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自叙 你好,我是既无忧,是无名酒肆的肆主。我经营这家酒肆已经几千年了…… 来我这酒肆喝酒聊天,来交易的除却人类,还有这世间的痴妖和恶魔,仙灵和老鬼。 不过我不是什么老妖怪,我是个筑梦师,至于我是怎么成为这筑梦师的……时间太久远了,我也记不起了。反正……夜神大人让我当我就当了。 我喜欢调酒,无名酒肆里的每一款酒,都有它的故事。 当然只是故事的话,我可是调不出那么好的酒的。那里面……有她们的梦。 梦不是普通的梦,而是她们舍其精魄,来同我换的一场梦。在梦里她们可以弥补遗憾,也可以重温旧暖,更可以借助我筑梦师的手,报仇雪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梦,是可以转化成现实的! 只要你交出的精魄越多,我在梦里赋予你的权利就越多。这就是等价交换。 图其一时之快,必得出其更加沉重的代价。 无论是魔是妖,还是道法高超的仙人,在我这无名酒肆,都得遵守我既无忧的规矩,这是六界在数十万年前和夜神定下的规矩:纵横天地间,集二十四位上神的法力筑无名酒肆的结界,每一代筑梦师都会承袭这二十四道神力,故不遵守无名酒肆规矩者,无论神魔,皆可杀无赦。 在无名酒肆,我既无忧想给你喝什么样的酒,你就得喝什么样的酒,不喝可以滚,以后别想在踏足我这酒肆。不喜欢喝也得给我装作喜欢喝,我最讨厌的就是不长眼的说我酿的酒难喝。 可活了这么多年,确实也遇到过不少憨货,觉得我在酒肆里才可以承袭那二十四道神力,一出酒肆便是一个普通的筑梦师,就以此来欺我……真是可笑。他们最后的下场你们会在后面的故事中了解到。 除却喝酒这一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无论你权利地位有多高超,法力有多高深莫测,要想让我来筑梦,必须得拿故事和精魄来换。 若有讨价还价者,最后也得被我拆个四分五裂,扔去阎王殿轮入畜生道,或者在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这不是恐吓,而是我真的不能惹! 毕竟谁也不想每夜都噩梦缠身,最后还变成现实吧!天上的诸神可没少被我折腾过,再桀骜不驯的人,哦不,再自视清高的神。在我既无忧这里,都得遵守规矩! 不过……我也不凶,以上都是针对那些来砸场子挑事的人说的。 言归正传。 我是筑梦师,我可以在梦里给你筑造一个你想要的世界,那个世界是永恒的,也可以是很短暂的。 无论是酣畅淋漓的梦一场,还是扭转乾坤。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无名酒肆的大门始终为六界敞开。天,神,妖,魔,冥此五界皆可随意进出我这无名酒肆,只要守规矩,我便会以礼相待。 而对于人界,无名酒肆只欢迎有缘人踏入,有缘便是有故事,有故事便可酿酒,酒成便可筑梦。 我会给你酿造一壶专属于你的酒。 我不是故事的主角,你们才是。但我希望这些故事里能有那些曾经缺失的温暖,酣畅和答案。 故事即将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2. 一尾灵狐(一) 夜,格外的幽深,只有一轮弯月打在这篇漆黑的土地上。万籁俱寂,没有一丝风语。 “你又吸人的精血了?”语落,一道白色残影在月光的照射下慢慢的成了一道人形。 一席黑纱的女子擦了擦嘴角的残血,瞟了瞟周围的几具干躯:“是啊,许久没喝上几口了,有些渴。” 尾生低头叹息:“他不喜你杀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黑纱女子大笑,转头看着那道残影:“那又如何?我终不是他喜欢的人,何必去顾及他的想法!” 尾生看着她那双故作邪魅的眼睛,是那么的孤独又无助。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吊着一缕妖魂苟存至今,你可比我惨多了,小狐狸。”黒纱缓缓站起,冷哼一声。 “青遥你也别忘了,没让我了却最后的心愿,你也活不了多久!” 尾生转身准备离去,突然一道黑影狠狠的砸到尾生的眼前:“哟,小狐狸居然也会威胁我啦,真是有趣,哈哈哈哈!”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不是威胁……是不忍看你堕落至此。” 青遥伸了伸柔软的细腰,“堕落就堕落吧,从前那般高尚,也不见得给我什么好下场啊!”话落,她又凑到尾生的耳畔,轻喃道:“你放心,我已经找到那人了,明日我便带你去见他。” 语罢,她消失在了夜色中,剩那谄媚地声音在回荡....... 我,要见到他了吗?尾声在原地黯然,他还会是他吗?饮了孟婆汤的他,还会记得我吗? …… ……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城郊不远处的一个学堂里,稚童们正喃喃的跟读。 那先生一身白衣,盘腿而坐,手拿一本薄书,额间几缕青丝散落,像极了仙风道骨的仙人。尾生看的有些失神,像,真的好像! 只可惜,你……不是他。 “怎么样?见到昔日的爱人,还满意吗?”青遥戏谑道。 “那不是他。”尾生的心,沉了沉。 青遥冷笑:“也对,你认识的毕竟是他的前世,至于今生.......”她拂了拂自己的长发:“还是让我来帮你了断一下吧!” “你要作甚?不可伤他!”尾生急了,她深知青遥此生最恶世间男子,且为了得到自己的灵狐之躯不择手段也不是不可能。 “青遥!”她急道。 “你放心,我是来满足你的心愿的,自然不会吃了他。” “世间万物你皆可屠,除此一人!”尾生恳求着。前世她已经让他不得善终了,今生绝不能让他重蹈覆辙。 “都被困在谢木簪中这么久了,还是这么桀骜不驯,哎,只要他不是那般薄情寡义之人,我自然不会害他。”其实青遥还是惧怕这小狐狸的,毕竟尾生是灵狐后裔,万一真把她得罪了,她那父君母上找上门来,那也是不好打的。 “先生的授课方式果然别具一格,小女子钦佩。”说完,青遥便缓缓向他行了一个礼。 那先生回礼道:“姑娘穆赞。” 青遥邪魅一笑,青丘九尾狐族是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多,再加上青遥天生的魅骨,常人见了早就迷了心神,可眼前的这人却是如此的淡定从容。 “小女子青……呵.......小女子名唤尾生,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中可有妻儿?”青遥也是直接,一语探破尾生的心中所惑。 那教书先生面对青遥的声声谄媚,依旧面不改色,自如的回答:“小生姓李,字凌泫,未曾娶妻,但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哼,好一个心有所属!”青遥的眼神闪过一丝杀意,但马上又变得妩媚起来,她一把席过李凌泫,消失在学堂之中。 小狐狸,看来他还真的是个负心汉! (青遥,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莫伤他!)尾生困在谢木簪中无奈的哀求着。 青遥没有理会她,转眼间,便来到了城郊林间的溪水旁,青遥一挥手将李凌泫打了出去。 李凌泫缓缓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对于刚才的遭遇,他也无多大惊讶,只是淡淡的问一句:“不知姑娘带我来此所谓何事?” “你说呢?孤男寡女,私会在深山之中,当然是行男女之事才是最合适宜的呀!”青遥随即化作黑烟来到李凌泫的眼前,伸出芊芊玉指,在他清秀的脸庞上轻抚着。 李凌泫两眼一闭,“姑娘做出此等举动,实则是轻蔑自己。” 青遥随即停手,一把将他推开,冷哼一声,“你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吸干你的精血,然后再把你的尸体烧了,让你灰飞烟灭!”青遥有些生气了,她不允许有人自诩清高侮辱她。 尾生惊道(青遥,不要!) 李凌泫倒真能淡定,到了这种时候,仍是一副清雅的样子,从容自若。仿佛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 他轻笑一声,缓缓睁眼,道:“姑娘若真想杀我,凭着姑娘的本事,在学堂就可取小生的性命,又何苦大费周章带我来此处呢?再者而言,姑娘要是不悦,真对小生下手,我又打不过你,何不认命一场。” 青遥大笑道:“你比那傻狐狸聪明多了,你很有趣,我自然不会杀你,谁让我有求于你呢。哎……明日此时,你来此处等我,你若爽约,我便屠了你的学生!”青遥抬起玉手,语气加重了些许。 李凌泫低头叹了口气:“小生告辞。”他正转身离去突然止步:“姑娘的木簪甚有灵气,倒也有些相识之感。” 话落,李凌泫便消失在雾色之中。 青遥有些木怔,摸了摸那根谢木簪。 “他或许……还记得你,尾生。” “可他终究不是我的历尘!”尾生从谢木簪中飘出,眼睛一沉,紧握掌心,“青遥,我求你,以后每日给我一个时辰可好?” 青遥怒骂道:“你疯了?你想魂飞魄散不成?” “青遥,我求你,你就让我和他……做个最后的道别吧!来生……我可能真的见不到他了。”尾生苦苦哀求着,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3. 一尾灵狐(二) “你来了。” 李凌泫转身,一袭白衣映入眼帘,拂去了浓妆,一身素雅,再加上那支木簪,竟是如此清新脱俗——是为美人也。那一刻,李凌泫到真的被惊艳了,有一瞬间失了神。 “小生来迟,望姑娘见谅。”李凌泫行一礼。 “无事,先生陪我走走吧。”尾生眉眼皆是星辰,嘴角浅浅上扬。 这就这样,两人相伴行走在山间,浅闻青梅竹香,轻踏嫩芽草尖,诗词歌赋,历史人伦,神魔怪论,相谈甚欢,仿佛多年老友重逢一般。 “先生可读过《庄子》?”尾生低眉浅笑。 “粗略读过,不知姑娘有何高见?”李凌泫十分谦虚的回答着。 “高见倒是谈不上,只是有一疑惑。《庄子》天运篇中记载道:老子归来,曾说到: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小女子不才,未能窥得其中深意,如若是真心相爱之人,不应该是坚守内心的忠贞?又为何要相忘于江湖?如若相互依偎彼此湿润,是出于生命的本能才去相濡以沫,那岂不是凉薄之人?”尾生看着李凌泫,那一碗孟婆汤还真是神通广大,早知道她就跑去黄泉讨上几碗了,这样就不用记得那么多钻心刺骨的痛了。 李凌泫心中一颤,不知为何心如同刀刺般难受至极,却还是保持着面色平静,他思考片刻缓缓答道:“相濡以沫或许正如姑娘所解,乃是本性使然,最后相忘于江湖也不过是各奔东西,寻得良人,此生安好。” “那先生可知,相濡以沫是出于双鱼的生存需要,便会极为简单,日日守护相伴,又如何做到相忘于江湖呢?还是说,一切皆是假象?”尾生不知为何有些激动,言语有些过激,可真的很想问一句,李凌泫,你可还记得前世有一个叫历尘的道长爱着一头灵狐? (还问什么问!你以为孟婆汤是白喝的啊!他无非就是对谢木簪的灵气有些许感应而已,还真当他记得你啊!蠢死了!)青遥冷哼一声,嘲讽着尾生,不过就是一个负心汉而已,问那么多干什么,杀就完事了! “它们曾经深爱过,不然不会做到那么长久的相濡之情,至于后来各自远去,无非是环境变了,它们也该回到各自的轨迹之中,至于为何不能并肩遨游,这就是它们自己的问题了……或许回归了大海的双鱼,早就不是当年的那条鱼了。”李凌泫眉头紧锁,却依旧是斯文有礼的回答着。 “是啊……双鱼早已不是当年的双鱼了!又谈什么相濡以沫呢?”尾生轻笑道,眼角含泪,潸然落下,她挥手间便藏起了所有,只留一副从容在李凌泫眼前。 她和李凌泫也不再是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长和小狐狸了。 (我呸!李凌泫是历尘的今生,你还是当年那只臭狐狸,你们俩拽什么文字呢,什么你不是你,他不是他的,真烦。)青遥怒骂道,发着牢骚。 李凌泫似乎听出了尾生话中的伤感之意,心中歉意丛生,“姑娘似乎有着自己的故事,如若小生有些许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前尘往事罢了,先生莫在意,其实先生说的极对,所处的环境变了,那一切都不过是往事悠悠罢了。”尾生长叹一气,抬眼浅笑,直视李凌泫。 往事悠悠便该随风去了。 不知为何,李凌泫看见尾生眼中的疮痍,竟再一次失神,心中的刺痛感再一次袭来,他连忙躲闪,不去直视。 “今日见姑娘,倒真是惊艳了小生,姑娘竟有如此才华和见解,小生愧为教书先生,今日受教了。”李凌泫又是一礼,嗤笑着自己的满腹经纶。 (这破教书的什么意思啊,今日惊艳?意思就说我昨日丑还没学识?)青遥在另一头咒骂道。 尾生低头浅笑:“昨日唐突了,先生莫要见怪。对了,昨日先生说以有心仪之人,想必这个姑娘比小女子更能惊艳公子的心吧!” 尾生想见见那个让李凌泫心仪的女子,想见见那一份求之不得的幸福。 李凌泫甩了甩两袖,放在身后:“她容貌不及姑娘美艳,也不及姑娘满腹诗书,见多识广,更没有像姑娘今日这般好的脾性。” 他突然嘴角上扬:“但是她天真无邪,未经尘世,待我真心,我便中意她!” (负心汉,男人果然都信不得!傻狐狸,别等了!)青遥愤懑不平着。 尾生抬头看着李凌泫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星河,没有诗书,也没有曾经的尾生,只有对那位心仪女子的欢喜。 她一瞬间便都明白了,轻笑道:“既是如此,那便好好珍惜她,好好爱她!护她……” 把前世我未曾得到的,全部付诸给你心仪的女子吧! 语落,尾生便转身离去,成为一缕青烟,消失在竹林之中,只留下一句话,悠荡着。 “明日,你不用来了,过几日,我去找你,你带我去见见那位你中意的姑娘!” 李凌泫怔在原地,不知为何,眼角竟滑下一滴眼泪,他拿手蘸取些许泪水,放入嘴中,竟是如此苦涩! 尾生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轻喃道:“青遥.......” “别跟我说话,没见过你这么傻这么窝囊的狐狸!”青遥怒骂道。 “他不是他......” “你每次都是这个借口,对,没错,历尘是他的前世,他今生是李凌泫,可那又如何?你若是爱他,夺走便是,你要是不方便动手,我来!” “你还是不懂吗?”尾生语气寒凉,看淡了世事。 “是你蠢,给我回到簪子里去,你死就死,莫要连累我!”青遥一把把尾生打回了谢木簪中。 “让我了却最后的心愿吧……青遥,你马上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青遥冷哼一声,满眼杀气:“为了一个已经把你忘记的人,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你比我更清楚啊!” 4. 一尾灵狐(三) 小雨淅微微,滋润着世间万物,一年之计在于春,春之道,在于给予万物生的希望。 万物皆有希望,除了尾生!可她想青遥希望,想给李凌泫希望....... 她撑着一把红纸伞,站在断桥上,望着烟雾缭绕的翠山,涓涓溪水,细水流觞,“叮咚——”和卵石弹奏着世间最动人的曲子。这是她最后一次听了,泉水叮咚,竟也失了神。 “尾生姑娘。”李凌泫轻声唤她的名字。 她回神:“你来了,带我去见她吧。” 两人沉默不语结伴来到一座亭前。 亭中有一黄衣女子正在摆弄茶点,想必那就是他心仪的姑娘了吧! “阿离,尾生姑娘来了。” 尾生听出来了,他喊阿离的声音是有着满心的欢喜的,就像......就像从前历尘轻唤她一般! 阿离算不得是个美人,但是干净,明媚。 (傻狐狸,她没你好看。) “尾生姑娘好生漂亮,常听阿泫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真是个美人坯子!” 阿泫在……好亲昵的称呼啊,昔日我也是那样喊他阿尘的。 (虚伪啊,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哼,傻狐狸,需要帮忙就吱一声啊!) 尾生没有理会青遥的戏谑,只是轻笑:“不及阿离姑娘惊艳了李先生的时光!” (酸气!) 三人绕卓而坐,谈笑间,李凌泫的眼神从未离开阿离片刻,阿离活泼跳脱,李凌泫也只是宠溺的轻嗔。 有那么一刻,尾生陷入了回忆......从前她也是那般淘气,不肯好好温书,历尘总会轻敲她的头...... “尾生姑娘?你怎么了?”阿离察觉到她不对劲,便坐到旁边问她。 “没事,只是想起故人了。”尾生端起茶杯,细细的嗅着茶香,随后又轻抿一口。“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阿离最喜欢听故事了!”阿离的脑袋如同摇鼓似的连连点头。 (等你听完了,我看你还有没有脸在这呆着。) “你们可知青丘?”尾生缓缓放下茶杯,清脆定音。 “青丘?我不知道……阿泫你知道吗?”阿离托着粉脸,呆呆的望着李凌泫,圆鼓鼓的眼睛渴望着答案。 李凌泫轻抚了阿离鼓鼓的粉脸,嘴角一抹斜阳绽放,“《山海经》中曾有记载,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尾声姑娘说的可是此处?” “先生聪慧,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也正如书中所记载的一样,青丘之山深处,住一群九尾狐族,那里的每一只狐狸都是灵狐,以花草果木为食,修炼至千年,便可封仙。 那日,九尾狐族发生了一件全族都欣然欢喜的大事——狐后诞下小公主。 那是狐帝狐后的第一个孩子,这可惜这个孩子居然只有一尾!这在九尾狐族中是不能被接受的!可这孩子却天承神力,是天生的神脉。就这样小公主被留了下来,并唤作尾生!” “尾生?莫非这是......”李凌泫心中一惊。 “没错,我就是那只小狐狸。”尾生低下了头:“这故事你们,还愿意听吗?” “听,阿离想知道!” 李凌泫却沉沉的低下了头,不发一言。 尾生起身,望着亭外的细雨,忆及往昔,只有无尽的叹息:“我天生神力,区区两百年,便修成人形,只因为太过顽劣,性子泼皮,在青丘没人能管教的了我,于是我的父王就把我送到玉松山上,跟着不及道长修习。 也就是那时我认识了历尘,他是我的小师叔,他年纪比我小,只是一介凡人,我不愿叫他师叔,喜欢唤他阿尘,还总是命令他为我摘果子,欺负他。他对我脾性很好,但有时又很是严厉,我不爱学习道法,也不肯好好修炼,他每次都能想到办法让我专心修习;我想家了,他便从不及那里偷来我家乡的百花露,我俩经常喝的醉醺醺的,然后又一起面壁思过......” 尾生从发间拿下那根谢木簪,眉间舒展:“这根簪子,是我送给他的,那日我问他,世间有千万种美好,不知阿尘偏爱何物?他却跟我咬文嚼字,念起诗词: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我怒骂他,说人话!他只答了四字:中意尾生! 那便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我用辟灵术做了一根谢木簪,帮他把长发盘上,那一刻我以为我和阿尘可以白首偕老,看遍世间花开花落! 只可惜,造化弄人! 他悟性极高,不及道长说过,他是要成仙的,不得有儿女情长。而我,纵是灵狐,但也无法脱离狐族万年来不变的族规,不得与外族通婚,尤其是人族!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气盛,天真可笑,以为只要相爱便可感动天地,真情定比金坚。我和他公然的与狐族,与玉松山为敌,而这一场战役只能是以我们失败为告终的。 我被擒回狐族,而他也被困在玉松山。 我后来才知道,他层多次逃离,却一直被不及道长擒回去。 一别三年,不及没想到历尘竟还对我心有所属,便开启六法妄相阵,将我在历尘生命中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 我好不容易从青丘逃出来,再次见他,他却视我为妖,一心只想擒我,为名除害,以正道义。我轻唤他的名字,阿尘……阿尘一遍又一遍的轻唤着,换来的只有诛妖剑和不及道长的得意。 我一怒之下提剑使出神力朝不及砍去,不及当场奄奄一息,口吐嫣红,我好恨不及,便再次提剑夺他性命,去不曾想到历尘竟拦下了一剑。 他眼神里满是对我的厌恶,招招欲取我性命,最后他拔下了发间的谢木簪,施上咒语,这一次我没有躲开,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躲,既然他要我的性命,那我给便是了,那一簪足足毁了我半生的修为,而历尘眼中也终于有了些许慈悲,谢木簪所释放的灵力破了六法妄相,可为时已晚,不归路……早已注定了。” 5. 一尾灵狐(四) “我在狐族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醒来时,历尘早已不在这世间了,我的父王一纸诉状送到了天界,亲自把历尘送进了诛仙台。 当我知道此事之后,悲痛欲绝,一念之差,便入了魔,屠尽了玉松山的人,跳了诛仙台,去寻找历尘的足迹。只是啊……还留着一缕残魂和一个躯壳,便苟活了下来,游荡在世间,寻找着故人的影子。”尾声转过身来看着李凌泫,你和他好像,皆是仙风道骨,斯文有礼之人,可最后的结局却是截然不同。 (明明是和我交易了,把身体给我,自己却被困在那根破簪子中,昼伏夜出。现在魂都快没了,还硬撑着!)青遥撑着脑袋嘲笑着痴情女子。 “讲完啦?”阿离听的正起劲故事就结束了,有些意犹未尽。 “是的,故事讲完啦!”尾生浅浅一笑,撕开过去,竟也不似从前那般苦痛了,或许时间久了……早就习惯了活在没有历尘的痛苦之中。 “可是……总感觉还没有结束啊?”阿离嘟囔着嘴,意犹未尽。 李凌泫低头不语,心中似万剑穿心般难受,这个故事明明自己没有经历过,却觉得分外的熟悉。 莫非自己真是历尘的今生?李凌泫在心底沉思着。 她凑到他跟前,笑着说:“你和他真的很像,但你不是我的历尘,李凌泫,我或许喜欢着你,但我爱的是历尘,不是转世归来的李凌泫。很感谢你听完了我的故事,往后记得这个故事的就只有你们了。” 她转头看着一袭黄衫,“也谢谢你,阿离,你要好好珍惜啊!一定要幸福,带着我们的希望好好的幸福下去!” 我该走了!尾生抬头望着天空,时间也该到了,风也该起了。 “傻狐狸,你回家吧,我就不信九尾狐族没有办法把你救活!”青遥平日里总是骂她,但是是真心心疼这个傻丫头的,她希望尾生可以活着,尾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青遥,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杀生了!青允他真的不喜欢你杀生啊!”尾生奄奄一息,一袭白影在日光的照耀下,渐渐透明。 “你闭嘴,别说话,我带你回青丘,你的狐帝狐后肯定有办法救你的!”那是尾生第一次见青遥哭。尾生其实也好想摸摸青遥的脸,和她面对面聊天,在她难过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只是啊,她现在最后一屡妖魂都要消散了...... 历尘,你的来世很幸福,他遇见了一个比我好百倍千倍的女子。历尘,对不起,我屠了你的师兄弟;历尘,你以后不会再遇见我了!我要走了。李凌泫,阿离你们要永远的幸福下去!青遥,你也要找回爱的勇气...... 长野的天,宽广的地,只有一袭黑纱,一张皮,旁边落着一根谢木簪。 世间再无倔强的一尾灵狐。 李凌泫胸口突然绞痛,落下了一滴泪。 阿离一把抱住了他:“她走了吗?” 他把她搂紧:“阿离,我们一定要幸福好吗!” …… …… 一间酒肆内,柜台之上摆满了琉璃盏,盏内萤光闪闪,不燃灯火,却是十分的敞亮,木柱之上刻着四个大字:无名酒肆。 这便是六界中最为神秘莫测的地方,也是这世间唯一把梦成真的地方。 前来饮酒的不多,只有一袭黑纱坐落在窗前,桌上了摆满了月光杯,列成一排。 “故事不错,不过……还不够!”无名酒肆的肆主既无忧着一身艳红长袍,扭动着腰身,手握一瓶琉璃盏,坐在青遥跟前,又给她倒了一杯。 “这我当然知道,你这酒肆的规矩我还是了解些许的,精魄我给的起,可问题是你能不能筑的起我想要的梦。”青遥端起酒杯,邪魅一笑,满是不屑。 “真是条有趣的小蛇,来我这酒肆交易,却是用别人的故事来筑自己的梦,哈哈哈哈——竟然还敢质疑我!千百年来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么有意思的客人了。”既无忧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今日她心情好,对于灵狐的故事很满意,所以她暂不予青遥计较些什么。 “说吧,想要什么样的梦?”既无忧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挥手间桌上的琉璃盏变成了一副画卷,一支绘梦笔。 青遥摇晃着手中的酒杯,随后又向后抛去,清脆一声,定,“筑梦师可筑世间万物,包括复活已死之人……” 既无忧提笔,挑眉看着她,“所以你要我复活你的小狐狸?” 青遥还未来的及回答,无名酒肆的大门便被一群天兵天将踏的粉碎,酒肆被层层包围,长枪怒指那一席黑纱,他们是来逮捕青遥的。 其中的领兵元帅对既无忧谦恭行一礼,“见过肆主,本帅奉命前来缉拿妖女,如有冒犯,还请肆主见谅。” 此人身披金甲,手握金枪长矛,满面红光杳杳,周身却是紫气悠悠,一副傲世天下的姿态。 既无忧冷冷的把笔放下,冷哼一声,“天猷元帅好大的本事,擒妖都擒到我这里来了!莫不是忘了我这无名酒肆的规矩。” 世人皆知天猷元帅天生异态,肩生四臂,凡人之驱便有王侯将相之象,率三十万将士征战四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逢妖即斩,遇鬼即收,是个嫉恶如仇的好神明。 也不知这小蛇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竟然让他出动了。既无忧在心底暗叹着,不过她也不屑关心旁人的事情,这群天兵天将弄坏了她的大门,打断了她筑梦,那……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还请肆主海涵,让我等将此妖擒往九重天。”天猷元帅还是保持着谦恭的语气,他自然也是知道这无名酒肆的规矩,任何人神魔进入此处,法力都将受限,必须得听从既无忧的规矩。可一旦青遥筑梦成功,那边无法将她擒住了。 既无忧无奈的摇摇头:“元帅还真是固执……既然如此,那便留下吧!”她左手拈花,右手提笔施咒,编织天罗地网将所有的天兵天将困住,挥掌间便把他们打入了阿鼻地狱的无限梦魇之中,猛火入心,层层灼烈。 天猷元帅的法力虽然受限,但毕竟是北极四圣中位居第二的副帅,强压之下,三头四臂破臂而出,紫气环绕,雄风四起,大喊道:“肆主,莫怪本帅无礼了!” 6. 青遥曲(一) “自古以来在我这无名酒肆无礼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元帅我劝你量力而行,别到时候输了被其他三圣嘲笑。”既无忧随即施法,酒肆早已不是酒肆,无数道红色的光晕散落,亮的睁不开眼。 “哼!肆主莫小瞧本帅,本帅开天辟地捉妖屠魔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小娃娃呢!”天猷元帅有些被激怒了,忘却了既无忧身上可是有诸神的神力。 “即使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既无忧嘴角黠笑,不给天猷出手的机会,施咒幻化出一朵金色的睡莲,狠狠的朝他打去,天猷提起长枪,紫气成罩,妄想接过这一击,却被狠狠的甩出门外。 “元帅,今日我心情还算可以,卖你个面子,噩梦我就不送给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既无忧一挥手,酒肆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但是大门紧闭,结界运行。“你那群天兵天将踩坏了我的门,就让他们在阿鼻地狱好好待着吧!下次……别在我既无忧这里挑战规矩!” 天猷气急败坏,拾起长枪失了理智,猛砸无名酒肆的大门,却被结界反噬,口吐一抹嫣红。 “不愧是六界中唯一的筑梦师!就是这么豪横!”青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规矩是诸神定下的,那就得遵守!言归正传,说吧,复活谁?”既无忧没心思和别人扯那些有的没的,又拿出绘梦笔,开始筑梦。 “你救了我,我应该报道你,所以……我再多送你一个故事。”青遥托起下巴,娇滴滴的看着她。 既无忧再一次把笔放下,轻笑一声:“洗耳恭听!” 青遥调整了衣衫,端正了坐姿:“我叫青遥,是一条蛇,至于什么品种的,我也忘了,反正我没有那傻狐狸那么高贵的出身,也不存在什么天生神力,我只不过是在那深山老林里和一堆小野蛇一起修炼,千年的苦心修炼,也不过换的一副好看的皮囊而已。 那时候,我和那傻狐狸一样,也喜欢上一个陪伴我多年的蛇,他叫青允,这名字还是我给他取的呢!只可惜,我俩相伴千年,他中意的那人却不是我。 那一年,我和他下山历练,恰逢世间瘟疫横行,死了很多人。那时候的我呀可真是一条善良又单纯的小蛇呢! 耗费灵力为那些凡人医治,帮他们重铸家园......那时候他们称我和青允为活菩萨,说我们两个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呵,那时候的我可欢喜了,傻傻的以为真的能和他修炼成一对神仙眷侣呢! 只可惜啊!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日,他救了一个凡间女子,那凡间女子生的平静温柔,颇有你们凡人说的大家闺秀的风范。 在深山老林里野惯了两条千年老蛇,见了她,各怀心事。 那时,我不觉她好看,只是觉得这姑娘好生温柔,温柔的让我有些自卑。我哪能想到啊,我最喜欢的青允也是被这温柔迷了心窍的。 我天真的唤那姑娘婉儿姐姐,姐姐,姐姐.......一声一声的唤她,把她当作好姐妹。可是她却和青允一天天眉来眼去的,呵,眉目传情,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青允眼睛里满是那个凡间女子,我便知道他喜欢上那个凡人了!可是啊,那时候我也真的时傻的可怜,以为青允喜欢的不过是凡间女子的温柔,我便照学了呗! 东施效颦!简直可笑,愚蠢至极! 我无法忍受青允越发的喜欢她而渐渐的忽视我,那夜,我约他在林中相会。我问他,对我是否有过一丝丝心欢。他告诉我,我只是他的妹妹而已,对我,是兄妹之谊! 可我啊,却偏执的认为都是那凡间女子的错,若不是她,青允是会一直陪伴我的!谁也没办法把我和他拆散。 我痛骂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妄想得到! 那夜,我们不欢而散。 短短半月,我俩未曾联系,直到那天,他突然来找我,我当时还天真的以为他是来挽留我的,哈哈哈哈哈哈,我当时怎么会有这么天真地想法! 他盛怒而来,一掌把我打伤,陷入爱恋中的人呀,都是没有理智的,青允,居然对我出手!我很没出息的哭了,他这才恢复稍许理智,问我,婉儿在何处! 原来啊,是他的婉儿不见了,他觉得是我掳走了她! 为证明我的清白,我只能帮他把婉儿找回来。在这一点上,我可没有傻狐狸那么大度,没法向她一样去祝福别人,我帮他无非是证明我的清白而已,是的!在那一刻我动了杀心! 那段时间,有一老妖,修为不在我之下,为修炼邪功,掳走了方圆百里的女子,我和青允找到他的老巢的时候,恰巧赶上了,哎,那老妖也真的是可怜,死之前都没来得及尝一口婉儿那温柔的精气呢! 我和青允合力把那老妖灭了,我伤了好些元气,可是啊,青允是看不见的,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婉儿,我看着他抱着他的婉儿离开山洞...... 我心底最后的那根稻草就这样活生生的被压断了,呵!我吞了那老妖的妖丹,吸光了洞里其她人的精血,终是找到了作为一条千年蛇妖的本性! 那一天的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那老妖的丹是臭烘烘的,那洞内死人的精血腥死了,所有我讨厌的东西在我胃里翻江倒海,可都没有青允对我的无视来的痛心! 婉儿不见了,他才会想到可能是我掳走了她!既是如此,那便让婉儿永远的消失吧,这样青允就会永远记得我了! 哈哈哈哈哈,那夜,我把婉儿杀了,吸光了她的精血!青允回来了,看到他的婉儿成为了一具干躯,那个表情,真的有趣极了! 可是啊,我还干了一件更可恶的事情,我把婉儿的尸体烧了,我要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丝她的影子,我要让青允彻底恨上我,永远也得不到婉儿!哈哈哈哈! 7. 青遥曲(二) 从此啊,我便走上了喝人血,躲青允的人间游戏了!彻底的,恢复了我作为妖的本性。我开始游荡在世间,寻找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和婉儿长的极其相像的女子,贪恋于众多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汲取她们的鲜血,以此为乐。 我以为我会很快乐的,可是啊,我看着自己手上一点点累计起来的血债,我也会害怕,也会难过啊!可是我没有办法呀,我只有这样,青允才会记得我一辈子。 纵万劫不复,受三界鞭笞! 很快啊,我的报应来了,那十二神将和青允找到我了,我打不过,重伤,逃了,在路上我遇见了躺在地上只有一丝妖魂的傻狐狸,我灵机一闪,我毁了自己千年修炼的人形,和傻狐狸做了交易,从此啊,我就是那只傻狐狸了,那傻狐狸是灵狐,就算我用她的身体为非作歹,继续吸人精血,她那一身的灵气,也还是掩盖住了我一身的血腥的妖气。 青允再也没找到过我,他因除妖有功,又救凡人于水火之中,位列仙班,成了碧池湖的小仙。 而我呢,和那狐狸作伴百年之久,游荡在人间,喝着人血,帮她完成心愿找到历尘的转世。 可是那小狐狸最近走了。魂飞魄散了!这世间再也没有那傻狐狸的气息了!只留下了一副空泱泱的皮囊,我没了去处,只是想起那傻狐狸跟我提起过,六界之内,有一无名酒肆,肆主是六界中唯一的筑梦师,通过等价交易,便可筑梦,可真可假,能扭转乾坤。”青遥低腰向前倾去,眼中泛起涟漪。 既无忧嘴角上扬:“所以你就来我这里拿着小狐狸的故事和自己的精魄来为自己筑一场梦。真是有趣!” “是啊,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肆主既然会愿意帮我这个恶事做尽,杀人如麻的妖,甚至不惜得罪天界的人,也要帮我完成筑梦。”青遥在来找既无忧之前,犹豫过许久,毕竟筑梦师是个神职,若是这肆主也和天界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仙者一样,那就是羊入虎口了。 可既无忧并没有这么做,这倒让她很是意外。 “哼!”既无忧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无名酒肆有自己的规矩,谁……也不能打破。我也不是什么善辈,给人筑梦,自然有我的目的。不过你恶事做尽,手下枯骨遍野,要想在我这里筑梦……如若是给你做一场梦,在梦中复活一人,那还能留你一条小命。不过你若执意要把梦变成现实……那就只能是灰飞烟灭了!”既无忧缓缓起身,走去柜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灰飞烟灭也好,永不超生也罢,反正我早已死路一条,不死在你既无忧的手里,外头的天猷元帅也会把我烧的体无完肤!”青遥轻瞟了一眼窗外,天猷元帅静坐在酒肆的门前,只等青遥离开酒肆。 “既然决定死在我手里,那就说吧,要复活谁?小狐狸还是……哪个心仪的负心汉啊?”既无忧靠在柜台上,没有拿出绘梦笔准备筑梦的打算,还想再听会故事。 青遥收起一向谄媚的语气,目光清冷,凛冽的说道:“都不是。” “哦?那是……”既无忧很是惊讶,她没想到青遥居然不想复活尾生,毕竟二人相伴百余年。不过她对青遥是更有兴趣了,很是好奇青遥究竟在打些什么算盘。 “婉儿!”青遥目光坚定的回答。 居然是她!这倒是让既无忧更加意外了。 “有意思!” “你肯定很诧异,我复活的居然不是小狐狸。”青遥缓缓起身,踱了几步,“呵……其实在小狐狸走后,我真的是孤单的狠,我想过无数次把李凌泫和那个阿离给杀了,说不定那小狐狸一怒之下就回来了。