:“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天快亮了,”狐青衣看了看天色,“你们得赶回学宫,待会儿还要上课。” “那些魔徒……”天素不甘心地说。 “这是大人的事,”狐青衣严厉地注视女孩,“苍龙天素,你只是一个学生,学生的任务是学习。”他停顿一下,拔高声量,“今晚能够活着,你们应该庆幸。” 狐青衣押着五人返回学宫,方飞沮丧地坐进蚣明车,抬眼望去,狐王坐在前排目光如炬。看着他的眼神,男孩心中升起微茫的希望,也许妖怪道师看穿了他的谎言,也许他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会去寻找燕眉的下落……方飞握紧拳头,恨不得冲他大喊大叫,告诉他所有一切,让他警惕世上最凶险的敌人。 “幻月舞会,你报名了吗?”脑海里又响起大魔师的声音。 “没有。”方飞心不在焉。 “为什么?”天宗我似乎不悦,“那可是难得的盛事。” “我不爱跳舞。” “粗俗,”天宗我语气里透着不屑,“回到学宫,你马上报名。” “为什么?” “这是命令,”天宗我顿了顿,“不但如此,你还要成为冠军。” “什么?”方飞差点儿叫出声来。 “这也是命令。”大魔师归于沉寂,方飞的嗓子里就像塞了一只蛞蝓,禁不住弯下腰吐出一大摊苦水。 “你怎么了?”禹笑笑摸了摸他的额头,“生病了吗?” “我没事!”方飞直起身来,但觉摇晃震动,蚣明车开始爬行,悬崖峭壁颠三倒四,连绵不断地向他压来。 世界正在坍塌,可他无能为力——方飞吐了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燕眉挺身坐起,浑身都是冷汗。她意识到自己打了个盹,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方……她真是太大意了。 睡着的不止她一个,孩子们躺在地上,正在轻柔的呼吸。红衣的小女孩翻了个身,嘴里咕哝“妈妈”,脏乎乎的小脸露出甜美的笑容。她跟燕眉一样,也是一个朱雀人。 燕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碰了一下,传来莫名的痛楚,那儿有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每一次触及都撕心裂肺。她闭上眼睛,母亲的笑脸从记忆深处浮起,苍白、温柔而疲惫。 “……答应我……不要怨恨你的哥哥……”母亲苍白的脸上微微带笑,“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将来你足够强大,希望你能帮他脱魔……” 燕眉捂着面孔无声地抽泣,忽听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妈妈是错的,没有人能脱离魔道,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黄鵷,”燕眉气恼地瞪向了无生气的大鸟,“不要溜进我的脑子。” “我没有!”黄鵷的金身缩小一半,就像一只褪了毛的公鸡,符锁陷入肌肤,与它合为一体,“看表情我就知道你想什么,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你妈妈那时快要死了,她神志不清、判断有误……” “住口!”燕眉固执地说,“我不想听。” “我也不想说,可我快要死了。”黄鵷似乎有些伤感。 燕眉怔怔望着大鸟,但觉无尽苦涩:“别那么说,您是凤凰之子,即便化为灰烬,也会涅槃重生!” “谢谢你这么说,”黄鵷意气消沉,“凤凰被称为不死鸟,全都因为涅槃之火,这种火焰带来死亡,也创造生命,让我们浴火重生,”鸟妖**音变轻,“可是太阳也会熄灭,没有什么火焰会一直燃烧下去。” “你什么意思?”燕眉困惑地问,黄鵷看一眼符锁:“它在吸走涅槃之火。” “什么?”女孩吃了一惊,她定了定神,极力安慰大鸟,“别担心,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出它的反咒。” “不仅是符咒的问题,”黄鵷说道,“涅槃之火来自太阳,有了阳光,我就能重燃涅槃之火,太阳之下我能摧毁任何诅咒。可是这儿深处地下,阳光到达不了,这座牢房是设计好的,天宗我知道我的弱点,即使没有符锁,长久不见天光,我也会衰弱死去……” “我会带你出去,”燕眉决然说道,“我会让你重见天日。” “谢谢,”黄鵷压低嗓音,“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你仔细看,牢里有多少人?” 燕眉环顾四周,轻轻咦了一声,黄鵷虚弱地问:“你也发现了?” “少了一个人,”燕眉心头掠过一阵寒意,“一个女孩。” “她被掳走了。”黄鵷说道。 “谁?”燕眉怒气冲顶。 “一头地龙。”黄鵷回答。 “鬼八方的地龙?”燕眉不解地环顾四周,“它怎么进来的?” “岩遁术,”鸟妖王回答,“地龙是盘古遗种,它在岩石里如鱼得水。”燕眉恍惚道:“它趁我们睡觉,偷偷掳走了女孩?” “那不是睡觉,”黄鵷平静地说,“你是被催眠的。”燕眉心子一紧,黄鵷看了看她,接着说道,“地龙还想偷袭你,我把你叫醒了。” “畜生。”燕眉握拳砸中地面,她满腔怒火,挺身跳起,抽出毛笔对准山墙发出一道“惊爆符”,巨响动摇牢房,昏睡的孩子惊醒过来,骇然望着墙上的凹坑飞快地愈合、平复、以惊人的速度回归原状。 “嗤!”燕眉又发出“霹雳符”,闪电成群结队地钻入山墙,山墙浮现出惨绿色的光芒,势如汹涌起伏的波涛,一点不漏地把闪电吸了进去。 “空坎绝蚀。”燕眉的笔尖飞出一片黑影,落到墙上变成浓稠的黑水,尽情流淌扩散,溶化层层岩石,刺鼻的酸味在牢房里弥漫,可是绿光紧随其后,舌头一样舔舐石墙,所过之处,岩层就像树皮一样重新生长出来。 “这是死水符吗?”红衣女孩小声抱怨,“气味可真难闻。” 燕眉不断变换符咒,不觉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她费尽心力,写出一道“羲和惊爆符”,爆炸震动囚室,气浪反弹回来,众人纷纷尖叫后退。等到烟尘落地,燕眉定眼一瞧,墙壁分毫未损,起伏的绿光像是嘲弄的眼波。 “可恶。”她垂下笔尖,回头看去,孩子们灰头土脸地挤成一团,惊恐的眼神让人心碎。 “没用的,”黄鵷轻声叹气,“这座石牢进得来、出不去。” “可是地龙能进来。”燕眉心有不甘。 “这是一个漏洞,”黄鵷意味深长地说,“也是进出牢房的唯一方法……” 忽听一声惊呼,红衣女孩尖叫:“白烨、白烨不见了!”叫完以后,站在原地两眼发直,其他人看她一眼,低头沉默,空气中流淌着一股子可怕的冷漠。 “你过来。”燕眉向红衣女孩招了招手,女孩抽了抽鼻子,红着眼走过来,燕眉问道:“失踪的女孩叫白烨?” 女孩黯然点头,两行泪水滑落下来,燕眉微微鼻酸,强忍悲恸,问道:“你叫什么?” “夏、夏露……”黄衣女孩抽抽搭搭。 “咦?”燕眉托起女孩的双颊,用力拭去她脸上的尘土。夏露瞪着她不明所以,燕眉忽又后退两步,盯着女孩问:“你的元气是什么颜色?” “丽天朝晖。”夏露怯生生回答。 “真的是你,”燕眉如释重负,“我见过你的父母。” “是吗?”夏露半信半疑。 “他们很担心你,”燕眉想起夏家夫妇的模样,心口一堵,她看了看夏露,又瞅了瞅简容,“丽天朝晖、水月凝烟……”猛地扬声叫道,“白虎顾襄。” 一个清瘦男孩“啊”的一声,两眼睁圆,瞪着燕眉不胜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爷爷是顾永之?”燕眉问道。 “是啊,”顾襄看一眼简容,黯然垂下眼皮,“听说他去世了。” 燕眉沉默时许,又问:“你的元气是‘白虹映日’?”顾襄默然点头,燕眉的目光扫向剩下的小个子男生:“你叫什么?” “苍龙应勋。”