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纸诏书 皇宫最西边的一处宫殿,名为冷宫。 此处杂草丛生,阴暗湿冷,散发着一阵又一阵腐朽刺鼻的霉味。 一行太监行色匆匆地涌入了冷宫,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带了点晦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妃宁氏,私通楚王,秽乱后宫;妄议朝政,祸乱朝纲,着废除宁氏妃位,押至午门,行凌迟之刑——” 尖细刺耳的声音划过空旷冷清的宫殿,立在大殿正中央的太监慢条斯理地卷好了明黄色的圣旨,举手投足间尽显轻慢不屑。 而这圣旨所斥的宁昭,此时正端坐在主位之上,身着金丝凤袍,头顶华丽凤冠,苍白的素面上依然精致明艳。 她望着宫门外不远处已光秃的梅枝,唇角无意识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 曾经那双灿若星辰的灵动眼睛,如今却也变得黯淡无光。 今日新帝封后,但却不是她。 这说来多可笑啊! 她曾心心念念、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夫君,在她一手将他送上这个帝王宝座之后,在她用尽权术帮他稳固帝王权势之后,他却宛若变了一个人一般。 那些深情款款全数化作翻脸无情,夺去财权不够,打入冷宫不够,一纸诏书,要她的命也不够,就连之前口口声声许诺说要给她的皇后宝座,也拱手送给了他人。 帝王之心,好一个帝王之心! 见宁昭迟迟没有任何反应,宣旨的太监不耐烦地尖细着嗓子再次开口:“宁氏,接旨吧!” 宁昭眸光敛了敛,但没有看他,只是说道:“我要见皇上。” 兴许是被关在冷宫这么久都没说过话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像是嗓子在沙堆里磨了又磨。 “好笑!”太监讥讽道,“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冠绝六宫的贵妃娘娘了,你以为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嗤——” 一声嗤笑打断了太监的冷言冷语,宁昭缓缓的将目光挪到了太监的脸上,锋利的眸子里尽是森然冷意。 她一字一句宛若泣血:“是慕容承他不敢来见我吧?怕我骂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怕我当着他的面揭穿他——” 宁昭顿了顿,忽的笑了起来,“如果没有我宁昭,他慕容承只能是那个丧家之犬一般、过得朝不保夕的废物太子!” “放肆——你这个疯女人!” 太监脸色骤变,袖袍一挥,怒声斥骂,“来人,这个狂妇口不择言,侮辱圣上,还不快快将她拖下去,送至午门行刑!” 太监话音刚落,守在宫门口的其余太监便纷纷涌入了宫殿,给宁昭的手脚都锁上沉重镣铐,架着她的手臂往外拖去。 头上的凤冠在纷乱中掉落在了地上,凤尾处镶嵌的几颗东珠四散滚落,一派狼狈。 宁昭没有反抗。 就算她被装进囚车,当街游行示众,她仍是没有半分怯弱。 围观的百姓都不明缘由,只听旁边的差役大声宣告:被押着游行的此女不守妇道,和自己夫君的亲兄弟勾搭在了一起,还妄图插手朝政引发社稷动荡,她这样的女人就是名副其实的祸国妖妃!好在皇上圣明,就要将她处死以正典型了! 不知是谁朝宁昭扔了一把烂菜叶,连带着其余百姓都纷纷朝她砸下了臭鸡蛋、小石子,还伴随着一句又一句的谩骂—— “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的女人,身为皇上妃子竟然还暗中勾搭楚王,真真是死有余辜!” “我还听说她插手朝政,是想大逆不道做女皇帝!” “呸,她这样的女人也配?还女皇帝?牝鸡司晨,不要脸!” 曾经的宁昭有多么风光无限,今天的她就有多么狼狈落魄。 但是她是宁昭。 她是高傲不屈的宁昭。 饶是此刻被千夫所指,她仍然挺直着脊背直视前方,眼神轻蔑而又孤傲。 午门早已搭好了行刑台,而监刑官,正是宁昭的父亲——宁洪。 一场权力洗牌,曾为太仆的宁洪,因为女儿得势,如今已经坐上了太师之位。 刑场的侍卫将宁昭从囚车里拖了出来带到了宁洪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往下压,然而却惊讶地发现她一动不动。 宁昭目光平静地同宁洪对视,即使现在是阶下之囚,余威犹在。 宁洪有些怯懦的愣了一下,但很快意识到今非昔比。 他脸上划过一抹伤痛的神情,抬袖抹了把眼角,装腔作势地感叹道:“唉,想不到今日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本官没有好好教导你,让你做出了如此羞于启齿之丑事,实乃是我宁府家门不幸,全赖皇帝圣明,善恶得昭,本官顺从天意,大义灭亲,从今日起,你便被族谱除名,我宁家没有你这样不守妇道之女!” 第二章 凌迟处死 “宁太师,”宁昭轻启朱唇,似笑非笑地问道,“当年是不是您执意要将我嫁给慕容承?” 宁洪一愣。 宁昭又问:“当年是不是您利用我太子妃的身份和群臣结党营私?” 宁洪脸色一白。 “当年又是不是您,喝醉了亲口说,宁昭不过是贱婢之女,生来就是为了帮您谋求权力的垫脚石?” 说到最后,宁昭的眼尾微微上扬,眸间讽刺意味甚浓。 “你你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兴许是这几个明显陈述的问句戳到了宁洪的痛处,他当即勃然大怒,指着宁昭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孝女!贱妾之女,无怪乎此!死到临头还不忘污蔑自己的父亲,你可真是连涣儿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也难怪皇上爱的是涣儿而不是你这个毒妇!” 宁昭冷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睁大了眼睛。 以前的一幕幕犹如走马观花般在她的瞳中放映。 难怪!难怪! 难怪宁涣到了年纪也不说亲出嫁,难怪宁洪让她好好辅佐慕容承,也难怪慕容承今日册封的皇后不是她而是宁涣。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一早就计划好的,让她来做这个开路人垫脚石,为他们的权力和地位打下牢牢的基础。 而当她的利用价值用完之后,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再留着她了。 这样,他慕容承,就可以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共享承诺给她这个外人的蜜语甜言了! “哈……哈哈哈!!”宁昭突然癫狂大笑起来,然而她的表情却比痛哭还要悲戚。 宁洪巴不得快点让她闭嘴去死,冷着脸将行刑令扔在了地上,喝道:“行刑——” 刽子手上前摁住几近癫狂的宁昭,毫不留情地扒开了她沉重而又华丽的凤袍,在胸口处剜下了第一刀肉抛上半空—— 此为“祭天肉”。 鲜血直流,她却宛若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笑声愈发的放肆疯狂起来。 那笑声落在围观的百姓耳中,连心脏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了颤。 说不清楚到底是被她吓的,还是被此刻莫名蔓延出的悲伤所感染的。 刽子手无情地行着刑,千刀万剐,场面血腥异常。 而此刻,皇城之上,群臣朝拜。 一袭明黄色龙袍的慕容承将手中属于皇后的凤玺交给了面前含羞带笑的宁涣。 新帝新后相携而立,不远处的礼钟敲响,足足三下。 群臣恭贺:“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深远沉闷的钟声传至午门,凄厉的笑声戛然而止。 此刻的宁昭宛若沐浴在血海之中,她被绑在刑柱上,遍体鳞伤,血流一地,双目赤红却直勾勾地盯着皇城的方向。 她在心里数着,一下、两下、三下—— 这钟声,像极了那对狗男女对她的嘲讽。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那对奸夫淫妇恩爱甜蜜的模样,生不如死的疼痛瞬间充斥着身体的每一处感官,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无人注意到她,除了刽子手手上沾满鲜血的刀。 天色渐渐昏暗,刑场上躺着一具不见血肉的身躯,森森白骨裸露,唯有一双突起的眼珠饱含恨意仍旧死死地盯着皇城的方向。 这场漫长而残酷的酷刑到了尾声,负责这场处刑的刽子手是皇后亲自挑选的行家老手,技巧非常,血肉削完,宁昭还剩最后一口气。 身后刽子手扬起手中的刀,正欲朝她的脖颈处砍下,忽然听得一声呵斥:“住手!” 周遭就此安静了下来。 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似是听见了一声轻叹。 随即一只手托起了她的身躯,将她揽入怀中,她能看到那人雪白的衣衫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头顶上传来熟悉的如清风拂柳般的温柔声音:“……你还有没有什么心愿?” 宁昭眼睫微颤。 竟然……是他? 竟然是她为了慕容承,斗了一辈子的政敌——当今丞相,靳渊。 她这一生,被家人利用,被夫君背叛,落得如此凄惨境地。却没想到,在这最后时刻,居然是自己的敌人来送她最后一程。 这太可笑了。 可笑到她不由自主为这临死前最后的关怀而落出血泪。 宁昭艰难地扬着头,眼前却始终一片模糊。 她扯了扯嘴角,也不知自己此刻笑的模样是否狰狞,只能吐出濒死的微弱气声:“我知道你十大罪……但我不说。” 那人伸出手覆盖了她的双眼,柔和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他说:“我知道你有万般好,我也不说。” 无人可见之处,一滴泪水重重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与此同时,天色骤变,伴随着电闪雷鸣,天空宛若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混合着血水四处流淌着,而男人抱着宁昭的姿势却一动不动。 宁昭的意识渐渐混沌,却又能清晰地看见慕容承和宁涣在她的面前张牙舞爪。 他们身上大红的喜袍,全是她这一腔热血染上的颜色! 恨意满腔,却无处抒发。 若有来世——她要把这千刀万剐所受的折磨,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第三章 南承寺 胸腔内如针扎的疼痛刺激着宁昭,迫使她不得不睁开了双眼,嗓子里还残余着呛水的灼烧感,她忍不住重重咳出了声。 意识渐渐回笼,宁昭望着眼前陌生的房间布置,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不是死了吗? “二小姐,您终于醒了?”耳旁传来一阵惊呼。 宁昭的眼珠转了转。 二小姐…… 这称呼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过了…… 宁昭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从床上坐了起来,蓦然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光滑而又细腻。 凌迟的痛楚还在心尖围绕着,然而此刻的她却仍是好好的。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二小姐?” 床边的丫鬟青婵看着宁昭呆愣的模样,不由得再次出声唤她。 宁昭侧过身子看她,熟悉的脸让她有一阵恍惚。 青婵……在出巡刺杀之中,让她躲起来,却穿上她的衣服为她赴死的青婵?这是地府相会么? 她张了张嘴,低声问道:“这是……” 嗓子依旧艰涩微哑,但声音却带了些稚气未脱的感觉。 话刚说出口,她又愣了片刻。 青婵只当她是落水受到了惊吓,规规矩矩地回答:“二小姐,这里是南承寺的一间厢房,今日皇上带百官及家眷在此祈福。您不小心落水,还好被皇上瞧见了,是他命人将您救上来的。” 南承寺?祈福?落水? 宁昭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脑袋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抬手按了按头,往事一点一滴地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南承寺落水被皇上命人所救,这不就正是她十五岁时发生的事情吗? 宁昭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睁大了眼睛。 难道她没有死? 不,应该是她死了一次后重生回了十五岁的这一日! 意识到这件事的宁昭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就连心脏也宛若要跳出胸腔一般。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慕容承!宁涣!她宁昭,回来了! 眸中的恨意喷薄而出,又瞬间被她敛了下来。 一旁的青婵看着自家二小姐那一瞬间森冷恐怖却又几近于威严的表情,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 这……这还是她家那个性子温软的主子吗? 好一会,青婵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二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宁昭摇头,又看了青婵一眼。 既然重活一世,她不仅要改自己的命,还要对这些爱她的人负责。不能让她们重复悲惨结局。 青婵还想再问,却忽的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昭儿醒了没有?” 猛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宁昭脸色一僵,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盖着的锦被。 是她的父亲——宁洪。 兴许是她的反应过大,青婵迟疑地看着她,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该不该开门。 宁昭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让青婵前去开门。 宁洪进了门,见宁昭坐在床上并无大碍,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他上前坐在了宁昭床头,握住了她的双手——两人同时一僵。 宁昭是心有反感,宁洪是从来没亲近过这个女儿,现下烧起冷灶极不自然。 他干咳一声,努力做出关切模样:“昭儿啊,你今日怎么这么不小心落了水?你看你脸色白的,连手都是如此冰凉,以后可一定要万事小心啊!” 宁昭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在锦被之下紧握成拳。 长睫遮住了她的双眸,也掩去了眸中的恨意。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那模样倒真像是落水后受到了惊吓。 宁洪又庆幸地说道:“幸好当时皇上就在不远处,命人救了你,否则爹爹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说着,他抬袖抹了下眼角,言辞语气间都颇有一番劫后余生的意味。 白发人送黑发人——哈,还真是一语成谶。 “是女儿让父亲担忧了。”宁昭低声说道,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宁洪的话语都与她记忆里的话语一一重合,前世的她只当父亲是真心关切,心里感动不已。但实际上,他说的这番话却都在为后面的话做铺垫。 果不其然,宁洪见时机差不多了,又提起了话茬:“昭儿,你如今已是及笄之年,是该谈婚论嫁了。” 前世的她听到这话时,天真地以为爹爹会帮她寻一个好人家,满怀期望,最后却冷不丁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宁昭的眸中划过一丝森然冷意,但仍然顺着宁洪的话问道:“不知父亲想将女儿许配给哪户人家?” “今日之事,爹爹认为是你与皇上之间的缘分……” 宁洪说着,停顿了一会,似是观察到宁昭的神色变化并无异样,才继续说道,“既然你身子已经无碍,等会便随爹爹去皇上跟前谢个恩,若是皇上看上你了,自然就是你的福气。” “父亲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女儿不懂。” 宁昭抬眸看他,灵动的黑眸氤氲着雾气,如小鹿般清纯无辜。 她长相不是倾国倾城之色,但这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足够让人一眼难忘。 宁洪越看越欢喜,暗恼自己之前从不关注这个不得宠的二女儿……这姿色,如何不能卖一笔好价钱? “昭儿,你应当也明白,若是成为皇上的妃子,对我们宁家,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宁洪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宁家虽然表面看起来风光,实际却是艰难度日。如若你成了皇妃,我们整个宁家的地位也都会水涨船高。” 说到最后,兴许是怕宁昭听不懂,宁洪又简单明了地加了一句:“我们宁家需要你。” 第四章 敢送吗? “可是……”宁昭咬了咬下唇,故作为难地说道,“女儿不想进宫。” 宁洪眉头一皱,又很快维持住慈父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道: “昭儿,你要知道,能被皇上看上是你的福气,爹爹自当会以你为荣。进了宫成为妃子,那可是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你去享受的。皇家何其尊崇,多少女人想进都进不去。如若你成了皇妃,你就有了自己的宫殿。再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那就是母凭子贵,这天下都有你一份!” 他这样一副道貌岸然处处为女儿着想的模样,落在宁昭的眼里简直就像是跳梁小丑般愚不可及。 前世的宁洪也是如此这般劝说宁昭,但皇上的年纪和宁洪相差无几,老的都能当她爹了,而且好色如命,暴戾无常,她自然是百般不愿的。 结果拒绝之下,被恼羞成怒的宁洪打了一巴掌。过几天后,她在后园遇到了窝囊太子慕容承。 两个不受宠的人一见如故,宁昭为他付出了全部真心,却不料这竟然使得自己掉进了更深的深渊。 那么问题来了……她怎么就在拒绝了当皇帝妃子之后,这么巧合的遇到了太子呢?官宦家眷的住处,太子会无缘无故的来这里? 重活一世,当时看不明白的如今也已明白透彻。 宁洪这么执意想将她送进宫,也不过就是想以此来走仕途捷径,在朝堂上为自己谋求更多的权势。 而她的嫡姐宁涣,外祖是当朝御史大夫,宁洪自然不敢将龌龊主意打到岳父的宝贝外孙女身上,于是便挑中了无权无势的宁昭,这样也更能让他方便掌控。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如今在他面前的宁昭,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能任由他拿捏的宁昭了。 在经历过前世的背叛欺辱、凌迟之痛,今生今世的宁昭只有一颗怀揣着对他们浓浓恨意的心。前世所有的坑她都要避免,不可能重蹈覆辙。 见宁昭迟迟没有回应,宁洪也等得有些不耐烦,出声催促:“昭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宁昭眨着眼睛,笑着问:“父亲,皇上是不是更喜欢多才多艺的女子?” “是。”宁洪以为她想明白了,捻着胡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宁昭又问:“皇上是不是更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 “是。” “皇上是不是更希望他后宫的妃子落落大方不争不抢?” “是。” 宁昭眸中笑意更甚,却始终不达眼底:“既然这样的话,父亲为何还要送我入宫呢?” “是……不是,”宁洪险些被宁昭绕了进去,蹙着眉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您也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您看女儿哪一点沾上了边?” 宁昭眉尾微挑,顺势转变了话锋,“论琴棋书画,女儿比不上嫡姐多才多艺;论性格,女儿也比不上嫡姐温柔贤淑;论与嫔妃相处,女儿恐怕只会拈酸吃醋,扰得皇上的后宫不得安宁。” “我连嫡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皇上又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宁昭眼中的笑意尽数褪去,徒留森森寒意。 最后那句话,是前世她临死前,宁洪亲口对她说的。 “这……”宁洪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意识到自己主动跳进了宁昭挖的坑后,宁洪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正打算用父亲威严强逼她同意之时,她又开了口。 宁昭的唇角渐渐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锋利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刺宁洪。 她的语气极尽冷淡:“请您再想想,从小到大,您可曾有真正地关心过我?每次嫡姐学了一首新曲或者画了一幅新画,您百忙之中总会抽出时间品评奖赏。而我呢?在府中您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一次,唯一的这一次,却是因为您想送我进宫为妃。” “因为我的娘亲身份低贱不得您的宠爱,我和娘亲在府中处处受到下人的欺辱,而您一直都对此视而不见。您说,我如此怨您恨您,您就不怕我得宠之后为了报复你而打压宁家吗?” 宁昭的眉眼弯了弯:“如此,您还敢送我进宫吗?” 言语间的威胁显而易见,宁洪怔愣了片刻才敢相信那些话竟然出自宁昭之口。 这是他那个唯唯诺诺的怯懦女儿?以前的宁昭别说断不敢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在他面前,几乎头都不敢抬! 他惊诧于宁昭判若两人的改变,却忽然触及到她眼中那股隐藏的恨意,这才意识到她刚才说的并不是气话。这可与他计划不符,如果强逼之下,父女翻脸,这颗棋子就废了。 宁洪在心底掂量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从长计议。 他和颜悦色道:“昭儿,你误会爹爹了,爹爹此番打算是真的为了你好。爹爹平日里公务繁忙,累死累活仍然不被皇上重视,爹爹心里也苦啊……” 见宁昭依旧不为所动,他心里咬牙,却只得继续自找台阶:“爹爹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好好想想!” 说罢,落了个没脸的宁洪狼狈而去。 第五章 禁足 南承寺祈福一共持续了三日,这三日宁昭一直待在厢房内闭门不出,连吃喝都让青婵亲自去采买,以不变应万变,堵死宁洪能下的所有手段。 而青婵怕她闷着,则是日日和她聊起外界的一些小道消息。 太子被皇帝当面训斥…… 皇帝又收了一个当地民女…… 赵家的小姐被撞破私情…… 这些事与宁昭前世所听说的事情一般无二,这也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是重活了一遭。 祈福大典结束,宁昭跟随宁洪回到了太仆府。 她还没来得及回自己院子一趟,便被宁洪以看望祖母为由,带到了宁老太君那边。 宁昭知道,这是宁洪贼心不死,必定会想方设法联合祖母一同施压逼她入宫为妃——前世的老套路罢了。 但,宁洪的如意算盘,只会落空。 甫一进门,便见宁老太君正坐在高堂之上,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饶是年岁已高,但无形之中依旧能够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势。 宁老太君的右下首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看向宁昭的眼神掩饰不住厌恶的情绪。 这就是宁洪的正妻、宁涣的母亲——陈氏。因为娘家势大,向来在府中飞扬跋扈,连宁洪都被压了一头,敢怒不敢言。 宁昭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昭儿给祖母、主母请安。” 陈氏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宁老太君单手撑着头,手指抵着太阳穴揉了揉,轻声道:“起来吧。” 宁洪坐在了宁老太君的左下首,低声和她说了些什么。 只见宁老太君眉头一蹙,颇为不满地看了宁昭一眼,问道:“昭丫头,听你父亲说,你不愿意入宫为妃?” “回祖母,昭儿不愿。”宁昭不卑不亢地答道。 “糊涂!” 宁老太君另一只手握着拐杖,激动地敲了敲地面,“婚姻之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你拒绝的份?更何况你入宫为妃,不仅对你有益,对我们整个宁家也是有好处的,你既为宁家之人,难道就不为整个宁家想想吗?” “母亲,您说这道理岂非对牛弹琴,”陈氏看着宁老太君身边的侍女娴熟的为后者抚背顺气却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身为一个儿媳该有的自觉,“一个庶女如何上得台面,我们宁家养了她这么多年,都没想过要好好报答我们。哪像涣儿知书达礼,乖巧听话。” “母亲说的极是,我不过是小小庶女,怎么能与姐姐相比。”宁昭的出言赞同让陈氏意外不已,但宁昭的这份“顺承”却对陈氏极为受用。 陈氏正欲再开口,却听得宁昭哂笑道:“我从没受过宁家的精心栽培,若是进了宫,指不定哪天坏了规矩惹了宫中贵人们的不快,昭儿倒是死不足惜,可若因此连累了宁家那可就不好了。” “相比之下,姐姐才是那最合适的人选,我相信,姐姐若是进宫,必定会荣宠不衰,到时候宁家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宁昭装作一脸纯良的模样,落在陈氏的眼里越发厌恶。 进宫是好事不假,可嫁给那个又暴戾又好色,还快行将就木的老皇帝,完全是跳火坑。 宁老太君胸口起伏得厉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再次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力道也比先前要重了不少。 宁昭的注意力也不由的从陈氏身上转移开来,从她一进门到现在,宁老太君就一直按着太阳穴,眉间郁结难消,她知道,老太君是患了头疾,前世便因头风发作而仙去,却没一个人真正在意,说起来,也是可怜之人。 “昭儿,父亲与你祖母一心为你着想,却没想到你如此不孝!看把你祖母气成什么样了!还不跪下!” 宁洪严肃的声音打断了宁昭的思绪,她心下冷笑,没想到宁洪这脸皮也是能与城墙比肩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父亲这说的哪里话,女儿也只是一心在为宁家考虑啊!” 宁洪被宁昭的话一时噎住,随即用愤怒掩饰去面上的尴尬,厉声问道:“为父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进宫?” 宁昭冷冷地回视他,一字一顿:“不愿意。” 身为父亲的权威几次三番被挑衅,宁洪如何能忍受,巴掌差点举起,但宁昭的眼神却如一瓢冰水,让他保持了仅剩的理智,最终只是怒道: “给我滚回去!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出别苑半步!” 回院子的路上,青婵一脸担忧,而宁昭毫不在意,前世宁洪也为此罚了她,算不得什么。 思及前世,宁昭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沉,也不再像先前那般从容,疾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青婵不解,却也只得快步跟上。 还不待宁昭走近,院门便从里打开来,宁昭定睛一看,急急忙忙走出来的正是她娘窦氏身边的丫鬟。 后者一看到宁昭,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六章 小露一手 宁昭不待丫鬟说些什么,就朝着窦氏房间的方向急奔而去。 只听得身后隐隐传来丫鬟抽泣的声音,还有青婵的惊呼:“姨娘不是一直在喝药吗?怎么会突然不行了?” 前世的今日,窦氏也是突然病重,自己苦求守着院门的下人去请大夫,然而却不被理睬,想来也是宁洪等人的意思。 那时无奈之下,自己只能从后院的狗洞偷跑出去,这才换回了救命的药。 好在今世,她无须这么狼狈了。 一推开窦氏的房门,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躺在床上的窦氏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已然昏厥了过去。 宁昭上前替她搭脉,感受到紊乱的脉象眉头蹙得更深。 “娘平日里喝的药在哪?”宁昭沉声问道。 丫鬟赶紧端了一碗药汁过来:“今日的药姨娘还没来得及喝就突然晕过去了……” 宁昭接过,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更加黑了几分,厉声质疑道:“熬药的人是谁?这算什么药?拿着药渣煮了几次的白水,还有什么药效?” 前世她不懂药理,现在却没那么好糊弄了! 丫鬟小脸一白,又跪在了地上:“这药都是药房那边送过来的……奴婢……奴婢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小姐,前后门都有侍卫把守,奴婢出不去,也叫不了大夫。”青婵焦急地禀告。 宁昭的眼神也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看样子,是有人存心想逼死她娘。 “青婵,你应该知道这院子哪里可以偷偷溜出去,你拿着我的私房钱去医馆抓几副药回来煎,”说着,宁昭在纸上迅速地写好了药方,交给了青婵,又再次叮嘱,“一定不能让人发现。” 青婵看着手中的药方有些目瞪口呆:“二小姐,您何时学会的医术?” 宁昭动作一顿,眸光微黯。 前世的她,为了慕容承,学了许多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东西,而医术却是因为娘亲最终久病饱受折磨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心缺憾。 见宁昭不愿多说,青婵便也不再追问,拿着药方从院子的一个狗洞中溜了出去。 随后宁昭又让丫鬟替她找到一副银针,再次回到窦氏的身旁,用前世所学的针灸之术稳定了她的病情。 青婵买药回来煎好后送来,窦氏喝了药之后才悠悠转醒。 此时已过午时,宁昭一直守在窦氏的床边。 醒来后的第一眼便见到宁昭,窦氏眼眶当即就红了,伸出手来:“昭儿,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宁昭连忙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她道:“娘亲不必忧心,有昭儿在,您不会有事的。” 窦氏还欲再与宁昭诉说母女之情,却听得丫鬟在门外禀报:“二小姐,姨娘,大小姐来了。” 宁府大小姐,宁涣。 宁昭神色一凝,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丫鬟话音刚落,宁涣便径直推门而入。 “姨娘,母亲听说你今日发病了,所以让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了药来。” 温柔婉转的声音传来,再次听到,已是隔世。 宁昭背对着宁涣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眸底的恨意被她暂时掩藏。 窦氏明显对宁涣很是尊敬,挣扎着爬起身想要向她行礼,然而宁涣却主动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柔声说道:“姨娘身子不好就不必行礼了,我来也是见见妹妹的。” “好,好,”窦氏点了点头,“你们姐妹俩要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妹妹,听说你惹爹爹和祖母生气了?”宁涣偏过头看向宁昭,一双美眸里满是担忧的神色。 宁昭回视她,脑子里却在想,陈氏素来嚣张跋扈,是如何教得宁涣这般心机,在任何人面前都能装得如此大方得体? 宁昭生了一副极好看的双眸,宛若万千星辰坠落,让人不由自主就沉迷于其中。 仅仅一眼,宁涣就险些压抑不住内心的嫉妒。 “妹妹,今日晚宴你去前厅和我们一起用膳吧,家人之间哪有隔夜仇?你在爹爹面前服个软,爹爹自然就消了气。放心吧,我已经和爹爹说过了,他也准许你今晚和我们一块用膳。”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眼底翻涌的情绪却逃不掉宁昭的眼睛。 宁昭深知宁涣此举没存好心,毕竟前世可没有用膳这一出,想必是她得知了今日自己当众提议送她入宫为妃吧。 窦氏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当是宁涣护着宁昭,更是不甚感激,也在一旁劝着宁昭。 为了让不明就里的窦氏安心,宁昭先行应了下来。 得到回复,宁涣含笑又让自己婢女将药送了过来:“这药是京城名医开的,又是我身边的人亲自熬的,特意送来给姨娘。” 说着,她便让婢女喂窦氏喝药。 宁昭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婢女的动作,眼神示意青婵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说道:“娘亲刚刚才喝了药,这药过会我会亲自喂她喝的,就不劳嫡姐挂心。” “那好,我便不多搅扰,妹妹一定要记得晚上来前厅吃饭。”宁涣本就不想在这久待,送了药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嘴角的笑容也在转身之际瞬间落了下来。 宁昭又在房里陪了窦氏一个下午,而那碗药让青婵偷偷倒了,换成她今日开的药方。 见晚膳时辰快到了,窦氏催促着宁昭去前厅用膳,还叮嘱她一定不能再惹她的父亲生气。 宁昭答应她去用膳,却没答应她不惹宁洪生气。 第七章 将计就计 来到前厅,宁洪、陈氏和宁涣已经落座。 一见到宁昭,宁洪和陈氏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只有宁涣热情地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旁。 然而用膳之际,都是其他三人在其乐融融地说着话,宁昭就如同局外人被晾在一边。 若是以前的宁昭,兴许还会因为此事而闷闷不乐。但如今的她,已经不在乎这凉薄的亲情,自顾自地低头吃饭。 宁涣却又忽然将话锋转移到了一旁的宁昭身上。 “明日外祖父要去宫里参加宫宴,让我一同前去,妹妹,你明日也随我们一起进宫吧?”宁涣给宁昭夹了菜,期待地看着她。 宁昭将她夹的菜拨至一旁,又吃了口饭,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对宫宴没兴趣。” 她都不知道亲自举办多少回的东西,这世早觉得腻歪了。更何况,宁涣如此殷勤,能有好心? 宁涣唇角笑容一僵:“怎么会呢,你以前都特别喜欢粘着我,和我一起去参加各种宴会,怎么就突然没兴趣了呢?” “身体不适,见谅。”宁昭的语气不冷不热,全程都没看过宁涣一眼。 宁涣显然没想到宁昭会是这样的反应,有些着急地看向陈氏寻求帮助。 陈氏瞧着最看不得宁昭这副不够谨小慎微的模样,冷笑一声,说道:“她不想去就别去,免得进了宫因为不知礼数丢了我们宁家的脸。到时候宫宴上都是些达官贵人,她一个庶女没见过什么世面,要是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甚至是皇上,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一听到“皇上”二字,一旁沉默着一直没说话的宁洪也开了口:“昭儿,这次宫宴你必须去,忘了上次皇上对你的救命之恩了吗?你总该去答谢陛下。” “答谢?” 宁昭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眸中碎光流转,嘲弄意味甚浓,“您是想趁机让我在皇上跟头转转,看皇上会不会起意纳我入宫为妃吧?” 被当众揭穿心思,宁洪神色一僵,随即气急败坏地扔下筷子,指着宁昭的鼻子怒吼道: “我让你进宫去答谢皇上,又没让你去跳火坑,你怎么这么不知礼数,还敢顶撞父亲?反正明晚的宫宴你必须要去,要是不去,你这辈子就别想见到你娘了!” 话音一落,四周静得可怕。 宁昭静默地看着眼前这位名义上是她父亲的人,眸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漆黑的眸子幽深无底,竟无端地散发出了丝丝冷意。 她可以和宁洪反抗到底,但是她不能让窦氏置身险境。她如今无权无势,还没有能力帮窦氏、甚至是自己逃脱宁家的魔爪。 陈氏和宁涣冷眼旁观他们之间的对峙,本以为宁昭依旧会犯倔不从,招来宁洪更粗暴的打压,却惊讶地发现她显露的利刺渐渐敛了下去。 宁昭垂下眉眼,轻声说道:“好,明日女儿会和嫡姐一起进宫的。” 她适时的服软也浇灭了宁洪心头上的火气,他满意地笑了起来,还给宁昭夹了几筷子的菜:“这才是爹爹的好女儿,明日我让人替你去置办一套参宴的衣裳,再给你准备一些体面的首饰。毕竟是我们宁家的女儿,在姿色上可不能输了其他人……” 宁昭没再动筷子,其余三人也都逐渐地没了话说,各个都心怀鬼胎。 翌日,宁洪果真派婢女送来了一件上好料子制成的衣裳和一整套还算得体的头面。 婢女送来时还不忘向宁昭请罪,说是来的路上遇到了宁涣身边的侍女,被叫住问了话,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 宁昭并没有放在心上,打发了婢女后让青婵替自己梳妆打扮,自己则在思考待会进宫要怎么才能让宁洪的如意算盘落空。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咦打断了宁昭的思绪,她回过头,发现青婵正拿着一个簪子和一对耳坠比对着。 她问道:“怎么了?” “二小姐,这个簪子好奇怪,”青婵说着将簪子和耳坠都递到了宁昭跟前,“这簪子和耳坠都是同一套头面里的,耳坠和您头上的钗子都是淡绿色的玉,但是这簪子上却是灰色的玉,看起来不太像是一套的。” 宁昭的目光也落在了簪子的灰玉上,双眸微眯,回想到先前婢女送东西来时提及的话,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唇角微勾,语气淡淡:“没事,就这么戴吧,毕竟是父亲送过来的。” 青婵将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髻之上。 透过面前的铜镜,依稀能看见那簪子的颜色暗淡,搭配在整个妆面上显得不太起眼。 但也正是因为这点不起眼,反中了宁昭下怀。 