可我却没有这么做,我活的太久了,心中的执念根深蒂固,也该看开了。” 既无忧端着琉璃盏,饶有意味的听着。 青遥嗤笑一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让小狐狸留恋的了,历尘走了,她的心也死了。离开……是一种解脱!那傻狐狸说的对,我不懂爱,我确实不懂什么叫爱,我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亦从未爱过!青允不过是幼时喜欢未果的执念,终究是我执念太深,害人无数。”话落于此,青遥眼角泛起微光,一颗莹珠摇摇欲坠。 “所以你要复活婉儿,来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既无忧放下酒杯,略有些失望。她倒希望青遥固执一些,一意孤行为天地所不能忍,那才更有意思! 青遥沉默不语,只是低下了头。 “复活婉儿可以,不过……你别忘了,青允现在已经修炼成仙,婉儿不过一介凡人,注定是殊途,天界是绝不允许仙者与下界凡人相恋的!复活她着实意义不大。” “所以……第二个条件就是让婉儿成为上仙。”青遥握掌成拳,复活婉儿已是以命抵命的交易,还要入仙籍,那就真的要灰飞烟灭了,和那小狐狸一样灵魂散如沙尘。 “还真是伟大的小蛇,只可惜你的妖魄还差了点,提别的条件吧!”既无忧一个转身,侧卧在软榻之上。“我既无忧不做亏本买卖,你想好再回答。” 只见青遥从发间取下一支木簪,正是尾生用僻灵术做的那根谢木簪。“这是那傻狐狸做的,有那傻狐狸的神识。”青遥轻抚着,有些不舍,这是尾生唯一的遗物。 小狐狸,原谅我。 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青遥轻抬手,谢木簪便缓缓落入既无忧的手中。 “够吗?” 既无忧捻起簪子,细细的打量着,尾生不愧是天生神力,再加上九尾狐族的自身的灵力,以僻灵术为引,注入神识。这可比青遥的妖魄有价值多了。 “很好!”既无忧轻撑软榻,起身坐起,身前便多了一副案台,一副画卷,和刚才那只绘梦笔。“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否愿意与我交易妖魄,复活婉儿,并让她成仙。” “愿意!”青遥缓缓的闭上双眼。 8. 青遥曲(三) 东山白云意,西窗笔墨浓。 一方砚台,一幅画卷,一支绝笔,笔走龙蛇,浓淡相宜,轻烟飘散,踏云万里,万千意象跃然于画卷之上。无皆化有,物化于春秋,骨峰皮像,娇容佳人,栩栩眸。轻柔百态,绕指柔,情似骨。 既无忧一笔一划,曲水流觞,汲青遥剩余丝许妖魄,轻捻指腹,将谢木簪中所有神识捻成一股,汇入笔下的无尽梦幻中。 云随风而去,画中人已成。 既无忧收笔,轻叹一气,抬头看着虚弱倒地的青遥,心中倒有了一丝怜意,“筑好了,只需登上半个时辰,她便会活过来。” 而半个时辰后,无需门外的天猷元帅动手,青遥自会灰飞烟灭。 “多谢!”青遥艰难的撑起身子。 “后悔吗?”既无忧走进柜台,倒了杯无忧酒,递给她,“喝了吧,没那么痛苦。” 青遥轻笑道:“没什么好后悔的,不过都是天意罢了,不过……你也不像传闻所说的那般冷酷无情。”青遥接过无忧酒,十分艰难的轻抿一口,顷刻间,她脸上便有了些许红润,身体也暖和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躯壳可以是温暖的。 无忧酒只是让青遥最后的时刻好过一点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无非是看你可怜罢了,趁着现在还能说几句话,赶紧把酒的名字取了吧!”既无忧瘫坐在竹椅上,刚大耗心神将早已在黄泉轮回过一世的幽魂召回,底子虚的很,需要好好休憩一番。 青遥看着案台上一壶清樽银月,在薄如蝉翼的琉璃盏中,晶莹剔透,散发着银月般的光芒,她突然想起一轮圆月之下,尾生散落在月光中洁白的光影。 “就叫尾月吧!” “尾月……呵~不错的名字。”既无忧细细品着其中的深意,随后轻弹指尖,一屡白色的丝帛之上铭刻“尾月”二字,系于那清樽银月腰间,随风入柜,又是一壶供六界细赏的忘忧物。 “肆主,我青遥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今日有一事,还请肆主答应。”青遥缓缓站起,上前三两步,修长的玉腿狠狠的砸在地上,清脆一声。 既无忧挺直了腰身,心里一震,她对青遥了解甚少,不过是听了她两个故事而已,却也是深知青遥性子刚烈,清高自傲。 居然也会跪着求她! “说说看。” “今天来做交易的并非青遥,而是尾生!” “哦?”既无忧挑眉,更加疑惑不解。 “青遥已死,尾生自知活不过多时,自愿为青遥偿还孽债,一命偿一命,复活婉儿。”青遥狠狠的掐着掌心的肉,一字一句,坚韧决绝。 “既然是你的意愿,我自会照做,不过你可想好了,我若是那样说了,青允可就真的记恨你一辈子了!”既无忧托起下巴,撑着千斤重的头。 “那就恨吧,总比遗忘要好。反正我在他眼中一直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理当诛之的妖啊!又何必在最后的时刻让他有些动容呢?”青遥嗤笑着,又想起昔日婉儿被山妖掳走,青允提剑气势汹汹直指自己的样子,那眼中的怒火把青遥灼烧的体无完肤。 “青遥,你可真是越来越让我觉得惊喜了,怎么办,我居然舍不得让你死了。哎……你要是还能再给我讲几个故事,我心情好说不定,也把你复活了。”既无忧不知为何心有不忍,眉上紧锁,想给青遥一个机会,这是千万年来,她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都是固执之人。 青遥摇了摇头,轻笑着:“肆主居然动了怜悯之心,看来我讲的这两个故事让肆主有了些欣赏。青遥多谢肆主的好意,只是这六界中早就没了我的容身之处,天地之大,纵我再重生一次,也没了在这世间多加逗留的牵挂,还不如早些了却,去陪陪那傻狐狸。” 既无忧无奈的沉了沉眼,不再多言,世间万物皆有格,青遥去意已决,那她再多说也是无益。只是白云悠悠去,柳絮碎碎起,时间转动着离合。 梦至佳期,长生不息。 青遥的身体在烛火的闪烁下,成了点点星光,“肆主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西窗外清风拂过,成了满地的散沙,又随风而去,了无踪迹。 “小狐狸……我来找你了!” 既无忧缓缓睁开眼睛,酒肆内空无一人,只有那一枚琉璃盏,还留了一抹唇印,此后世间再无青遥。她长叹一气,轻抬手,撤了结界,开了大门。 “元帅,你也看见了,你要捉拿的妖女已经灰飞烟灭了,可以回天界复命了。” 天猷元帅怒撑金枪长矛,席地而起,“那就多谢肆主了!” 既无忧自然听出了天猷元帅的愤懑和不服气,可关她何事,破坏规矩在先,那就该受此辱。“元帅客气!”既无忧嗤笑着。 天猷元帅面色铁青,手中的金枪长矛摇摇欲裂,此时的他只想冲进酒肆,好好调教一下那个目无尊长,蛮横专行的既无忧。可如今青遥已死,他没了闯入无名酒肆的理由,若是贸然闯入,怕是被天界众仙家笑话,欺负一个小丫头。 他冷哼一声,小丫头,今日我就此作罢,来日你若在像今日这般无理,那本帅一定取你性命! 随后天猷元帅便消失在酒肆外,依着白云,入了天宫。 既无忧摇了摇头,这天界的人啊,就是欠收拾。 她轻挥衣袖,又伸出芊芊玉指,在空中写了寥寥数字,又一挥手,将信件打出窗外,静候。 此时画中的姣姣者,在酒香的熏染下,已渐渐有了雏形。既无忧随即将谢木簪中剩余的神识抽出,汇于掌心,以待来日。 谢木簪已是一根废簪,既无忧哀叹一气,“就把你送回青丘吧,给狐帝狐后留个念想。” 谢木簪便从既无忧的手中消失,顺着从前的记忆,回到了青丘。 “孟婆,谢啦!” “肆主客气了!” 既无忧抬头看着漫天的云,“天帝,多加了个仙位,你莫介意!” 9. 青遥曲(四) 碧水湖畔,波光粼粼,泛起涟漪。青允在案台上,翻阅着山海典籍,风,有些异动,他随即定下一指,风止。案台上多了一张薄纸,他定睛一看,上面写着:速来无名酒肆。 落笔人是既无忧。 青允眉头紧锁,他与无名酒肆素无瓜葛,也无需要交易之事,今日这肆主却召自己前去,还如此急迫,莫非有何变故? 他心有不安,随即踏云行万里,直赴无名酒肆。 “见过肆主,不知肆主唤小仙来有何要事?”青允褪去一身妖气,仙风道骨,谦谦有礼。 既无忧轻抬眼,打量着眼前人,一席青衫落地,长发挽起,眉清目秀,风度翩翩。她轻笑一声,怪不得青遥会如此痴情于你,果然是个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美男子。 “今日有一女子,来我这酒肆讲了两个故事,与我交易一场,筑了场梦。” 女子……莫非是青遥!她来此处交易,又为有何种目的?青允眉上紧锁,在心底沉思着,“莫非此人与小仙有何渊源?” 既无忧缓缓起身,从柜台里拿出那壶刚酿的尾月酒,走到西窗旁的椅子上,又示意青允过来坐下。给他倒了杯尾月酒,“先尝尝吧,刚酿的,你可以第一个喝这杯忘忧物的人啊!”既无忧轻笑道。 “多谢肆主。”青允摸不清楚既无忧心中所想,但既无忧是六界出了名的怪脾气,谁都不敢惹,青允只能按着既无忧的指示小心行事,毕竟仙位来之不易。 一杯觥筹入口,满是苦涩,他脸上青筋暴起,一阵反胃,可既无忧的视线未曾离开过,他无奈,只得咽下。 青允也在人间游历过数年,喝过的酒类数不胜数,且位列仙班之后也曾去各仙家府上小酌过几杯,却从未喝过如此苦涩难以下咽的酒。 传闻中无名酒肆美酒无数,比天后娘娘瑶池所酿的琼浆玉露还要更胜一筹!大多数仙家为了浅尝一杯,可没少去人间搜集故事,讲与既无忧听,只为让她高兴,赏自己一杯秋自露。 传闻和实况真是大有出入啊!青允在心中叹息着。 “本肆主酿的酒如何?”既无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品尝着。 这问题一出,青允背后一阵寒凉,无名酒肆的规矩他还是知道些许的,第一条便是不得说酒不好喝!青允面色有些难看,或许众仙家也是怕得罪这位肆主,才有诸多传闻吧,前辈们尚且如此,那自己只能依葫芦画瓢了。 “无名酒肆果然名不虚传,此酒入口醇香,回味甘甜,好酒好酒!”青允恭维的回答着,内衫湿透。 既无忧冷笑一声,狠狠的放下杯子,一击定音,震得青允内心慌乱不安。 “规矩守的不错,只可惜……我既无忧讨厌别人撒谎!”她目光凌冽,轻扫青允。 “肆主息怒!青允初来酒肆,如有冒犯,还请肆主恕罪。”青允连忙站起,行一大礼。 “青允你可知这酒是何人的故事所酿?” “小仙拙笨……不知。”青允被既无忧震慑的六神无主,目光呆滞。 青遥啊青遥!你家的青允还真是没有你讨得我的欢喜,若是他不幸惹得我不悦了,我倒是可以考虑送他去陪你了! “今日,青丘九尾灵狐一族的长公主尾生来我这里讲了两个故事,其中一个故事便与你有关,而所筑的梦,亦与你有关。旁人饮此酒,只会觉得入口甘甜,回味无穷,可唯独这故事中的人……会觉得万分苦涩难以下咽!”青遥缓缓站起,收起那一壶尾月酒。 青允自然是知道尾生与青遥的关系,可让他疑惑的是,此梦居然会与自己有关。莫非……夺走自己的仙籍! 青允心中一咯噔,连忙跪下,“肆主,青遥此生害人无数,作恶多端,她要筑的梦定是为六界所不能忍!望肆主三思。” “三思?哈哈哈哈哈哈哈!”既无忧仰天长笑,满是讥讽,提掌朝青允挥去,青允被打出门外,口吐一地的嫣红。 “这六界之大,还没人敢劝我既无忧三思!青允,你还真是让本肆主刮目相看啊!”青遥字字珠玑,随后又是一掌。 青允被夺去半生修为,瘫倒在地。“肆主饶命,青允知错!”青允苦苦哀求着,没了一丝风度翩翩的样子,只有狼藉。 既无忧冷哼一声:“呵!青遥这一生是恶事做尽,六界确实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但你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世人皆叹青遥是妖女,却不知青允仙人亦是个自私小人!” “你以为我还看不出你的心思吗?青遥来此筑梦,你慌了,因为你害怕青遥是拿你的性命和仙籍来做交易。真不知道青遥是瞎了多少双眼睛,居然会为了你走上歧途。青允,你可有过一丝忏悔啊?”既无忧掌心一震,又打碎了他一半的灵根。 青允此时忏悔不已,可忏悔的是不该如此冒动,而并非关于青遥。 “肆主,青允知错了,求肆主绕青允一命,青允定痛改前非。” “错?你是真心知错吗?哼……青允你怕是低估本肆主了,我既无忧活了上万年,什么样的妖魔鬼怪,痴仙上神没见过,人心……我看的比谁都清楚,你……肮脏至极!” 既无忧摊开画卷,玉指施咒,画中人随着一缕神识缓缓走出。 青允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居然是婉儿! 此时的他终于明白青遥筑的梦是什么,复活婉儿,并赐予婉儿仙籍,这样他便可与婉儿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不分离。 青允眼角,终是落下一滴悔恨的泪水。 “青允……”婉儿轻声唤着庭院里满身泥泞,嘴角一抹嫣红的青允,那是她百余年来日思夜想的郎君,她一路小跑,轻抚着青允刀削般的脸庞,眼中波光闪闪,给他擦拭着脸上的泥土,血迹。 “婉儿……婉儿……”青允看着百年前因自己软弱无力而失去的爱人,如今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无数相思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唯有一声声的轻喊着她的名字。“青允我在……我在。”婉儿含情脉脉的看着青允,百年来未曾相见,天各一方,今日终于得以相见,相拥。 既无忧看着二人眉目传情,你侬我侬斩不断相思意的样子,只觉得恶心,可笑!既无忧一掌将二人拆开,满眼杀气,“青允,本肆主的梦筑完了,现在也该轮到你了吧!” 10. 青遥曲(五) 既无忧再次施法,手握绘梦笔,筑一道必杀意,直指青允。 这一击,彻底打碎了青允的灵根,仙籍不复存在,那半分的修为也无法支撑灵根破碎的躯体,顷刻间原型毕露,成了一条不知名的小青蛇。 可纵使是这样,既无忧还不满足,再次施法欲夺取青允的性命,关键时刻,婉儿挡在了青允的身前。既无忧这一击力度不大,再加上婉儿现在已是仙体,受此一掌,所以并无大碍。 “不知青允犯下何错,竟让仙子如此动怒?”婉儿倒不似青允空有其表,面对蛮横无理惯了的既无忧还是这般的淡定从容,不失大雅之气。 青遥端着手,摇着纤细的腰身,缓缓从石阶上走下来。“小姑娘,本肆主不愿与你计较你的失礼,毕竟你是青遥和尾生耗尽毕生灵力托我复活的人,杀了你,有点可惜。”既无忧轻挑起婉儿清秀的脸庞,细细的打量着,“我画的这么用心,才造就如此美人,可得好好留着。” 婉儿诧然道:“你刚说什么?是青遥让你复活我的!”婉儿满脸的不信,神色惶恐,“杀我的是她,救我的亦是她!她为何要这样做?” “不是她想这样做,而是她的好友见她一生为情所困,故托我行此事。”既无忧终是没忘记青遥最后的嘱托。“事情你也了解了,该让开了,青允,呵!”她谄媚的嗤笑一声,“今日必须死!” “肆主饶命,青允知错!”一条小青蛇虚弱无力的蜿蜒着,只需既无忧轻轻捻一下玉指,青允便不复存在。 “若是求饶便能从我既无忧手下逃脱,那未免也太简单了吧!”既无忧眼角一横,手握怒莲将婉儿打出方外,一针定下,青允避无可避,归于黄泉,死不足惜。 “青郎!啊——”婉儿朝天怒喊,泪水灼灼,被黄土吞噬。 婉儿历经一世的轮回,再次踏上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好不容易记起前尘往事,再遇百余年前心中挚爱,却又是生死一别,心如刀剜。 既无忧最不喜的就是有人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可怜兮兮的样子,看来青允和这婉儿还真是绝配,只可惜,月老不愿给你们个好结局,不然也不会被我给掐破了姻缘路啊! “哭完了吗?哭完了就回碧水湖去,接替青允的职位,好好在碧水湖待着,莫像他一样,出来惹事生非。”既无忧顺了顺额间散落的青丝,语气寒凉。 婉儿拭去眼泪,缓缓起身,目光决绝直逼既无忧。“青允究竟犯了何错,你竟要如此对他!” 既无忧有些困乏了,复活已死之人,还送了个仙位,又处决了不知好歹的青允,她着实累了,轻叹一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轻打了个响指,一束荧光便透进了婉儿的脑海深处。 婉儿瞬间痛苦难忍,瘫倒在地,疼的狠狠的咬着下唇,额间冒出黄豆般的汗珠。 “我累了,需要休息了!看清了过往就赶紧回你的碧水湖去,别在这碍我的眼。”话落既无忧转身便进了酒肆,关上了大门,不去理会。 往事历历在目,婉儿看到了青遥和青允幼时一同长大的情谊,亦看到了青允提剑直逼青遥的决绝,看到了青遥眼中的绝望,和青允的无情。 百余年来,青允为了泄一己私愤,一纸诉状便将青遥打入无尽的逃亡之中。从此青允便和那些天兵天将一起,踏遍万水千山,只为将青遥打入阿鼻地狱,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只为给婉儿报仇。 可他们都忘了,青遥初来人间时,也不过只是一条略有些泼皮的小蛇啊,她救过的人比杀的要多上数倍。 呵……真是可笑。 青允追捕了青遥数百年,却未有一丝要寻回婉儿的念头。这……便是他对婉儿的欢喜。 婉儿艰难的撑起身子,长叹一气,双目失神,对着酒肆行一礼:“多谢肆主,婉儿……明白了。”话落,她便拖着身子,一步,两步……带着对青遥的惋惜,和青允剩余的欢喜,去了碧水湖。 “青遥啊!青遥,你可千万别怪我,青允着实该死啊!”既无忧在偏厅的软榻上侧卧着,沉着千斤重的眼皮,闻着酒香,入了梦。 北川袅袅浓烟起,南屏悠悠暮钟意。青遥和尾生终是散了魂,成了这凡世中的一抹寒沙,悠悠没于天地间。 …… …… 红烛燃了一整夜,泣下来鲜血般的泪珠,白云起,一抹朝阳打进了昏暗的无名酒肆。既无忧顺着光亮缓缓起身,满夜的寂静,让她睡了个好觉。 推开窗,初晨的风有些寒凉,倒是让她清醒了些。 昨日已去,勿念过往之悠悠。 该营业了。 她轻挥长袖,将大门敞开,又施法将桌椅变得锃亮了些,酒柜之上上千种忘忧物尽然有序的,按照时间年份排列着,而那壶尾月酒,落于第十三行,十六格处。新酒熠熠发光,陈年之物历经岁月更迭,更加醇厚浓香。 长明灯亮了一夜,又熄了片刻,重燃。 不到半晌,酒肆之内座无虚席,众仙家,上神无不提壶畅饮,连连称好。陈酒配着青梅,新酒小烘片刻,杯杯入肚,引人畅怀。 有一白发苍苍的老道,一身素袍落地,瘫靠着西窗,嗅着酒香,发出享受的声音,白鬓映的脸格外的通红,显然是有了些醉意,稀里糊涂之间便忘了些分寸,挥着长袖吃吃的说道:“昨个儿我路过南天门时,你们猜我瞧见了谁?” “太白老弟,你这又瞧见了什么稀奇事啊?”旁边的赤脚大仙披着闲散的白发,露出光洁的头颅,一双二尺长的大脚裸露在外,不着鞋履,摇着一把破蒲扇,笑意绵绵的说着。 二人得对话也勾起了其他酒客得注意,众仙家都竖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好戏。 既无忧很是认真的捣着手中的菩提叶,对仙家们的酒后谈娱没多大兴致。 “我看见天猷元帅憋红了脸,满身的杀气!” 11. 天蓬印(一) “切~”众仙家满脸的不屑。 扫把星头顶着鸡窝似的杂毛,脸部狭长,下巴直戳锁骨,披在坎肩的素布破烂不堪,一把扫帚立在身后,丝毫没有众多仙家那般仙风道骨,气宇不凡。“太白你就是瞎胡扯,天猷元帅那张臭脸天生就是异红,他平日里斩妖除魔惯了,见了谁不是满眼杀气?” “就是就是!扫把星说的对!”众仙家附和道。 太白金星急了眼,连忙倚窗站起,“嘿!我这还没说完呢!扫把星你别瞎插嘴捣乱!”太白随手一挥,便封住了扫把星的言穴,把扫把星憋得呀,面红脸胀。 太白轻顺了顺苍白的胡须,细细的说道:“昨日啊,我见着他之后向他问好,可他却对我不理不睬,满身的怒火啊,真的是吓死老夫咯!后来啊,我便悄悄的去问了千里眼和顺风耳这两个小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众仙家被重新提起了兴趣,满心期待着下酒的有趣事。 “他呀!被既无忧给打了一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白金星大笑着,完全喝醉了,竟忘了自己身处这无名酒肆之中,而既无忧正在那柜台旁,注视着酒肆内的一切。 “……”众仙家皆是默不作声,背后阵阵寒凉,生怕下一秒既无忧就把自己送进了阿鼻地狱。 可太白金星还没意识到自己言行有失,酒醉误人,“哎……你们这么不说话了!这天猷元帅可是北极四圣中的二圣啊!手握三十万天兵天将的元帅啊!居然被既无忧一掌便打出酒肆,吃了许久的闭门羹啊!哈哈哈哈哈哈!” 众仙家此时大气不敢出一声,就连扫把星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既无忧停下的手中的捣棍,眉目清冷,轻抬眼望着沉醉自我的太白金星,“太白,今日这酒你喝的可真是乐呵啊!天猷元帅和本肆主也是你敢随便议论的?” 天猷元帅是破坏规矩在先,但……还轮不到别人来诟病。 众仙家皆是浑身一震,汗如雨下,面如死灰。 直到此时太白金星才有了些清晰的神识,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褪去了满脸的红晕,被既无忧的话震慑的后退了好几步。 “肆……肆……肆主,嘿嘿嘿,刚……刚刚老道喝多了,喝多了……酒后胡言,酒后胡言!你莫当真,莫与老道计较哈!”太白金星看着既无忧那双清冷的眸子,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一大把年纪了,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既无忧托着下巴,倚靠在柜台上,捻动着指尖,瞬间一朵巨大的睡莲便出现在众仙家的头顶之上。 众仙家皆轻吸一口寒气,暗叹道:“完了,太白,你无了!” 那太白金星一个踉跄,差点给既无忧跪下,哀诉着:“肆主……使不得啊……使不得!” 眼看着那朵睡莲就要讲太白金星吞噬,一道蓝光乍现,破了这道睡莲。 太白长吐一气,瞬间松乏,“哎……不用死了……”话落便晕了过去。 众仙家一片惋惜,不知又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来送死啊! 只见门口一席白衣气宇轩昂,携清风入怀,清隽雅致,左手掌心的天蓬印灼灼闪耀,透着金光,右手则是托着撼帝钟。此钟一响,万神皆避之不及。 “天蓬大元帅真君好雅致,不在月宫守着佳人,居然有空来我这小小酒肆。”既无忧收起法力,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 真正的客人,来了。 听着既无忧缓和的语气,众仙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纷纷向天蓬元帅问好。 “太白一大把年纪了,您就莫和他计较了。今日带来些故事和神识,给你酿一壶好酒。”天蓬元帅落座于柜台右侧的竹椅之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看在元帅的面子上,今日我就不折腾老道士了。”既无忧嘴角上扬,指尖一定,太白金星混沌初开,喘着大气,“太白,你喝多了,改日再来吧!”随后又是一掌,将太白金星打回了九重天之上的晨珈殿。 酒肆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好酒作伴,谈笑风生。 既无忧从酒柜里拿出尾月酒,给天蓬元帅倒了一杯,“新酿的,尝尝?” 天蓬元帅端起酒杯,放在鼻尖,轻闻了闻,眉上有些紧锁,“此酒我那二弟也有些许功劳吧!” “元帅聪慧。” 天蓬轻抿一口新酒,轻叹一气,“好酒,就是略有苦涩,好在应景。” 无名酒肆里所有的酒都是各有各的香甜,能尝出苦涩的,唯有情中人! “你又不是第一次说我这里的酒苦了,还没习惯?” “这杯更苦。”天蓬元帅瞬间沧桑了许多。 “说说吧!又怎么了!”既无忧给自己添了杯酒,开始听着好戏。 天蓬元帅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浮现了道道的沟壑,他长叹一气,略有些无奈:“不日,我便要离开天庭了,去下界的白雾坡,黑风洞,成为一个相貌极怪的山妖。司命星君占卜得知,压于五指山下的泼猴,将会受到大唐高僧的指引,一路西行,前往梵天求取佛经。下界妖魔盛行,那猴子性格泼烈,怕是难成大事,故天帝派我和卷帘大将前往下界,为大唐高僧保驾护航。” 革去仙籍,抛去万人敬仰,前往下界当一介小小山妖,着实难为他了,况且还是一直极丑的猪妖,嘶!既无忧大致臆想了一下,吓的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过,天蓬元帅性情温顺,不是那种介意外在和权力的神,令他如此忧心的只能是那位月上佳人。 “舍不得佳人?”既无忧挑眉看他。 天蓬笑了,“是啊!舍不得……”他低沉着头,“舍不得又如何……我又无法违背天帝的命令,更无法让嫦娥有一丝挽留意。” 既无忧轻叹一气,这世间的痴儿怨女已经够多了,怎么规矩森严的天界也是如此啊! “元帅啊!月老那老头都说过了,嫦娥仙子此生红缘已尽,你又何必一厢情愿呢?” “你不也是一样吗?” 12. 天蓬印(二) 既无忧顿了一下,眼神中一片茫然。 是啊,我不也是这样吗!收集那么多神识和精魄不就是为了自己的执念吗?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劝他放弃呢? “呵……元帅何必挖苦我,我所行之事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而你……则是异想天开。”既无忧挺直了腰板,一副胜者姿态。 天蓬沉默不语,既无忧的话并不无道理,他确实是无法俘获满心只有羿的嫦娥,可他想酣畅淋漓的大梦一场,哪怕神识散尽,他也要在最后的时刻做一场交易。 这就是他来找既无忧的目的。 既无忧何其聪明,自然看穿了天蓬心中的盘算,嗤笑一声:“异想天开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元帅神识过人,只要再来一个绝佳的故事,扭转乾坤不过弹指间的事情。” “没有故事……只有神识。” “元帅我这……”既无忧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本帅知道,故事,神识缺一不可。这是无名酒肆的规矩,也是筑梦的必要条件。”天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坚决,“我下凡坠入妖道后,预计十四载便可重返天界,这十四载里会踏遍千山外水,历经世事沧桑。凡人,妖魔的故事比比皆是,待我归来我一一讲与你听。” 既无忧嗤笑一声,赊账就是赊账,还说的这么好听。 “元帅,你这一张巧嘴和满心的算盘珠子居然没把嫦娥仙子抱到手,实在是令本肆主匪夷所思啊!” “那肆主愿不愿给本帅筑梦呢?”天蓬眉眼舒展,嘴角上扬,得意洋洋。 “罢了罢了,昨日有条小蛇多送了我个故事,便宜你了!”既无忧摇了摇头,谁让这天蓬元帅与他关系甚好呢! 既无忧轻挥衣袖,柜台之上又是一幅画卷,一支笔。 “说吧,要何梦?”既无忧挽袖提笔,绘点滴。 “她素爱在月下独舞,可我不善音律,那便让我我在梦中与她月下重逢,琴瑟和鸣,赏一出花好月圆吧!”天蓬元帅静躺在竹椅之上,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期待着与佳人在梦中相遇。 既无忧随即施法,一道白绸将她和天蓬元帅围住,隔绝了酒肆的嘈杂,却又渗入了酒香。 提笔画青岚,月色朦胧,一叶定尘埃,梦起。 …… …… 是夜,二十八星宿熄了灯火,只留下了孤月。 大片的草地,广袤无垠,月下多孤寂。 一盏茶,一把琴,相逢于此时。 月下暖光乍现,白纱层层飘落,青丝绕耳,裸露的脚踝在月色下洁白盛雪,纤细的腰身惹人好生怜爱,肌肤吹弹可破,嘴角轻轻弯倪,便胜过人间无数。 一美人兮,清冷无度,月下……胭脂薄。 “你来了!”天蓬嘴角浅笑,她总是那么的惊艳,扰乱我的心。 嫦娥行一礼,面色如霜,“元帅!” 二人落座在桌前,一壶沸水滚烫,天蓬轻提起沏了壶茶,倒给眼前的佳人。 茶香四溢,驱走了酒香。 “仙子可还记得你我初识那日?”天蓬嘴角微扬,回首忆往昔,一颦一笑皆让他失神,动心。 “自是记得。” “那时我刚登上神位,受太上老君提携,成为了领兵三十六万天骑的大元帅,也是生平第一次受天后邀约,赴瑶池盛会。我素来与诸位仙家来往不多,便找了个角落独自畅饮。” 嫦娥轻笑,百媚生,“那日,我见你一人低头独饮,便觉得元帅与我是一类人,不善交际,曲高和寡,小仙才敢上前与元帅一叙,那时方才真正得知,并未所有武将都是粗鄙蛮横之人,元帅斯文有礼,气宇不凡,斩妖除魔是一个受天下景仰的神明,亦让小仙敬佩至极。” 若是在平日里,她也有你这般柔情脉脉便好了,在天界凛若冰霜,唯有温情抚玉兔的嫦娥仙子,又怎会道出这样情深意至的话。 肆主,你这梦着实是一场梦啊! 天蓬元帅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灼的嗓子生疼,大梦就大梦吧!甜一时也够了。 在梦中,嫦娥仙子受绘梦笔的操控,灌入嫦娥仙子本识,从而圆了天棚将军的梦为己任。 而作为梦的主体——天蓬将军从一开始便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换来的梦境,可纵使如此,他也甘愿在梦中沉沦。 “是啊!自此之后,我便时常去广寒宫看望你,空悠悠的广寒宫内,只有你一人,连个服侍的小仙娥都没有,你整日与玉兔为伴,实在是无聊了,殿外的吴刚便是你唯一的倾诉,只可惜那吴刚也是位粗鄙之人,一心只有殿外的桂树,并不懂你心中的神伤。”天蓬继续说道,眼中满是疼惜。 “寒宫凄苦,是小仙的种下的果,是小仙该受的惩罚,无怨。元帅能来寒宫与小仙谈心片刻,已是对小仙最大的救赎,小仙感激不尽,只是……羿是嫦娥此生的唯一,望元帅能明白小仙的心中意,早日觅得佳人。”嫦娥眼中泛有微光,罕见的动容。 天蓬元帅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唯有谈及羿,你的眼中才会有片刻的真情。呵……肆主,你让我在这梦中如同初醒啊!这便是我未奉上故事所付出的代价吗? 梦里梦外,痴情的皆是我,一厢情愿,处处是南墙。 罢了,罢了。梦外怕是再难相见了,那就在梦中让你安心顺遂吧! “仙子放心,本帅对仙子无非是知己之谊,并无……非分之想。”天蓬元帅缓缓站起,双手合十,向前居揖,行以一君子之礼。 “多谢元帅成全!”嫦娥随即起身,翩翩有礼。 天蓬看着那张清冷的脸,眉眼低沉,若是此生能与你举案齐眉,那该多好! “嫦娥听闻元帅不日便会离开天界,前往下界助高僧渡劫,嫦娥在此处祝元帅此去一帆风顺,顺遂平安。”嫦娥轻挺细柔的腰身,“小仙此舞,送别元帅。” 话落,嫦娥便在月下轻展身姿,长袖偏偏,袅娜腰肢,道不尽的离别意。 天蓬坐下轻抚琴,琴声婉转悠扬,月下佳人随清风舞动,衣袂飘飞,月影星宿摇。此刻,才子佳人,在梦中邂逅。 终是遂了天蓬元帅的愿望。 13. 天蓬印(三) 一道白绸缓缓褪去光影,又是熟悉的酒香。 夕阳落于西山,余辉点亮了酒肆。 褪去了人潮,只留下既无忧和从梦中醒来的天蓬元帅。 既无忧停笔,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怎么就醒了?我还没给你绘些你侬我侬,难舍难分呢!” 天蓬元帅轻笑一声,眼角还残余着泪痕,“你这梦筑的也不深呐,不然我又怎能轻易醒来。” “咳咳咳——”既无忧轻咳了几声,端正了些身姿:“无名酒肆遵循等价交易的原则,是你的筹码太少,我能把梦筑成这样,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筑梦需要两个必要条件,一个是神识或者凡人的精魄,另一个便是故事。有故事便可酿酒,酒成方可筑梦。 既无忧因念旧情,破例给天蓬元帅筑梦,梦有多深邃,多真实,她受到的反噬就有多痛苦。 而这其中的利害,天蓬元帅与既无忧相识数千年,自然也是明白的,他看着既无忧略显疲倦的眼角,有些心疼道:“我知道,谢啦!今日你也辛苦了,早些去休憩吧,明日还有蟠桃盛会呢,迟到不得。” “蟠桃盛会不去也罢,我还是留在这陪陪你吧,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既无忧托起下巴,沉了沉眼睛,略有些不舍。 她与天蓬相识两千多年了,是这央央大世中不可多得的谈心之人。二人皆为情所困,以执念为牢,囚禁着半生。 虽是短短十四余载,对神者而言不过就是过眼云烟的事情,可她仍有不舍,她受不得陪伴多年的人就这样离她而去。 她想要有人陪! “凡世中一年,也不过是这天界短短的一日啊!十四日后,待我取得真经,前往灵山复命后,定来此处寻你,补上剩余的故事。”天蓬端起酒杯,一敬,定下契约。 既无忧轻挥衣袖,转过身去,语气变得有些冷漠:“莫在我面前做下任何承诺,你知道的,我不信!” “抱歉,是我疏忽了。你……还在记恨他吗?”天蓬放下酒杯,看着既无忧孤寂又倔强的背影,满是心疼。 昔日夜神述白前往人间与魔尊赤嵘一战前,曾对不过十五六岁的既无忧许下诺言:白首并行,定归。 只可惜,魔尊赤嵘因有恩与钟山之神,得了烛龙一角,夜神述白所有的神力皆来自黑夜,而那烛龙日夜的掌管者,睁眼便是白日,闭眼则是漫漫黑夜。 赤嵘将烛龙一角施以法术,述白的法力受到禁制。 故克之。 为击退魔族众人,夜神述白不得不以元神献祭,将魔尊赤嵘封印在忘忧谷,而他神魂聚散,一席白衣葬于无妄海。 未负天界重托,亦保全了凡世的安平。 唯独负了既无忧! 苟活于世,生也寂寥。 “恨啊!就是因为恨死了,所以才巴不得让他赶紧活过来,送他一个永世都无法觉醒的噩梦啊!”既无忧深吸一气,那离别前的一幕,涌上心头,湿了眼眶。 世人皆道筑梦师横行跋扈,以吸食人的精魄为乐,却不知她那满是疮痍的过往,给了世人多少的安平盛世。 “我知道你是固执至极的人,劝也无益,只是你莫忘了你是既无忧……无忧!”天蓬元帅字字坚决的说道。 岁月无忧,白首并行。 白首之人已去,何来无忧? 述白,你给我取错名字了! “我累了,要去休憩了……柜台上的酒你随意饮。”她便成了一股散烟。 天蓬元帅无奈的长叹一气,嗤笑道:“述白啊!小姑娘长大了,撑不起你给取的名字喽!你若还在那该多好啊,在这酒肆把酒言欢,看世事沧桑,闲来无事便与我比试一场,无论输赢,就当给小姑娘耍个杂技了!述白啊……我和这小姑娘可越来越像了,从前我劝她多加释怀,轻松度日,可唯有情至深处,我方才懂得无忧的苦啊!天界众多神将,你就该躲远了些,一生就护着那小姑娘多好啊!述白……述白!你真真负了她!” 觥筹饮千杯,杯杯是忘忧。 自古以来,杯中之物便被称为是最好的忘忧物,就连孟婆汤在它面前都逊色几分。可他怎么也喝不醉,思绪明了,佳人难忘,喃喃直念:“嫦娥……嫦娥……” 固执之人,比比皆是。 惜,无解。 …… …… 鲛珠,点亮了昏暗的内室。 酒香混合着真气,让整个房间都变得炽热。 既无忧额间布满了密密麻麻,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脸色惨白,薄唇褪去了一抹嫣红,毫无血色。还在施法调息的玉手,止不住的颤抖。 骤然破矩筑梦,还是重筑上神之梦,其受到的反噬是平常的数倍。 体内真气涣散,四处窜溢,千百年来频繁筑梦,收集精魄和神识,身体早就不如当年,今日新伤旧创一并发作,既无忧有些承受不住。 可倔强如她,宁愿自损神识,独自承担痛苦,也不愿去斗姆元君那里,拿些灵丹妙药。 满地的嫣红,倾泻而出,她也只是擦干了嘴角,下床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热酒下肚,呛得的她连连轻咳:“咳咳咳——” 看着石柜里那樽透如水晶的琉璃盏,泛黄的神识和才精魄刚刚没过第一节,还有两节空空荡荡。可她却满意的笑了,忘记了疼痛。 “一千多年了,他们都说禁术行不通,神识集满难如登天,劝我放弃,可我不也收集这么多了吗?述白,再给我一千年的时间,我一定更加努力,哪怕粉身碎骨,神识俱散,我也要再见你一面。”既无忧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眼角流下了千百年来第一滴莹珠。 幽红,透亮。 是她的心头血化成的泪珠。 