男孩回答。 “元气是什么颜色?” “碧海天心。”应勋回答。 燕眉又问夏露:“你知道白烨的元气颜色吗?”女孩想了想说:“好像是‘澄空凝碧’。” “都跟‘雨过天青’很接近,”燕眉喃喃说道,“他们是替代者。” “替代谁?”简容忍不住问。 “方飞。加上他的‘雨过天青’,魔徒就能集齐‘四神元气’。” “我听到了方飞的声音,”简容发愁地说,“他也落到魔徒手里了吗?” “声音而已,”燕眉努力打起精神,“也许只是魔徒的诡计。” “要是真的呢?”简容说。 “但愿不是,”燕眉心烦意乱,“除了白烨,还有人失踪过吗?” “很多,”夏露说道,“我刚来的时候,牢房里有二十多人,可是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失踪,大家吓得不敢睡觉,可又不知不觉总会睡着。” “睡着?”燕眉走近墙壁,凝神察看。 “不用看了,”黄鵷有气没力地说,“墙里藏有‘极乐催眠符’,外面的人可以随时发动。” “也就是说……”燕眉喃喃自语,“鬼八方随时可以进来抓人。” “我被抓过两次,”夏露吞吞吐吐,“好像是的。” “好像?”燕眉不胜诧异,“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夏露心有余悸,“那时我醒来不在牢房,面前站着鬼八方,他用一根管子抽走我的元气,我想要反抗,可是没有力气,始终迷迷糊糊,不知道人在哪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牢里。” “跟我一样。”顾襄插话。 “我也是。”简容连连点头。 “你呢?”燕眉看向应勋,后者茫然摇头。 “魔徒在提取元气,”黄鵷叹了口气,“燕眉,你是对的,他们在搜集‘四神元气’。” “为什么搜集‘四神元气’?”简容好奇地问。 “只有一个用途,”黄鵷幽幽叹气,“破解上古四神留下的封印。” “哪儿有这种封印?” “我也说不清,”鸟妖王担忧地说,“但我可以肯定,需要四神封印的东西肯定和巨灵有关。” “巨灵?”简容瞪大双眼,脸上失去血色,“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黄鵷自嘲地说,“你看我,不死鸟黄鵷,现在也要死了。” 孩子们望着大鸟手脚冰冷,心中涌起无比的绝望,忽听燕眉喃喃说道:“四神?四神!原来如此。”她转过身来直视夏露,“多长时间会失踪一人?” “我也不知道,他们搜走了仙罗盘,”女孩苦苦思索,“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很短……” “是吗?”燕眉看了看四周,“你们平时吃什么?” “这个!”简容走到墙角,抠下一块灰白色的块菌塞进嘴里,“吃两块能管一天!” “吃完又会长出来。”顾襄接道。 燕眉抠下块菌,递到黄鵷面前,鸟妖王嗅了嗅说:“这是‘石芝’,没有毒,可以充饥解渴!”燕眉咬了一口,微酸带甜,富含水分,吃过以后,干渴的感觉缓解不少,于是抠了两块,递给黄鵷,大鸟闭眼吞下,寂然不动。 “燕眉姐姐,”夏露怯生生地问,“我们还能出去吗?” “也许可以,”燕眉木然地咀嚼石芝,“但需要时间。” “要多久?”简容不耐烦地嚷嚷。 “不知道。”燕眉回答。 “怎么出去?”顾襄也忍不住发问。 “不清楚。”燕眉闭上双眼,靠着墙壁睡着了。 葫芦圆大光亮,安静地躺在桌上,仿佛酣睡的老人,透出一股莫名的沧桑。 乐当时嫌恶地瞅着葫芦,他讨厌这个玩意儿,比起这种任性的妖物,他更喜欢可以预测的命题方式。 “乐宫主,”元迈古的声音响起,“可以开始了。” “噢,对!”乐当时伸出右手贴在葫芦上面,任由古怪的感觉钻进手心,似有一只大手在他脑子里翻弄,让他说不出的难受。。 突突突,葫芦跳了三下,咻,吐出一团天青色的雾气,冲天飞舞,变成一只纸鹤,轻飘飘地落入乐当时手心。 老宫主拆开纸鹤,扫了一眼,微微变了脸色,默默地递给元迈古。阳明星瞅了瞅,也惊讶地扬起眉毛,沉默时许,交给天皓白。老道师看完,点头说道:“挺好!”摊开手掌,纸鹤变回轻烟,咻的一声被葫芦吸了回去。 台下的学生满腹疑窦,水殿里响起嗡嗡议论。乐当时跟元迈古耳语两句,起身说道:“本次‘降妖猎怪’,祖师葫芦选择我、元迈古和天道师担任评委,至于题目,除了评委一概保密。” 台下嘈杂不已,乐当时扬起笔杆,不快地敲打桌子:“肃静!鉴于题目太危险,祖师葫芦提出严格限制参赛人数,所以,一年生不能参赛。” 台下惨叫连连,一年生激动得小脸通红,挥拳猛砸桌面,发出愤怒的嘘声。 “闭嘴!”帝江跳到空中,砰地变成一团大火。 小家伙们噤若寒蝉,乐当时左顾右盼,接着说道:“其次,二、三、四年生,只有去年的‘魁星奖’得主和第二名可以参加(嘘声)……也即是说(嘘声)……只有六组学生可以参加‘降妖猎怪’(更强烈的嘘声)。” “这不公平,”贝露叫嚷,“为什么第二名可以参加?” “对呀,”贝雨呼应,“要限制人数,就该只许‘魁星奖’得主参加!” “对呀,对呀……”其他的学生趁乱起哄。 “你傻了吧?”贝露冲着姐姐嚷嚷,“第二名是角字组,角字组有皇秦。” “唉,”贝雨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我也想有个天道者老爸。” 双胞胎阴阳怪气,皇秦只觉字字扎心、坐立不安。乐当时气得一拍桌子,虎着脸说:“贝露、贝雨,顶撞道师,记大过一次,不,一人一次。” 贝雨扬起脸,想要反驳,乐当时立刻打断她:“再说一句,记大过四次。” 他一顿乱棒把双胞胎打压下去,扫视台下,挤出虚假笑容:“放心,除了降妖猎怪,后面的‘飞花灵舞’大家都有份儿。” 台下一片寂静,失望的气氛挥之不去。乐当时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现在我宣布参加‘降妖猎怪’的名单,念到的人请起立……四年生:白虎勾穹、苍龙林清湘、玄武文养浩、白虎西门江、朱雀施红莲、玄武奇秀、苍龙史风雅、朱雀杨靖华;三年生:玄武苏若兰、苍龙郑飞侠、白虎陈剑鸣、朱雀烈燃、苍龙谷空音、玄武扬弦、朱雀明奋、白虎鹿喜;二年生:苍龙天素、玄武简真、苍龙方飞、白虎皇秦、白虎巫袅袅、白虎司守拙、白虎宫奇……” “方飞?”简真小眼瞪圆,拉扯小度者的衣角,“你不是没报名吗?” “别闹。”方飞望着站立的对手,感觉空前的压力。 “十个女生,十三个男生,共计二十三人!”乐当时继续宣布,“明日辰时,在学宫门前集合,届时我将宣布第一场比赛的题目。还有一个好消息……”老宫主卖个关子,“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台下冷清清无人回应,乐当时老大没趣儿,恶狠狠皱起眉头:“这场比赛将对全球直播。” 还是无人回应,学生用沉默抗拒不公。乐当时气得三尸出窍,鼓着一双老眼,使劲把手一挥:“散会!”掉头换过笑脸,冲着元迈古说:“星官大人,要么去舍下喝一杯茶?” “斗廷还有事。”元迈古冲天皓白欠了欠身,甩着袖子走了。 “天道师,明天……”乐当时还没说完,老道师看了看仙罗盘:“该喂鸟了!”一摇一晃地走向殿门,把乐当时独自晾在台上。老宫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忽见一个大影子抖索索凑过来,简真满脸堆笑:“乐宫主,这次的题目真的很危险吗?” “那又怎么样?”乐当时斜眼相向,大个儿左右瞟瞟:“我可不可以退赛……” “你当是闹着玩儿吗?”乐当时一拍桌子,面皮涨成紫色,“想参加就参加,想退赛就退赛?你还有自尊心吗?你还有羞耻感吗?堂堂八非学宫,居然有你这种胆小无能的学生!” 简真狗血淋头,下巴贴在胸膛上面,佝偻的样子像只鹈鹕。乐当时发泄完怒气,狠狠丢下一句:“退赛,不行!退学,可以!” 