她前世在宫中生活了几年,深知老皇帝忌讳灰色。 而且之前的祈福大典,也是因为老皇帝如今年岁已高身在病中,燕国又正值多事之秋,战事不断,老皇帝便也更加迷信那些风水阴阳之说。 而那簪子定是宁涣指使她的侍女偷偷调换,想让宁昭进宫后因为犯了皇上的忌讳而被厌恶。 殊不知,宁昭的打算和她的计划不谋而合。这一下反而让宁昭自己更占道理,日后论起来还能全推给宁涣。 宁洪怕是想不到,他和自己的宝贝闺女沆瀣一气之前,宁涣可不愿见她“出人头地”,当了好一个猪队友。 既然如此,她何不妨将计就计,好让宁洪彻底死心。 第八章 礼尚往来 宁涣正在府门前的马车旁等着宁昭,见她姗姗来迟颇为不悦,但又注意到她戴着那根灰色玉簪,脸上顿时扬起了笑容,一口一个“妹妹”将她拉上了自己的马车。 一路上面对宁涣的热情,宁昭始终不冷不热。宁涣只当她是第一次进宫感到紧张,便也不甚在意。反正她的目的也达成了。 宫宴伊始,宁涣便不再理会宁昭,和自己的闺中密友们聚在了一起。 宁昭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正想着自己该何时去求见皇上好好撞个忌讳,却听见周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议论声。 “唉,皇上昨天竟下旨让太子去前线参战,如此就算了,还只给太子封了个副将的职位,这……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是啊,太子本是国本,可无奈他不得圣心,哪像那位楚王殿下。” “楚王殿下现在可是舒舒服服地待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东宫级别,皇上甚至还让太子太傅前去教导他,这可是其他皇子都没有的待遇……” 议论到最后,他们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兴许也是怕被有心人听见传到皇上的耳里。 宁昭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低垂着的眉眼中却盛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前世的太子慕容承也是如此被皇上一脚踹去前线,而前世的她这会正在和慕容承颇有好感的阶段,在听说这件事后对他担心不已,甚至为他感到不公而埋怨过皇上。 但是这一世,再次听到慕容承的悲惨遭遇,宁昭只觉得心底痛快非常,连带着这几日因为宁洪而败坏的心情也愉悦了许多。 老皇帝虽然昏聩,但对太子这件事上,实在英明至极。 宫宴途中,随侍太监来到宁昭身边,告知她皇上正在御书房,让她前去面圣。 宁涣听到动静,回头来意味深长地叮嘱宁昭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 太监将宁昭带到了御书房,还未进门,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温柔低沉的询问声。 “这位姑娘是哪家的,怎么从未见过?” 宁昭的身子蓦然一僵。 太监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回靳大人,这是宁太仆家的二小姐,皇上有事召见她。” 宁昭缓缓转过身来,福身行礼:“小女子见过大人。” “你何时见过我?” 耳畔突然传来温热的气息,宁昭心里一惊,抬头撞进靳渊兴致盎然打量她的眼神当中。 不知何时他竟已走近了自己,微微垂着头,一双浅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过了片刻,他又似是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不妥,稍稍退了一点,温温润润的眉眼染上了些许笑意。 宁昭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眼前的男子身着白衣锦袍,玉冠束发,模样俊美异常,和她前世的记忆相差无二。 但此刻他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却给他平添了几分飘然出尘的气质。 此时的靳渊还不是手握重权的丞相,只是翰林侍诏,负责帮老皇帝简单拟稿。若不是前世对他的了解,深知他行事风格铁血残酷高深莫测,宁昭定会以为眼前这人就是一位温润无害的君子。 “嗯?宁姑娘还未回答我的问题。”靳渊再次开口,温润如玉。 他既然有心打趣,宁昭也调皮地眨了眨眼,信口说道:“大人相貌如此出众,说不定小女子曾在梦里见过大人。” 靳渊失笑,他的眉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犹如春雪消融般道尽温柔。 “既然我们有这一梦之缘,”靳渊抬手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笑道,“不如姑娘就将这簪子借我,家中小妹及笄,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宁昭这才意识到先前靳渊的接近原来是为了取下她头上的灰玉簪子。 但既然是送给小妹的及笄之礼,又怎么会有找别人借簪子代替礼物的道理? 不用多说,宁昭也明白靳渊此举是出于好心。只是这样的话,她之前的计策便无法实施了。 宁昭心中暗叹,不由自主想起前世自己临死前,他搂着自己时说的话。 前世的他们为了权力斗智斗勇,当了一辈子的死对头,却也因此而惺惺相惜。 如今再见,他不再是野心勃勃的燕国丞相,她也不再是捍卫渣男皇权的奇谋内助,宁昭内心不由得感慨万分,又有一个新的念头浮出—— 上天既是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扶持靳渊,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联手对付那对渣男贱女去? 宁昭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宁姑娘?” 听得靳渊的声音,宁昭从万般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在靳渊眼中自己已是盯着他看了许久了。 她的目光忽然触及到靳渊腰上佩戴的一枚玉佩。前世就见靳渊从不离身,也不知是有什么来头。 此刻戏从心起,她不顾身份之差,抬手就拽下了男人的玉佩。 迎着靳渊怔然的神色,宁昭眸中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戏言道:“既然如此,那么大人这枚玉佩就当作是交换吧,礼尚往来,大人不会这么小气吧?” 靳渊又被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给逗笑了,语气中也带了些无奈宠溺的感觉:“好,礼尚往来,那枚玉佩就归你了。” “谢大人赏赐。”宁昭像模像样地回了个礼。 “你进去见皇上吧,在皇上面前还是要万事小心谨慎,以后可别如此马虎了。”靳渊柔声细语地叮嘱她。 宁昭知道他是在提醒她灰玉簪的事情,再次道了声谢便随着太监进了御书房专用以等待的侧厢。 “陛下正在内书房和太仆大人谈话,宁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太监为宁昭上了杯茶就退下了。 闻言,宁昭下意识便以为是他向皇上提议让自己进宫为妃的事情。眉头刚轻轻皱起,便听到内书房里传来皇上的怒骂声。 第九章 头疾 “军马之事,关乎胜败。这么重要的差事交在你手里,你办的好!铁骑受制,大军败退十里,燕国此辱,就是因为你负责的军马出了问题!” 听着这些暴怒的只言片语,宁昭也顿时回想起了前世这个节点发生的事情。 ……出征大军被伏击战败,前线将军以血书控告上下勾结军马以劣充好,一下捅破了关系网。而当时宁洪拜托自己的岳丈大人顺利拿下了这个军马差事,现在军马出现了问题,自然首当其冲顶锅的就是宁洪。 想必这么厚的油水,一层层孝敬完,落在宁洪手里的也不剩多少,现在全成了烫手山芋。 皇上的怒斥和惶恐告饶声在内书房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动静才停歇。 宁洪狼狈地退了出来,抬袖不停地擦着乌青额头上的汗水,神色胆战心惊,就连候在一旁的宁昭也没注意到。 天子一怒,最后连宁昭也没心思见,让太监将他们都打发了回去。 宫宴还未结束,宁洪带着宁昭先行匆匆回到了太仆府,宁老太君和陈氏正在前厅等着他们回来,想必也是因为宁洪临时被皇上召进宫放心不下。 此时她们也顾不得宁昭到底有没有入皇上的眼,纷纷询问宁洪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洪战战兢兢地看了陈氏一眼,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前线的军马出了问题,大军战败,皇上问罪下来……” “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陈氏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尖声骂道:“我爹好不容易给你谋了份差事,你就办成这个样子?你说你到底有什么本事?你怎么就这么窝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了你……” 陈氏一骂起来没完没了,宁洪脸色涨红,也只得任由她骂不敢反抗。 宁老太君坐在首位之上脸色沉了又沉,手指抵着太阳穴用力地按着。 “祖母,您是不是头疾又发作了?” 宁昭的突然出声打断了陈氏的怒骂,宁洪如蒙大赦,连忙走到宁老太君跟前,关切问道:“母亲,您头疾发作了?” 面对此情此景,陈氏也不好再骂宁洪,却是偏过头来狠狠地剜了宁昭一眼。 宁昭顺势低下了头,正好让面上的沉思之色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是今日头疾发作得厉害,宁老太君的声音也比往常弱了几分:“无事,等会回去喝了药睡觉之后就会好点。” “既然这样,那儿子就送您回去吧。”宁洪巴不得现在赶紧远离陈氏,扶着宁老太君的手臂就要送她回自己的院子。 “祖母,昭儿有办法能缓解您的头疾。”宁昭再次开口,又成功地让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本不想过早暴露了自己会医术的这张底牌,可是她目前还没有自己的势力,摆脱不得宁家的管控。她倒是可以忍耐徐徐图之,却不能不顾身体还未大好的窦氏。 而想要在这偌大的宁府找一个靠山,素来公正、一心只为宁家的宁老太君是最好的选择。 宁洪蹙了蹙眉,不悦道:“昭儿,胡闹什么?没看到祖母现在难受得紧吗?” 陈氏也忍不住嗤笑一声,讽刺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做父亲的喜欢说大话,生的女儿也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宁昭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上前扶住了宁老太君另一只手臂,仰着脸认真地说道:“祖母,我是真的有办法能帮您缓解头疼。您平常喝的药都是治标不治本,昭儿有办法能治本。” 不知是不是被宁昭眼中的真诚孝顺所打动,还是实在是疼痛难忍,宁老太君竟然破天荒地同意试一试宁昭的办法。 宁洪和陈氏还要阻拦,宁老太君实在厌烦了他俩的吵闹,呵斥了一通,只让宁昭陪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这个关头,宁昭以前世偏方为主经过反复试验,调配出了一种奇特的药香做成香囊,让宁老太君每日带在身边,再早晚辅以针灸之术,才两三日,便见效显著。 宁老太君同其他人一样,对于她会医术一事感到十分惊奇,宁昭只得推脱说是因为窦氏常年体弱多病,她曾经翻过一些医书,这个缓解头疾的方子便是无意中在一本古医书上看到的。 宁老太君对宁昭的孝顺很是满意,心下感动之际,做主将宁昭院外的看守尽数撤了去。 有这么一层关系,宁昭每日都来向宁老太君请安,尽心尽力地为她医治,宁老太君头疾发作的次数果真越发少了起来。 宁老太君对待宁昭也没了先前的冷淡,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连带着对窦氏的身体也时而关心一二。一时间,母女俩在府中的地位竟高了不少。 宁昭会医术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太仆府。 各个院子的人都心思各异。 这日,宁昭刚替宁老太君针灸完,宁洪便带着宁涣一道来看望宁老太君。 眼见着宁昭坐在宁老太君身旁,宁老太君还亲切地握着她的手,宁涣表面笑意温柔,心里几乎压抑不住浓烈的嫉妒。 第十章 冤家路窄 以往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优秀,宁老太君对待她也始终不冷不热,从没有和她亲近过。她本以为宁老太君天生冷血,却没想到今日见着了这样温情的一幕。 她嘴角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宁洪适时开了口:“昭儿,你祖母的身体如今大好,不如明日你去一趟城外的南承寺,为你祖母祈福,兴许你祖母的头疾就彻底好了。” “是,昭儿明日就去。” 宁昭在宁老太君面前表现得乖巧孝顺,宁老太君对她就更是喜爱。 听到此,宁涣自然也不甘于后,主动提出要和宁昭一起去南承寺祈福,也同样被应允。 翌日。 宁昭和宁涣乘坐同一辆马车前往城外的南承寺。 来到南承寺时却发现大殿前有列侍卫等候着。 宁昭猜测可能是哪位贵人在此祈福,可一进大殿,就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跪在蒲团之上。 她的脚步一顿,眸中深藏的恨意险些就要掩饰不住。 大殿中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慕容承,也正是前世亲自下旨赐她凌迟之刑的人。 她敛在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肉当中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一旁的宁涣见到慕容承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怎么在这里?” 她此时对这位没人看好的太子也是瞧不起的。 宁昭恍然想起,前段时日传闻太子因为军队受挫,刚上路就被召了回来,还被皇帝迁怒罚跪。却不曾想,他被罚跪的地方竟正好是这南承寺。 慕容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祈祷着:“儿臣愿父皇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愿我燕国将士势如破竹,大获全胜;愿天下再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 他祈祷得诚恳尊敬,毫无对老皇帝的怨怼,看得一旁的侍从连连抹泪。 作为太子,不知到底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悲哀。 宁昭冷眼看着他,前世的她也认为他身为太子不受老皇帝的宠爱太过可怜,遭遇太过凄惨。如今再看,却只觉得他心机深沉,故意此番惺惺作态。 也难怪深得老皇帝嫌弃,活该被捏扁揉圆。 慕容承虽在此罚跪,但南承寺也没有因此禁止外人进出,所以宁昭和宁涣被侍从发现之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慕容承的脸色此刻有些苍白,面对宁昭和宁涣二人的行礼也只是微微颔首。 她们二人便跪在了慕容承后面的蒲团上,为宁老太君祈福。 随后侍从出声提醒慕容承:“太子殿下,今日时辰已到,您可以起来了。” 慕容承点了点头,正欲站起身来,膝盖处却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一个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 侍从惊呼,上前扶住慕容承,问道,“太子殿下,您的膝盖是不是伤到了?” 慕容承眉头紧拧,额角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止不住地颤抖着:“本宫的膝盖疼得厉害,暂时站不起来,你叫人来抬着本宫回厢房吧。” “不如卑下去请个大夫来给您瞧瞧吧,膝盖伤了可不是小事。”侍从担忧极了,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替慕容承擦汗。 一听要去找大夫,宁涣心中顿时就有了主意。 “太子殿下,臣女的妹妹学过医术,不如让她为您诊治一番?” 宁涣长相温婉,语气又端的是优雅贤淑,很容易给人带来好感。 慕容承和侍从的目光都从宁涣身上转移到了宁昭身上,见她年纪不大,脸上也起了犹疑的神色。 宁昭自然知道宁涣现在打的什么主意,她不相信自己是真的会医术,所以才主动提议让她为慕容承诊治。 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要怪罪的也是她而不是宁涣自己。 宁昭冷笑,坦然地迎上了慕容承探究的目光。 四目相对,触及到她眸中渗出的丝丝冷意,慕容承竟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再次看去,那冷意却已尽数褪去,只有眼波流转,泛着潋滟水光,清纯可人。 就仿佛刚才那一幕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见慕容承和宁昭都不接话,宁涣又沉不住气地再次开口:“昭儿,你不是会医术吗?为何不主动替太子殿下诊治?难道你就如此不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这话就说得重了,那侍从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锋利的眸光直刺宁昭。 “姐姐说笑了,妹妹哪敢对太子殿下不敬?替太子殿下诊治,前提还得要太子殿下同意不是吗?”宁昭眉眼一弯,如桃花盛开般温柔缱绻。 慕容承忽然就失了神,眼神一转不转地盯着宁昭,直到侍从唤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劳烦姑娘替本宫诊治了。”慕容承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色,连带着耳尖也红了一片。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宁涣,暗恨不已,心里又有了新的主意。 慕容承就坐在蒲团之上,将裤脚提了上来,露出已经红紫的膝盖。 宁昭从袖中掏出丝帕,又向宁涣借了她的丝帕,盖在了慕容承的两个膝盖之上。以免因此有了肌肤之亲,平白落人口舌。 她伸手按了按,慕容承因为疼痛下意识往后一退。 “太子殿下,还请不要乱动。”宁昭沉声道。 慕容承便没有再动。 她再次抬手按在了慕容承的膝盖上,用上了推拿按穴的手法,只是这次她故意加重了些力道。 慕容承痛得直抽气,俊脸上面部表情也扭曲了起来。 宁涣看着宁昭这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按,心底愈发觉得好笑。 要是慕容承的腿因此废了,就算他再不受宠,皇上也会因此怪罪宁昭…… 她这一出借刀杀人用的可实在是妙! 正当宁涣在一旁含笑看戏时,宁昭已经收回了丝帕,将其中一块丝帕递到了宁涣面前,同时淡淡说道:“太子殿下,您可以站起来了。” 宁涣顺手接过收了起来,看着慕容承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嘴角的笑容也渐渐地凝固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宁涣忍不住惊呼出声。 第十一章 一见钟情 宁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姐姐在说什么?是说太子殿下不可能站起来吗?” 她这一番话又成功地将慕容承和侍从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宁涣身上。 侍从皱着眉冷喝道:“这位姑娘,让令妹给太子殿下诊治的是你,你现下这番作态怎么像一开始就以为令妹不能治好太子殿下?” “不……不是……” 宁涣脸色一白,勉强定神缓缓为自己辩解,“我见昭儿的手法不像是正规的样子,而且太子殿下的表情又极为痛苦,我就以为昭儿会闯祸……” 可谁知,非但没有闯祸,还真的将慕容承给医治好了! 她眼底的慌乱逐渐转变成不甘心,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后招,那点不甘心又尽数散了去,披上了温婉笑意。 她面向慕容承,盈盈施礼:“臣女方才失态了,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怪罪。今日在这偶遇殿下,能为殿下医治是臣女和妹妹的福气。” 慕容承的脸色极淡,并不理会宁涣的这一番说辞,而是径直越过了她朝宁昭作揖道谢:“多谢姑娘相救,今日之恩,本宫日后必将报答。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本宫日后也好登门拜访。” 不等宁昭推辞,宁涣就先她一步挽住了她的手臂,装成她们姐妹二人极为亲近的模样,主动答道:“殿下,臣女父亲姓宁讳洪,官任太仆。” 闻言,侍从附在慕容承耳边低语了几句。 “原来是宁太仆家的千金……” 慕容承眸光晦暗不明,神色有些复杂。 宁昭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同宁涣保持距离,心中暗讽她实在愚蠢。 慕容承在这罚跪,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宁洪负责的军马出了问题导致他被迁怒。而宁涣如此自报家门,相当于正好撞在了慕容承的刀口之上。 思及此,宁昭也不愿在这多待,行礼告辞:“今日臣女是来为祖母祈福的,现下时候也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 慕容承点了点头,目送她们二人离去,目光凝在地上某处,微微眯起眼。 侍从快步上前,捡回来一方手帕,一见就是闺房私物。想到刚才那两人模样,不由道:“殿下,这宁家的姑娘恐怕别有用心。” “无妨。” 慕容承忽的笑了起来,先前宁昭的笑颜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那位医治本宫的宁姑娘,和她的姐姐不一样,和那些心怀鬼胎的女子也不一样。” 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侍从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卑下这就去查一下那位宁姑娘。” “嗯。”慕容承的目光依旧落在宁昭离去的方向,膝盖处似是还残留着她柔软指尖的温度。 …… 回到自己院子,宁昭先是沐浴更衣。 她泡在浴桶里,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有些出神。 靳渊、慕容承、宁涣……这些人的脸一个个都充斥着她的脑海,组成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直至外界忽然传来青婵的询问声—— “二小姐,您的贴身丝帕怎么不见了?” 那些画面应声破碎。 宁昭回过神来:“什么丝帕?” 隔着一道屏风,青婵回答:“就是您经常带的那一块贴身丝帕,奴婢帮你收拾衣裳的时候没有找到,您是随手放在哪里了吗?” 宁昭眸光敛了敛,回想起之前在南承寺大殿上宁涣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 她的唇角不由自主溢出了一个冷笑:“无碍,许是在某个地方待着吧。” …… 翌日,宁昭正在房中看书。 青婵托着茶盘推门而入,义愤填膺地嚷道:“二小姐,大小姐也太过分了!” “哦?”宁昭抬眸,轻声问道,“怎么了?” 青婵一边替宁昭斟了杯茶,一边气愤地说道:“大小姐在她院子里说,昨日你们去南承寺的时候遇见了太子殿下,说您和太子一见钟情,还将贴身丝帕送给了太子做定情信物,现在传得府里人尽皆知,各个下人都在议论此事。奴婢气不过,又怕说错话,只得先回来禀告您了。” 见宁昭似是没有什么反应,青婵又多嘴了一句:“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毁的可是您的清誉啊!” 宁昭的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端起桌上的茶盏,用茶盖拂了拂袅袅雾气,轻抿了口茶。 青婵却学不来她家小姐这番气定神闲的模样,急得让宁昭快点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忽的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宁昭,问道:“二小姐,大小姐说的不会是真的吧?您的贴身丝帕……” “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宁昭失笑,抬手敲了敲青婵的额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放心,我的丝帕没丢,还在这个府里。” 青婵似懂非懂,但却莫名地心安不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二小姐,老爷和夫人让您去前厅一趟。” 宁昭和青婵对视了一眼,皆都猜到宁洪和陈氏找她的目的定是为了她和太子殿下那所谓的“一见钟情”。 第十二章 自作自受 果不其然,宁昭刚踏进前厅的门槛,坐在首位上的宁洪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她:“昭儿,你姐姐说的可都是真的?” “爹爹,女儿说的自然都是真的。” 坐在一旁的宁涣掩嘴轻笑,目光流转,“昨日太子殿下不小心跪伤了膝盖,是妹妹帮殿下医治的。一来二去,两人竟然就这样看对眼了。妹妹还偷偷的将自己的贴身丝帕塞给了太子殿下,都被女儿看得清清楚楚。” 陈氏依旧不掩对宁昭的鄙夷,冷哼一声,讥讽道:“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连私相授受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真是丢了我们宁府的脸。” “哎,夫人可不要这样想,那可是太子殿下,将来要继承大统的龙子。”宁洪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就算昭儿做不成后宫嫔妃,如若能做太子妃也是极好的。” 太子妃? 宁昭冷笑。 前世的她当了太子妃后,她的这位好父亲可没少借她和慕容承的名头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如今她又怎么可能再给他同样的机会呢? “昭儿,你说,太子殿下当真看中你了?”宁洪期待地看向宁昭,贪婪欲望爬满了眼底。 “爹爹,您在说什么?昭儿怎么听不明白?”宁昭微微睁大了眼睛,灵动的双眸里满是疑惑神色。 她的表情单纯而又无辜,倒真像是对什么都不知情。 “妹妹,你就别害羞了,昨日的事情姐姐都知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又何必遮拦呢?家人们为你参详参详,也好过你一人去搏。” 宁涣的眉眼也盛满了笑意,言辞间都像是站在宁昭这边为她着想一般。 “姐姐,你又在说什么呀?”宁昭偏过头来看她,眨着眼道,“昨日的事情?昨日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宁洪清咳了一声:“昭儿,爹爹且问你,你们昨日是不是在南承寺见到了太子殿下?” 宁昭乖巧地点了点头:“是。” “那你是不是替太子殿下医治了腿伤?” “是。” “那你有没有将你的贴身丝帕送给太子殿下?” 宁昭缓缓摇头:“没有呀,昭儿为何要将女儿家的东西送给太子殿下?” 见话题终于转到了贴身丝帕上,宁涣连忙抢在宁洪前开了口: “若是姐姐记得没错,妹妹的那块丝帕和我的那块都是以陛下赏赐的云丝做的。因着只有这两块,妹妹素来宝贝着呢!既然妹妹说没有将丝帕送给太子殿下,那你就将你的丝帕拿出来给我们看看,若拿不出……” 她的话音一落,在场几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宁昭身上,似是在等她到底能不能自证。 然而宁昭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宁涣,眸如深泉,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怎么?拿不出来吗?”宁涣的笑容带上一抹说不出的得意,“既然拿不出来,那也就只能证明……” “姐姐,”宁昭蓦然开了口,眼尾一点一点地弯成一个弧度,语气却极尽冷淡,“我的丝帕不是在你那里吗?你昨日找我借了丝帕,到现在还没还给我呢。” 闻言,宁涣下意识就反驳道:“我什么时候找你借过丝帕了?我自己有……”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 丝帕的一个角上绣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昭”字。 宁涣的脸色倏地一白。 “姐姐,那不就正是我的丝帕吗?” 宁昭指着那块丝帕笑道,“昨日从南承寺回来的路上,你说你的丝帕掉了,所以找我借了,难道你忘了吗?” “你胡说,我的丝帕根本没掉,也没有找你借过!”宁涣表面的温柔面具轰然崩塌,她死死地攥着那块丝帕,额头已然见汗。 这关乎清誉的毒计一旦出错,她受不起那个反噬! 宁洪和陈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一头雾水。 这么说来……丢了丝帕的不是宁昭,而是宁涣? 那与太子私相授受的也不是宁昭,而是…… 意识到这点的陈氏顿时变了脸色。 宁涣还想为自己辩解,冷不防听到陈氏的呵斥声:“住嘴!你还嫌不够丢脸吗?” 陈氏大步流星地走了下来,一把拉住了宁涣的手臂,将她手中的丝帕扔还给了宁昭。 “娘,你要相信我……”宁涣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看得宁涣面上的委屈之色,宁洪连忙将话题又转移到了宁昭身上:“昭儿今日做的不错,日后就算不进宫为妃,凭着今日太子殿下的好感,只要再努努力,你虽为庶出,但是太子侧妃之位也还是坐得的。” 宁洪的偏袒看在宁昭的眼里倍感讽刺,他想要转移话题,她就偏不让他遂愿。 “父亲莫不是上了年岁,有些糊涂了?此话不应当是给嫡姐说么?毕竟和太子殿下私相授受的极有可能是嫡姐呀……” 宁昭故意将未戳破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之上。 “放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学好,尽是些大逆不道之言,是谁教你乱毁嫡姐清誉的?”陈氏怒极,竟径直冲到了宁昭跟前,扬手就要甩她一巴掌。 只是这巴掌还未落下,就被宁昭死死钳住了手腕。 “母亲,您这一巴掌要是落了下来,昭儿可不敢保证今日之后这件事会不会传遍整个京城。” 宁昭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而隐藏在那双眸深处的却是锋冷利刃。 她在威胁,同时也在赌陈氏不敢拿宁涣冒险。 果不其然,陈氏在听得这话时沉了脸色,用力挣脱开宁昭的桎梏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涣儿不过是弄丢了一条丝帕而已,这等小物对于我宁家来说无足挂齿。既然都是误会,那么这件事就此揭过,休得再提!” 第十三章 捧杀 丝帕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虽然宁洪下令不得再提此事,但那日前厅发生的事情仍旧传遍了整座府邸。 二小姐送给太子殿下的定情丝帕最后出现在了大小姐身上,而大小姐的丝帕却不翼而飞。 众人都悄声议论大小姐故意借走了二小姐的丝帕,想以此败坏二小姐的清誉,却不曾想竟然丢错了自己的。 也有人说,是大小姐真的对太子一见钟情,却碍于闺名没有告人,反而在事发之际推脱给了二小姐,结果惨遭拆穿。 这些众所纷纭自然也传到了宁昭的耳中,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感到意外。她给慕容承医治之后宁涣有意无意的盯着她的丝帕,她如何不知道宁涣动了歪心思,所以那日在还她丝帕的时候就做了替换。 她们二人的丝帕本就是用同一块云丝制成,手感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面绣的字。而宁涣当时也正好因为她医治好了慕容承而转移了注意力,竟然蠢到忘记检查那块丝帕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以至于出了如此洋相,颜面扫地,还受了陈氏的责骂。 自此宁涣闭门不出,直到这一日太子门下有人举办诗会,特意邀请宁昭和宁涣同去,她们姐妹二人才再次见上面。 这一世的事情发展与宁昭脑海深处的记忆逐渐偏离,宫宴、诗会皆是前世的她不曾参加过的,对此,她也是喜忧参半。 兴许宁涣后来也明白是宁昭事先动了手脚,见到她时便不再表现的过于热络,一路上都只是不咸不淡疏远。 就连到了诗会上也没再招呼宁昭,自顾自地和自己的闺中密友坐在一起交谈。 前些日子受的委屈她还一直记在心上,正想着要如何扳回一局,便听到有人作了一首极佳的诗句。 计从心起,宁涣盈盈站起了身,声音端的是悠扬婉转:“今日能在此赏到如此绝佳的诗句,实属一大乐事。好诗不当如此孤单,何不以一副妙法丹青相配?” 她擅长琴棋书画,在京城的才女圈颇有盛名,所以她说的话也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席间有人回应道:“众人都知宁大小姐画得一手好画,平日里都难得见到宁大小姐佳作,难道今日我们如此幸运能见到宁大小姐露一手?” 宁涣轻笑一声,以袖掩面,谦虚道:“公子谬赞,今日要献画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宁昭。” 冷不防被点到名字,宁昭抬起了头,就见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随即又听得身旁一名女子似是嗤笑了一声,看向她的目光也充满了鄙夷:“就她?涣儿,你确定她会丹青?可别到时候丢了脸面。” “是啊,”又有一名女子附和道,“她不过是你府上的庶女,平日里我们这些诗会花会都是不会邀请庶女的,她今日怎么又眼巴巴地跟着你来了?” “还能是什么,想出风头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可别到时候贻笑大方。” 说着,席间又是一阵哄笑。 宁涣佯怒,嗔怪道:“昭儿虽是庶女,可母亲一直将其视为己出,所受的教导与我皆是一样的,父亲母亲都说,昭儿的才智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平日里没有机会展示而已。” “既然如此,何不请昭儿妹妹露一手?”说这话的正是讽刺宁昭庶女身份的那名女子,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这些开口的人宁昭都眼熟,基本都是平日里围着宁涣转的,所以为了讨宁涣欢在这捧高踩低。 有她们这阴阳怪气,宁昭如何不明白宁涣是想要她当众作画,而宁涣又认定她对此一窍不通,下定决心好让她当众丢脸。 宁昭心中不由得暗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她又开始作妖了。 迎着众人或嘲笑或戏谑的眼神,宁昭站起了身,坦然说道:“小女子画技实在不精,恐会让大家失望了。” 宁涣催促道:“无事,就当随意露一手罢了。” 宁昭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的那一瞬眼底却是染了些许笑意。 她的确是会让众人失望,不过是会让那些想要看她笑话的人失望而已——真当她上辈子白点的技能支线了! 宁昭镇定自若地走向早已准备好的桌案旁,不疾不徐执笔轻蘸墨汁,在宣纸上落下一笔。 随即笔锋流畅,手腕翻飞,作画过程竟无丝毫停顿。 “我倒要看看妹妹画的什么……” 宁涣笑着走近,却在目光触及到宣纸之上时,嘴角的笑容和话语同时戛然而止。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竟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片刻后,宁昭最后一笔落成,提笔的那一瞬间,竟无端地有股气势迸发开来,多了睥睨天下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心头一凛。 直到她展开自己的画作,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却又在看到她做的画时瞬间怔愣。 这是一幅水墨画,画中只有简单的山水和一叶扁舟,但落墨的地方深浅却恰到好处,整幅画的意境深厚,竟和先前那人所作之诗相得映彰。 第十四章 大巧不工 席间并非所有人都懂画,但却被这画的意境所吸引。 宁涣显然也没想到宁昭所作之画比她还要优秀许多,心中对她的嫉妒更是加深了不少。 她眉头轻轻一皱,朝身边的姐妹们使了个眼神,后者皆点头会意。 “这画的是什么?山不像山水不像水,让你随意一画也不是如此随意吧?”先前讽刺过宁昭的女子再次开了口。 她刻薄的声音成功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就是,那画的是什么?一团黑?别告诉我这是那诗里的渔船?” “这画如何比得上涣儿所作,果然庶女就是庶女,画的画也上不得台面。” 这些人一言一语,众口铄金,就要将这话踩的一文不值,而另一部分欣赏画的才子又碍于她们非富即贵的身份不好开口。 于是席间对宁昭的嘲笑更为放肆。 宁昭不为所动,侧过头来笑着问宁涣:“姐姐,你说我这画作得如何?” 她的笑容里满是深意,宁涣居然有些不敢同她对视,眸光闪烁地回答:“你这画功确实还需精进,实在是太差了……” “本宫怎么觉得这副画作得好极了?” 一道玄色身影大步踱来,似是极为欣喜地从宁昭手中接过了那幅画,细细观摩,那般认真的侧颜不知深深刻进了在场多少女子的芳心中。 宁涣神色一僵,后面的话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看清来人,宁昭的神色微微一沉,往后退了一步,同慕容承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下也觉得这副画极有意境,很是喜欢。” 身旁又忽然传来熟悉的温和声音,宁昭的神色稍缓,转过身时正好对上靳渊静如幽潭的双眸。 她诧异问道:“靳大人怎么来了?” 靳渊笑道:“听说这里正在举办诗会,便想来瞧瞧,正好碰到太子殿下,所以就一起来了。” 而他口中的太子殿下,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宁昭适才所作的画中,直到众人向他行礼才回过神来。 “刚才是谁说这画不好的?”慕容承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宁涣和她身边的几个女子身上。 宁涣嘴角的笑容僵硬,但仍硬着头皮说道:“臣女的意思是昭儿这画工还是粗糙了些……” “哦?那请这位姑娘说说,这画哪里粗糙了?