她弯腰拾起,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里“千百年了,连眼眶里的泪水都随着你消失了。述白,这世间好苦啊!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了,世间孤寂,我这般可怜,你怜悯众生惯了,也来可怜可怜我呗,我想你了!” 你欠我的相思债,又该从何还起? 14. 天蓬印(四) 升过朝阳,又是一轮天明。 昨日惆怅不得已之人已离去,剩了满地的狼藉,琉璃盏碎了一地,酒壶里的酒也都消贻殆尽,又留下了满当的相思意。 既无忧深吸一气,轻挥衣袖,将狼藉一扫而空,又重新点燃了长明灯。 今日无客,大门也随即合上了。 她转身回到柜台处,趁着神识恢复了不少,便将昨日因耗损过度未酿成的酒给酿出来。 绘月下之梦,斩无尽离别意。一壶新酒,又成了。 “真是可惜啊!你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也就罢了,连个名字都不留下,莫非这酒还真要跟我这无名酒肆重名?无名酒?”既无忧嗤笑着,自言自语。 低眉抬眼间,偶然发现一封书帛,她抽出打开细看,轻笑一声。 是天蓬元帅留下来。 “昨日贸然筑梦,定耗损不少,新酒我就不喝了,来日待我归来,定于你不醉不归。此酒既是月下重逢,便顺了尾月酒的韵子,换作重月吧!此去经年,望你安好!——故友天蓬。” “重月?重月……那便期待着与君重逢吧!”既无忧喃喃自语,又将重月酒放入了尾月酒旁边一格中。 “不知是哪位饕客有幸读懂你入口酣甜的苦涩啊!”既无忧托着下巴细细打量着。 “肆主!肆主!”一只泛着荧光,长着一对蝉翅,露出铜铃般大小头颅的小日游神,在酒肆翩翩起舞。 “不去!”既无忧轻瞟了它一眼,便知道了它的来意。 “蟠桃盛会要开始了!您可不能再缺席了呀!呜呜呜——” “本肆主都缺席一千多年了,偏偏每次都要来催。这琼浆玉露有我这无名酒肆的酒好喝?那万年的蟠桃本肆主也不稀罕,你们若是喜欢,把我的那份拿走便是,莫催我!平日里筑梦酿酒都快累死我了,就不能让我好生歇息一日?”既无忧窜着牢骚,她着实不想去天界,不想看见天帝那张臭脸。 “肆主您缺席了,天帝不好降罪于你,可就让咱们兄弟难做了呀,上次您没去,十六位夜游神可是扫了整整一月的沃头啊!” “还有上上次,我们日游神众兄弟来请你,你也没去,天帝让我们每到夜半时分便去忘川河畔守着孤魂野鬼……” “还有……”小日游神细细的声音萦绕在既无忧的耳畔,各种委屈娓娓道来,她耳朵都疼死了。 “我看你就是胆肥了!居然敢抱怨本肆主!” “呜呜呜——”那小日游神低沉着头,嘟起指甲盖般的小嘴:“肆主大人,我求求你了,您就去一回吧!我真的不想去忘川看野鬼了!我们是日游神啊……晚上灵力尽无,哪里打得过那些恶煞,呜呜呜——” “哎哎哎——行了!打住!我去便是!真是服了你了!”既无忧被念叨烦了,要是平日里她肯定一掌就把小日游神打出虚无,可这小日游神已经因为自己受了许多无辜的苦了,纵使她性格再古怪,也不至残暴至此。 最让她头疼的是,日游神共设有十六位,夜游神亦是如此。 要是到时候三十二位神明在她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她头都要炸了。 罢了罢了,她无奈的长叹一气。 那小日游神听到既无忧应允后,眼角立马有了光泽,喜笑颜开的雀跃,在这酒肆内欢快的飞舞着,“嘻嘻嘻——我就知道肆主您最好啦!哦嚯嚯嚯——” 既无忧揉了揉眉心,舒缓片刻,道:“走吧!” “嗯嗯!” …… …… 天之外,亦是天。 三十六重天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踏入云霄,映入眼帘的便是高达数仗的白玉石柱,刻着三分的鎏金字势。 这便是三十六重天之上往来仙客最多的南天门了。 今日虽是天后娘娘开设的蟠桃盛宴,四海八荒内有头有脸的仙家,上神,皆受邀请前来赴宴,但仍所有许多仙将镇守在四门,及其各界交界处,以防心怀不轨之人趁着盛事行不轨之事。 “肆主。”一位身穿银色盔甲,手握长剑的将领前来向既无忧问好。 既无忧定睛细看,嘴角浅笑:“今日竟是元音将军镇守这南天门,未能尝到美酒仙桃,倒有些可惜了。” “元音去年入了宴,已心满意足,且镇守这南天门责任重大,元音义不容辞。” 元音乃是天蓬元帅做下第一勇将,虽神勇无比,但和天蓬元帅一样,皆是性情中人,颇有几分柔情。 “不过肆主今日好是雅兴,居然也来此赴宴。” 天界众人皆知,自夜神述白仙逝后,既无忧再也没赴过天界的宴会,就连天后娘娘的蟠桃盛宴,她也是一掌将众人打走。 今日竟会赴宴,实在是稀奇! 既无忧轻瞥了一眼旁边的小日游神,轻叹一气,道:“将军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若不是这小日游神在我耳边念叨烦了,本肆主还真不屑于喝上那几杯琼浆玉露啊!” “咳咳咳——”元音略有些尴尬的轻咳了几声,连忙示意既无忧这里是天界。虽然众仙家都知道,这六界中唯一的筑梦师谱是出了名的大,除了夜神大人,谁也不放在眼里。平日里听到她说些大不敬得话也就罢了,这毕竟是天界,天帝的地方,就算既无忧再桀骜不驯,也还是得收敛些。 既无忧自然是领会到了元音将军的好意,端正了腰身,缓缓道:“谢过将军,不过——我既无忧野惯了,这天界众神……呵……还没有我得罪不起的!” 他们欠她的,太多了! 元音无奈的轻叹一气,此间因果他自是知晓,对于夜神之死,他们皆心有愧疚。 “看见你家元帅了吗?昨个在那我酒肆喝了不少酒,他虽是千杯之量,但酒醉误人事,这蟠桃盛宴之上,满身酒气怕是不太适宜。”既无忧心中一沉,隐隐的担忧着些什么。 “今日一大早元帅便回了南天门,交代了些事宜之后,便朝……”元音面色有些难看,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 “月宫?”既无忧眉头紧锁,恐有不妙。 15. 天蓬印(五) 瑶池湖畔。 歌舞升平,舞姬仙娥踏着云雾,衣袂轻飘。各仙家把酒言欢,沉醉于琼浆玉露的酣畅之中,宴中仙桃林立,仙气腾腾。 “嘿嘿嘿——赤脚老弟,今日咱们可以大饱眼福喽!”说这话的正是太白金星。 “太白老弟啊,你这莫不是又是喝多了……念啥胡话呢?”赤脚大仙摇着破蒲扇,嗤笑着。 “呸呸呸!老道这回可真没喝醉!我听说啊,这嫦娥仙子为庆贺这蟠桃盛宴,还准备小舞一曲呢!”太白金星眯着眼,捻着白须,满脸乐滋滋,又是一杯琼浆玉露入喉。 赤脚大仙倒不似太白金星这般期待着迷,他摇了摇头道:“你这老道就是不正经!还是悠着点,别到时候又酒醉说话话,万一这无名酒肆的肆主今日有了兴致,来了这天宫,我看你怎么办!” 一听到既无忧的名讳,太白金星倒是清醒了不少,但仔细想过之后,又开始沉沦于美酒之中,“嗐!赤脚老弟,你瞎说道些什么呢!这既无哟都千百年没踏足过天界了!她是不可能来参加这盛宴的!不可能,不可能!嘿嘿嘿——” 靠在石柱之上的天蓬元帅传来阵阵的讥笑声,“太白!本帅跟你打一个赌!无忧今日定会赴宴!” “切!赌就赌,元帅啊!你输定了!既无忧怎么可能会来!哼!”太白金星胜券在握的说道。 天蓬元帅轻转头与赤脚大仙对上眼,相识一笑,便知胜负。 琵琶定音,婉转悠扬,入了众仙家的叼耳。 众仙家皆是不由自主的放下手中的琼浆玉露,看着舞池之上,缓缓揭开面纱的曼妙佳人。 唯有天蓬元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于昨夜已见过你最曼妙,也最多情的舞姿,今日你不是为我而舞,我便不看了。 面纱随着云烟直落云霄,面纱之下尽如太白金星所言,月宫佳人,袅袅一舞,漫着云烟,若隐若无的身姿倒也不比梦中的月下朦胧要逊色几分。 众仙家皆入了迷,谈之绝色惊艳。包括那宝殿之上的天帝。 可嫦娥仙子性子孤冷清僻,此一舞无非是天帝之意,一舞尽,她便急匆匆的退下了。惹得众仙家流连忘返,沉迷舞中,已不是杯中的琼浆玉露和延年益寿,提升法力的蟠桃可以唤醒的了。 天后娘娘虽有大气风范,可这宴会毕竟是为她所设,她才是是主!众仙家痴迷的神情倒还不至于让她生气,可身旁的天帝也是如此,她按耐住不悦,只是面色很是难看。 天蓬元帅未入此局,旁观者明眼清澈,又怎么看不出其中定论呢? 又是嗤笑一声,端着酒壶便离去了。 瑶池湖畔,嫦娥仙子静坐在长生树旁的秋千上,独自悠荡着。 天蓬元帅看着她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寂……又无助。 心中满是心疼。 掌心的酒壶被他捏的粉碎,鲜血滴落。 嫦娥仙子闻声轻转头,便看见天蓬元帅满布血迹的手,她心中一惊,可依旧是面无表情。她缓缓走近,轻抬起天蓬元帅的手,拿出一块白色的云纱手帕,细细的包扎着伤口。 天蓬元帅有了片刻的模糊,分不清这是在梦境还是现实,看着嫦娥细心认真的样子,他心中满是欢喜,只想把嫦娥拥入怀中。 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一入佛门,便断了六根,此后便是无情路。 “我乃是一介元帅,此等小伤,着实无需仙子费心。” “神将也好,凡人也罢,受伤了,就需要疗愈。”嫦娥仙子系上一结,缓缓将天蓬元帅的手放下,“好了,回头再去躺药王谷,拿点药吧!” “仙子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天蓬道出心中疑惑。 嫦娥嘴角上扬,轻叹一气,“禁锢之人罢了,没有不同。倒是元帅今日置身事外,贪恋杯中之物,倒让嫦娥舒心许多。” 嫦娥性情孤僻,在这天宫之上,从无好友,此次一舞,皆是天帝之意。被那么多仙家注视着,她不敢出错,只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着实过得很累! “仙子……”天蓬伸手,欲将其揽入怀中,这种念头愈发的强硬。可他不能!他怕这一抱,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嫦娥……对不住了! 我不能给予你安慰了,我必须得离开……你若是恨,那便恨吧,我也可决绝些了。 “哎……那仙子现在是否颇为感动啊!哈哈哈哈哈——”天蓬元帅嘴角嬉笑,绕到嫦娥跟前,一改往日斯文有礼的形象。 “元帅……你……”嫦娥眉头紧锁,看着天蓬元帅浪荡,轻薄的样子,满是疑惑和不解。 天蓬伸出骨骼分明的五指,轻轻抚上了嫦娥的脸颊。 嫦娥将其一把打开,怒道:“元帅请自重!” “自重?哈哈哈哈哈哈哈——嫦娥仙子在众仙家眼前骚弄舞姿时,有曾想过自己也是如此这般不自重?”天蓬元帅施法将嫦娥仙子卷入怀中,随意一扯,大片的衣襟随风舞落。 “天蓬你无耻!”嫦娥仙子嘶喊着。 “无耻?哈哈哈哈哈哈天蓬本就是无耻之徒!仙子竟今日才知,不过为时不晚,就让本帅好好亲泽一番!哈哈哈哈——” 嫦娥……对不住了,唯有你恨我,我才不会有片刻的留恋……你放心,巡视的天兵马上便会过来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 …… “哎……你们听说了吗?天蓬大将军在瑶池喝多了天后娘娘的琼浆玉露,在湖畔调戏嫦娥仙子呢!” “什么!真的假的!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天蓬元帅为人斯文有礼,哪里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轻薄之人啊!” “不信,你就随我去看看,天蓬元帅现在还在干着酒醉之事呢!” 既无忧匆忙赶往月宫途中,恰巧听到两个小仙娥的谈话,心中一惊,随即腾云前往瑶池。 天蓬是他的挚交好友,既无忧相信述白看人的眼光,且她与天蓬元帅相识千年,自是知道天蓬元帅的脾性,他虽倾心于嫦娥仙子,可从未做出出格之事。千杯之量,哪是那么容易就迷了心智! 其中定有隐情! 16. 天蓬印(六) 待到既无忧匆匆赶往瑶池,天帝一道指令便将天蓬元帅打去了轮回台。既无忧来不及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转身便去了轮回台。 轮回台上,天蓬元帅被革去了职务,青丝散落,褪去盔甲,一席布衣还是掩盖不了大将风范。监督他行刑的是元音将军,元音正在施法的手,颤颤巍巍,满眼的难以置信。这可是他心中最骄傲,最懂礼数的元帅啊!怎么可能在他眼前行苟且之事! 既无忧掌心一震,将元音轻弹开。 “肆主……”元音朝后退了几步,有些踉跄。 “元音将军,本肆主不是来劫人的,只是有些事情本肆主需要问清楚,还请将军回避片刻。” “好吧……”元音无奈的轻叹一气,率着部下撤离了轮回台,若是肆主能理清事情的根由,说不定还能还元帅一个清白。 兵甲褪去,既无忧缓缓上前,看着天蓬元帅那双淡定从容的眼角,便知晓了一切。 “她会恨你的!” “我知道,可恨……总比遗忘要好,不是吗?”天蓬抬头看着既无忧,满脸的无悔。“无忧你知道吗?当我今日抚摸她的脸颊,将她拥入怀中时,我有多厌恶自己吗?我伤害了她,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怕她早对我温柔片刻,我便不舍得走了……无忧,我今日算是真真体会到了昔日述白的无奈了。” “天蓬!你可知调戏仙子乃是大罪!就算了十四余日后,你功成归来,功过相抵也洗不清这一身的污名!”既无忧不再看着他的眼睛了,一千多年前述白便是那一副必须为之的表情,让她所有的挽留都化作了尘埃。 “待我成佛,六根清净,也就无问功过了。”天蓬元帅嘴角上扬,早已接受这种种结果,他低头看着手上的丝帕,轻轻解开,交予既无忧。 “这是她的东西,你替我还给她吧,我来时便是独自一人,离去时,自然不然带走她的云翳。” “天蓬……” “无忧……此去经年,你多保重。如若你和她聊得来,便去月宫陪陪她吧,天后娘娘素不喜爱她,我怕她会吃些苦头。辛苦你了……又留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切了……”天蓬踏上了轮回台,满面春风,脑海里满是昨日月下重逢,一壶茶,一盏心事,一对璧人…… 他轻闭眼,一跃,便是永隔。 既无忧紧握手中的丝帕,深沉一气,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轮回台。 “元帅已去。” 元音随即跪地,紧咬嘴唇,含着泪:“恭送元帅!” 天蓬啊!天蓬,你终是和他一样,将过往都推开了,腾空而去,人走酒空,就留我一人……呵! 世间离别何其诸多,晃眼间,已是白云悠悠。 …… …… 瑶池之上,繁闹掩盖了所有的离别,乐师击筑,舞姬绝世容颜,蹉跎着云巅,把所有的不悦都化作虚无,美酒佳肴,又是轮饕客的主场。 既无忧一步步走入瑶池中央,点亮了在场仙家的双眸,比嫦娥仙子面纱飘落时,还要惹人注目。众仙家皆寒骨耸立,谁也未曾料到,这千百年来未曾踏足天界半分的筑梦师,今日竟来赴宴。 赤脚大仙摇着蒲扇,带着笑意施着秘术:“太白老道啊!这赌……你输了啊!” 太白金星吓得连连往后撤了几步,偷偷躲在石柱右侧,偷偷打量着。“哎呦喂!她怎么还真来了呀!赤脚老弟,你这破嘴莫不是开了光?倒霉死了,倒霉死了!” “这既无忧今日来此,怕不是赴宴这么简单啊!”一旁的上生星君端着酒杯看着旁边的天机宫司命星君。 天机宫司命星君轻叹一气,“老六你看我做什么?这既无忧性子古怪的很,我是个掌管凡人气运的,可摸不透神仙的想法啊!” “哎……你们两个啊就是被美酒给迷昏了头,这都看不出来!这天蓬元帅刚犯下天条,跳了轮回台,这既无忧和他可是挚交好友,这时候来赴宴,除了砸场子,还能干什么!”天相宫思禄星君拿起一个蟠桃放嘴里啃着。 “这……这里这么多上神,仙家呢!她还敢闹事不成?”上生星君眼睛瞪得如铜铃。 “她敢不敢闹事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有人希望她闹事!”思禄星君嘴角一抹黠笑,示意他们看向对面。 目光落尽处,天猷元帅满脸涨红,毛发耸立,杀气腾腾,恨不得立马便拿起手中的长矛刺死既无忧。 既无忧无心揣测仙家们的想法,也不屑于天猷将军的怒威,她来此地不是来砸场子,也不是来为天蓬元帅陈述事实经过的。 “天帝,天后。”她未曾行礼,不动安如山,眉目清冷。 “无忧你终于来了!许久未见,昔日的小丫头都已经亭亭玉立,成了一方上神了。”天帝笑脸盈盈,依旧是从前那副姿态。他了解既无忧,更无惧既无忧。 “承蒙夜神大人的收养,无忧有幸学得筑梦之术,才有今日这般成就。”既无忧冷漠的声音让众仙家都吸了一口凉气。 天地之大,除了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泼猴,这神界也就既无忧有这个胆子,敢用这种大不敬的语气跟天帝说话。 甚至提起夜神! 夜神在这三十六重天宫之上,是众仙闭口不提的过往。这是天帝在千百年前犯下的过错,是天帝的心魔,谁敢提起! 不过天帝倒不愧是天帝,自然不会与既无忧计较甚多,“你有此成就,的确是离不开述白的教导,可若没有你自己的努力,也是够不上这个神位的!落座吧!尝尝这天后亲酿的琼浆玉露,你还从未喝过呢。” 既无忧嘴角轻笑,天帝,我提起他你竟如此从容?你的心不会痛吗?不会后悔吗?不会日夜难以安眠,噩梦缠身吗? 17. 天蓬印(七) “是啊!无忧,这琼浆玉露是我亲手酿的,你尝尝,这酒啊些许没有你那酒肆用情所酿的那般纯粹爽口,你莫嫌弃啊!”天后娘娘也打着附和,心里头巴不得这个小丫头也和天蓬元帅一样,贬去下界。 “不必。” 众仙家又倒吸一口凉气,这既无忧胆子也太大了吧!就一小丫头有什么可豪横的!太不把天帝天后放在眼里了吧。 天后娘娘脸上略显难看,天帝握住她的手,以缓解她的情绪。 “无忧来此,无心贪恋酒中繁华,万一酒醉闯了祸事,惹得众人不悦了,这世间可就再无筑梦师了。”既无忧眼角上扬,讽讽道来。 瑶池宴上,万籁俱寂。 众仙家端坐在席位之上,大气不敢出一声。酒醉误事,道的不就是刚刚被处刑的天蓬元帅吗! “我的老天哪!这这这既无忧胆子也忒肥了吧!赤脚老弟,老道我怎么感觉这天帝马上就要压不住怒火了呀!要不咱们俩先溜一步?”太白紧紧的靠在石柱旁,紧张的咽着口水。 就连一向泰然自若的赤脚大仙,也停止摇动手中的破蒲扇,“老弟,先别这么怂啊!你看看这天帝的天上可没啥不悦的表情啊!不慌,先不慌!” 一切正如赤脚大仙所言,位高权重,法力无边的天帝还不用惧怕这个不过千百岁的小丫头。哪怕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筑梦师,承袭了二十四神的神力。可他是天帝,千万年来,他也就被那五指山下的泼猴震慑过,其他人他何曾放在眼里! “酒,的确是美物,却不可贪杯。你身为筑梦师由此觉悟,本座甚是欣慰。”天帝嘴角轻笑,端起酒杯,镇静一饮。 既无忧嗤笑一声,向前行了一礼,“天帝不亏是天帝,有容乃大,所言所行皆是六界的典范,无忧钦佩。只是这良辰美酒着实不是我这等小辈可以享用的,还望天帝见谅。小神在此恭祝天后娘娘福泽深厚,寿比南山,恩泽四方。” “多谢肆主。”天后娘娘紧紧的掐着手心的软肉,唇角撕扯着果肌,绽放着皮笑。 “你意如此,本座便不做挽留了。”天帝轻挥手,示意既无忧离去。 “多谢,希望天帝陛下三千青丝依旧,莫被烦恼白了头。”既无忧随即转身离去,字字彭强有力,震慑四方。 满座仙客早已汗流浃背,眼前这不过千百岁的小丫头,竟敢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生事挑衅,昔日挑事的泼猴已被如来制服,却不知天帝又该如何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筑梦师何种教训? 可那高椅上的天帝,依旧是云淡风轻。 “肆主留步!” 既无忧随即驻步,转身定睛一看,是尾生的父君。 “不知狐帝找我有何要事?”既无忧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没了之前的锋芒。 “肆主将小女遗物送至青丘,本君还未来的及感激肆主。”狐帝倒不似天帝向来高高在上,倒有几分亲近。 “举手之劳,无需多谢。” “都怪我太过固执,死守陈规,未能真正替她着想过,才导致了今日这般结局。哎……肆主乃是天地间唯一的筑梦师,定是帮小女完成了心中的遗愿,她才能不再受这世间诸多苦难,此份恩情,我青丘九尾狐族定铭记一生,以后肆主有何需要帮忙的地方,直说便是,我青丘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眼前的狐帝已不再是一方领主,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父亲。 可所有的理解和体谅都已为时过晚了,唯有等到失去了,才懂得昔日的执拗有伤人。 “狐帝言重了,来我这酒肆交易从来都是以物换物,尾生不欠我什么,我今日还有要事,先行一步。”既无忧倒不是不需要青丘的力量,只是这交易实在是平等,她没什么理由去占青丘的便宜。 “那肆主改日再会。” …… …… 既无忧握着手中的丝帕,不经意间乘云来到了月宫。 恰逢天界晚霞,大片的红晕,日月同映在天边,相隔万里,正如那羿和嫦娥,遥遥相望,终不可及。 轻踏过玉石板桥,沁入鼻腔的是丝丝的寒凉,既无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月宫,从前述白牵着她前往南极仙翁府邸时,偶然路过一次,彼时月下,一娇媚佳人柔光之下,秋千荡,那时候她看花了眼,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便喜欢极了。 鼓着圆圆的眼珠问他:“无忧长大了也会像那位仙子一样漂亮吗?” 他揉了揉既无忧的小脑袋,嘴角上扬,摇了摇头:“嗯……无忧只会比她更漂亮。” 一晃眼,竟也过去了千百年。既无忧已长大成人,成了一方上神,而那位月下佳人还是和从前那般曼妙清冷, 月宫门口,吴刚的巨斧声声入耳,狠狠的砸进树干里,砍不尽的桂树,还是留下了满地的绿痕。 既无忧站在月宫门前,竟也有了一丝的彷徨,不知该不该踏入殿中,亦不知该作何说词。她轻笑一声,罢了罢了,还说些什么呢?事已至此,便随它去吧! 她将丝帕绕在门外的枯枝上,便回了酒肆。 天蓬,事已了。 早日归来,你还欠我些许故事,莫忘了! 这世界上,有一上神,注定要成为一只猪。 18. 长生醉(一) “一杯浊酒。” 既无忧正在翻阅着《山海经》,闻声抬头,定睛一看,是幼时她叹之惊艳的美人,亦是故友的心上人。 既无忧合上书本,放进屉子里,从酒柜的最顶层,拿了一壶陈酒,给眼前的佳人倒了满满一杯。 “请。”既无忧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女子端起酒杯,打量了许久,杯盏是琉璃夜光杯,可这杯中的忘忧物与寻常美酿大不相同,一抹浓青,看不见杯底。 实在是浊的很! 浅尝一口,那沉淀了千年的悠悠岁月顷刻间便在唇边化开,格外的香浓。 “好酒,可有名字?” “不悔。” “不悔?不悔……若世事真能做到不悔那便好了。”女子轻轻放下杯盏,眉眼低沉。 “天蓬,是否不悔?” 既无忧有些吃惊,未曾料到嫦娥竟会主动提起天蓬。看来这嫦娥仙子还是十分在意天蓬元帅的。 只可惜…… 呵! “他从不后悔做过的任何事情。”既无忧沉了沉,如实说道。 嫦娥仙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说来有些可笑,那日他对我动手行粗鲁之事时,我真的恨极了他,可当元音将军将他拉开时,他眼中的决绝和释然却偏偏让我动了情。那一刻,我才真真的懂得了他,只可惜我早已是禁锢中人,他也有自己的使命要去执行。他不悔……我亦只能无悔。” 天蓬,这些话你若是早些听到,会不会就没那么遗憾了? 惜,路在前,回头不得。 “这世间的痴儿怨女们无一不是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神仙也是如此。”既无忧没得同情这一套,唯有失去才能珍惜,那必然是注定只能失去! “肆主说教的对,失后方知情重……没有任何意义。”嫦娥倒是好脾性,面对一向得理不饶人的既无忧,也还是这般忍耐。 看来在这天宫之上,没少受那些仙子们的欺压啊!不然哪里来的这般好脾性。 “行了,我就不和你扯这些情话长短了,来聊聊正事吧,仙子骤然离开月宫,来我这酒肆……定是要与我做些交易。”既无忧轻挑眉,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她又可以收集神识了。 “肆主聪慧,今日来此,确有要事,酒肆的规矩我早已有所耳闻,故事,神识缺一不可。嫦娥有一故事,想与肆主做一交易,不知肆主意下如何?” “甚好,说来听听。”既无忧撑着下巴,绕有趣味的看着嫦娥仙子。 …… …… 古远时期,混沌初开,盘古大神在大地中苏醒,看着这被黑暗笼罩的世界,没有一丝光明,他厌恶黑暗,厌恶这个没有光明的世界,于是抡起把巨斧朝黑暗砍去,神力将黑暗劈出了一条狭长的裂缝。 故此有了天地,山川,河流,花草,雷雨和光明。 天地伊始,六界还未界定之时,帝俊便成了天地间的昊天大帝,与掌管日月的太阳女神羲和之子于归,诞下十子,十子皆是光明的化身,是太阳的化身。 绝对的黑暗是苦痛的,但光明到了极致也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 十位太阳神远居于东山之外,歇于东海旁的扶桑书下,每日轮值,照耀着大地,给予万物光明,希望。 时间就这样轮转了数年。 直到那日阳七在世间游荡一圈,从西荒山下归来时,偶得一灵鸟,重了猎户的陷阱,两翼被刺伤,鲜血不止。此鸟形似神鸦,头部有花纹,如同在水中绽放的涟漪,纯白的小嘴“丫丫丫”的叫唤着,阳七见它颇有灵性,便托起它如同火焰般赤红的小脚回了扶桑树下,细细的给它包扎着。 灵鸟很是欢喜的在阳七面前蹦来蹦去,“丫丫丫——丫丫丫!” 阳七被它逗乐了,骨骼分明的食指轻轻的触着它的额间。“小家伙,你可有名字?” 灵鸟似乎能听懂人类的话,低着脑袋沉闷的摇了摇头。 “那我可以取一个可好?” 灵鸟迅速将头抬起,直捣着脑袋,再一次欢喜的喊着:“丫丫丫——丫丫丫!” 阳七摸索着下巴,沉思了片刻,“你与神鸦极为相似,也总是丫丫的叫唤着,便叫你阿丫吧!如何?阿丫?” “阿丫丫——丫丫丫!”阿丫摇摆着瘦弱的身姿,蹦跶蹦跶的跑到阳七手心里去,洁白的喙轻轻的划过阳七如玉般的肌肤。 阳七就这样将受伤的阿丫收留了下来,一连多日,他每天都找些新鲜的酸果喂给阿丫,阿丫每次吃完都会大摇大摆的走上几圈,然后又蹿到阳七怀里,去啄他的胸口。 阳七只是笑笑,然后把它抱在怀里,哄着它睡觉。 阳七的弟弟阳九性子泼烈,从小便被羲和和帝俊捧在手心里,宠溺惯了,看着阳七手中的灵鸟,便动了歪念头。 “七哥!这鸟送我如何?” 阳七自然是了解这位胞弟的,从小打到只要是阳九喜爱的,就没有他得不到的,骄横惯了。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这灵鸟身负重伤,若是将它交予阳九,只怕是难逃一死啊! “它受伤了,待我将它医治痊愈后,它若愿意随你而去,那便是你的了!” 阳九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让着自己的七哥今日竟会拒绝他,从未遭受过拒绝的阳九瞬间暴躁如雷,闹翻了天。“坏七哥!一点都不疼惜弟弟!哼!” 阳九动用太阳之法,掌心之上一个巨大的火球,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阳九得不到的东西,他得不到阿丫,阳七也休想得到! 他趁阳七不注意,抛出火球直逼阿丫,阿丫被吓得连忙扑腾着翅膀,奈何旧伤未愈,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团火焰越来越近,连羽毛都渐渐开始融化。 “小九!”紧要时刻,阳七轻挥衣袖,将火球融入掌心。“别胡闹!” “哼!七哥你居然为了一直野鸟与你亲弟弟动手!你太让失望了!”阳九气得直跺脚,撅着嘴,闷着气,眼中满是怒气。 19. 长生醉(二) 兄弟二人的争执很快便引得其他小太阳神们的注意,纷纷前来缓解纷争。 身为长兄的阳一大致看了一眼,便已然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阳一是个老实的神,平时对弟弟们都是有求必应,心胸大度,他也了解阳九的性子,此事如果不让阳九称心得意,恐怕那位骄横的弟弟又要生出祸事。 他无奈的叹口气,“小七啊,你就把着灵鸟赠与小九吧,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为兄保证,灵鸟在小九那里不会受半分伤害,要是掉了根羽毛,为兄随时给你要回来!”阳一拍了拍阳七的肩膀,示意他就此作罢,息事宁人才是正理。 可阳七却一改往常隐忍的态度,十分的倔强:“兄长,小九的脾性我最了解了,阿丫要是去了小九手里,还指不定要受些什么罪!您方才也瞧见了,他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阿丫动手,我又怎能安心将阿丫交予他!” “这……”阳一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处理,他看着阿丫羽翼周身散发着灵光,这可是只有天神才有的,看来阿丫不仅仅是一普通的灵鸟,极有可能是某位君帝的心爱之物啊!若是在他们手里伤了,死了,那就是件大麻烦事! “哎呀,大哥就别老惯着老九了!他那坏脾气都是你们这群人给惯出来的,按我说啊,直接给他揍一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尊卑,长幼!”说这话的是阳五,阳五性子刚硬,素来看不惯恃宠而骄的阳九。 “小五!别搅乱!”阳一狠狠的瞪了阳五一眼。 阳五闷着气,盘着手靠在一边。其他的几位小太阳神也都有了各自的怨言,阳九凭着一双巧嘴,时不时的就在羲和和帝俊前头说些好话,嘴甜的很,很讨她们的喜欢,故此阳九便慢慢刁蛮任性起来,其他的兄弟念及他年幼,也是多加忍耐,阳五虽然很是看不得阳九那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可他也动不得阳九,就连帝俊和羲和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放在手心里宠着,好生哄着。 而其他的兄弟们虽明面上不说,实则暗地里都想给阳九一些教训,只不过碍于父神母神的偏爱,才迟迟未曾动手。 “小九,你这次就听大哥的话,阿丫还是交由你七哥好生养着,改日大哥轮值时一定给你找寻一只比阿丫更有灵气的神鸟,如何?”阳一心有惶恐,阿丫身份不明,灵气四散,的确不能任由阳九胡来。 “大哥!连你也这样!我恨你!你太没用了,简直就是个废物大哥!”阳九发了疯似的怒骂道。 “阳九!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对大哥尊重一点,别仗着年纪小就在这里撒泼打滚,我告诉你,没用!那鸟是老七捡回来的,那便是老七的!能不能有点神明的气度,你看看你这副狰狞的面目,真是丢人!”阳三杵着一把长生伞,恨铁不成钢的教导着阳九。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躲在阳七身后的阿丫悄咪咪的探出头来,看着阳三一个劲的使劲点头,似乎是对阳三说的话很是赞同。 这一席话彻底将阳三激怒,再次施法,空气变得炽热,滚烫。“原来在诸位哥哥眼中我阳九竟是如此不堪,我叼蛮任性又如何?父神母神疼我,那我就可以随意的杀生,野蛮无度,你们又能奈我何?一群不受父母宠爱的小神!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们!” 阳三由于时常伴于帝俊和羲和两侧,故修习的法术和神力皆在其他兄弟之上,甚至还承袭了帝俊的部分神力。 “哼,老子还怕你不成?早就等着这一天了,等会老子就让你看看什么手下败将!”阳五掌心冒出二尺火焰,焰红中一把铁剑混沌出世。 此时,是夜。 繁星点点,月色撩人。 万物皆在梦境中畅游,忽而夜空被两道火球划开。 天,亮了。 阳九和阳五腾跃于空中,铁剑穿透了火焰直指阳九,可阳九又怎会让他如愿,一道烈火直灼阳五的三寸心头,阳三看见势头不秒,连忙腾入空中,支援阳五。 此时天,有些滚烫。 不知阳九是修炼了何等法术,阳五和阳七二人联手竟也是惨败收场。 “不自量力!哈哈哈哈——”阳九冒着重重烈火,嘲讽着。 其他的兄弟也被讥讽点燃了怒火,皆上前助阳五和阳七一臂之力。 一瞬间,白云之上,八个太阳融汇交织,互相缠绕在一起。 天下大乱! 阳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眉头紧锁,恐酿成祸端,“小七,你速带阿丫离开此处,我去把他们拉回来!”话落阳一也成了茫茫长天中的一轮烈阳。 “丫丫丫——丫丫丫……”阿丫低沉着头,一双红爪紧紧的拽住阳七的衣襟,似乎在自责。 阳七嘴角上扬,眉眼舒展开来,轻柔了柔它的羽毛,“此事你无需自责,要怪就只能怪我们太过宠溺阳九了,才会酿造今日这般局面,我看的出你身世不凡,你家主人现在也肯定很是着急的在寻你,你快回去吧!” “丫丫丫——”阿丫的语气中满是不舍,万物皆有灵,有灵皆有情,情之深,便有泪。 阳七随即施法,将阿丫放在一朵祥云之上,轻挥衣袖间,云雾散去,飘荡在海面之上。 “丫!!!”阿丫一声啼叫,眼角的泪随风滴落在茫茫东海之中。 十日轮回,终有一聚。 十位小太阳神怎么也想不到,兄弟之间的争斗竟从天亮争执到天黑,夜晚十分,收到法术的禁制,得以休战,翌日天明,又是一轮争斗,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帝俊和羲和因栖息于北海之巅,早已不闻世事,众神虽对此多有异议,但介于是羲和和帝俊的孩子,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下界凡人近数年来砍伐无度,猎杀灵兽,十日之争,也就当做是给人类的惩罚了。 天,变得刺眼,空气中满是灼烧的味道。 初始,人们只是觉得天有异像,许是祥瑞之兆,光明永存于世间。 可直到后来,河流,溪水,湖泊在一点一滴的流失。种植的庄稼都被枯死,就连人自己都快养不活了,他们才意识到原来都是上苍的惩罚。 唯有短暂的夜晚,才能让人们得以片刻的安宁。 20. 长生醉(三) 记。 彼时人间,恰逢放勋征讨四夷,统一华夏。 晋阳之北,唐城。 一间草屋,木案之上,一披葛藤织成的粗麻被一双布满了沟壑的大手,捏的褶皱不堪,偶有哀叹声传来,但很快又消失。 陈旧渐腐的木桌上,摆着一碗没有动过的野菜汤,十分的清澈。 草屋之外,传来阵阵的谏鼓之声,若是在平日,放勋定马不停蹄前去迎间击鼓之人,可今日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耳畔没了击鼓声,却迎来了沉重的脚步之声,一位老者披着白虎兽皮,拄着一根香木杖,落于放勋眼前。 “尧帝。”老者微微鞠躬,向木案上的人行礼。 放勋紧锁的眼角轻抬起,定睛一看,认清来人,随即起身,深鞠一躬,打起十二分的尊敬:“梨陌先生。” 随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落座在草窗边,放勋给梨陌倒了杯未经滚过的凉水,略有些无奈道:“先生勿怪,现天降十日,水乃是稀缺之物,若煮成沸茶,倒有些费了。” “无事。”梨陌端起那杯凉水,浅泯一口,天降异象,处处是灼烫,能饮上一碗凉水就很是知足了,哪里还能奢望些茶水。 “我知你的苦境,方才过来时,你的子民皆在击鼓,渴望你能救他们与苦火之中,你虽是帝喾的孩子,只可惜……你的神力还不足和那十日对抗。” “我这个君主做的还真是失败啊!连自己子民都护不住!”放勋一拳落下,一道凹陷散开了花,他虽能捕异兽,降伏蛮夷,治理水患,却奈何不了神明和天道!纵使他也是神! “莫灰心,世事皆有自己的命格,你不是这十日的降伏者,我亦不是,可总有人是!”梨陌黝黑的手从怀里拿出一把落石,缓缓掷出,石尖朝北,北……北至临海! “这是?”放勋不解的问道。 “北有善射之人,若是寻得此人,再打造一把神功,或许可解十日傲天的困局。”梨陌满眼苍凉望向极北尽头。 “那我即刻前往北境,寻得此人。”放勋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面露欢喜,欲夺门而出。 “哎,年轻人莫激动!”老者轻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北境,老夫前去便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那把神弓啊!