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弱水河上,战神白荻身着一袭金甲战袍,周身光芒万丈,耀眼犹如一颗太阳。她正独自面对着犹如黑色海浪般翻滚而来的一片魔族兵马,她脚下河面上浮着的,是成千上万神族将士的尸体。 越来越多的魔族在源源不断扑向那颗太阳,试图将它击落,越来越多的尸体堆积在河床上,其势似乎就快要填平弱水的沟壑,将其化为一片黑色焦土。 “白荻,你输了,神族输了。”魔尊的声音传来,蓦然响彻整片天空,也同时振奋了魔族将士的士气。 白荻看着每分每秒都在簌簌掉落下去,如同被抖落的灰尘的魔兵们,冷冷吐出两个字,“未必。” 她举起剑,割破自己的手腕,口中飞快念动起一串口诀。随着口诀的形成,她周身的光芒也随之愈来愈盛,直到那一团光彻底将她包裹住,旁人再无法看清其中战神的面容。 “不好!”魔尊隐隐察觉到不对,忙高声喝令手下,“快撤!” 此时只听见那一团金色耀眼的光芒中传来一声轻轻的,“破——” 霎那间,天空中开始向下掉落金色光剑,数量惊人,遍布整片天空,范围之广,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剑雨。沾到剑光的魔族无一不立即毙命湮灭,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丝声响。 金色的光圈此时也随着那颗太阳的破裂逐渐扩散开去,最先碰到的便是冲在最前端的魔尊。 “白荻,为了神族,值得吗?” 耳边传来魔尊临死前的质问声,可惜他未能等到回应,顷刻间便已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 白荻轻闭上眼,耳边忽然响起师父当年曾说的话,“白荻,你需记得,为神者,必要先心中有所牵系。你无牵无挂,独来独往,终归是要吃苦的。” 可惜,她还是不懂。 只是,此生怕是没机会再懂了。神魂寂灭前,她想。 第一章 山门外的汤小白 两千年前那一场神魔大战以后,神族和魔族皆遭受重创,无力再战。这是自盘古开天以来,宇宙洪荒第一次进入漫长的休战期,自此,天地间开创出了一个崭新的太平盛世。 没了战争,昔日里弱小的人族与妖族开始渐渐崛起。曾经被摧残成一片焦土的三岛十洲,经过了两千年的繁衍生息,第一次焕发了新的生机,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生活上的安逸不够再满足这些弱小生灵们新奇的欲望,他们开始不断探索,追寻,终于,经过千年的试炼,人族中又逐渐衍生出来一种更为特别的人类——修仙者。 …… 蓬莱岛,和光派山门外。 寅时刚过,东方的启明星尤亮,就见两名弟子打着哈欠从黑黝黝的山门中向外走来。 “都怪那个汤小白,不知道又跑哪里找男人去了,竟然夜不归宿!”其中一个弟子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哼,你就知足吧。旗亭师兄只是叫你代她的班,下山采买食物,我可是被派去找她的!”另一个弟子咬牙切齿说道,一想到待会儿可能见到的场景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两人边说边走,此刻已跨出了山门,正欲往山下去时,只听“哎哟”一声,一个弟子忽然感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脚下不稳,顿时翻滚在地,摔了一个狗啃泥。此时天色尚未明朗,山路又崎岖不平,另一个弟子只隐约看到地上似乎正躺着个什么东西,忙抽出佩剑来严阵以待。 两人围在那东西周围警惕良久,并未发现其再有动静,方稍稍安下心,其中一个伸手进怀摸了一个火折子出来,打亮了去照,这才发现地上躺着的原来是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女子。待二人将她翻转过来一看,不是汤小白又是谁? “真晦气。”一个弟子看到她弄得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似乎是被人打伤了丢在这里的,不禁皱着眉站起身来,一脸嫌恶的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汤小白,低声骂道,“和光派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喂,死了没?”另一名弟子伸出手推了推,将火折子凑近了她的脸庞,刚打算去探一探她的鼻息,不料就在此时,适才还毫无生气的汤小白忽然睁开了眼,她眸中带着可怕的凌厉和冷漠,犹如眼底藏着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那弟子如此近距离望见她的眼睛,心下一惊,登时“啊”的大叫了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废物!”站着的那名弟子低低出声骂了一句,径自走到汤小白头顶处,弯下腰来,手顺着她的腋下穿过,作势要将人抬起,边不忘训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抬回去!” 