大个儿转身掉头,僵硬地走向水殿大门,吕品凑上来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说:“如果你比赛死了,我给你买口好棺材。” “滚开,”简真回过头,恶狠狠瞪视方飞,“你说你不报名的,你这个大骗子……” 方飞心里有鬼,低着头无言以对,忽听有人叫他名字,回头一看,天素赶了上来劈头就说:“很好、非常好,那都是我的!”不待他还过神,一阵风又消失了。 “她什么意思?”方飞抓着后脑勺一脸迷茫。 “我来翻译一下,”吕品摸着下巴,“很好,你也要参加比赛;非常好,我终于可以打败你啦;‘降妖猎怪’和‘飞花灵舞’的冠军?不好意思,那都是我的。” “胡说八道,”简真反驳,“你又不会读心术。” “我原谅你,”懒鬼宽容地看着他,“反正你活不过明天。” 简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两句,可一想起次日的比赛,心头飕飕发凉,恨不得趴在地上痛哭一场。 出了水道,鹏风呼啸,刮得三人哆哆嗦嗦。某个一年级男生不知死活,想从枝头上拧下一个红艳艳的橘子,结果被老橘妖扯到树上,劈头盖脸一顿狠揍,吓得众人绕过树妖,站在一旁翘首观望。 “嗐!方飞。”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方飞无奈回头,“嗐,苏若兰!” 三年级的大姐头从来不缺跟班,前呼后拥,花枝招展,呼啦一声,一大群女生把方飞围在中央,七手八脚地推开简真、吕品。 “现在我们是对手啰?”苏若兰斜着眼睛打量方飞,“不瞒你说,打败你我会高兴。” “恭喜你了。”方飞无精打采地说。 “你那是什么表情?”苏若兰老大不满,“瞧不起人?”身边的女生凑上来,一个个扬眉瞪眼,把手放在笔袋上面。 “没有,”方飞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能够输给你,我也很高兴。” “挺会说话,”苏若兰扬了扬下巴,“但你放心,我才不会喝你的迷魂汤,我会全力以赴,不会手下留情。全球直播,哼,打败你我就出名了。” “是吗?”方飞相当无语。 “我对你表示感谢!”苏若兰在他肩头狠拍两下,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带着一群同党,扭着小腰走远了。 “气场好强,”简真不胜羡慕,“啥时候我身边才有这么多女生?” “现在就行,”吕品凑近他耳边,“我可以把你变成女生宿舍的马桶……” “混账,”大个儿脸胀通红,“太、太下流了。” “方飞,你就别费劲了,”巫袅袅一伙冲过来,黑衣女狠狠毒毒地盯着方飞,“冠军是皇秦的。” “你一只妖怪都别想捉到。”百里秀雅冲着方飞狂吐舌头。 简真咳嗽一声,说道:“我也要参赛……”还没说完,女生们从他身边飘了过去。 “别忘了,”简真气得七窍生烟,“皇秦的对手还有我。” “噢?”巫袅袅把手伸到耳朵边上,“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了,”百里秀雅粗声大气地说,“不就是猪叫吗?”女孩笑成一团,大个儿简直气炸了肺。 “嗐!”一只手冷不丁搭在方飞肩上,直把小度者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勾穹冲他眨了眨眼睛,笑容又暧昧又诡秘,他瞟了瞟四周,压低嗓音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勾穹是四年生的领袖,去年“魁星奖”的得主。他主动邀请,方飞不便回绝,只好跟着他来到湖边的树林。 两人站定,勾穹猛地抽出毛笔,方飞下意识后退一步,指尖放到笔袋上面,心子一阵狂跳:“他要干吗?比赛前除掉我?” 勾穹自顾自写了一道“生灵探测符”,忽左忽右地侦测一番,认定四周无人,这才放下毛笔,说道:“谨慎一点儿比较好。”方飞疑惑地问:“干吗要谨慎?” “记得生日宴会我说的话吗?”勾穹笑了笑,“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 “呃,”方飞模糊记起,“什么惊喜?” “这次‘降妖猎怪’,我想跟你合作。” “合作?”方飞越发惊奇,“怎么合作?” “比赛的胜负取决于捉到的妖怪数目,”勾穹舔了舔嘴唇,“可妖怪的数量是有限的,我多捉一只,你就少捉一只,反过来也一样。” “你有什么主意?”方飞随口问道。 “如果我们联合起来,捉走所有妖怪,再按功劳分配怎么样?”勾穹咧嘴一笑,“这样我们都能轻松过关。” 方飞听得吃惊,想了想,说道:“可比赛的胜利者只有一个。” “所以需要清除掉一些人,”勾穹一本正经地说,“比如苏若兰、天素、皇秦,还有几个四年生,我的老对手。” “清除?”方飞心生困惑,“怎么清除。” “想办法让他们出局!” “我懂了,”方飞点点头,“你想联合弱者围攻强者,迫使强者出局,让你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别那么说,”勾穹笑了笑,“你也有机会,对吧?” “你来联合我,说明你并没有把我看做对手,我只是你的帮凶,帮助你夺取冠军的垫脚石。” 方飞毫不留情地揭穿勾穹的野心,四年生脸上笑容褪去,目光变得阴沉,徐徐说道:“这么说,你不肯加入我了?” “当然!”方飞大声说,“这不公平。” “你想过没有,”勾穹冷冷说道,“如果你不加入,我就第一个让你出局。” 方飞心头火起,厉声说道:“请便。”勾穹威胁失效,惊讶地看他一会儿,冷笑着转身走开。 “答应他。”天宗我的声音突然钻进脑海 “什么?”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方飞都觉毛骨悚然,“答应谁?” “勾穹,跟他联手!” “不行,”方飞反驳,“我讨厌他。” “我才不管你讨厌谁,”天宗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但你不能第一个出局。” “可我已经……” “这是命令!”天宗我斩钉截铁。 方飞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面人儿,任由大魔师搓扁捏圆,他沮丧地摇了摇头,发现勾穹已经走到树林边缘,只好高叫一声:“等、等一下。” “干吗?”勾穹回过头来。 “我答应你。”方飞费力地吐出字儿。 “真的?”四年生大感意外,“你不拒绝我了?” “我,”方飞目光下垂,“我改变主意了。” “你也很想赢吧?九星之子。”勾穹口气里满是讥诮,“我们没什么不一样。” 方飞面孔发烫,心想:“我们不一样。”嘴里却说:“我要怎么做?” “明天再说,”勾穹轻蔑地看他一眼,“记住,敢耍花招,我第一个干掉你。” 第十五章、腾蛇 第十五章、腾蛇 当晚方飞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强劲的对手、未知的题目,失败后的可怕结果,变成的蜕的女孩总在他眼前晃动,不知不觉变成了燕眉的样子。方飞心痛欲裂,更是睡意全无……好容易挨到四更天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忽听有人叫喊,睁眼一看,发现天光大亮。 “快迟到了!”叫醒他的是天宗我,大魔师的声音透着愠怒。 方飞扭头一看,对面的下铺空空荡荡,大个儿已经不知去向。上铺的吕品面朝墙壁睡得半死,发出均匀细长的鼾声。 “死肥猪没叫我?”方飞怒气冲天,跳起来闯进盥洗室,胡乱抹两把脸,抬眼看向镜子,登时吓了一跳。镜中的他两眼充血,脸色死白,脑门又大又光,看上去活是一个骷髅头。 他冲出龙尾区,发现风已经停了,大鹏终于飞越了玉京。天空灰青透蓝,万里无云,仿佛用吸尘器一点点吸过。