否则凭借凡人之力怎可敌过诸神啊!” 纵使那位神射手百发百中,可十日炫目,火光灼灼,神力充沛,中箭又何如,不过是多了把灰尘罢了。 放勋轻叹一气,愁,再一次上了心头。他是帝喾第三位妻子所生,神力低微,自小便在这凡间长大,与凡人相处,身怀共鸣之力,能吸引有灵气的神龙,与神兽相处甚欢。潜心修习却也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小神,连个下仙的灵力都要比他高上半分。 黎陌看出他的疑虑,缓缓说道:“明日,你便去一趟天界,天帝和炎帝心系百姓,想必能祝你一臂之力。” 话落待到放勋抬头,梨陌先生早已走出了草屋,消失在烈日之下。 …… …… 天宫之上。 常青殿内,满地的彩羽。 一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娃娃,轻提起裙摆,在殿内逃窜着,身后的小仙娥们一个劲的拦着她,不让她跑出长青殿。 “快快快拦住她!” “左边!” “哎呀!右边!” 一群人追追赶赶数十圈了,小仙娥早已没了气力,扶着腰,喘着大气。 女娃娃灵机一动,圆鼓鼓的眼睛打着满满的坏主意,又绕着屋内跑了一圈,随后加速直冲大门,羽翼一展,轻松越过大门,她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我翅膀好了,你们追不上我,哈哈哈!” 女娃娃计谋得逞,很是得意的扬起彩翼,腾入云雾之中,欢喜的嗅着云香,吐出浑浊之气,满面春风,直奔下界东海。 却不料,一道巨大的金光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扑腾倒在石阶之上,旧伤还未完全痊愈的双翼,隐约间渗出了血丝。 “啊!” 双翼褪去,白皙的手臂染上了嫣红。她连忙托起手臂,“呼呼”吹了几下。 “哪个不长眼的啊,居然敢伤姑奶奶!疼死我了!” “放肆!” 一道威严浑厚的声音回荡在云际,长青殿内的小仙娥们早已整齐的跪在石阶上,神情严肃。 女娃娃轻吸了口气,神色惶恐,一瞬间忘记了手臂上的伤痛,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逃过一劫。 哎呦喂!他怎么来了嘛……完了完了,这下在劫难逃,死定了!青鸟啊青鸟,就你这破样还想着去报恩呢,这恩没报成,小命都快没了! 怎么办呀!啊啊啊啊……算了算了,青鸟,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一只鸟也可以的,反正你经常做那些不要脸皮的事情对不对? 调整气息,然后面带微笑…… 青鸟鼓起薄唇大口的呼吸着,随后又挤出一个笑脸,“嘻嘻嘻……炎帝大人,刚刚青鸟撞到头了,现在脑子有点不好使,你就别跟青鸟计较呗……” 一团浓烟沉于殿前,清风徐来,浓云散去,一席白袍映入眼帘,满头的白发被一根木簪盘起,周身药香四溢,出乎意料的好闻。 青鸟猛的吸了几口,瞬间感觉手臂上的伤没有那么痛了。 “怎么老是这么不小心。”炎帝没了之前的严肃,多了一丝慈爱,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把药轻轻的撒在青鸟的伤口上,药下痕无,痊愈了。 “炎帝大人不怪我了?” “哼!你现在伤好了,就给我好好呆在长青殿,哪也不许去!” “啊……我这伤好了你也不让我出去,那你还不如不治好我呢!”青鸟颓着肩膀,嘟囔着嘴。 炎帝在青鸟脑门上就是一记,青鸟连忙揉着红肿的额头,“炎帝大人,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狠?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到蚩尤那里?让你死生不能?”炎帝轻甩白袍,怒气再一次涌上了眉梢。“你这次能活着回来已是侥幸,妄想再跑到下界去!” 21. 长生醉(四) 蚩尤?!!! 炎帝大人你这么狠的嘛……那里头全是凶神恶煞的猛兽啊!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简直恐怖至极!我就是一直灵力低微的小破鸟,哪里受得了啊! 青鸟鼓浪似的拼命摇头,脸上写满了恐惧,“不不不……我不去啊!炎帝大人你放过我吧……” “那就听话些!” 炎帝有些得意的嘴角上扬,他收养青鸟多年,最是了解她的脾性,昔日他与蚩尤在逐鹿一战时,青鸟因为贪玩,不巧飞进了九黎族内部,看见那些九黎粗汉们剜着人肉,饮着这红血汤,满口红牙的样子,被吓的从树枝上摔下来,若不是炎帝的部下即时赶到,她早就成了九黎族人的腹中之物。 自此之后,只要提及蚩尤和九黎族,青鸟就害怕的不行。 青鸟是炎帝和听訞在诞下女娃之后所收养的灵鸟,本意是为了给女娃寻得一个玩伴,陪着女娃一起修习,后来听訞见化形后的青鸟长的极为灵动,她心生欢喜,便收作义女,和女娃一起住进了长青殿。 青鸟生性好动,安静不得,女娃倒是颇爱看书,喜欢研究一些奇异的文字,一闷头下去便是好几个时辰都不带抬眼的,青鸟每次见她看书看的那么起劲,便觉得无聊。 故此每次女娃开始翻阅古迹时,青鸟都会把她手里的玩意夺走,想着法子带着女娃偷溜去下界游玩,后来以静闻名的女娃,也学回了青鸟那一套撒泼打滚的功夫。 炎帝不喜女儿如此,觉得女儿家家应温婉成性,每当他想好好教导两个女儿时,听訞都会出面阻止,听訞是出了名的宠女儿,女儿家家的泼烈些,也未尝不可。 炎帝很是无奈,便只能由着她们二人的性子,只要不闹出什么大波浪,偶然泛起点涟漪,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就在前些日子,女娃随着听訞去了南海之南,长青殿内便只有青鸟一人了,她那坐不住的性子哪里肯乖乖待在长青殿,于是趁着守卫轮值换岗的时辰,偷偷去了下界。 西荒多奇山异水,风景秀丽,人烟罕至,却是美的不可方物。 美若至极,必有怪。 青鸟虽是灵族出身,可修为和灵力着实拿不出手,一个猎户设下得小小陷阱便让她身负重伤,疼痛难忍,好幸得阳七路过,捡回一条命。 “可是炎帝大人……人间的十日大劫毕竟是由青鸟所起,青鸟想去找那十位小太阳神,将此劫化解!”青鸟从石阶上站起,走到炎帝面前,面色凝重。 炎帝摇了摇头道:“你呐,就是天真!” 青鸟满脸的疑惑,不懂炎帝的话中谐音。 炎帝拽着长袖,将手靠在后背,大步朝殿内走去,青鸟连忙小跑跟了上去。二人坐在一小方石桌旁,仙娥倒了两杯纯露,随后便退下了。 炎帝轻品了一口,将杯盏放下,无奈的长叹一气,“自从阳七将你送回来之后,凡间大乱,百姓民不聊生,我也知此事皆由你而起,故此便和天帝前去和十日交涉,化解这矛盾。”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炎帝看着青鸟,满是无奈。 “怎么会……您和天帝大人一起去都不能有个结果吗?”青鸟更加疑惑了,天帝和炎帝位列五帝,算是十日的长辈的,且神力高超,就算说服不得,打也打得过啊! 怎么可能会没有结果! 炎帝嗤笑一声,全然了解青鸟心中所惑,“傻丫头啊!你以为那十日可是那么好对付的。帝喾那十个孩子皆是是金乌的化身,纵观这世间,估计也就帝俊和羲和二人能降伏的了喽!” “可羲和和帝喾二位大人皆不问世事,哪里会管这些啊……”青鸟垂着头,满脑子都是懊悔,“早知道我就跟着阳九去了,就当我命不好呗,现在事情越发的严重了,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炎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猛敲了几下桌子,将她震醒,“早知道……早知道你好好待在长青殿,不去那人间,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世间没有后悔药,就连神界也没有,你就给我好好呆着这里,别给我添乱!” 青鸟拽着他的衣襟,打算靠撒娇来求得去凡间一趟,却不料被门口的小仙娥给打断了。 “启禀炎帝,尧君求见。” “尧君?他来做甚?” 炎帝看着青鸟天真痴傻,头脑不灵活的样子,捏了捏山根,“当然是为了十日之事。” …… …… 大殿之上。 高椅之上,一席灰色羽衣栩栩如生,棱角分明,面若刀削,青丝随意散落着,与方才满面慈祥的的炎帝大不相同。 放勋立在大殿中央,十分恭敬的站立着。 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之声,炎帝到了。 天帝这才起身,从石阶上缓缓走下,“炎帝。” “天帝。”炎帝微行一君子之礼。 “见过炎帝。”放勋深鞠一躬。 “尧君客气。” 放勋见炎帝和天帝皆在此处,便提起粗麻衣摆,双膝着地,恳求道:“现人间正处危机存亡之刻,放勋斗胆求二位君上救百姓于困苦之中。” 炎帝见他跪下,连忙将他扶起,“尧君快快请起,人间之难本君也有责任呐,若不是青鸟贪玩,遇见阳七,人间也不会遭此劫难。” 炎帝又是无奈的长叹一息,鬓间的白霜又透亮了几分。 一旁的天帝开口了:“尧君,不是我和炎帝不愿助你,而是那十日实在是难以对付,那日我与炎帝前去劝和了却此事,却不料十日兄弟之间的矛盾早已深之入骨,就算没有青鸟,那十日为祸苍生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纵阳一和阳七未曾计较那么多,可其他兄弟与阳九之间积怨颇深,青鸟只是个引子,其根源还是在他们兄弟内部的不和谐。 放勋亦未曾想到,天帝和炎帝二人亲自出马,也未能化解此事,他暗叹一气,莫非真的就如梨陌先生所说,唯有神弓和那位神射手方能化解这场浩劫? 22. 长生醉(五) “不瞒二位帝君,放勋次此前来是为梨陌先生所嘱。” “哦?先生可有解决的办法?”炎帝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炎帝年轻时在凡间历劫,化身神农氏尝遍世间百草,收录药草集,救治世人。那日在荒山不幸食了毒草,此毒草毒性极强,炎帝早已头昏目眩,口中白沫溢出,四肢抽搐,命悬一线之际,好在梨陌先生及时出手相助,这才有了今日的炎帝。 梨陌先生与炎帝相交甚欢,且神机妙算,淡漠如水。更是让炎帝屈膝欲拜梨陌为师,只是梨陌志在云游四海,放浪形骸于外。 梨陌先生既然令放勋来天宫寻他们,必然有其用意。 “先生卦中得知,西有善射之人,或许可破此劫。先生已然西去,令放勋来此是为打造一把绝世神弓。” 天帝和炎帝二人皆是一震,打造神弓莫非要把那十日射下来不成?那十日可是帝俊和羲和的孩子,此举太过冒险,怎可轻易去做? 可眼下又别无他法,民间早已火光四起,枯骨遍野,难不成真要任由那十日继续任性妄为? 天帝和炎帝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天帝作为三界之主,理应就天下百姓于苦难之中,可他和身为昊天大帝的帝俊为多年的挚交,十日得尊称他一声叔父,他又怎能下的了手? 放勋自然是明白其中的艰难,神弓一旦筑成,箭下金乌,将化为这天地间的一抹云烟,不复存在。 帝俊和羲和二位神君及其宠子,谁也不愿做这个罪人! 大殿之内,三人各怀心事,沉寂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了。 是炎帝。 “罢了罢了,既然先生指出了明路,那便去做吧,等下我便去一趟西蛮,寻得玄铁,注入神力,打造神弓,了却此劫难。”炎帝长叹一气,目光坚定。 事因青鸟而起,他作为青鸟的义父,也该承担起责任,只是做了这个决定,那便得做出取舍…… “放勋替天下苍生谢过炎帝。”放勋抬手作揖脸上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松快。 天帝沉了沉眉角,欲说些什么,又细想了想,许是天定,炎帝既然定下此举,那他便只能全力支持了。 …… …… 天池池畔,弋阳亭内。 荷叶尖尖,炉中作乐,清茶滚烫,云雾袅袅揉进了佳人的细柳腰,又化作一缕丝弦,在指尖轻舞,婉转悠扬。 桑麻中一抹鹅黄,广袖流弦,青丝落尽云摆处,十指纤纤,明亮的双眸,美目流盼,似有无数星辰,熠熠生辉。 呵气如兰,令人魂牵梦萦。 稚气的声音,把梦打碎。 “嫦娥姐姐!” 嫦娥闻声停手,定下一音,弋阳亭内百转千回。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亭游玩?”嫦娥眉眼轻笑,给青鸟沏了一杯荷叶茶,放在她面前。 青鸟端起杯盏,也不管烫不烫嘴,直直的猛喝了一口,发出了满足的感叹声:“嫦娥姐姐泡的荷叶茶甚是好喝!青鸟喜欢!” 青鸟自记事起,便对冷暖无感,哪怕在北极之北的冰天雪地里,她也是清朗无度;三昧真火灼烧着她的躯壳,她只觉得有些暖和。 而这些嫦娥也是知晓的,虽早已习惯青鸟能淡定自如的饮下沸茶。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喜欢便多喝几杯,小心烫便是!” 而也正是嫦娥的心细如发和温婉待人,才让青鸟视她如亲姐姐一般。 “嫦娥姐姐可知,您的弟弟尧君今日回了这天宫,现正在大殿内与天帝,炎帝商议十日之事。”青鸟撑着下巴意味深长的说道,渴望从嫦娥的脸上看到一丝欣喜的表情。 可让她失望的是,嫦娥只是轻笑一声,浅浅的答道:“嗯。” “哎……你好歹也感到惊喜一下嘛,看你这样子,亲弟弟回天宫了,都不带笑一下的,无情……没劲儿!”青鸟瞬间蔫了气,瘫靠在亭柱旁。 放勋是帝喾第三位妻子所生,自小便在人间长大,来这天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在天界长大的众兄弟姊妹们多有疏远,虽血溶于水,可依旧是情感不深。 “傻妹妹!”嫦娥见了青鸟气的圆鼓鼓的脸,嗤笑着。起身走到青鸟面前,伸出玉指,轻戳了她的眉心。 这一印,将青鸟打入回忆之中。 那日,阳七给她取名换作阿丫之后,就像今日的嫦娥一样,柔软的指腹,冰冰凉凉的,灌溉了青鸟那一方旱田,春暖花开。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少年郎,是天宫中所没有的面孔。 剑眉星目,洒然不羁,谈吐间如春雨般细柔,芝兰琼华。那一刻,青鸟便深深被那身似柳风的阳七给吸引了。 青鸟在短暂却又幸福的回忆中,痴痴的流连忘返。 嫦娥轻叹一气,给了她一记闷头敲,“犯什么痴傻呢?” 青鸟大梦初醒,才意识到离那日早已过去许久了,她再也未曾见过阳七…… “嫦娥姐姐,你……可有心仪之人?” 嫦娥有些震惊,未曾料到青鸟回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她看着青鸟今日一改往日的跳动,还老是跑神,想必是遇到了情劫。 她摇了摇头,“还未遇到,不过……我的意中人定要是个盖世英雄,待他功成名就,便是我褪去神籍,与他白首偕老之日。”她满怀憧憬的说道。 “真好!”青鸟沉了沉眉角。 “咱们家的小青鸟莫不是有了心仪之人?” 青鸟顿了顿:“算不上心仪……只是他对我有恩,我本该报答的,可他却要因我而灰飞烟灭……” 大殿之上,放勋与炎帝,天帝的谈话皆被青鸟窥听了去,神弓一旦筑成,那阳七便永远的消失了,可如若不做……那消失的便是整个人间。 错因她而起,阳七何其无辜…… 嫦娥虽久居天宫,但对人间历劫之事,还是略有耳闻,她眉头紧锁的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尧君寻得了善射之人,此人命中徽星夺目,是个拯救天下苍生的盖世英雄……”青鸟眼角含泪,转头望着嫦娥。 那盖世英雄……便是阳七的死劫,亦是嫦娥的……避无可避。 23. 长生醉(六) 西境,昆山。 日出格外得刺眼,龙聚的火球,坐落在千丈的山头,将最后那点点皑雪沸腾,随后曲水流觞,成了山洪中的一弯细流,汇入弱水,被晒的滚烫。水中的红鱼没了翕呼,褪去了粘稠,如一抹浮萍,随波荡漾,再无了气息。 山脚下的灌木丛,被沸水灌溉,最后又被这太阳沥干,满是裂痕,风一吹,便散落了。 万物,没了生的气息,只剩下了死寂。 西境以东,一山岗之上。 骨碎遍地,大片的暗红,那是鲜血流干的痕迹。旁边还沉睡着几具躯壳,喉管处被撕破,大片的嫣红涌出,一张人脸扑进了血淋淋的伤口,大口的吮吸着,还伴有着婴儿的啼叫之声,如同初生的婴儿般大口的吮吸着母乳。 红色长毛遍布周身,如马蹄般的双脚,矫健有力,浑身散发着腐臭味。 石块后面的几人提着砍刀,皆相视一眼,似乎确认了目标,趁着那怪物进食之际,一身披虎皮,长袖紧系,威武挺拔的少年左手持弓,右手化弦半月,定脊背心脉处。 一箭落下,便透过了怪物的胸膛,黑血随着大窟窿缓缓流出,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躲在石块后面的村民闻此,胃里一阵翻涌,倾泻而出。 唯有那少年,依旧是从容淡定,令人如沐春风,他走上前查看,确让怪物没了气息,便将怪物翻了个面。满口的血牙,眼睛瞪得似铜铃,面如刀削,千金中的耳垂直帖宽肩,皮脂松乏,倒像是许久未曾进食,暴瘦所致。 少年眉头紧锁,心中困惑缭绕,他细细打量着这怪物,总觉得有些许眼熟,似乎在哪里讲过,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多谢少侠,为我们村除掉了怪物啊!”一位略显年长得村民直接跪了下来,双手伏地,他身后得村民皆如遇见神明那般,朝拜着那位少年。 “老伯快快快请起,小生实在受不得!”那少年失了措,有些震惊,连忙将老者扶起。“维护天下苍生,是司羿毕生所求,老伯勿需如此。” 那老伯对少年连连赞叹,很是欣赏,“天下有少侠这般人物,安稳之日,可待!” 司羿只是浅笑,十日傲据九天,纵他再心系苍生,一介凡夫俗子,又能奈天神何如? “老伯,怪物已除,你便带着村民们回去吧,这年头在外头逗留久了,身体吃不消得。”司羿看着老伯身后的村民们,脸被灼烧的通红,黄豆般的汗珠还未汇集,便烧的滚烫消失于天际。 “少侠不如同我们一同回去,我们也可好好招待你一番啊!”老伯盛情邀请着。 “谢过老伯好意,只是司羿还有要事,不便逗留,还是不叨扰了。” 老伯倒是个豁达之人,也不做强求,便带着村民离开了。 人潮散去,只留司羿和怪物的尸体。 恶臭依旧存留着。 司羿直盯着那怪物许久,在心底思索一句:“你究竟是谁?” 忽而间,一道浑厚,刺透了沧桑岁月的声音想起,回答了司羿心中所问。 “猰貐。” 猰貐?! 司羿心中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 “尊者是何许人也?” “唐城,梨陌。” 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一根木杖缓缓现于山岗前,悠长的白须,镌刻了年轮。 梨陌先生! 司羿随即打起十二分的尊敬,行一礼,“司羿无礼,不知先生驾临,还请先生见谅。” “不知者不罪。”梨陌顺了顺白须,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对司羿的赞赏。“你方才射杀的怪物便是猰貐。” 真是猰貐! 相传黄帝在人间治理期间,中原山谷林立深处,是人面蛇身的众天神居住的天府。猰貐便是其中的一位天神,惜被同样是天神的贰负和危所谋害,最后猰貐惨死于深谷。 黄帝得知此事,在贰负和危的右脚之上,施了枷锁,又把他们二神的长臂和青丝捆起,栓挂在西荒疏蜀山顶的一颗神树之上,永生不得解脱。 黄帝念及猰貐无辜惨死,令六神巫合力在昆山施展禁术,又从西王母处讨了长生药,这才将猰貐救活。 奈何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猰貐,早已失了本性,狂躁不安,杀人如麻,坠入魔道。 黄帝恐他为祸苍生,但又念及他为人所害,故动了慈心,故将他封印在弱水深处,永生不得踏出一步。 司羿心中,又多了一重疑惑,既是封印,那猰貐又怎么会跑到这岸上来? 梨陌再一次回答了司羿所想。 “十日傲视人间,弱水断了逍遥,只余滚烫,河中灵物皆化为一滩离水,那猰貐使出最后的神力,也要冲破封印,寻得一线生机,只是他本该可以安稳度日,却还是失了智啊!”梨陌长叹一气,很是惋惜。 随后他拄着木杖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日光灼灼,滚烫的青石板却在梨陌先生的掌下,化为了寒冰。 他坐在石板上,轻喘着气,马不停蹄的寻找司羿,他有些累了,需要憩息片刻。 “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火光四起,皆由那十日作祟所致!”司羿硬拳紧握,气脉烙下一个窟窿。 “十日之事乃是命格,是劫,亦是天意。更是你司羿的命!” …… …… 夜,静了。 晚风拂过竹林,碎了满地的枯藤。一丝清凉,透过竹骨,融入油灯之下,翻动着少年的衣襟。 司羿轻扶额间,望着眼前那一把历经岁月打磨的弓,想起今日梨陌先生与自己的对话。 “我的命?”司羿满脸疑惑,不知其深意。 “神功铸造之际,英雄亦自当出世!司羿你自幼时起便是孑然一身,与不公的命运做了半生的斗争,却从不气馁,亦未曾走入邪道,可见你品行甚佳,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重任也便非你莫属!” “为何是我?” “是天选中了你,让你成为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要将天上的太阳消灭的人。”梨陌拄起拐杖,走到司羿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真的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要将那炽热抹灭的人吗? 司羿轻叹一气,推开窗,看着这漫天的繁星,每一个都在竭尽全力的发光发亮,不放过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 或许我也该向这些繁星一样…… 24. 长生醉(七) 北海之巅,寒洞。 满地的云烟藏住了崎岖的地面,只露出点点尖角,倒像极了水乡的墨画,晶莹剔透的石壁,映照出佳人婀娜的身姿,寒凉刺骨,可望不可及。 洞内一角,一弯暖泉鼓鼓,灌溉着池中的睡莲,娇艳极了。 亦寒亦暖。 水晶长椅之上,一眉目霜白的神者正沉着眼睛,感知这世事沧桑的变幻。 “帝俊兄,别来无恙。”炎帝立于洞前,行一君子之礼。 帝俊睁眼,轻叹一气,指腹之上满是卦中深意,他轻挥手,撤了洞口的结界。 该来的还是来了! 帝俊起身,沏了壶清茶,静候炎帝。 炎帝入了这寒洞,见帝俊早已备好茶水,且目光淡然,他便猜到,帝俊早已知晓此事了。 二人对立而坐,谁也未曾开口,亦不知如何开口。 炎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正当开口之际,却被帝俊抢了先。 “逆子为祸苍生,辛劳炎帝了。”帝俊语气中颇有无奈之气。 “帝俊兄想必已然知晓我来此地的目的,棋入了这一步,着实惋惜,可若帝俊兄走入这世间,或许还有他法!”炎帝言词孜孜,希望帝俊可以出面解决此事,也可避免些丧子之痛。 炎帝也是父亲,自然懂得帝俊的无奈和对孩子的疼惜。 帝俊苦笑了几声,轻叹道:“炎帝啊!我若真能解决此事,早就插手阻止这场祸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你来与我劝说呢?” “世间诸神皆道我与羲和不问世事,只想做个逍遥闲散的神,可其中有诸般无奈啊!我与羲和……” 帝俊长叹一气,满目疮痍。 “物极必反,祸乱……是为归一。” 一…… 炎帝恍然大悟,原来世间万事格局,早已注定。 盘古大帝开辟了光明,故光明永存,留下了太阳神。可这世间有一个太阳神就足够了,多了便是祸! 极乐弓便是盘古大神留下的锦囊。 既是天意……帝俊和羲和又怎能阻止? “那羲和?” “自是舍不得……可那又能如何呢?此过皆由我和羲和所酿,此痛也该由我和羲和多承受些,因果循环,避无可避……”帝俊湿了眼眶,颤颤巍巍的手里多了一把玄铁打造的弓,此弓蠢蠢欲动,神力凝聚,只等挑弓之人。 帝俊将此弓放进炎帝的手中,“此弓下一任主人便是那位神功手,你将此弓交予他,我那洞口的千年寒冰,你挪几块回去,注入玄铁和神力,打造冰玄箭,方破此局。” “多谢帝俊兄!”炎帝深鞠一躬,以示感谢。 帝俊挥了挥手,“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哎,罢了罢了,你速速回去筑成冰玄箭吧!我累了……” 帝俊欲说还休,迷关重重,化作一缕红沙消失了。 炎帝满头雾水,不懂其中深意,但得了神功,心中的欣喜胜过了困惑,他带着神功和寒冰回了天界。 从这一刻起,箭在弦上,不得不拔,而炎帝……也必须得和帝俊一样,做出舍得…… …… …… 天宫,大殿之内。 梨陌先生早已带着司羿在大殿之内等待着炎帝的归来,放勋亦在一旁等候,唯有天帝,依旧是坐在那一副高椅之上,神色清冽。 空气中,除了静默,还是静默。 一团浓烟沉于殿内,满载寒气,放勋和司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浓烟散去,是炎帝。 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弓,周身神气四溢,有些晃动不安,似乎受到了什么共鸣。 一旁的司羿似乎也被此弓给吸引,竟不经意间伸手去触碰此弓,不曾想此弓似乎感受到了司羿的气息,周身的神气顷刻间与司羿周身的熊英之气融为一体,极乐弓变得有些安稳。 炎帝随即松开了手,任凭极乐弓和司羿互相感应着。 司羿提起此弓,如沐春风,臂上之力,似乎增强了数倍。 梨陌先生满意的顺了顺苍白的胡须,点头道:“此弓与你乃是绝配!” 放勋悬着的心也终是放下了,惊呼道:“太好了,天下苍生有救了。” “还不够。”高椅之上的天帝开口了,他移步到炎帝跟前,看了看他脚下的千年寒冰,寒冰所处之地,皆为冰裂。 “他还需要有神箭助力,一支可以穿透金乌的冰玄箭。”天帝看着炎帝,瞳孔深处,皆是未尽之语。 天帝带着众人前往铸剑炉,炉内火光四射,层层黑烟袅袅升入天外之天,一块玄铁被烧的通透,天帝施法,将那块千年寒冰扔进铸剑炉内,火焰瞬间变成了冷紫色,十分的深邃。 司羿和放勋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唯有梨陌和天帝则是满脸的肃静,余光直指炎帝。 炎帝内心感慨天帝料事如神,心细入微之际,心中的疑惑终于绽放了。寒冰虽可阻挡金乌的神火,却只能如伤半分…… 唯有献祭不惧严寒与酷热的灵躯方能箭穿万心。而纵观天地间,唯有一人由此灵性。 那便是青鸟! 炎帝这才明白天帝的未尽之言,帝俊的欲说还休皆指青鸟…… 这一次该轮到炎帝抉择了,炎帝顷刻间懊悔万分,可帝俊已经做出取舍了,炎帝……又怎能推辞? “来人,去把青鸟叫来。”炎帝沉了沉眼角,暗暗的吞下的苦让他心脉不稳,开始向后倒去,好在天帝将他搀扶住了。 “你早知道了?” 天帝沉默不语,避开了炎帝的目光,就连梨陌先生也是低眉看着这满地的云烟。 炎帝长叹一气,眼角滑下一颗充斥着过往的莹珠。 …… …… “哎!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青鸟趴在栏杆上,看着漫天的晚霞,红扑扑的,天角之涯的鸟儿,自由自在的遨游于天际,她向往极了。 嫦娥捻着丝线,穿过细针,绣下一抹云彩,轻笑道:“天帝大人有旨,未得他允许,你不得踏出长青殿半步,按着你这低微的灵力,门口这结界不到一刻就能把你化作脓水,你还是乖乖的带着吧!” 青鸟收回双手,垂着肩膀,有气无力的摊在嫦娥的身上,又是阵阵的哀叹。 她着实摸不清那些君帝们的心思,她不过就是一直灵力低微的小破鸟,就算是有些贪玩,也不至于绘一道禁锢的结界堵在门口吧! 25. 长生醉(八) “嫦娥姐姐,天帝大人素来欢喜你的性子,你就帮我去求求情吧!我真的不想待在天宫了,我想去找阳七!”青鸟拽着嫦娥淡黄的衣衫,轻轻的摇晃着。 嫦娥被她晃的手中的细针戳画了好几处云色,不过嫦娥倒是个好脾气,只是放下手中的针线,轻抚着她的发髻,嘴角浅笑道:“好啦!天帝大人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用意,听话!” 嫦娥虽不知天帝欲意何为,但前次青鸟险些在人间丧命,为了青鸟的安全着想,她只能和天帝同气连枝。 “嫦娥姐姐你……”青鸟委屈着脸,眼眶里布满了波纹,轻眨眼便兜不住了。 嫦娥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输了,只是她还来不及认输,门外的仙官便撤了结界。 “天帝大人命小仙带青鸟仙子前去大殿。” “天帝大人找我?”青鸟满头的雾水。 “天帝大人可有说是何事?”嫦娥看着眼前的仙官,心中有些不安。 “未曾。” 禁足青鸟在前,现如今又唤青鸟前去,嫦娥浅吸一气,思绪万千。她拉起青鸟的手,缓缓起身,“我同你一起去。” “嗯嗯!” …… …… 大殿之上,众人褪去,只留下了天帝和炎帝。 炎帝知晓一切之后,脸色惨白,头上的白须风一吹,似乎就要碎裂了。 铸剑炉依旧长燃不息,火光落尽处,箭心雏形已成,只待灵躯献祭…… “天帝大人你找我啊……炎帝大人你也在啊!”青鸟见到炎帝也在此地,紧绷的弦也终是松了下来,很是欢快的一蹦一跳的跑到炎帝身旁,挽着炎帝的手,和往常一样,撒着娇。 炎帝强忍着眼角的泪,捏了捏青鸟肉乎乎的粉脸,总想多说些什么,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见过天帝,炎帝。”嫦娥行一礼。 天帝闻声,脸上骤变,多了一丝欢颜,嘴角上扬道:“嫦娥仙子也在。” “青鸟顽劣,不知因为何事惹得天帝心烦,特召她来此处?嫦娥作为青鸟的姐姐,有些担心,便也跟了过来,望天帝不要介意。”嫦娥低沉着头,似乎在躲避这什么。 “无事,此次唤青鸟来此……确有要事。”天帝轻撇头看着身后的炎帝,后话终是没有说出口,这些事只能交由炎帝做出取舍。 嫦娥等了片刻,未闻天帝的后话,她轻抬眼,这大殿之上除了他们几人,最夺目的莫过于那一池焰火。 嫦娥眉头紧锁,那是……铸剑炉! 如若神功是极乐弓,那箭……必须得是冰玄箭!冰玄箭……冰玄……献祭! 嫦娥瞳孔一亮,往后退了几步,轻喘着气,看着天帝,天帝满是坚定的眼神证实了嫦娥所有的猜想。 “不可以!”嫦娥跑到青鸟跟前,把青鸟护在身后,眼中满是泪光。 青鸟那不灵光的脑子到现在还没看出事情的不对,呆呆的问道:“嫦娥姐姐你怎么了?什么不可以啊?” “青鸟是灵躯,无惧严寒,更不怕金乌的神火。可青鸟也是炎帝您的女儿啊!这么多年的父女情您真舍得让青鸟献祭吗?就不能寻得他法吗?”嫦娥振振有词,把炎帝和天帝无法开口的话,剖析得一干二净。 “献祭?”青鸟眉目紧拧,颤颤的转头看着身后那一方焰火,不开窍的脑瓜也终是顿了悟。 “青鸟……为父别无他法,要造此箭,必须献祭,纵观天地间,唯有你……才是这最合适的人选!”炎帝满目疮痍,天下有哪个父亲会舍得让自己孩子去死啊!他多想替青鸟承受此劫,哪怕万劫不复,神识俱损,他也要护着青鸟。 可现在……他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青鸟是这世间的唯一……无人可换,纵使他是炎帝,神力深厚,也奈不得半分。 “我……我愿意献祭。” “什么?青鸟你疯了?你会没命的!”嫦娥转过身按着青鸟的肩膀,眼角的泪大把的往下砸。 “嫦娥姐姐,十日浩劫,本就因我而起啊!我犯下了错,那就得由我来弥补啊!”青鸟嘴角上扬,在脸上硬挤出一朵绽放得向阳花。 “青……” “姐姐!是你教我的,每个人都只能陪自己一段短暂的时光,青鸟已经陪过了,往后就让别人来陪姐姐了!” 嫦娥早已泣不成声,她怎么也想不到,上一刻还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青鸟,在下一刻,就要成为这炉中的一抹尘埃,永远禁锢在剑炉之中。 若是早知如此,她一定将青鸟放出去,让她走的越远越好…… 青鸟轻轻得将嫦娥的手放下,缓缓走到炎帝跟前,看着炎帝日渐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泪痕,青鸟伸手把那些痕迹轻轻的试去,然后又拿着指腹轻轻在炎帝脸上戳上一个笑脸。 “哎呀,愁眉苦脸的一点也不好看,笑一个嘛……笑一个!” 炎帝伸手,轻轻的抚摸着青鸟黝黑的发丝,“如果有来世……为父一定去寻你!带你看遍漫山的花海,追着云卷云舒,去东海垂钓,西荒爬树掏鸟……把那些没有玩过的我都带着你玩上一圈。” “哈!那炎帝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哦!那我下辈子还做一只鸟,往后你要是看见一只鸟嘴里衔这一枝橄榄枝,那就是我来找你了!”青鸟继续面带微笑,将所有的不舍难分都暗藏心底。 “等女娲和听訞大人回来了,你就说我贪玩跑到人间去了!” “好……” 青鸟点点头,轻吐一气,缓缓踏上石阶,看着这央央的神火,竟也不觉得暖和。“天帝大人,你一向对我严厉,老是责罚我,说实话,我是怕你的,可是我又很尊敬你,你那么宏伟高大,体恤众神,是一个好神明。天帝大人,我们家炎帝大人就是个老古董,他不懂照顾自己的,以后劳烦您多管束他了!” “我……走啦!” 再见了嫦娥姐姐,天帝,炎帝…… 还有阳七…… 话落,青鸟扬起双翼,腾入剑炉之中,顷刻间火花四起,燃烧了所有的过往……成了一抹灰烬。 箭成,静待天明。 大殿之上,落了满地的咸汤。 26. 长生醉(九) 天,再一次变得赤橘,烈日下,百花枯竭,把生……烙在深渊里。 十只冰玄箭整齐得躺在箭匣里,是青鸟平日里未曾有过的安静。 炎帝轻抚了抚手中的箭匣,拭去了余尘,将箭盒交予司羿,司羿双手接过,负在脊背之上。 天帝挥袖运掌之间,注入了百年的灵力赠与司羿,司羿周身热气腾腾,两股灵力入体交汇于心脉处,随后融为一体。 梨陌先生顺了顺白须,点头道:“去吧!” “是!”司羿行了一礼,便退出了大殿。 路过弋阳亭,微风徐徐,扬起绿柳,佳人立于道前,清冷凌冽,目光中满是无法触及的戎光。 司羿顿步,失了神。 “她曾经说过你是一位拯救天下苍生的盖世英雄,望先生凯旋归来,莫负了她一番深意。”嫦娥行了一礼,眼角深沉。 司羿回过神来,坚定的点了点头,“司羿定不负众望。” 嫦娥随即向后退了半步,示意他可以走了。 司羿大步星云,迈着强劲有力的步伐,直奔天门。 嫦娥看着司羿背上的箭匣,再一次湿了眼角。 …… …… 是乱。 晌午,至烈。 寻常日里,唯有一个太阳时,人们都不敢直视那光明的象征,可如今十日傲天,凡胎肉眼朝着天空轻瞟一眼,眼角都有嫣红泄出,更别说要满弓准箭了。 天帝,炎帝,梨陌,放勋以及嫦娥五人皆在天门石阶处,看着人间即将发生的一切。 彼时司羿已到达人间,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束箭,箭指长空,裂日灼伤了他的双眼,眼角一抹暖流流入了衣襟。 他额间冒出黄豆般的汗珠,滚烫,但很快又消失。暴起的青筋从颈椎处一路延申至额间,双手忍不住的颤抖,那一刻他才真真觉得自己在神力面前,不堪一击! 而九天之上,十只金乌交错纵横,时而九九归一,时而散落四方,其踪迹毫无规律可循。 司羿强眯着眼睛,透过一丝烈阳,对准其中一只金乌,右手画月,箭在弦上,他眼角的血痕愈发的深厚。 “啊!!!”他朝天怒喊一声,用尽了全力射出了第一箭。 剑拔弩张,气势逼人,却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只金乌朝右侧飞走了。 空了第一箭,却用光了司羿所有的精力,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在支撑他继续瞄准了。他瘫靠在树干下,双眼紧闭,数道血痕将他如麦穗般的脸覆盖。 “他已经支撑不住了,我们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他不过是躯躯凡胎,怎么受得了那十只金乌的神火啊!”天帝摇着头,叹息道。 “他必须得坚持住,这是青鸟拿命换来的!”嫦娥眼角一横,语气坚决,消失在天门。 嫦娥看着瘫倒在树下的司羿,满面血痕,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施法帮他疗伤,一道白光笼罩着司羿,抚去了血痕,将他额间的碎发梳理干净。 掌心处多了一白玉盏,她轻扶起司羿,给他喂了一口仙露。司羿猛喝了几口,咳了几声。 “我让你们失望了,我做不到……我连它们在何处,我都探不清楚,我不是什么盖世英雄,我只是一个孤儿,一个从小就被所有人抛弃的孤儿……”司羿嘴角讥笑道,目光中满是对自己的质疑。 