这时另一名弟子方才缓过神来,待再去看时,只见汤小白正紧闭着双眼,依旧是刚才发现她时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似乎从未动过。不禁暗自疑心或许是自己没睡醒眼花了,忙狼狈的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到另一侧,和同门两个人一头一脚,将人抬回了门派中。 …… 痛。 汤小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疼痛朝自己席卷而来,并且愈演愈烈,让她昏迷中都不得安宁。那疼由心脏出发,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在她身体中疯狂肆虐,不断叫嚣着想要试探她对痛苦的承受能力。 “是什么人竟然对这样一个女娃娃下如此狠手?唉,如今老夫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活就要听天由命咯。” 一个声音蓦然在汤小白耳边响起。 谁?是谁在说话?汤小白努力想要睁开眼去看一看,怎奈那眼皮仿若千斤重,任凭她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撼动半分。 “她命硬,死不了的。” 又一个声音淡淡响起,说这话的似乎是个年轻男子。汤小白在昏迷中也不忘皱起眉头,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好像曾在哪里听过。 随后是一阵寒暄声和脚步声,像是两人在道谢和拜别。正当屋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以后,脚步声再度传来,停在榻侧,许久再未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汤小白思索那人是不是走了的时候,只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叹,“这一次醒了,可莫要再乱来了。” 话音落,随即有一双手抚上她的额头,汤小白只觉得周身一阵清凉舒爽,适才疼痛的焦灼感瞬间缓解了不少,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被抹平了去,此时睡意袭来,很快她便再度进入了梦乡。 汤小白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时不时会有一些残破截断的场景跳出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 “尔杀孽太重,又未曾真正领悟世间缘法,所行虽为善,却无悯生之心。尔须时刻记住,一念心疑即成魔,切勿大意。” 翻滚的云海中,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临渊而立,静静望着云海之下的万物苍生沉吟道。 … “明日就要上战场了,此次魔族声势浩大,不比往常,答应我,活着回来。” 一方幽静的竹林中,对面坐着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压低声音道,他面前还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将这盘棋下完。” … 画面一转,风云突变。压低的黑色苍穹下是一片暗赤色焦土,黑压压的魔族兵将们正犹如蝗虫般飞卷着朝这边袭来。汤小白回身望去,只见身后的将士们个个面色苍白,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便接二连三直直向下坠去,瞬间被吞没在那条诡异的河水中,连一丝浪花都不曾溅起。 “你输了,神族输了。”一个骄傲的声音回响在天地之间。 “未必。”汤小白听见自己这样说。 … 满天金色的剑雨以破竹之势瞬间划碎了浓黑色的云雾向下席卷而去,看着那一片蝗虫般的大军逐渐湮没在这一场剑雨中,她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 只是身死神灭之际,耳边传来那个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又是谁? …… 第二章 汤小白是何许人 “小白,小白?” 她只觉得梦中似乎有一股力道正强拉着自己坠下云端,失重感让她猛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一个年轻女子的脸,看上去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温婉可人,肤白若雪,唇红似樱,此刻正灼灼望着自己,眼中泪光闪烁,看样子很是焦急。 她不禁皱起眉,一丝疑惑攀上心头。 “你醒啦?!”那女子开口,语气又惊又喜,忙扭头冲着门口喊,“旗亭师兄,小白醒了!” 小白?这女子是谁?为什么叫她小白?旗亭师兄又是谁?