是构图还是意境?亦或是其他方面?岂不闻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乎?”靳渊反问道,尽管他仍是笑着,但这笑意却不达眼底,隐含冷意。 宁涣嘴唇嗫嚅了一下,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她敢当着其他人的面贬低宁昭,却不敢当着靳渊和慕容承的面信口胡诌。 毕竟他们不仅对书画之道知之甚深,还比她身份尊贵的多。 而宁涣身边的女子不知靳渊身份,贬低的话语竟脱口而出:“无论是这构图还是意境都差得远,我见过涣儿的画,可比这画华丽多了。” 她的话音刚落,席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笑声。 女子脸白了白,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慕容承也是无语凝噎,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凌厉:“你连这画的种类都分不清楚,还随意将不同种类的画放在一起对此,可见对画一窍不通,又有何脸面在这评头论足?” 被太子当面呵斥,女子只觉得羞窘难堪,扯了扯宁涣的衣袖想让她替自己说几句话,然而宁涣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承又面向众人,朗声道:“宁二姑娘是本宫邀请来的客人,若是各位有何疑问,大可来找本宫探讨一番。” 见得众人缄口不言,慕容承转身看向宁昭,将画重新递还给了她:“今日本是诗会,却未曾想意外得见宁二姑娘如此绝佳的画作,也是在场众位之幸。” 席间也渐渐开始有人赞同,毕竟他们一开始的确是被这画吸引到了。 而先前故意贬低宁昭的几人,都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下,尤其是之前还讽刺过宁昭眼巴巴地跟着宁涣来诗会的女子,更是脸色惨白至极。 宁涣也没想到自己本意是让宁昭出丑,却竟然反过来让她出了如此大的风头。 那一口气依旧梗在心上不上不下,看向宁昭的眼神也淬满了暗藏的怨恨嫉妒。 诗会继续,宁涣那群人都没了脸面再待在这里,纷纷以身体不适为由灰溜溜地离开了。 宁昭回到了先前的座位,偶然听到旁边似是有人议论:“那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靳渊,很得圣心。” “原来那就是靳渊?之前只听其名不听其人,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果真是翩翩君子。” 宁昭抿了口茶,嘴角轻轻勾起。 果然这人无论在哪,都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直到诗会结束,宁昭才准备回府,然而她却突然发现到宁涣走时也将马车带走了。 幸好此处距离太仆府不远,宁昭正打算慢慢走回去时,却又被人唤住了。 “宁二姑娘还请留步。” 依旧是那如清风拂柳般的声音。 宁昭回头,挑了挑眉:“不知靳大人还有何事?” “在下等会正好要去太仆府拜访,不知宁二姑娘可否赏光与在下一道回府?” 靳渊依旧穿着雪白长衫,眉眼温润,立在柳树之下,微风一吹,柳絮缠绵着他的发丝飘扬。 宁昭竟一时看呆了。 第十五章 登门拜访 清风徐徐,来人身上淡淡酒香若有似无的萦绕鼻尖,宁昭恍惚间,对上靳渊含笑的眸子,瞬间回神。 宁昭理了理发丝,垂下目光,掩饰住刚刚那一瞬的失态,轻声道:“靳大人好意小女子心领了,然……” 宁昭抬头看向不远处还未散去的人群,靳渊也若有所感的看了过去,正对上几双好奇打量的眼睛。 自己现下什么身份,宁昭心里清楚的很,前世那些个宿仇孽缘,现在还未发生,她走的每一步都好小心谨慎,以免重蹈覆辙。 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想留下什么把柄让宁涣抓住。 收回视线,宁昭嘴角带笑,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既然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作为自己的内定的盟友,她还是的好好护着的。 “人多口杂,以免给靳大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还请大人自便。” 闻言,靳渊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腰间,笑道:“竟不知,宁二姑娘原来是如此谨慎小心的人。” 宁昭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瞧见他空荡荡的腰间,原本他从不离身的的那枚玉佩,此刻却在自己手里。 想到两人“初次”见面,自己丝毫不见外的与他交换了‘信物’,此刻的生分疏远,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瞧见靳渊打趣的目光,宁昭面不改色的说道:“庶出之女,自然得谨慎小心……” “宁二姑娘。” 正说着话,一道熟悉至极的男声转进宁昭耳中,她嘴角笑意蓦的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殊不知,她这细小的变化,却被靳渊看在了眼里。 “拜见太子殿下。” 宁昭低垂着头,朝来人俯身行礼。 说话间,慕容承已经来到了她身前,“宁二姑娘不必多礼。” 慕容承伸手欲扶,宁昭身子往后倾了倾,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的手,语气淡淡道:“谢殿下。” 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慕容承的笑容也跟着僵硬了一瞬,宁昭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朝靳渊说道:“靳大人不是要去府上拜访吗?现在能走了吗?” 靳渊:“……” 是谁说的请他自便的?这会倒是不担心人多口杂了? “靳大人要去太仆府?” 慕容承果然被转移了目光,转眼看向靳渊,眸光微微的沉了沉。 现下皇上正为了军马一事盛怒不已,此次军马调动一直是由太仆宁洪督办,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难辞其咎,然而自己却也是深陷其中。 此时靳渊去太仆府拜访,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靳渊看了眼低眉顺目的宁昭,忍住抽动的嘴角,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朝慕容承拱了拱手,说道:“下官确实有事要拜访太仆大人。” “何事?”慕容承问。 “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怎劳烦太子殿下挂心。”靳渊满眼含笑,然而话语中不愿多说的意思也非常明显。 慕容承盯着他看了半晌,心下却思索了几个来回,如此明显的搪塞之语,他又岂是不明白? 军马一事震惊朝野,靳渊又是皇上钦点的新科状元,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结合此刻时机,不难猜到他要做什么。 思及此,慕容承看着靳渊的眸子越发深邃起来。 “既如此,本宫就不多留靳大人了。”慕容承微笑起来,抬手在靳渊肩头拍了拍,意有所指的说道:“靳大人青年才俊,入仕至今也是盛名颇富,事无大小亦有公私之分,本宫相信,靳大人一定会处理好的。” 闻言,靳渊淡淡一笑,回道:“多谢殿下提点,下官定当谨记。” 听着两人对话,宁昭乖巧的站在一旁,然而心中却是波涛翻涌。 前世深爱致死的人,那个背叛她、将她千刀万剐之人,此刻就在她身边,天知道,她要用多大力气才能忍耐住心中的怨恨,不至于此刻就露出破绽来。 靳渊又客套了几句,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宁昭,朝慕容承拱手告辞。 宁昭早就待不住,不用靳渊招呼,便主动跟着他离开。 看着相携离开的二人,慕容承站立原地久久未动,直到两人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收回视线,抬手招来侍从,吩咐道:“留意靳渊,有任何消息,速来禀报我。” 侍从躬身一礼,恭敬道:“是,殿下!” —— “你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洁白长衫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着,靳渊单手背后,微低着头,看着一路行来一言不发的宁昭,含笑道。 “什么?”宁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差点儿都忘记了身边还有个靳渊,此刻闻言,不由的一愣。 “比如……谢谢?”靳渊微偏了偏头,嘴角含笑。 “……” 宁昭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不经意间拿靳渊做了回挡箭牌。 “谢谢。”宁昭从善如流道。 “宁二姑娘太客气了,既然如此,在下第一次拜访太仆府,就有劳宁二姑娘陪同领路,当做谢礼了。”靳渊一挥衣袖,做了个请的手势,依旧眉眼含笑。 宁昭顺着看去,看到熟悉的太仆府大门,这才发现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二姑娘,请吧。”靳渊道。 活了两世,前世跟眼前这人斗了那么久,知道他满腹算计,通晓纵横,却从未发现,靳渊此人还是如此的厚脸皮! 宁昭深呼吸一口,扯出一抹笑容,说道:“靳大人登门拜访,若不嫌弃,小女子自当招待。” 说罢,宁昭上前两步,仪态端方自如,轻拂衣袖,说道:“靳大人,请。” 靳渊拜访太仆府,门房早有人通报了太仆宁洪 ,宁昭领着靳渊直接去了主厅,宁洪远远看见,便笑呵呵的迎了出来。 “靳大人真是稀客呀。”宁洪招呼人落座,抬手吩咐道:“来人,上茶!” “太仆大人客气了。”靳渊微微拱手还礼。 宁昭听着二人寒暄,有心欲走,然而还不等她行动,靳渊便开了口:“今日诗会,有幸窥得宁二姑娘丹青,实乃眼前一亮,真是荣幸之至。” 闻言,宁洪看向宁昭,脸上错愕一闪,随即哈哈一笑,道:“小女才疏学浅,在状元郎跟前,那真是班门弄斧啊。” “太仆大人过谦了,宁二姑娘这一手不说名家之流,在现如今女子中,已是难出其右了。”靳渊看了眼宁昭,含笑道。 第十六章 有点儿意思 “当真?”宁洪惊讶溢于言表。 原以为是靳渊客气恭维之语,但看他信誓旦旦,宁洪也将信将疑起来。 要说这话是形容嫡长女宁焕的,宁洪还信,但这话说的却是宁昭。 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庶女,这些时日倒让他有些拿捏不透了。 “靳大人过誉了。”作为事件本人,宁昭再不想说话,礼仪上也得过得去才行。 她微微一笑,轻启朱唇,淡道:“小女子手拙,一副丹青能入靳大人眼,全是运气罢了。” 宁昭不卑不亢,身姿娉婷,虽微敛眉目,言辞恭谦,却掩不住周身气质。 靳渊在京都时日已久,识得不少大家闺秀,就连宫中各色嫔妃也有幸见过几回。 然,却没有一个如眼前女子这般…… “我尽不知昭儿还会笔墨丹青。”宁洪道出心中疑问。 宁昭看向自己父亲,回道:“平日里闲暇之余对付时辰罢了。” “对付时辰也能练就这一手好画。”靳渊插嘴道:“可见,要是有名师指导,二姑娘可了不得啊!” 宁洪听的双眼一亮。 虽说宁昭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但好歹也是他宁洪的女儿,别人褒奖,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欢喜。 更何况,褒奖之人还是当今新科状元郎! 宁洪笑眯眯的看着宁昭,心里那份欢喜把之前听闻靳渊要来拜访时的些许不安,也全部驱散了,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感受着两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来回,宁昭心下不耐,连忙转移话题道:“靳大人抽的闲暇到府上,定是有要事跟父亲商谈,我就不打扰,先告退了。” 说罢,宁昭微微俯身,转身欲走。 “今日前来,其实并未有什么要事。”靳渊适时开了口,看着宁昭脚步未停,他继续说道:“之前听闻些不太好的事情,关于太仆大人,在下深觉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故来此求证。” “同朝为官,想太仆大人一世清明为官仁义,若因为一些误会,又被有心之人蓄意算计,在下也是不忍啊!” 果然…… 靳渊说话间看向门口,那娇俏的身影已经停了下来,靳渊都能想象到,宁昭那竖起耳朵细听的模样来。 思及此,靳渊不由的勾了勾嘴角。 “这这这……这话从何说起啊?!” 然而跟他好心情恰恰相反的却是宁洪。 如此大之反差,被他话语一提醒,之前被压下去的不安,翻倍的朝他压了下来。 “这得看太仆大人该如何说了。”靳渊笑的温和。 宁洪紧了紧拳头,拇指下意识的来回摩挲着,片刻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靳大人听闻的可是军马一事?” 军马?! 终于听到了重点! 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宁昭眸光沉了沉,随即转身走了回去,也不顾礼数,直勾勾的盯着靳渊,插嘴道:“靳大人可是道听途说了什么?” 靳渊余光一直关注着宁昭的动作,此刻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那双眸子亮的发光,仔细一看,那里面像是压抑住什么。 带着深不可测的漩涡,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吞噬…… “靳大人?”见靳渊没反应,宁昭再次开口:“父亲为官多年,一直掌管着皇家军马,不说事无巨细,也算是恪尽职守。” “如今军马一事,小女子也有所耳闻,如此之大的过失,我不相信会是我父亲做的。”宁昭嘴角轻轻勾起,说着看向宁洪,清澈的眸子,总能给人一种错觉。 比如现在的宁洪——他看到了毫无疑问的信任? 然而…… “咳咳……”宁洪被看的有些心慌,事情到底如何,他心里清楚得很。 可现在被自己女儿一捧,这接下来的话,就得估量估量再接下去了。 “那什么……这是当然!”宁洪朝着皇城方向遥遥一拱手,装模作样的说道:“本官受皇上赏识,拿朝廷俸禄,又岂敢尸位素餐,有负皇恩呐!” “此事关系重大,皇上因此雷霆大怒,恕我多嘴,太仆大人可有对策?”靳渊闻道。 对策? 他要是有对策能这么坐立难安吗?! 宁洪犹如碳火上的蚂蚁焦躁不安,然而面上却要装作一派淡然,端的是清者自清的态势。 “此事皇上定能明察秋毫,本官相信清者自清。” “是呀。”像是心中的大石落地,宁昭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说道:“皇上圣明,定能揪出那些个毒瘤,给出一个交代的。” 宁昭话中有话,看了眼面色复杂的宁洪,眸中闪过一丝讥讽,随即看向靳渊,发现靳渊也正在看她。 宁昭轻挑了下眉头,轻声道:“靳大人古道热肠,军马一事牵连甚广,尽不顾自身,自愿前来相助父亲,小女子甚是感激,也替父亲先谢过靳大人了。” 宁昭俯身一礼,三两句话就把靳渊给饶了进去,连个思考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宁洪更是有苦说不出! 靳渊是什么人? 皇帝面前的红人! 虽然从没表现出过于亲近任何一派,一副对谁都和气的模样,却也是难得的一位难缠的主儿! 宁洪本想着,军马一事继续去求求岳父,让他看在陈氏的面子上,帮自己解决掉,而现在又莫名其妙掺和进一个靳渊来。 宁洪瞪着宁昭,想着她之前的那些话,听着都是恭维之语,却无形中把他给架了起来,明明能私下解决,却被这小丫头几句话给扣上了硕大的帽子! 宁洪越想越气,目光也没了之前的收敛,变得恶狠狠起来。 宁昭却像是看不见一般,目光真诚的看着靳渊,还等着他之前的回答呢。 靳渊视线在妇女俩之间来回几遍,其中怪异之处显而易见,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收回视线,靳渊注视着宁昭,两人对视片刻,靳渊微微一笑,回道:“为官者司其职,这本是在下分内之事,宁二姑娘何必客气。” “甚好!”宁昭也笑了,“那就有劳靳大人了!” 话说的恰如其分时,宁昭后退两步,朝二人一礼告辞,这次没有停顿,施施然离开了正厅直到那抹身影消失,靳渊才收回视线。 他低低垂眸,片刻后,饶有兴味的勾了勾唇。 ——这丫头,有点意思啊! 宁洪心思百转,完全没留意旁人,靳渊很快收起笑容,严肃的开了口:“在下人微言轻,但也信仰黑白清明,太仆大人若需要相帮,还请告知一二。” 第十七章 女扮男装 宁洪心里很乱,思索在三,面对着靳渊灼灼目光,他暗暗咬牙,决定祸水东引,先把眼前这个麻烦给搪塞过去再说。 “军马一事发生,我也属实难猜到,往来都是历代留下来的资源,谁知道这一次会出这么大的纰漏,哎……” 宁洪叹了口气,看了靳渊一眼,随即补充道:“不过之前军马交易时,倒是出了些许不愉快,难不成……” “军马交易?”靳渊扬眉看去。 “对。”宁洪一拍手掌,强调道:“交易时确实有些不愉快,哎,都怪我!要是当时能够忍让些许,也至于会出如此大的纰漏呀!” 靳渊盯着宁洪看了片刻,就在宁洪被看的快招架不住的时候,靳渊收回视线,微微笑了笑,起身道:“原是如此,太仆大人受此无妄之灾,既然已知事由根结所在,想必皇上定能还大人公道,将作梗之人绳之以法!” 靳渊面容温和,然则话语却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宁洪不由的打了个哆嗦,随即察觉有些失态,连忙调整好表情,朝靳渊拱了拱手,笑道:“多谢靳大人挂心,此事还得多麻烦大人了。” “客气。”靳渊还了一礼。 两人又客套了片刻,靳渊便告辞离开了太仆府。 靳渊渐行渐远,拐角中走出一个身影,随即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小姐你说什么?女扮男装?!”一声惊呼从小院中传来。 石纹雕刻的小圆桌前,宁昭随意的坐着,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着,闻言,赶紧朝青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眉头微蹙,说道:“大惊小怪的干嘛?你是想让别人都知道我要女扮男装吗?” 青蝉自知失态,赶紧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看向宁昭时,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小姐为何要女扮男装,这要是被大小姐知道了,找你麻烦是小,要是用这件事拿捏你,败坏你的名声,那该如何是好啊?” 想到之前手帕事件,青蝉就觉得后怕,虽然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把手帕给调了包,最后让宁涣自食恶果,但是这样的好运气可不是一直都有啊。 “我当然是有事情要办。”宁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袅袅清香沁入鼻尖,她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 茶香沁人,宁昭只觉得身心舒畅。 军马一事牵连太仆府,自家父亲什么德行,宁昭清楚得很,这件事情要是跟他没关系,那才叫有鬼了。 之前在靳渊面前,送了宁洪一顶高帽,只是想把事情弄大, 让他没办法大事化小,只能硬着头皮去当他的‘清正廉明’的好官。 想要面子里子都能过得去,那宁洪私底下也怕是坐不住了! 思及此,宁昭心情好了不少,余光看到忧心忡忡的青蝉,宁昭轻轻笑了笑,安抚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找我说的做,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的妥妥的,不会给人留下把柄的。” “可是……”青蝉依旧不放心。 “别可是可是的啦!”宁昭伸手握住青蝉的手腕,看着这个前世甘愿为自己赴死的人,虽然是婢女,但在现在宁昭的心中,除了自己娘亲,青蝉也是唯一能信任的亲人了。 “青蝉,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宁昭了,你要相信我。”宁昭目光深邃,像是透过青蝉看着前世的自己一般,对上那样青涩单纯的眼眸,她心里却升起一抹苦涩。 那个单纯娇憨的宁昭,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青蝉劝阻无果,也只能妥协,任劳任怨的帮着宁昭准备需要的东西。 宁昭也是四下打听军马交易市场的事情,过程中,多多少少听到了些风声。 前世虽然贵为贵妃,跟靳渊勾心斗角了一辈子,但军马一事发生时,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宁家二姑娘,其中细节自然不太清楚。 万事俱备,出发当日,宁昭一身男装打扮站在更衣镜前,青蝉一溜烟的从院外跑了进来,压低了声音,气喘吁吁的说道: “二小姐,大人和夫人都出门了,大小姐也跟着几位小姐赏花了,现在府上只有太夫人在,咱们现在就出发吗?” 看着她一副做贼的模样,宁昭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青蝉的脸颊,给她递了一杯水,笑道:“当然,记住我说的话,要是有人问起我来,就说我身子不适休息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青蝉接过水杯一口喝完,重重的点了点头,回道:“放心吧,小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有了青蝉的掩护,宁昭悄悄从后门出了府,按照打探好的地址,径直去了军马交易市场。 当今皇室有胡人血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却顾忌皇室颜面,没人敢提及,然而尚马的习俗,却已是深入民心,以至于军马交易市场一直是人声鼎沸,达官显贵也好,普通商贾也罢,都乐于饲马。 宁昭虽为女子,却身材纤细高挑,一身男装挺拔倜傥,端像是那大户人家初长成的俊美少年,风度翩翩。 一路行来,小厮贩卖声不绝于耳,讨价还价亦有之,乍一看,是一副繁荣景象,却不知在这繁荣和谐的表现下,某些人却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这位小公子看马吗?” 一声招呼,唤回了宁昭的思绪,她寻声看去,一个皮肤黝黑的马贩子,手里正牵着一匹深棕色马匹,朝她晃了晃缰绳。 “这……是胡马?”宁昭对马匹了解不多,但看小贩那马的毛色和体型,倒是跟一般的马匹有所不同。 “嘿嘿……” 小贩闻言却笑了起来,三两下把缰绳拴在柱子上,自己一溜烟的跑到宁昭跟前,低声道:“小公子可小点声儿,我这马可是正儿八经的胡马,跟别家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可不是一个货色呀。” 宁昭被小贩身上那股味儿给熏得皱了皱眉,忍住后退的脚步,抓住了小贩话里的关键,问道:“什么叫做别家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难道……” 宁昭抬眼看了一圈,周围还有不少跟眼前这匹马差不多模样的,便抬手一指,问道:“这些不是胡马吗?” “哎哟我的小公子喂!”小贩见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想要阻止,宁昭却在前一刻收回了手,疑惑的看着小贩。 第十八章 相马 “小公子有所不知啊,咱们这军马交易水可深着呢!”小贩神秘兮兮的看了看四周,又舔着脸凑近了几分,低声道:“一看小公子就是生手,第一次来咱们这里吧。” 宁昭一挑眉,不置可否。 紧跟着,小贩接着说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可多着呢,一时半会儿也给您架势不清楚,不过您要是诚心买马,我这里的决保是正宗的胡马,怎么样小公子,您要还能给你便宜点。” 宁昭视线在小贩和胡马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常年在这里营生的人,肯定知道不少内幕,可没有点甜头就像从人嘴里套话,赔本的买卖,没有那个生意人会做。 宁昭当即做了决定,伸手摸向腰间正准备掏钱,一道熟悉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 “上等马毛发鲜亮浓密,四肢肌肉结实,骨量夯实,臀部饱满圆润,四蹄落地有力,就你这个骨瘦如柴的,也能算得上好马?” 宁昭寻声看去,就见不远处,靳渊背着手点评着跟前的一匹马。 “这位公子话不能这么说。” 闻言,靳渊跟前的小贩急了,拍了拍自家马屁股,狡辩道:“我这还是匹幼马,在长短时间,绝对能到您说的那样,您看看。” 小贩说着,又捋了捋马背上的鬃毛,说道:“这毛发鲜亮,体格虽然小了些,也到不了您说的骨瘦如柴啊。” “幼马?”闻言,靳渊眉头一挑,抬手抚了抚马背,随即伸手朝向马嘴,翻开它的上颚,笑道:“看它的牙,至少也有个十岁了,这也算是幼马?你这是坑我不会相马吗?” 小贩被靳渊一噎,半天没说出话来,看了看周围聚拢的人群,恼羞成怒的拍开靳渊的手,牵着自家的‘幼马’,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宁昭旁观了全程,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靳渊出现在这里,宁昭丝毫不觉得奇怪,前几日的登门拜访,不就是想从宁洪嘴里套点儿消息出来吗,只是没想到两人居然在这里碰上。 “靳公子见识渊博,在下真是佩服。” 闻声,靳渊身子明显一顿,随即快速转身,看向身后的宁昭,笑了:“宁二……公子,这也是来挑马吗?” “是啊,没曾想居然能在这里遇到靳公子,真是好巧。”宁昭长身玉立,衣摆随风轻扬,潇洒肆意,丝毫看不出是位美娇娘。 宁昭能来此处,靳渊没猜错的话,跟他的理由是一样的,不过就不知道是最终的目的是否一致了。 思及此,靳渊提议道:“既然如此,何不结伴同行,在下也能帮二公子参谋参谋。” 宁昭不介意跟他同行,更有甚者,她还巴不得跟靳渊一起,也省的自己找到了线索,还要再想方设法的告诉他。 两人一起行动,就简单多了。 “那敢情好呀。”宁昭一挥衣袖,抬手指着不远处还眼巴巴盯着她瞧的小贩,笑道:“正好我看上了匹马,小贩说是正宗的胡马,我不善相马之术,就烦请靳公子给打个眼了。” “乐意效劳。”靳渊微微颔首,便跟着宁昭回到之前小贩处。 靳渊如何相马,又如何挑破之前那人谎言,小贩可是全程看在眼里,见靳渊跟着宁昭走过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公子的朋友真是不简单啊,一眼就能看出马匹的好坏来,真是厉害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贩明智的先拍了一通。 “哈哈,不过是略懂皮毛罢了,怎么能跟你们专业的比呢。”靳渊客气的摆摆手,不愿多说,抬眼看向小贩身后的马匹,随即眼睛一亮。 宁昭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看到此刻,明白小贩之前的话不虚,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靳公子,如何?”宁昭还是问道。 “此马确实是胡马,毛发骨架各方面来看,能称得上上等马。”靳渊看向小贩,笑道:“小兄弟没有虚言。” 宁昭点点头,也不多话,伸手掏出钱袋,问道:“多少钱?” 小贩上一秒还提着一颗心,闻言,一下子就乐了,笑道:“还是公子慧眼识珠,我在这里有段时间了,来往买马的都是些只看价格不看成色的人,难得公子懂马,这样吧。” 小贩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说道:“原本七十两,一匹好马放这儿无人问津,我也心疼,既然公子是懂马爱马之人,六十五两给您了!” “成交!” 宁昭豪气的一挥手,从钱袋子里掏出六十五两银子递到小贩手里,小贩接过钱,忙不迭的上前解开缰绳,把马牵到宁昭跟前。 然而宁昭却没有接,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小贩,小贩被她看的后背发毛,手里的缰绳都不自觉的握紧了,结结巴巴的问道:“不,不知小公子还有何事?” 靳渊适时的笑了一声,看了看四周来往的行人商贩,凑近两步,笑道:“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说罢,从小贩手里接过缰绳,随便又塞了一锭银子到他手里。 小贩拿着沉甸甸的银子,莫名有点慌,然而看宁昭两人的样子,不借这一步,他肯定是走不了的了。 “两、两位,这边请!” 小贩当机立断把银子塞进怀里,带着二人绕过人群,穿过一条小巷子,来到一家简陋的小院跟前。 “二位,寒舍简陋,不嫌弃的话,里面请吧。”小贩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推开门。 宁昭二人对视一眼,靳渊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跟着小贩走进了院子。 门从里面被关上,片刻后,一道身影从矮墙上跃下,脚步落地无声,一身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 宁昭二人醉翁之意并不在马,靳渊随手把马拴在柱子上,在小贩还有些惶惶然时,宁昭开门见山的问道: “之前听你说,来这里买马之人,全都是看重价格不看重成色的?当今圣上好马,百姓也跟风其上,按理说像你这样品质的马,才应该是趋之若鹜之物吧。” 小贩闻言呆了呆,不明白她是何意,随口道:“胡马价格昂贵,有人喜欢也不敢下手,而成色一般的马匹,只要商贩搞点小心思,照样能弄出个成色好的来,这样价格也不贵,自然喜欢的就多呀。” “哦?”靳渊微微眯眸,问道:“不知这‘小心思’又是何意?” 第十九章 遇袭 小贩看了两人一阵,随即笑了起来。 原来这二位是打听这事儿来的,他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脚步轻快的走到石凳前坐下,说道:“相马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毛色,骨架,四肢,臀部,还有四蹄,这些公子也是门儿清啊。” 靳渊没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毛发浓密不一定是好马,而它的色泽大可以用染料和油脂涂抹的,染料上色,油脂爆浆,乍一看那成色不知道多漂亮呢!” 宁昭一挑眉,恍然大悟。 “那骨架四肢这些呢?也能造假?”宁昭忍不住问道。 “嗐。”小贩摆摆手,无甚在意的说道:“一般的马匹一样能达到这样的体格,大家也都是看综合的,那些马匹成片的放在那,别人一打眼,谁不是眼前一亮啊,前不久这整个交易市场还走了一批大货呢,可把那些个商贩给乐坏了。” 闻言,宁昭和靳渊均是双眼一亮,两人对视一眼,总算是问到了关键。 宁洪督办的军马,送上战场不多时,前线就传回来战败的消息,算算时日,也就是不久前发生的。 交易市场这么大的马匹流动,就算做的再小心,也瞒不住这些个商贩。 想到这里,宁昭冷笑一声。 真不知道宁洪当时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如此马虎的处理,东窗事发根本就是早晚的事,还真是仗着自己有个御史大夫的岳父,就敢如此胡作非为了吗? “那小兄弟有没有参与呢?”靳渊问道,这纯属是好奇而已。 然而小贩一听,却像是受了惊似的,吓的直接跳了起来,连忙扭头看向紧闭的屋门,低声道:“公子可不敢说啊,这要是让我那个爱马如痴的爹知道了,那还不得打断我的腿啊!” 看着他憨实的模样,靳渊笑了,说道:“呵呵,原是如此。”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宁昭二人也没有多留便牵着新买的胡马,离开了小贩家中。 交易市场上比较大的几家商贩,基本上都跟朝廷有所往来,送上战场上的那匹军马,无疑是出自于那几家。 “几家大型商贩基本都互通有无,今日是运气好,遇到了个特立独行的来。”两人走出巷子,重回到人声鼎沸的市场,靳渊站住脚步,远远看着之前忽悠自己的商贩,此刻眉飞色舞的又在给下一家推销着。 “还要再去看看吗?”宁昭问道。 靳渊收回视线,低头看向她,回道:“今日收货颇丰,无需多做再打草惊蛇。” 可她难得出一趟门,还刻意女扮男装,就这样回去,下一次出来可不是这么容易了。 “再去看看吧。”宁昭想了想,说道:“不需要在刻意打听,这里人多嘴杂,说不准就能再遇上个这样的呢。” 说罢,宁昭抬脚走进人群,靳渊无奈只好跟上。 两人不远不近的走着,各自盘算着心事。 宁昭想要的很简单,就是给宁洪的教训,要是宁洪长记性就更好了,以后也不会再给她添堵。 靳渊想的就要复杂很多。 他身为朝廷命官,此次调查本就针对宁洪一党,说不准背后还有会牵扯出更多的人来。 然而眼前的女子,此番行径靳渊仍然有些吃不准,不为其他,毕竟宁洪是宁昭生身父亲。 女儿想要帮父亲脱罪,这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这样一来,跟他的目的就大相径庭了。 两人在市场逛了几圈,有用的信息有限,宁昭明白,除非在深入打探,这样瞎逛也探不出什么来了。 看了看天色已然不早,军马交易市场算是郊区,距离太仆府尚有些距离,青蝉还在家中等待,宁昭也只好作罢。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吧。”靳渊适时的开了口。 宁昭无奈点点头,两人相携离开了交易市场,殊不知身后一直有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离开喧闹的交易市场,途中要经过一段树林,宁昭牵着马儿走着,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你会骑马吗?”靳渊盯着那马儿很久了,忍不住出口问道。 “……不会。”前世宁昭学会了马术,她本能的想要点头,却突然想起现在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宁家二姑娘。 闺房姑娘又不是胡族那些马背上长大的女子,要是会骑马,倒显得奇怪了。 “我会。”靳渊笑着接口道。 宁昭挑眉看他,随即笑了笑,说道:“靳大人是要与我共骑一骥吗?” “啧……”靳渊略微蹙了蹙眉,说道:“还是靳公子听着舒服些。” “……”宁昭眼角一抽,没有说话。 靳渊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宁公子与我同为男子,共骑一骥有又何妨呢?” 他刻意加重语调,听上去打趣意味明显不过,然而宁昭又岂是随意调侃之人,毫不在意的挥手道:“好啊!这样也能省点脚力,就有劳靳公子了!” 说罢,一踩马镫,宁昭身形灵活的翻上马背,垂眸浅笑,盯着靳渊的眼睛,丝毫不扭捏。 这下轮到靳渊无语了。 这丫头一会古灵精怪,一会谨慎小心,一时伶牙俐齿,一时有大气洒脱。 宁昭啊宁昭,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呢? 靳渊专注的看着宁昭,眸中多了些自己都未察觉的东西。 原本那一点好奇,在他不自觉中,缓慢的增长着…… 宁昭就这样盯着他,两人对视着,然后下一瞬,宁昭脸色陡然一变,靳渊察觉到,疑惑刚起。 突然,一股凌厉的劲风袭向耳际,夹杂着宁昭的惊呼声。 “靳大人小心!”宁昭急忙伸出手,抓住靳渊的衣袖大力往边上拽去。 就在宁昭出声那瞬间,靳渊猛的回神,来不及回头确认什么,跟着宁昭的力道快速往边上闪去。 不等他站稳身形,另一道破空声相继传来,靳渊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宁昭从马上捞下来,顺势就地一滚,两人齐齐摔进草丛中。 “你没事吧?”靳渊不敢耽误,扶住宁昭,快速打量了一下她,问道。 宁昭除了摔马这一下的冲击之外,并没有受伤,自己高坐马背,那些人却不拿自己当靶子,很显然,他们是冲着靳渊来的! 思索间,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来人丝毫不掩饰,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靳渊扫了眼四周,当机立断道:“进树林!” 第二十章 信我吗 树影幢幢,明明刚刚还是日头高照,却在转瞬间隐去了光线。 两人在树林间急奔,耳边的风声夹杂着树叶沙沙声,让此刻的显得更加的紧迫起来。 “你们以为能跑的了吗?” 声音很近,近到就仿佛现在宁昭耳边,宁昭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这一眼,惊得她瞪大了眼睛。 “躲开!”宁昭大叫一声,伸手推开靳渊,自己也跟着往前扑去。 只见他们刚刚还站立的地方,多了好几只箭羽! 然而下一刻,几道黑衣身影便出现在两人跟前。 靳渊踉跄着站稳,转头便对上了黑衣人阴鸷的目光,他面容冷厉,沉声道:“你们是何人?我们无冤无仇,竟下次毒手?!” “哼!”领头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抬起手中长剑,直指靳渊,语气森冷道:“到了地府自然知道,现在就乖乖受死吧!” 话音刚落,黑衣人一个纵身,转瞬之间便到了靳渊身前,抬起手中长剑,朝着靳渊刺去。 宁昭震惊不已。 前世跟靳渊斗了一辈子,可没听闻过他还遭此一劫,看来,现下发生的事情,已经逐渐脱离了上一世既定轨迹! 不行! 可不能让靳渊死在这里! 他可是自己选定的助力,当今世上,能再找到像靳渊这样的人物当做帮手,可是难于登天了! 思及此,宁昭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朝着黑衣人扑去,硬生生的撞歪了黑衣人的手臂。 她虽是女子,但紧急情况下的爆发力还是有的,剑锋在她一撞之下,生生偏离了些许,擦着靳渊手臂刺了过去。 见宁昭的动作,靳渊先是一愣,但也很快的回过神来,顺势往后一侧,这才堪堪避过剑锋,没有受伤。 “找死!” 黑衣人一招失利,恶狠狠的瞪着宁昭,那眼神仿佛要生吞了她,宁昭却无动于衷,盯着黑衣人,一双眸子没有半点惧意。 “我看找死的是你才对!”宁昭厉声还击,“你知道刺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吗?到底是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胆子!” 黑衣人不跟她多言,闻言更是理也没理,抬手招呼身后的同伴,齐齐朝着两人涌了上去。 “你先走!”靳渊一把扯住宁昭的胳膊,把人往身后带去,声音里早已没了平日的温润,严肃而低沉。 宁昭也不傻,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敌,不走难道还等死吗? “要走一起走!”说罢,宁昭反手抓住靳渊,拉着人就朝树林深处跑去。 然而身后之人紧追不放,宁昭毕竟是女子,体力完全跟不上,也拖累着靳渊要顾忌着她,对敌时也是左支右绌难于应付。 就这样且退且战,两人慌不择路,竟跑到断崖处堪堪停住了步伐。 “呵呵,看你们还往哪儿跑!”领头的黑衣人哼笑一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黑衣人掂了掂手里的长剑,跟身旁的伙伴对视了一眼,下一刻,几人直直的朝着宁昭两人攻去! 前有追兵,后有断崖,宁昭心里闪过一丝茫然——真是天要亡我啊!又何必让我重生呢?! 只是一瞬,茫然退去,心中的不甘与怨恨齐齐涌了上来,前世今生的孽火灼烧的她的心,让她眸中浮起一阵疯狂。 