嫦娥原本想说些激烈难听的话逼一逼他,可听了司羿这一番话,心中的恻隐之心再一次被拨动,她紧握着司羿的手,“就当作平常在山里打猎,凭心而动,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永远也不会抛弃你的!” 嫦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此等承诺,可她就是说了,按着自己的心,说了。 只是说了。 二十余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司羿说,“我在!” 居然还是她! 司羿心中一股暖流穿梭着,灌溉这他心中的荒芜,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愿意去当真,尽全力一搏,不让许诺的人……失望。 他调息片刻,短沉一气,他试图缓缓睁眼,可瞳孔的灼烈感让他再一次双眼紧闭,痛苦不堪。嫦娥见状,从袖口取出一条紫绫,踮起脚尖,鼻尖凑到司羿的耳畔,晕染了一抹淡红。 司羿细细的听着嫦娥的一呼一吸,急躁求成的心也随着这律动变得平稳。 “眼睛无法直视的,不代表心不可以。”嫦娥捡起地下的弓箭,交到司羿手中。 “多谢仙子,司羿明白了。”司羿嘴角一抹浅笑,再一次拉弓上箭,静待时机。 忽而天空上阴云蔽日,阵阵哀啼,惊扰着所有人的心弦。 炎帝闻声心中一震,轻挥手将阴云破开,映入眼帘的竟是青鸟!他向前迈了几步,试图将青鸟揽回,却被天帝拦住了。 那一支射空了的箭,化作成青鸟,在九天之上,与十只金乌并肩池舞。 “丫——丫——!” 哀啼声从不间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嫦娥眸中一亮,惊道:“司羿!快,顺着啼声的方向射箭!” 司羿又画一轮满月,闭眼沉思,耳骨轻震,寻着声音的方向,气沉丹田之处。 “丫——丫——!” 就是现在,箭,穿过云霄,满载寒意,击碎了阳三的神识,落于西荒。 众神脸上终于露出欣喜之色。 一连七箭,箭无虚发。 十日,转眼间便只剩下了阳七和阳九。 青鸟停止了哀鸣,它飞到阳七身边,“丫丫丫——丫丫丫!” “阿丫!”阳七轻轻的擦去青鸟眼角的泪水。 “其实……我会说话,我也有名字,我叫青鸟,青色的青……可我喜欢你唤我阿丫。阳七……阳七对不起!”青鸟用尽了最后一抹神识,道出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那我就喊你阿丫。”阳七眉眼舒展,还是和从前那般,仙风道骨。 “好好活着!” 这是青鸟留给阳七最后的祝愿。 话落,她振翅朝阳九飞去,与阳九死死的缠在一起,又是一震哀啼:“丫——!” 司羿箭拔弩张,最后一支冰玄箭震破云霄,最后化作虚无。 九九归一。 天,淡了。 27. 长生醉(十) 生,再一次回归了人间。 天空之上,再没了十日狂妄的威胁,只留下了阳七,看似幸运却又孤独入骨,每日自东山而出,落尽西窗,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每每到了夜半时分,看着那皎洁的月色,在阴晴圆缺下,依旧撩人,可曾经热闹的扶桑树下,却只剩了一方荒土和一抹孤影。 阳七曾去北海之巅寻过帝俊,可帝俊和羲和早已远去,只在寒壁之上刻下了一行字:死生一场,莫负情长。 他忽然想起那日青鸟唇角的坚毅,“好好活着。” 阳七从未丧失过生的希望,却对生百无聊赖,可余下的使命却又不得不让他负重前行。 帝俊和羲和诞下祸根,最后丧子之痛便是果;青鸟乱入人间,点燃了怒火,神形俱损于铸剑炉;十日祸乱,诛其九央,万般皆是果。 而阳七的果便是孤寂的飘荡在这天地间,万物皆只可望不得及。 此后,晴空或是阴云,皆是他一人。 …… …… 天宫之上,炎帝丧女,一夜之间,掌心的沟壑又深了半分,满头银丝随风散落,坐在长青殿外,双眼紧闭,聆听着回忆中的余音。 蓦然回首才发现,啷当稚音早已随风而去,门口的石阶依旧,磕磕绊绊的裂纹中夹着半片彩羽,这是青鸟仅存的一抹形识。 炎帝撑起千斤重的身躯,佝偻着脊背,颤颤巍巍的将那半片彩羽拾起,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双手合十,拓下一印。 半分愁绪,半分喜。 大殿之上。 天帝依旧是一席白袍坐在那一张亮白的高椅之上,额间青色散落,神色淡然,看不清心底的伤愁。 梨陌先生早已离去,回到了人间,继续游历四方,看云卷云舒,沧海桑田。 放勋和司羿遗留在大殿之上,善理着余下的后事。 “尧君,现人间祸事已平,你也是时候回到唐城,让人间的秩序稳固下来。”天帝语气淡漠,听不出半分喜悦。 “是,放勋谨遵天帝教诲,只是……”放勋低沉着头,眼角轻瞟了司羿一眼。 “只是什么?” “司羿此次平息了祸乱,是为大功一件,放勋恳请天帝赐予司羿神籍,好让他持着极乐弓斩妖除魔,继续守护着天地之间的秩序。”放勋向前深鞠一躬,语气十分的谦卑。 天帝虽为天界之主,一向秉公执法,赏罚分明,可梨陌先生临走前算了一卦,并叮嘱放勋,要好生待司羿,不得让他陷入天帝的狭隘之局中。 天帝是五帝之中最为年轻的君帝,更是掌控天界一切权力,而除此之外,另一件整个天宫皆知晓的秘密便是——手握重权的天帝一心只思慕于帝喾的月下之女——嫦娥。 而卦中有言:嫦娥乃是司羿的良配。 放勋虽鲜少登临天界,可对天界的事情还是知晓一二的。天帝虽是一方君主,海纳百川却也只是表面的气度,实则心思深沉,棋局之道,看的比谁都清楚。 高高在上的天帝却只是嘴角一抹咧笑,“神籍?这本座还真给不了,不过……”天帝手中多了一份黄色的油纸,油纸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鼓鼓的。 “只是西王母酿造的长生不死药,本座将他赠于你,待你服下,便可入了这天宫,记入仙籍。” 放勋眉头紧锁,摸不清天帝的心思,一个男人怎么会容许另一个男人靠近自己心仪的女子半分?天帝此举实在是过于诡异,莫非那药中下了剧毒?不不……他是天帝,此等事宜太过冒险,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放勋在心底沉思着。 天帝挥手间便将长生不死药放在了司羿的眼前,油纸外围熠熠生辉,十分的诱人。 可司羿却只是轻叹一气,眉目淡然:“谢过天帝的美意,成仙封神固然是好,但司羿更想在人间肆意畅游一回,生死皆是命,司羿愿顺势而为。” 天帝眉眼舒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既是你心之所向,那本座便不再勉强,只是本座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这不死药,便放在你那里吧,等什么时候你想来着天宫了,此药便是最佳捷径。” “谢天帝。”司羿行以君子之礼。 可此时放勋心中的疑惑又浓重了几分,按理说司羿断了成仙的念头,天帝理应高兴便是,随司羿所好,收回不死药,怎么还将不死药留在司羿那里,那不是为自己留下隐患吗? 可当放勋轻抬眼,看了眼高椅之上的天帝,眸中带喜,似乎早已胜券在握。 未到放勋窥破此局时,天帝抬首间,逐客令已落:“此事已了,各司其职吧!”话落他便消失在殿内,云雾弥漫了嘴角的笑意绵绵。 世人皆知梨陌先生善卦,可未卜先知;殊不知这天界之主亦是个可将世间命脉握拳于手心之中的神!他既然能提前知晓青鸟献祭一事,自然也能看到未来人间的难平事! 一黑一白,皆在天帝的掌控之中,未来可期,何惧当下! 心事重重的放勋带着司羿离开了大殿,步履略有些沉重,司羿看出放勋心似有不安,便问道:“尧君可是烦心之事?” “哦……近日忙于十日一事,奔波许久,有些心神不宁,休息片刻就好了。”放勋面带微笑,隐瞒着天机。 司羿不是憨傻之辈,他知道放勋心中有秘事,可他不愿吐露,司羿亦不会多问。 “如今天下安平,我需左膀右臂来助我治理人间,你可愿意?”放勋看了司羿良久,觉得此人甚是有才,是个值得托信之人,便发出邀请。 “自是愿意!”司羿答应的甚是爽快,不带有一丝犹豫。他在西荒时,便时常听村民们提起,唐城尧君心系子民,治洪水,灭恶兽,与百姓相处很是融洽,没有一丝君主的架子,那时候他便甚是欣赏尧君。 “如此甚好!”放勋把手放在司羿的宽肩之上,轻拍了几下。“得此勇士,是我放勋的幸事!” 28. 长生醉(十一) 人间熄了火,水神共工受帝俊所托,给人间的荒芜之地,描了幅娟娟细流,滋养着世间万物。 晋阳之北,唐城。 放勋时隔数日终是回了草屋,一切皆如离去时那般朴素淡然,木桌之上那一碗未曾食用过的野菜汤早已没了当日的清澈,灰尘积满了碗底,将那几缕野菜团团围住。 司羿踏入草屋粗略打量了一番,原来传闻都是真的!他现在更加坚定自己没有选错人。 “寒舍简陋,我先去打盆水。”放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木桌上的残局,拿着一披破布走了出去,不一会便端着一盆水走进来,将破布放在水盆中浸湿,又轻揉了几下,随后拧干,擦拭这木椅上的余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样子这草屋内的一切都是他一人打理的。 司羿对放勋,更是敬佩了。 “坐吧!”放勋将擦拭干净的椅子移到司羿眼前,示意他坐下,随后又大致整理了一下桌面,便端着满满一盆浊水走了出去,等他再进来时,手中提着一壶清茶,茶香将屋内的污浊之气驱散,空气中满是清甜的味道。 放勋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的清茶,“自十日祸乱之后,也是许久未曾静下心来品一品茗香了。” 他端起杯盏很是满足的细泯了一口,唇齿留香,还是那份熟悉的味道。 司羿只是嘴角轻笑,看着眼前的放勋丝毫没有一丝君帝该有的态度,没有天宫之上众神那一副蔑视天下的高傲,与常人无异,哪里还有半分神明的样子。 可就是这一副朴实无华的模样,让司羿和万民心甘臣服。 这便是放勋征讨四蛮制胜的关键。 “尧君,人间有你才是万民的幸事!”司羿双手高举茶盏,一杯尽。 …… …… 若经过干年。 一把极乐弓,一砸韧箭。 破了封豚,躲开了九婴的喜怒水火;洞庭湖畔怒斩修蛇,畴华之野屠凿齿;于青丘之泽灭了大风,入洛河之府救了宓妃…… 在属于帝尧的时代,司羿成了这天地间受万民所景仰的射师。 真真成了梨陌先生口中的盖世英雄。 是夜,圆月高挂在孤寂的夜空之上,无星。 晚风拂动,细竹晃动着腰身,在月下轻舞,竹叶袅袅落下,如同一场细雨,延绵不绝,另有一番风雅。 是静亦是动,月圆有佳客。 院中一壶热茶滚烫,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司羿从地上捡起一根枯竹,细细的摸索着,擦去泥土,又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在枯竹之上凿了几个细洞。 轻吹一气,竹屑之下,一只简易的竹箫便有了雏形。司羿轻拿起,就着月色,指腹捻着细洞,下唇紧贴哨口,上唇微微涌起,唇角的气息涌进枯竹的傲节之中,弹指间,一曲悠扬。 如泣如诉,像一妇人在思念着远征的丈夫;又如同弱水河畔戏耍的女子,遇见了心仪的男子,小鹿乱撞,轻快跳动…… 乐声百转千回,拨动着落叶,佳人身披月色,踏着一抹余尘同落叶一起,缓缓着地。 静看月下那驰骋天下的少年英雄,在音律中寻得一丝温柔。 风和月色共舞,扬起了四季。 而后风止,万籁俱静。 “许久未见。”司羿放下手中的竹箫,轻转头,眉眼皆是笑意。 起身,便是一礼。 “别来无恙。”嫦娥立于月下,清浅一笑。 自司羿重回人间,成了放勋的射师之后,嫦娥便时常在圆月之际,前往人间,与司羿月下小酌,又或是清茶谈笑过往。 嫦娥久居天宫,受到的条条框框的约束,不得已只能做个温婉娴静之人。其实她是羡慕青鸟的,青鸟看似泼皮顽劣,却有着嫦娥所没有的勇气,她敢于打破禁锢,从不把天界的规矩放在眼中,一如既往,是一只潇洒自在的灵鸟。 可嫦娥做不到,所以她格外的羡慕,向往。 只是青鸟不在了,没人在她耳边叽叽渣渣的讲个不停了,一瞬间,整个天宫都静的可怕。再也没有人给她讲关于人间的故事了。 好在,她还认识司羿,每当司羿和嫦娥谈起他在西境荒山之上,被野兽抚养长大的故事,还有一路以来收服的妖兽。 嫦娥听了,很是欢喜,向往。那种由自己掌控的人生,没了条条框框的束缚,是她毕生的追求。 她开始羡慕司羿了! 渐渐的,他们无话不说。 也真应了昔日青鸟的未尽之语。 司羿和嫦娥,皆是彼此的劫。 “今日你来的有些晚。”司羿给嫦娥到了杯茶,端到她面前,并且心细的提醒道:“小心烫。” “见你吹奏着天籁之曲,便在暗处多听了会。”嫦娥端起茶杯,轻轻的把烫手的浓烟吹走,随后细泯一口,又缓缓放下。 “你若是喜欢,以后我每日都吹给你听,不离不弃。”司羿借着乐声表露自己的心迹,他虽知道此生难以与嫦娥修成正果,可还是想告诉嫦娥,纵天宫孤寂无人懂她,至少人间还有一位唤作司羿的少年,心仪她,此生不换。 人神殊途,嫦娥自是知道,纵司羿有着不死药,可他厌倦天宫,嫦娥亦是如此。天宫无形之中便是一座囚牢,囚牢着嫦娥的半生。 嫦娥在那里呆的太久,真真厌倦了,她想要自由,想要潇洒的活上一遭,管什么天条律令,和司羿一起,一把弓,一盏琴,月下拨弦,岂不乐哉? “好啊!” 司羿满目欣喜,激动的一把抱住了嫦娥,揽着嫦娥的细腰,嗅着嫦娥身上淡淡的荷香,很是好文。 “你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所以……你负不得我!”嫦娥依偎在司羿宽广的胸膛之中,坚实的触感,十足的安稳,她很是喜欢这种有依靠的感觉,亦是嫦娥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司羿对月发誓,此生定不负嫦娥!”司羿望着月亮,一字一句,异常坚毅。 嫦娥见他如此认真起誓的样子,被逗乐了,随后又静静的躺在司羿的怀中,感受着她命中那位盖世英雄的满腔炙热。 清茶促佳人,月下影成双。 司羿真真未曾负过嫦娥…… 29. 长生醉(十二) 大殿之上,嫦娥跪于殿前,恳求帝喾剥去她的神籍。 帝喾虽是十分的疼惜这个女儿,一向是有求必应。可剥去神籍这等大事,不可胡来,且一旦剥离,那嫦娥此生便只能如同下界凡人般,要历经生老病死。 凡间之死,药石无医。 那他便要永远的失去嫦娥这个女儿了,帝喾又怎舍得? 帝喾面色黑沉,花白的银丝间怒气蒸腾,冷哼道:“痴心妄想!人神殊途,你竟为了一介凡人妄动私情,成何体统!” “父亲,嫦娥自知不孝,此举着实是太过任性,可女儿是真心喜欢司羿的,还请父亲成全!”嫦娥狠狠的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抬首间,额前大片的红晕。 这一跪,一响把帝喾的心都震碎了。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他怎么忍心看着女儿为了一介凡夫俗子如此贬低自己的身份,甚至不惜要断了这永生永世的父女情分! “哼!从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待在天宫之内,哪也不许去!来人呐,把嫦娥带下去,好生看管着!”帝喾怒挥长袍,眉目似剑,似要把嫦娥吞噬。 仙官们听到指令,上前欲将嫦娥拉走,可奈嫦娥心中只有司羿,她推开了所有的仙官,双膝跪地一步一步移到天阶之下,满脸泪花,“父亲,嫦娥求你了!嫦娥此生别无他求,只想自由自在的活上一遭,求父亲成全!” 帝喾随即转身,不再看她。 嫦娥长这么大,帝喾从没让嫦娥流过一滴眼泪,现如今…… 帝喾心中一拧,比谁都疼。 可他不愿自己的女儿去承受凡世间的生老病死,那种痛苦,那种绝望不该在他心爱的女儿身上出现! 嫦娥还在留着眼泪,一字一句的恳求着。 掐指间天帝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嘴角一抹黠笑,转眼间便来到了大殿之上。 看着石阶之下的嫦娥满是泪痕,很是疼惜的将她扶起,并附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父君正在气头上,你这样哭闹着只会让他更加心烦的,你别担心,有本座在!” 帝俊嘴角上扬着。 随后他转身来到帝喾身旁,“帝喾兄。” 帝喾会过头来,定睛细看,这时才反应过来,身后站了一个人,“天帝。” “帝喾兄眉间紧锁实为自困呐!” “天帝此言不知是何意?”帝喾被天帝说的满头雾水,不懂话中深意。 天帝念及嫦娥和其他仙官还在大殿之内,便施展秘术,只余帝喾能听见。 “卦中意,嫦娥乃是司羿在凡间的结发之妻,无人可阻。” 帝喾眼中一抹惊色,满是不信,“怎会如此……不对!”他将天帝的话再细细的想了一遍,随后又轻捻指腹,嘴角一抹释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帝喾兄果然智慧!”天帝轻点头,撤了秘术。 一切,皆在长生天的掌握之中。 帝喾故作为难的长叹一气,“哎……既是你心中所愿,为父自然也不再多加阻拦。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便走去吧!” 嫦娥虽不知天帝与帝喾说了些什么,但帝喾同意剔除嫦娥的仙骨,她就已经是欣喜万分了,哪里还思绪得了别的事情。 “多谢父亲!嫦娥来世再来报答您得养育之恩。”又是一跪,一响。 此后一别数年,归来时应当是物是人非,语不还休。 既已定下此局,便只能受其拘。 嫦娥跪在弋阳亭畔,由天帝运掌施法,剥离嫦娥体内的神识,抽出神骨。 一道白光乍现。 骨,碎了满地。 鲜血染红了衣裳,汗水却又稀释了浓稠,晕染出朵朵娇艳的花。 新骨又刺透血肉,重新愈合。 神籍不复存在,只留一副凡胎。 雪白的肌肤早已没了血色,额间的青丝紧紧的黏在惨白的脸上,掩盖了痛苦的神情。 可她未吭一声,只是默默忍受着剥离神骨带来的锥心刺骨般的痛。 因为心之所向。 “多谢……天帝。”她很是艰难想要撑起残躯,奈何受此重创,身子虚弱无比,手臂无力,狠狠的砸了下去。 天帝心有不忍,纵是胜券在握,却也是见不得心仪的女子受这般苦难。他十指相印,手握暖光,缓缓煽动,一抹鎏金桥透进嫦娥的身体里,擦干了血污,还了她轻秀爽朗的面容。 “无需多谢,此去人间,若有需要找本座便是。”天帝将她扶起,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让嫦娥有些不敢直视。 她连忙后退半步,与天帝保持着七分的距离,行一礼,是为感激。 “我父亲那里……还请天帝多家费心了。” 帝喾年事已高,她却要贸然离去,着实是有些对不住养育她的父神母神。 “你放心。” 嫦娥清浅一笑,随后转身,略有些蹒跚的一步,一步朝人间,朝着她该走的路,走去。 天帝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看不尽的欣喜。 天下之大,有些归宿是注定了的! 无人可以更改。 …… …… 两盏红烛,一席罗裙。 竹屋之中大片的欢喜,香炉里烘培着红泥,花生,胶枣,果子散落在席榻之上。 司羿携半分酒意,红晕之下,如沐春风。他轻掀起那大红的盖头,曾经月下清冷无度的佳人,轻舔几笔浓妆,薄唇娇艳欲滴,多了些温度。 司羿看的入了迷,惊叹道:“甚美!” 嫦娥有些娇羞的轻抿下唇,鹅蛋般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些红晕,有点烫。 这便是成为一介凡人的感觉吗? 有些不一样。 司羿轻捧她的有些滚烫的脸,嘴角轻笑,曾经如寒冰般情不外露的仙子,现如今也开始有了感知。他轻附上她冰凉的薄唇,烙下一串温柔的印记。 嫦娥有些被惊到,后脖子紧缩了一下,但很快随着司羿的深入,寒唇变得炽热,嫦娥也渐渐投入到司羿的怀里。 寒冰终被捂化,满夜的风雨,缠绵。 红烛还在泣着喜泪,嫦娥就着烛光看着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嘴角不经意的向上扬起。 会想起过往的种种,如今好像才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青鸟,我找到我的意中人了。 你呢? 30. 长生醉(十三) 清晨,初阳升起。 司羿一大早便随着放勋远征去了,留嫦娥在家中轻扫余尘,闲来无事便坐在西窗处,绕着丝线与桑麻,镌刻这静默的岁月。 竹林的阵阵清香,山间的晚风,一切静谧却又幽远。 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司羿也会带嫦娥游走山河,看尽世事繁华,尝遍人间的俗食的美味。 只是好景不长,司羿毕竟是放勋最得力的助手,且人间的猛兽四起,为祸人间。司羿便不得不拿起雕弓长剑,奔赴远方。 数月里,司羿不是每日早出晚归,跟随着放勋处理各种政务,便是在外远征,一连数十天。 唯有夜深人静,繁星也疲倦了时,嫦娥才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司羿。 起初嫦娥是未有过多的在意的,只是时间久了,她便觉得有些累了。 她想要自私一些,宁愿司羿只是一介普通人,不是什么盖世英雄,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悠闲度日,司羿在山间柴火,她便在家绣着暮色……过着平凡夫妻该有的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那夜,司羿满载疲倦归来,眼角沉沉,可当他推开门见到嫦娥之后,立马喜笑颜开,疲倦的声音也变的有些爽朗。 他走上前,搂住她的细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慢慢的把心放安稳:“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了吗,今晚会晚些回来,怎么还在等我。” “羿……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嫦娥紧咬下唇。 “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明日我便辞去职务,听闻北境有一临海的小镇,你不是你一直想看蓝色的大海吗?我带你去。”司羿将她搂紧了些,把头埋在她的细肩里。 “对不起……”嫦娥顷刻间崩塌,泪如雨下。 “是我对不起你,你愿意丢弃神籍嫁与我,我便要你一生一世都幸福顺遂。”司羿眉间舒展,轻揉着嫦娥柔软的青丝。 安了眠。 …… …… 笠日,天明。 嫦娥还在枕畔酣睡着,昨夜司羿定下的承诺,让她很是难得的睡了个安心觉。 而司羿一早便做好了早点,随后便去了放勋的草屋,直接了当道明自己的来意:“尧君……” 放勋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这里备了些茶,不急,先喝上一杯如何?” 司羿并未推辞,提起长摆落座,放勋给他倒了杯茶,他浅尝一口,随后便放下了。心中略有不安,唯恐放勋不愿放他远去。 放勋毕竟是一代主君,自是明白司羿的心思,他轻叹一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来昔日梨陌先生卦下之意,竟真真一步又一步的发生了。 天不留人,那他再加阻拦也是无用。 “你既去意已决,那便去吧!” 司羿心中暗松了口气,神情舒展,“多谢尧君。” “羿,只是你可知一旦远去……便……再无回头路!”放勋掌心紧握,紧咬后齿,后事如何,他心中皆有尺度。 司羿未曾明白放勋的话外之音,误以为一旦辞去了职位,自有勇士代替,而自己再也不能成为唐城最荣耀的射师。 “名利于我而言,本就是身外之物,司羿不悔!”司羿缓缓起身,行一告别之礼。 既是感恩放勋的知遇之恩,亦是离别前的尾声。 “去吧……” 放勋轻挥衣袖,鬓间的银丝若隐若现,时间,也该到了。 司羿退出草屋,空余放勋一人。 往后放勋的峥嵘岁月中,再无司羿。 司羿亦是如此! 有些离别之意,是一生的! …… …… 北境,临海。 蓬莱镇。 一尺长河,水流哗啦,激荡着卵石,十分的透亮。水中游鱼嬉笑玩闹,与轻柔的水草共舞。 河畔卵石密布,偶有击打声传来,鱼受惊,四处逃窜着。 妇人们正拿着木板,敲打着桑麻,激荡起雪白的浪花,十分干练的手拧起桑布,在清澈的河水中轻甩几下,随后又一阵拧呼,散了满地的水珠。 “呦!嫦娥娘子来了?”一位妇人正将衣物拧干,放进旁边的木盆中。 嫦娥清浅一笑,放下手中的木盆。 “陈阿嫂,前几日做好的衣物您可还欢喜?” “欢喜,欢喜,欢喜的不得了呢!”陈阿嫂连连点头,喜笑颜开。 “那便好。”嫦娥又是一笑,随后便低头沉迷于手中的衣物。 “整个蓬莱镇谁不知道嫦娥娘子的手艺那可是一等一的绝呀!”在河畔另一头的阿嫂连连称赞道。 “就是就是!” 搬来蓬莱镇这数月里,司羿干起了从前打猎的行当,组建了一直猎队,每日便去山里打些野味,与人换些小物件什么的。 嫦娥便在家织着桑麻,绣着针线,蓬莱镇里的妇人们很是友善,时长拉着嫦娥与她们一起话话家常,做些衣物。 嫦娥的刺绣功底是十足的好,那些妇人们见了都惊叹不绝,于是便传开了。此后镇上的人都齐刷刷的跑来司羿家门口,求着嫦娥做上几件衣裳。 嫦娥倒是不觉得麻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便都做了。 “哎呀!阿婆晕倒了!” 耳畔传来妇人的尖叫声。 嫦娥回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阿婆在河畔洗衣裳,突然间便晕倒了。 众人将阿婆围的水泄不通,不知所措。 嫦娥冲进人群,扶起阿婆,三指寻脉,皆无所定,她眉头紧锁道:“阿婶们,你们先散开些,陈阿嫂,你来帮我将阿婆扶起,其他阿嫂速去叫医者。” 嫦娥和陈阿嫂将阿婆扶回了家中,一路上,她不断的给阿婆掐着人中,可阿婆还是不省人事。 阿婆的身子骨向来都是十分的硬朗,一下子晕倒的这么严重,倒是让嫦娥有些被惊吓到。 医者匆匆赶来,为阿婆诊上脉,不到片刻,医者便眉头紧锁,长叹一气道:“哎……万物皆有尽头,阿婆的脉象已是深沉入骨,无法探寻到了。” 嫦娥如同受到晴天霹雳,神识逐渐有些模糊,往后踉跄了几步。 “怎会如此?” “嫦娥娘子啊!阿婆年是已高……终是要离去的啊!” 31. 长生醉(十四) 晚霞,染红了半边的天。 秋风,把院前的梧桐树吹的“吱吱”响,大片的黄扇砸在泥土上,清脆一声,便都碎了,余留了光秃秃的枝丫,和树干上四季刻下的疤痕。 司羿狩猎归来,推开院门,将手中的野鹿放在一侧,又用花枝子水将双手洗净。 他知道嫦娥不喜欢闻那些血腥气。 今日的院子有些静谧,司羿有些无所适从。 平日里,每当司羿打猎归来,嫦娥都会欣喜的从屋内跑出来,迎接他,可今日却迟迟未见人影,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推开门,大厅内满是饭菜的香味,司羿放眼望去,嫦娥正坐在桌前,神情呆滞,眼神里满是愁态。 “怎么了?可是今日累着了?”司羿温润的声音响起,把嫦娥拉回了现实。 “镇头的阿婆今日突然间……便走了。” 司羿心头一震,那阿婆的情况他也是了解的,身体硬朗,砍柴做饭皆不在话下,突然间便走了,着实挺吓人的。 司羿紧握着嫦娥的手,让她寒凉的手有了些温暖。 “我从未想过凡人的生命竟是这么脆弱,没有一丝征兆……就离开了。当我看见阿婆安静的躺在床上时,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未被剥夺神籍,或许……我还能帮阿婆多顺延些时日。” 嫦娥眼中泪光闪烁,她第一次开始害怕死亡,害怕某一天司羿也同那阿婆一样,悄然间……便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嫦娥……你后悔吗?”司羿听了嫦娥的述说之后,心底变得格外得冷寂。 “后悔什么?”嫦娥不懂司羿的意思。 “后悔离开了天界,不再不老不死,开始面对生离死别……接受往后的日子里要受到病痛的折磨,你后悔吗?” “我从不后悔离开天界,当年父亲阻拦时便告诉我,一旦离去,便只能寥寥度过短暂的一生,所以我不悔。”嫦娥眼中满是坚定。 司羿心底终是松了一口气,一把将嫦娥抱住,“对不起,我以为……你后悔了。” “傻子!”嫦娥嗔怪道。 “就算我后悔了那又有什么用呀,我不都已经脱离了神籍,成为了你司羿的妻子吗?哪里还回得去呢?” 嫦娥的语气松快,本意是让司羿紧绷的心也松乏些,却不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司羿终究是扭曲了话种意。 半分玩笑,便有着半分的真意。 司羿轻松开嫦娥,走向内室尽头,从书柜里掏出一个木盒,顿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尘封已久的秘密告诉妻子。 我许诺过你,要让你一生一世皆幸福顺遂。 如若你真后悔了,那我唯有成全你,我总不能成为你幸福路上的绊脚石吧! “这是当年天帝赐予我的不老药,服下便可直登天宫,一朝成仙。”司羿将木盒打开,拿出里面的锦囊,交予嫦娥。 “从此刻起,它便是你的了。” 嫦娥接过不死药,漂浮的心,一下子狠狠的沉了下去。 “司羿……我……”嫦娥想解释些什么。 “我信你,但我更尊重你。”司羿浅笑,又将碗筷布好,“吃饭吧,要是饿坏了可就不好了。” 嫦娥紧握这那一袋不死药,轻咬下唇,放进了木盒里。 暗叹一气,开始用膳。 西窗外的影子邪魅一笑,又消失远去了。 …… …… 夜深了,万籁俱静。 无风,无落叶。 烛火明亮,不经意间的晃动,便让心神不宁的嫦娥在梦中惊醒。 她轻喘着气,额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扶着床沿,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竹椅上休憩着。 夜空之上,一轮明月高照,驱走了黑烟。 她想家了…… 想念曾经拥有的神力。 她想和司羿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可她现在开始惧怕了,她永远不知道意外和白首哪个会先到来。 如若有一天,司羿离去了,再也没回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孤寂的人间活下去,她什么都放弃了,一无所有……只剩下司羿了。 心中的思绪让她不自觉的一步,有一步的朝书柜走去,玉指触到了木盒,旋转机关,不死药就在眼前…… 只要她服下,恢复神力,便可阻止那些意外,那些伤害。 她的手,不受掌控,越陷越深……转眼间便拿起了长生药准备服下去。 忽然听到司羿翻动身体的声音,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嘴边的长生药,她神色受惊,松开了手里的药,任它落在地上。 嫦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喘着大气。 我怎么……我…… 嫦娥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狠狠的砸在长生药上,嫦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动了私心。 她转头看着熟睡的司羿,连忙将眼泪擦干,又将长生药捡起,完好无损的装进木盒里,放回原处,继续躺在司羿的身旁,搂着他。 渴求着原谅,安稳。 一夜安平。 司羿缓缓睁眼,昨夜,他并未入睡。嫦娥的举动,他皆看在眼里,他本不想阻止的,可他还是出手了。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可经过一夜的沉思,舍不得又如何?帝俊,炎帝不都是必须舍得吗? 他嘴角一抹苦涩,但很快又消失。他轻吻着嫦娥的额间,在心里道:这下我真的不拦你了…… …… …… “你这是在做什么?”嫦娥刚从隔壁陈阿嫂家回来,便看见司羿在收拾着行李,似乎是要出远门。 “哦,隔壁镇山上出现了一头凶险异常的猛兽,伤了好几条人命了,隔壁镇镇长便来向我们狩猎队求助,我便打算去上个三五天,将那孽畜给除了,也好还百姓一个安生!” 司羿低着头,很是认真的在叠着衣物。 “非得要去吗?” 嫦娥一听那些猛兽都凶险异常,心中便是一阵阵的担心。 “你放心,对付这种野兽我还是有些门道的。”司羿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嫦娥一眼,随后又将行囊背在背上。 “我走了,很快便回来,勿念。” 随后便大步星云的踏出内室的大门。 32. 长生醉(十五) “师父,你这是……要出远门?” 司羿刚走道庭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便迎面而来,手里提着一只野鸡,见到司羿还行了一礼。 “是啊,去趟隔壁镇,过几日变回来……这几日,劳烦你多多照顾你师娘了。” “哎!好咧,师父你就放心吧!包在我逢蒙身上!”逢蒙拍了拍胸脯,很是自信的说道。 逢蒙是司羿和嫦娥搬来蓬莱镇时遇见的第一个人,那时候逢蒙披着一身的破布,拿着一个破碗在人群中乞讨。 嫦娥心生怜悯,便让司羿收留了他,还收他为徒,教他射箭之术,视作己出。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司羿不再与他多说些什么,再一次大步星云直接走去。 忽而间,他又顿下,“你师娘不喜闻这些血腥子气,你等会把手洗净在去向你师娘问好。” 逢蒙楞了些许,“哎……哎……好……好!” 司羿就这样离开了,嫦娥站在窗边,看着司羿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远去,心中一阵绞痛。 自从司羿与她道了长生药一事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心中似乎就有了一道高墙,不再心意相通,也不再信任…… 嫦娥长叹一气,沉了沉眸子。 “师母!” “是你呀,何事?” “我今日猎了些野鸡子,特地给你送一只!”逢蒙很是得意的提着野鸡子便进了屋,一瞬间腥臭味充斥着整间屋子。 嫦娥闻了胃中一阵的恶心,“我今日没什么食欲,你还是拿回去吧,我累了,想修习了。” 逐客令已下,逢蒙倒是识趣,不再多做逗留,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屋子,嘴角一抹邪笑,肆意张扬的离去了。 …… …… 变故起。 夜至深,嫦娥辗转反侧,未曾入眠。 远处的司羿亦是如此。 曾经亲密无间的二人,现在内心疏远的犹如隔着天涯海角;许是唯有距离,才能真正的让他们意识到彼此的重要。 司羿真真选择了放下,而嫦娥亦选择了留下。 惜,一切早已注定。 西窗外一抹黑影闪过,烛光晃动了一下,忽然书柜处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 嫦娥闻声前去查看,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逢蒙! “你在作甚?” 逢蒙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神色有些惶恐,但细细想过之后,司羿又不在家中,嫦娥不过只是一介女流,有何可惧? “自然是来找不死药!” 逢蒙直入主题,倒让嫦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知道长生药的事情?难道是司羿说的? 不对,司羿不是那种人!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嫦娥故作镇定的说着。 “哼!别再装了,那天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逢蒙满脸的黠笑,随后一把拽住嫦娥往书柜上一砸。 “说!长生药在哪里!”逢蒙面色狰狞,没了昔日的少年模样。 长生药对世人的诱惑竟有如此之大?甚至改变了一个人的本性! 还是说是我识人不清? 嫦娥始终是无法相信,她突然很敬佩司羿,当时拒绝的那么拒绝,这么多年,从未贪图过丝毫…… “我不知道!” “你说不说!”逢蒙被心魔蒙蔽了自己的内心,掐着嫦娥纤细的脖子,将她死死的按在书柜上。 嫦娥脸色涨的通红,无法呼吸,挣扎间,那一方小小的木盒便掉落了下来。 