这里是哪里?她只觉得有一大堆问题在自己心中盘旋,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此时有脚步声传来,她试图转头去看,只听见脖子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咯吱声,顿时痛的冷汗淋淋。 “别动。”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她忽然觉得心中一紧,但那份悸动似乎并不属于她,而是来自这具身体原始的感觉。 她安静躺在床上,任由旗亭仔细给自己检查了一番脖颈处。“还好,伤口没有裂开,切记莫要再乱动了。”旗亭松了口气,对她微微一笑,“几天水米未进,我想你一定是饿了,所以特意给你带了些粥来。” 他将提的食盒端上来,手中忙碌着。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她此时终于缓缓开口,“你是谁?” 旗亭闻言,手上动作一滞。 “小白?”适才的年轻女孩似乎有些紧张,忙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想看看她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我失忆了。”汤小白看着旗亭淡淡道,琉璃般的眸中只有冷漠。 旗亭闻言垂下眼沉默了片刻,“南穗,你陪她一会儿,我去叫五长老。”他很快镇定下来,又嘱咐南穗将粥喂给小白以后方才离开。 “好了,师兄走了,你莫要再演戏了。”南穗端起粥,边往她嘴边喂边冲她挤眉弄眼。 而她眼中依旧毫无波澜,“我没有演戏。” “真失忆了?”南穗惊讶的看着她,一瘪嘴,眼中又开始酝酿泪光。她不耐烦总哭的女孩,皱着眉道,“先告诉我这是哪里,我是谁,之后再哭。” 南穗似乎对她这幅模样有些畏惧,闷闷哦了一声,乖乖道,“这里是蓬莱岛上的一个修仙门派,名和光派。你叫汤小白,是五长老座下最小的弟子。” 蓬莱岛?凡间?她愕然。可仔细想了想,似乎又并不能回忆起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也解释不出自己听到蓬莱两个字为什么会这么诧异。 罢了。她只有先将汤小白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了两遍,牢牢记住。 “我叫南穗,与你同为五长老座下弟子,是你的师姐。刚刚来的那人名旗亭,是大长老座下大弟子,平日里一直是他在负责处理门派中大小事务,所以大家都尊他一声师兄。”南穗道。 汤小白淡淡应了一个嗯,并不在意他们身份。南穗见她对旗亭师兄这个反应,心知她是真的失忆了,不禁有些失落起来。 “什么是修仙?”汤小白忽然问道。适才听她说什么修仙什么门派,她听的一头雾水,人不就是人吗?和仙有什么关系? “啊?”南穗下意识叫了一声,察觉到自己失态忙伸手捂住嘴,眼睛瞪的溜圆,惊讶的看着汤小白,半天才结结巴巴问,“你,你连这个都忘了?” 见汤小白认真的点了点头,南穗叹了口气解释,“我们每个人身体中都有着与生俱来的五行之力其中一种,修仙就是将你身体中的这种力量进行强化,力量越强的人,身体也越好,活的也就更久。传说练到极致的人还可以飞身成仙,所以人们就管这种行为叫修仙啦。” 五行之力中的…一种?汤小白不解,五行之力从来都连在一起,哪有一种两种之说?思及此,她忙凝神静气,运功在自己丹田探了一圈,果然只有水系灵气涌动,其他四行半点踪影也看不到。而且…她还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就是这具身体虽然水系灵气丰富,可是灵力却弱的可怜,只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气息飘荡在灵海上,看样子“她”之前并未曾认真修炼过。 好了,她大概了解了。她叫汤小白,现在在人间,这是一个五行之力残缺不全的弱小种族,而她修水系术法。 汤小白开始沉默着思索自己究竟从何处来。她虽然躺在这里,可是对这具身体和这个世界却没有半分熟悉感,所以她应该是一个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人。 可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原来的汤小白又去了哪里?她实在想不明白。 “你…没有别的要问了吗?”南穗见她许久未开口,只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盯着某一处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 “问什么?”汤小白回过神,不知道眼前的人类女孩还能告诉她什么。 “有很多呀”,南穗掰着手指细数,“比如景郁师兄的真实身份啦,旗亭师兄和玄圭师兄是不是真的不合啦,巴都师兄是不是喜欢青澄师姐啦,乔葵师姐是不是真的在和山下村里的少年谈恋爱啦……”南穗一口气说出十多条,说完兴冲冲的看着汤小白,眼睛里放出亮晶晶的光芒,活像一只正在摇尾巴的小狗,骄傲的炫耀,“这些我都知道哦!” 