既然让她重生,那么她绝不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 她要活着!要报仇!要让那些负过她的、背叛她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只有这样她才甘心! 脑中的思绪胡乱的翻涌着,被仇恨灼烧的眸子依然发红,她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完全凭借着一股子执念,闪身躲过了黑衣人的攻击。 她快速的绕到黑衣人身后,一脚踹去,黑衣人并没有把她看在眼里,动作上就慢了一拍,被她直直的踹在了腰间。 黑衣人吃痛,往前踉跄几步,宁昭刚想补上一脚,身后却传来一道破空声! “宁昭小心!” 靳渊一边应付着纠缠自己的黑衣人,还分了心思照看着宁昭这边,看到她之前的行为,也不由的吓了一跳。 然而这惊吓还没过去,更大的惊吓就迎面扑来。 只见宁昭身后的黑衣人举剑朝着她后背刺来,眼看就要刺穿她的心口! 靳渊大惊,三两下格挡开黑衣人的攻势,快速朝宁昭奔去。 刺啦! 利剑穿破血肉的声音响在耳边,几滴滚烫的液体溅落在她脸颊边,宁昭一呆,抬手摸去。 滑腻的触感,还有那淡淡腥味…… 那是血! 宁昭猛地从刚才的魔障中回过神,一眼便看到靳渊手臂上狰狞的伤口,正汩汩的冒着鲜血! “你怎如此莽撞!闪开些!”靳渊顾不上手臂上锥心的刺痛,眉头死死皱紧,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黑衣人的攻势还没停歇,靳渊没时间跟她多话,想到她如此不让人省心,靳渊干脆直接带着她,一起躲避着凌厉的攻击。 靳渊虽是文臣,武学上却也不差,虽比不上那些宗师将军,但危难时刻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却是因为多了个宁昭。 寡不敌众,靳渊渐渐落入下风,黑衣人见他力有不逮,攻势不减反增,招招都是对着要害部位去的。 靳渊一边应付着黑衣人,一边严密的保护着宁昭,身上很快又多出了几道伤口。 鲜血渐渐浸染了白衫,一丝不苟的发丝也在打斗中散落了几分,靳渊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宁昭秀眉紧拧,看着这样的靳渊,还有那双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自己的手,她心中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困兽犹斗,如今他们就面临着这样的境况。 靳渊夺过一名黑衣人的长剑,手上的伤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动作,反手格挡,随即快速刺出,只听刺啦一声,长剑深深刺进了那名黑衣人的心口。 领头的黑衣人见同伴被杀,目光中的狠厉又增添了几分,更加凶厉的朝靳渊两人攻去! “信我吗?” 眼看着两人将要被黑衣人淹没,靳渊突然停下动作,侧头问向宁昭。 宁昭看向他,随即重重的点点头,“信。” 闻言,靳渊勾了勾嘴角,那是不同于平日温文尔雅的笑容,脸颊沾着鲜血,散落出来的发丝粘在脸颊上,没有了如沐春风的感觉,却多了一丝邪魅狂狷的味道。 知道不是时候,但宁昭还是不由的看呆了。 “那便好。”只听眼前男人如是说道。 第二十一章 跳崖 下一刻,宁昭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顿时被失重感包围,像是在云里飘荡,那种无着无落的感觉,像极了前世最后的那一刻。 宁昭忽然紧张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断崖,还有崖边越发渺小的黑衣身影。 她跳崖了! 思绪混沌又清明,就这样来回调换着,耳边的风声越发大了起来,无限延长了坠落的过程。 一双温暖的手,拦上她的腰间,紧接着,她被圈在了一个温暖且带着血腥味的怀抱中。 悬空的心突然踏实了下来。 耳边回想起那句话——“信我吗?” 信吗? 信的! 不管是前世为敌,还是今生短暂的相遇,宁昭清楚,自己从没有怀疑过靳渊,他就是那种人,那种不论处于何时何地,都能让人信任的人! 宁昭缓缓的吐了口气,呼吸着带着血腥味的气息,心也跟着渐渐安定下来。 悬崖有多深,她不知道,她只需要稍稍扭头看看,但是宁昭却没有,她安静的待在靳渊怀里,毫无芥蒂的依附着这个男人。 “抱紧我!”男人的声音带上些许沙哑,比平日里听着更加低沉。 宁昭听话伸出手,紧紧的搂住了靳渊的腰,与此同时,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就在感官从放大渐渐趋于消失时,宁昭整个人猛地被抱紧,一口气还没吐出来,随即身子像是受到什么阻击一般,往上收缩,整个人也跟着回弹一阵。 “啊!”宁昭本能的尖叫一声,抱着靳渊的手收的更紧了。 “别怕,有我在,我们死不了!” 靳渊的呼吸喷洒在耳际,一股滚烫感顺着耳廓转进宁昭心里,那一刻宁昭的心出奇的安宁。 砰砰两声,重物落地,不是别的,正是宁昭二人。 尖锐的痛感刺激的宁昭睁开了眼睛,身体着陆的踏实感,让她松开了紧紧收拢的双手,这时候宁昭才有时间来看清,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什么地方。 “山洞?”宁昭环视了一圈,顺着靳渊收回的手臂,看向洞口密布的根茎藤条,才知道刚才那股阻击力度是来自哪里。 “呵……”靳渊整个人跌在地上,看了眼宁昭,顺势躺在了地上,轻道:“说了不会让你死。” 看着他满身是血的样子,宁昭也没兴趣追问他是如何发现这山洞的,赶紧到他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死不了,没关系的。” 许是看出了宁昭的担忧,靳渊依旧宽慰着,然而鲜血像是要证明此人也会撒谎一般,不客气的流着。 宁昭狠狠的皱着眉,小心的扯开他的衣袖,不出意外的看到那道狰狞至极的伤口。 “靳大人青年才俊,还有大把好光阴,我自然不会让你死的。”宁昭麻利的扯下自己身上干净的布料,帮他简单的清理了伤口。 山洞没有水,伤口不能完全清洗,只能稍微做好止血处理。 “唔……” 靳渊一声闷哼,惊得宁昭手一顿,担忧的说道:“伤口很深,现在没有伤药,你忍忍。” “嗯。”靳渊闭着眼睛,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反衬的他的嘴唇更加苍白。 除开手臂的伤势较重,靳渊身上其他地方,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伤,宁昭很快处理好。 抬眼一看,靳渊紧闭双眼,眉头不自觉的皱着,呼吸均匀,像是睡过去了。 从山洞找了些干草树藤,宁昭给垫在靳渊身下,尽量让他舒服点。 做完这一切,宁昭这才走回山洞入口,拨开浓密的树藤朝外张望。 此处山洞距离地面已经不远,想要离开不难,关键就在于那些黑衣人会不会追过来,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就是待在山洞中。 阳光早就消失,天色也越发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能倾盆而下,笼罩住整片大地。 “呼……”宁昭走回靳渊身边坐下,看着熟睡过去的男人,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因为这个人,她遭遇无妄之灾,但也是因为他,她才能死里逃生,到最后也只是虚惊一场,没有收到一丁点儿伤。 宁昭无奈的勾了勾嘴角——这真是,该怪他,还是该感谢他呢? 正想的出神,一声虚弱的低吟声,传进宁昭耳里,她细细一听,这声音是从靳渊处发出来的。 宁昭赶紧上前,却见靳渊锁紧的眉峰皱出了沟壑,而原本失血苍白的脸颊,竟泛着不正常的红。 身为医者,宁昭一眼就能瞧出不对来。 她狠狠的皱了皱眉,伸手探向靳渊额间,果然——一片滚烫! “该死,发烧了!”宁昭低低咒骂一声,完全没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如今二人身处险境,外有人追杀,自己又困于山洞进出不便,此刻靳渊发烧,只能是雪上加霜! 然而宁昭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个,她动作迅速的拆开绑好的伤口,目光直直落在靳渊受伤的手臂上,盏茶功夫,鲜红翻裂的伤口,已透着明显的黑色! “剑上有毒!”宁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焦躁。 正常的伤口要是处理不好,确实会感染已经发烧,但就这点儿时间靳渊烧的如此迅速,她就知道问题不对,没曾想,这些人还留有后手!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靳渊的伤势刻不容缓,宁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换了条干净的布条包好靳渊的伤口,宁昭走到洞口,看着浓密的树藤,伸手抓了上去。 山洞并不高,对于宁昭来说依旧费了不少功夫才安全落地。脚踏实地的感觉着实让人安心,然而宁昭却没时间去感受,忙不迭的朝着山林茂密行去。 得趁着天没完全暗下去找到解毒的草药才行! 宁昭不知道靳渊重的什么毒,但却可以找到能临时压制住毒性发作的药物,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要熬到明日天亮,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山上草药并不难找,宁昭更为欣喜的是,找到了能解百毒的甘草!宁昭又采了些地锦草,这是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的良药,正适合靳渊伤势。 宁昭不敢耽误,加快脚程,这一来一回,天色已经整个暗了下去。 浓密的山林树木,遮挡住本就不甚清晰的光线,山林显得更加暗沉了几分,宁昭装好草药,再次顺着树藤爬上了山洞。 到时,已经是大汗淋漓。 她随手抹了一把额间的细汗,快步来到靳渊身前,这人明显没有醒来过,身体的温度,比宁昭离开是更高了几分。 第二十二章 拨动 宁昭拨开树藤露出一道缝隙来,接着微弱的光线,开始给靳渊治伤。 山洞里没有处理草药的工具,宁昭也不扭捏,直接把草药吞进口中,嚼烂之后取出,又从身上扯下一块衣襟包裹住草药,随即掰开靳渊的嘴巴,把汁水喂进他口中。 地锦草和甘草均能内服外敷,汁水喂完之后,宁昭有动作娴熟的把药渣敷在了靳渊的伤口处。 处理完这一切,宁昭才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洞壁歇息。 被追杀了一路,又是抗争,又是跳崖,宁昭已经是疲累不堪,要不是担心着靳渊的伤势,她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 然而,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宁昭看看靳渊,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弛,脸上的红晕也消退些许,这都证明着那些草药已经发挥了效果。 得看到这人醒过来才行啊…… 山间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从树藤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宁昭搓了搓胳膊,又把身子缩紧了一些。 夜晚的山间,寒意袭人,好在他们还有个能容身的山洞,不至于露宿荒野。 想到这,宁昭轻轻笑了笑,不免有些感慨。 前世一生不说太过坎坷,也是历经磨难,然而重生一世,短短时日,就已是惊心动魄。 既定的轨迹被打破,不知道以后的路会如何?但她能确定的是,破而后立,向死而生,她绝对不会在重蹈覆辙,耗费这天赐的新生! “宁二姑娘。” 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山洞里,宁昭猛地回头看去,随即欣喜的挪到靳渊身边,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宁昭一口气问了许多,靳渊呆呆的看了她一会,随即轻笑起来,牵扯到伤口,又是一声闷哼。 宁昭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带着些不悦:“活该,你笑什么?” “呵呵……”缓过一口气来,靳渊依旧笑着,回道:“难得见到二姑娘此般模样,欢喜而已。” 宁昭盯着他,像是看疯子一般,冷哼道:“自己伤重快死了,有什么好欢喜的。” “这不是没死吗?说起来……”靳渊有些艰难的抬起手臂看了看,嘴里残留的草药味,还有伤口上明显的药渣,靳渊心里疑惑,但脸上却认真,道:“二姑娘居然还擅长医术?真是让在下惊讶啊。” 宁昭眉头一挑。 自己会医术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先是帮宁老太君治疗头疾,后又帮太子医治腿,现在再帮靳渊治个伤,也算不得什么了。 “擅长算不上,不过是家母久病,为人子女不免挂心,平日里就多看了些医书,处理些常见的病症,还是将就的。”宁昭回道。 “原是如此。”靳渊说道。 随即他看向宁昭,表情也诚恳起来,说道:“今日之事,因我才让二姑娘遭受此劫,好在有惊无险,若是二姑娘因此蒙难,在下就是以命相抵也难心安。” 靳渊抬了抬手臂的伤口,接着道:“还劳烦二姑娘照料,冒着危险去给我采药治伤,这份恩情,靳渊没齿难忘!” 迎上他真挚的目光,宁昭突然有些无措起来。 上一世与他作对,两人棋逢对手,看惯了他八面玲珑的样子,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能让她深思背后的意思。 这是第一次,看到卸下温和的面具,如此坦然真诚的一面。 “不论缘由,靳大人却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照顾你是应该的,不必太过客气。”宁昭收回目光,微微垂眸。 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那个谨言慎行的宁家二姑娘了,只有她自己知道,无形中,有一根弦,被靳渊轻轻拨动了。 夜色渐深,凉意越发浓重,山洞石壁更是寒意沁骨。 靳渊一身血污,宁昭也不好到哪儿去,一身男装已是残破不堪,本就不同于女装繁琐,此刻宁昭更是怀念女装的温暖来。 靳渊看着她瑟缩的模样,心下不忍,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说道:“山洞里应该能找些柴火,我去弄点。” “你伤势刚刚才稳定点儿,不要乱动。”宁昭不认同的说道:“那剑上有毒,虽然上了药,但毒素也得一点点清除,你现在不适合行动。” 靳渊看了眼伤口,无所谓的笑笑:“拾个柴火而已,算不得什么,山里寒冷,没有火取暖,你也得染上风寒。” 见宁昭还欲再说,靳渊抢道:“还有我,才退烧,我可不想再被冻一晚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昭也不能说什么,然而她依旧坚持,起身说道:“那也是我去,你好好歇着吧。” 说罢,不等靳渊,自己快步朝洞内走去。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靳渊无奈的笑笑,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宁昭之前就进去过一次,依稀还记得那里有什么,凭着记忆找到了不少干草树枝。 靳渊想要帮忙,却被宁昭严厉拒绝,只好跟在她身后走了回来。 火光缓缓升起,瞬间照亮了山洞,股股暖意涌来,宁昭惬意的喟叹一声,“舒服多了。” 靳渊挨着他坐下,侧头盯着她看。 火光照应着宁昭,照应着她的脸颊,也柔和了他目光。 靳渊不由的多看了一阵,嘴角也挂上了温柔的笑意。 “经此一难,我们也算的上生死之交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二姑娘尽可以来找我。”靳渊说道。 闻言,宁昭侧头看他,随即笑道:“那敢情好啊,若真有那一日,我绝对不会跟靳大人客气。”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随即相视一笑。 火光熄灭,冒着丝丝白烟,几缕光线顺着藤蔓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暖融融的打在靳渊的脸上,那双闭合的双睫轻轻眨动,随即缓缓睁开。 肩上的痛感仍在,只是对比昨日,缓解了许多,然而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却传来阵阵麻痹感。 靳渊微微蹙眉,随即鼻尖嗅到一股芬芳,尚未清醒的大脑瞬间明了,靳渊低头看去,只见一张俏丽的侧脸映入眼帘。 宁昭睡得很沉,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许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寻找热源,此刻,她枕着靳渊的肩膀,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 靳渊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许是依旧不大清醒,见到酣睡中的宁昭,忍不住想要触碰她的脸颊。 第二十三章 夜不归宿 就在手指即将触上的那一刻,怀中的人羽睫轻颤,惊得靳渊瞬间回神,就在宁昭睁眼的那一瞬,迅速收回了手。 “你醒了。” 清晨略带喑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宁昭还有些懵,轻轻的嘤咛了一声。 靳渊的心口又是一颤,缓缓的放慢呼吸,压制着心底的悸动。 宁昭很快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睡在靳渊怀里,惊愕之余,脸颊也不由的红了起来。 她赶紧从靳渊怀里起身,背对着光线,很好的掩饰住了那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强作淡定道:“天亮了,想必那些人不会找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靳渊收回手臂,淡定的捏了捏,这才缓解了些许麻木感,精明的靳大人也有神思不属的时候,并未察觉宁昭的异样来。 两人没有耽误,一夜无归,青蝉肯定急坏了,也不知府上有没有人发现她不在。 宁昭强压着心头异样,强迫自己转移思绪,很快的,那股让她心悸的感觉便被担忧给盖了过去。 她得好好想想,回府之后该如何应对。 经过昨天的刺杀,靳渊也得做些准备,两人各自盘算着心事,路上倒也平静得很。 直到走出山林,回到官道上,靳渊停下了脚步,宁昭若有所感的看去,目露疑惑:“伤口疼吗?” 靳渊微笑摇头,说道:“没有,只是你们二人一道回去,被有心看见,怕是不妥。” 说罢,靳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宁昭。 宁昭这才反应过来。 虽说自己是太仆庶女,却也不乏人识的,更不用说靳渊这个新科状元,两人这一身狼狈,又是彻夜未归,这要是被人瞧了去…… “还是靳大人想得周到。”宁昭赞同道。 “官道上很安全,那些人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靳渊补充道:“既如此,我们就在此告辞吧。” 宁昭闻言点点头,靳渊颔首一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行。 宁昭看了看他的伤,不放心却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靳渊这才皱了皱眉,看了眼肩膀上的伤口,不知想到什么,眸光瞬间沉了下去,随即也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宁昭便回到街市上,她看了眼太仆府的方向,却选择了另外一条,大步朝不远处的成衣铺去了。 她可不能就这样回家,衣衫褴褛还有血迹,府上什么情况她还不知道,但她能想象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换上一身女装,宁昭想了想,随手撕扯了几处布料,在铺子老板震惊的注视下,宁昭满意的结账走人。 ,随后又去了药材铺,按照娘亲的药方,买了些刚采摘回来未处理的草药,这才朝太仆府走去。 刚到府门口,对上门房的眼神,宁昭便知道该来的总归要来。 “夫人,二小姐回来了。”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进主厅,绕开堂前匍匐跪地的青蝉,跑到陈氏耳边禀报。 陈氏看了眼一旁的女儿,冷哼一声,朝来人吩咐道:“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宁昭自己先进来了,一眼便看到跪在地上抽泣的青蝉,宁昭眸光一沉,衣袖中的双拳也某得握紧了。 “你还知道回来!”陈氏刻薄的声音响起,“虽然是个庶女,可也是太仆大人的女儿,居然敢彻夜不归,传出去岂不是败坏了我们太仆府的名声!” “你倒是不打紧,要是因为这事影响了你长姐的婚事,你可担当得起?!” “娘,你别这样说妹妹,妹妹不顾闺誉彻夜不归,我想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绝不会做出那些个腌臜事的。” 宁涣语气温和的说着构陷的话,一点儿也不觉得亏心,甚至巴不得宁昭做出了什么有损清誉的事情,好任由她拿捏欺压。 宁昭耐心的听陈氏母女俩一唱一和,抬起眼眸,还是那副温顺恭谦的模样,但话语却带着不着痕迹的讽刺:“长姐是太仆府嫡女,温柔婉约,仪态端方,在京都的贵女圈子都是出了名的,上次的手帕事件都没有影响到长姐,我这点小事,又如何能影响呢?” “你还敢顶嘴!”听到手帕两个字,陈氏和宁涣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那件事宁涣算是吃了个哑巴亏,可她做母亲的可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宁昭嚣张。 “你夜不归宿,谁知道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敢那你长姐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陈氏拍案而起,恶狠狠的瞪着宁昭。 换做前世的宁昭,早不知道吓成什么样了,可现在的宁昭,经历过前世那些阴谋狡诈,斗争过那些虎狼之辈,陈氏这点段位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真要是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那些爱嚼舌根的多的是,假的都能说成真的,真到了那时候,我还真担心会连累到长姐的姻缘呐。” 宁昭亭亭玉立,丝毫不减谦卑,直接用陈氏的由头给她堵了回去。 果不其然,陈氏闻言一顿,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看宁昭的目光更冷了。 宁涣也是心里一惊,觉得宁昭的话有几分道理,不由的看想自己母亲,生怕出现什么纰漏,牵连到自己。 宁昭反唇相讥,陈氏不敢再拿闺誉说事,只好把话题来回到夜不归宿上面。正要教训宁昭没有规矩,余光瞥见从外回来的宁洪,陈氏眸光亮了亮,声音都大了几分。 “阿昭,你虽不是我亲生,按礼也该称呼我一声母亲,做母亲的自然得承担管教的责任,后宅安宁,老爷也能安心处理政事。” “可你这么多年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难道夜不归宿还强词夺理,就是你娘亲教的吗?” 娘亲被牵扯出来,宁昭却不为所动,依旧淡定的站在堂前,说道:“夫人从我一进门就一直揪着夜不归宿不放,却从没问过缘由,难道这就是当家主母的判断和气度吗?” “放肆!”一声怒吼传来。 宁昭头也没回,宁洪大步走了进来,直接坐上主位,陈氏立马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宁涣也痛心疾首的望着宁昭。 要不是自己是事件主人,都差点信了。 “老爷,您怎么回来了。”陈氏给宁洪倒了杯茶,柔声问道。 “哼!”宁洪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随即重重放在案几上,盯着宁昭,怒声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能不回来吗?” 第二十四章 演技 “孽女还不跪下!”宁洪怒喝。 宁昭却没有任何动作,相反抬眸直直的看向宁洪,一双眼睛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 演戏,谁不会! 宫廷斗争是白练的吗?! “父亲,我知错了。”宁昭哽咽出声,一滴泪水跟着落下,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陈氏和宁涣差点被惊掉了下巴,完全没料到宁昭居然会来这一招! 宁洪也是一呆。 宁昭长这么大,他关注其实很少,说起来还总觉得没多久没见,宁昭就已经长大了。 因为陈氏,宁洪对宁昭娘亲完全冷落,连带着这个女儿他也没有认真的打量过。 宁昭突然来的这一出,不仅让陈氏母女惊愕,宁洪更是诧异,随即居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宁昭有这样的姿色,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他只要把握住这个女儿,还愁找不到新靠山! “老爷……”陈氏率先回过神,看向宁洪,对上他微愣的神情,心头更是火气,把刚端起来的茶杯,重重放回桌案上。 这一动静,让宁洪回了神,赶忙看向陈氏,给了个安抚的眼神。 新靠山固然好,但岳父这座山也不能丢啊! “咳咳……”宁洪清了清嗓子,严厉道:“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还有,昨晚上到底去了哪儿给我如实说来。” “是,父亲。”宁昭抬手抹了抹眼角,在衣袖遮挡住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寒意。 宁昭把手里的药材往前递了递,神色也恢复到楚楚可怜样,轻声道:“娘亲用了药身体有所好转,可眼看着药已经喝完,好不容易娘亲身体见好,我不能让她因为没药治病,有功亏一篑啊。所以,我只好亲自上山为娘亲采药。” 说到这,宁昭略带哽咽道:“可我平日鲜少出府,更何况是进山,我一心只想着采药,谁知却在深山中迷了路,好在找到了个山洞,才勉强安全过夜。” 宁昭说着话,小手攥紧了一摆,外人看来便是一幅紧张后怕的模样。 顺着她的动作,宁洪三人这才注意到她那被划破的衣衫。 “上山采药?”宁洪皱眉,问道:“药铺里什么药没有,还需要你上山去采。” 闻言,宁昭看了眼一旁的陈氏,目光有些瑟缩,小声道:“那是因为、因为我没有钱买……” “荒谬!”宁洪气笑了,“堂堂太仆府二小姐,买药的钱都没有,宁昭啊宁昭,你就连撒谎都不找个好借口吗?” “我说的句句属实。”宁昭提高音量,回道:“若是父亲不相信,可以亲自去我院子搜搜看……” 说着,她顿了顿,接着哽咽道:“夫人每月拨来的例银,只够娘亲几天的药钱……” 宁昭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尽低低啜泣起来。 知晓真相的青蝉已经懵了,呆呆的看着自家小姐,被她这一波搞得,她都想相信了! “混账!”苍老的声音传来,正厅几人齐齐朝声音来源看去。 宁昭瞧见缓步行来的宁老太君,顾不得眼角的泪水,快步上前,恭敬的搀扶着宁老太君,关怀道:“奶奶您怎么来了,您也是来责怪阿昭的吗?阿昭已经知道错了。” 宁老太君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皱眉看着她破损的衣衫,随即收回视线,示意宁昭扶她进了正厅。 “母亲怎么来了。”宁洪起身迎接,陈氏也跟着殷勤起来。 “是啊,母亲身体不好,这点儿小事就不用操心了。” “哼!”宁老太君冷哼一声,撇了眼陈氏,肃声道:“我不来,就放任后院有人欺负打压,鸡犬不宁吗?” “哼!我还没死呢!”宁老太君扫过在场几人,落下这话,便落了座。 陈氏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想要辩解,宁昭却不给她这机会,抢先开了口:“都怪阿昭不好,才让奶奶生气,奶奶你身子不好,可别动怒。” 说罢,她看了看陈氏,接着道:“只是上山采个药而已,下一次我一定熟记路线,不会在迷路了。” “还有下一次?!”宁老太君皱眉,看向陈氏,说道:“当家主母不要求你一视同仁,但该有的气度还是得有,毕竟是大家闺秀出生,如此行事,未免趋于下乘。” “你觉得呢?”宁老太君问向陈氏。 那苍老的面容看不清喜怒,然而却给人一种不能忽视的威严。 陈氏被问话,虽然心里窝着火,却也不敢忤逆了宁老太君,只得不甘不愿的应下了。 宁洪左右看看,本就想利用宁昭,心里自然不想对她太过苛责,虽然没什么父女亲情,宁洪却自以为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他当然不会知道,此刻的的心思比白日做梦还不现实。 有了宁老太君出面,宁洪正好不用夹在陈氏他们中间,反而落得清静。 夜不归宿之事不了了之,陈氏不但没有打压到宁昭,反而被将一军,窝了一肚子火。 当着宁老太君的面不敢发作,只好恶狠狠的瞪着宁昭,直到宁昭随着宁老太君离开,才气急败坏的找宁洪撒气。 宁洪颇为头疼,草草安抚了两句,借口朝中还有事务,便匆匆离开了,剩下陈氏母女俩大眼瞪小眼,均是满腔憋屈。 青蝉在宁昭走时便跟着离开了,不知道是跪久了还是吓得,都回了宁昭院子,双腿还在发软。 院门被关上,青蝉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连忙拉着宁昭,焦急道:“小姐一夜未归可有手上,传闻山间常有野兽出没,小姐下次可不要在去了。” 青蝉显然已经相信了宁昭编出来的鬼话,小脸上满是担忧和后怕。 宁昭却突然笑了出来。 眼角的红晕还未消散,这一笑,到增添了一股子别样的风情,青蝉都被她晃了下眼。 “那都是骗他们的话,你也信,还真是单纯的小丫头。”宁昭伸手刮了下青蝉的鼻尖,打趣道。 青蝉却被她说懵了,“骗他们的?可是……” 青蝉指着宁昭手里的草药,问道:“这药又是哪儿来的?” “当然是药铺买来的。”宁昭随手把草药放在石桌上,拎着茶壶倒了杯水。 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还流了那么多泪,她是真的有些渴了。 愈发懵了的青蝉:“……” 宁昭解了渴,看着还傻愣愣杵在那的青蝉,无奈的摇摇头,招呼道:“反正已经没事儿了,你把这药材给娘亲送去,叮嘱下人还是按照之前我开的方子熬药。” 宁昭把青蝉当做亲人,但有些事情她却不能告诉她。 一来,宁昭做的事情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她不能连累别人,二来,青蝉太过单纯,知道的太多,对她对宁昭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青蝉本想再问,见宁昭不远多说,便也作罢,拎起桌上的药材,便去了窦氏那里。 小院瞬间安静下来,宁昭舒出一口气,回想昨日艰险,脑海中不期然又出现了靳渊的脸。 第二十五章 赏花宴 宁昭一事,陈氏高高举起,却被迫轻轻落下,还让她在宁老太君面前扫了面子,心里的气怎么也散不去。 宁洪在外面躲到晚上才回来,以为陈氏会作罢,不曾想陈氏却等着房中,看自己回来,便又不依不饶起来。 “宁昭这小贱蹄子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你居然视而不见,由的她借老太君来讽刺我!”陈氏一脸怒气的瞪着宁洪,眼眶都红了。 宁洪见状头大如斗,连忙上前好言安慰道:“我哪里是视而不见呢?” “老太君都出面了,我们做晚辈的又能说什么不是?”宁洪一把揽住陈氏肩膀,语气带上些讨好道:“这一次就当她运气好,你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而且这事儿要真是闹大了传了出去,那就不是一个宁昭的事儿,整个太仆府都会被人说道,你也不愿意咱们变成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柄吧。” “哼,我看你发现宁昭姿色不错,心里有了别的打算吧。”陈氏还没忘记下午那一出。 宁洪瞧宁昭的眼神都亮了,心里肯定盘算着别的事儿呢。 “冤枉啊!”宁洪苦着张脸,颇为无奈的模样,说道:“不过我确实有所打算,但肯定是为了咱们好,一个庶女要是能为家族利益做点事儿,那也是她宁昭的福气和本分。” 说罢,看向自己夫人,两人对视一眼,宁洪眸中精光乍现,陈氏瞬间也明了了。 一个庶女,以后也就那点利用价值,嫁个人联个姻,要是那丫头手段好点儿,会讨好夫家,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这种铺桥搭路的事儿,也就能给宁昭去干,这样一来,自家宝贝女儿的路,也好走一些。 沉思半晌,陈氏也理清了头绪,故作骄矜的冷哼一声,斜了宁洪一眼,面上不满仍在,但心里却舒畅了不少。 “这一次就算了。”陈氏说着,随即依靠在宁洪怀里,撒娇道:“你快些安排了她罢,省的每天见着她我闹心。” 软玉在怀,宁洪笑眯眯的搂住了陈氏,保证道:“夫人放宽心吧,我自有安排!” 宁昭近些时日的表现,确实让宁洪惊讶,心里念头太多,反而混乱,最终依旧保持了原有的想法。 让宁昭进宫! 谁家的靠山,都能大过皇帝? 何况,他现在正牵扯着军马一事上,如若此时能让宁昭入了皇上的眼被纳入宫,皇上或许能不再追究此事。 要是,宁昭在听话一点,乖巧一点,能照自己安排的那样好好伺候皇上,有了盛宠,他们宁家还愁没有锦绣前尘、荣华富贵吗?! 想到此处,宁洪整个人都有些亢奋了,真想现在就把宁昭送到老皇帝的龙床上去! 一夜安静的过去,宁昭一觉醒来,前日的疲惫一扫而空,青蝉帮她梳妆完毕,盯着镜中俏丽的人儿,忍不住赞道:“我家二小姐长得可真俊,不知道以后会嫁个怎么样的如意郎君。” “小丫头也不害臊,净瞎说。”宁昭轻轻一笑,阳光融合在她脸颊,显得明媚艳丽。 “我哪儿有瞎说。”青蝉也笑了起来,说道:“二小姐如今也快到适婚年龄,昨日给窦姨娘送药的时候,窦姨娘还说起这事儿来着。” “姨娘可是操心着呢。”青蝉递来一杯淡茶水,笑道。 宁昭接过来抿了一口,早起有些发干的嗓子,瞬间舒服了许多。 “姨娘身子不好,以后她要是再说起这事儿,你尽管听着,我会自己跟她说的。” 前世为了所谓的爱情,她奋不顾身,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今生意外新生,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对于爱情婚姻,她并不报希望,甚至,要是可以,她根本不想出嫁。 但是她也明白,身在这样的家族,先别说宁洪那利欲熏心,想拿她做争夺权力的工具,就连宁老太君,也不可能答应。 说话间,宁昭推门走了出去。 清晨微凉的风迎面而来,宁昭惬意的深呼吸一口,压下了心头刚升起的一丝烦闷。 也罢。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能拖一时是一时。 —— 宁昭有心在去打探一下军马一事,然,刚被追杀,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宁昭也全无头绪。 先可以排除的,便是宁洪。 这人虽然野心很大,一心只想着上位,但他的魄力和胆子,根本与前者不可比。 刺杀朝廷命官,这事儿宁洪不敢做。 那会是谁呢? 坐在石桌前,看着青蝉收拾完东西,转身出了院门,宁昭手指摩挲着茶杯,思索了起来。 不一会儿,院门被推开,青蝉端着点心走了回来,宁昭收回思绪看过去,瞧见一张紧皱的小脸,不由的又笑了。 “刚刚还兴高采烈的,怎么出去了一圈,就这幅模样了?”宁昭伸手接过点心,笑道:“说说谁欺负你了,小姐找他去。” 被宁昭打趣,青蝉扁了扁嘴,把刚从前院传来的消息,说了出来:“老爷让您明日一早跟着大小姐进宫,说是参加四公主的赏花宴。” 身在后宅,青蝉虽然单纯,但也知道大小姐与宁昭表面和气,却处处欺压宁昭,此次跟着大小姐进宫,也不知道会不会又被刁难。 “赏花宴?” 闻言,宁昭微微眯了眯眼,算算时日,前世确实有过这么一出。 当时自己并不知道宁涣与四公主关系较好,还为能参加皇室赏花宴而高兴不已,结果去了才知道有多少坑等着自己。 “小姐您要去吗?”青蝉担忧的问道。 “去啊!”宁昭勾了勾唇,回道:“干吗不去?再说了,皇家宴会是我不想去就能不去的吗?” 青蝉闻言,嘴扁的更厉害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宁昭抬手拍拍她的脸颊,安抚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青蝉眨巴了下眼睛,看着宁昭沉静的眸子,莫名也跟着心安了下来。 有了昨天那件事,青蝉清楚宁昭并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闻言,也稍稍安了点心。 许是前日之事陈氏安分了些,又或者宁涣盘算着如何在明日刁难自己,这一整天都没人来打扰宁昭,她也难得落了个清闲。 晚膳时宁昭去看了娘亲窦氏,陪她用过晚餐,顺便帮她检查了一下身体。母女俩说了会贴心话,窦氏身子太弱,宁昭服侍她歇下,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第二十六章 恍如隔世 翌日一大早,院门就被人敲响,替宁涣传话的丫鬟,撂下催促的话,趾高气昂的来又趾高气昂的走了。 青蝉对着那丫鬟的背影,啐了一口,气呼呼的说道:“狗仗人势,也不掂量自己的身份!” “噗……”宁昭笑了。 还好漱口的淡茶已经吐了出来。 “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骂人了。”宁昭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笑眯眯的说道。 闻言,青蝉小脸一红,赶紧来到宁昭身后,拿起梳子,一边帮宁昭梳头,一边为自己辩解道:“这样的人不就该骂吗,您好歹是府上二小姐,又岂是这些个下人能拿捏的!” “我也是气不过罢了。”青蝉说罢,兀自气着,小嘴都撅了起来。 宁昭心底一片柔软,透过镜面,温和的看着青蝉,安抚道:“既然知道是小人,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可别把自己气坏了。” 青蝉轻哼一声,给宁昭梳着发髻,回道:“也就小姐您脾气好。” 我脾气好吗? 宁昭挑了挑眉,随即也不多言,安静的让青蝉为自己梳妆。 收拾完毕,宁昭直接去了前院,宁涣一身华服,满脸不耐的坐在庭中,余光扫到宁昭,立马换上一副温和的眉眼。 “妹妹总算是来了,你难得参加四公主的赏花宴,要是迟到了可不太好。”宁涣上前,亲热的拉起宁昭的手,笑道:“马车早在外面侯着了,咱们赶紧走吧。” 宁昭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说道:“长姐贵为嫡女又岂能与我同乘,我已经让青蝉备好了马车,长姐先请吧。” 宁涣还在不悦宁昭的举动,然听到宁昭的话,很是熨帖,那股子傲慢劲儿险些漏了出来。 “那妹妹可得跟紧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出皇宫的,别到时候被不长眼的东西拦在宫外,可就不好了。”宁涣微抬着下巴,说道。 宁昭微垂着眉眼,掩饰好眼底的冷笑,淡淡道:“那是当然,多谢长姐提点。” 宁涣瞥了她一眼,转身间嘴角得意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二人各自上了马车,门帘落下那瞬间,宁涣卸下柔和的伪装,一脸讥讽,接过陪侍丫鬟递来的手帕,嫌恶的擦了擦刚抓过宁昭的手。 “哼,一个地位卑微的庶女也敢算计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而另一辆马车上,青蝉紧张的绞着手指,心里忐忑的不行。 “小姐,今日我总有些不安,一会进宫我不能陪在您身边,您可一定小心啊!” 宁昭抬手撩起窗帘,看着马车外喧嚣热闹的街市,嘴角淡淡勾了勾,回道:“放心吧。” 时节正好,百花争艳,此刻正是皇家御花园景色最美的时刻。 宫人们为了四公主的赏花宴,提前几日就开始筹备。 宁昭跟着宁涣,还有路上遇到的别家几位闺秀贵女,一起朝御花园行去。 还离着尚远,就能闻见那阵阵花香,淡而不腻,沁人心脾。 宁昭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微微闭上眼睛,那花香沁入肺腑,洗涤了胸腔中残留的那股子浊气。 宁涣正跟几位贵女闲聊着,撇眼瞧见宁昭那模样,不由的在心底冷嗤一声。 贱婢生的也是贱婢,真没见过世面。 宁昭睁开眼睛,无视了身边众人,目光一寸寸扫过四周,逡巡一圈。 今生虽只来过几次,但面对前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宁昭心中不免感慨。 切实的懂得了什么叫做恍如隔世啊!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宁家二姑娘啊,怪不得老远看着这么陌生呢。”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传来,是上次帮着宁涣刁难她的小姐。 宁昭没动,而周围的人却纷纷朝他们这边看来,均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啧啧……”那小姐来到宁昭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边,摇摇头,朝不远处宁涣说道:“涣儿啊,这好歹也是皇家宴会,你贵为太仆嫡女,自是经常参加这样的聚会,可这位不一样啊。” “啧啧……你看看。”说着话,那小姐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宁昭衣袖一角,刻薄讽刺之语,丝毫不掩饰:“就这么一副寒酸样就来了,你也不怕丢了你们宁家的脸面。” 随着话音落下,四周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宁涣听到宁昭被嘲讽,心下欢喜,但脸上却保持着那副柔和,装模作样的说道: “哎呀,可不能这么说呀,母亲从小就教导我礼仪规矩,我也只是学了个皮毛,妹妹自小跟着姨娘,这些穿衣搭配什么的,姨娘不讲究,妹妹也没地儿学啊,这哪里能怪的了妹妹呢。” 听着她明着维护,实乃暗讽的话语,宁昭没忍住,居然笑了。 看她还能笑出来,宁涣挑挑眉,接着说道:“这次也是怪我,我应该亲自过去给妹妹指点指点。” “要我说呀,这脸面都是自己挣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就应该主动请教,谁还送上门儿去,万一有些人不识好歹,好意白费也就罢了,这得多伤心啊。” 那小姐跟宁涣对视一眼,两人一唱一和,丝毫没给宁昭说话的缝隙。 宁昭也不着急,安静的听着,两人不过闺阁里的姑娘,说来说去也就那点后院玩玩的把戏,宁昭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宁涣两人一开始还说的起劲儿,慢慢发现宁昭这个当时人丝毫没受影响不说,站那儿那模样,倒跟那些个看热闹的差不多了。 宁涣一下就说不下去了,一句话跟在喉间不上不下的,实在不舒服。 然而宁昭这无动于衷的模样,宁昭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全然不着力。 热闹得有来有往,光是宁涣两人唱双簧,那些看官也失去了兴致,还不如多看看那满院子争奇斗艳的鲜花来的赏心悦目。 赏花宴的会场有段距离,各府小姐不在逗留,三两相熟的一起,朝着御花园深处走去。 等到周围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宁昭这才缓缓抬眼看向宁涣,脸上是标准到完美的笑容,多一份太媚,少一丝太假。 一身云锦素裙,比不上对面二人的华服,却胜在素净淡雅,在这百花丛中,反而是一抹醒目的清丽。 宁涣二人被她这一笑晃了晃眼,不由的呆了呆。 “长姐的指教宁昭定当铭记于心,只是还想在提醒一下长姐,我叫宁昭。”说罢,宁昭也不等宁涣反应,抬脚便朝赏花宴走去。 第二十七章 机锋 剩下宁涣二人茫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时,宁涣才想明白宁昭最后那话里的意思。 本是同根生…… 宁涣猛地转身看向宁昭,对着娉婷的背影,眸子狠狠一缩——就你这下贱坯子,也敢跟我相提并论! 赏花宴马上开始,宁涣按捺住怒意,跟着自己的闺中密友,先赶去了赏花宴。后面有的是好戏等着宁昭呢,她一点儿也不着急! 四公主的赏花宴,虽算不得多大的排场,但在各府小姐中,那也是无人可比的。 宴会设在御花园深处专供皇室赏花的露台处,四周百花环绕,露台底下蔓延大片湖泊,更是菡萏盛开,美不胜收。 众家千金依次落座,宁昭规矩的坐在宁涣的后方,仪态举止端方稳重,垂眸敛目的模样,与处处交头接耳,寒暄恭维格格不入,显得格外清净。 倒是前头的宁涣,身边围了不少闺秀小姐,话题从服饰妆容,聊到京都八卦,那一个个仪态自若的模样,要不是宁昭离得近,还以为他们正探讨着琴棋书画、亦或是别的深奥学问呢。 宁昭心里忍不住冷笑。 这些个贵女,却尽是些安于后宅算计,自以为是罢了。 想着,宁昭微微笑了笑。 上一世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吗,以为得到了爱情,得到了权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结果却给了她狠狠的一耳光,彻底要了她的命! “四公主驾到!” 正想着,内侍官的唱声传来,在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宁昭一身云锦素衣,在花团锦簇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参见四公主殿下!”众人齐呼。 四公主的目光,果不其然落在了宁昭的身上,随即转眼看向宁涣,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视线。 宁涣不动声色的颔了颔首,四公主勾了勾唇角,摆了摆衣袖,说道:“都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 看着众人重新落座,作为赏花宴的主人,四公主开口说道:“难得今日风清气爽,园子里的花也都开了,平日里难得聚一聚,所以今日设宴邀请诸位一同赏花。” “为了今日赏花宴,我也精心准备了歌舞,其后大家赏花作诗,歌舞相伴,也能相互展示交流。” 众人闻言均是夸赞认同之语,宁昭却像是置身事外一般,无动于衷。 而就在露台不远处的水榭中,一道颀长的身影正背对着这边站着。 耳边是悦耳动听的丝竹声,靳渊低垂着眉眼,正认真做着一位听客。 “边关战事紧迫,如今军马一事父皇盛怒,边关战马紧缺,本宫甚为忧心。” 太子坐在案几前,兀自说道:“然而此前因本宫一时疏漏,战事也受到影响,现在本宫有心想出份力,父皇也是不答应啊!” 靳渊闻言,收回视线,看向太子,正好对上太子看过来的目光。 只听他问:“无咎深得父皇赏识,不知有何良策,愿否指教一二?” 靳渊闻言,慌忙朝慕容承拱了拱手,恭敬道:“太子殿下严重了!指教一说微臣可不敢当,倒是此前听闻了一些消息,不知道能否帮到殿下。” “哦?”慕容承沉吟一声,眸光闪了闪,问道:“说来听听。” “前几日听闻御史大人患病,早朝都没能来上,陛下怜悯御史大人年迈,又是一朝老臣,亲自探望了他。” 慕容承专注的听着,靳渊接着说道:“也不知御史大夫跟陛下说了什么,陛下一回宫,便召来了太仆大人。” “太仆大人离宫时,微臣正巧碰上,闲聊两句,看太仆大人精神焕发,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重重心事,想必有了御史大人的指点,太仆大人应该是找到了根结所在,不出几日,罪魁祸首应当就揪出来了。” 说话间,靳渊落了座,慕容承递给他一杯茶,靳渊道了谢,双手接下。 “这么说,军马一事就这样解决了?”慕容承手指点了点茶杯,目光撇了眼靳渊的左臂。 靳渊行动自如,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跟他派去的人回禀的截然不同。 “应该不会太久了。”靳渊微笑回应。 慕容承看了他半晌,靳渊目光与他对视,依旧温文儒雅,看不出丝毫破绽。 “无咎啊无咎。”慕容承突然伸手,在他左臂上拍了拍,随即一把握了上去,目光真诚的盯着靳渊,说道:“我因此事被父皇责罚,并不是一个始作俑者,就能换回父皇的信任啊!” “本宫该如何是好?” 慕容承加大了手上得力道,目光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靳渊。 试图从他淡然的脸上,看出些许不同来。 然而靳渊却一动未动,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太子殿下是皇上钦定的储君,陛下虽然生气,却也并没苛责殿下,想来过段时日等陛下气消了,定能重新信任殿下的。” “当真?”慕容承又看了他一阵,这才缓缓收回了手,笑道:“那就承你吉言吧,希望父皇早日气消。” 靳渊微微颔首,垂眸间,一道冷光闪动,只见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已是拳头紧握。 就在靳渊二人机锋相对的同时,宁昭这边也不遑多让。 “上次听闻宁二姑娘作的一手好丹青,让我太子皇兄甚为赏识,正好今日百花齐放,宁二姑娘可否再作一副,也算是良辰美景配佳作。” 露台上,一群舞姬翩翩起舞,微风轻拂,罗裙摇曳,美人摇曳,正是一副好景色。 闻言,宁昭从舞姬身上收回视线,缓缓起身,回道:“传言都是谬赞,臣女拙才,又怎敢在四公主跟前显露。” “呵呵……”四公主掩袖轻笑,随即摆手道:“宁二姑娘过谦了,太子皇兄见识渊博,我可比不了,连他都称为佳作,又怎会是拙才呢?” 说罢,四公主顿了顿,随即修眉一挑,问向宁昭:“不会是宁二姑娘觉得我的赏花宴比不得太子门生的诗会高雅,不愿作画吧?”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看向宁昭,有好奇观望的,更多的却是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的。 四公主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宁昭在拒绝那就是给人家送把柄拿捏。 作幅画而已,她作便是。 “臣女不才,那就献丑了。”宁昭微微福了福身,款步来到露台中央。 第二十八章 翩若惊鸿 四公主见状,吩咐侍女送来笔墨纸砚。 当初她听闻诗会宁昭大出风头,她倒是想亲眼见见,这个太仆庶女到底有几分本事。 侍女很快送来作画的工具,宁昭铺平宣纸,拿起毛笔看了看。 不愧是皇家都东西,就连一只画笔都是上好的狼毫。 宁昭握着笔却没有动,她目光缓缓的扫过四周,看着那些娇艳的花儿争奇斗艳,视线最后落在了湖中菡萏上。 四公主等了半晌,见宁昭还未动笔,忍不住皱眉催促道:“宁二姑娘怎还不动笔?” “不会是害怕在四公主跟前露了怯,不敢了吧。”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宁昭看都不用看便知道是谁。 那个跟宁涣一唱一和的小姐,真能称的上是好闺蜜,不论何时都记挂着帮宁涣打压自己呐。 宁昭微敛了眉目,轻轻勾了勾唇,对画作已有了个雏形。 “公主殿下,我开始了。” 没有理会旁人,宁昭说罢,提笔蘸墨,开始了画作。 笔锋流畅,如同行云流水,期间更是没有丝毫停顿,几笔下来,菡萏的茎络已见形状。 又是几笔落下,远处的廊桥水榭也落于画上。 周围有离得近的能窥得见一二,其中不乏有真才情的,均是不由眼睛一亮,对宁昭的画作期待了起来。 四公主也一直关注着她,然而她高坐主位,看的不甚清晰,便起身款步来到宁昭身边。 正好宁昭换了朱砂,再配上其他颜料综合出与池中菡萏同色。 画笔轻蘸,笔触精细平稳,一朵朵姿色各异的菡萏翩然出现在纸上,栩栩如生! 四公主虽然瞧不上宁昭,但也不得不承认,宁昭对于丹青一项,却是颇有水准。 然,心里想是一回事,四公主嘴上却淡淡的道:“菡萏虽美,却尚未开放,艳丽确实不敌,只能算个清秀吧。” 一语双关,算是点评了宁昭的画作。 宁昭本就没想着得到什么赞赏,与被刁难想比,这‘清秀’二字,宁昭甚为满意。 有些期待已久的贵女小姐,见宁昭作完画,刚想起身去欣赏欣赏,可四公主却衣袖一挥,直接让侍女把画撤了下去。 宁昭见状,朝众人微微一笑,随即转向四公主,柔声道:“臣女才疏学浅,对丹青也只是略懂,能得到四公主如此评价,臣女已欢喜得很,就不在各位小姐眼前献丑了。” 四公主闻言一挑眉,看向宁昭的目光也变了变,饶有兴味起来。 宁涣见宁昭躲过一劫,心下不甘,她眼珠子转了转,片刻后,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 “四公主殿下不知道,我家妹妹最擅长可不是丹青呀。”宁涣说着站了起来,笑容满面的朝四公主福了福身,接着说道:“臣女不才,琴棋书画也是略懂,我家妹妹可比我厉害多了。” 众人闻言都有些惊讶。 宁涣在京都也算是才女,虽不能称作第一,但在贵女圈子里,也能排到前几位。 而这个宁昭确实名不见经传的庶出之女,琴棋书画又能好到哪儿去。 有些看明白的,盯着宁昭的目光也变了,就比如宁涣交好的那几位小姐,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宁昭出丑的样子了。 四公主也算是其中的明白人,既然宁涣换着花样的想要刁难这个庶妹,她又何不成全人家呢。 宫内无聊,正好打发下时光,让自己高兴一下。 宁昭正准备回到席间,却不等迈步,宁涣又来了这一出。 宁昭心底冷笑一声,似笑非笑的看向宁涣。 想她前世贵为贵妃,琴棋书画又岂能难住她。可擅长是一回事,被人强迫着展示,那还不比卖艺。 “长姐说笑了。”宁昭淡淡道:“总所周知,长姐精通琴棋书画,妹妹又如何跟长姐想比呢。” “过于谦虚就是骄傲了。”宁涣笑眯眯的看着宁昭,说道:“妹妹又何必太过自谦呢。” “既然如此……”宁昭话锋一转,含笑道:“难得今日四公主有雅兴,不如长姐与我一起,给大家助助兴吧!” 卖艺还得收费呢,既然宁涣这么喜欢,可不一起呢? “这个提议好!不如你们一人伴奏一人舞,美景美人再有美乐相配,更是相得益彰啊!”四公主热闹看得起劲,舞台她已经帮着搭好了,怎么表演那就得看宁涣自己的了。 宁涣却没想到宁昭会拉上自己一起,然而转念一想,宁昭从小到大什么样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很肯定自己能在这方面压过宁昭一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宁涣回道,抬脚来到露台中央,面对面站在宁昭跟前,装模作样道:“妹妹一身素锦清雅秀丽,姐姐甘愿作配,给你伴奏如何?” “长姐安排了便是,我都可。”宁昭淡淡道。 宁涣闻言,忍不住心里冷笑——大话谁都会说,就是不知道待会,她还能不能这么淡定了。 不多时,侍女取了古琴,宁涣优雅的一撩裙摆,跪坐下来,纤纤玉指缓缓抚上琴弦。 古琴醇厚悠扬的声音流淌而出,如同潺潺溪水、空谷回音。 宁昭立于露台中央,背对着众人,在琴音响起那一瞬间,她指掐兰花,捏起衣袖遮住半张脸颊,回眸时,只露出那双清亮的眸子。 眼尾轻挑,波光流转间,却媚而不艳。 在场众人均是善舞之人,却也被宁昭这一回眸,给吸引住了目光。 然而,不远处的水榭中,两道目光也紧紧锁在宁昭身上。 “那是,宁二姑娘……”悠扬的琴音袅袅传来,慕容承却无暇欣赏,视线里只瞧得见那抹俏丽的身影。 靳渊缓缓站起身,踱步到亭边,定定的看着宁昭。 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印在靳渊的眼底。 说她翩若惊鸿,犹不为过! 自从那日分别,这才不过两日罢了,再见到宁昭,靳渊居然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 殊不知,午夜梦回时,时常能见着这个身影。 “那边真是热闹。”靳渊感叹道。 “呵呵……”慕容承走到靳渊身边,笑道:“今日四公主举办赏花宴,邀请了京中贵女参加,本以为无甚乐趣,没想到尽是这般热闹。” 正事说完,慕容承便提议去赏花宴,然,宴会全是女眷,靳渊觉得不妥,慕容承想了想,便带着靳渊去到露台西面的凉亭。 “此处离得近,本宫权当赏景了,无咎便再陪本宫小酌几杯如何?” 第二十九章 惊鸿 微风带起涟漪,裹挟着阵阵沁人的花香,钻进鼻腔。露台上曼妙仍在,那举手投足,全都是风情。 靳渊放缓了呼吸,仿佛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清香,犹如山间洞穴那晚,若隐若现。 “能陪殿下赏花赏景,微臣荣幸!”靳渊回道。 慕容承爽朗一笑,抬手招来内侍吩咐下去,不多时,一桌子珍馐美酒便铺陈开来。 两人饮过几杯,露台的舞姿仍未停歇,正待细细瞧去,只闻琴音陡然一转,宛如流水的温柔舒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激昂猛烈。 如此陡然的变化却处理的流畅自如,丝毫听不出生硬。每一个琴音都如同蛰伏许久的雨点利剑,纷纷落下,迫人心弦! “好琴技!”慕容承抚掌赞道:“细水长流,转瞬惊涛拍岸,甚妙,甚妙!” “确是如此,没想到京中小姐里于抚琴之道也有此等造诣。”靳渊附和道。 “无咎不识的她?”慕容承颇为好奇,问道。 靳渊看向慕容承,仿似思索片刻,无奈摇头道:“微臣当真无甚印象。” 慕容承笑了笑,指着不远处抚琴之人说道:“太仆嫡女,也是御史大夫亲外孙女,宁涣。” “哦?”靳渊随着手指看过去,回道:“原是太仆千金,宁二姑娘长姐。” “正是。”慕容承端起酒杯嗅了嗅,酒香混着花香,美乐伴着美人,真是惬意至极。 “只是没想到,宁二姑娘舞技尽是如此高超,与琴音配合的天衣无缝,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慕容承继续赞美道。 靳渊的目光从未从宁昭身上移开,自然看的真切,心里的感叹比慕容承有过之无不及。 只见她舞姿翻飞,原是温柔婉约,犹如采莲江上,清秀娇娘。 而后琴音陡然变化,娇娘依旧,却又是踏波而来,遗世独立。 每一次与宁昭相遇,都会让靳渊眼前一亮,每一次以为已经了解了她,却总会发现宁昭新的一面。 见过她的画,称为佳作,再见她的舞,惊为天人…… 她就像藏宝阁,走进一看,真是处处惊喜。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靳渊轻轻吟唱着。 而不远处的高座上,一双杏眸先是一亮继而疑惑,不多时便只剩下浓浓的恨意。 四公主收回看向靳渊的视线,目光落在露台中央的宁昭身上。 原本还觉得尚可的舞姿,此刻在四公主眼里全都是举止浪荡、轻浮勾人! 真是个惑人的狐媚子! 就连靳渊都…… 四公主越想越气,再看看不远处靳渊专注的目光,那里面连他自己都不为察觉的异样,却被高台上的四公主看了个真切。 靳渊气宇轩昂,才貌兼备,四公主早已对他倾心多时,一直把靳渊看作驸马,还盘算着时机成熟,去父皇那里请求赐婚。 然而现在,自己相中的驸马,却被一个卑贱的庶女牵住了目光,这让她堂堂公主,又如何能忍?! 此刻还在跟宁昭较劲儿的宁涣自然没有注意到四公主的变化,她的心里只剩下震惊。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宁昭,何时舞技如此了得? 突换曲风本意是为了刁难宁昭,让她在猝不及防下当中出丑,可谁曾想,宁昭应付自如,舞姿更是大气滂泼,要不是自己练琴多年,都快被她的气势给压的没影儿了。 宁涣暗暗磨牙,指尖被琴弦磨得生疼,她只想早些结束,再想别的办法对付宁昭。 就在她心思百转之际,四公主朝身边大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会意,抬脚步下高台,端起一壶果酒,施施然朝露台走去。 曲子快要结束,正是华彩最激烈之处,宁昭娴熟的变换着舞姿,几个动作都是大起大落,大开大合。 就在众人全神贯注时,大宫女一声惊呼,整个人直直朝着宁昭撞去! 宁昭一个跳跃身形还未停稳,猝不及防下被宫女撞了个正着,身形猛的朝前栽去! “小心!”这一幕全然落在靳渊眼里,他不由一惊,本能的呼出了声。 “啊!”又是一声惊呼,这次是宁涣的。 宁涣离宁昭不远,宁昭这一栽,刚好撞在宁涣身后,宁涣重心不稳跟着一扑,案前的古琴直直的砸在了地上。 刺啦两声刺耳的响声,古琴应声而断。 众女纷纷受惊,呼声此起彼伏,前一秒还歌舞相应的宴会,瞬间乱了起来。 “大胆宁昭,你可知罪!”四公主一声厉喝,众人这才安静了些许,纷纷看向场中的宁昭。 宁昭没有防备,这一摔着实不算轻,腿上传来阵阵疼痛,手掌上也擦掉了皮渗出了血来。 宁昭却只是微微蹙眉,闻言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除了衣摆上些许灰尘,几乎看不出狼狈。 “臣女不知何罪之有。”宁昭抬眸毫不避讳的看向四公主,回道。 何罪之有?当众勾引她相中的驸马,就这一罪就该当死! 四公主心底杀意显现,然而当着众人面却不能毫无由头的处置了宁昭,只听她道。 “此琴乃父皇御赐之物,又是扶桑木所做,珍贵非常,你毁坏御赐之物,却问我何罪之有?!”四公主双眸一厉,喝道。 皇室威仪之下,在场众人都有些瑟瑟,可宁昭却不为所动,直视着四公主,说道:“可并非我抚琴,四公主为何不怪罪长姐,而问罪于我?” “妹妹你!” 宁涣一开始还有些心慌,但看到四公主对宁昭明显的敌意,虽不明白为何,但这也正和她意,于是故作委屈道:“我好好的抚琴,要不是妹妹突然扑过来,我又怎会碰倒了琴?” 说罢,她语气带上些哽咽,接着说道:“妹妹这是担心被四公主责罚,故意牵扯于我吗?” 四周安静极了,她们的对话清晰的传进了靳渊和慕容承耳里,两人均是皱了皱眉。 “然是长姐这么说……” 宁昭抓住宁涣话头,抬手指着跪在一旁的宫女,问道:“那么是她撞了我,我才撞了长姐,长姐被撞摔了琴,这么说来,这一切始作俑者,原该是她才对。” 宫女闻言慌忙磕头,争辩道:“公主殿下明见,奴婢奉公主命给诸位小姐送酒,谁知宁二姑娘突然到我身前,我来不及躲开,被她绊倒,这才……” 宫女有恃无恐,光明正大的诬陷宁昭,宁涣心下一喜,深知宁昭此番必然得栽。 第三十章 解围 “我绊了你?”宁昭蹙眉,心下早已了然。 虽与前世遭遇有所不同,但四公主明摆着要刁难她,这明显的意图,在场没人看不清楚。 宁昭淡定扫过一圈众人,随手指向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讽刺的问道:“我在露台中央,你说送酒,难道是过来给我送的吗?” “还敢强词夺理!”四公主打定主意收拾她,又怎会给她辩解的机会,当即高声喝道:“宁昭毁坏御赐之物,又攀扯他人,胡搅蛮缠推卸责任,如此劣性,不惩处何以服众。” “来人!” “奴才在。”内侍官上前应和。 “给我重责四十大板,当众责罚!”四公主掷地有声,说罢,坐回高台上,目光冷冷的瞪着宁昭。 几个内侍官听命一拥而上,一左一右的挟制宁昭,更有甚者,直接朝宁昭腿弯就是一脚,企图让她跪下受罚。 “四公主想要责罚臣女,无须找这诸多理由,不过臣女还想问问公主,法纪纲常何在?臣女不服!”宁昭生生接下一脚,腿上本就有伤,这一下让她狠狠皱起了眉头。 她本就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四公主刁蛮无礼,但她势单力孤,唯有把事情闹大,或许才能逃过一劫。 “混账!不仅不知悔改,居然还敢质问本公主!”四公主气结。 这是皇宫内院,她堂堂公主想要惩治一个庶女,何须什么法纪纲常。 想要她的命,也就是她一个念头的事情罢了。 “还不动手?等什么!”四公主拍案,内侍们不敢耽误,压制着宁昭就要行刑。 眼看着板子快要落在宁昭身上,周围有些人都偏过了头不忍去看。 反倒是身为宁昭嫡长姐的宁涣,双眼紧紧盯着这一幕,其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都给我住手!”一声厉喝传进众人耳里。 宁昭闻声微微蹙眉,四公主却惊讶的看向来人,直接站了起来。 “太子皇兄你怎么来了。”四公主上前朝慕容承福了福身,问道。 “本宫跟靳大人赏景小酌,却被你这动静惊扰了性兴致,便来看看,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慕容承看了四公主一眼,抬脚朝主位上走去。 “妹妹不知道惊扰到皇兄实属不该。”四公主跟在慕容承身后,说罢看了眼一旁的靳渊,谁知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目光依旧黏在宁昭身上。 感受到落在身上灼热的视线,宁昭心头一跳,余光不动声色的看向靳渊,随即很快的垂下了眼眸。 四公主一腔妒意难舒,抬手指着宁昭,咬牙切齿道:“这个下贱的庶女,毁坏了父皇御赐之物,还敢顶撞狡辩,妹妹也想小惩大诫,好好提太仆大人管教一下罢了。” 话音落下,慕容承看向场中断裂的古琴,淡淡问道:“就是此琴?” “正是。”四公主回道。 “这点小事,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闻言,慕容承淡淡一笑,看向四公主,说道:“父皇赐给我几把好琴,个个都是精品,要是皇妹喜欢,改日便到我宫里挑选便是。” “至于宁二姑娘。”慕容承又看向宁昭,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说道:“本宫相信她也是无心之失,难得今日良辰,不要被这点小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可是皇兄,她……” 四公主惊讶的看着太子,不明白他为何会替宁昭解围,刚想再加把火,去不想,太子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赏花宴本该和气圆满,现在时辰尚早,大家还是继续吧。” 太子发了话,四公主想要发作也不敢,只得狠狠地瞪了宁昭几眼,不甘不愿的地说道:“既然皇兄都这么说了,今天算你走远,本公主放你一马。” “还不赶紧退下!”四公主说完,深呼吸好几口,才保持住了自己的仪态,施施然走到太子身边坐下。 宁昭姐妹俩走回自己的座位,路过靳渊身边时,宁昭顿了顿,看到他眸中残留的担忧,心里一暖,微微朝靳渊颔首,这才落了座。 这细微的一幕,狠狠刺痛了四公主的眼,恨不得现在就把宁昭千刀万剐,奈何太子出面护着宁昭,四公主饶是妒意灼心,也无可奈何。 思及此,四公主转头看向太子,目光埋怨——太子为何要护着这个庶女? 难道…… 想到那个可能,四公主眸光亮了不少,再仔细观察太子看宁昭的眼神,心下瞬间明了。 原来如此啊! 要是太子看中了宁昭,那么靳渊就…… 想到这,四公主心里一下就畅快了,但对宁昭的怨愤依旧未减,只是兀自琢磨着另一种方式,来整治宁昭。 全程围观这出峰回路转的宁涣,却有些回不过神来,眼看着宁昭就要受罚,却半路杀出个太子殿下来! 好端端一出戏就这么没了,太子殿下更是当众维护宁昭! 宁涣消化不了这大起大落,又是妒忌又是不甘,她垂着脑袋,恶狠狠的瞪着跟前的案几,仿佛那是宁昭,恨不得瞪出几个窟窿来。 歌舞再起,众人仿似没有之前那一出,赏花宴在此热闹起来。 靳渊被安排在太子殿下右下方,两人闲聊饮酒,四公主不时插言,气氛也算融洽。 直到宴会接近尾声,期间都平静无波。 然而慕容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看了看不远处的宁昭,随即笑了笑,端起酒杯,便走了过去。 宁昭不愿再生事端,回到座位便埋首垂目,对周围的一切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直到头顶压下一片阴影,熟悉到让她颤栗的声音传进耳里,这才微微抬起了头。 “太子殿下。”宁昭福身,恭敬唤道。 “宁二姑娘无需多礼。”慕容承抬手虚扶了一下笑意盈盈的道:“之前还多亏了宁二姑娘医治,本宫的腿才得以恢复,上次诗会相见,本想跟姑娘当面道谢,却没来得及。” 慕容承握着手绢摸索片刻,端起酒杯朝宁昭举了举,温和道:“本宫敬宁二姑娘一杯,多谢姑娘当日之恩。” 宁昭却没接,垂眸回道:“举手之劳罢了,太子殿下客气了,况且太子殿下刚刚搭救,该是臣女道谢才对。” 话虽如此,然而宁昭却是一副冷漠疏远的样子,感觉到她的抗拒,慕容承微微蹙了蹙眉。 第三十一章 反将一军 日头高升,百花纷纷向着阳光,清风吹来,花朵摇曳着,抖落了一园芬芳。 被馥郁的花香包裹的露台,却陷入了一片诡异中。 当慕容承来到宁昭身边,靳渊就没有从两人那里移开视线,身边的四公主心头不悦,却也没表现,反之看到慕容承有心搭讪宁昭,心里还冒出丝丝期待来。 一个庶女若是被太子看中,怕是会欣喜不已,毫不犹豫的就陷进去,在她看来宁昭便是如此。 真到了那时,就算靳渊有什么心思,宁昭也成了太子慕容承的人,他又能做什么? 想着,四公主不免盘算了起来。 宁涣离两人最近,太子的殷勤和宁昭的冷淡,她都看在眼里,虽然她不中意不受宠的太太子,之前还有心借太子之名,诬陷宁昭。 可现实看见两人互动,心里却又不甘起来。 ——凭什么她一个庶女,也能得到太子殿下青睐?! “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今日之事本不该苛责宁二姑娘,姑娘不比道谢。”慕容承脸上恢复笑容,缓缓收回了酒杯。 “对了。”慕容承把手绢拿了出来,笑道:“上次姑娘走的匆忙,手绢落在本宫这里。”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宁涣也瞬间收拢了心思,转头看去。 瞧见慕容承手里的手绢,宁涣小脸突然白了白,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哦?” 果然,宁昭闻言抬眼看去,随即微微一笑,撇了眼旁边神思不属的宁涣,声音高了些许,说道:“太子殿下怕是搞错了,这方手绢并不是臣女的。” “不是你的?”慕容承一顿,接着说道:“当日宁二姑娘帮本宫治腿用的不就这个手绢吗?” “太子殿下记错了。”宁昭在此否认,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 四公主见状,心下一喜。 未曾想,慕容承跟宁昭还有这么一出! 未出阁的姑娘与男子私下见面,还留下信物,不管事出何因,私相授受也跑不了。 更何况还是手绢这种贴身之物。 再看看宁昭突变的脸色,四公主更是坐实了心里的猜想。 四公主挑眉一笑,看向身边的靳渊,正准备说点什么再把事情搅乱一些时,宁昭却又开了口。 “太子殿下这手绢确实不是臣女的。”说着,宁昭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手绢来。 她目露担忧的看了看宁涣,视线又扫了一下四周,不出意外的看到那些个闪着八卦的眸子。 宁昭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严肃道:“这云锦手绢本就有两张,我与长姐一人一份,我的在这里。” 慕容承皱了皱眉,看着宁昭手里的手绢,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随即目光落在了宁涣身上,语气也沉了下来:“这是你的?” “啧……”靳渊突然啧了一声,摇摇头,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四公主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走势,瞬间咽下了刚要出口的话。 周围人窃窃私语,像是在耳边突然放大了般,宁涣用此事拿捏过宁昭,自然知道这事情要是被人传出去乱说,对自己会有多大的影响。 她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在今日这种场合问起这件事来,这下被宁昭一推三五六,事情全到自己头上了,这让宁涣如何不急,如何不气! “哎呀!”情急间,宁涣低低惊呼了一声,起身来到慕容承身前,伸手从他手里拿走了手绢,嘟囔道:“我找了数日未果,没想到原是被落在太子殿下那处了。” “虽然这手绢材质一般,不过我却甚是喜欢,以为它不见了,我还挂念了好些时日呢。” 说罢,宁涣朝慕容承欠了欠身,面露感激道:“多亏太子殿下拾到,真是谢谢了。” 原以为是宁昭与太子两人的事,没想到中间有扯出一个宁涣来,围观众人的目光突然就暧昧了起来,脑中臆测出不少姐妹相争的大戏。 “手绢可是闺房女子贴身之物,宁小姐可得收好啊。”靳渊放下酒杯,看了过来,端的是那副温文尔雅,话语却透着隐晦的嘲讽。 “还好是落在太子殿下那里,要是被有心之人捡到,再善加利用,宁小姐清誉是小,若是牵扯到别的事情,宁小姐可就百口莫辩了。” 宁涣小脸更白了几分,闻言,挤出一个笑容,朝靳渊说道:“靳大人说的是,小女子以后丁当加倍小心。” 说罢,朝着慕容承行了一礼,宁涣忙不迭的回了自己的位子。 宁昭依旧站着,亭亭玉立,一身素锦衣裳,上面还惨留着些许灰渍,然而宁昭就那样站着,不需要多余的动作,那周身气质便已是胜出旁人。 “既然如此,宁二姑娘自便,本宫就不打扰了。”说罢,慕容承又多看了宁昭两眼,这才回到了主位上。 直到宴会散场,赏花宴均无事发生,大家齐齐朝四公主告辞,陆续离开了皇宫。 瞧见宁昭渐远的身影,靳渊也起身朝慕容承拱手道别,“时辰不早了,微臣也先告退了。” 慕容承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朝靳渊笑笑挥手道:“靳大人慢走。” 靳渊离开了御花园,然而一路来到宫门口也没再见到宁昭,心里有些发空,呆站了片刻,直到驾车的小厮呼唤传来,这才回神。 靳渊摇头轻笑,潇洒的一撩衣摆,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 阳光撒下,一条线条雅致的马车阴影落在地面,马夫高呼一声,两辆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太仆府门口。 宁涣闷在马车里,一肚子没处发泄,车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的撩帘下马,贴身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紧跟着宁涣身后,小跑着进了府门。 直到外面动静消停了,宁昭这才慢条斯理的走下马车,青蝉在一旁搀扶着,目光担忧的看着宁昭的腿。 “小姐你的伤……” 马车上乍一看到宁昭的腿伤,青蝉吓了一跳,可马车上没有处理伤口的药,一路上青蝉都悬着一颗心,恨不得能马上回到府上。 “我没事,回去再说。”宁昭轻声道,两人没有去前院,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关上院门,青蝉搀扶着宁昭在石桌前坐下,忙不迭的跑去准备清水和伤药。 宁昭倒是淡定的多,端起石桌上的清茶喝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冲喜 “说了没事,你别紧张。” 青蝉撩开宁昭腿上的布料,些许血渍已经干涸,这还不算什么,上面的红肿淤青才是触目惊心。 “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看着都疼!”青蝉没忍住,心疼的哽咽了起来。 宁昭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点皮外伤算的了什么?前世青蝉为她赴死,现在想想也不错,至少她瞧不到自己被凌迟的画面。 如此胆小爱哭的小丫头,要是看见那场面,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这点伤算什么?”宁昭拉起青蝉得手,笑道:“我不疼,真的。” “小姐……”不说这话还好,宁昭这么一说,青蝉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宁昭母女俩在府上是什么处境,身为贴身丫鬟,青蝉是最清楚不过的。 窦姨娘是妾室,还不得宠,陈氏主母又专宠霸道,这些年人前人后被他们打压不说,连府上的丫鬟小厮也敢欺负到他们头上。 看到宁昭受苦,青蝉是打心眼儿里的心疼。 “怎么还哭了呢?哎……”宁昭有些头疼,她真见不得人哭,特别这人还是青蝉。 宁昭掏出手绢递了过去,连忙安慰道:“好啦好啦,青蝉不哭啊,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真的不疼。” 青蝉抽了抽鼻子,眼睛红红的说道:“我没哭,我只是替小姐不甘。” “明明都是太仆千金,凭什么他们就能这样对你。” “凭我是庶出之女。”宁昭回答的很淡定。 可急坏了青蝉,“小姐何必这样说自己!庶出小姐怎么了?我看小姐就比大小姐强多了!” “呵呵……”闻言,宁昭低低笑了起来,说道:“你这小嘴可紧着点儿,这要是被旁人听见了,别的我不担心,就是嫌他们闹心。” 闻言,青蝉也觉得这话不妥,赶紧收声,揉揉发红的眼眶,继埋头给宁昭上药。 主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宁昭回想着今日之事,慕容承的出现,算是帮她渡过一劫。 想到宁涣那时的脸色,宁昭不由的笑了起来。 她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也没好到别人欺负到头上,还得抱着怜悯之心的,宁涣数次构陷不仅落空,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来,她定是气得不轻。 两世姐妹,宁昭是摸透了宁涣的性情,与她猜的一样,此时的宁涣已经发泄了一通。 瞧见地上狼藉一片,贴身丫鬟大气都不敢出,低垂着脑袋缩在角落,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 在外人眼里,宁家大小姐温柔娴静气质婉约,只有这些贴身伺候的才清楚,这些全都是假象。 蛮横任性才是她真实面目。 “这该死的贱蹄子居然让我当众难堪,是谁给她的胆子!”宁涣随手又砸了一个花瓶,胸口起伏不定,“上次吃了个闷亏我还没跟她算账,今日居然当着太子殿下和四公主的面给我使绊子。” “宁昭啊宁昭,你当真是以为我收拾不了你吗?!” “又怎么了这是?”听到动静,陈氏急忙赶来,入眼便是一地狼藉,让她狠狠地邹起了眉头。 “娘!”看到自己的母亲,宁涣眼眶瞬间红了,委屈的扑进陈氏怀里,“都是宁昭!宁昭想要害我!” “什么?”陈氏挑眉,拍了拍她的背,问道:“先别急着哭,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宁涣哽咽着从陈氏怀里站起身,发红的眸子带上了怨恨,把今日赏花宴上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又说了一遍。 陈氏听闻女儿差点被牵连受罚,最后还被宁昭拿手娟之事,当众摆了一道,瞬间大怒。 “贱人就是贱人!”陈氏安抚的摸了摸宁涣的头发,恨声道:“那小贱蹄子先是在老太君跟前讽刺我,现在还敢设计你,看来还是我太过仁慈,才让她忘记了庶女的本分。” “娘,你可一定要替我出了这口气。”宁涣抽着鼻子,委屈道。 陈氏眯了眯眼,想着宁洪的打算,原本她只等着宁昭嫁了人,眼不见为净,现在却有了别的想法。 “哼,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夜间凉风席席,后院主厢房灯火通明,陈氏歇下发髻,长发如瀑铺散开来,身上只着一件单衣,香肩若隐若现,没了平日里浓妆华服,倒是更有一番风情。 宁洪应酬回来,一进房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美景。 陈氏是御史大夫嫡女,曾经在京都也是风靡一时的佳人,现在虽不再年轻,但保养得宜,不仅少了年少时的青涩,反而更加成熟动人。 “夫人这是……”宁洪一下子看呆了。 “老爷。”