对于“幻月舞会”来说,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一口气跑出学宫,远远看见参赛者站成一排,乐当时的讲话已经到了尾声,他把手一挥,说道:“好了,现在……” 方飞一头撞进队伍,气喘吁吁站定,乐当时恼怒地剜他一眼,虎着脸说:“出发!” 参赛者鱼贯走向蚣明车,一个个皱眉咬唇、表情凝重。方飞挤过数人,接近简真,咬着牙说道:“干吗不叫我起床?” “干吗要叫你?”大个儿振振有词,“我又不是花妖。” “没义气的家伙,你差点儿害死我。” “义气,哼!”简真提高嗓门,“你报名之前通知过我吗?” 方飞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进了蚣明车,他发现气氛沉重,众人目不斜视,举起毛笔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再看简真,也是苦了一张胖脸挥笔念咒,笔尖的光芒闪闪烁烁,显然符咒没有成功。 “写什么符?”方飞忍不住问。 “分光捉影符。”大个儿闷声回答。 “什么?”方飞几乎跳了起来,“难道第一关是……” “腾蛇!” 简真沮丧地低下头。 方飞脸色发白,匆忙翻出通灵镜,检索腾蛇的资料—— 腾蛇,三品妖,有形门飞行纲羽翼目幻形科妖蛇属上古种,栖息地:谜山、浮羽山、忘墟、蛇蝎大漠,禁岛,现任妖王:紫翳。 腾蛇为胎生,成年后长约三到六尺,通身布满鳞片,颜色多为青黑,背部生有羽翼,数目二到四扇,口部长有六枚毒牙,两大四小,咬中者浑身麻痹,失去行动能力,两分钟内死亡。腾蛇精通“布雾术”和“分身术”,分身数目不超过四个,捕捉腾蛇需要高超的飞行技巧、洞悉真伪的眼力和“分光捉影符”。 方飞看着最后两句,心里不胜茫然,他对应付腾蛇毫无准备,如何识别分身,如何写符捕捉……统统一无所知。他定了定神,收起通灵镜看向窗外,小声问道:“简真,我们现在去哪儿?” “雾林!”简真悻悻回答,“腾蛇的栖息地。” 蚣明车到了山腰,绕道向南,冒着风雪向下俯冲。过了片刻,白雪消失,绿意涌现,一路繁花如锦,无数蜂妖蝶怪翩然飞舞。 越往下走,花草变少,树木变得高大繁茂,林木深处不时传来扑翅的异响和阴沉的嘶叫,黑影掠过车顶,也不知是蛇是鸟。 车厢里静得出奇,人人危襟正座,瞪眼直视前方。 吱嘎,蚣明车滑行数米,停了下来。众人起身下车,但见浓荫蔽日,碧梧桐蔚然成林,这种乔木四季长青,修伟挺拔,光溜碧绿的树皮上布满细密闪亮的银丝,成熟的梧桐子清甜可口,上至凤凰、下至腾蛇,神鸟妖蛇都嗜之如命。 梧桐林雾气袅绕,没有虫鸣鸟叫,也看不见一道腾蛇的影子。 天皓白和元迈古先到一步,两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凑在一块儿商议什么,看见蚣明车抵达,双双掉过头来。 呼啦,水灵光带着记者从两人身后冲了出来,压根儿不看别人,一阵风冲到方飞面前,笑嘻嘻地把毛笔凑到他嘴边:“九星之子,好久不见。” “嗐!”方飞宁可去捉腾蛇,也不想接受女主播的采访。 “喏,”水灵光没话找话,“你好像长高了!” “是吗?” “有信心在‘降妖猎怪’中夺冠吗?” “没有!”方飞老实回答。 “噢!”水灵光活像逮住老鼠的猫儿,欢快地跳了一下,笑嘻嘻地回望镜头,“听见了吗?他说没有,呵,意料之中……”但看方飞要溜,不客气地一把扯住,“既然没有信心,你干吗还要参加比赛?” “不知道!”方飞没好气说道。 “你的支持者很多,你不想跟他们说说心里话吗?” “心里话就是请把你的手放开。” “为什么?”水灵光装呆扮傻。 “我要比赛!”方飞甩开女主播,狼狈地逃进参赛者的队伍。 “粗鲁的家伙,”水灵光冲着镜头抱怨,“我感觉他相当心虚,这也难怪,跟‘魁星奖’不一样,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整个学宫的精英。某位不肯具名的专家告诉我,方飞的道术很平庸,上次所以获胜,完全因为运气。好运气总有用光的一天,呵,也许就是今天……” “她废话真多,”简真在方飞耳边嘀咕,“你是不是欠了水灵光很多钱?” “没有!”方飞厌烦地吐了口气。 “她干吗老针对你?”大个儿不胜纳闷。 “点击量高呗!”勾穹把简真挤到一边,凑近方飞展开通灵镜,“看到没有?你一出现,玉京通灵台的点击量增加了三倍。” “恕我直言,”苏若兰从两人身前飘过,“里面九成的人都想看他笑话。” “说得没错,”勾穹舔了舔嘴唇,“大家的乐趣不是看你成功、而是看你如何失败。” “一旦你输了,热度就会下降!”苏若兰再一次飘过。 “噗!”勾穹鼓腮吐气,“九星之子的神话就会当场破灭!”他拍了拍方飞的肩膀,“为了保持热度,你得一直赢下去。” 方飞心情低落,他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热度”不感兴趣,可是正如勾穹所说,他不得不一直赢下去。 “嗡嗡嗡……”记者挥舞毛笔,把六只“碧磷妖瞳”送进森林,惨绿色的磷火穿过雾气,飘飘忽忽,闪闪烁烁,像是投进水里的石块,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数不清的黑影在雾气中闪现,低沉用力的扑翅声让人汗毛倒竖。 “听我指示,”勾穹对方飞耳语一句,笑眯眯闪到一旁,简真疑惑地看着他:“方飞,他刚才说什么?” “讨论热度。”方飞心不在焉地盯着森林里的雾气。 乐当时咳嗽两声,高叫一声“集合”。参赛者纷纷上前,老宫主说:“重申一遍,比赛限时半个时辰,活捉一只腾蛇得二十分,腾蛇死亡扣二十分,没有捉到腾蛇或是被蛇咬伤,自动失去比赛资格!”他威严地扫视众人,“听到没有?” “听到了!”学生回答。 “好!”乐当时指着一堆竹篓,“一人领一只蛇篓,捉到的腾蛇放在里面。” 两个勤务负责发放竹篓,方飞领到一只,浅白色的篾条上写着天青色的符字,一看就是天皓白的手笔。 “这竹子能困住腾蛇?”方飞抖动竹篓,轻飘飘的,篓壁就像薄薄的草纸。 “别小看这竹子!”简真摩挲竹篓,“这是无情海的禁竹,能够克制腾蛇的妖气……” 忽听咻咻连声,其他人腾空飞起,先后冲进雾林。方飞忙不迭召出尺木、急匆匆追赶上去。大个儿拍着翅膀跟在后面,飞得无精打采,嘴里不停唠叨:“急什么啊?咱们慢点儿飞,蛇捉光了,就不会咬咱们。” “没听说吗?”方飞怒气冲脑,“捉不到蛇会退赛。” “退赛就退赛,”简真气哼哼地说,“我本来就想退赛。” 方飞十万火急,没空跟他胡闹,加速抛下简真,一头钻进雾林。冷雾迎面涌来,肌肤上起了一层栗子,前方杂音纷纭,扑翅声,嘶鸣声,飞轮转动声,还有参赛者的惊叫与暴吼,断断续续,忽远忽近,方飞心惊肉跳,禁不住左右张望。 “当心!”天宗我陡然出声,方飞想也不想,尺木向左标出,修长的影子从他眼角滑过,肩膀上传来热辣辣的疼痛。 “前面。”天宗我继续发声,方飞缩头弯腰,噗啦,一团黑影挟带狂风从他头顶掠过,锐利的爪尖分开头发。他头皮发麻,浑身酥软,向前狂冲数米,扭头一看,雾气翻腾,什么也没没有。 “蠢货,”天宗我冷冷说道,“你差点儿就输了。” 方飞心子狂跳,没有天宗我点醒,他一定逃不脱腾蛇的爪牙。一想到大魔师成了救星,他的心里不胜别扭,忍不住问:“刚才有两条腾蛇!” “不!”天宗我说道,“第一个是分身,第二个才是真身。” “你能分出真身分身?”方飞大为震惊。 “很容易,”天宗我轻蔑地说,“分身轻、速度快、风声小;真身重,速度慢,风声大。一般来说,腾蛇狩猎,先用分身袭扰,把猎物赶进圈套,真身发动致命一击。” “为什么?”方飞怪问。 “腾蛇用什么咬人?” “毒牙!”方飞恍然说道,“分身的牙齿没有毒。”天宗我哼了一声,说道:“又来了!” 方飞屏息凝神,但见薄雾分开,蹿出一道青黑色的影子。男孩闪身向后,黑影从他身前掠过,一个急刹掉过头来,方飞第一次看清对手的样子,那是一条青黑色的大蛇,没有四肢,浑身布满鳞片,蛇头上的独角金红发亮,背上一对青白色的羽翼,两只蛇眼闪烁碧绿光芒。 “嘶!”腾蛇呲牙吐舌,向他猛冲过来。 