汤小白眨眨眼,半晌,缓缓吐出一声干巴巴的“哦”。 见她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南穗瞬间像一个放了气的气球,迅速蔫下去,可怜兮兮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都不好奇么?” “不。” 听到这个回复,南穗眼中泪光又开始泛滥。这可都是她辛辛苦苦到处打听来的最新八卦,放在平常小师妹早就一脸热切的和自己聊起来了,怎么如今失忆了连性格也跟着变了?呜,她还是喜欢曾经的那个小师妹! 汤小白忽略掉她受伤的表情,岔开话题问,“对了,我是怎么受伤的?” 听见这个问题南穗似乎有些犹豫,嗫嚅了半晌方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被人打成重伤半夜扔在山门外的…”南穗越说声音越小。 “我有什么仇人么?” 南穗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很不好意思,“你…喜欢美少年嘛…总下山去纠缠他们…自然而然就招来许多女子嫉妒…这次你下山前曾与我说,似乎是看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南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答案已经不言而喻,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招惹了已经婚娶的男子,被人家妻子察觉,故而将她暴揍了一顿。 汤小白额头一黑。她能猜到这个汤小白应该挺没出息的,可却没猜到竟然这么没出息!垂涎男色就算了,一个修仙者最后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打死,是在开玩笑吗? 说话间,两人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浮夸的哀嚎,“徒儿啊,我那苦命的徒儿啊,为师来看你了!” 第三章 聒噪师父韩襄客 听见这个声音传来,汤小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师父呀。”南穗忙兴奋的站起来,欢快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 “嗯,免了。”韩襄客如一阵风般迅速冲到汤小白榻前,对着她又是摸额头又是把脉,叮叮当当鼓捣了好一阵,突然泄气的往旁边一坐,端起下巴长吁短叹道,“为师刚刚忘了自己不会把脉。” 汤小白:…… 南穗:…… 旗亭:……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还是旗亭咳了两声,率先打破沉默道,“弟子不才,略通医理,不妨就让弟子为小师妹诊治一番吧。” 韩襄客忙不迭点头,“甚好甚好。” 旗亭走上前,伸出三指搭在汤小白腕上仔细沉吟了半晌,收回手道,“小师妹虽气血不足,然脉象平稳,只需静息调养些时日想来就可大好了。” “那依你所言,既然她好端端的怎的还忽然失忆了?”韩襄客急急问道。虽然他不懂医理,也多少知道失忆之事非同小可。 “这…”旗亭有些沉默,“或许是之前伤了脑袋,脑后有血块凝结所致,或许过些时日就好了也未可知。” 韩襄客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弟子学艺不精,探不出症结所在,辜负了长老期待,实在心中羞愧。弟子这就去请家师来为小师妹诊治。”旗亭拱手道。 “我与师兄一道去请大长老吧。”南穗见状忙站出来自告奋勇,遂拜别韩襄客,拉着旗亭走出门去。 两人并肩而行,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后南穗才忽然开口道,“师父他一向疼爱小师妹,想来今日也是因为心急才有些失了礼数,还请师兄莫放在心上。” “不妨事。”旗亭微微一笑,眉眼温柔如一块质地纯和的上好玉石,这一笑瞬间化开了南穗先前的担忧。 “谢谢你,还为我考虑这么多。” “师兄说哪里的话。”南穗有些羞赧的垂下头,心脏漏跳了几拍。默默想,好看的人笑起来也这么好看,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来就是形容旗亭师兄的吧。 … 另一边。 韩襄客此时正坐在汤小白榻侧,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瓜子,翘着二郎腿边嗑边唉声叹气,“唉。好好的,怎么就失忆了呢?” 这是他第六次问同样的问题了。汤小白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清心诀才总算克制住想揍他的冲动。反正自己如今也动不了,又不想与他做无用的口舌之争,干脆闭上眼闭目养神。 韩襄客见在徒弟那里自讨了个没趣,讪讪的闭上了嘴,可还消停了没一会儿,又心有不甘的再度凑近了汤小白,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徒弟要不要吃瓜子呀?