陈氏款步来到宁洪身前,抬手替他宽衣,含笑道:“老爷这些时日辛苦,我看在眼里也心疼,就想好好伺候伺候老爷。” “夫人真是贴心!”宁洪按捺不住,一把抱住陈氏。 软玉温香,谁又能坐怀不乱,更何况这还是自家夫人,宁洪一点儿也没跟她客气。 人影摇晃,暧昧流转,片刻后,宁洪长长吐出一口气,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陈氏发丝微乱,额间香汗淋漓,手指一下下戳着宁洪的胸膛,试探道:“老爷对宁昭可安排妥当了?” “这事不急,我得慢慢筹划。”宁洪闭着眼睛,回道。 陈氏眼珠一转,提议道:“听闻丞相大人今日身子不大好,前些日子与丞相夫人闲谈,听出她有纳妾冲喜之意……” 闻言,宁洪倏然睁开眼睛,看向陈氏,挑眉道:“夫人的意思?” “既然要冲喜纳妾,何不如……送宁昭去。” 陈氏笑了笑,补充道:“丞相大人年迈,不过几年就要辞官回乡,现下手上的权利也分摊给了那些门生,若是此时咱们与丞相府联姻,门人和姻亲,想必丞相大人也知道怎么选,老爷在仕途上不又是一大助力吗?” 烛光微晃,折射进陈氏的眼底,迸出一道寒光,宁洪与她对视着,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折腾一日,宁昭早早便歇下了,犹不知在她酣然入梦时,这高墙红瓦内,有人已按捺不住,谋划着将她推向火坑。 接下来两日,太仆府都相安无事,宁昭也没急着再出去,整日里看看医术,陪陪窦氏,时间很快被打发了。 可有些人却坐不住了。 “这都过去两日了,娘怎么还没收拾宁昭?”宁涣坐在院子石桌前,一脸烦躁。 第三十三章 下药 本以为陈氏会替自己出气,哪怕是叫来宁昭责罚一顿,也能消口气。 可两日过去,不仅宁昭闲适安逸,陈氏那边也没半点动静。 淤积了几日的怒火早已按捺不住,宁涣坐不住了。 连着几日的好天气过后,今日却乌云盖顶,仿佛被泼墨晕染一般,黑压压沉甸甸,仿似宁涣此刻的心情。 她烦躁的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时而安静时而狰狞,一旁的贴身丫鬟心惊之余,更是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就这如刺在背的安静中,不知过了多久,宁涣突然顿住脚步,眼底的阴郁彻底倾泻/出来。 “你,过来。”宁涣没有回头,声音也低沉下来。 贴身丫鬟不敢耽误,几步小跑到宁涣身边,恭敬的问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说着,丫鬟微微抬头,蓦然对上宁涣的目光,被那里面的疯狂硬生生的吓了一个哆嗦。 “娘亲不帮我,那我就自己来。”宁涣阴恻恻的笑了笑,继续说道:“别的我拿她没办法,可让她难受一下,办法倒是多的事。” “大小姐,您,到底想如何?”丫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有些艰涩的问道。 “这几日与妹妹误会颇多,我这个做长姐的就应该大度起来。”说罢,宁涣笑容一换,又是那张温和的脸。 “我记得前不久有人送来了极品雪燕,去,吩咐厨房炖上,做好了你亲自给妹妹送去。” 宁涣眉眼一挑,加重了语调,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梳妆镜前,伸手打开了最底下的一个小抽屉。 宁涣盯着抽屉里的小药包,笑意更深了些。 不能要了宁昭的命,让她吃点苦头权当是利息了,这药包里面无非就是点泻药,被揭穿了又能如何? 思及此,宁涣伸手捻起药包,转身递给丫鬟,叮嘱道:“雪燕珍贵,记住了,一定要看着她喝完才行。” 丫鬟顿了顿,赶紧接过来,随即忙不迭的点点头,赶紧退下安排去了。 等到人走了,宁涣这才收起了笑容,语气怨毒的呢喃着:“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你狼狈的模样了。” 而与此处相隔不远的另一院子中,宁昭却难得的睡了个懒觉。 天气不好,人也跟着有些疲累,加之头天晚上熬夜看了会医书。 窦氏身子好了不少,却因为长期染病,又甚少活动,以至于气血不合,身子虚弱。 宁昭调整了药方,吩咐青蝉早起时就去抓药,直到青蝉抓药回来,宁昭才悠悠醒来。 “什么时辰了。”天色阴沉,宁昭一时间有些看不清。 “已经巳时了。”青蝉放下手里的药包,笑眯眯的给宁昭递去一杯清茶,说道:“小姐快寅时才歇下,今日又无事,何不在睡会?” “睡久了反而乏。”宁昭抿了口茶,笑道:“何况今日还要给娘亲送药,耽误不得,行了,快些帮我洗漱吧。” 青蝉含笑点头,麻利的帮宁昭梳妆打扮,宁昭平日里本就穿的淡雅,对发髻服饰没什么要求,青蝉很快便替她收拾妥当。 “小姐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午膳还得再等一会。”青蝉贴心道。 宁昭轻轻摇头,回道:“无妨,我也不饿,等午膳好了再吃吧。” 对她这说法,青蝉很不赞同,奈何看自家小姐却是没有想吃的意思,也不在多说,便陪着宁昭闲聊起来。 两人说着话,院门口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院门便被敲响了。 青蝉赶紧去开了门,太抬眼便瞧见一张凑近了的笑脸,惊的她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翠竹姐姐,你怎么来了?”青蝉对来人本能有些惧怕,这也跟平日里被欺负狠了有关。 “呵呵,青蝉啊,二小姐在吗?”翠竹目光绕过青蝉,朝院子里面张望,一眼便瞧见坐在石桌前的宁昭。 她把手里的托盘抬了抬,不等青蝉搭话,便挤过青蝉走了进去。 “二小姐安好。”翠竹一脸笑意的来到宁昭身前,青蝉赶紧跟了过去,一脸警惕的盯着她,不明白她是何来意。 “嗯。”宁昭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不再对话,低头继续喝茶。 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翠竹忍住心里的不悦,可没忘记宁涣的吩咐,赶紧把托盘放在石桌上,端起精美的瓷罐,笑盈盈的说道:“大小姐深觉这几日误会太多,这不特意让人做了上好的雪燕,给二小姐补补身子。” 闻言,宁昭秀眉一挑,问道:“长姐特意吩咐的?” “那是当然!”翠竹赶紧补充道:“自从赏花宴回来,大小姐一直都很惦记二小姐,可大小姐近几日也略感不适,今日身子见好,就想到了二小姐。” “担心二小姐在宴会上受了惊吓,特意送来补品,也让我替她看看,二小姐是否安好。” “呵……长姐真是有心了。”宁昭看了那瓷罐一眼,说道:“我好的很,让长姐放心,至于这雪燕,太过珍贵,不是说长姐身子不适吗?你还是拿回去给长姐补补吧。” 翠竹笑容僵了僵,干脆把雪燕放在宁昭跟前,打开了盖子。 “这可怎么行,大小姐特意吩咐我,要亲眼看着二小姐喝下,二小姐您赶紧吃了吧,就别难为奴婢了。” 袅袅烟雾氤氲,雪燕淡淡香味传出,其中还夹杂这些许别的、淡不可闻的味道。 宁昭轻轻吸了吸鼻子,便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 就知道宁涣没这么好心! 堂堂太仆嫡女,大家闺秀,连下药这种下九流的事儿都做,还真是陈氏教导出的好女儿呐。 宁昭顿了顿,随即眼珠子转了转,唇边露出笑意,一改之前拒人千里的模样,端起雪燕闻了闻,说道:“真香,确是精品,你会回去替我好好谢谢长姐了。” 说罢,宁昭拿起勺子便吃了起来,青蝉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却被宁昭投来的目光给制止了。 只得闭着嘴强忍着担忧,安静的看着宁昭把那盅雪燕喝完。 看到空空如也的瓷盅,翠竹这才松了一口气,宁涣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她可没闲工夫继续跟宁昭墨迹。 再说了,这药什么效果她也不知道,她还是赶紧离开重要。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二小姐歇着吧。”说罢,端起托盘,人一溜烟儿的就跑没影了。 第三十四章 二小姐殁 “小姐你怎么随便就敢吃大小姐送来的东西呢!”等人一走,青蝉再也憋不住,咋呼了起来。 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院外,宁昭笑了笑,拿出手娟轻轻擦拭了嘴角,不甚在意的说道:“一点小把戏而已,她想演一出姐妹情深,我又何必揭穿?” “可要是她不怀好意,给您下药呢?”青蝉急得快哭了。 小丫头还真猜对了。 闻见那味儿,宁昭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只是一口便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 她虽自负医术尚可,也不会自寻死路,能泰然的吃下那碗加了料的雪燕,自是有办法解决。 “药确实是下了的。”宁昭轻飘飘的来了一句,顿时把青蝉吓的够呛。 “那您还……” “不过一点儿泻药罢了,吃不死人,不过宁涣想整我,我就将计就计,成全她罢。”宁昭看了看有些茫然的青蝉,眼里笑意深沉。 随即,她起身进屋,打开装满瓶瓶罐罐的柜子,在里面翻找片刻,取出两只小瓶来。 青蝉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从瓶子里分别取出两颗药丸,先后服下,随即施施然走回床边躺了下来。 青蝉又是疑惑又是担忧,皱眉问道:“小姐您这是吃了解药吗?” 这药性有这么大?还非得卧床静养吗? 宁昭自然有自己的盘算,可有些话却不能跟青蝉说明,这丫头太单纯,心思很容易被看透。 既然要做戏,那就得做的真一点。 “青蝉,娘亲的药就按照我的方子继续服用。”想着,宁昭还是决定给她提示,希望到时候,青蝉不要太过伤心。 “之后可能会发生点事情,不过你要相信我,会没事的,你自己要好好的,知道吗?” 被宁昭这么一说,青蝉有些慌了,赶紧跪伏在宁昭床边,眼眶发红的问道:“这药很厉害吗?小姐你医术这么高一定会没事的是吗?小姐,你可要好好的,不要吓我啊!” 一点泻药当然奈何不了宁昭,之前服下的两粒药丸,一粒是寻常止泻解毒的,另一粒却是能让人陷入假死状态的。 没错。 宁昭决定假死! 军马一事事关重大,宁昭一直寻找良机在此打探,可黑衣人身份不明,她不能贸然行动。 瞌睡有人送枕头,宁昭正愁着没办法出府打探,宁涣就来了这一出。 她便将计就计,设计假死,转移背后之人的注意,自己随后脱身再去一探究竟。 假死药服下之后,会在短时间之内便呼吸脉搏停止,人也跟着陷入假死状态,现在时间不多,她的先交代一下青蝉才行。 一阵胸闷袭来,宁昭知道药丸开始生效了,她一把抓住青蝉得手,嘱咐道:“不管之后我如何了,你切记第一时间去找老太君,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今日翠竹来过之事,谁都不要说,有人问你话,你一问三不知即可。” “记住我的话,你好好的在府里待着,照顾好娘亲,之后还有事情需要你来做,听我的话,明白吗?” 宁昭的异样青蝉切实看在眼里,一股陌生的恐惧瞬间将她笼罩,吓得她都忘记了哭。 “我、我明白,小姐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照顾好窦姨娘,我、我……”青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宁昭。 片刻后,一声悲恸惊起,震耳的雷声紧跟而来,急促的雨滴混合着泪水倾斜而下,瞬间吞没了一切声音…… “不好啦不好啦!” 暴雨如瀑,小厮急匆匆跑进主院正厅,浑身被雨水打湿,狼狈不堪。 宁洪还未归家,陈氏和宁涣正在用着午膳,见状,陈氏狠狠皱眉,厉声喝道:“慌里慌张的,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 “夫人、夫人不好啦,二小姐、二小姐她……”小厮一脸慌乱,被陈氏一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宁昭?”陈氏冷哼一声,不屑道:“她又怎么了?至于你这般模样?” 倒是一旁的宁涣,见状心里一喜,想来宁昭定是痛苦不堪卧床不起,这会该是求着他们给请郎中罢了。 然而,宁涣嘴角的笑意还未勾起,却被小厮接下来的话却如五雷轰顶。 “二小姐她……殁了!”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都有些发抖。 “什么?!”宁涣脸唰的一白,猛然起身,撞得杯盘碗碟哐啷作响。 “她、她死了?”宁涣脑子一空,额间瞬间起了细密的汗珠。 陈氏闻言也是一惊,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而后看向自家女儿的模样,心下突然不安了起来。 宁涣这幅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不对,陈氏不亏是当家主母,当即喝退下人,庭中瞬间只剩下母女两人。 宁涣依旧神色呆滞,只有冷汗一波接着一波,很快便浸湿了衣衫。 陈氏拉住她的胳膊,强迫她看着自己,语气也没了平日温和,质问道:“告诉我,你做了什么?说!” 这声质问唤回了宁涣心神,她惊慌失措的抓住陈氏的手,眼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下了点泻药,怎么就死了呢?她、她怎么会死了呢?!” “你糊涂啊!”陈氏闻言也怒了,一把挥开宁涣的手,厉声喝道:“你怎么能给她下药呢?你以为泻药就安全了?要是分量把握不好,照样会出人命的!你你你……怎么就这么捺不住性子呢!” “我说了会帮你出气,老爷已经答应我考虑把宁昭送去丞相府冲喜做妾,现在人没了,你让我怎么跟你父亲和老太君交代?” 陈氏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宁涣,说话间也多了份咬牙切齿。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宁涣也吼了出来,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模样,神情也变得疯狂起来:“她处处抢我风头跟我作对,一个庶女凭什么敢这么对我,她死了就死了,死了更好!” 说罢,她神色又是一变,直接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教训一下她,一点泻药而已,她怎么就死了呢?” 看到女儿这幅样子,陈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来到宁涣身边,把她搂在怀里,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得好好想想,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你父亲知道,就说、就说宁昭误食了什么,这才没了,跟你没关系。” 第三十五章 草草了事 思及此,陈氏立马招来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丫鬟,吩咐道:“去请郎中来,记住,告诉他,二小姐误食中毒,到时候老爷问起,让他清楚该说什么!” “是,夫人。”丫鬟领命,匆匆出去了。 宁涣一脸呆滞,依旧不敢相信宁昭死了。 片刻后,她猛的一抬头,惊慌道:“那个青蝉,对,青蝉,当时送雪燕过去,她也在。” 陈氏眸光一暗,拍了拍宁涣后背,安抚道:“一个小丫头罢了,处理了便是!” 然而,等到她带人去到宁昭小院的时候,宁老太君早已到了。 大雨滂沱,黑云却丝毫不减,反而有更加浓重的趋势。 整个太仆府,被乌云笼罩其中,雨点落地的哗哗声,更衬得死寂一片。 雷声轰鸣,太仆府正厅,宁洪高座主位,一脸阴沉,宁老太君坐在他身边,苍老的脸上带着悲戚。 静谧诡异的氛围下,宁老太君收回视线,扫过下方的陈氏和宁涣,目光瞬间严肃起来。 “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这当家主母到底是怎么当的?”宁老太君声音喑哑,威严更甚。 “娘,事发突然,我也不知怎么这样,宁昭之前还好好的,谁知道……哎。” 陈氏撇了眼宁老太君身旁的青蝉,目光变了变,随即又装模作样的说道:“确是我做母亲的不好,应该提醒阿昭别贪口腹之欲乱吃东西,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了。” 闻言,青蝉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要不是宁昭千叮万嘱她什么都不能说,她恨不得现在就指认宁涣,是她下药害死了宁昭! 宁洪听着心烦,喝道:“哭什么哭!闭嘴!” “青蝉大小跟着阿昭长大,阿昭走了,自然伤心。”宁老太君看向宁洪,皱眉道:“难道都该跟你这个做父亲的一样漠不关心吗?”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宁洪一下子收敛了脸色,找补道:“阿昭是我的女儿,她没了我怎么会不伤心。” “我也是事发突然,有些不能接受罢了。” 宁老太君没在理会他,厅堂的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宁洪心里还憋屈呢,虽然他不待见宁昭,但这些时日也算是看到了宁昭身上的价值,他费心盘算着的一切,眼看着有点眉目了,这节骨眼上,人居然没了! 原因还是误食中毒?! 想到这,宁洪更是火大,瞪着庭中的郎中,质问道:“你说二小姐误食中毒,可有查出是误食了什么?本官虽不通晓医术也知道,毒性猛烈到能快速要人命的,除了砒/霜鹤顶红此类剧毒之物,其他又能有什么?” “这……” 阴雨天气,郎中却被宁洪问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的看了看陈氏,接触到陈氏警告的目光,这才唯唯诺诺的回道:“小姐误食有毒野菜,虽然口感甚佳,奈何毒性猛烈,这才……” “野菜?”宁老太君皱起了眉,问向青蝉:“二小姐什么时候食用过野菜?府上又如何会有有毒的野菜?” 青蝉刚收住的眼泪,瞬间又掉了下来。 想起早间翠竹送来的雪燕,她就忍不住朝宁涣看了过去。 宁老太君捕捉到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宁涣本就心虚,被两人一注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刚想把心里想好的言辞说出来,就听青蝉说道:“小姐这几日都在府中未出去过,饮食也跟平日里一样,奴婢也不知道小姐如何就中了毒,小姐她、她……呜呜。” 青蝉哭的更厉害了,心里始终记着宁昭之前叮嘱的话,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难道是试药,不慎中毒?”陈氏眼珠子一转,接着说道:“阿昭一直鼓捣着草药,窦姨娘的身子也是她在调理,这丫头居然亲身试药,这孝心可真是让人动容啊!” 青蝉咬紧牙关,衣袖里的双手也紧握成拳,一言不发。 “是啊是啊。” 宁涣赶紧附和道:“妹妹为了姨娘的身子可算是劳心,之前听说大半夜还在研习医书废寝忘食呢。” “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突然中毒身亡,我这心里真是……呜呜……”宁涣也哭了起来,眼泪却是真的,不过是一番惊惧后吓出来的。 宁洪满腹怒火,全都是计划被人打破的恼怒,现下是看谁都烦。 他不耐的朝郎中挥挥手,让他下去,沉默半晌,又朝宁老太君说道:“阿昭已经没了,既然已经查明缘由,那就赶紧安排后事吧,娘您看如何?” 宁老太君皱着眉,陈氏母女三两句就带过了宁昭的死因,她还没老糊涂,又岂是这么容易被糊弄了。 然,事已至此,要是此事传出去,家宅不宁,影响了宁家的声誉,却也得不偿失。 思及此,宁老太君深深闭了闭眼,脑中想着宁昭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模样,也只能叹气这孩子命不好罢。 “就按你说的办吧。”宁老太君撑着站起身子,没心力在理会,缓缓离开了。 离开时,还吩咐了青蝉,回去好好给宁昭梳洗一下,让她能安心得去。 青蝉得到命令,急匆匆的赶回小院,推开屋门,看到床上的一动不动的宁昭,崩溃的跪了下来。 早起还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这让她如何接受的了? 青蝉伏在床头哭了一阵,缓过了些许悲伤,这才站起身,拿来梳妆的工具,开始替宁昭打扮,边做着边说话,像是两人寻常聊天一般。 “小姐我听你的话,去找了老太君,我也什么都没说,窦姨娘身子不好,我没去通知她,但想来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知道。” 青蝉理着宁昭的发丝,手指都在发抖,呜咽道:“你就这么去了,让窦姨娘跟我该怎么办?” 直到将宁昭打理完,青蝉已经掉不出眼泪了,只能一遍遍重复道:“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窦姨娘,您安心吧。” 后面发生的这一切,宁昭是看不到,但跟她猜想的一样,陈氏为了帮宁涣隐瞒,肯定会草草将她的死糊弄过去。 而宁洪虽会发怒,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作罢。 宁老太君公正严明,却也看重家族荣誉,这件事情说深了定会牵扯说些事端,为了家族她也不会多问。 不过看在宁昭的面子上,维护着一个小丫鬟,倒是举手之劳。 第三十六章 金蝉脱壳 宁昭的身后事,自然是当家主母陈氏来操持。本想着草草了事应付一下便可,但宁老太君念在宁昭身前对她的孝顺,给陈氏传了话。 虽是庶女,也是太仆府亲出的女儿,后事还得按照家族礼法去办,对外便宣称突发急症,不治身亡。 “哼,人都死了,还这么折腾!”缓过了心里那股子恐惧,宁涣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事情已成定局,宁涣心里的不安没了,就只剩下眼中钉已驱除的欢喜,说话也恢复了往常的傲慢。 “就这么办吧。”陈氏倒是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笑道:“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就让她风光的去吧。” 说罢,陈氏便吩咐下人,去准备灵堂,当天傍晚便将宁昭的‘尸体’移进了棺材。 假死药会在十个时辰左右失效,宁昭之前就算好了,‘诈尸’还是得选在晚上才好。 于是,就在青蝉哭的累了,趴在香烛案前昏睡过去之后,棺材里的宁昭,却动了。 —— 太仆府传出噩耗已经是第二天,靳渊此时却不在,京中与宁昭交好的并没几人,倒是太子慕容承得知消息时,大吃一惊。 早朝之后,慕容承随着宁洪去了太仆府吊唁宁昭,刚到府门外,看到挂上的白帆,不由的唏嘘起来。 慕容承难得看中一位女子,对宁昭好感甚浓,还盼着什么时候能在相逢,却不想会是这种情形,阴阳相隔。 白帆素裹,宁昭灵前只有青蝉陪着,冷清里又透着凄凉。 看着灵堂中的棺材,慕容承叹了口气,给宁昭上完香,感慨道:“宁二姑娘温婉大方,又满腹才情,如此芳华便没落了,真是令人惋惜啊。” “哎,今日有劳太子殿下亲自吊唁,下官替小女谢过殿下了。” 慕容承摆摆手,又跟宁洪聊了几句,随后便离开了。 等到两人走远,青蝉垂下的脑袋才抬了起来,随即一言难尽的看了看案上的香火,还有那棺材里的‘宁昭’。 ——时间倒退几个时辰前。 假死药失效,宁昭悠悠转醒,一睁眼便是白茫茫一片,下一瞬便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药效虽然过去,但还惨留着一点副作用,宁昭解开殓布,按了按有些昏沉的脑袋,撑着棺材坐了起来。 还好是深夜,若是让人见到这骇人的一幕,指不定会吓出什么好歹来。 宁昭缓了缓,看向已经睡着的青蝉,嘴角翘了翘,随后从棺材里翻出,走到青蝉身边。 “青蝉,醒醒,青蝉……”宁昭蹲身,轻轻拍了拍青蝉脸颊,看到上面还有未干的泪痕,心里一疼。 整天折腾下来青蝉身心俱疲,宁昭唤了好几声,她才有了点儿反应。 “小姐,什么事儿啊?”青蝉揉了揉惺忪还带着红肿的眼睛,脱口问道。 然而下一刻,她猛的顿住了,随即睁大眼睛看着跟前的宁昭,傻眼了。 “啊……唔唔……”反应过来的青蝉,尖叫刚起就被宁昭给捂住了嘴巴。 宁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忙道:“别出声,我没死也没诈尸,我有体温,你摸摸。” 说着,宁昭抓起青蝉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触手有些凉,然而没一会便温暖了起来。 青蝉不敢置信的看着宁昭,活生生的宁昭! “唔唔……”青蝉赶紧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宁昭这才松开了手。 “小姐!你、你怎么?”青蝉简直要被宁昭玩死了,这一会生一会死的,要再来一次,她肯定得先死了。 “呵……吓坏了吧。”宁昭轻笑着,摸了摸青蝉的脑袋,说道:“跟你说了我没事,你还不相信我的医术吗?就宁涣那点儿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呢。” “那你怎么突然就……”青蝉不想提起那个字,不吉利。 “我吃了假死药。”宁昭朝青蝉眨了眨眼睛,难得的俏皮模样。 青蝉满肚子疑问,然而宁昭却没时间多说,拉起青蝉吩咐道:“趁着没人,去给我找些宣纸和竹篾来,快。” 青蝉想问为缘由,但看宁昭严肃的模样,还是先照她的话,找来了宁昭要的东西。 宁昭也不耽误,手上飞快动作起来,青蝉在边上看着,好奇的问道:“小姐这是要扎纸人吗?” “聪明!”宁昭笑了笑,夸奖道:“不找好替身,我又怎么金蝉脱壳呢?” 说话间,纸人已经初级成型。 “金蝉脱壳?”青蝉眨了眨眼睛,茫然道:“小姐要去哪儿?” 闻言,宁昭手上一顿,眸光闪了闪,说道:“有些事情我需要去调查清楚,为了不引人怀疑,只有这个方法最稳妥。” 不多时,宁昭停下了动作,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好了。” 那是个跟宁昭身形相似的纸人。 青蝉很是惊讶,全然不知自家小姐还会这一手。 “给我拿两套换洗衣裳来,还有我放在柜子里的小包裹,也一道拿来。”宁昭吩咐道。 青蝉麻利的去了,没一会儿便拎着包裹走了回来。 宁昭脱下殓服套在纸人上,又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随即招呼青蝉一起,把纸人放进棺材里,用殓布盖住了整个头脸。 做完这一切,宁昭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在京中没有朋友,相信陈氏和父亲也不会来看我,这样应该没人发现不妥。”宁昭看着青蝉,接着说道:“我只担心娘亲,青蝉你记得一定要照顾好她,觉得时机合适时,可以把实情告诉她。” “小姐你放心吧。”青蝉郑重点点头,把包袱递给宁昭,说道:“我一定会照顾好窦姨娘的,你也要注意安全,平安回来。” 宁昭微笑点头,随即不在逗留,拿上包裹便离开了太仆府。 实际情况也跟宁昭想的一样,虽然设有灵堂,却并没人来吊唁,除了宁老太君派人前来帮忙被青蝉委婉打发了。 青蝉装模作样的扮演着伤痛,想着这几日应该没人再来,正要松口气时,却迎来了太子这个不速之客。 好在太子只是上完香就走了,并未察觉出异样。 青蝉深呼吸一口,目光投降窗外,看着不知名的远处,呢喃道:“小姐,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 宁昭从府上离开,先找了家偏僻的客栈休息一晚,翌日一早,便匆匆赶去了军马交易市场。 时隔上一次探查已过去数日,军马一事刚有点头绪,却招来黑衣人追杀,背后之人如此兴师动众,这里面定是大有文章。 第三十七章 再探 宁洪牵连其中,却仗着御史大夫作保,皇上现下并未处理,结合前世的记忆,宁洪一党惯用的手段,无非就是推出一个替死鬼。 可宁昭偏不让他如愿,只要抓住宁洪的把柄,她丝毫不介意来一出大义灭亲。 有了前车之鉴,宁昭这次更加小心,不仅女扮男装,还稍稍易了容,乔装打扮的想要混进军马交易市场。 事实证明,宁昭的担忧是有必要的。 看着市场出入口多出的好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商家小贩,那身形眼神,根本就是个练家子。 居然安排了这么多人守着,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坐实了里面有猫腻。 宁昭深呼吸一口,捋了捋下巴上伪装的胡须,环顾一圈,又在街边买了一顶草帽戴上,这才朝着市场入口行去。 “站住。”粗狂的男声,叫停了宁昭的步伐。 “这个小哥,是有何事?”宁昭声音低哑,缓缓抬起头来,原本白皙精致的脸庞,此刻却是干黄枯瘪,加上那个片胡须,俨然是一个略显沧桑的小老头。 “例行检查。”说话的男子上下打量着宁昭,仔细确认过后,这才挥了挥手,示意同伴检查她有没有携带武器。 “这是为何?”宁昭面露惊讶,茫然道:“现如今去个交易市场,都要如此严苛吗?” 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拒绝检查。 她孤身前来,不想招惹是非,更何况她出了随身的包裹,可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 东西很快被检查完,同伴朝说话的男人点点头,男人这才侧了侧身,表示宁昭能够通行。 宁昭的问话如沉大海,放行之后,那些人如同最初一般,继续守在门口,检查往来行人,丝毫没有要跟宁昭说话的意思。 这样的做派,一看就不是寻常守卫。 上次追杀未果,此番又如此谨慎,难道是他们上次暴露,打草惊蛇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宁昭否认了这个想法——他们暗访查案,这些人想要动手,大可以像上次一样,私下刺杀,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见宁昭没动,之前守卫那男子朝她看了过来,目光有些不善,宁昭却朝他笑笑,转身慢悠悠的走开了。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消失,宁昭这才松了口气。这些人警惕性太强,她这一次的行动,得更加小心才行。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次可没有一个靳渊来搭救自己。 想到靳渊,宁昭思绪也顿了顿,不知道这人现在如何?身在何处?是否已经听闻了自己的死讯? 若已知,他又会不会为她伤心呢? “抓住他!”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喝,宁昭瞬间回神,感觉到身后有风声袭来,宁昭本能的朝旁边让了让。 下一秒,一个精瘦矮小的男人快速的从她身侧窜过,速度之快,只是转眼间便跑出了好远。 “都让开!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门口的守卫一拥而上,纷纷朝着那人追去。 “哎,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等到几人跑远,宁昭不远处的小贩无奈的摇头叹道。 宁昭看向他,随即上前,询问道:“这位小哥,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小贩闻言,看了看她,目光来回片刻,或许是宁昭看上去温和无害,小贩也就没有藏着,又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前些日子咱们这里死了人,啧啧,你是不知道,那一家三口一个不剩全都死了。” 说着,小贩啧啧摇头,唏嘘道:“都是做些小买卖讨生活的人,也不知道惹到了什么大人下此重手,我当时就在人群里晃了那么一眼,那院子到处是血,看着可渗人了!” 死了人? “那入口的那些人是?” “都是官府派来的,这都好几日了,凶手还没抓到,官府的人每天都守在这,搞得人心惶惶,好些人都没心思做生意了。” 说着,小贩抬手指了指街道,说道:“你看看,这平日里哪儿这么冷清哟,哎,我都好几日没开张咯。” 宁昭顺着看去,果不其然! 之前她只留心到入口多出来的守卫,此刻看到与上次截然不同的街道,来往行人寥寥无几,除了那几家大型马行,很多小商铺都关着门,更别说那些在路边牵马蹲点的小贩了。 这个节骨眼上死人,宁昭很难不猜想是否与自己调查之事有关,随即又闲聊似的跟小贩打听了那死掉一家的信息,确实越听越心惊。 “陈二几辈人都是贩马的,他老子更是个马痴,手上不少好资源,却不懂得利用,要是稍稍灵活点,也得跟那几家大老板一样,飞黄腾达咯。” 小贩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也不在乎人家愿不愿意听,自顾自的说道:“这事儿一出,咱们这的人都猜测,是不是那几个大老板下的手,啧啧,我现在都能想起那场面,真是惨哟。” “陈二?是否是前面巷口拐角卖马的小厮?他家就住在这条街后面的巷子里哪个?”宁昭皱眉问道。 “哟,这位客官你也认识他们家呀。”小贩一拍掌,说道:“就是他们!” 宁昭心里一寒,随即又升起浓浓的歉意,这下就不难猜测,那一家人根本就是代人受过,被他们连累了! 宁昭微微垂下头,草帽遮住了半张脸,她沉默一阵,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接着打听道:“你此前说,猜测凶手是那几家大老板,为何有此看法?官府的人又如何说?” “嗐,咱们这里谁不知道,那几家大老板跟陈老头的关系不好?本来同样是贩马的,陈老头手里的货好,自然生意就好些,那些人眼馋着呢。” “这不,走了狗屎运抱上了金大腿,这几位一下子翻了身,这不就打压着陈老头让他没生意做吗?前不久陈老头还被气病了,在家卧床不起呢,谁知道病还没好,人就没了,啧啧……” 宁昭原地站了会,跟小贩又说了几句,直到有人前来看马,宁昭才道了谢,离开了。 陈二,就是上次打探消息时遇上的那个小贩! 现在想来,她和靳渊一离开交易市场不久,就被人追杀,定是一早就被人盯上了,那些人跟着自己去了陈二家,在暗处监视着他们,等到他二人离开,便在路上下了杀手。 第三十八章 尚老板 暴雨过后,阳光正好,本应是清新怡人,适合踏青游玩的好日子,然而宁昭行走在街上,却是感觉周身寒意。 她怎么就早没想到,既然连朝廷命官都敢动手,杀掉几个寻常百姓,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宁昭狠狠的皱了皱眉,这是三条人命啊!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宁昭心里难受至极,也愤恨至极。 宁昭捏紧了拳头,抬眼看向拐角深处,轻声呢喃道:“我定会找出幕后凶手,你们安息吧。” 行人寥寥,宁昭不愿引人注意,没有久留,朝着市场深处行去。 路上碰到追捕归来的几名守卫,不出意料的,那名逃窜的男子已被抓获,宁昭退到路边混进人群中,耳边是众人窃窃私语,还有男人凄厉的争辩咒骂声。 她还有要事,只是不管这等闲事,等到一行人走远,宁昭便随着人群,继续行去。 结合上次陈二透露的信息和今日小贩的言辞,都表明那几家大商铺有问题,宁昭深思片刻,决定前去一探。 “靳大人,小店简陋,只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茶招待,还请靳大人别嫌弃。” 刚到门口,一道谄媚的声音便传进了宁昭耳中,宁昭却是眸光一亮,稍稍顿住了脚步。 “呵呵,尚老板客气了,早春新出的碧螺春,又怎么说是粗茶?”熟悉的声音飘进耳里,从他的语气就能判断出此人此刻的神色。 定是一贯的端正有礼,温和无害。 啧,这只笑面狐狸,若不是前生与他争斗一世,宁昭自己怕是也得被他那表面给骗了。 之前还想到此人,没想到这就遇上了,只是宁昭疑惑,靳渊为何会以真实身份来此? 宁昭稍顿,细听起来。 “靳大人不嫌弃便好,哈哈。”尚老板笑了笑,摸了摸胡须,问向靳渊,试探道:“不知靳大人亲自前来小店,是否有何要事?” 闻言,靳渊放下茶杯,正色道:“确实有事要想尚老板了解一二。” “尚老板可识的陈二?”靳渊问道。 “啧,靳大人出了这种事,现下此处又有谁不认识他呢?”尚老板神色一暗,摇头道:“一家三口全都被杀,可真是造孽啊。” 靳渊却轻笑一声,摆手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之前可认识?” “之前?”尚老板迟疑一瞬,随即回道:“陈二其实小的并不熟悉,不过他爹,之前倒是接触过。” “实不相瞒,此次在下前来,就是为了陈二一家被杀案。”靳渊瞥了眼尚老板神色,端起茶杯悠闲的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军马交易市场乃是京都甚为看重之地,此处出了人命,太守大人可是头疼至极啊。” “哎,此时亦不是好时机,太守大人诸事缠身,分身乏术,正巧我与大人关系甚好,又闲来无事,便帮他跑了这趟腿,希望能在尚老板这里得到些帮助。” 尚老板打量着靳渊,见他神色如常,眸光一转,笑道:“只要是能帮到靳大人,小人定当言无不尽。” “甚好!”靳渊放下茶杯,看向尚老板,询问道:“陈二一家可有仇家?近些时日这里又有否不寻常之事发生?” “我虽认识陈老头,可接触不多不甚了解。”尚老板接着道:“至于此地每日来往行人众多,我还有生意要顾,也没留心其他,靳大人的疑惑,小人怕是不得解啊。” “哦?”靳渊拖长了语调,随即轻笑一声,盯着尚老板的眸子也沉了沉,说道:“可据我所知,尚老板未发迹之前,可是与陈家来往甚密,还有传闻你与陈家老头不合,其后还对他处处打压,可有其事?” “这可从何说起啊!”尚老板一晃,连连否认道:“此言纯属道听途说,小人与那陈老头可并无仇怨,小人冤枉啊!” “冤枉吗?”靳渊笑了,依旧是温润如玉,但这笑落在尚老板眼里,却让他如芒在背,心慌不已。 “当、当然。”尚老板咽了咽口水,回道。 靳渊盯着他看了会,没有说话,直到尚老板目光闪烁起来,这才悠悠然说道:“尚老板,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本官既然问你,自然是知道些什么,本官好心提醒下尚老板,知情不报,刻意欺瞒朝廷命官,这名头不小啊。” “靳大人这、小人……”几句话的功夫,尚老板已是汗流浃背、坐立不安。 尚老板心乱如麻,靳渊说知道些什么。但到底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尚老板却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应付不了靳渊,他的小命就没了! 尚老板辛苦半辈子,好日子刚过上没多久,要是现在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这让他如何甘心! 宁昭本想直接进去,然而隐约听到靳渊两人的对话,又顿住了脚步。 几日不见,靳渊到底查到了什么宁昭不知道,但现在靳渊明显在套话,要是自己贸然进去,只是不好。 可此地多了许多眼线,自己也不能停留太久,以免引人注意。 思索半晌,宁昭转身继续闲逛,只要等到靳渊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而商铺内,靳渊耐心的等着尚老板回话,没有催促,惬意的喝起茶来,抚掌赞道:“好茶。” 心神不宁的尚老板被他这一下惊了一个哆嗦,慌忙坐直了身子,佯装淡定。 靳渊瞧见了却没说话,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靳大人,您想要小人说些什么?”尚老板舔了舔干燥的唇,问道。 “陈二一家是被何人所杀?”靳渊直接了当的问道。 “这官府都没查出来的事情,小人又如何知晓啊?”尚老板抹着汗,回道。 靳渊顿了顿,看了眼尚老板,随即叹了口气,颇有些失望道:“看来尚老板还是不肯说啊。” “陈老头三代靠贩马为生,所处马匹均是上等,却始终只是个小贩并未发家,你与其他几家老板,之前也不过是小小商贩而已,却没有陈老头所贩马匹品质上乘,又奈何没有渠道,处处被陈老头压一头。” “而就在前不久,你们几家突然发迹,接了桩大买卖,却实力不济想找陈老头合作,不曾想却被陈老头严词拒绝,你们更是对他怨恨不已。” “原以为此桩买卖就此作罢,却不想意外让你们成功接下,反而大赚一笔,此后便处处打压陈老头,陈老头还因此一病不起,只得他儿子陈二接手烂摊子,在街市上捡漏度日。” 