方飞继续躲闪,但觉对方风声细微、行踪飘忽,似乎没有分量。他想到天宗我的话,寻思:“如果这是分身?那么真身在哪儿?” 人与蛇当空追逐,风驰电掣兜了两圈,方飞眼睛盯着分身,耳朵却在留意雾气里的动静。 飒,左后方传来细微的风声,方飞身子蜷缩,急向右闪,与前方的分身迎头交错,疾风扫过肌肤,带来微微刺痛。他屏住呼吸,扭头看去,身后一溜黑影,来势迅捷了得,仿佛轻薄的利刃切开浓雾。 “不对,这也是分身……”方飞念头闪过,前方雾气开合,粗壮的树干迎面撞来。他拧转腰身,刚要绕过大树,噗啦,狂风压顶,腾蛇的真身藏身树上,居高临下地向他扑来。 方飞就地一旋,蛇口擦身而过,尖溜溜的毒牙清晰可见。 “勾魂夺魄。”方飞“昏迷符”出手,不料黑影闪动,一个分身抢到真身前面,哧,符咒击中蛇影,分身变成一缕黑烟。真身仓皇逃窜,剩下的分身如影随形,两者并排齐飞,可是姿态不同,真真假假,方飞一眼看穿。 “僵如木石。”方飞赶上前去,发出一道“定身符。嗤,分身再次挡下符咒,变成黑烟袅袅飘散。 “蠢货!”天宗我呵斥,“它有两个分身,就有三条命。” “住口!”方飞一心盯着前方的蛇影,腾蛇只剩真身,仓促间不可能分光化影,他扬起笔来,锐声喝道:“僵……”咒语还没念完,一道水墨色的符光从旁飞来,仿佛灵巧大手,攥住腾蛇扯了过去。 “谢了!”苏若兰笑眯眯地从他身边飞过,一面说一面把捉住的腾蛇塞进竹篓。蛇妖极力挣扎,到了蛇篓入口,身形忽然收缩,变成一股黑气钻了进去。 “到手的东西溜了,”天宗我语气尖刻,“干吗不用‘分光捉影符’?” “我不会!”方飞闷声回答。 “不会也得会,”天宗我阴声说道,“我知道,你很擅长龙文。” 方飞无意争胜,可又不得不听从命令,两股念头在心里较量,说不出的痛苦纠结。他努力打起精神,回忆“分光捉影符”的定式,把握节奏,翻成龙文。这一道符咒专门用来对付擅长分身术的对手,能把真身从分身的包围中拉扯出来,只要笔速够快,扯出真身以后,再用一道“束缚符”就能活捉腾蛇。 记忆符咒的当儿,雾气淡薄了不少。腾蛇有布雾的能力,飞行时往往伴随迷雾,这时雾气变淡,足见腾蛇正在减少。减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参赛者捉走了。方飞心中焦急,瞪大双眼,竖起耳朵,但听风声急响,大多都是飞行器来来去去,相比之下,腾蛇的扑翅声稀稀拉拉,几乎很少能够听到。 忽然一道黑影迎面冲来,飘飘忽忽,一瞧就是分身。方飞旋身让过,身后狂风暴起,直奔他的后颈。 真身!方飞低头向前,翻了个跟斗,从下往上忽又蹿起,刹那间,人与蛇掉了个儿,腾蛇落到方飞下方,匆忙召回分身,两条蛇影纠缠着向前飞窜,方飞毛笔抖动,舌尖迸出一串龙语:“汰沙金捕风捉影……” 笔尖光亮一闪,腾蛇的真身微微一顿,忽又摆脱符咒,继续向前飞蹿。方飞再抖毛笔,符光忽然消失,只一愣,人与蛇拉开数米。他不胜气闷,正想加速追赶,忽然寒气逼人,天素横冲过来,笔尖一抖,符光卷住腾蛇,随手塞进蛇篓。 “喂!”方飞气得大叫,“那是我的蛇!” “现在归我了,”冰山女瞟他一眼,“你抓了几条?”方飞面红耳赤,梗着脖子说道:“关你什么事?” “你最好跟简真学学!”天素不冷不热地说。 “学他什么?” “学他怎么出局。”天素向下一指,方飞低头看去,大个儿躺在地上,面皮发紫、浑身抽搐,两个勤务蹲在他身边挥笔念咒,给他注入解药。 “这个倒霉蛋!”方飞哭笑不得,大个儿躲躲藏藏、磨磨蹭蹭,还是没能逃脱腾蛇的毒牙。望着他的惨状,方飞无比怀念吕品,懒鬼本是“降妖猎怪”的最佳人选,可他非但不肯报名,而且大放厥词:“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玩两局游戏,我的目标可是世界前十……” 忽然冷风吹来,方飞缩起脖子,回头望去,林中雾气飘散,景物明朗如洗。 “整整一刻钟,方飞没有抓到一条腾蛇!”水灵光望着镜面眉飞色舞,“我早就说过,他的道术相当平庸。现在怎么样?原形毕露了吧!大家看好了,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呵,一条蛇都没捉到,九星之子快要出局了。” 镜中的雾气完全消失,林木山石历历可见,参赛者忽来忽去,身影电光石火,争先恐后地追逐所剩不多的腾蛇。方飞在里面兜兜转转,眼里透出十足的迷茫。 “数据出来了,”水灵光盯着镜面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迄今为止,二十三人参赛,五人被腾蛇咬伤出局,剩下十八个人,成绩最好的是天素,捉住十一条、不,十二条腾蛇,刚刚又得手一条;皇秦和苏若兰并列第二,各自十条,勾穹第四,八条,林清湘和施红莲并列第五,七条……噢,太棒了,除了九星之子,每个人都有收获!”女主播笑得花枝乱颤,“老实说,我也希望他能捉一条,要不然真是太丢脸了……” 方飞呼吸紊乱,口干舌燥,淋漓的汗水浸透了羽衣。刚刚过去的五分钟,他的符咒又失败了两次,错过两条腾蛇,一条溜进树丛,另一条被巫袅袅抢走。白虎女的话把他气得半死:“啊哈,你差一点儿就捉到它了。” “你的时间不多了,”天宗我的话冷冰冰响起,“我可是相当失望。” “闭嘴!”方飞心烦意乱,集中精神寻找腾蛇,因为太过紧张,感官失去了向有的敏锐——耳朵嗡嗡作响,眼前朦朦胧胧——残余的腾蛇东躲西藏,树丛里,石缝中,销声匿迹,行踪飘忽。 “知道吗?”天宗我漫不经意地说,“入魔之前,我的道术无人可比。” “我没空听你瞎吹!”方飞很不耐烦。 “小孩子应该谦逊,”天宗我语带讥讽,“这么下去,你一条蛇也捉不到。” “你说怎么办?”方飞烦躁地问。 “你的节奏不对!”天宗我说道。 “什么节奏?” “‘分光捉影符’的节奏不对,”天宗我说道,“万物的变化都有其节奏,书写符咒,节奏是第一要素。” “我的节奏怎么不对?” “听着!”天宗我声调一变,恢宏浩大的龙语在方飞心头震响,“汰沙金捕风捉影!”字字惊心动魄,富于奇妙的旋律,宛如一串稀世宝珠,焕发令人炫目的光辉。 “不止节奏,”天宗我接着说,“‘沙’字你笔势太松,‘金’字结构太紧,‘影’字过于刻板,少了灵动的神韵。”随他说话,三个龙文也在方飞脑海一一闪现,那是天宗我的手笔,字迹潇洒遒劲,让他自愧不如。 “前面有蛇!”天宗我忽又开口。方飞应声观望,发现十米之外,碧梧桐的树枝上缠着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它纹丝不动,乍看就像一根枯枝。 方飞屏息向前,腾蛇有所察觉,绿眼珠转了过来。它意识到行踪败露,展开翅膀,噗地蹿起,中途一分为三,两个分身裹着真身向西飞蹿。 方飞扬起笔来,作势写符,可是信心不足,笔尖抖抖索索,很是犹豫不决。 “跟着我念!”天宗我声音响起,“汰沙金捕风捉影……” 仿佛受了催眠,方飞异口同声,随他吐出咒语,笔尖扭动如风,笔下的龙文活力十足:“汰沙金捕风捉影。” 咻,笔尖飞出一道炫光,如臂使指,钻进三道蛇影,越过分身,精准地缠住飞翔的妖蛇。他的知觉随着符光延伸,清晰地感受到腾蛇的血流和心跳。 “真身!”方飞抖动笔杆,符光倒卷回来,到了身前半米,腾蛇怒张蛇口,冲他狠狠咬来。 “竹篓!”天宗我一声断喝,方飞举起竹篓,入口向前,罩住蛇头,霎时竹篓上青字闪耀,哧溜一下把腾蛇吸了进去。 方飞收起竹篓,心里不胜古怪,捉到这条腾蛇全靠天宗我,大魔师的教诲比起任何道师都要管用。 “你干吗教我?”方飞忍不住问 “废话,我也想赢,”天宗我停顿一下,“左边二十米!”方飞掉头望去,一眼就发现了树丛里偃伏的飞蛇。 嘶,腾蛇一跃而起,分身逃窜。方飞追赶上去,刚要写符,身后狂风飚起,向他冲撞过来。 方飞闪身向左,眼前人影摇晃,一个女生大剌剌地从他身边飞过,青白色的羽衣清爽素净,脚下的飞剑像是一片翠绿闪亮的竹叶。 “林清湘。”方飞一眼认出女生,她的飞剑“竹风叶雨”形状奇异,也是赫赫有名的天道神器。 