五香的杏仁的盐焗的师父都有,徒弟想吃哪一种?” 汤小白恨恨咬了咬牙。现在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具身体灵力会这么弱了。自古修炼便讲究摒除杂念全神贯注,如今身边竟有一个这样聒噪的师父,谁还能静下心来好好修炼?不走火入魔就谢天谢地了。 韩襄客见她还是不理自己,怀疑她可能是死了,忙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戳了戳汤小白的脸,可怜巴巴问,“徒弟啊,怎么理都不理为师呢?” 汤小白被他戳的火冒三丈,倏然睁开眼,眼底闪着冷冽,轻轻张口吐出三个字,“别碰我。” 韩襄客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完全没被汤小白的目光震慑到,见她终于睁眼,语气里添了七分愉悦三分抱怨,“唉,徒弟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啊,就那么大点儿,圆滚滚胖嘟嘟的,成天跟在师父屁股后面撒娇要糖吃,如今长大了反倒不跟师父亲了。”韩襄客说着还不忘伸出手给汤小白比划“那么大点儿”具体是多大。 汤小白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师父,活的久就是不一样,脸皮已经厚到刀枪不入了,全然不理会她的厌烦之情。 韩襄客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托着腮凑近了汤小白问,“徒儿是不是被师父美貌的容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啦?”他臭屁的模样似乎对自己的长相很有信心。 经他这样一提醒,汤小白才想起打量他的模样。确实极为美貌,皮肤细腻不输女子,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睫毛又卷又长,眼角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他的瞳孔并非纯正黑色,而是一种魅惑的深紫色,整体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艳感。若不是声线和穿着皆为男子扮相,汤小白就要怀疑他是个女人了。 “是不是心中早已再度爱上为师啦?”韩襄客还在喋喋不休。 汤小白终于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韩襄客仔细思索了一下她想表达的意思,分析道,“你既不承认你爱师父,难道是说…暗恋?” 汤小白:…… “为人师表就应该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这么吵闹轻浮成何体统?”汤小白终于开口说了一个长句。 韩襄客一副快要感动的哭了的模样,狂点头,“徒儿说的是,为师定当好好自省。” 他不用夸张的语调说话,汤小白总算想起了自己之前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来过?” “啊?”韩襄客歪着脑袋,刚打算装傻充愣,就看到自家徒弟正眯起眼睛审视的盯着自己,于是颇为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诚恳的摇摇头,“没有呀,南穗可以作证,为师这两天刚好出门办了些事,今天才回呢。”生怕她不信,还伸手从怀中掏啊掏,掏出一块质地莹润的菩萨玉石像来,嘴里念叨着,“你看这是为师在庙里特意给你求的,为师现在就给你挂脖子上。” “不要。”汤小白嫌恶的瞥了他一眼,直截了当拒绝了他送的东西。 “徒儿好狠的心。”韩襄客似乎颇为受打击,把手缩回来,捧着玉石垂下头痛心疾首的控诉。 “你求的是送子观音。”实在见不得他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汤小白只好叹了口气多解释一句。她真的不懂为什么这群凡人一个两个都这么爱哭。 “哎?”韩襄客忙去看手中玉石,只见那观音的怀中果然正抱着一个开怀大笑的孩子,不是送子观音又是谁?于是尴尬的挠挠头,讪讪笑道,“一时不查拿错了,不好意思。” 此时听门外有南穗的声音传来,原是她带着大长老来了。韩襄客急忙忙跳起来冲出去迎他二人,热络道,“宝贝徒儿回来啦?” 南穗茫然的看着师父。 韩襄客笑眯眯把观音玉石递给她,“这是师父这些天出门在外时特意给你求的,徒儿要带好哦。”他眼中闪动着真诚的光芒。 第四章 八卦少女南穗 “好…”南穗受宠若惊接过玉石揣进怀中,不忘给韩襄客鞠了一躬道,“徒儿谢过师父。” 韩襄客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向汤小白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得意洋洋,唇边浮现的那抹笑容就像一只做坏事得逞的小恶魔。 