第三十九章 诱供 靳渊一口气说完,看向尚老板,笑问:“若是我将此间缘由告知太守大人,尚老板连同其他两位身上的嫌疑,可是不小啊。” “靳大人小人冤枉啊!大人明察,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杀人啊!”尚老板满头大汗,那还坐得住,整个人直直的跪在了地上,眼巴巴的看着靳渊,着急忙慌的辩解着。 靳渊手指轻敲着桌面,目光平静无波,耳边听着尚老板的争辩声,却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所以尚老板知道什么,还是如实说出来的好,若是对峙公堂就凭你着两句话也是洗脱不了嫌疑的。” 晾了尚老板半晌,靳渊这才淡淡开了口。 尚老板抬手摸了摸额头的汗水,眼珠子不停的转动着,心底盘算着该如何才能糊弄过去,逃过一劫。 “靳大人这件事真的与小人无关啊,小人之前虽与他有点矛盾,但也就是一些生意上的口角。” 尚老板咬了咬牙,接着道:“是,发迹之后,我对陈老头心怀不满,确实打压过他,他突发疾病也确实跟我们有点关系,可是他生病一直闭门不去,他家小儿子也算识相,没来找过麻烦,我也就没再找过他们麻烦了呀。” “那若是陈老头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牵连着你们的身家性命呢?这样是不是就有理由斩草除根了?”靳渊冷不防的插了这么一句,彻底打懵了尚老板。 尚老板惊愕看向靳渊,双眼忍不住露出恐惧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什、什么身家性命?靳大人什么意思,小人、小人不太明白啊。” 尚老板心头大乱,被靳渊这一步一步的逼到这份上,完全乱了章法,没了应对之策。 “你不明白?那我就再说明白点。”靳渊微微挑眉,周身气势一边,一股无形的压迫直直朝着尚老板压去,尚老板身子忍不住跟着一抖,畏缩了起来。 “半个月前,军马交易市场接了一笔大单子,奈何对方要求马匹数量巨大,你们任何一家都接不下来,于是你们三人又去找了陈老头,想要一起拿下这个单子。” 靳渊才讲了一个开头,尚老板已经被吓的不轻,眼睛盯着地面,身子簌簌的抖了起来。 什么调查陈二一家灭口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先是套话,在一步步把自己引进圈套,最后在釜底抽薪,逼得自己不得不做出选择。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陈二一家就是先例! “然而这笔单子却不寻常,对方并不介意马匹质量,反而就想要以次充,陈老头爱马如痴再加上脾气倔强,知道后,直接拒绝了跟你们合作,你们开始找他也看在他马匹上乘,现在对方不需要上等马,这事情倒变得简单起来,你们三人足可以应付。” 尚老板越听越心惊,完全没料到靳渊居然知道这么多,然而恐惧到了极限,尚老板反而出奇的平静了下来,“这马匹以次充好价格也是等值的,我们做的正经买卖,并没有多收银两啊。” 靳渊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又给出了一剂猛药:“尚老板可知这批马匹去了战场?又可知战马以次充好,战士们死伤无数,就这一桩就够你诛九族的!” “什么?!”尚老板眼睛猛地睁大,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差点儿被吓晕过去。 靳渊再接再厉,诱哄道:“尚老板现在知道如何选择了?若是还不知道,那本官也救不了你。” “我说!我什么都说,靳大人可要救救我,我只是小老百姓,我只是接了桩生意,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啊。” 尚老板连滚带爬的到靳渊脚边,拽住靳渊的衣摆哭求道:“我知道的都告诉靳大人,您可要救救我,救救我的家人啊!” 靳渊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淡淡道:“那你便从实招来,只要揪出这背后黑手,你也算将功折罪,罪不至死。” “谢靳大人!谢靳大人!”尚老板连连磕头,随即如竹筒倒豆子般把军马交易的细节统统说了出来。 —— 宁昭在街市上晃了一圈,再次来到商铺门口时,商铺大门却紧闭着,不仅没了靳渊的人影,就连老板小厮也不见了。 这么快就走了? 宁昭皱了皱眉,四下扫了一圈,都没看到靳渊的身影,瞧见商铺边上的小贩,上前问道:“小哥可瞧见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从这里出来?” 小贩闻言点点头,回道:“瞧见了,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了。” “那可知他又去了何处?”宁昭再问。 小贩指了指街对面的拐角,回道:“跟着尚老板朝哪儿去了,肯定又谈好了一桩买卖,去马场看马了吧。” 马场? 宁昭眸光一亮,又朝小贩打听了马场的位置,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小贩,随后便匆匆朝着马场方向赶去。 宁昭紧赶忙赶的到了马场,期间因不熟悉路线,耽误了一阵,等她赶到时,正巧碰上靳渊从马场出来。 “靳大人。”宁昭迎上前去,招呼道。 靳渊老远便瞧见了他,然而距离隔着太远,又因宁昭伪装,一时间没认出她来,这会听到声音,定睛看去,一愣之下,不由的勾起了嘴角。 靳渊款步朝她走来,很快便来到宁昭身边,他绕着宁昭走了一圈,忍不住啧啧道:“这次我是该称呼宁二公子?还是宁大叔?” “靳大人就不要打趣我了。” 宁昭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道:“之前在商铺瞧见靳大人,本欲上前打个招呼,却见靳大人正与人交谈,不敢叨扰,便四下闲逛片刻,没曾想回头就没了靳大人身影。”宁昭微微叹气,说道:“靳大人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瞧她这身装扮,靳渊便知道她的来意,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微微倾身,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宁昭当然没有意见,便直接跟着靳渊离开了马场附近,走了小半个时辰,七拐八绕的,就在宁昭快要被绕晕时,靳渊在条僻静的小巷子停了下来。 “此处是我临时落脚,距离市场不远,但平时鲜少人来,很安全,我们进去说吧。”靳渊指着不远处的小院说道。 宁昭点点头,跟着靳渊走了进去。 第四十章 信你 有了上次追杀,两人都留了心眼,这一次的准备也比上次充分,大可不必担心再遇上刺客。 一进屋,宁昭开门见山的问道:“靳大人可有何收获?” 靳渊却笑了笑,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在下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宁二姑娘可否给我解惑?” “靳大人请说。”宁昭也坐了下来,迎上靳渊的目光。 “令尊位居太仆,掌管皇家舆马,战马以次充好如此大事,又是令尊大人亲自操办,这要是跟太仆大人毫无干系,应无人相信。” “这是当然。”宁昭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靳渊微笑着,却一直打量着宁昭的神色,想从里面瞧出些什么来,“既然如此,宁二姑娘如此热心于军马一事,是想帮令尊脱罪?” 宁昭闻言秀眉一挑,随即也笑了。 如此话语已经算不得试探了,靳渊这是光明正大的询问自己,是否跟他目标一致。 “我若正有此意,不知道靳大人要如何待我啊?”宁昭难得的来了点兴致,略带玩笑道。 前一世的宿敌,宁昭对靳渊是了如指掌,此人的果断冷酷她也亲身尝试过,就是不知如今尚还年轻的靳渊,是否也是那边果断决绝呢? “若真是如此,那在下就该好好考虑考虑接下来的说辞了。”靳渊笑容依旧,但目光中的寒意却丝丝的透了出来。 啧,果然。 老狐狸就是小狐狸长大变成的,不管是靳丞相还是靳大人,都是那个处事冷酷果断,丝毫不看情面的靳渊。 宁昭耸了耸肩,随即真诚的看向靳渊,正色道:“宁洪与我并无父女亲情,我在他眼里不过是卑贱之女。” 说到这,宁昭自嘲般的哼笑一声,接着说道:“对了,充其量还是一个有点儿利用价值的垫脚石罢了,没了他或许我还能过的好些。” “可他毕竟是你父亲,就算没有父女之情,血缘尚在,宁二姑娘真忍心看到他身陷囹圄?”靳渊接着问道。 “血缘不过是世人强加的枷锁罢了,若是他在意血缘,又何必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做女儿。”想到前世经历的一切,始作俑者就是宁洪,让她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每每午夜梦回时,宁昭都能清晰感受到前一世最后的时刻,那种身体渐渐冰凉的感觉,混合着亲人爱人的背叛抛弃,那种感觉没想起一次,宁昭心里的恨意便会多出一分。 宁昭双手无意识的捏紧,仿佛自己又置身在那刑台上千刀万剐,血液无止境的蔓延着。 她冷,她恨! “宁二姑娘?”靳渊察觉出宁昭的不对,轻声唤道。 宁昭却陷入恨意无法自拔,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心底一遍一遍提醒着自己,不能在重蹈覆辙。 “宁昭?”靳渊提高了声音,伸手搭上宁昭单薄的肩膀,拍了拍。 “啊?”宁昭猛地回神,然而眼底的受伤和恨意却没收住,被靳渊看了个真切,“抱歉,我走神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靳渊收回手,沉默了一瞬,随即笑道:“你说完了。” “啊?”宁昭疑惑皱眉。 “你说完了,我也了解了。”靳渊微微颔首,说道:“我信你。” 碰触到宁昭刚刚的那个眼神,不可否认,靳渊有些心疼了,他本不是这么轻率之人,但是对方是宁昭,他相信,也愿意相信。 “如此便好。”宁昭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即换上一副笑脸,说道:“那现在靳大人可愿将收获告知于我?” “当然。”靳渊点头,随即便把今日在尚老板那里得知的消息,简明扼要的跟宁昭说了一遍。 还有前朝的一切牵扯,靳渊挑挑拣拣,把确定能说的都说了一遍。 “这么说那些追杀我们和杀了陈二一家的凶手,是御史大夫派来的?”宁昭惊讶道。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深受皇上倚重,宁洪就是依靠着他的这位老丈人,才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 然而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又岂是庸人,这次事件宁洪牵扯在内,御史大夫也难辞其咎,这个档口上,他居然会如此急迫的杀人灭口。 宁昭皱眉沉思——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宁昭印象中的御史大夫并不是如此莽撞冲动之人。 “在下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是他派人做的,不过……”靳渊想到皇上这些时日的态度,现在太仆宁洪还能安然无恙,也是这位御史大夫的功劳。 然而这也是他猜测之一,还有另一个怀疑之人——太子慕容承。 慕容承表面因不受宠,处事谨慎,为人也亲和有力,然而在靳渊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并不像表现的那么简单。 前线战事吃紧,太子临危受命,却半路被召回,皇上更是直接处罚太子,皇上虽然年迈,行事跟年轻是大不相同,然而也并非喜怒无常之人,这里面或许又靳渊不知道的缘故在。 靳渊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左臂,想到赏花宴那次太子的行为,不知是无心之举,还是有心试探呢? “不过什么?”宁昭等着半晌也不见靳渊有所下文,忍不住催促道。 靳渊轻笑一声,打趣道:“不过今日收获颇丰,想来军马一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只是在下没想到,宁二姑娘却是如此心急之人,片刻都等不及啊。” 宁昭被打趣也不恼,只是琢磨了下靳渊的话,在加上这人之前的表情,宁昭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但也没关系,就像靳渊说的一样,只要军马一事水落石出,能够让宁洪自食恶果,她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别的事情,她现在还不想理会。 宁昭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问道:“既然有了尚老板的证词,下一步靳大人打算怎么办?” 靳渊习惯性的敲着桌面,沉吟半晌,说道:“这次打着太守大人的名号去试探尚老板,此人担心怕死,被我一诈便交了底,但此事牵连甚广,我可不能连累太守大人。” 靳渊想了想补充道:“陈二之死有了眉目,我并不介意帮一把太守大人,能让他早日结案,至于军马一事,光有尚老板的证词还不够,我必须得拿到他们交易留下的单据,这些才是重要物证。” 第四十一章 佳人如斯 “尚老板没有主动交给靳大人吗?”宁昭问道。 “此事并非他一家所为,为了相互制约,这些重要的东西都是分散保管的,尚老板那里只有一张无甚用处的购马文书而已,关键的东西还在其余两家手里。”靳渊说罢,缓缓起身来到窗边,目光深沉的落在远处。 “小女子不明白,既然靳大人已经掌握了他们以次充好的证据,为何不直接提审那两人,让他们交出单据呢?”宁昭跟着转过身,看着靳渊的背影问道。 闻言,靳渊收回视线,回头朝宁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宁二姑娘果然心急,难道忘了在下不过小小翰林侍诏,品阶低不说,还是一介文官有无实权,我又如何提审呢?” 宁昭一呆,随即恍然,她确实忘记了,现在的靳渊只是个小小翰林侍诏,根本没有权限提审犯人。 “那靳大人亦可把消息告诉廷尉,让他们来。”宁昭犹不甘心,紧追道。 “我空口无凭,此事又牵连甚大,谁人愿意替我冒险,若是一不小心在惹怒了皇上,岂不得不偿失?” 此言一出,宁昭瞬间哑然。 官场如战场,宁昭前世就斡旋其中,又岂会不知其中艰险,稍有行差踏错,自身安危是小,可能全家都性命不保。 思及此,宁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靳大人考虑周全,小女子自叹不如。” 日头高照,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绕过靳渊落在了宁昭身上,宁昭缓缓垂着头,伪装过的面部笼在阴影里,靳渊有些看不真切。 他不由的眯了眯眼,正巧有风吹过,拂起了宁昭垂落的发丝,还有那几缕‘胡须’。原该是挺滑稽的一幕,但靳渊却感觉到宁昭身上的失落感。 这年纪的姑娘,那眸子本该是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的,然而宁昭的眼睛,却藏着太多的情绪。 屋子陷入了沉默,微弱的风声也像被放大了一般,在耳边叫嚣着,靳渊莫名有些焦躁,忍不住开了口:“今晚我打算亲自去那两家探探,不出意外,应该会有所收获。” 宁昭猛然抬起了头,一双透亮的眸子与干瘪的面颊太过违和,然而靳渊心里的烦躁却被这一眼生生的瞧没了。 “我跟你一块去。”宁昭起身走到靳渊跟前,眼含希冀道。 “不可。”靳渊却干脆拒绝,回道:“你一女子身份不便,又是夜间,要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宁昭赶紧否认道:“上次你也看见了,我虽不会武功但一般的危险我也不怕,何况不还有你吗?难道还会有上次那般凶险吗?” 就是因为上次大难不死逃过一劫,靳渊才不想宁昭再次涉嫌,态度异常坚决:“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趁天色还早,你乖乖回家,我保证一有消息便会立马告知你。” 靳渊语气严厉,里面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宁昭却不依不饶。 靳渊就瞧见那双美目转了转,刚要加重语气再次劝说,宁昭却抢先开了口:“我回不去了。” 宁昭眼巴巴的看着靳渊,语气中还带上了几分委屈。 靳渊皱眉,问道:“为何?” “宁家二姑娘,因误食中毒,不慎身亡。”宁昭眨巴了下眼睛,扁着嘴,“我离开之时,灵堂都设好了。” 靳渊嘴角狠狠一抽,突然有些头疼,看向宁昭的眼神也怪异了起来:“这就是你找的脱身之法?” 宁昭一脸无辜的点点头,然而心下却因为靳渊的反应快要笑翻了。 “宁二姑娘真是天赋异禀,特立独行啊。”靳渊咬牙,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假死逃出太仆府,真亏她想得出来。 宁昭闻言却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靳渊话里的揶揄,继续委屈巴巴道:“我反正回不去了,靳大人若是不带上我,我可就无家可归了,靳大人真的忍心这样对待小女子吗?” 自己假死脱逃,现在却说无家可归,靳渊满肚子吐槽说不出,被她这副模样搞得全然没了脾气,哼笑一声,淡淡道:“那宁二姑娘就安心在这里住下,等我好消息就行。” 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呢! 宁昭眉头一皱,瞪着靳渊,靳渊任由她瞪着也不松口,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半晌,宁昭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我都听靳大人安排。” 宁昭退而求其次,虽然不能亲自前去,但能够第一时间掌握消息也不错,便不再纠结同意了靳渊的安排。 见她松口,靳渊也松了口气。 靳渊安排了两人的午膳,下午两人又对接下来的行动商量了片刻,日头西沉,转眼间,天色便黑了下去。 将就用过晚膳,靳渊算着时辰,准备二更出发。 “真的不能带上我吗?”宁昭锲而不舍,再次问道:“我不进去也好,就在外面给你放风,你一个人行动我也不放心。” “无妨。”靳渊打断她。 看着她卸下伪装的精致脸庞,烛火摇曳,称的那双眸子更加清亮动人。 “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很快便回来。”靳渊按捺着心头异样,不在看她,转身快速消失在黑暗里。 宁昭望着靳渊离开的方向,心里依旧不甘,然而她并不知道那两家在何处,就算想自己行动也是无头苍蝇,全然没有方向。 “也罢。”宁昭低低叹了口气,走回桌边坐下,耐心等着靳渊回来。 晚风微凉,透过窗户传进了屋内,桌上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冒着细细的白烟。 屋外几声轻微的响动,下一刻,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靳渊一身黑衣裹挟着夜间的凉意钻了进来。 “宁……”靳渊看清屋内的状况,瞬间没了声音。 宁昭伏在桌案前,已然睡熟。 假死药虽不会真死,但对人体依旧会造成些许伤害,宁昭假死刚醒,连夜出府,没休息多久,又开始奔波查案,身子自然有些吃不消。 靳渊看着熟睡的宁昭,恍然间又想起了那日山洞一夜,嘴角不由的勾了勾。 “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要是来人不是我,该怎么办?”靳渊脱下外袍,轻手轻脚给宁昭披上。 窗外月光明亮,就算没有烛火,屋里也是一片透亮。靳渊就这月光注视着宁昭,视线扫过她的眉眼、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精致的嘴唇上。 岁月静好,佳人如斯。靳渊心想,若是少去她眸中烦躁多余的情绪,宁昭便就是这样的美好呢。 第四十二章 猜疑 月华如银,佳人如梦,淡淡微风带着丝丝暖香,钻入鼻尖,微麻顺着鼻腔缓缓流入胸腔,熨帖着心脏。 靳渊注视着宁昭,眸中流露着浅浅温情,实在不忍心打扰了她的美梦。 “唔……”宁昭轻轻嘤咛一声,犹如电流滑过,酥麻诱人。 靳渊眼睑微颤,眸光更加深沉了几分。 迟钝的察觉到有人,宁昭瞬间清醒,眼睛倏然睁大,警惕的看向身边之人。 “醒了?”靳渊忽略她眼中的戒备,轻声道。 看清是谁,宁昭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睡得有些沉了。” 说罢,宁昭看向靳渊,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可有收获?” 闻言,靳渊笑容收了收,轻轻摇头,回道:“那些人防备极重,单据如此重要之物,定是藏在了隐秘之处。” 宁昭一顿,难掩失望的垂下了头。 靳渊实在不喜看到她此种神情,沉默一瞬后,说道:“不急,我们还有时间,等明日天亮,直接登门拜访,若是能成功套话自然是好,要是不行,权当探路,晚上再去也无妨。” “也好。”宁昭依旧垂着头,闻言,轻轻说道:“那明日我便跟靳大人同去。” 靳渊这次没有拒绝,微笑着答应了。 夜已深沉,两人都有些乏,宁昭打了个哈欠,眸中水光闪烁,看向靳渊。 靳渊被这一眼看的微微愣住,随即恍然,笑道:“宁二姑娘早些歇息,我便不打扰了。” 嗯,倒还不笨。 宁昭微微勾唇,回道:“那靳大人也早些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靳渊去了旁边的空屋,两人各自歇下,宁昭虽心有牵挂,但奈何身子虚乏,躺下不多时,便再次睡了过去。 一夜安宁,阳光透过窗缝映射在宁昭脸上,宁昭缓缓转醒,想着今日还有要事,干净利落起身,简单收拾完毕,走了出去。 推开房门,便瞧见靳渊已等在院中,闻声看来,笑意柔和。 笑容混合着阳光,温润中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宁昭不去细想,只觉得这样的靳渊不似平日面具般的温润,多了些鲜活的人气。 “来用些早膳。”靳渊指了指石桌。 宁昭顺着看去,清粥配着小菜,寻常至极。 靳渊撩起下摆坐在石桌前,伸手替宁昭盛了碗粥,招呼道:“过来坐,凉了就不好了。” 然而宁昭却微微一顿,看着袅袅雾气氤氲中靳渊的脸,那白粥的淡淡清香,这样寻常不过的清晨,宁昭仿似许久未曾感受了。 上一世美味珍馐,宁昭只觉淡而无味,然而靳渊手中这寻常一碗清粥,却让宁昭有些恍然。 靳渊依旧笑着,那样柔和温暖,宁昭缓步上前,坐在他对面,接过粥碗,嘴角微微勾起,露出真诚的笑意,“谢谢。” 感受着难得片刻惬意,宁昭却记得今日要去套话之行,如此暖心的早晨,宁昭虽有不舍,却很快调整了自己。 三两下吃了早膳,宁昭帮忙收拾妥帖,朝靳渊说道:“我们出发吧。” 靳渊也不耽误,两人很快便离开了小院,朝军马交易市场行去。 市场入口依旧留有守卫,不过有靳渊跟着,亮出身份,两人很轻松的便走了进去。 两人目标明确,没有在路上耽误,直接找了其中一家先行,路过尚老板店铺时,依旧店门紧闭。 宁昭二人对视一眼,了然一笑。 “不知道那两位现下如何了。”宁昭走着,颇感兴趣的问道。 靳渊想了想,笑道:“无非是在或不在。” “靳大人觉得呢?”宁昭问道。 “我觉得,在。”靳渊一挑眉,低低一笑,两人继续朝目的地行去。 军马交易市场范围甚广,除了日常交易的街市,还有面积颇大的马场,更是有很多小商贩就安家在附近,生活买卖皆方便。 两人要去的地方,是三家大型商铺其中之一,也是跟尚老板一伙做了这次军马交易的其中一家——汇通马行。 “到了。”靳渊看着几步之外的汇通马行,店门敞开,进去商客比昨日多了不少,更是路边商贩不能比拟的。 “我们进去吧。”宁昭深吸一口气,说道。 靳渊点头,两人并肩走进了马行。 负责接待的小厮瞧见两位衣着不凡的客人进来,立马换上笑脸,殷勤的招呼道:“两位客人可是要买马?” 宁昭打量着四周,店铺装潢的尚可,比之尚老板处稍显品味,不过依旧是一眼便能看出爆发气质来。 “掌柜可在?”宁昭收回视线,看向小厮,问道。 闻言,小厮眼珠子一转,心想怕是来了大生意,忙不迭的回道:“在在!两位先坐,我这就去请我家掌柜的来。” 靳渊微微颔首,二人落座,耐心等着。 小厮瞧见两人这气度,更是肯定了心中猜想,也不招呼其他客人,赶紧小跑着去了后堂,不多时,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小厮跟在他身后,双眼发光。 “两位贵客到访有失远迎,失礼失礼。”掌柜的迎来送往多年,看人的本事也是一流。 小厮来报他还不信,有了上次那个大人物,其他的又如何能比。 现在一见,便瞧出两人不同来,不由得恭敬了起来。 “好说,掌柜无需多礼。”靳渊擅长与人接触,宁昭倒是落得清闲。 “不知二位前来,是要选马?”不是掌柜的多心,等他稍稍淡定下来在瞧这二人,自然气度不凡,但看上去不像是来做生意的。 思及此,掌柜的也多留了一个心眼,谨慎了起来。 见掌柜态度,看来尚老板并没有透露过什么,靳渊心下了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随即点头道:“确实有一桩大买卖想找老板商谈,不知掌柜可否引荐?” 掌柜心里一喜,但面上却保持着合适笑容,回道:“实在不巧,老板有事出了远门,短日内未必能回来,客人若不嫌弃,与我商谈亦可。” 出了远门? 这么巧? 宁昭与靳渊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猜疑。 靳渊顿了顿,随即颇为遗憾的看向掌柜,说道:“真是可惜了。” “客人有何需求,小人也能满足,客人大可放心。”掌柜瞧见他的神情,赶紧补充道。 第四十三章 良策 靳渊闻言,却摇摇头,施施然起身,摇头道:“不是在下信不过掌柜,不过此桩买卖甚大,还是需要与老板亲谈才能安心。” “这……” 掌柜再接再厉,还想着再说点什么,却被靳渊挥手打断。 只听他说:“也罢,在寻下家便可。” 说罢便走了出去,宁昭会意,走前还看了看掌柜的,又问道:“你家老板真不在?” 掌柜的一愣,宁昭却摇摇头,跟着靳渊离开了马行。 “看来他们已经有所惊觉。”走出老远,靳渊这才慢下了步伐,轻声说道。 宁昭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此处这样,想必另外一家肯定也是,我们还要去吗?” 靳渊微微眯了眯眼,随即嘴角勾了勾,声音淡淡道:“去,为何不去?” 宁昭看进他的眸子,一时间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不再多想,跟着靳渊去往了下一处。 果不其然。 另一家同样借口老板不在,言辞间比马行掌柜更是多了份试探,靳渊也不含糊,鬼话说起来很是顺溜,忽悠的掌柜恨不得立马拿下他这个贵客。 然而,老板发了话,他也不敢违抗,只得眼巴巴的看着靳渊二人遗憾的离开。 “这样真的有用?”宁昭不确定的问道。 靳渊嘴角笑意加深,回头又看了看远处的商铺,依稀还能瞧见掌柜抓耳挠腮的身影。 “商人重利,不为所动,只是利不够。”靳渊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宁昭,虽然笑着,但眸光却透着丝丝冷意:“既如此,我给他便是。” 宁昭愣了愣,被他眸光晃了晃神,这才是她印象中靳丞相的模样。 虽然还稚嫩了些,但只需时日,他便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靳丞相。 “这里没什么可查的了,我们该回去了。”靳渊的话唤回了宁昭的神思。 宁昭微微颔首,两人齐齐回了小院。 “钓鱼需要时日,急不得。”靳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茶具,茶叶入水,淡入君子,就如同靳渊此刻的模样。 优雅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茶壶,在加上如玉的气质,俊美的脸庞在白雾中朦胧着,粗茶亦能淡雅清香。 “嗯,靳大人说的是。”宁昭接过靳渊递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口问道:“接下来靳大人当如何?是继续留在此处?” 粗茶寡淡,但香味是有的,如此简陋下,宁昭也不挑剔,反而觉得很适口。 一杯茶饮下,喉间润泽,宁昭看向靳渊,接着问道:“靳大人身为翰林侍诏,几日不在朝中,不怕误事?” 亏得她还能记挂着这个,原以为宁昭心里只想着如何抓住幕后黑手,好大义灭亲,惩治了自己父亲呢。 “当然不妥,自然是要回去的。”靳渊吹了吹茶水,习惯性的嗅了嗅,香味寡淡至极,无奈摇头。 “此次出行,除了探查军马一事,皇上还给我除了难题,我也是需要时日思考思考的。” “哦?”宁昭挑眉,来了兴趣,问道:“是何难题,也需要靳大人如此劳心?” “前线失利,战事吃紧,燕国被迫后退数十里,疆土堪虞,将军隔日便是加急文书,让陛下解决战马一事,皇上自是烦心,遂问起一二,想来只是发发牢骚,寻个旁听的罢了。” 靳渊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袖,轻笑道:“在下不才也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想为陛下寻得良策,也能早日还百姓安宁。” 宁昭虽恨极了慕容承,燕国作为生长地也是担忧,更何况战事一日未停,周边百姓也惶惶不可终日。 前世宁昭身为贵妃,就差一步便是皇后,一国之母,对朝政战事也是了如指掌,对百姓也是亲如子民,自然不愿看到百姓受难。 可喜的是,前世此时自己虽还在闺中,做着单纯无忧的宁二小姐,不过军马一事影响甚大,后续如何,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脑海中依稀记得,当时便是引进了混种/马,送去前线,此次战役得到了燃眉之急,将军势如破竹,最后凯旋而归。 思及此,宁昭想了想,放下茶杯,正色道:“靳大人爱国爱民,小女子很是敬重,为此我也想助靳大人一臂之力。” “哦?”靳渊剑眉一挑,惊讶道:“宁二姑娘可有良策?” “良策自不敢当,不过小女子倒有一法,望能帮到靳大人。”宁昭微笑回道。 靳渊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形,问道:“宁二姑娘不妨一说。” 看见他眸中亮光,宁昭不紧不慢的说道:“燕国世代与南越交好,除了自产的胡马,南越马在当世也是上上之品!” 听了个开头,靳渊脑中一闪,嘴角的笑意更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宁昭只是看了他一眼,给自己又倒了杯茶,继续说道:“不过南越马价格昂贵,全做战马怕是不堪重负,因此,小女子以为,若是引进南越马,再与本地胡马交/配,其诞下的混种/马,不仅能继承两种/马的优势,而且南越马繁殖力强,血脉混合之后,这种能力也会遗传。” “这样的混种/马不仅体魄健壮,毛发特殊极难模仿,价格上还会比前两者低廉很多,战场使用却是上乘!” “可南越毗邻燕国南部,距离不近,且混种/马繁殖培育也需要时间,战场上瞬息万变,又岂是耽误得起的?”靳渊虽在问话,但眼中的赞赏丝毫没有掩饰。 “小女子自然考虑到了,此刻引进南越马在繁殖,等到马儿长大,恐怕战事早不知结束多少时日了。” 宁昭摇头轻笑,随即又严肃了下来,补充道:“不过两地比邻之地,嗣马混种亦是常见,只要去往当地收购,在直接送去战场,时间上定能来得及。” 宁昭说道兴奋处,忍不住多说些许,“等到解了燃眉之急,在引进南越马混种繁殖,只要饲养得宜,稍加训练,此后战马便无需担忧了。” “好!”靳渊忍不住拍手称赞,眼睛比平日更亮了几分,言辞也稍显激动,说道:“宁二姑娘好主意!之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多亏了宁二姑娘提点,在下回去便会上书皇上,陛下定会嘉奖于你。” 闻言,宁昭却无甚在意的摆摆手,回道:“我无需什么嘉奖,只要能帮到靳大人,小女子便可。” 第四十四章 诈尸 此言一出,靳渊看向宁昭的眼神又变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欣赏有之,喜欢亦有之。 或许后者更甚一点,也未可知。 宁昭三言两语便解决了战马一事,目前调查只能暂停,靳渊也得回去,宁昭也不可能一直在外面待着。 她还没忘记,此刻的自己已经是‘死人’,青蝉和窦氏还在等着自己呢。 “我也同你一道回去。”宁昭当即决定。 宁昭假死离府,三日设灵,今日正好是第三日,要是现在不回去,那她真的就要‘入土为安’了。 靳渊也想起了这事儿,语气难得揶揄的问道:“宁家二姑娘即已身亡,又如何回得去?” “自古以来人死三日还阳历历有之,我跟风其上,又有何不可?” 宁昭俏皮的一眨眼,脑中一想见看到自己‘诈尸’后,宁涣和陈氏一众人该是如何精彩的反应,就恨不得立马回去。 靳渊忍不住笑了,看着宁昭着古灵精怪的模样,心里更是感慨万分。 到底是如何的环境,才能长成宁昭这样的人。 时而谨小慎微,时而胆大妄为,时而又高深莫测,时而又如现在一般明朗纯粹。 真是谜一般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索下去呢。 既然决定回去,两人也不多耽误,简单收拾了下小院,便踏上了回程的路。 上了官道,这次不用靳渊提醒,宁昭便主动提出分头离开,毕竟自己此刻已是亡人,靳渊在京都又惹眼的很,两人光明正大的并肩相携,怕是会惹起不小风波。 靳渊当然没异议,心里本就如此打算,只是真当分别时,心里还是多了份不舍。 “下次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靳渊忍不住说道。 宁昭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正巧迎上靳渊深沉的眸子,一股莫名的情绪缓缓蔓延开来,让她也生出些许怪异的不舍来。 “靳大人安好,我们自会相见。”宁昭笑了,眼波流转,明媚真诚。 靳渊微微一呆,随即笑着颔首,说道:“宁二姑娘珍重。” 说罢,两人便各自离开。 靳渊回到府中,当即便把宁昭说的办法拟成奏章,换好官府,一刻不停的赶去了皇宫。 宁昭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府,而是躲在暗处,先查探太仆府此时的情况。 今日距离宁昭假死整整三日,按照礼法,未出阁女子亡故视为不祥,加之宁昭只是个庶女,能给宁昭设灵已经是宁老太君念旧情了。 宁洪开始还对宁昭之死耿耿于怀,又无意中听到陈氏母女对话,得知宁昭之死另有蹊跷,顿时大怒。 陈氏好言安抚,宁涣又痛哭哀求,宁洪只是当时气愤,对宁昭也无甚感情,被母女俩安抚一阵,便也作罢,真想快快将宁昭安葬,此时就此作罢。 宁涣彻底安下心来,也没了之前的提心吊胆,只等三日后宁昭下葬,这件事便再也无人知晓了。 三日一到,宁洪便迫不及待的安排队伍出殡,宁老太君这几日头疾再次发作,无心理会,便由着宁洪去办。 当宁昭回府时,装着宁昭‘尸体’的棺椁已经下葬,府中正摆开宴席,客人却寥寥无几,晃眼看去,只有一群丫鬟小厮装模作样的哭嚎着。 最伤心的就属窦姨娘,哭的几次昏厥,青蝉连忙照顾安抚着,奈何窦姨娘正在伤心处,四周人又多,青蝉实在找不到机会告诉她实情。 看到窦姨娘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青蝉面上跟着伤心,内里却是急的抓耳挠腮的。 二小姐怎么还不回来! ‘人’已经下葬,要是在晚些回来,这如何能圆的过去! 就在青蝉焦急万分时,一道熟悉娇软的声音,猛地传进青蝉耳中。 “父亲母亲,你们……” 喧嚣杂乱的太仆府瞬间安静下来,窦姨娘哭声也听了,朝声音处看去,下一瞬,整个人抽搐一下,直接晕了过去。 其余众人这才回过神,齐齐看向声音来源,个个安静如鸡,一脸茫然。 然而转瞬之后,尖叫声猛然乍起,府上众人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着四下逃窜开去。 宁洪等三人也醒过神来,脸上哪里还有茫然,全然一副惊恐的模样,宁涣更是吓的魂都丢了大半,慌忙躲在陈氏身后,哭喊道:“鬼啊,有鬼啊!” 青蝉却嘴角一抽,看向门口。 只见宁昭浑身脏污,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身纯白的殓服,身上却满是泥土,在细看去,脸颊上还粘着些许,全然一副刚从地下爬出来的狼狈模样! 青蝉嘴角抽的更厉害了,不亏是她家二小姐,真是厉害啊! “你、你怎么……?”宁洪也被吓的不轻,可一家之主的面子还是得要的,只是后退了两步便停住了,然而那惨白的脸色,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宁洪张了张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宁昭慢悠悠的朝他们走了过来,顿时吓的连连后退,抬起颤巍巍的手指指着宁昭,大叫道:“你你你,你站住!别过来!” 宁昭闻声停了下来,微微歪了歪头,很是不解的看着宁洪,问道:“父亲这是为何?为何我不能过来?” 陈氏早就被吓懵了,这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猛然叫道:“鬼!鬼啊!老爷赶走她,快点赶走她!” 宁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却一副很受伤的表情,配合上她此刻的形容,若不是顶着个‘鬼’的名头,看上去倒是挺楚楚动人的。 “什么鬼啊!我活的好好的,怎么就是鬼了呢?”宁昭委屈巴巴,眼眶都有些红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宁涣这会却开了口,畏畏缩缩的躲在陈氏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宁昭,已然有些语无伦次了,“你明明已经死了,你喝了我下了药的血燕,明明已经死了,大夫都说你死了,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是鬼!你是鬼啊!” “什么?!” 前院如此大动静,宁老太君也不得不来看看情况,谁知刚一到,就听见这么大个秘密,差点被气晕过去。 宁涣显然已经没了理智,不管不顾的说道:“你死都死了也不让人安生,爹、娘,找大师来,找大师驱逐她,让她魂飞魄散!” 宁洪没说话,一番折腾下来,也看出了不对。 这大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鬼,何况…… 宁洪再次看向宁昭脚下——影子!她还有影子! 宁昭不是鬼,她没死! 第四十五章 巧嘴 宁老太君是全场最清醒的人,她本就不相信世间有鬼,即便有,那也是人心中恶鬼。 宁涣的一席话,在场没走的人都听见了,众人之前还沉浸在恐惧里,等到冷静下来一反应,都被这秘辛给震惊到了。 “祖母。” 见宁老太君过来,宁昭朝她福了福身,一身脏污再配上那虚弱的小模样,想不叫人心疼都难。 原本宁昭没了,宁老太君心里可惜也回天乏术,此刻见到人活了回来,又乍听见宁涣口中的真相,心里的怜惜一下子涌了出来,平日里严肃的苍老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几分慈爱来。 “过来。”宁老太君朝她招招手,轻声唤道。 宁昭闻言,缓缓朝她走去,行到跟前时,还有些站立不稳的晃了一晃。 宁老太君赶紧让她坐下,又叫人给她简单洗漱了一下,送了点儿吃食过来。 原本下人们还有些害怕,给宁昭擦脸的时候,手还有些发抖。 青蝉看着着急,把窦姨娘安顿好,赶紧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毛巾,细心的给宁昭擦拭起来。 青蝉站在宁昭跟前,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宁昭这才有时间看看她,朝她眨了眨眼。青蝉一肚子话想跟她说,奈何现在不是时候,憋得难受极了。 等到宁昭收拾干净,宁老太君又让她回去换掉了那碍眼的殓服,宁昭这才施施然的回到了前厅。 此时,宁洪已经冷静下来,一脸阴沉的等在厅中。 