逢蒙眼睛里充满了渴望,松开了手,将木盒捡起,细细的摸索着,然后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 嫦娥一顿猛咳,大口地喘气,眼角满是泪水。 逢蒙将盒子打开,取出锦囊内的药,捧在手心上。 “长生药……我终于得到你了!哈哈哈哈哈——我看还有谁瞧不起我,等我成了神仙,我便让曾经伤害过我的人都去死掉!” 逢蒙彻底入了魔,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无法自拔。 甚至开始将目光转到嫦娥身上,“师母!等我吃了这不死药,你就是我的人了哈哈哈哈!我要让司羿亲眼看着你是如何沦为我的身下之物!哈哈哈哈哈!” “我与司羿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 “我不要你们的可怜!你们的可怜让我觉得恶心!恶心!”逢蒙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烈,很是愤怒。 嫦娥嗤笑一声,好心当作驴肝肺,司羿你救错人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吃了它,我便无所不能哈哈哈哈哈!” 话落,逢蒙便拿起不死药,欲往口中塞去。 嫦娥心中一横,用尽全力将逢蒙一把推倒,逢蒙有些措手不及,不死药就此脱落,嫦娥率先看到不死药,伸出玉指。 定。 药入体,她的身体如同一缕青烟,轻飘飘的,不受自己控制。 她看着自己离小屋越来越远,人间的万家灯火一点一点的变得无比渺小,如同夜空中点点碎星。 一觉醒来,周围的寒气让她打了一个哆嗦,满地的云烟,是记忆深处熟悉的景色。 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 只见有一玉兔化作的仙娥不停的在捣着手中的药炉,捣碎了一份,紧接着又是一份…… 永无止境。 殿外传来阵阵的声响,有些嘈杂,她推开门便看见满地的绿荫,铁斧声声入骨,一袒露着上肩的男子和殿内的玉兔一样,不停歇的坎着桂树。 嫦娥自是知道,这便是天宫之上最为清冷的地方——月宫。 她未曾想到,长生药竟是为月宫之主所酿造。 “你还是回来了!” 熟悉的声线响起,嫦娥抬首,定睛细看,“天帝。” 天帝还是一如既往,维持着清秀的容颜,一成不变。 “五年前梨陌先生便算了一卦,你在人间有一情劫,五年后自会归来。” 嫦娥心中一沉,原来一切早已注定,怪不得昔日父亲竟会同意她剥去神籍,原是早已知晓我终有归来之日。 “如若我再次剥离仙籍呢?” “月宫有禁制,月宫之主不得踏出月宫超出半个时辰。否则……将会忘记所有的过往,洗净铅华,永远困寂于月宫之中!” 天帝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五年前便让西王母施下了禁术。 无人可破! 33. 长生醉(十六) 看来这天还真是铁了心,要将我困于这月宫之上。 既已至此,她也只能认命了。 不过,有些该了的情与恨,还是得早早的断了! 她眼角闪过一丝杀意,轻挥云袖,直奔人间。 再回到昔日的小屋时,一切早已变了样。 院内长满了枯草,她昨日还细心浇灌过的鲜花,早已成了一堆灰泥,篱笆上满是枯藤,满是发黑的青苔。 一股强烈的陌生感让她不敢提脚踏进屋内。 她顿了许久许久。 “嘎吱。” 身后那道废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她猛然回头,看向那人,眼中的光了……瞬间暗了下来。 陈阿嫂手中的竹篮狠狠的砸在地上,野果散落。 “嫦……嫦娥娘子!”陈阿嫂惊愕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我,陈阿嫂!” “你可终于回来了啊!你可知这半年内,司羿跑遍了四海八荒去寻你啊!” 半年! 嫦娥猛然清醒,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她虽昏迷了不过短短一夜,可人间早已是物是人非! “那他现在在何处?” “他前些日子,朝西边去了,说是要找什么西王母,嫦娥娘子,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呀!”陈阿嫂眼中泛着泪光。 “阿嫂,逢蒙现在何处?”嫦娥语气突然变的很是冷漠,是从未有过的严寒。 “逢蒙?哎……他啊!疯了!” …… …… 长河河畔,水流依旧,清澈见底。 湖畔一衣着褴褛,头发散落交织在一起,枯草,落叶夹在在青丝只见,满脸的灰土的男子正一蹦一跳的在独耍着。 嘴里一直喃喃着:“不死药……飞了,飞了,飞了……” 嫦娥怒挥衣袖,将那男子击飞。 “啊啊啊——”那男子疼的直揉自己的胸口。 “逢蒙,你可还记得我?” 嫦娥冷漠的语气传入逢蒙耳中,他吓的浑身一颤,不敢直视眼前人。 “不……不记得,你……你坏人……走开走开!” 嫦娥冷笑一声,“昔日你为了不死药,不惜夜闯,甚至还欲将我掐死!怎么今日到怕了!” 她手中施法,白色的绫缎狠狠的将逢蒙裹了起来,悬在半空中,逢蒙每挣扎一分,那白绫便多入骨三分。 “师母我错了……咳咳咳……我错了,你放了我吧!”逢蒙还在垂死挣扎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嫦娥心中杀意盎然,若不是他,她和司羿何苦天各一方! 她掌心一震,那白绫瞬间入骨,鲜血染红了长河,卵石上满是腥臭的肉碎。 从前她最厌恶杀生,血腥味闻着她便想吐。可今日,她却是从未有过一丝怜悯之心,只想置逢蒙于死地。 一抹香灰烬,时辰到了。 嫦娥从未想过时间流转竟如此之快,她还未来得及寻得司羿,便被禁术,带回了月宫。等到下一次的轮回,又是人间的一年。 那夜,西王母来了月宫,给了嫦娥一束玄光,这是司羿为她求来的! 每逢人间八月十五月圆之日,撒下玄光,便可与司羿在人间相会片刻。 …… …… “后人便将你偷食不死之事编织成一段故事,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段传说,更是将原本定在八月十五的祭月节改成了中秋佳节。”既无忧揉揉了撑麻的手。 “肆主聪慧。” “西王母倒是个善良的主,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每日都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与司羿浓情片刻,换作是我,可知足死了!” 既无忧戏谑的语气里参杂着半分的羡慕,如若有神明也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哪怕半日的时光,她都愿意拿一生来做交换。 嫦娥脸上却是满满的苦笑:“我与他不过见了五次,他便郁郁而终。我和他……终是彼此的劫。” “故事说完了,该谈谈正事了!说吧,要何种梦?”既无忧对那些无关于己的陈年旧事实在是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了。 “我听闻,阳七曾来找过你,不知他筑的是何梦境?”嫦娥给自己倒了杯浊酒,再一次一饮而尽。 阳七是她成为筑梦师后的第一位客人,那时她不过就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不怎么爱说话,老是喜欢躲在述白的身后,牵着他的衣角。 那日,一道火光照亮了昏蓝的云梦泽,既无忧被刺的睁不开眼睛,浑身被烫的通红,连忙躲在述白的身后。 述白长袖一挥,只见那道火球渐渐有了人形,随后翩翩有礼向述白问好。 那是既无忧未经世事,听不懂二位上神的对话,只知道述白让她为那一道叫阳七的大火球筑一个梦。 在梦里,要找回一个姐姐的神识,然后捻成一股,重筑神形,送入冥府,计入生死簿,便可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为什么不复活这个姐姐呢?”既无忧圆鼓鼓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述白只是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因为阳七大哥哥有他的使命要做,如若彻底将那位姐姐复活,会出大问题的,所以啊,只能让那位姐姐以人的形式活着,这样阳七大哥哥便可每天都看见姐姐来了,给予姐姐温暖。而姐姐只要想大哥哥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了。” 既无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这样看来,好像还挺好的!” …… …… “原是如此。”嫦娥眉眼舒展,倒像是在羡慕着。 “所以……”既无忧挑眉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半生的神识,你随意抽取。” 嫦娥此言一出,原本有些不耐烦的既无忧心中一片欢喜。 半生的神识!对她的诱惑及大,不过,神识如此之多,恐怕要筑的梦亦不是普通的梦! “说吧,何梦?” “无梦。” 这个回答倒是挺出乎意料的,既无忧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无梦可筑? 莫不是来耍她的? 来着酒肆交易的人,神,妖,鬼无不是三分神识欲筑起七分的梦境,她倒好,白送我故事也就罢了,还把神识那么大方的赠与我! 实在是怪的慌! “羿的转世在人间过得很好,阎王曾答应我,定不让他重蹈覆辙,一生皆是顺遂平安,有爱的人一直陪在他身侧。” “他好……我便无愿了,只是天蓬同你交易时,未道故事,我今日是还他的恩情,补上故事,顺便将那些无用的神识赠与比我更有需要的人。” 后面的那一句话,嫦娥加重了些语调,很是意味深长。 整个天宫之上,无一不知,筑梦师既无忧动用禁术收集神识皆是为了复活一人! 嫦娥自是知晓。 神识对于一个孤寂的困于月宫之人来说,的确是有些多余。 既无忧有些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嫦娥玉指施法,神识从心口处缓缓流出,饶于指尖。 “拿去吧!” 既无忧愣了一会,缓缓接过,汇于掌心。 待她抬首时,酒肆之内只余她一人了。 她走向了内室,将手中的神识放入那一晶莹剔透的瓶中,又上升了一线。 天蓬,真不知你是幸还是不幸? 她长叹一气,一曲长生,终醉人呐! 34. 殷辛记(一) 商朝。 朝歌城外。 彼耳依稀记得,那日艳阳高照,天空之上,满是祥和之色。参天的古树还在左右摇摆,鸟儿却已经筑好了巢,很是安逸的休憩着午间的时光。 风,很是温柔的扬起骏马之上的重甲,威风凛凛的至尊在那一片蔚蓝的天空之下,也有了些柔和。 那时彼耳便有预感,他心中的那座象征着威严的神钟,将会卸下所有的盔甲和尊严,唯余温柔赠与一人。 林间偶有哀鸣声传来,越向前走,声音便越近。 彼耳看着他凌若刀削般的脸庞,一双黑亮的双眸深沉窥不见底,满是桀骜与不屑,彼耳自幼与他一同长大,深深臣服于他的威芒,亦最是了解他的性情。 此行是为去女娲殿祭祀,祈求上苍,佑殷商百年命脉,哀鸣声声入耳,如同拦路的老虎,彼耳自是看出了他脸上的不悦。 “来人呐,速去将哀鸣之物捉来!” 可让彼耳感到意外的是,他轻挥手,撤掉了欲上前查看的将士,而是重甲一挥,下了马。 彼耳见状随即跟在他的身后,闻声寻去,竟是一只重伤倒地的狐狸! 彼耳细细打量着,此狐似有十尾,洁白如雪般的狐皮上被鲜血染红了些许,大致是断尾所致。不过这狐狸似乎有些灵性,能通人情,眼角似有泪光。 能通情的兽类,却是罕见! 那时,彼耳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杀伐果断的他,竟也通了情! 不悦,化为了怜悯。 是他此生唯一的怜悯! “大王,此狐哀鸣不止,实为不幸啊!” “依臣所见,此狐的皮毛如此柔顺悠白,倒不如取其皮囊,为大王制成上好的皮裘啊!”一旁随行的大臣费仲咧着嘴笑眯眯的,欲投其所好。 “卿的双眼是被寒鸦啄走了吗?” 他看似慵懒却又十分浑厚的声音响起,震慑着所有人的心弦,就连身后的骏马,也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费仲被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臣……惶恐,不知大王是何意……” “看不见此狐眼角泛泪?” 他的眼中布满寒气,轻扫费仲一眼,费仲瞬间衣衫湿了个透彻。 “此等孽畜既通人意,感知疼痛,发出哀鸣,可见它足够聪慧!” 他伸手轻抚着那只受伤的白狐,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神情,如同见到幼时狩猎时被猛兽咬伤的自己。 彼耳知道,他是忆起了那些被尘土淹没了的岁月。 “彼耳!” “臣在。” “你留在此处,将此狐医治好。” 他收回手,转身便回到了马背之上。 “喏!” 彼耳怀揣着手,放于腹前,低沉着头。 “将它治好后,便放它离去吧!” 而后他长鞭一扬,马啼声皆如泪奔,前蹄拂起尘土,刮起一阵云沙,大军浩浩汤汤,碎了满地的蹄痕。 彼耳轻吐一气,放下双手,转身看向那倒地的白狐,那白狐的视线还停留在大军消失的方向,眼角的那颗泪珠,终是落进了灰土里。 彼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将药物轻轻撒在白狐受伤的地方,蛋黄的药末轻轻落下,白狐便忍不住的哀鸣了几声,狐腿弯曲,蜷缩着。 彼耳嘴角浅笑,“这是治愈伤口的良药,会有些痛,你暂且先忍耐一会。” 那白狐果真通人性,轻点头,随后便乖乖的躺着让彼耳上药,纵是有些疼痛,它也还是咬牙坚持着。 “好了!” 彼耳又从怀中拿出一缕丝帕,将它的伤口包扎好。 “你这小狐狸啊,得亏我家大王今日心情好,不然啊……你可就真的命丧于此了!往后啊,出来玩就要小心一些,我家大王脾气可不好的!” 彼耳揉了揉它的耳朵,很是柔软,向雪花一样,怕一用力便化了。 “不过啊……我家大王也是个很好的人呢!” 白狐愣了些许,随后连连点头,宝蓝色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光亮。 “这几日你莫四处游走,好生养着吧!我家大王还在女娲殿等我,你我有缘再会!” 彼耳又是一笑,随后轻衣点地踏上马背,又是一阵策马长扬。 那时的彼耳怎么也无法预料到,与这狐狸的第一次相遇,亦是他与她那一段不朽情缘的起始。 相比意料之外,彼耳更是相信此乃是命中注定。 …… …… 待到彼耳驾马赶到女娲殿,已是风云突变,天空变得十分暗沉,满是乌云笼罩,群鸦林立,空气中满是沉闷的味道,有些窒息。 只见高殿之上的他手中提着那把青铜剑,依旧是那一副桀骜张扬的神情,只是眉眼间格外的冷漠,他大步星云的从石阶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烙下一连串黑沉沉的印子。 “天,又有何惧!” “寡人才是这天下的神!” 天,更阴沉了。 那层层的黑云直压女娲殿,文武百官皆有些惊慌失措,就连骁勇善战的武成王黄飞虎也显露了几分惧色。 他的兄长微子启欲上前劝谏,却被丞相比干拦住。 彼耳看着他眉眼狰狞,剑指苍天的样子,一切皆在意料之内。 因为这便是他,桀骜不驯,目无天日,狂妄自大的殷商之主——帝辛! 帝辛长剑一挥,破了重重的黑云,光明似乎重回到了人间。 “大王英武啊!”费仲再一次附上殷勤。 “有大王在,我殷商可永世不朽啊!这霸业乃是千秋万代啊!”尤浑也跟着颂扬着。 再紧接着那些心若游龙的大臣们都再一一附和着。 彼耳看着那些虚伪之人如此蒙蔽他的心,心中唯有无尽的暗叹,其余皆无从插手。 可帝辛却很是喜欢这种奉承!他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他依旧是从前那个少年。 那个虽是嫡出,却事事皆不如兄长微子启的少年。 世人皆在感叹,嫡庶有别。 可正是这嫡庶之分,帝辛才有了今日这万人之上的地位! 他唯一赢过微子启的,也只有这嫡出的身份了! 自小事事比不过微子启的他,对夸赞之言,尤为在意,这也是后来他宁可听信谗言,刚愎自用的因始了。 “回宫!” 一声令下,女娲殿又是空无一人。 35. 殷辛记(二) 彼耳看着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沉重了几分,他想让那一位心比天高的至尊往后余生皆是安稳,殷商基业永存。 彼耳自小与帝辛一起骑马狩猎,驰骋于沙场;也曾与帝辛一起挑灯长读,在竹简上,刻下三分墨意。与帝辛之间的情谊是就连帝辛的生母也无法比拟的。 可纵是如此,彼耳还是无法像帝辛的兄长微子启一样,敢于进谏,彼耳深藏着所有的思绪。 沉默,不说。 静静的看着所有的一切。 因为彼耳深知帝辛的脾性,违背他的心意,只会是死路一条;更何况说与不说其后果皆是一样的。 帝辛……是高傲的! 若是听了他人的忠言逆耳,那他就不是帝辛了! 直到后来,彼耳才意识到,原是自己错了,那些不被打破的原则和高傲,不过是还未遇见那个该遇见的人罢了。 彼耳踏入女娲殿中,欲替帝辛潜心谢罪,以平天怒。可一进入殿中,那左侧的石墙之上,夺目的四道剑气十足的刻痕,烙下了满满亵渎。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纣王。 彼耳心中惶恐万分,脸上惨白,有些支撑不住的朝后退了半步。 他虽深知帝辛酷爱收藏世间娇容佳人,纳于宫中,酒池嬉笑作乐,舞间消遣为趣。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帝辛居然在这神庙之内,公然造下秽诗,亵渎神明! 彼耳双膝砸地,掌心相印,放于胸前。 “女娲娘娘既有造人的恩德,定有容纳百川之心。我家大王确有不对,还请女娲娘娘念及我家大王乃是……” 后面的话彼耳实在是无法启齿,他沉默了,不知做何措辞。 亵渎神明,还欲取得神明的原谅……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彼耳沉闷的心,再一次垂了下去,眼中却是泛起微光。“女娲娘娘,我家大王亦是这世间可怜之人,彼耳自幼与他为伴,最是了解他心中的孤寂。” “他今日做出此等大不敬的事,确是他的过错。彼耳不敢祈求娘娘的原谅,娘娘若动了恼气,处置彼耳便好,任何刑法彼耳皆替大王承担,还请娘娘应允。” 彼耳朝着那神洁的女娲石像扣了三个响头,以示诚意。 奈何这满腔的诚意终究敌不过那几行污字和帝辛的傲慢,彼耳抬首间,案台之上落下一根竹签,上面写道: 果随因生,世有千千劫。 彼耳双手捧起,仔细的打量着每一个字,探究着其中的深意,终是长叹一气。 此因不是彼耳种下的,自然不能让彼耳承受;纵观天地间,万事沧桑,皆有自己的劫。 帝辛的劫躲不过,彼耳亦要遇到自己的劫。 …… …… 朝歌城。 显庆殿。 心事重重的彼耳回到高墙之内,侍立在帝辛左侧。 乐人挽袖手握一把精巧的重锤,一锤定音,那三枚高架于木架之上,刻着獠牙图腾的编钟,在大殿之内,泣诉着往事悠悠。 古琴深沉悠扬,余音绕耳,携满宫舞姬妖娆之姿,纤臂轻舞,足下步步生莲,一尺随风红衣散落,大片的春光若隐若现,薄唇之上,皆是诱人的禁果。 费仲和尤浑二人不知举了多少杯酒爵,两眼皆是迷离之态,闻着乐声,赏着可望不可及的佳人,脸上满是异样之色。 可唯有那高椅之上的人,轻摇晃着手中的四方酒爵,纵身侧躺着两位香蒲美人,声声谄媚的轻呢着:“大王~” 可他脸上的冷漠之色未有半分的减淡,彼耳看着他的眼睛虽然直直的盯着那舞池中央的红衣女子,可眼睛里的不是欢喜,而是厌倦! 世间佳人何其诸多?帝辛早已看了个遍,若非绝世佳人出现在她的眼前,他还真不会动半分色心! 不然……也不会公然亵渎女娲娘娘了。 越是神秘莫测,未曾见过的,和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对他的诱惑才是致命的! 帝辛身侧的令一位舞姬,轻抚开散落的青色,露出光洁的细肩,和那丰腴之色,端起台上的忘忧之物,向前倾去,贴近帝辛的胸膛,纤纤玉指有些得意伸进帝辛的衣衫,轻抚着帝辛坚实的胸膛。 眉眼间满是魅惑之意,语气娇呢,在帝辛的耳侧轻声唤道:“大王,臣妾这样您可还欢喜?” 彼耳看着那一舞姬拿着美色声声魅惑,便觉得她的美,有些肮脏了。 他不喜欢这种美。 帝辛亦是! 那位舞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歹也是一方绝世佳人,历经层层挑选,傲视了多少女子,才得此走上君王的床榻,此后便可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 只可惜,太顺利的……只能是梦! 帝辛看着那舞姬,双眸中满是看不见底的漠然,那舞姬脸上稍有了些惧色,只不过为时已晚。 彼耳低沉着头,双眼紧闭。 剑落。 眨眼之间,鲜血染红了王的双手,流过石阶,散落在大殿。 满宫佳人,宫人,朝臣皆是伏地跪拜,恳求帝辛平息君怒。 “大王息怒!” 唯有彼耳,不发一眼,只是继续低沉着头,立在左侧。 帝辛拿起案上的金丝昂布,拭去了血痕,脸上依旧是那一副不敢轻易窥探的表情。 “这便是你们口口声声称赞的绝世佳人?俗不可耐,寡人在你们的心中便是喜好俗物之人?” “微臣不敢。” 费仲和尤浑早已下破了胆,宫中进献的佳人皆是由他二人挑选之后才送入宫中的。 彼耳清楚的听到帝辛冷哼一声,“哼!不敢?” “寡人要的是绝世佳人,是比女娲还要略胜一筹的绝世容颜!不是这些恶心东西!” 彼耳多年后回想帝辛的愤懑之词,如若帝辛当初未曾如此坚持,或许他们的故事永远都不会有序幕了。 费仲脑子倒还是有些灵光,忆及前些时日路过冀州城外见到的女子。 “启禀大王,冀州苏护之女乃是姣姣佳人,不逊于女娲娘娘之神颜呐!” “那便昭她入宫!” 36. 殷辛记(三) 花园内,帝辛侧卧在香薷软榻之上,扶着冠,闭目养神,可眉间有些褶皱,似乎有些不悦。 “彼耳。” “臣在。” “寡人何如?”帝辛揉了揉山根,沉沉的问道。 “天之骄子,绝世无双。” 彼耳轻转身,身体朝前微倾,未曾抬头看他。 “那为何冀州苏护之女抗旨不尊,非要寡人兵临城下,踏平冀州,才肯入这朝歌?”帝辛松开了手,直直的看着彼耳。 彼耳轻抬头,便对上了那一双无法直视的眸子。彼耳虽跟随帝辛多年,早已习惯了帝辛的杀伐果断和残暴冷漠,却始终对那双眼睛保持着敬畏。 彼耳深吸一气,收腹答道:“越是轻易便可得到的,那便越没了意思,大王喜欢的不正是如此吗?” 彼耳此举颇为大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回说出这等话。当他还在揣测着帝辛的心思时,帝辛一阵仰天长笑,让彼耳暗松了口气。 “彼耳不亏是彼耳,没错!寡人就喜欢这些有意思的女子,宫中阿谀奉承之人太多,寡人腻了!” 彼耳看着帝辛从软榻上坐起,很是满意的轻颠了两下长袖。 腻?你也会觉得腻吗? 彼耳有些难以置信,不知这是帝王的挽尊之词,还是肺腑之言……彼耳已经分不太清了。 世人皆叹帝王之位可令人威震四方,稳重如山,夜夜笙歌入睡,是天底下最为安逸之人。 彼耳却只想讥笑一番,帝辛自继位起,夜,便是最大的煎熬!他恐有居心否侧之人暗杀于月色之中,每夜,显庆殿内都有嘶喊之声传来,那是噩梦惊醒的声音。 满宫的狼藉,皆是梦碎的声音。 彼耳看着他,一夜之间消瘦如柴,青丝缭乱,眼角满是黑沉。那一刻,彼耳真真恨不得帝辛一直被微子启给比下去,做一世的普通臣子亦或是闲散游民又该有多好!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那一天,内殿没了嘶喊之声,所有宫人都长舒一气,皆叹“大王心疾痊愈,可以睡个好觉了。” 彼耳虽心隐觉有些不安,却也依旧和那些宫人一样,松懈了口气。 直到翌日天明,彼耳推开内殿的大门,浓厚的腥臭味席卷了彼耳的鼻腔,引得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彼耳心中一紧,放眼望去,大片的暗红晕染了整片彩羽制成的毛毡,顺着干涸的血色一路追寻,玉阶……床沿…… 目光落尽处竟是帝辛的软榻之上! 那是新入宫的妃嫔,昨晚是她第一次侍寝,连封号都还未安上,便一剑刺透了腰身,留下裸露的躯壳,眼角还余留着剑入骨髓时的惊慌。 而她身侧的万人之下却是十分舒适的睡了个好觉。 那是彼耳第一次觉得他变了,有些恐怖,却又是那么的孤独。 此后,显庆殿内再也没有嘶喊声传来,欢乐,戏谑的追闹声掩盖了所有的梦魇,只是偶然间还是有些冷若冰霜的躯体被抬出。 彼耳看着帝辛眼角的黑渊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张扬和自负掩盖了内心所有的惶恐。 暴政,改变了殷商一脉惯有的仁慈! “彼耳。” 彼耳轻转了一下瞳孔,离开了回忆,“臣在。” “你为何不惧怕寡人?” 帝辛踱步,走到彼耳身边,彼耳看着他威严的脸庞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心中的陌生之感也愈发的浓烈。 彼耳欲低头不去看他,却被他制止。 “看着寡人的眼睛回答!” 彼耳收回视线,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瞳色之中,是暗藏了毕生的恐惧。 “大王是想听肺腑之言,还是奉承之词?” “有何区别?” 彼耳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许多,似乎被彼耳的话中伤了些许。彼耳的心,开始内疚起来。 “臣方才所言实乃头疼病犯所致,胡言而已。望大王莫与下臣一般见识。” 彼耳双手叠在腰间,头微朝前倾,肃穆的神情,不敢看他。 彼耳知道,自己犯错了! 他做好了接受所有惩罚的准备,包括那些承受炮制之刑,乃至死亡他都想过了,准确来说,自他服侍帝辛第一日起,他便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可让他意外的是,帝辛只是轻笑一声,扬了扬长袍,便离去了。 离去时还落下一句话,不知是说给彼耳听的还是他自己听的。 “此时少年早已不是此间少年了!” 彼耳愣在原地许久,并未有半分松快之意。直到多年之后,历经世事沧桑,品了那一杯名唤作幽兰的陈酒,才真真感知到,此时此刻他的话语,对帝辛的此痛有多深! 只可惜,此时少年不知! …… …… 这日,朝歌城中迎来了一件大事。 苏护之女苏妲己乘坐云纱花轿游行朝歌城内,那层层的云沙也挡不住那姣好的容颜,怒衣百花在苏妲己的身侧,皆是衬物。 彼耳作为引宫使,立在宫门外,看着那一袭花车缓缓靠近,耳边的惊叹之声层出不穷。 “哎呀!此等美人,我就不信这大王不心动!”尤浑很是得意的念起唇边犄角八字小胡子。 “哎……这苏妲己可真是我见犹怜呐!不知道大王好不好这口了!”费仲略有些担心的摇了摇头。 彼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着担心是必然的,现在的大王,喜怒不定……难以捉摸。 可彼耳错了,大错特错! 马车行驶至了宫门前,那轿中佳人在婢女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走到彼耳的眼前。 娇容佳人,肌肤胜雪,那极为好看的柳叶眉下,藏着无数故事的宝蓝色瞳孔,牢牢的捕捉了彼耳的心。 他早已不谙情事,却还是动起了封印许久的心。 彼耳有一瞬间失了神! “彼耳公公?彼耳公公……” 费仲稍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你看,这苏妲己如此美貌,竟也让彼耳公公失了神呀!哈哈哈哈哈——”费仲给旁边的尤浑使了个眼色,打趣着彼耳。 “时辰已到,入宫。” 彼耳不屑于他人的言语,那与他无关。 可他却是动了情,是的,仅一眼! 情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渐渐烟消云散了,转而来的是无尽的惋惜和哀叹。 伴君如伴虎,往后生死皆不由天定了。 37. 殷辛记(四) 推开门,一道暖光打进了昏暗的龙德殿。 彼耳低沉着头,一路小走,站在石阶左侧,随后继续低沉着头。不去看那些各怀心事之人的表情,便不会产生那些不该有的冲动。 空气中满是寂静的味道,不知沉默了多久,熟悉的音色充斥了彼耳的耳蜗。 “这便是爱卿口中的绝世容颜?” 慵懒,不屑……被彼耳窥探的一清二楚。 “启禀大王,这冀州苏护之女苏妲己可谓是人间女娲呀!”费仲嬉笑着,似乎胜券在握。 彼耳免不得又在内心轻叹一气,他虽与帝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可到底还是了解他的。 “寡人略瞧见着,也不过如此!什么绝世容颜,倾国倾城皆是尔等胡诌的欺君之言!” 彼耳看不见帝辛的脸,但打底也猜到了,定又是那一副高傲在上的盛气。 “啊……这……大王息怒。”费仲双膝再一次砸地,神色惶恐。 只听见帝辛冷哼一声:“哼!此等女子,还是送还给苏护罢了,莫脏了寡人的眼睛!” 彼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心中一惊,腰板被挺的有些直。 他居然会说出此等言语,他竟要放了她! 他不杀她?! 彼耳嘴角不经意上扬,一向没什么波澜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可故事的开篇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帝辛难得的怜悯,自那一人而起,那便只得又那一人延续下去。 “罪臣之女既已入宫,那便不会离去!”字字铿锵,到不像是一寻常女子该有的英气。 彼耳眼角垂暮了几分,她为何要留下?她不是抗旨不尊吗?为何今日……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文武百官皆是面面相嘘,道着心中的鄙夷。 无需那些人开口,彼耳便知道他们心中所想。 那一袭素色长袍的比干丞相,定是认为苏妲己也被朝歌的繁华之景迷了心智,也开始向往着朝歌的荣华繁盛。 护送苏妲己入朝歌的武成王黄飞虎,手持着重钺,脸上定是不可思议,他与苏护是挚交,对于帝辛召苏妲己入宫一直是持反对的态度,若不是王命难违,他定不让这良家女子入这朝歌。 费仲和尤浑二者皆是鼠辈,心思龌龊至极,苏妲己既愿意留下来,那他们便也多了一丝荣华。 …… 彼耳看清了所有人,却唯独看不透自己和帝辛。 苏妲己如若可以安然回到冀州,那便少了一缕无辜枉死的冤魂,实为好事一桩!可这样,彼耳便再也见不到此间这等绝世容颜了。 彼耳摇了摇头,暗自嗤笑着自己,什么时候一介宫人也要被这些思绪之外的情物而忧心了?这些都不是他该想的事情。 随后轻挺腰背,双耳肃然,又回到了宫人的身体里,静静等待着那万人之上的意外之言。 谁也听不见帝辛的内心的嗤笑,亦看不见帝辛内心的惊讶。 只闻那高椅之上,浑厚却又是不屑的声音传来:“来人,送苏美人回摘星楼!” 他把她留下了…… 彼耳不知自己该是欢喜还是愁,他转过身,看着高椅之上桀骜的面孔,有些得意,但又好像有了些愤怒。 可彼耳已经清楚的感知到了,帝辛对苏妲己,真真有了半分的兴趣。 …… …… 苏妲己入宫的第一晚,帝辛便宠幸了她。 那夜,一轮圆月被乌云遮蔽了光芒,点点星光露出头角,打在这一抹孤城内。 彼耳伫立在一尊伏虎钟左侧,低沉着头,晚风吹拂着他俊秀的脸,很是轻柔,却又十分的生疼。 他身后是灯火不熄的摘星楼,还有那缠绵于耳侧的呢喃之声…… 自从帝辛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坐上那王座的人时,便再也没了从前年少时干净爽朗的笑声。 今日,他笑了,如同年少时那样…… 可彼耳却高兴不起来了,心似乎在绞痛,他不过就见了那苏妲己一眼,不过短短惊鸿一瞥……便是坠入了浮生之网。 他觉得自己有些许的可笑,却又笑不出来,他不再担心苏妲己是否会被帝辛一剑刺死,因为他深知,苏妲己已经完全的将那至尊之人,紧紧的拽在手掌心,如同牵着风筝的那一根细线。 彼耳在晚风中站了一整夜,看着月色乍现又消散,初阳朦胧升起,唤醒了一片天晴,却没能唤醒昨夜欢愉之人。 破晓划过天际,早食已过,临近隅中,摘星楼的大门始终紧闭,没了昨夜的蜜言嗔痴,一切静的有些可怕。 彼耳揉了揉僵硬的双腿,轻迈了半步,还是有些踉跄,好幸身后有个年纪尚小的宫人将他扶住。他看着身后的摘星楼,在这青天白日里,比天上的太阳都还要刺眼。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一刻。” 彼耳暗叹一气,这是帝辛执政以来,第一次未曾步入早朝,凡是有了第一次……那便是永无止境。 “大人,这新入宫的妲己娘娘不会也……”那小宫人眼神有些闪躲,懦懦的道。 “她不会。” 彼耳从未如此笃定过。 事实证明,彼耳对了。 午时三刻,摘星楼的大门敞开了。 是苏妲己。 彼耳见着她,已经换上了妃嫔的服饰,一席墨紫色锦缎将她婀娜多娇的身形刻画的极好,青丝被金簪挽起,一只马步摇轻扭着笨重的腰身,欲抢走那一佳人的锋芒,却还是被那一副处事不惊的眉眼给夺了光芒。 “去传午膳吧。”彼耳吩咐着。 “这……大王不去龙德殿早朝了?”那小宫人入宫年纪尚浅,满头雾水的看着彼耳。 “大王不会去了。” 彼耳再一次笃定着。 凡事有了第一次,那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永无止境,直至人老珠黄,心死之时。 彼耳带着另一拨宫人,弓着腰,埋头进了摘星楼。 那软榻之上的人还在酣睡着,彼耳看着帝辛,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帝辛如此安和的容颜了,没了杀戮的锋芒,没了帝王的桀骜,只是一介俗人。 苏妲己,你真的是一位奇女子啊!你居然让这世间最残暴之人动了心…… 那一刻起,彼耳便知道,他们都输了! 38. 殷辛记(五) 唐朝,长安。 一间茶肆内,座无虚席。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一说书先生摇晃着手里的檀木扇,眯着眼睛,陶醉于自己刚说的故事中。 台下一片喝彩,“好!——” 说书先生拿着扇子,轻敲两下案台,又道:“这白居易的《长恨歌》写的真是好啊!这江山如画,红颜似梦,历代多少君王哪个躲得过这多娇的女子啊!” “那可不吗!前有商纣王,后有周幽王,还有这差点葬送大好河山的玄宗啊!” “是啊!红颜……不是美玉,便是祸水哦!” “要我说啊,这女子美若至极那便是祸!你看引得多少君王荒废朝政最后葬送大好江山的!” 台下的人皆在赞同着后者的言论,可这世间无数矫健男儿,又有几个不是拜倒在红颜女子的裙摆之下。 是结,亦是劫! 那说书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似对底下人的谈论很是不赞同,他再一次敲了两下案台,力道有些重。 “如若这娇容女子便有如此之大的魄力,可颠覆一国命脉,那也是为奇女子!理当带有钦佩之意,与尔等……更是云泥之别,尔等又有何资格去论足她人的一生!” 此言一出,引得台下人有些许不满,谩骂声充斥着整个茶肆。 台下有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有些听不下去了,一屁股站起指着那说书先生怒骂道:“臭说书的,你说谁是……” “啪!” 一声清脆,安抚了所有的喧闹声。 只见原本还是怒发冲冠指着说书先生大骂的少年,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众人惊愕在原地,目瞪口呆,他们还未来的及做些反应,又一耳光印在左脸上。 一个接着一个,烙下一个个清晰的掌印,染红了整张脸。 说书先生嗤笑一声,“此乃天意,天意!” “臭说书的,你给我使了什么妖术!”那少年一边扇着自己,一边冲向案台。 那说书先生轻扬了扬指尖,那少年便被弹出了茶肆,狠狠的砸在青石路上,引得长安街上的路人纷纷围观。 “本大爷今天心情不错,放你一命!”那说书先生收回了原本斯文的样子,将腿笔直的蹬在案台上,展开手中的檀木扇,悠悠的扇着。 茶肆内的众人皆面色惊恐,欲逃离这是非之地,却在转身的那一霎那,茶肆的门狠狠的合上了。 “走什么走!本大爷好不容易来这人间逛逛,给你们这群凡人讲个故事,别不知好歹啊!” 那说书先生轻扫一眼众人,眼中满是不屑,那茶肆的小二早已吓哭了裤子。 “坐下!” 说书人一声令下,茶肆遗留的众人纷纷坐在原位上,紧张的咽着口水,后背一阵发凉,不敢轻易动弹。 故事再一次翻了一页。 …… …… 正如后人的诗中所写:“自此君王不早朝!” 一连半月,帝辛每每皆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龙德殿内的石阶上,都藏了层厚厚的灰。 彼耳端着一砸奏折,走进摘星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香肩裸露,彼耳沉吸一气,将眸子放低,继续向前半步。 “启禀大王,此乃比干丞相一行人上奏的谏书。” 帝辛有些慵懒的挥了挥手,“放地上,孤稍后再看。” “喏。” 彼耳并未将那些奏折放在地上,而是一直端在手中,退居左侧。 耳畔不时传来佳人妩媚的呢喃之声,引得帝辛一阵长笑,那笑声里只有欢愉,和享受。 那娇娇的谄媚之声,一直在彼耳的耳蜗之中回旋,彼耳有些受不了,他实在是无法将这妖媚的声音与昨日那双满是过往的眼睛给联想起来。 那双眼睛的主人应该是孤傲的,清高的! 入了这这朝歌城,她是视死如归的,人的口中可以满是胡话,心也是难以窥探的清楚,可唯有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彼耳直视过苏妲己的眼睛,便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可如今在这帝辛身侧的苏妲己眼中…… 彼耳轻抬了一下眸子,对上了那双眼睛,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是从未有过的陌生,那里面有真心……却也布满了虚假的谎言! 苏妲己看着彼耳,收起了半分的谄媚,只是嘴角轻轻上扬,如同还未含苞待放的花朵。 彼耳把头低了下去,不再看那双眼睛,和那一对如胶似漆的才子佳人。 彼耳不记得自己把头低了多久,当他回过神来时,摘星楼外已经跪满了文武百官,在灼灼的裂日下,脸色都有些通红。 皆在请旨:“臣恳请大王移步龙德殿,莫负了殷商百年基业!” 请谏之言凿凿入耳,彼耳看着那软榻之上的帝辛,脸上的欢愉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桀骜的样子。 “众爱卿请回吧,孤今日累了,彼耳!” “臣在。” “送诸位爱卿出宫。” “喏。” 逐客令已下,文武百官皆是面面相嘘,不知该作何法,此时比干丞相冒着必死之心,匆匆闯入殿内,彼耳还未来得及拦住他,比干丞相便看见了一览春光。 他连忙把头低下去,双眼紧闭。 此举把还在那软榻之上的苏妲己和帝辛吓了一跳。帝辛连忙抽出一件长袍将苏妲己光洁的肌肤裹起。 “比干!” 帝辛怒了,眉眼间满是怒气。 “老臣心系殷商大业,无奈出此下策,大王宠爱美人不打紧,可是不能不荒废了这殷商百年基业啊!眼下东夷祸乱,朝堂之上不能无主啊!” 比干也是两朝老臣了,为了殷商的百年基业可谓是呕心沥血,自是不忍看这殷商基业毁于一旦。 彼耳看着比干丞相那三千银丝,皆是为殷商所白了头,比干曾是彼耳的老师,教过些彼耳治国之道,彼耳很敬重他,帝辛也是。 只是后来,世事沧桑,政治权利的涌入,帝辛渐渐与比干有了隔阂。 帝辛揉了揉眉心,事关东夷朝政,他还是有了些许理智。 “东夷祸乱,自有闻太师去平息,卿无需过分担忧。” “大王……” “比干!” 帝辛打断了比干的进谏之言,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孤累了!” 39. 殷辛记(六) 彼耳暗叹一气,走上前:“丞相,今日还是回了吧!” 再劝也无多大意义了,他若是听得进去,那还是他吗? “大王,闻太师虽战无不胜,可东夷祸乱,并非武力可解决的啊!殷商是您的天下,您应要比老臣在意的多些啊!” 比干眼角含泪,岁月在他的脸上刻画了许多的年轮,那是奔波的痕迹。 彼耳有些动容,他不忍看着曾经的恩师对这天下寒了心,可最终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连那一杯黄土他都没法撒下。 “来人将比干给我拖下去!” 一众侍卫将一花甲功臣就这样拽了下去,彼耳看着比干的眼角,满是失望…… 可这失望还未延续多久,一娇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大王,臣妾害怕……” 彼耳转头,便看见苏妲己躲在帝辛的怀里,娇嗔着。 “爱妃莫怕,有孤在,不会让她们伤害你丝毫。”帝辛平息了怒火,搂着苏妲己,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宠溺。 …… …… 朝中流言四起,苏妲己祸乱国政,是为妖! 百官每日在龙德殿外将进谏地折子交予彼耳,彼耳整理好便送去摘星楼,帝辛翻越了数本后便将所有地竹简送去烧了。 “彼耳,以后此等折子,别承来污了孤的耳朵。” “喏。” 此后彼耳便在龙德殿内,事先阅览所有的书简,将那些请求废除苏妲己的折子剔除,随后在送去摘星楼。 彼耳也给诸位大人送了话,让他们理解自己的难处,莫再写那些令君王不悦的谏言。 此后,文武百官皆不再写那些谏言,就连比干丞相和微子启也未曾再书写过。 只是那日,宫中迎来了一位陌生的面孔,是彼耳从未见过的大臣。那人身穿朝服,年岁看着与比干丞相一般大,这么年迈还能入朝为官,看来是有些本事的。 比干丞相带着那位新入职的大臣在宫中转悠的数圈,像是在寻些什么东西,彼耳走上前查探,与那新入职的大臣对上了一眼。 只见那臣子面色惶恐,眉头紧锁。 彼耳心生疑惑,问道:“这位是?” “彼耳啊,这位是新来的姜尚姜大人。”比干为他引荐着。“姜尚啊,这位便是大王身边侍奉的宫人,彼耳。宫中人皆喊他大人。” “姜大人好。”彼耳很有礼数的同他问好。 “彼耳大人。”姜尚回应着,随后又问道:“彼耳大人最近可是有遇上些诡异之事?或者去了有妖媚的地方?” 彼耳细细的回忆着,嘴角浅笑:“不曾。” “姜尚你可是发现了异端?”比干急切的问道。 “彼耳大人周身遍布妖气,却又不是自己的气息,怕是沾染上了些妖物。”姜尚答道。 妖气? 彼耳眉心拧成了一股,他无非是一月前救了只通人性的狐狸,莫非她乃是妖?可就算是如此,这妖气还能遗留一月之久? “姜大人,彼耳这一月以来皆是在大王身侧侍奉着,连那些鸟畜都未曾触及过,大人莫不是看错了?” “姜尚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会些仙法道术,定不会看错。”姜尚思考了片刻又问道:“方才您说你一直侍奉在大王身侧,未曾离去?” “正是。” 只见姜尚长叹一气,愁似乎更加浓重了。 “看来是大王身边有妖物!” …… …… 那日,比干写了一贴谏书,恳求帝辛在显庆殿设下宴席,届时文武百官皆会相苏美人道下谦言。 帝辛一看他们在向苏妲己示好,很是欢喜,什么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彼耳看着帝辛欢喜的搂着苏妲己的样子,用手轻刮她的鼻尖,“三日后百官宴会,此后他们便不会再为难你了。” 他轻叹一气,深知这是一个局,他只是再担忧着,如若一切皆如姜尚所想,那他和帝辛又该如何面对苏妲己。 三日很快便到来了,显庆殿内,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在各大臣眼前展现的淋漓尽致,可诸位大臣却没了享用的心思。 看来,此事除了比干丞相和姜尚之外,也就自己知晓真相了。 “启禀大王,老臣前些日子眼拙,心急冒进,对苏美人多有冒犯,还望大王与苏美人不要与老臣一般见识。” 比干端起爵,对着帝辛便是一饮。 此举,给文武百官迷上了一层雾水。 “爱卿无需致歉,孤的苏美人大方得体,乃是心胸宽阔之人,自是不与你计较多少。”帝辛未曾看比干一眼,只是帮苏妲己理了理额间的碎发。 比干按住了不悦,一切皆在按计划行事。 “今日宫中多纳了一位大臣,此人虽年事已高,却是原始天尊座下弟子,倒不如今日便让他一舞这桃木剑,为大王和娘娘助兴如何?” “爱妃何意?” “大王是何意,臣妾便是何意!” “准了!” 彼耳深吸一气,所有的真相皆要浮出水面了,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姜尚提着一把桃木剑,起初剑起悠然,如一隐世高人遗世而独立,斩漫山桃花,美……却也最致命。 在众人还在感慨之时,显庆殿内已经被一道金光笼罩,彼耳仔细看了一遍姜尚的剑法,落剑有力,起笔游龙,是一道符! 只见符直印那高椅之上。 “姜尚!你在作甚!”帝辛从高椅之上怒起,直指姜尚。 姜尚并未理会帝辛,而是又施加了些许法力,彼耳直勾勾的盯着苏妲己,发现她很是从容自若,没有一丝恐惧的神情。 彼耳有些怀疑自己了…… 不知是不是随着法力的层层叠加,那道符变得更加刺眼,让人无法直视,而苏妲己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许波澜,她开始痛苦,神情有些抽搐,整个娇躯都在颤抖,眼神中满是怀疑。 帝辛看着苏妲己如此苦痛的样子,连忙上前去将她搂住,却被那一倒符弹开,瘫倒在地,他怒气腾腾将长袖一甩,喊道: “来人!把姜尚给孤拖出去,砍了!” 侍卫走进殿内,却也是和帝辛一样被一道金光弹开,无人近的了姜尚的身。 40. 殷辛记(七) 天,有些昏暗了,忽而间雷声滚滚,大雨倾盆铺满了青石板路,将整座王宫倒映的别样凄凉。 彼耳还在看着苏妲己,那张抽搐的脸上渐渐的浮现出些许的诡异,貌合神离,他有些惊楞了,彼耳清楚的看到,那张绝世容颜在符光的照耀下,一张狐脸很是清晰的浮现出来。 那张狐脸和苏妲己一样,有着宝蓝色的瞳孔……宝蓝色……狐妖…… 彼耳眼前闪过一丝记忆,是它! 众大臣纷纷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大王,这苏妲己乃是妖祸啊!”比干丞相很是激动的阐述事实,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苏妲己是妖,那便留不得了。 “大……王……救臣妾……臣妾好痛啊……” 苏妲己双眼含泪,唇齿间皆在颤抖,以她的修为确实无法在姜尚的剑下逃脱了,她望着帝辛,这是她最后的稻草了,她现在还不能死,还不能…… 满座百官皆在唾弃着苏妲己,就连那一向阿谀奉承惯了的费仲和尤浑脸上都生出了些惊恐之色,他们所有人都在默默笃定着一朝君王,是不会容忍一狐妖在身旁作祟的! 彼耳一下子空旷了好多,整个人如同丢失了三魂七魄般,无主。 苏妲己是那日在郊外帝辛救下的小狐狸,它来此作甚?报恩还是另有所图?那真正的苏妲己又去哪里了?被附身了?还是说已经……不在了。 那日宫门初见的,究竟小狐狸还是真正的苏妲己? 彼耳陷入了困惑之中,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帝辛……才是这场赌博中最难抉择的人。 “大王,此乃妖孽所化,微臣这便替大王收服妖孽。” 还未等到彼耳看清帝辛的神色,姜尚便再一次举起了桃木剑,取指腹一血,在桃木上又是筑了一道必死符,提剑便朝苏妲己刺去。 彼耳的懦弱,胆怯把他的双腿牢牢地锁在原地,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他想救苏妲己,可他没了半分的勇气。 满座朝臣,无一不是欲看着这祸国美人死于剑下,那一刻,彼耳觉得他们比帝辛还要残暴! 剑,满载正气,破了苏妲己的外衫,只需在上前半步,无论那人是苏妲己还是小狐狸,皆不复存在! 彼耳双眼一沉,不敢去看接下的那一幕。 他就这样紧紧的闭着眼睛,用双耳感知这事物的变化瞬息,空气中满是平和的味道,没有那些腥子气,随后“哐当”一声,彼耳忍不住的抖了一个机灵,睁开了双眼。 那柄桃木剑被硬生生的砍成了两截,散落在东西两侧,而姜尚口吐一抹嫣红,手捂着胸口,看样子伤的不轻。 帝辛立于石阶中央,手里提着的是那把殷商历代君王承袭下来的刻满了伏龙图腾的青铜剑。此剑可破世间万法,斩尽妖魔,屠尽恶人。 此剑除了象征着殷商历代君王莅临,更是君王面临大帝前最后的一把庇护伞,今日,他居然拔剑了,还是为了一只妖。 彼耳虽是松了半口气,可内心的负裹又沉了几分。 文武百官无不下跪行大礼,那一刻,他们知道,这场赌局他们输的倾家荡产! 帝辛冷眼扫视这一群各怀心事之人,未置一词,便将虚弱早已昏厥的苏妲己抱回了摘星楼。彼耳也终于迈开了一步,紧随其后。 帝辛一旨令下,妖道姜尚施展妖术,诬陷妃嫔个,谋害君王,即刻问斩! 姜尚被满城通缉,朝歌城内早已没了他的容身之所,好在他是个仙家高人,早已渡了鹤西去了,彼耳偶然间听见一位外臣说,姜尚在西去前,留下了一句话: 殷商气数已尽,他已无力回天,此去便是寻得下一任君主。 彼耳暗自嗤笑一声,这殷商气数将尽不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吗?姜尚你走的倒是干净,只是可怜了我那忧国忧民的老师啊! 比干丞相便成了主谋,帝辛念及他是两朝元老,夺了他的官职,将他囚禁在府中,未到苏妲己痊愈,不得出府半步。 苏妲己病了,自从受了那道符光之后,便日日心绞,精神也是虚的很,寻遍了良医皆是无果,帝辛为此很是忧愁。 那日,摘星楼外站了一位道长,身着灰色道袍,手握一柄拂尘,唇边留着两小搓胡子,看上去整个人的气度与那姜尚差远了。 那人自称是申公豹,乃是姜尚的师弟,还说姜尚早已被原始天尊逐出师门,乃是一妖道。 彼耳只是清浅一笑。 可他又说他有法子可解苏妲己的病痛,彼耳便没想那么多了,引他入了殿。 帝辛还在床沿照看着苏妲己,眼神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彼耳禀明那道长的来意,原本眉间还是紧锁着的帝辛瞬间松了口气,面露欢喜,“何解?” “娘娘心绞难忍,皆是先天心脉有陷,只需寻得一颗七窍玲珑心,给娘娘服用,便可痊愈。” “好!那便去寻来!” 帝辛长袖一挥,很是高兴的长笑着。 一心换一心,那剜心之人,岂不是必死无疑?一命换得一命,又如何长久? 彼耳看着逐渐现如疯狂的帝辛,或许,某一天自己也会死在他的剑下。 虽然他将这一幕幻想过无数次,可还是不能从容的去面对死亡。 那道长轻眯着眼,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仙家术语,右手轻捻指腹,一前一退,定在中指关节处,似乎得到了什么解答,随后睁开了眼睛。 “这生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世间罕见,不过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贫道窥探天意得知,这七窍玲珑心就在这朝歌城内!” “何人?”帝辛又多欣喜了三分。 “此人乃是废相比干!” 老师! 彼耳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此人如此指名致姓,怕是有备而来,看来这又是一个局。 “竟然是那个老东西!呵~那老东西已经活得够久了,如若在离世前还能救了孤的爱妃,倒也是公德一件啊!” 帝辛摩搓着下巴,眼中满是得意,倒像是巴不得这一日还能再早些到来。 41. 殷辛记(八) 所以他早就动了杀心是吗? “大王……”彼耳想搏一次。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寒气十足的眼神给逼了回去,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 彼耳问着自己,他又该怎么阻止这一场悲剧呢?他自己本就是一介宫人,不过幸运些侍奉帝辛久了,多读了些书,朝中那些显贵和王宫中众人才尊称他一声大人。 大人……大人……这种称呼在尊贵,也改变不了他只是一介宫人的事实,生命轻贱如草,无权无势,又能护的住谁? 这是彼耳的悲哀,目送亡魂…… “彼耳,你速去丞相府,好生将丞相给孤请来。”帝辛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喏。”彼耳应承着,内心却在讥笑着自己,彼耳啊彼耳!这送葬人竟然是你啊,还真是可笑啊,命已至此,皆是劫,皆是果啊! 彼耳怀着走出了殿外,看着那漫天的白云,一片一片的,像极了朝歌城内小摊贩卖的云片糕,要是此时能吃上一块云片糕那便好了,便不会那么苦了。 那条他小时候经常蹦跶的石子路上,在马车的牵引下,变得格外的短,路还是和从前一样,坑坑洼洼的,彼耳很是聚精的感受着身体的颠簸,这样便察觉不到心的无章了。 “老师。”彼耳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比干安坐在案台前,神色淡然,轻点头,又拍了拍长袍,缓缓走出门外。 “走吧。” 彼耳在原地愣了些许,老师都知道了? “还不赶紧上车?要是耽误了大王的要事,你可要受罚了。” 彼耳转过身,便看见比干掀开了帘子,唤着他。彼耳深吸一气,该来的,总归是要面对的,他踏上马车,坐在比干的旁侧。 马车外依旧是熙熙攘攘的摊贩,吆喝着生意,热闹极了。路过的酒铺里,扬出来谷酒味,不必帝辛宫里的逊色多少,大街上满是欢声笑语,孩童戏耍街巷,咿咿呀呀唱着童谣,踢着细石子,玩闹嬉笑。 可彼耳竟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他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了,自从服侍帝辛以来,他就学会了隐藏所有的喜怒哀乐。 比干轻抚了彼耳的脊背,深叹一气,“好孩子,莫要哭,人生在世亦不过悠悠数十载,死……是必归之路,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恐惧,如若我像你这般大小,我定会当个逃兵,用尽无数手段也要避免这种灾祸,可如今,我早已踏入耳顺之际,看尽了这世态炎凉,尝遍了人情冷暖,亦懂了帝王之情!死,于老师而言……恰恰是一种解脱!” 彼耳抽泣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还是看清了比干眼里的失望,对帝辛的失望,对整个殷商的失望! 帝辛曾经对彼耳说过他累了,殊不知比干比他还要累上数百倍! “彼耳,宫门降至了,速速将眼泪擦干,别等会面见了大王,红肿着眼睛,惹他不悦了。”比干把余下的一丝暖意,皆赠与了彼耳。 …… …… 摘星楼。 苏妲己很是虚弱的躺在帝辛的怀里,帝辛轻抚着她的脸颊,眼中满是怜意。 “参见大王。”这是比干最后一次行君臣之礼。 “爱卿免礼。”帝辛的脸上没了从前的厌恶,满是奉承的假笑,如若不是有求于比干,他又怎么如此? 彼耳看着一向高高在上,刚愎自用的帝辛居然也有了求人的姿态,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一介狐妖! 想来有些可笑,两朝老臣字字真言竟敌不过一介塌下美人! 彼耳不敢去直视比干的背影,害怕一眼便看穿了比干心里所有的不甘和绝望。 “孤,今日召爱卿来此,是想向爱卿借一宝物。”帝辛说的十分含蓄,却又暗藏杀机。 “这宝物可是老臣的七窍玲珑心?”比干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他真真累了。 帝辛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冷哼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用孤王多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话落,彼耳将帝辛早早备好的一把匕首盛了上来,彼耳紧紧控制着颤抖的双手,紧要下唇,步履艰难的走到比干旁侧,沉闷着头,奉上匕首。 “姜尚曾为我殷商命脉算了一卦,殷商……气数已尽,老臣虽想与这天斗上一会,将我殷商百年基业延续下去,奈何这人比这天还要无情呐!老臣……为了殷商,为了大王耗尽了毕生的心血,皆是老臣心甘情!老臣也自知人微言轻素不讨大王欢喜,故也不再多言了……望大王圣体安康,平安顺遂。” 比干字字铿锵有力,嘴角又是一抹轻笑,扒开上衣,扬起手中的匕首,在胸口处划上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肌理,染红了愈下的衣襟,彼耳看着那大片的红晕,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鲜血,一滴,两滴……滴在青石板上。 “既是大王心之所愿,老臣便遂了。”比干的声音便的无比虚弱,胸口处只剩下一个偌大的窟窿,血流不止。 得了七窍玲珑心的帝辛,欣喜若狂:“彼耳,速降其洗净切好,给孤的爱妃服下!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彼耳不得违背王命,只得照做,他临走前看了比干一眼,惨白的脸上,黑斑点点,目光里仅余失望,他最后冲彼耳笑了一下,驱散了很多的苦涩,却也让彼耳如鲠在喉。 比干走了,拖着空虚的躯壳离开了王宫,无人知道他的去向,只知道满宫内皆是血迹斑斑。 苏妲己吃了那七窍玲珑心果真心疾好了大半,气色也恢复到从前般红润,而那申公豹也被留了下来,被封为国师,帝辛的脸上的愁云没了,大好的晴天。 帝辛再也为曾提过比干,只是封了道意旨:比干赠心有功,赐良田千亩。 武成王和微子启皆是愤慨激昂屡屡上奏,却依旧是被帝辛拒之门外。其余群臣敢怒不敢言,皆为求自保开始纷纷投入苏妲己的旗下。 彼耳看着这愈发扰乱的朝歌,想起了比干临走前说的话:殷商气数已尽……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只是个开始罢了。 42. 殷辛记(九) 七年间春去秋来,朝中大臣早已轮回一新,宫中才子佳人也都人老珠黄,就连彼耳也染花了几根青丝,音色也变的有些沙哑。 不变的唯有帝辛对苏妲己的宠爱! 七年间,帝辛未曾碰过其她女子,每夜都是在摘星楼度过,为了讨苏妲己欢心,斥殷商满国财力,筑造鹿台,纵东夷战事吃紧,国库早已空虚,他还是为了博得苏妲己一笑,将历代君王的努力,做成了赌注。 不过倒也发生了件幸事,帝辛在苏妲己的劝说下,这七年内,每月皆会抽上个五六日莅临龙德殿,参与朝政大事。 那日,朝歌城,又迎来了一缕亡魂。 西伯侯长子伯邑考进宫向帝辛进献三件宝物,欲令君颜大悦,借此借此救出西伯侯姬昌。 此事还需要追溯到七年前,比干丞相离去后,帝辛便召东西二侯进宫,西伯侯姬昌以卜卦术闻名四海,许是听了比干临死前所述的那番卦像,帝辛便让西伯侯为自己算上一卦。 西伯侯姬昌是个实诚之人,既不懂朝歌的变故,亦不敢轻易欺君。此卦正如比干所言,殷商气数已尽,纣王死于自焚。 帝辛盛怒,一气之下便要将西伯侯处死,武成王极力劝阻,以西岐兵力强盛为由,暂且保住了西伯侯的姓名,不过就此软禁于宫中。 彼耳看着那伯邑考,一席素衣,风度翩翩,眉清目秀,当真是公子世无双! “罪臣之子伯邑考特来为大王进贡三件宝物。”伯邑考朝高椅之上的帝辛和苏妲己觐见之后,便一直低沉着,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 只见宫人们在外头倒持着,随后又呈上来一副毛毡,和一盏金丝笼,笼里有一只白猿。 数十种香木制作成的七香马车,正驻足于龙德殿外,清风拂过,诱人的香味画作一缕青烟般,飘进了所有人的鼻腔,让人忍不住多嗅几口。 彼耳细细品着这香气,初闻时果香四溢,酸甜诱人,有些张扬,却很快又沉淀下来,一股木香安抚了所有伤者的心灵。 就连那至尊之人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沉迷之意。 “此乃西岐三宝之一,名唤七香车,此车受法器庇佑,可逢凶化吉。”伯邑考一一介绍着,随后将第二件宝物展示给帝辛鉴赏。 “这第二件宝物便是醒酒毡,与七香车一样,皆是西岐的三大宝物之一,如若不幸酩酊醉事,卧于此毡,即可醒酒。” 听到这里,彼耳很是清晰的听见这文武百官的叹息之声,赠一醒酒之物与沉迷于美色酒池中的帝辛,也亏得伯邑考想的出来。看来,这伯邑考亦是这朝歌城内的一抹亡魂呐! 未曾踏足官场朝政的伯邑考,还未意识到事情的变化,又继续道:“左边的是一白面猿猴,千年修为颇有灵性,善舞善曲。伯邑考自己父亲罪孽深重,惹恼了大王,故将西岐三宝全部进献给大王,另有数十位窈窕佳人,只为博大王一笑。” 彼耳看着帝辛,他的脸上没有喜悦,满是不屑和讥笑。 “七香车倒是不错,留着吧!至于这醒酒的破毯子……”帝辛轻瞥了一眼,随后端起爵,一饮而尽,“撕了吧!” 伯邑考依旧是低沉着头,彼耳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替他有些惋惜,他惹得怒气不必他父亲西伯侯的要少啊! 帝辛轻转头,看着身侧的苏妲己,挑起她尖细的下巴,温柔的声音终于响起:“爱妃啊,你近日身子老是不大好,你看看都瘦了,方才这伯邑考也说了,这白猿乃是千年修为,倒不如煮成汤药,给你服下?” “大王~大公子不远千里来这朝歌,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啊!”苏妲己紧贴着帝辛的胸膛,娇媚之声亦是如雷贯耳。 “爱妃更重要!”随后他长袍一挥,道:“速去将此物做成汤药给娘娘服下,还有这数十位胭脂俗粉,送去炮烙,别放在这碍孤和娘娘的眼!” 顷刻间,龙德殿内只剩了些余香,和惋惜之声。 彼耳心中也大致有了个底,他没了比干死时锥心刺骨的痛,这七年间,他亲眼目睹了多少人在炮烙之刑下体无完肤,在蛇蝎沼中五脏六五皆化作了盘中之餐。 他已经习惯了目送死亡…… “大王~臣妾听闻这伯邑考极善音律,一把古琴弹奏的更是婉转悠扬,余音不绝。臣妾自小便想学这古琴,奈何未寻得一位好老师,便成了一遗憾,臣妾恳请大王将这伯邑考留在宫中,也让臣妾向他讨教几分,如何?” 苏妲己不知是在打着什么歪主意,这七年间来,她新奇古怪的想法层出不穷,且彼耳听闻这苏妲己与伯邑考乃是旧相识……彼耳随后又暗自嘲笑了一番,真正的苏妲己早就不再了,现在活着的是那只狐妖啊! 帝辛允诺了苏妲己的提议,命伯邑考居住在摘星楼旁侧的宫殿内,并派了大量的侍卫守在殿外,与他父亲西伯侯一样,成了这王宫中最鲜丽的囚徒。 可囚徒也有囚徒最后离去的归宿,一场变故,就此而起…… …… …… 那日,帝辛正与费仲尤浑商议东夷之事,彼耳在旁侧研磨着墨汁。 忽而间摘星楼的小婢子匆匆闯入龙德殿,神色慌张,跪倒在地,气喘嘻嘻的喊道:“求大王救救我家娘娘……” 未等那婢子说完,帝辛便匆匆赶去摘星楼,彼耳紧随其后。 绕过青石板路,闻过栀子花香,帝辛一脚便踏破了摘星楼的大门,之见那伯邑考正扑在苏妲己柔软的娇躯上,欲对其行不轨之事。 “放开我……放开我……”苏妲己的呼救之声让帝辛的怒火又上了一层楼,他额间青筋暴起,伸手便提起伯邑考的衣襟,将他狠狠的甩到了墙角。 “大王,你总算来了……”苏妲己连忙扑到帝辛的怀里,哭诉着委屈。 帝辛的心都要疼坏了! 彼耳看着这一幕幕,神色淡然,很显然,一场局罢了! 只可惜,是以人命来献祭…… 43. 殷辛记(十) 你好,我是既无忧,是无名酒肆的肆主。我经营这家酒肆已经几千年了…… 来我这酒肆喝酒聊天,来交易的除却人类,还有这世间的痴妖和恶魔,仙灵和老鬼。 不过我不是什么老妖怪,我是个筑梦师,至于我是怎么成为这筑梦师的……时间太久远了,我也记不起了。反正……夜神大人让我当我就当了。 我喜欢调酒,无名酒肆里的每一款酒,都有它的故事。 当然只是故事的话,我可是调不出那么好的酒的。那里面……有她们的梦。 梦不是普通的梦,而是她们舍其精魄,来同我换的一场梦。在梦里她们可以弥补遗憾,也可以重温旧暖,更可以借助我筑梦师的手,报仇雪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梦,是可以转化成现实的! 只要你交出的精魄越多,我在梦里赋予你的权利就越多。这就是等价交换。 图其一时之快,必得出其更加沉重的代价。 无论是魔是妖,还是道法高超的仙人,在我这无名酒肆,都得遵守我既无忧的规矩,这是六界在数十万年前和夜神定下的规矩:纵横天地间,集二十四位上神的法力筑无名酒肆的结界,每一代筑梦师都会承袭这二十四道神力,故不遵守无名酒肆规矩者,无论神魔,皆可杀无赦。 在无名酒肆,我既无忧想给你喝什么样的酒,你就得喝什么样的酒,不喝可以滚,以后别想再踏足我这酒肆。不喜欢喝也得给我装作喜欢喝,我最讨厌的就是不长眼的说我酿的酒难喝。 可活了这么多年,确实也遇到过不少憨货,觉得我在酒肆里才可以承袭那二十四道神力,一出酒肆便是一个普通的筑梦师,就以此来欺我……真是可笑。他们最后的下场你们会在后面的故事中了解到。 除却喝酒这一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哪怕你是权倾天下,道法高超的神,要想让我来筑梦,必须得拿故事和精魄来换。 若有讨价还价者,最后也得被我拆个四分五裂,扔去阎王殿轮入畜生道,或者在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这不是恐吓,而是我真的惹不得! 毕竟谁也不想每夜都噩梦缠身,最后还变成现实吧!天上的诸神可没少被我折腾过,再桀骜不驯的人,哦不,再自视清高的神。在我既无忧这里,都得遵守规矩! 不过……我也不凶,以上都是针对那些来砸场子挑事的人说的。 言归正传。 我是筑梦师,我可以在梦里给你筑造一个你想要的世界,那个世界是永恒的,也可以是很短暂的。 无论是酣畅淋漓的梦一场,还是扭转乾坤。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无名酒肆的大门始终为六界敞开。仙,神,妖,魔,冥此五界皆可随意进出我这无名酒肆,只要守规矩,我便会以礼相待。 而对于人界,无名酒肆只欢迎有缘人踏入,有缘便是有故事,有故事便可酿酒,酒成便可筑梦。 我会给你酿造一壶专属于你的酒。 我不是故事的主角,你们才是。但我希望这些故事里能有那些曾经缺失的温暖,酣畅和答案。 故事即将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44. 殷辛记(十一) 彼耳如同行尸走肉般进了摘星楼,他看着那软榻之上的二人,饮着美酒,嘴角散发的得意让彼耳觉得恶心,反胃。 从前帝辛以帝王之态草芥人命,后又宠爱苏妲己以夺取人命为乐……他都无所动容,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目送死亡了,可今日拭子食肉……呵,彼耳终于顿悟了。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隐忍了! “如若有朝一日,西伯侯将大皇子亦制成肉食赠与大王食用,不知大王是否会像今日这般如意喜乐?” 彼耳直直的伫立着,不再低沉着头,而是直直的盯着那双从前不敢直视的眼睛。 彼耳在那双眼睛里再也看不见恐惧,满是荒芜……荒芜的又好像洋溢着暖暖春风。 帝辛的脸上看不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早有预感,他只是很冷淡的说了一句:“这不该是你对孤说话的态度。” “帝辛!” 彼耳直呼着他的名讳。 满宫宫人无一不是脸色突变,石阶之下的费仲和尤浑都打了个寒颤,那苏妲己脸上也闪过一丝茫然。 这是彼耳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在为彼耳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去想下一刻彼耳会身首何处? “你可还记得幼时在郊外狩猎时许下的承诺?”彼耳唇齿坚毅,这是他最后的稻草! 那年帝辛不过十岁,彼耳六岁。 先帝率其部下和王子于立秋盛日,在郊区举行了围猎大赛,那时微子启和黄飞虎啊二人合力,大获归来,彼时帝辛不过刚学会这马背上骑射的功夫,自然是比不过微子启。 可胜负欲极强的他扬鞭策马一路闯进树林,无奈不小心落进了猎户的陷阱,被困了一天一夜,后来被一村民所救。 帝辛看着那些破旧的茅草屋,风轻轻吹几下,便都散落在了河边,就连喝水用的杯盏都是缺了口的泥碗,煮的稀饭也是清澈如湖水。 每家每户皆是如此。 后经与村民的交谈得知,他们大都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家乡闹饥荒,无处安身便来了朝歌。 那时第一次帝辛立誓要做一介英明的君主,要让所有的子民都不在为吃食穿着而忧愁,每一户人家都有一座干净的小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 当帝辛将心中的包袱讲与彼耳听时,彼耳信了,从心底便相信有朝一日帝辛会成为受万民景仰的君主,将殷商的基业推向至巅峰。 可是后来……后来…… 彼耳嗤笑一声,摇着头,眼角那颗莹珠终于砸了下来。 他没有等帝辛开口回答,便抢了先有道:“呵~你怎么会记得呢?你若是还记得又怎么十指沾满鲜血,看着百姓民不聊生却还是奢侈浪费。帝辛……你也会对自己失望吗?” 彼耳的眼睛了没有了光,也不再期待帝辛的答案了,他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那一刻……他多么希望死神可以早一刻出现。 可彼耳忘了一件事情,他与帝辛一同长大,彼耳对帝辛知根知底,殊不知,帝辛对他亦是了如指掌。 或许,彼耳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去了解儿时的那位少年了。 帝辛并未赐死彼耳,只是将他打入了大牢。 得罪了最尊贵的王,沦落成为阶下囚,曾经的“彼耳大人”成了满宫之中闭口不谈的禁晦之词,彼耳再一次体会到人情冷暖,不过他倒是不在意,在这宫里,真心……能有几人? 不过彼耳时幸运的,自小便跟在他身侧的小宫人时不时的还会提些糕点过来看望他,跟他说说外界的消息。 西伯侯自误食之后,武成王和西岐二公子合力将西伯侯接回了西岐,后微子启出走朝歌,苏妲己设计令帝辛羞辱了武成王之妻,其夫人自缢,武成王恼羞成怒杀进宫中,最后叛离朝歌,据闻去了西岐。 姜尚自离了都城之后,便相中了西伯侯姬昌,将其扶持为下一任天下之主,姜尚手握一封神之榜,召集了数百位能人异士,举兵征讨殷商,大军一路连胜,拿下数十座城池。 不知幸还是不幸,闻太师班师回朝,虽不知宫中种种变故,却也是恨极了苏妲己,更对帝辛寒了半颗心。 可闻太师是一个极其念旧之人,不忍看着殷商百年基业落入他人之手,变开了天眼,奔赴前线。 战事,缓和了许多,却依旧英魂遍布。 彼耳虽在狱中却是了解殷商的,自东夷祸乱以来,耗费大量军力这才平息,又因帝辛贪图地之宽余,连连逼退东夷强兵,纵闻太师班师回朝,可殷商的主要兵力依旧集中在东夷。 前往西岐参战的大都是奴隶和百姓临时训练组成的军队,毫无杀伤力,去了无非是给那黄沙漫天的战场多了一缕亡魂罢了。 想到这里,彼耳又是无尽的叹息,他想起老师和西伯侯曾经说起的卦像,殷商气数已尽。 既然早已无力回天,为何不缴械投降? 少留点鲜血不好吗? 彼耳沉沉的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企图让自己思绪清醒些。 “看样子彼耳大人在这狱中过的倒是自在的很呐!” 这娇媚的声音不用彼耳撇过头去看一眼便知道了,定是苏妲己……不,是那只狐狸。 “小狐狸,别来无恙。” 七年了,彼耳终于撕破了那层伪装。 “隐忍了七年,累了吧?”小狐狸推开了牢门,一袭红衣格外的妖艳,刺痛了彼耳的眼睛。 “呵~要说累,你更累不是吗?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哗众取宠,都不敢拿真面目示人,真累啊!” 彼耳又是一阵嗤笑,他后悔了,昔日他就不该动了怜悯之心,救了那只狐狸。 小狐狸只是轻笑一声,闪过眉眼,“你喜欢苏妲己!” 彼耳沉默了。 “只可惜……她死了,在伯邑考入朝歌那一日,我便把她杀了!” “你!”彼耳紧握拳头,后牙紧合。 “你怪不得我,这都是注定了的!”小狐狸忽然朝前倾去,看着彼耳的眼睛,再一次轻笑,宝蓝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涟漪。 “你救过我,我便会救你。” 45. 殷辛记(十二) 唐都,长安。 依旧是那间茶肆,台下众人随着故事情节的层层递进,渐渐的忘记了原有的恐惧。 