四年生强取豪夺,方飞心头火起,眼看叶清湘扬起毛笔,当即尺木加速,赶上女生横身撞击。叶清湘闷哼一声,向左跌出数米,发出的符咒从腾蛇的背上扫了过去。 方飞挤开对手,刚要抬笔,左肩疼痛传来,巨大的冲力把他硬生生挤开,险些迎头撞上大树。叶清湘在他耳边轻笑:“小家伙,你还早着呢……” 话才说完,方飞折身返回,叶清湘耸肩撞击。方飞刹住势头,不进反退,尺木向左歪斜,拨了一下叶清湘的剑柄,这一下又快又巧,四年生当空转了一圈,好容易稳住,扭头一看,方飞抢到前方,笔尖的符光仿佛青色的飘带,牢牢卷住腾蛇,正向竹篓拖曳。 “休想!”叶清湘扬起笔来,一道符光越过方飞,缠住腾蛇,向右拉扯,同时剑速加快,凶狠撞向对手。 方飞左右为难,如要躲避撞击,势必放弃腾蛇。迟疑间,叶清湘的符光忽又缩回,他趁势扯回腾蛇,塞进竹篓,但听身后风声不断,忍不住回头瞥去,但见四年生脸色苍白,毛笔忽东忽西,尽力抵挡一个红衣男生的猛攻,男生笔势纵横,乱蓬蓬的头发通红发亮,仿佛一大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烈燃?”方飞认出男生,三年级的红发少年。烈燃没有住在龙尾区,方飞跟他不过数面之缘,这时挺身相助,着实有些意外。 叶清湘后退数米,绕到一棵大树后面,冷不防身边闪出一人,扬手一道“定身符”击中她的脑门。 叶清湘直挺挺地摔向地面,方飞吃了一惊,刚要俯冲救人,忽见偷袭者抢先一步抓住了叶清湘。 “勾穹!”方飞看清来人,登时刹住尺木。 勾穹冲他笑笑,夺过叶清湘的蛇篓,随手把她丢在地上。女生身子僵硬、神志并未丧失,瞪着勾穹两眼出火,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看见了吧?”勾穹汇合烈燃,举起蛇篓向方飞摇晃两下,“这就是合作。” 方飞望着两人心生寒意,忽听远处传来喧嚣,勾穹和烈燃对望一眼,双双掉头冲出。 “怎么回事?”水灵光夸张地用手捂嘴,故作诧异地盯着镜面。 通灵镜里一片混乱,七八个学生集结成群,疯狂地围猎其他的学生,身影飘忽闪动,符咒咻咻破空,夹杂各种谩骂跟怒喝。 “噢!”水灵光惊叫,“施红莲被击落了!” 一个女生尖叫着从天上摔落,衣服的莲花刺绣迎风绽放。她掉在地上,摔断了右腿,痛得直掉眼泪,冷不防一道“定身符”落在身上,施红莲僵直不动,维持哭泣模样,巫袅袅飘然掠过,信手捞走了她的蛇篓。 “施红莲的蛇篓让巫袅袅抢走了!”水灵光加快语速,兴奋和喜悦掩饰不住——捕捉腾蛇太过无聊,根本就是收视毒药,想要增加观众,学生的内讧更加有效,“文养浩也掉下来了,摔得不轻,昏过去了,西门江抢走了他的蛇篓……苏若兰摆脱了围堵,正在冲出雾林,跟她同行的郑飞侠被击落了,抢走蛇篓的是奇秀……噢,天啦,除了皇秦和方飞,所有人都在围堵天素,九对一,密不透风,简直密不透风……” “荒唐!”天皓白回眼看向乐当时,“这种做法应该制止!” “可是没有犯规,”老宫主摊开双手,“星官大人,你说呢?”元迈古目不转睛地望着镜面:“规则不禁止夺取其他人的腾蛇。” “这是一个漏洞。”天皓白说道。 “这是祖师葫芦规定的。”元迈古回应。 “这帮人很有默契,”天皓白的目光转向镜子,“比赛前应该通过气。” “天道师话里有话?”元迈古斜眼瞥向老道师。 “我怀疑有人泄漏了比赛题目。” “题目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乐当时咂了咂嘴,“如果泄漏,我们都有嫌疑。” “反正不是我!”元迈古掏出烟杆,平静地点燃烟草。乐当时手握成拳,凑到嘴边咳嗽一声,说道:“也不管我的事!” “挺奇怪,”天皓白轻声说道,“没人攻击皇秦。” “谁知道呢?”乐当时打了个呵欠,“或许他人缘好。” “人缘好?”天皓白冷笑,“这理由真妙!” 方飞从树林里钻出来,望着混战不胜迷惑:“他们在干吗?” “抢夺腾蛇,”天宗我停顿一下,“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腾蛇几乎捉光了,你只捉到两条,数量根本不够,要想胜出,只有抢夺其他人的腾蛇。比如天素,她捉到的腾蛇最多……” 方飞打断他说:“我才不干这种事!” “你宁可输掉吗?你知道后果吗?”天宗我的威吓让方飞微微窒息,他抬眼望去,天素陷入重围,左冲右突,笔尖符光乱闪,抵销来自四面八方的符咒。她面对的都是学宫的精英,敌我众寡悬殊,冰山女使出浑身解数,也是自保有余,根本无力反击。勾穹呼呼喝喝,指挥众人围堵,包围不断缩小,符咒更加密集凌厉。 天素支撑不住,扫眼看见方飞,后者起起落落,所在的地方正是一个缺口。她飞身盘旋,玄凌剑掀起刺骨寒气,把逼近的巫袅袅冻了个半死。天素趁她后退,纵剑向前突进,眨眼之间逼近方飞。 “拦住她。”勾穹厉声高叫。 方飞一愣,可是没有动弹,天素听得一清二楚,掉过头来两眼出火:“你跟他们一伙?” “我……”方飞耳根通红,片刻的犹豫,坚定了天素的怀疑,她二话不说,笔尖蹿出一道闪电。男孩浑身痛麻,翻着跟斗向后摔出,砰地撞上树干,两眼一阵发黑,好在尺木托了一下,贴着树干向下滑落,没有摔断手脚,可也七荤八素。他扫眼看去,蛇篓脱手摔出,孤零零躺在草地上。 “可恶!”方飞挣扎起来,想要取回蛇篓,不防遁光乱闪,天上落下九道人影,为首的正是勾穹,身边跟着他的“合作伙伴”。 勾穹拎起蛇篓,瞅了一眼,失望地说:“才两条?”反手扔给司守拙,后者笑嘻嘻接过,说声“谢了”。 “喂!”方飞惊怒交迸,“还给我!” “没门儿,”勾穹拖腔拖调,“谁叫你放走天素,你得弥补我们的损失。” “弥补不了!”巫袅袅忿忿说道,“天素少说捉了二十条!” “没有腾蛇会出局。”司守拙好心好意地提醒。 “对呀,”巫袅袅双目一亮,望着方飞转怒为喜,“我们就让他出局。” “九星之子第一场出局,呵,我都不敢相信。”勾穹阴阳怪气,其他人发出欢快的笑声。 “哟!”烈燃高叫,“他还不死心?” 方飞浑身发抖,小半因为愤怒,更多的却是恐惧——天宗我一声不吭,沉默之中透着杀机。 出局的代价不可承受,除了放手一搏,方飞别无它法。他吸一口气,抖索索站了起来。 “好吧,”勾穹打了个响指,“我们来教教他。” “教他怎么做人!”巫袅袅尖声高叫,众人抖擞毛笔,眼露凶光,一对九,把方飞围在中央。 呜,树林里传来低沉的啸吼,如同狂风穿过狭缝,充满震人心魄的力量。众人不自觉循声望去,远处的树丛飒飒摇晃,似有什么东西高速冲来。 “糟了!”勾穹想到什么,脸上失去血色。 “什么糟了?”巫袅袅不耐烦地问道。 “这不可能。”勾穹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巫袅袅抱怨没完,突然张口结舌,死死盯着远处的树梢,那儿有两团碧绿色的眼睛,炯炯慑人,俨然炽亮的符灯。眼睛的主人低啸一声,展开遮天的翅膀,露出胸腹的鳞甲,晶莹光滑,宛如雕刻花纹的紫色水晶,最惊人的还是身下那只巨大锋利的独爪,鹰隼一样攥住树枝。 “快走!”勾穹一跺右脚,踩着飞轮掉头飞蹿;其他人惊惊慌慌地跟在后面,丢下方飞一个,呆柯柯地望着树上的庞然大物。 “这也是腾蛇?”方飞心里嘀咕。 “对,”天宗我冷冷说道,“腾蛇王紫翳!” “它不是在休眠吗?”乐当时望着紫翳两眼发直,“谁唤醒它的?”猛地回头尖叫,“狐青衣,狐青衣。” “不是他干的。”天皓白摇头。 “那是谁?”乐当时气急败坏,“别告诉我这是意外。” “他想干吗?”元迈古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谁?”乐当时反问。 “方飞!” 乐当时扫眼看去,镜头里的方飞不眨眼地盯着紫翳。 “他疯了吗?”乐当时失声惊叫,“这可是挑衅。” “比赛立刻终止!”元迈古断然说道。 “时间还没走完,”天皓白看了看仙罗盘,“现在终止就得重赛。” 