看到宁昭走进,宁涣原本涣散的思绪猛地收了回来,看向宁昭的目光依旧带着恐惧。 陈氏也好不到哪儿去,坐在边儿没有吱声,脸色异常难看。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宁老太君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宁昭问道。 宁昭微微颔首,看了看其他几人,随后说道:“我只知道长姐送来了血燕,说给我补补身子,喝完之后没多久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等到再次醒来,我已经被埋进了坟墓,费劲力气才从里面爬了出来。” 说罢,宁昭低低的抽泣起来,像是吓得不轻,哽咽道:“还好没有立碑,要不然……” 活人下葬,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而且这事儿还发生在他们宁家! 窦姨娘晕过去还未醒,下人们也已经被打发,正厅就他们四人。 闻言,宁老太君狠狠皱了皱眉,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谋害庶妹,活人下葬!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太婆!还有没有宁家的列祖列宗?!” 原本安静的正厅更是落针可闻,就连呼吸声都快轻不可闻了。 宁老太君狠狠扫了陈氏一眼,视线落在宁涣身上,厉声问道:“给我如实说来!” 宁老太君的严厉陈氏都有些发怵,更何况是宁涣,当即被吓了一跳,眼泪瞬间又掉了下来。 好在她还没真的傻掉,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痛哭流涕的说道:“祖母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只是想跟妹妹开个玩笑,完全没有要害妹妹的意思啊。” “你堂堂太仆千金,居然下药毒害自己庶妹,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罔顾法纪,害人性命?!” 宁老太君手杖重重落地,那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砸在宁涣耳中仿似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只得不停痛哭着。 “母亲息怒。”宁洪很是头疼,也顾不上宁昭了,连忙安抚着宁老太君,温声道:“母亲身子不适,消消气,一会又头疼了该如何是好。” “哼!你还知道担心我?”宁老太君冷哼一声,瞪了自己儿子一样。 宁洪赶紧接口道:“我当然担心母亲,我……” 宁洪话还没说完,便被宁老太君冷冷的打断了,“你要是担心我,就该好好当个一家之主,堂堂太仆,内院却出了如此腌臜之事,这样是传了出去,谋害亲属不仅是大罪一桩,你又让我又如何颜面下去见列祖列宗?!” 闻言,宁洪脸色一变,心知宁老太君此次是气的很了,目光狠狠的瞪了宁涣和宁昭一眼,心里更是埋怨陈氏治家不利,闹得乌烟瘴气的。 “说吧,如何处治!”宁老太君问道。 “这……”宁洪心里虽气,但一时半会也没想清楚还怎么处理。 陈氏闻言却坐不住了,一脸痛心的看向宁涣,骂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呢?!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宁涣闻言哭的更厉害了。 陈氏却自顾自的继续骂道:“我教导你姊妹和睦,你就是这样和睦的?就算平日里有什么摩擦,误会解开了也就行了,怎么还干出下泻药这等恶作剧呢!” 几句话的功夫,便从下药杀人说成了恶作剧,宁昭也不得不服陈氏这嘴皮子了。 宁昭忍不住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憔悴虚弱的模样,畏畏缩缩的一言不发。 宁涣却像是醒过神来,赶紧顺着陈氏的话辩解道:“母亲我知错了,我不应该给妹妹下泻药当做玩笑,差点害了妹妹的性命,这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跟妹妹恶作剧,一点儿泻药而已,也不会要了人命,谁知道妹妹身子居然这般虚弱,竟然、竟然……” “知道错了就好!” 陈氏立马把话接了过来,转头痛心疾首的看向宁老太君,悔恨道:“母亲。涣儿已经知道错了,她也是无心之失,并不想谋害昭儿,求母亲看在我和父亲的面子上,就绕了涣儿这一次吧。” 眼见宁老太君眉头紧锁,陈氏掐准了宁老太君的命脉,又补充道:“再说了,昭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只要她没事不就皆大欢喜了?何况这事儿要真是追究起来,谋害亲属可是大罪,不仅涣儿会下狱,老爷肯定也会受到影响,到那时候整个京都都知道我们宁家出了这档子丑事。” 陈氏绘声绘色,一边说着一边觑着宁老太君的脸色,成功的看见老太君松动的眉眼。 宁昭真想给他们鼓掌了。 这一唱一和的,又能准确的掐住宁老太君的命门,宁昭不得不说,陈氏确实算厉害。 想到这,宁昭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心里冷嘲——若不厉害,上一世又怎么撺掇出那么多事儿来,还培养出一个宁涣这样的女儿? 宁昭本也没打算利用这件事,就能把陈氏母女怎么样,瞧见陈氏和宁涣吓得够呛她也知足了。 第四十六章 失而复得 眼瞅着宁老太君快要被说服,宁昭当即开了口:“祖母你就别为难长姐了,我相信长姐定不是故意想要杀我。” 宁昭委委屈屈,声音更是绵软,听的人心都化了。 宁老太君挑眉看向她,没料到宁昭居然会帮宁涣说话。宁洪和陈氏也没想到,都惊讶的看向宁昭。 宁昭却面不改色,接着说道:“现在我已经没事了,为了宁府的名声,此事也断不能传了出去,我……我也不想追究了。” 最后这句话,宁昭就差眼泪落下来了,简直听的宁老太君都替她觉得委屈。 然而,宁昭和陈氏都说的有道理,宁老太君默了默,当即看向宁洪,沉声道:“家丑不可外扬,难得昭儿大度不与计较,但宁涣做出此等恶性不罚不能服众,你该知道如何做了?” 宁洪闻言看了看一脸戚戚的陈氏和宁涣,又看看一言不发的宁昭,支吾了半晌,最后敷衍道:“宁涣失手谋害庶妹,虽是无心之失,却行为恶劣,便罚她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院子半步。” “至于陈氏,管教无方,又知情不报,扣去三月月例,并交由宁昭,拿去好好调养下身子。” 陈氏看了眼女儿,宁涣会意,赶紧朝宁洪磕了道谢:“谢谢父亲,谢谢祖母,我定当闭门反省,绝不再犯!” 对于陈氏母女的处罚,宁昭根本不报希望,但也没想到宁洪居然如此偏心,杀人恶性,就这样小小惩罚便带了过去。 宁昭心里满是怨怼,多这一点也不算什么,她深深呼吸一口,压下了胸口的憋闷。 面壁思过和三月例银,对陈氏母女来说根本算不上责罚,宁洪这明显的袒护让宁老太君很是不满。 但是她已经老了,以后这家还得他们自己来管,她也有心无力,只能眼不见为净。 想着,宁老太君朝宁昭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宁昭乖巧的走了过去,躬身站在宁老太君身侧。宁老太君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心疼的看着宁昭,叹息道:“孩子,让你受苦了。” 难得听到一句真心的关怀,宁昭心里一暖,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红。 家里难得还能公平待她的也就是宁老太君了,前世自己不懂事,很少跟老太君接触,与宁老太君之间的感情也很是淡薄。 但有了这一世短暂的相处,宁昭对这个祖母还是很敬重的。 虽然自己在她心里依旧不能跟家族想比,但那份真挚的关心,在这家里也是难得,宁昭还是很珍惜的。 一场闹剧,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收了场,宁昭心里还记挂着窦姨娘,离开了正厅就直接去了窦姨娘处。 走进偏院,宁昭直接去了窦姨娘房间,宁昭去了正厅,就打发青蝉过来照顾。 此刻青蝉正端着碗药从小厨房出来,看到宁昭过来,便小跑着到她跟前,“小姐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宁昭点点头,伸手接过药碗,推门走了进去。服侍的丫鬟看到宁昭过来,便退到一旁让开了位置。 宁昭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娘亲苍白的脸,心里一疼。 犹还记得她回府看到的那一幕,窦姨娘声嘶力竭,整个人虚弱的仿佛下一刻就没了,她心里狠狠抽了抽。 “娘,您醒醒,该喝药了。”宁昭轻轻抚上窦姨娘的脸颊,柔声道。 许是听到了女儿的声音,窦姨娘睫毛轻轻一颤,随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视线有些模糊,但那熟悉的感觉确实跟女儿一模一样,窦姨娘身子太弱,思绪还有些浑噩,一把抓住宁昭的手,虚弱道:“昭儿,昭儿,是你吗?是你回来看娘亲了吗?娘亲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昭儿啊……” 几句呢喃,窦姨娘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权意外此刻所见只是自己的梦境,手上不由抓的更紧了些。 宁昭被她抓的有些疼,却没有抽回手,反而放下药碗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娘,我回来了,我不会在离开了,您放心吧,乖,来我们先把药喝了。” 青蝉闻言立马上前,端起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向窦姨娘。 窦姨娘去偏头躲开,目光恢复了些清明,定定的注视着宁昭,问道:“你回来了,不走了?你不会丢下娘亲了?对吗?” 宁昭微微一笑,点点头,拉着窦姨娘的手抚上自己脸颊,柔声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娘,你摸摸我,我在,我一直都在。” 感受到手心的温暖,窦姨娘这才彻底清醒,瞪大眼睛看着宁昭,下一秒,她奋力起身,一把抱住了宁昭,那种心爱的宝贝失而复得的惊喜冲刺她全身,苍白的脸颊都激起了些许红晕。 “昭儿,我的女儿,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娘亲就知道我的昭儿一定不会死的,你还活着,真好,真好!”窦姨娘激动的声音都在发抖。 一旁的两个丫鬟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青蝉抽了抽鼻子,把药碗送了送,她也不想打扰此刻的温馨,不过…… “二小姐,快让姨娘把药喝了吧,一会凉了药效就没了。” 宁昭拍拍窦姨娘瘦弱的脊背,轻轻松开她,轻声道:“娘,咱们先喝药,有什么话喝完药再说。” 窦姨娘听话的把药喝完,这次的‘假死’,着实把窦姨娘吓的不轻,宁昭重新给她检查了身子,又调整了下药方,窦姨娘舍不得她走,宁昭便耐心的陪着她,直到窦姨娘实在撑不住睡下了才离开。 假死一事算是彻底结束,宁昭折腾一天,躺上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就在她酣然入梦时,靳渊却被一道口谕急召入宫。 “陛下深夜召见不知是有要吩咐微臣?”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老皇帝披着外袍坐在龙座上,苍老的脸上显得很是疲惫。 “你送上来的折子我已经看了。” 老皇帝捏了捏眉心,随即看向靳渊,问道:“此法不错,但这来回时日你可算上,有把握能及时把战马送去吗?” 老皇帝虽然年迈,但一身的帝王之气仍在,低沉的声音虽然慵懒,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靳渊微垂着头,闻言恭敬的回道:“南越与我国距离不远,尤其距离战场比之从京都出发要近上很多,这一来一回绝对能准时送到战场。” “那好。”老皇帝坐直了身体,郑重道:“此事朕便交由你去办,无咎,莫要让朕失望!” “微臣定不辱命!”靳渊朝老皇帝一拜,朗声道。 第四十七章 脑补 为了不耽误前线战事,靳渊连夜启程赶往南越边境,这一来一回没有半个月是回不来的,靳渊想起了宁昭。 靳渊忙着跟皇上上书良策,自己无暇他顾,只得安排手下人关注着太仆府那边的动静,等他忙完,手下人便把探听的消息告诉了他。 宁昭诈尸还阳,太仆府可谓是‘热闹’至极,门口白帆很快便撤下,宁二姑娘差点被活埋的事,很快被当成八卦在京都传开。 靳渊一开始有些担心宁昭,然而太仆府却并没闹出什么大的风声,看上去异常平静。 当然除了那些八卦被人闲谈时说起,其他的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靳渊想了想,提笔写下一封书信,言辞间满是挂念与担忧,又告诉宁昭她献的策已经被皇上采用,他近些时日便会亲自去处理马匹的事情,不在京都。 顿了顿,靳渊又加了一句,嘱咐她若有事寻他,可以直接找他的手下,定会帮她。 密密匝匝写了一大堆,靳渊检查了一遍,确认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才交由手下人,让他转交给宁昭。 做完这一切,靳渊便放下牵挂,当即带上队伍,整装启程,匆匆离开京都,朝着南越边境赶去。 宁昭是第二日晚间收到靳渊的书信的。 她一个深闺女子,若光明正大的与男子来往,按照这个年代对女子的轻视,不知道会传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所以送信之人偷偷摸摸的来,然后飞檐走壁的离开…… “二小姐,他是什么人?”青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恐惧还没起来,那人就留下一封书信,转眼又消失不见。 青蝉呆呆的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有些懵。 宁昭看了眼信件的落款,嘴角轻轻翘了翘,心情显然很好。 没想到堂堂当朝状元郎、未来的燕国靳丞相,居然也会做这种偷鸡摸狗、与女子私相授受的事情来。 呃…… 宁昭细细品味了下自己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然而她此刻根本没心思管它哪儿不对,一心都在靳渊送来的信件上。她快速拆开看了起来。 宁昭走到椅子前坐下,一边看着信,嘴角的笑意却渐渐加深。 如此唠叨,前世怎么就没察觉靳渊还是个爱操心的老妈子性格呢? 然而吐槽归吐槽,宁昭却是很受用的,被人关怀挂念的感觉真的不错,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靳渊。 青蝉兀自的发了会呆,等她回神,宁昭已经将信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了,脑中想象着靳渊写信时的表情,心情越来越好,笑容也就越发的大了起来。 然而宁昭没察觉的细微变化,在旁人眼里那就是惊悚了。 青蝉就是这个旁人,瞧见自家二小姐那一颦一笑,如此小女儿姿态,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把她吓了一跳。 青蝉警觉起来,走到宁昭身边,好奇的问道:“二小姐,是谁给你写的信?” 闻言,宁昭又是一笑,把信纸原封不动的叠好塞进信封,这才说道:“一个朋友。” “朋友?”青蝉歪了歪头,面露疑惑。 这可不怪青蝉大惊小怪,宁昭活了这么大先不说朋友了,就连相识的人都没几个,以往都成日闷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跟着大小姐参加宴会什么的,不被人欺负就算不错的了,更别奢望能交到什么朋友了。 青蝉还为此担心过,生怕自己小姐被打压惯了,还没地儿找人纾解给憋坏了! 可谓是身为丫鬟命,却操着老妈子心。 可这会她家小姐居然说她朋友了?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难道是她‘假死’离开的那几日? 青蝉本就好奇宁昭这几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现在就更好奇了。 “小姐的朋友是谁?我可认识?”青蝉忍不住问道。 宁昭眨眨眼睛,想想青蝉也是见过靳渊的,何况靳大人的才情容貌,在京都怕是没人不认识。 想到这,宁昭便点点头,回道:“嗯,认识。” 青蝉一听眼睛更亮了。 小姐有朋友了,而且那个朋友自己还认识,到底是谁呢? 青蝉好奇追问,宁昭也没必要瞒着她,便笑道:“是靳渊靳大人。” “靳大人?就是那个当朝状元靳大人?!”青蝉睁大了眼睛,惊讶极了。 宁昭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捏她的脸颊,打趣道:“怎么?听到是靳大人就如此惊讶,难不成我们家青蝉也跟那众多京中女子一般,仰慕靳渊?” “我哪有!”被宁昭这一打趣,青蝉脸一下就红了,羞恼的看着宁昭,一张笑脸红彤彤气鼓鼓的,别说多可爱了。 宁昭忍不住又上手捏了几把,知道把人眼眶都捏红了,这才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手。 “小姐的朋友就是靳大人,那他这么晚给您送信,莫非……”青蝉又想起了之前冒出的那个念头,看了看宁昭,脑中又想了想那位风华绝代的靳大人,心里很是纠结。 她家二小姐美貌无双,靳大人更是人中龙凤,这两人 却是般配极了,但是……这大半夜的飞檐走壁前来送信,青蝉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妥。 还是大大的不妥! 这要是被府里那些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她家小姐在府中本就不易,要是在因为这样落人口实,招来骂名,又当如何是好? 这靳大人也是。男未婚女未嫁的,要是相中她家小姐,二小姐又对他有意…… 想想之前宁昭那副模样,应该是喜欢靳大人的……吧? 不管啦不管啦! 反正这样大半夜的传递书信就是不应该,青蝉可不想责怪自家小姐,只得把靳渊狠狠的在心里埋怨了一把。 宁昭可不知道青蝉脑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想到信里的内容,想来靳渊此刻应该已经出发了。 “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白日里不方便给我,所以才此刻送来。”宁昭回答着青蝉之前的问题。 看吧看吧! 什么白日不方便,只要他靳大人有心直接上门提亲,不就能光明正大的来了吗! 一句话的功夫,青蝉已经从相互倾心脑补到了拜堂成亲,按照这种进度下去,不出一会,就应该是儿女绕膝共享天伦了。 青蝉自顾自的想着,越想越开心,已经被脑海里的画面给甜蜜到了,心里哪里还有开始的那点儿埋怨。 第四十八章 上钩 宁昭还想着靳渊心里交代的事情,军马一事,靳渊已经撒下鱼饵,只等着鱼儿上钩,她只需要等待结果,倒是落得清闲。 想着想着,宁昭便有些乏了,她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懒懒道:“困了,睡吧。” 说罢,宁昭径直上床躺下,很快便睡了过去,一点儿也没察觉自家小丫鬟站在桌边兀自傻笑着。 由于下药谋害之事,宁涣被罚紧闭,难得老实的闭门不出,陈氏心疼女儿,每日都去陪着说说话,自然没时间去找宁昭麻烦。 宁洪如此偏袒陈氏母女,宁老太君很是愧疚,不由的便多照顾宁昭几分,时常叫她前去陪同说话,顺便宁昭也能帮她治疗头疾。 祖孙俩相处的倒是分外融洽,宁昭也难得的感受了些家庭的暖意。 这一日,宁昭给宁老太君按摩完头部,便说道:“奶奶我明日得出去一趟, 窦姨娘身子见好,我重新给她调整了药方,有几位草药甚是罕见,恰巧上次采药时,无意中看到过一次,我就想着在上山一次,给采回来。” 闻言,宁老太君皱了皱眉,缓缓睁眼,说道:“什么药材药铺里没有,何必要亲自上山去采?” 宁老太君慈爱的看着她,接着说道:“再说了,山上危险,你一个女儿家我也不放心,还是别去了。” 宁昭却解释道:“这些药铺里确实有,不过价格昂贵不说,还全都是经过处理之后的,而这次药方里有一味药,必须是全须全尾整根入药的,要是刚摘下不久的药效就更好了。” 宁老太君依旧皱着眉,宁昭笑了笑,拉起宁老太君的手,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撒娇的意味,道:“这次我带上青蝉不会一个人出去,而且我也不进到山的深处,那药材就在边缘,不远处就是管道,很安全的,奶奶你就让我去吧,我也是想娘亲的病快些康复啊。” 以前宁昭不爱说话,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相对比才貌出众的宁涣,宁老太君也很难注意到她。 但这些时日相处久了,宁老太君对宁昭可谓是越来越喜欢,不仅是因为她能医治自己的头疾,还温良恭俭,乖巧懂理,更难得的还是她的那份孝心,看她对自己还有窦姨娘就能看出来。 这些品质都是宁老太君喜欢的,又有了宁涣下药一事在前,宁老太君对宁昭还多了份心疼愧疚,自然是越发喜欢她了。 此刻看到乖巧的孙女难得的撒娇,出门采个药又不是什么坏事,听到宁昭信誓旦旦的保证安全,宁老太君哪里还有不应允的。 “去吧去吧,切记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宁老太君摸了摸宁昭的头发,笑得慈祥。 宁昭笑了起来,谢过老太君,又陪着说了会儿话,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宁昭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采药只是顺带的,她这一趟出门,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军马交易市场那边有动静了。 宁昭走回梳妆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信件出来,这是昨晚上靳渊的人送来的。 大致内容是——汇通马行和另外一家商铺坐不住了,主动联系了他们。 鱼儿咬钩了,宁昭当然得亲自去看看! 此次行动,宁昭要带上青蝉,所以事先还得跟她说道说道,打好招呼。 “明日陪我出去一趟。”宁昭把信件放回抽屉,看向正在沏茶的青蝉,说道。 青蝉动作一听,转头看去,问道:“去哪儿?” 宁昭没有说话,来到她身边,目光认真且专注,被她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青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小姐眼神会这么恐怖呢?看的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青蝉忍不住了,一闭眼,问道:“二小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扛得住。” 宁昭本就在组织语言,看如何能够言简意赅的跟这小丫头说清楚,然而被她来这么一句,顿时没忍住破了功,直接笑出了声。 “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宁昭手又开始发痒了,捏着她小脸蛋儿,手感觉得很不错。 “哎呦。”青蝉冷不丁被她一捏,疼的咋呼了起来。 她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爱好的?! 宁昭也不逗她了,拉着她坐了下来,认真说道:“我正在做一些事情,但这些事不能被别人知道,如果有一点行差踏错,说不定就会没命。” 宁昭轻飘飘的几句话,可把青蝉吓的不轻,本就圆润的眸子更大了几分,一脸惊惧,“小姐你可别吓我啊!我胆小不经吓的。” 然而在对上宁昭认真的目光,青蝉更心慌了,“小姐,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不是别人,能知道吗?或者我们不做了行吗?不做了就不会没命的对吗?” 宁昭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在做什么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只需要知道要相信我,听我的话,以后要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全都烂在肚子里,权当不知道。” “有些事情我不能不做。”说到这,宁昭的眸光突然放远,不知透过眼前看到了什么,目光里全是青蝉看不懂的东西。 “就当是我的执念吧,这些事情我一定要做,还必须成功,青蝉你要帮我。”宁昭收回视线,握紧了青蝉的手。 青蝉脑子发懵,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就足够她那小脑瓜头疼的了,还想着好不容易能过上安稳日子,她家二小姐还有了自己的‘朋友’,这往后的日子肯定会无忧无虑越来越好。 然而这才几天,宁昭突然跟她说这么多,还都是些她理解不了的东西,关键是理解不了也就算了,这一不小心还得丢命啊!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然而,宁昭的话她又不能不听,还是梗着脖子点点头,问道:“只要是小姐吩咐的我都照做,我一定会做好的。” “那就好。”宁昭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哪里还有刚刚的深邃沧桑。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青蝉小心的问道。 “什么也不做,等着明天跟我出门即可。”宁昭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明天出去发生什么事情,切记千万不要说出去半个字,就连窦姨娘哪儿也不能说,知道吗?” 第四十九章 斡旋 青蝉咽了咽口水,郑重地点点头。仿佛自己要干一场大事一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这样矛盾情绪的直接后果,便是青蝉整宿没睡着,顶着个黑眼圈过来伺候宁昭,把宁昭给吓了一跳。 “昨日还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宁昭担忧的看着她,问道。 青蝉打了个哈欠,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含含糊糊回道:“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宁昭皱了皱眉,想着昨天跟她说的那些话,怕是把小丫头吓到了。 这可怎么得了哟! 就这么几句话就吓成这样,要是以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不得吓哭? 宁昭越想越觉得脑仁疼,心里盘算着以后还是尽量委婉些才行,要是把青蝉吓坏了,她可是会心疼的。 “行了,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出发。”要去军马交易市场,还要去山上采药,这一来一回的,可得耽误不少功夫。 她答应了宁老太君天黑之前回府,可不能晚了,影响到她下次出府。 青蝉可不敢耽误,赶紧收拾好,急匆匆跟宁昭出门了。 “小姐为何不坐府上的马车?”走了半个时辰,青蝉早已气喘吁吁。 虽然是个丫鬟,但平日出行也是马车随性,青蝉何时这么凭双脚赶过路。 宁昭却好很多,虽然也是一身薄汗,但气息很稳,一点儿也看不出辛苦来。 “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宁昭好笑的看着她。 青蝉一下醒过神来,想起了她们此番要干‘大事’,还是连窦姨娘都不能透露的大事,自然不能坐府上的马车。 青蝉刚想说租个马车也行,然而下一刻便想起,她们可是荷包空空捉襟见肘哟。 同样是小姐,怎么她家的就格外惨些呢? 瞧着这个比小姐还娇气的小丫鬟,宁昭好气又好笑,算了算路程,还是安抚地说道:“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青蝉哪儿还有话说,看到干劲儿十足的自家小姐,自己再累也只得屁颠颠的跟上。 又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军马交易市场就在眼前了,来往的行人商贩也跟着多了起来,看上去比上次过来要热闹了不少。 门口的守卫已经撤了,不知道靳渊回去后跟太尉说了什么,反正军马交易市场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耳边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讨价还价更是此起彼伏。青蝉跟在宁昭身边,新奇的看着这一切。 宁昭这次可是有目的前来的,一路上没有瞎逛,直接去了汇通马行。 忘记了说,为了方便行动,宁昭二人均是身着男装,两个俏生生的美人儿,瞬间变成清秀俊美的公子哥。 马行掌柜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宁昭。 “公子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上次宁昭随行靳渊前来,掌柜自然认识他,至于她身边的‘少年郎’,权当是她的贴身随从了。 宁昭面上淡淡的,端的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只朝掌柜的微微颔首,便款步走了进去。 “掌柜派人来信,说你家老板归来了。”一进门,宁昭私下逡巡了一圈,问道:“他人呢?” 掌柜讨好的笑着,对待贵宾自然不能含糊,忙不迭道:“老板早就恭候大驾了,此刻正在后院为公子布下茶点,公子请跟小的来。” 说罢,掌柜的比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宁昭二人去了后院。 青蝉从进门就乖乖的跟在宁昭身后,不乱看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守在宁昭身边。 宁昭抽空看了她一眼,给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差点儿逗笑,还好被她忍住了。 掌柜的被没注意这些,心心念念的都是那笔大生意,这要是谈成了,光是给自己的抽成就够他几年开销了! 越想越开心,越开心这脚步也就轻快了起来,很快便把宁昭带到了后院。 “许老板,贵客到了!”掌柜的笑呵呵的来到马行老板跟前,谄媚道。 许老板看向宁昭,一脸笑意,却带着迎来送往的职业性,真诚半点儿也看不出,倒是让宁昭看出了点警惕来。 “许老板,真是贵人事忙啊!”宁昭压低声音,朝许老板拱了拱手。 许老板哈哈一笑,朝宁昭还了一礼,热络的招呼道:“公子说笑了,您才是我的贵人啊,来来来,咱们坐下来谈。” 宁昭心里如何想,许老板自然是不知道,不过看到宁昭如此年轻,他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上面传话说最近有人暗中调查,让他们自己小心些,那件事情如此严重,许老板可不是个不要命之人,自然相当谨慎,这才有了上次的避而不见。 不过多日过去,一切如常,并没有因为靳渊他们出现有所不同,许老板没有察觉出半点风吹草动,便松懈了下来。 这一松懈,自然就想到了之前的这比大买卖。 再看看宁昭,这细胳膊细腿的的娇惯模样,谁会把这么大的事交给这样一位公子哥? “我们的要求上次已经跟掌柜的说清楚了,就等着跟许老板见一面,能够直接定下来。”宁昭开门见山,不跟他兜圈子。 “当然当然,公子的要求并不是难事,而且我家马场正巧就有符合您要求的马匹,只是数量上暂时不够,不过我已经联系了鸿运商铺的谢老板,我们两家一起足够您要的量了!”许老板迫不及待的把话说完,紧接着问道:“若是公子能够做的了主,今日我便带公子去马场看看,也能早日欠下合约,您觉得呢?” “我既然过来,自然是能做主的。”闻言,宁昭哼了一声,仿佛在不满许老板的看轻。 随即她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打开一个小缝,一抹金光闪了闪对面两人的眼睛,随即重新系紧在手里掂了掂,抬着下巴道:“这里是定金,若是马匹没问题,数量也够,今日我便定下来,等到货物缴清时,便奉上尾款。” 闻言,许老板和掌柜眼睛都是一量,盯着宁昭手里的钱袋估摸了一下。 这么大一袋儿金子作为定金,可真是遇上财大气粗的壕商啦! “公子果然豪爽,我这就让人去叫谢老板,等他过来,在一同去马场。”许老板满眼都是那金光,还不忘恭维着说罢,便朝掌柜摆摆手,吩咐道:“去,快去请谢老板过来。” 掌柜乐的不行,哪儿又敢耽误,忙不迭的去叫人去了。 宁昭看在眼里,嘴角轻轻勾了勾。 第五十章 声东击西 直到谢老板过来,又是一番寒暄,宁昭自始至终都是那副清冷高傲的模样,两位老板也不介意,只要有钱,他们甘愿把人捧着。 全程下来,只有青蝉是懵逼的。赶往马场的路上,青蝉总算找到跟宁昭单独相处的机会,忍不住问道:“小姐买马干嘛?还有那些金子……”青蝉简直好奇死了。 宁昭却朝她眨眨眼,悄没声的扯了扯钱袋示意她看。 青蝉还真就看了。 然后直接傻了。 天哪! 什么金灿灿的金子哟,根本就是一大袋石头呀!她家二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大胆,既然敢戏耍这些个老板? 青蝉惊得差点当场露馅儿,还是宁昭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堪堪把青蝉的惊呼给瞪了回去。 青蝉一脑子‘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垂着脑袋紧跟在宁昭身后,以一种康概赴死的姿态,跟进了马场。 “公子你看。” 到了地方,许老板指着不远处的一群马儿,笑眯眯道:“这些马匹毛色和体格都跟胡马相似,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差距来,虽然不比真正胡马耐力足,但也是上佳的本地马了。” 看到那群马匹时,宁昭眸光闪了闪。 真正的胡马她当然见过,之前还在陈二手里买过一匹,跟眼前的相比,确实看不出差距来。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手段,还真能以假乱真呢! 想必靳渊之前在尚老板的马场看到的也是这样的马匹吧。 “很好!”宁昭拍了拍手,又转头看向谢老板,问道:“你家的呢?” “嘿嘿。”谢老板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相邻的马场,说道:“我的马场就在边上,公子现在就能去看。” 宁昭当然说好,跟着谢老板便走了过去。 青蝉一步一跟,面上看着平静,内里快要急死了。 说好看了货就给定金,可那是什么定金啊?用石头就能做定金吗?!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两位老板与他们离开店铺前往马场的同时,就有人混进了店铺,寻找证据。 事情一直都很顺利,许老板和谢老板看到宁昭的态度,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就等着定金一付,这笔买卖就妥妥的了。 可就在两人心花路放之际,一道人影却急匆匆跑来,定睛一看,却是汇通马行的那个胖掌柜。 许老板猛地皱了皱眉,不悦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胖掌柜气喘吁吁,脸色难看至极,慌张道:“老板不好了,账房出……” 许老板赶紧抬手打断他的话,胖掌柜也反应过来,连忙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下一瞬,许老板眼睛猛地睁大,再次看向宁昭的视线,带上了些许怀疑。随即又与谢老板对视了一瞬,两人目光交汇,都流露出些许异样来。 谢老板的心跟着沉了沉,猛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宁昭微微挑眉,心下了然,嘴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高冷的模样,问道:“许老板可还能继续?” 许老板眼珠子一转,眸光闪了闪,随即又笑道:“公子不好意思,店里突然出了点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看来今日不能在继续了。” 宁昭闻言蹙起了眉头,很是不悦,随即又看向谢老板,然而谢老板也是同样的说辞。 宁昭深觉被耍,相当气愤,当即就甩袖离开,全然是一副怒极了的表现。 青蝉看的一愣一愣的,小脑袋瓜子容量实在太小,完全反应不过来,还好还知道跟着宁昭,这才没被‘气急败坏’的宁昭给落下。 直到确定宁昭已经走远,两位老板哪儿还有之前的淡定,心急火燎的抄近路赶了回去。 宁昭走的干脆,担心有人跟踪,还特意绕了一段路,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径直去了靳渊落脚的小院。 青蝉累的呼哧带喘的,被绕着早就晕了,跟着宁昭进了院子,也管不得那么多,一屁股便坐在了石凳前。 “累了吧?”院门关上,宁昭也坐了下来,抬手摸了摸额上的汗,笑道:“在这儿歇会吧。” 青蝉整宿没睡,紧接着又是赶路又是担惊受怕的,这一系列经历下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好了一点。 “小姐,这是哪儿啊?”青蝉好奇的打量着小院。 院子不大,甚至能算的上简陋,不过却很雅致干净,一看便知道主人品味不错。 “靳大人的院子。”宁昭也累,随口答道。 “什么?!”要不是青蝉没力气,这会已经跳起来了。 宁昭被她吓了一跳,皱眉道:“怎么一惊一乍的?你又不累了?” 累啊!怎么会不累,可是就算再累,听到小姐和靳大人连小家都有了,她又如何淡定的了? 想到宁昭假死在外那几日,一回家就收到靳大人的来信,现在她家小姐随随便便的就能进靳大人的院子,难道……! “小姐离家那几日是否跟靳大人在一起?”青蝉问道。 宁昭点点头,算是回答。 青蝉更不淡定了,接着问道:“那可是与靳大人就住在这院子里?” 宁昭想也没想,点点头,“是啊。” 青蝉:“……” 完了完了,她家小姐不惜假死也要与靳大人在一起,两人更是孤男寡女在此处度过几日,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还好宁昭不知道她想的什么,要是知道了,肯定得被她这想象力给气死! 就在青蝉快把靳渊给骂了第八十遍的时候,院子的门被人推开了。 宁昭转头看去,眼睛一亮。 两名身着短打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从院外走进来,看到宁昭恭敬的朝她行礼问好。 宁昭顾不上这些虚礼,连忙迎上去,问道:“如何?找到了吗?” 两名男子嘴角一勾,点了点头。 宁昭大喜! 忙道:“快给我看看!” 可他们却迟疑了,随即其中一个恭敬的说道:“小姐,此物是重要证据,不可轻易泄露。” “我也不行吗?”宁昭皱眉。 说话的男子摇了摇头,一脸抱歉。 宁昭沉默了一阵,随即笑了笑,摇头道:“也罢,拿到便好,我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区别,反正结果是我想要的就行。” 宁昭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她来此处本就是等个结果,现在事情已了,她还有药要采,也耽误不得,回屋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女装,当即便招呼青蝉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