与韩襄客不同,大长老是一个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人,发须皆白,只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丝毫看不出老年人的萎靡和浑浊。他进屋后并不多言,而是径直走到汤小白身边替她看脉。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大长老收回手满意的点点头。 汤小白确定这个声音就是她在梦中听到的另一个声音。忍不住狐疑的看向韩襄客,既然大长老曾来过,那么当时对话的二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韩襄客接收到汤小白目光,还以为是她突然开窍想要崇拜自己了,忙抛过去一个媚眼。 罢了。见他这样,汤小白默默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好了怎的还失忆了?”韩襄客凑上前问。 大长老沉吟半晌,“老夫适才已经探过,她脑中并无淤积血块,所以失忆不是身体原因。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当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和刺激,故而才忘记了过往。” 韩襄客听罢,眼中流露出怜悯的目光,伸手拍了拍汤小白的脑袋,“徒儿乖,武功忘了师父再教,往事忘了还有以后,总之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 汤小白翻了个白眼。 大长老道,“我回去给你配几副药,看如今这状态,再养三个月想来就能大好了。” “多谢长老。” 大长老颔首,对韩襄客道,“你随我来。”说罢,走了出去。 韩襄客依依不舍的看了汤小白一眼,“徒儿,为师走了,你好好养伤,为师过几日再来看你。” 汤小白:…… “为师真走了?” 汤小白:…… 韩襄客叹了口气,低声咕哝了一句抱怨的话,总算转身离开了房间。 南穗送走师父和长老,又坐回汤小白身边,八卦兮兮的问,“快告诉我快告诉我,方才师父都和你说什么话啦?” “废话。”汤小白言简意赅。 南穗此时探寻的目光刚好撞上汤小白疏离淡漠的眼眸,心下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今日小师妹醒来,她就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她总觉得,如今小师妹的身体里已经换了另一个灵魂。不然人真的可能因为失忆就连性格都彻底变了吗? 虽然这样想,南穗还是强撑起一个微笑来,噘嘴道,“才不信,师父一向最疼你,每每外出归来总要给你带各种玩具零食,如今你伤的这么重,一定把他心疼坏了。” “他之前很喜欢…我?”那个“我”字汤小白在嘴边盘旋了良久才勉强说出口。毕竟她目前还没办法对这具身体产生太多认同感。 “是呀,他总把你叫去单独说些什么,只是无论我如何问你也不肯说。”南穗现在想想还觉得愤愤,她是谁?她可是和光派最大的八卦收集者,却唯独不知道小师妹和师父之间的事。本来她还寄希望于哪天灌醉了小师妹套一套话呢,现在好了,小师妹失忆了,秘密彻底成秘密了。 汤小白若有所思,这大概就能解释师父之前的态度了,想来是很喜欢他曾经那个小徒弟吧。 “你知道我的过去吗?”汤小白问。 南穗想了想,“你倒是曾与我说过一些,好像是自幼父母双亡,被师父下山游历时捡回来的,不过大家都是这样的嘛,除了景郁师兄…” “这里弟子都是孤儿?” 南穗摇摇头,笑了,“咱们师父呀,看上去一副散漫不正经的模样,实际上心地很善良呢,和光派五个长老里只有我们师父收的弟子是他从各地捡回来的孤儿。”提起师父,南穗眼睛里立刻冒出一堆亮晶晶崇拜的小星星。 汤小白不为所动。人类寿命虽短暂,却会不断轮回,几个人类孤儿,救与不救对她来说根本称不上什么善举。她的关注点更多集中在这个门派上,她需要先了解这个世界才行。“你知道和光派总共多少弟子吗?” 南穗想了想,数道,“怎么也百十来号人吧。大长老修火系,座下只旗亭师兄和玄圭师兄两个弟子;二长老修金系,青澄师姐长肇师兄什么的粗略算一算大概三十多人吧;三长老修土系,底下弟子最多,有五六十人呢;四长老修木系,弟子大概有二十多人,不过四长老脾气古怪,连带着木系弟子也总是神秘兮兮的,几乎不与其他弟子往来;至于我们嘛,我们自然是水系啦,你,我,景郁师兄,巴都师兄,田泽师弟,加起来总共有十二人哦。”南穗说的眉飞色舞,最后甚至手脚并用给她描述门派里的情况,似乎很是骄傲自己身在这样大的一个门派里。 “那这里只有我们一个门派吗?” “那倒不是…”南穗发现汤小白不但丝毫没有惊讶还反问她这么刁钻的问题,面上有些尴尬,“蓬莱岛上的修仙门派少说也有十个,最大的是蓬莱派,有二十四位长老,一千多名弟子。不过我们门派也很好啦,大概能排在第三第四的位置呢!” 汤小白思索了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三岛十洲?”在她遥远的记忆里好像隐隐有一些对人间的概念。 南穗惊讶的点点头,没想到小师妹连修炼都忘了还能记得这件事,“不错,就是三岛十洲。