元迈古面露迟疑,扫一眼出了雾林的学生:“天道师,您就不怕方飞死掉?” “我是道师,不是保姆,”天皓白掏出烟杆点燃,“不管是谁,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您对他信心十足啊?”元迈古眯眼望着老道师,想要从他的脸上发现端倪。 “信心?”天皓白笑了笑,吐出一口烟气,“那可是个玄妙的东西。” “什么?”方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捉住紫翳?” “捉不到腾蛇,你就会出局!”天宗我淡淡说道。 “可是,”方飞望着腾蛇王狠咽口水,“这也太大只了。” “普通腾蛇是三品妖,紫翳却是六品,”天宗我说道,“捉住它能得三百二十分。” “十六条腾蛇!”方飞怦然心动。 “对,”天宗我说道,“一劳永逸的选择。” 腾蛇王趴在树上,尾巴缠绕碧梧桐的横枝,惨绿的蛇眼阴沉沉望来,目光乖戾莫测,让人捉摸不透。它突然昂起尖头,发出一声长啸,低沉悠长,回荡雾林,震得树叶簌簌簌零落如雨。 “它在叫什么?”方飞听出一丝不祥。 “同类!”天宗我回答。 啸声过后,风不起,树不动,四周寂静无声,一条腾蛇也没出现。 “可恶!”方飞的失望不在腾蛇王之下,“他们真的把蛇捉光了。” 紫翳不耐地扭动蛇身,整棵树木剧烈摇晃。它再啸一声,还是毫无回应,腾蛇王猛地掉头,死死盯着方飞,瞳孔遽然收缩,其中的焦躁化为狂暴的怒气。 “它来了……”天宗我话音刚落,腾蛇王俯冲直下。方飞一跺脚,跳上尺木,呼地冲向天空。 紫翳掠过地面,尖利的爪子在草地上留下数道深沟。它怪叫一声,仰身向上,双翅用力一振,分光化影,变成两条紫色的大蛇,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地掀起狂飙,吹得方飞东倒西歪,一瞥眼,紫色的影子闯进视线。他不自觉身子前倾,但听呼啦一声,巨大的翅膀当头斩落。 尺木光芒闪动,方飞向前急蹿,翅膀贴身扫过,背脊冷飕飕、麻酥酥,滋味儿很不好受,眨眼间,前方绿影晃动,浓密的树冠向他撞来。 方飞蜷缩成团,钻进密层层的树杈。这是绝妙的庇护,紫翳体格巨大,贸然跟上前来,势必卡在树杈之间。 豁啦啦,腾蛇的翅膀扫中树冠,出乎方飞意料,千年古木惨被掀翻,枝枝丫丫一面倒地向他压来。 方飞使尽解数,摆脱纷乱的树枝,身上多了几道血痕,刚要抬头,咻,粗长的蛇尾扫到眼前,仿佛没有重量,快得不可思议。 “分身!”方飞百忙中身子一矮,从尾巴下面钻了过去,冷不防狰狞的蛇头守在前面,绿眼圆睁,血口怒张,等着他自投罗网。 吸一口气,方飞爆发出求生本能,腰身用力一拧,凌空向左翻滚,像是高速旋转的网球,穿过尖锐的蛇牙,撞上紫翳的嘴唇,弹了回来,角度生变,向着斜上方蹿出。这一番碰撞下来,方飞头晕目眩,喉头发甜,身后传来飒飒急响,回头一瞥,差点儿叫出声来——两条腾蛇合力抓住树干,把歪倒的树木连根拔起,当空一轮,风车似的向他扔来。 “噢!”镜子前的人们齐声惊呼,其中包括退赛的学生。 镜子里轰鸣不断,高大的碧梧桐像是脆弱的小草,轰隆隆倒伏一片,树干拦腰折断,树冠摔出老远,飞沙扬尘,一片混乱。 “方飞呢?”苏若兰死死盯着屏幕,“死了吗?” “还没有。”勾穹一指镜面左侧,尺木的青光从烟尘中无声蹿出,跟着呼啦一下,狂风扫开烟尘,紫翳展开嶙峋的翅膀,庞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镜头。 “天啦,他还没死,他还活着……”水灵光语无伦次,让她激动的不是方飞的死活,而是高速飙涨的点播数量,短短几分钟,点击突破了五亿,可以想象,全世界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通灵镜。 水灵光高兴得发昏,真心地祈求方飞活得越久越好,以现在的增长速度,再撑十分钟,录像的点播量就能突破十亿——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记录。 “……紫翳追上他了,真身还是分身?”水灵光的播报开始充满了激情,“噢,腾蛇想咬人,没有成功,方飞玩了一个漂亮的空翻,贴着它的肚子滚了过去。另一个紫翳从下面蹿上来,看得出它想用爪子,唉,真悬,就差一点儿。腾蛇相当懊恼,它翻了个身,翅膀扇了过去,就像拍子打苍蝇。哈,我可不是骂人,比起腾蛇王,方飞太渺小了,不过小有小的好处,看呀,他又一次钻过了两条腾蛇的间隙,出神入化,出神入化,比起‘魁星奖’的时候,他的飞行术脱胎换骨,面对腾蛇王一点儿也不怯场……噢,好难听的蛇啸,紫翳生气了,对,它生气了,三分身,三分身,四个紫翳同时现身,真正的考验来了。噢,看呀,它们横冲直撞,把林子弄得一团糟……我知道了,如果树木统统倒下,方飞就会失去屏障,腾蛇王不但有力气,还有脑子……噢,方飞又出现了,他栖身的大树倒下了,看上去有点儿狼狈,可他没有泄气,先向左飞,折道向右,速度很快,弧线相当完美,像是一道彩虹,摆脱了两个紫翳……没完,前面还有两个。方飞竭尽所能,想要突破拦截,噢,失败,对面速度很快,糟糕,后面的两条也赶上来了,四对一,场面相当混乱,看上去就像四只蝙蝠争抢一只苍蝇,哈,我不是骂人,只是有感而发。方飞无疑尽了全力,可对手实在太……怎么?他又逃出来了,两个紫翳撞在了一起,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如果有个逃跑比赛,我一定把冠军颁给方飞……” “他是认真的。”皇秦冷不丁开口。 “谁呀?”巫袅袅随口问道。 “方飞,”皇秦轻声说道,“他想要降伏紫翳。” 巫袅袅回过头,困惑地望着他:“他不会成功的,对吧?” “这个么……”皇秦直勾勾地望着镜面,“我也不太确定。” “太难了!”方飞心脏狂跳,肺叶正在爆炸,“我不可能捉住它!” “别泄气,”天宗我平静地说,“再等等。” “等死吗?”方飞心里狂叫,“它有三个分身,” “不!”天宗我说道,“它有四个!” 方飞一声**:“它干吗不全放出来?” “你以为分身越多越好?”天宗我的语速跟方飞的剑速成反比。 “不是吗?” “分身源自真身,如果元气不变,分身越多,真身越弱;妖怪里面,腾蛇的精神力并不强大,即便是紫翳,控制三个分身也很困难,超过三个,就会顾此失彼,引起自身的混乱。” “然后呢?”方飞再一次脱出包围,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你接近真身,把它生擒活捉。” “不可能,它那么大个儿……” “知道八非的含义吗?” “问这个干吗……” “大非大,小非小,大和小是相对的,找到合适的方法,渺小的道者也能制伏巨灵!” 这种论调新奇有趣,但从天宗我的口中说出,方飞直觉说不出的怪异:“什么是合适的方法?” “三个道术,”天宗我顿了顿,“两道符咒,一个分身!” “分身术?”方飞一怔,“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天宗我冷静得令人发指。 “现在?”方飞无法置信,眼下他除了躲避紫翳,根本没有工夫学习任何东西。 “分身术并不难……”天宗我还没说完,就被方飞打断:“得了吧,我看了几百遍书……” “真正的奥秘从不在书上,”天宗我侃侃而谈,“要想分身,先得解析你的元神。” “元神?” “对!”天宗我话音落地,方飞的脑海里闪过一幅图景——那是一个人影,跟他形貌相近,可是模糊不清,人影被分成数块,每一块都在发光发亮,颜色、亮度各不相同,相互之间有细微的脉络联结,就像连接湖泊的江河,光亮顺着脉络流通、渗透,源源不灭,生生不绝。 “这是你的三神七识。”天宗我说道。 “你怎么知道?”方飞稍一失神,差点儿被腾蛇王一口吞掉。 “别忘了我是谁,” 天宗我阴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渊,“要吃掉元神,先要了解它们。” 方飞彻骨生寒,可是元神的影像深深烙入脑海,透过天宗我的视角,他对自身的元神有了前所未有的认知。