一声案响,唤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只见那说书人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蔫蔫的说道:“剩下的故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后西岐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直抵朝歌。帝辛与鹿台之上自焚而亡……” 那说书人显然是累了,就连故事都未曾说完,便起了身。 可台下有一人却是真真入了这故事,心生疑惑,压沉着恐惧问道:“那彼耳呢?苏妲己不是说了吗,会救他一命,那他去哪里了?” 说书人轻扫了那人一眼,那人如鲠在喉,心慌了片刻。 只听见那说书人道:“他还活着,去了一间酒肆,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 那人再一次开口问道,却发现茶肆之内早已没了这说书先生的身影。 长安街上花香四溢,娇容佳人身披薄纱罗衫,透出白皙的凝脂,鹅黄与降唇相得益彰,将唐朝女子的自信与殊荣刻画的淋漓精致。 异邦来客摆弄着令世人为之惊叹的奇珍异宝,一抹玄关,藏着无数智慧的沉淀。那杂耍人口中冒出的火球引得看客们一阵惊叹,喝彩之声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曾离去。 那说书先生穿过人潮,摇着手中的木扇,走在安静的巷子里。 “烂尾可不能成为一位优秀的说书先生。” 很是干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嘴角轻笑一声,身后便出现了一男子。 “肆主好雅兴,竟也来着人间戏耍。” 说书先生转过身,那一身说书先生的行头一换作了一席古墨色的长裙,眉眼绽放,嘴角依旧是那一抹蔑视一切的微笑。 “二郎神君不也是兴致勃勃来这人间寻世间美人?” 既无忧收起手中的木扇,挖苦着眼前这位褪去了满身战甲的真君,换上了一套凡间修道之人常披的素袍,一支木簪挽起青丝,相貌端正,明齿似玉,额间一抹绛红格外的引人注目。 那是死神的凝视! “这长安虽美人如云,却也敌不过那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环呀!” “哦~原来真君好这口?要不与我交易,我还你一个杨玉环便是!”既无忧突然凑到杨戬跟前,眼角闪过一丝得意,手中的木扇轻触他细润的下巴。 杨戬……是她的客人了! 可杨戬却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肆主啊,杨玉环就罢了,您还是继续把那故事讲完吧!” “好啊,请我喝茶!”既无忧大步朝前走去。 “我没凡间的银子啊!”杨戬苦涩的说道。 天条明令禁止神界与仙界之人点石成金扰乱凡间秩序,否则便会受到天雷之劫。可既无忧从不是什么有怜悯与理解之心的善辈,此刻她只想喝茶。 杨戬见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略有些无奈的遥摇头,只好大步跟上去。 既无忧换来小二,“一壶普洱。” 杨戬微侧头便看见了那柜台之上明码标价写着:普洱,八十两一壶。 这八十两是多少,对于久居天宫之上的神官来说是真的不知道,可杨戬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无论多少,他身无分文便是劫! 既无忧看出了他脸上的忧愁,免不得笑出声来,“郎君可莫忘了你乃是玉鼎真人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啊!曾与那泼猴大战了五百回合呢,不过是没些银子,走一道天雷罢了,无需担忧!” “肆主啊,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杨戬一不小心便把心底的实话给说了出来。 既无忧端起茶杯的手顿住了,直盯着杨戬。 杨戬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肆主,小神错了!” 既无忧这才神色缓和了半分,喝了半盏茶。她不过吓吓他罢了,哪能想到这二郎神这么不经吓!她在心底轻叹一气。 可既无忧不知道的是,就连这与那泼猴大战几百个回合的神将,也不愿与既无忧动一次手。既无忧虽离开了酒肆,没有二十四神神力的加持,却依旧是一个不能轻易惹怒的角色。 那年哪吒贪玩不小心打碎了既无忧的酒盏,既无忧追他至南蛮,愣是一掌打散了哪吒半身的神识,还送他去了无妄海受了整整三年的梦魇之刑。 此后天界众人更是不敢轻易得罪这六界中独有的筑梦师了! “该给你讲故事了。”既无忧放下茶盏。 …… …… 灯火燃烧了岁月,烬了满地的青丝。 彼耳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隐隐听见有人在喊救命,那种匆促感让他呼吸有些紧促,他扶着千斤重的头,缓缓坐起。 他还是在大牢内,脑海中一片混沌,只依稀记得那日苏妲己离去时,牢内突然窜出一缕白烟,他被呛晕了过去,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彼耳揉了揉眉心,让自己清醒些,眼角的实现渐渐有些明朗,他看向牢门外空无一人,满地的碗碎,兵刃东倒西歪的散落在角落。 莫非宫中有何变故? 他心有不安,有些晃荡的撑着石墙,走到牢门处,扫视片刻后,在狱卒平日里喝酒聊天的木桌上找到了一串钥匙。 可眼下他也没什么法子拿到那串钥匙,他深沉的叹了一气。 正当他忧心之时,大牢内匆匆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小宫人。 “彼耳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那小宫人气喘吁吁,神色很是慌张。 “究竟发生了何事?”彼耳眉头紧锁的问道。 “闻太师战死,费仲尤浑被捕,西岐的军队一路朝前进军,现如今已经杀进朝歌城了!现在王宫内的宫人婢子能跑的都跑了,彼耳大人,你也走吧!” 彼耳往后踉跄了几步,他不过昏睡了短短数日,怎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故? “那桌上有一串钥匙,你速去拿来。” 彼耳扶着牢门,殷商气数已尽,一切皆如卦像所言,那他呢? 小宫人打开了牢门,急切的说道“彼耳大人,我找到一条小路,我这就带你出宫。”那小宫人拽起彼耳的衣角预备朝外头跑去。 可彼耳顿住了,他现在还不能走。 “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46. 殷辛记(十三) 这一年的秋风来的比以往都要迅猛,花园里的栀子花被刮走的一干二净,掉落在石子路上,洁白的花瓣被染上足印,紧紧的贴在卵石上。 满地的碎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彼耳刚跑出大佬便打了个寒颤,猛吸了口寒气,望着这许久未见过的光明,眼中没有出狱的欣喜,皆是苍凉。 满宫的宫人们四处逃窜着,很是焦急,囊中皆是从个宫里搜来的财物,大难临头各自飞,彼耳轻叹一气,感叹世事沧桑,却又为那些宫人们感到很高兴,离开了这四四方方的宫闱,外头天高海阔,谁也不用伺候着谁,皆是自由人! 彼耳穿过层层身影,去过摘星楼,寻过龙德殿,最后驻足于显庆殿,皆无帝辛的身影。他有些焦急了,按照帝辛心高气傲的性子,指不定会做些什么傻事。 正当他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际忽而耳边听到有宫人在喊:“鹿台着火了!” 彼耳心中一惊,连忙跑出去看,摘星楼处冒出缕缕黑烟,弥漫了整片蓝天。 彼耳嘶喊着:“救火!救火!” 危急逃难之际,个人生死大于天,根本就无人应他! 彼耳匆匆跑去鹿台,帘幕之上火势熊熊,滚滚浓烟弥漫了彼耳的视线,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冲进了内殿,彼耳想救他! 哪怕亡了国,失了权,他也要把自信张扬的他救回来。 帝辛瘫靠在一根雕着卧龙的大石柱旁,额间青丝散落,眼角困顿寂寥,胡渣遍布……没了一丝帝王的模样。 彼耳看了,心疼至极。 “大王。”彼耳轻声唤他。 “你来了。” 帝辛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很是从容的冲彼耳笑了一下。 “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往后骑马涉猎过个逍遥的生活。”彼耳帮他挽起散落的青丝,想要重新拾起他的希望。 “卦中意,帝辛死于自焚。” 卦中意……难道说他早就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了? “大王……” 帝辛嗤笑一声,眼角含泪,述起过往:“其实早在去女娲殿前,孤便请仙人算过一卦,知晓一切,否则也不会让你就下那只狐狸了,这满朝文武皆叹孤沉于美色,纵容妖物祸乱朝政,殊不知天意如此!” “大王既已知晓一切,那为何不竭力阻止?”彼耳道出心中所惑。 “因为……孤真的爱上了那只狐狸啊!” “昔日她顶着苏妲己的皮囊在龙德殿中一舞,便牵动了孤的心,可孤为了破这卦意,将她送离朝歌,却没想到她留下了,彼耳,孤真的是又欢喜又忧愁!孤本意冷落她,却一步步深陷于她的软榻之中,孤自登基以来何曾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自从她来了,孤每夜都能很是安稳的入睡,纵她是妖!” 彼耳自是知道的,从苏妲己来的第一天便知道帝辛会深爱上这一女子,却还是未曾意料到他喜欢的是那只狐狸。 “那年中秋之夜,她亲手做了桂花糕与孤吃,那时她第一次下厨,做出来的桂花糕甜到难以下咽,可孤还是将那一整盘都吃完了,孤不想在她眼中看到失望的神情,孤想让她永远都是开心的笑,而不是像孤一样在权力的牢笼之中丢弃了自我。” “彼耳你自幼与孤一同长大,孤……所有的治国理念,行兵之道皆比不上微子启,就连父王都曾暗下商议废除嫡子之制,孤唯一赢过微子启的便是这嫡子的身份,可孤厌恶这嫡子的身份,胜之不武,一介脓包居然登上了王位,孤知道这满朝文武皆是他微子启的麾下,真真为孤马首是瞻的能有几人?” 彼耳沉默了,暗自哽咽着,那只小狐狸做到了彼耳无法做到的事情,他输了! “彼耳……”帝辛握住彼耳的手,“她是孤这一生遇见的唯一一个真心夸赞孤,认可孤的人!从那刻起,孤便立誓,纵颠覆了王权,也要让她完成女娲娘娘交予她的使命。” 迷惑帝辛,加速殷商的灭亡……这便是女娲娘娘还与帝辛的惩罚。 彼耳懂了,这一切都不过是各自的命罢了。 耳边传来一阵哀鸣,和昔日在郊外树林听到的一模一样,彼耳和帝辛闻声望去,那屏风之处,竟站着那只小狐狸! 那小狐狸宝蓝色的瞳孔里划下一颗莹珠,一步一步走向帝辛,那姣好的容颜与曼妙的身姿也渐渐有了雏形。 帝辛撑起身子,看着眼前的苏妲己,“你怎么回来了?孤不是让你走吗?” “我若是走了,哪里听得到你的真心话!” 帝辛一把将苏妲己搂入怀中,“傻不傻!” 万物皆有情,就算是嗜血成性的妖,残暴至极的帝王……皆逃不过情字。 情字难呐! 彼耳低下了头,身后的火海将他的脊背烤的炙热,浓烟早已涌入了鼻腔,他们该走了! “大王,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您还是快随我离去吧!” “大王,您就随彼耳离去吧!”苏妲已泪水流花了妆容,恳求着。 帝辛试去苏妲己眼角的泪痕,微笑的道:“孤是殷商的王,孤不能走,孤若是走了……殷商就彻底没了,你也无法记入仙籍了。” “我不要什么仙籍!我只要你活着!”苏妲己哭喊着,那时彼耳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帝辛也想活着,想和苏妲己白首偕老,可如若他活着,那女娲娘娘又怎么会放过苏妲己? “彼耳!带她走!” “大王……” “听不见吗?孤说带她走!” 彼耳含着泪,把苏妲己从帝辛的怀中拉开,苏妲己紧紧的拽着帝辛的衣角,帝辛忍痛将她推开,背对着她,眼角决了堤。 彼耳搂起苏妲己的细腰欲冲出殿外,忽而间一股暖流浸湿了他暗黄的衣衫,他定睛一看,苏妲己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中于胸口处。 “不要!”彼耳嘶吼着。 帝辛闻声转过身来,便看见青石板上满是滴落的血迹,他跑去接过苏妲己,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怎么这么傻?” “我要与你留在一起,至死不渝。” 47. 殷辛记(十四) 唐都,长安。 没了喧嚣,唯余茶香。 杨戬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叹一气,“所以苏妲己便与帝辛皆葬身于那片火海之中。” “是啊,都死了。” “那彼耳呢?”杨戬抬了抬眸子,看着一脸平静的既无忧。 “自然是与我做了场交易。”既无忧饶有趣味的看着杨戬。 “什么交易?” “自然是那些天神们做不到的咯!” …… …… 是夜,月黑风高却没有一丝杀意,到有些温柔。 既无忧刚送走一位客人,把新酿好的酒放入酒柜之上,正准备熄了长明灯,去内室休息片刻,却不料酒肆的门被一个中年男子推开了。 既无忧细细打量着闯入者,脸上脏兮兮的,似乎刚从火堆里爬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看样子是位凡间的客人。区区一介凡夫俗子竟能入得了我这无名酒肆,看样子是位有缘人呐! 既无忧嘴角一抹肉眼刻间的微笑,“先生与我这酒肆甚是有缘,既是有缘何不小酌一杯?”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彼耳坐在那张木椅之上。随后她又轻抬手招来一壶好酒,坐在彼耳的对面,给他倒了一盏。 彼耳自王宫出来后,便一路向东,却不料误入了樟树林,被瘴气所困,迷失了方向,烟雾间点点灯火若隐若现,彼耳便寻着光亮的方向一路朝前,便入了这无名酒肆。 荒郊野岭之处竟有一间酒肆!这实在令彼耳匪夷所思,他打量着酒肆内的一切,简单的布局与寻常的酒肆倒也没什么区别,唯有那酒柜之上的酒,流萤般的光泽,还有这酒肆肆主隔空取物的能力……这些都让彼耳十分的确信,此处乃是不凡之地。 既无忧见他若有所思,迟迟未端起酒盏,便知道他定是在疑惑着什么。 “先生不如先饮了本肆主这一杯酒,本肆主再道明身份如何?” 彼耳闻她此言,想必她也不是什么坏人,纵且她不怀好意,凭她一身的法术,彼耳也是招架不住的。 彼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微甜,却又有些麻痹舌尖,最后尽余苦涩,回味又是清爽至极。 彼耳从未喝过如此奇特的酒,“这是何酒?” “别人的故事,我的酿造手法,最后才有了这一壶瑶光醉。”既无忧很是得意的解释着。 彼耳褶皱着眉头:“别人的故事?” “我是既无忧,是六界中唯一的筑梦师!牵其故事,吸其精魄,以梦为笔,筑世间山海!” “等价交易?” 既无忧轻托着下巴,脸上满是笑意:“聪明!” “如若我要复活已死之人呢?”彼耳有些激动的问道。 “都可以……只要你给我的精魄越多,我给你的也就越多!” 既无忧凑到彼耳的跟前,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复活已死之人……这可是笔大买卖,若是这凡人愚钝了些,容我再诓骗一番,说不定还能多抽取些。 既无忧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很是满足的饮下一杯。 “我将全部精魄交予你,复活我家大王和那只小狐狸。”彼耳语气坚决,似乎还没真正懂这交易的规矩,复活一人本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复活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修炼千年的狐妖,真是异想天开! 既无忧冷哼一声:“我不做亏本买卖,我刚探了下生死簿,你在人间的阳寿不过仅剩十载,十载还想着复活一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十年……就剩十年了吗? 彼耳低沉着头,从前他惧怕死亡,兢兢业业半生,后巴不得早日入了那地府,摆脱牢笼。可今日他却希望自己的世间还可以多一点点,多一点点便多了一丝复活他们的希望。 “你既能探得生死簿,那你可知我家大王和那苏妲己来生如何?” 既无忧看着彼耳热切的眼睛,无奈的轻叹一气,谁让这是她的客人呢,她沉了下眸子,翻阅着生死簿。 “你家大王刚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一户普通人家。至于那苏妲己,今生甚是可怜,阎王也给她安排了一段幸福的转世。” 彼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来世做一介普通人,远离朝政权谋,闲云野鹤也好,粗茶淡饭也罢,总归心里要舒坦很多,往后的余生皆是安稳。 “只是……可怜了那只狐狸喽!” “苏妲己?”彼耳心有疑惑,方才她已经讲过苏妲己了,怎得又…… “什么苏妲己!它有名字,叫阿鸾!” 阿鸾…… 彼耳在心中默念着它的名字,原来是我口中的苏妲己啊! “它怎么了?” 既无忧讥笑一声,望着那片黑夜,“自然是天上有神明,碎了她的妖丹和神识呗!” 阿鸾本是轩辕墓中的一只十尾狐,修炼至千年,逢天雷之劫,击中一尾,为自救,便忍痛断舍一尾,随后被帝辛和彼耳所救。 那日它回到墓中,女娲娘娘盛怒而来,令狐族派人前往殷商迷惑纣王,加速殷商的瓦解,待到殷商不复存在,便是登临仙界之时。 那是阿鸾接近帝辛唯一的办法,她自动请缨,附上了苏妲己的身子,最后按照女娲娘娘给的指示一步一步讲帝辛牢牢地握在手掌心里。 只是苏妲己忘了,在蛊惑人心这条道路上是会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的!一个血债累累的妖又怎能被那些自是清高的神明所容纳呢? 就连女娲娘娘也未曾替她出面解释半分,反而是暗自授意姜尚毁了阿鸾的神识,在火中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你方才说我余下的寿命不过短短十载,那这十载的寿命可否唤回阿鸾的三魂七魄?还她个转世轮回,好让她与我家大王来生还可再续前缘。” 彼耳望着既无忧,很是坚定的说道。 十载换个转世轮回……既无忧默默在心底盘算着,似也不亏。 “好!不过你可得想好了,这十载的精魄本肆主一旦抽取,这灰飞烟灭的可就是你了!”既无忧轻挥衣袖,案台之上便出现了那只绘梦笔和一幅画卷。 “让他们再续前缘即可。”随后他沉沉的合上了双眼。 48. 真君结(一) “原来是他让那只孽畜活了下来。” 杨戬的眉目清冷了许多,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格外的冷漠。 “怎么?恨她杀了苏妲己?”既无忧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看戏的表情逐渐显露出来。 “如若不是她……苏妲己怎会死!”杨戬紧握拳头,恨不得马上扒了阿鸾的皮,让它永世不得超生! 既无忧冷哼一声,将茶盏狠狠的砸在桌上。 “如若不是女娲暗自授意狐妖去迷惑帝辛,苏妲己亦不会死!” “……” 杨戬沉默了,无从回答。 “如若那帝辛未曾作下秽诗,亦不会有后事的发生……只可惜,没有如果!一切皆是天意,谁也怨不得谁,恩恩怨怨向来理不清楚,又何苦作茧自缚?真君是聪明人,其中道理无需本肆主道来,你自是清楚!” 既无忧看着杨戬那一副神明特有的清高之感,便觉得有些鄙夷。阿鸾是犯下大错,不也是受神明旨意才会如此? 至于后来剑走偏锋,草芥人命不也是圆满完成了任务?殷商确实是灭亡了,算起来好歹也是个功过相抵吧,最后却落得个神识俱毁,挫骨扬灰的下场。 而那些征讨殷商的西岐将士哪个不是血债累累,手握数百亡魂,却一旨封神,入了那天界,此后长生不老,满门荣光,受万世景仰。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略有些可笑罢了。 “杨戬知道了。” 杨戬的眼中熄了怒火,眸子也沉了下来,深叹了一口气。 既无忧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已经明白,不过那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聊了那么多,她该做些正事了。 “本肆主今日讲故事也乏了,不如换真君来讲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一个梦,一壶酒…… 杨戬嘴角轻笑一声,“肆主果然聪慧,一眼便知道我是您的客人。” 既无忧只是微笑着,喝着茶。 “故事要从她入朝歌前说起……”杨戬的眼角泛起了回忆的涟漪。 …… …… 那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只想着去外头闯荡一番的杨戬,收拾好行囊,便去了远方。可这天下之大,遇见的人形形色色,倒是吃了不少亏。 身上的盘缠早已耗尽,途经冀州时饥饿难耐,便进了一家客栈,瘫坐在软席之上,喘着大气,呼来小二,点了一桌店里的招牌好菜,又让小二上了壶好酒。 他大口吞食着,还未来的及咀嚼便将饭菜滚入胃中,那个样子狼狈极了。 那店家是个明眼人,看着杨戬穿着粗针麻布缝制的衣裳,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还夹杂着几片枯叶,脸上也是沾了许多的灰尘。 瞬间心里便有了个底,此人估摸着是来吃霸王餐的!他轻抹了两下唇边的胡子,冷哼一声,端着架子便朝杨戬走了过去。 “不知小店的菜肴合不合公子的胃口啊?”店家吊着一抹奸佞的腔调问着。 “好……好……甚好甚好!”杨戬还在囫囵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店家的异常。 “只是本店有本店的规矩,凡是得先付定金,方才我家那新来的小二不懂事,未同公子讲明本店的规矩,还请公子见谅,且补上这定金,共五刀。” 谈及财物,店家的态度倒是好转了许多,他虽见多识广,但难免也有晃眼的时候,万一眼前这位看似穷困潦倒的公子还真是位名门大族,一不小心得罪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五刀…… 杨戬被吓得一哆嗦,便噎着了,一顿猛咳,又喝了碗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杨戬哪里还有钱财,他进这店都实属无奈之举,若非走投无路他定不会做这般无耻之事!可眼下不是论这品行长短的事情,要紧的是如何从这掌柜的手里逃脱! 店家的见他一直低沉着头,不说话,也没有从衣兜掏出定金的意思。掌柜的便已经认定了杨戬是白嫖之徒。 “公子啊!我这店可不是什么善堂啊!”店家挺起圆润的肚子,挽起衣袖。 “掌柜的……我……” 还未等杨戬说完,便来了一堆人将杨戬围住,那些人皆袒胸露背,头顶系着一披黑色的头巾,面色极为凶煞,杨戬轻扫了一眼,盘着的腿便忍不住的发抖,喉管处也不断哽咽着。 还未等杨戬反应过来,便被那为首的粗汉扔出了店外,他方才滚咽下去的食物也都吐了一地。 “哼……小子就凭你这穷鬼样和还敢来蹭吃蹭喝?来人啊,给我往死里打!”店家撑着腰,站在店门口,朝杨戬吐了口唾沫。 随后那一堆粗汉再一次将杨戬围住,一阵拳打脚踢,杨戬缩成一团,早已鼻青脸肿,还吐了满地的嫣红,那一刻……他真真觉得自己要死了。眼前的光影渐渐褪去,只剩一片苍白,那些伤口也没再传来疼痛的感觉,变的麻木和昏沉。 “住手!” 杨戬隐隐约约听见一女子的声音,那群粗汉停手了,离去了。杨戬混沌着眼睛寻着声音望去,竟是一介男子! 只见那男子身材一般,不算高大,却是眉清目秀,唇角的梨涡微漾……杨戬想起来方才的女子之声,莫非这位公子是女子所扮? “店家,这位公子恐是遇到了些难处,若非万不得已,他定不会出此下策,还望掌柜的高抬贵手,留这位公子一条活路如何?” 那男子很是有礼的说道,随后又令身后的小童拿了些钱财交予掌柜的,店家这才收手。 “那黄某便给苏小姐这个面子,放了此人便是。”那店家抖了抖手中的钱袋,很是满足的大摇大摆的回了店内。 人潮散去,杨戬勉强撑起身子,抬眼间便对上了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只见他莞尔一笑,便泛起了杨戬千万年的涟漪。 “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我家公子说了,纵是身处绝境,亦不能忘了心中的尺度。”他身后的小童走到杨戬跟前,在杨戬手里放了一小袋钱物,便转身离去了。 杨戬望着手中的钱袋思绪了良久,再待他回过神来,已经追寻不到那女子的身影了。 49. 真君结(二) 一见钟情皆是见色起意,故显得此情耐不得摩搓,都不用风吹,便碎了。可是人们忘了,还有那一眼便是千万年……是结亦是劫。 杨戬与那彼耳一样,仅一眼……勿需言语的堆砌,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后漫漫余生,皆无法忘怀。 杨戬从冀州子民口中得知那日的女子便是冀州城苏护之女——苏妲己。此后他心中便多了份念想。 只是这份思念还未延绵多久,便传来噩耗,苏妲己被选入宫,民间传闻帝辛好美色,荒淫无度,嗜血成性,他怎能让苏妲己落入此等虎口之中。 那日,他前去劫走苏妲己,还未靠近苏妲己的花轿,就被护送军打了个半死,只捡回来半条命,幸被玉鼎真人所救,随后一直在玉鼎真人门下修习,只为有朝一日强大到可以护她周全。 奈何天不遂人愿! 得了古蜀王蚕的第三只天眼,又将八九玄功修炼的出神入化后,杨戬便逢师命出了山门,投入了姜尚的麾下,便得知昔日的苏妲己仅余了一副皮囊存于世间,现在与那帝辛嬉笑玩闹之人不过是一只妖狐罢了。 此后西岐征讨殷商漫漫征途中,杨戬满载盛怒,于战场上厮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令他所向披靡。一连破十几座城池,直抵朝歌,只为手刃妖狐! 后来妖狐与那帝辛皆葬身于火海,殷商倒了。周,顺势而起。昔日征讨的将士皆被封功授爵,更有甚者出现在那一副封神榜之上,成了天界中的一员。 杨戬便是如此。 他被封为神勇大将军,栖于斗牛宫,受万民景仰,却再也无法见到那年少时温柔了岁月的苏妲己。 …… …… “这苏妲己还真是位绝色美人啊,竟有这么多江郎才子为她动情。上至帝王官僚,下至无名百姓。”既无忧摇了摇头道。 只可惜美人如画向来都是江山夷灭的借口! “说吧,何梦?” 既无忧的直白与飒爽让杨戬有些承接不住,他摩搓着掌心,眼神有些躲闪,双唇倒是一直在打颤,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迟迟未曾道出自己想要的是何物。 既无忧见杨戬满肚子的话无从下口,扭扭捏捏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恼火,猛拍了一下桌板,“啪!” 把杨戬吓得一哆嗦,没坐稳,险些向后倒了下去。 “你好歹也是一介真君,天界的神勇大将军,七十二般变化无所不能,怎得如此扭捏?不过就是让你说个梦罢了,跟个逢了春的姑娘似的,像什么样子!” 既无忧忍不住的扔了个白眼,又喝了口茶,压压火。 这天界的男子真是越来越看不得了! 杨戬被既无忧说的脸色铁青,他倒是想说,可是又怕说出来了会惹得既无忧的嘲笑,他猛敲了几下自己木鱼般的脑袋,深吸一气。 “我想与苏妲己结为夫妻!” “噗!” 既无忧那一口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顷刻间便全喷洒在了杨戬的脸上。随后萦绕在耳畔的便是既无忧无情的嘲笑声。 杨戬呆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丧着脸从怀里掏出丝帕将脸上的水擦干净,在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看着还是肆意嘲笑自己的既无忧。 “肆主!这一点也不好笑!” 这下既无忧笑得更是收不住了,捂着肚子,又是一阵长笑。 “原来……哈哈哈……你方才支支吾吾……竟是要……说……哈哈哈哈哈哈这件事!!哈哈哈哈!” 此时已临近暮色,窗外扬起了长安街两侧妇人掌勺的饭香,可茶肆之内还是有着许多的客人还未归家去,闻一女子公然在这外头如此大笑,皆撇头看向着头。 杨戬很是无奈得暗叹一气,轻挥手,便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隔绝了声响。早知道是这般结果,他便不说了! “肆主……肆主……您别笑了成不?您再笑天就黑了,我就得走了!”杨戬双手合十,恳求既无忧放过自己。 走! 既无忧连忙收起笑声,轻咳了几声:“咳咳咳!” 好不如走上们的客人,她才不会轻易让他离去! “行了!不逗你了,说正事,那苏妲己如今已入了那转世轮回,你若是真想圆了心中所念,筑一场梦便是!” 既无忧稍稍抚平了褶皱的衣角,又回到从前那般清冷的态度。 杨戬见她变脸如此之快,心中惊叹万分,随后道:“我不要梦,我要的是真实的!” “看你能给我多少神识喽?”既无忧嘴角一抹黠笑,杨戬好歹也活了这么久了,神力惊人,多讹些神识也不算过分。 “肆主……我这……我这梦完还有别的天命在身,给不得那么多……”杨戬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那顺风耳都不一定听的清楚。 可既无忧算是看明白了,这杨戬就是个白嫖怪!少时如此,如今年岁都算是个老妖怪了,还是这般小气! “那免谈,本肆主不做亏本买卖。”既无忧挥了挥手,她可不是什么善主,一分钱一分货,少不得的! “我就想与苏妲己在这凡间相遇一场,以圆少时之梦,还请肆主想个法子呗,看看有何两全其美之策?”杨戬蹲在既无忧身侧,轻拽着既无忧的衣角。 既无忧又给他扔了个白眼,她真想一掌将着杨戬的神识震碎,可一想到酒肆客人稀少,便又舍不得这一缕神识了。 她思绪便刻,凡间相遇……有了! “我便筑一道情劫,将你打下凡间,与那苏妲己再续前缘。” “多谢肆主!”杨戬激动的都快跳起来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筑一道情结损耗得神识虽不多,却有一件麻烦事,我只能将你打下凡间,至于你在凡间的命脉,能不能欲得上苏妲己,这不归我管。”既无忧轻叹一气,谁让你那么吝啬,否则我倒真愿意帮你一把。 “那该如何是好?”方下眉头的愁绪,如今又上了心头,杨戬无奈的哀叹一气。 “只需找一位掌管凡间命脉的神官助你一臂之力即可。” “肆主是说……司命星君!” 50. 真君结(三) 举世有神明,位列四方。 北斗有七星主万物之死,南斗存六星主万物之生。 六星故为六宫,取魁星之锋芒铸六司星君。六司星君各司其职,各居宫内,不问世事。 天府宫。 一面高大十丈的石墙之上,藏满了世间宗卷,每幅宗卷之上都浮现着书中人一生的荣辱安康,生老病死。 一长相一般,却面露福相的仙者正在攥写着一本宗卷。 一仙官缓缓步入殿中,“启禀仙君,筑梦师与二郎神君来了。” 仙者似乎早已知晓,未曾停笔,“本君知道了,你好生招待着,我片刻便去。” “是。” 仙者摇了摇头,暗叹一气又要忙活了 小仙官给既无忧和杨戬备了壶秋自白,二人坐于天府宫外的院子里,赏这百花,品着小酒,聊了起来。 “肆主你说这司命星君会答应帮咱们促成此事吗”杨戬撑着下巴,满脸的担忧 “看在本肆主的面子上倒是会帮这个忙,不过本肆主为了你这桩子破事都跑来这天府宫了,你是不是也该大气些,给点跑路费啊”既无忧摇晃着手中的秋自白,满是嫌弃的表情。 果然没我酿的好喝 “肆主您怎么开口闭口就是抽取我的神识啊我这凡间历劫归来之后还有一道天雷呢,这哪里耗的起啊” 这杨戬还真是除了名的吝啬啊既无忧看着他那一副扶不上墙的滩泥样子,就觉得糟心。 “不给本肆主立马就走” “别肆主我错了”杨戬差点给既无忧跪了下来,他好不容易寻得法子能与苏妲己重聚,天条都犯了,现在可不能功亏一篑。 “莫跟本肆主讨教还价”既无忧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前的架子。 “知道了。”杨戬轻撅了下嘴,谁让他有求与人家,还打不过呢 “肆主,神君。”那仙者写完了手中的宗卷,便赶来这院中,向二人问好。 “司命星君,别来无恙啊”既无忧起身,走到司命星君跟前。 “自蟠桃盛宴一别,却是有些许日子未见到肆主了。”司命星君很是有礼的寒暄着。 随后三人落座于院中,杨戬很是积极的给司命星君倒了杯酒。 “星君,来,干了这杯” 既无忧看着杨戬这般奉承的样子,便知道他打了什么鬼主意,无非就是想把司命星君给灌醉了,随后便使着计谋让司命星君答应此事,这种馊主意得亏杨戬想得出来。 这司命星君掌管凡人命脉,最擅长的便是写话本子,杨戬这点小伎俩他怎会识不破 “喝什么喝等会星君要是被你灌醉了,可没人帮你写话本子了”既无忧给杨戬头上一记敲。 杨戬倒也是个闷青,丝毫察觉到既无忧的话外之音,竟直接讲心里话脱口而出“肆主,你怎的还捣乱,我若不将他灌醉,怎能让他答应给我写宗卷” 既无忧差点被杨戬气的一口老血都吐了出来,她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司命星君。 “星君,你说这天宫怎会有如此愚笨之人” “咳这二郎真君天真憨厚,是为性情中人。”司命星君也是被杨戬给蠢晕了,可还是给足了神勇大将军的面子。 惜,杨戬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 “笨驴司命除了会写话本子,还懂星占之术啊”既无忧很是很铁不成钢的瞪了杨戬一眼,若不是于她既无忧而言,顾客之上她才不愿搭理这憨货 杨戬这才反应过来,灰溜溜的凑到既无忧耳畔,嘀咕着“那他不是早就知道,现在怎么办” 既无忧一掌将他打进了花丛,长舒一气,“舒适” 司命星君连忙将杨戬扶了起来,杨戬拍去了身上的花花草草,一脸无辜“肆主这是为何” “你若再多嘴一句,我立马杀了苏妲己”既无忧狠狠的说道。 聒噪了许久的天宫府,终是安静了片刻。 “星君聪慧,定一早便知道我二人要来此处,不知星君可愿助本肆主一臂之力”既无忧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纵使有求于他人。 “肆主既然开了口,小仙岂有不帮的道理。只是不知这宗卷该如何续写啊” “我翻阅了生死簿,得知苏妲己的转世已时日无多,不出三日定要入了那黄泉,以待来世,星君只需安排他们二人的转世有幸一遇,产生些纠葛便好,其余顺其自然就行。” 既无忧自做主张帮杨戬安排着一切,仙官下凡除却赐福于平息动乱,便是历劫。既是劫,便只能按照天规来续写。 杨戬听她说的如此模棱两可,也不知能不能有个圆满的结局,可他又不敢随意张口,只能别在心里。 “小仙懂了。”司命星君对着既无忧会心一笑。 “那便开始吧” 既无忧拂去石桌之上的杯盏,转而代替的是那只绘梦笔,和那副山海卷。 她左手打出一朵紫蓝色的水莲花,放入半空中,紫光闪耀,似有无数萤火汇集成光束,打在了那一副山海卷之上。 右手提笔,缕缕神识自杨戬心口处缓缓流出,汇于绘梦笔下,宛若游龙般,于山海卷上刻下道道结。 既无忧轻吐一气,缓缓收笔,又多抽取了杨戬三百年的神识后,才短吐一气,“好了,接下来就看司命星君的了” “司命星君,有劳了”杨戬似乎还未察觉到自己凭空少了三百年的神识,满脸欢喜的看着司命星君,如同已经圆了梦。 司命星君笑着点点头,随后便拿着那一道结走进了卷室,既无忧和杨戬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稍后我便将真君您打入凡间,这是肆主给您筑得是一道结,是结亦是劫那便免不得要尝遍四味方可功成归来。” 司命星君坐于案台之上,掏出了一副崭新得宗卷,善意得提醒着杨戬。 “无妨只要让我见到她便可”杨戬满面春风,将所有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他只想见她 司命星君在宗卷上草草写下了几笔,便将杨戬打了下去。 他终是要再尝一遍千百年前尝过的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