如何区分?如何构成?如何运转?如何融会贯通?灵窍长在哪儿?元气怎样生成?不同的灵窍流出的元气又有何种微妙的区别,融合起来又会产生如何神奇的反应…… “三神七识的力量各不相同!”天宗我接着说道,“它们融入元气,透过十个‘灵窍’分别流出,你区分元气,控制它们,模仿元神的构成,把它们重新组合起来……这样的东西就是分身。” “这么简单?”方飞不敢相信。 “不简单,”天宗我幽幽说道,“世上最难了解的就是自己。” “好吧!”方飞说道,“分身有了,两道符咒呢?” “会‘雷霆缚妖符’吗?” “不会,”方飞悻悻回答,“那太难了!” “没关系,我教你!” “这是作弊!”方飞的心中不胜矛盾——既想输,又想赢。 “作弊?呵,你又不是第一次!” 方飞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天宗我停顿一下,“紫翳要发狂了!” 身后传来蛇啸,方飞回头看去,居中的“紫翳”摇头晃脑,倏忽一分为二,两条大蛇比翼齐飞。 “四分身!”方飞冲口而出。 “用‘雷霆缚妖符’困住分身。” “怎么困?” “飞行术。”天宗我话一出口,方飞立刻醒悟,他掉头斜飞,绕开扑来的腾蛇真身,斜向下冲,钻到一个分身的左下方。 “雷缰电索!”天宗我念出龙语,龙文闪过方飞的脑海。他同声念咒,照样画符,嗤啦,笔尖蹿出一条电光闪耀的符绳,刷地缠住腾蛇的独爪,电光顺势上涌,枝枝蔓蔓地撕裂腾蛇的全身,分身沐浴电火,腾起紫色的浓烟。 另一分身见状,扬翅斜身,俯冲下来。方飞跟腾蛇王缠斗已久,对它的飞行路数了然于心,扯着符绳躲开蛇头,从它的脖子下面穿过,随即挺身直上,符绳绕了一圈,系在蛇颈上面。不等分身挣扎,他笔尖扭动,顺手打了一个死结——一条符绳拴住了两个分身,电光来回流蹿,直把两个大家伙电得死去活来。 “漂亮!”天宗我破天荒喝了一声采。 方飞士气倍增,马不停蹄地冲向第三个分身,写出“雷霆缚妖符”,抖出电光长绳,刷地缠住它的尾巴,用力一收,回头看去,第四个分身果然傻乎乎展翅来救。方飞等它靠近,轻飘飘一个跟斗从它上方翻过,接着向下急坠,嗖,符绳缠住了左边翅膀的根部,正逢前一个分身甩动尾巴摆脱符绳,后来的分身被它一扯,大身子歪歪斜斜地撞了上去,两个分身滚作一团,符绳胡缠乱绕,彼此越捆越紧,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双双挣扎翻腾,搅得烟尘滚滚。 这几下神乎其技,林外的众人无不屏住呼吸,就连水灵光也忘了下面的说辞。 “嘶!”蛇啸声充满狂怒,镜中的紫翳左顾右盼,蛇眼里透出一丝惊慌。四个分身同时受困,这样的情形前所未有。它顾此失彼、不知所措,忽见方飞迎面冲来,脚下的尺木划出漂亮的弧线,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似要绕到它的腹部右侧。 紫翳心生怯意,缩身向后,爪子舞得风雨不透,蛇头伸缩如电,突然咬向方飞。 这一口咬得结结实实。 “噢!”镜前的人们齐声惊呼,纷纷看向雾林——方飞功败垂成,终于葬身蛇口? “没有!”天素冷锐的声音激荡人心,“还没完!” 所有的目光回到了通灵镜,但见紫翳的蛇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方飞,”水灵光失声尖叫,“出了什么事?” “分身。”天素简短回答。 腾蛇一声怒啸,嘴里青气缭绕。它上当了,咬中分身的一刻,方飞的真身骑上了它的后背。 “雷缰电索!”男孩扬起毛笔,亮闪闪的符绳当空一甩,刷地套住了腾蛇的脖子。 电流钻进身体,紫翳尖声悲鸣,痛苦夹杂屈辱。它疯狂挣扎,上蹿下跳,横冲直撞,俨然狂飙的野马,试图摆脱背上的骑士。 树木倒伏一片,轰隆隆声如炸雷,方飞颠三倒四,难受得想吐,回头一瞥,分身挣断符绳,纷纷朝他飞来。 “天宗我!” 方飞心里狂叫。 “干吗?”大魔师悠闲的腔调让人想要给他一顿暴揍。 “怎么不说话?” “你又没问我。” 方飞气得直翻白眼:“下一步怎么做?” “第二道符。” “什么符?”方飞一面说话,一面回望,四个分身来势汹汹、速度十分惊人。 “玄冥镇妖符!”天宗我说道,“把它写在紫翳头上!”方飞吓了一跳:“干吗写在头上?” “这是纹身符。” “纹身符”是符咒的一种,写在施符对象身上特殊的部位才能奏效。方飞在书上看过,可是从没真正写过,无怪天宗我千方百计也要让他爬到腾蛇背上。 “敛阴灵灭性摄神!”天宗我咒语响过,方飞一个跟斗翻出,大喝一声:“嗐!” 紫翳应声掉头,绿惨惨的双眼向他瞪来。方飞了无畏惧,迎头冲上,口吐风雷,笔走龙蛇,不待腾蛇王回过味儿,一行细密的龙文印在它扁平的额头上。 分身到了方飞身后,庞然巨影笼罩下来,男孩无暇后顾,念动咒语,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蛇头,符咒悄然迸散,龙文像是青色的小虫竞相钻入。紫翳先是迷惑,继而狂怒,它张开大嘴,作势咬出,脖子伸到一半,突然僵直不前。 “呜!”紫翳一声悲鸣,眼里神采熄灭,头颅无力地垂了下去。“玄冥镇妖符”仿佛一座大山,牢牢压制住它的元神。 腾蛇停了下来,缓缓拍打翅膀,不上不下,不前不后。方飞怔了一下,回头望去,四个分身就在身后,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保持扑击姿势,全都凝固不动,一只爪子已经到了他的头顶,成败生死不过一线之隔。 “行了,”天宗我轻声说道,“你可以命令它了。”方飞呼出一口气,虚怯怯下令:“收起分身。” 分身失去轮廓,变成迷离的紫雾,袅袅绕绕地钻回紫翳的身体。 “飞出林子!”方飞再发号令,紫翳呜咽一声,委委屈屈,哼哼唧唧,摇晃着穿过狼藉的树林,面对众人的笔尖,拍着翅膀落在地上。 “噢!”沉寂之后,人群里爆发出由衷的欢呼。方飞骑在蛇背,环顾四周,但觉如梦似幻,心头一片茫然。 “辛苦了,”天皓白走上前来,“下来吧!” “呃……”方飞回过神,慌忙跳下蛇背。 “玄冥镇妖符?”天皓白摸了摸蛇头。 “啊,”方飞面孔发烫,“是、是的。” “谁教你的?”天皓白又问。 “书、书上学的。”方飞看出老道师的不快,可也只能继续撒谎。 “哪本书?”天皓白寻根究底。 “那个……”方飞使劲挠头,“我忘了。” 老道师注视他片刻,低声说道:“以后尽量别用。”方飞如蒙大赦,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天皓白跳上蛇背,说道:“我去善后,元迈古,你带他们先去鬼谷。” “鬼谷?!”学生的惊呼声中,紫翳腾空而起,带着老道师飞进雾林。 “太惊险了,”水灵光一面拭擦冷汗,一面把笔尖凑近方飞,“驯服腾蛇王,你有什么感想?” “想喝水!”方飞写出“凝水符”,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滴,汇成涓涓细流进入他的口中。 “这可是少有的壮举,”水灵光不死心地追问,“你不觉得骄傲吗?不觉得自豪吗?” “我觉得很倒霉,”方飞实话实说,“这种事我不想遇上第二次。” “当然非常凶险,我都看得腿都软了,正因为凶险,才显得你……噢,我还说完呢,你去哪儿呀?”水灵光踩着小碎步跟在男孩身后,“你知不知道,今天的直播点击量超过十亿,这可是新纪录,大家都想知道你现在想什么……” “我想安静一下!”方飞冷冷回答。 “该死的小鬼。”水灵光咕哝着回过头,面朝“摄影符”,换过一张迷人的笑脸,“下一场比赛就要开始了,我们得给他一点儿空间,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会儿。据我所知,比赛第二场设在鬼谷,鬼魅之谷,让人闻风丧胆的恐怖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