昆仑、方丈、蓬莱三岛灵气充沛,所以修仙门派众多,瀛洲、凤麟洲、聚窟州则是属于妖界的地方,至于剩下七洲,皆属凡人的地盘。” 汤小白了然,这倒是和她认知的差不多,唯一区别就是在她记忆里三座仙岛好像是属于神界在人界的仙山的,没想到竟然属于人类。不过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真的有人修成仙吗?” 南穗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变得神神秘秘起来,一脸高深莫测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据可靠消息,没有。” 第五章 友情是什么? 南穗本想卖个关子等汤小白主动发问的,可见到她听见这个回答后兴致缺缺的模样,就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如自己所愿再露出曾经那种天真又迷惑的表情了,于是只有自己往回拉话题道,“不过你也别失落,虽然如今是没有,但是之前曾有过啊!” 看汤小白似乎起了一丝兴趣,南穗忙将自己知道的尽数抖出来说与她听,“这事儿还是我几年前无意中听大长老和三长老闲谈时说的。据说两千年前啊,天上忽然出了些事,大概就是死了很多神仙吧,所以天帝只好派神使下界来召了很多有潜力的人上去做神仙。作为补偿,神使就给了人类一些修炼的法门,并且把三座下界仙山也一并赏给了人类,让人类好好修炼。” “我听大长老的意思好像是,近两千年来,上面每隔几百年就会派神使下界来选拔一些功力深厚的修仙者上去做神仙,所以说啊,只要我们认真修炼,说不定以后真能有机会能被选做神仙哦。而且就算不能,至少也可以延长寿命呀。”南穗越说越兴奋,仿佛成为修仙者就相当于半只脚迈进了仙门,大有一副成仙势在必得的架势。 说到底还是要靠神来决定啊…听南穗这么一说,汤小白刚刚提起的那一丝兴趣瞬间被掐灭了。她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她隐隐觉得自己之前应该和神界有些关的,所以才生出来一丝想修仙的心,好能去天上看看可否将记忆找回来。但当下听了南穗的话以后,这个计划瞬间便被否定了。 她从来不喜欢让旁人来干预她的命运,神也不行。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太吃惊了?”见汤小白沉默不语,南穗凑过去很是激动的问。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神仙空口许下的承诺就将一生搭进去,值得吗?”汤小白皱眉道。 南穗一愣,值得…吗?她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可是,那毕竟是做神仙啊…做神仙哎!”南穗焦急的攥紧拳头。 “成了神仙以后呢?要做什么?”汤小白静静望着她,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南穗郁结,她答不出。可转念一想,又结结巴巴辩驳道,“可、可是…修、修仙也同时能、能延长寿命啊…” “就算延长了寿命,也不过是将等待的时间拉得更长罢了。可千年以来真正等到神仙的人又有多少?你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个?为人百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如果只为了成神而延长寿命,我倒宁愿自己只活二十年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汤小白淡淡道。 南穗惊讶的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待到反应过来,却瞬间兴奋的拉起汤小白的手,哭道,“太好了,你没有变!” “什么?”汤小白不解的看着她。 “这句话呀!你之前也同我说过的,你说自己根本不想等那劳什子神仙,只想快活逍遥一生。”南穗紧紧攥着汤小白的手,忽然委屈的嚎啕大哭,边哭边抽噎,“你,你都不知道,我今天,都被你吓坏了,还以为,以为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汤小白见她因为一句相似的话就哭成这样,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丝好奇,南穗和那个叫汤小白的女孩之间,究竟是种什么感情呢?竟然可以让她为之哭的如此伤心。汤小白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却下意识伸出手去摸南穗的头,轻轻道,“好了,别哭了。” 南穗满脸泪水,呆呆的看着她。 “因为你哭起来太丑了。”汤小白说。 南穗瘪瘪嘴,看样子很不满。不过到底还是十多岁的小女孩,总不愿被人说丑,也只好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见她止住了眼泪,汤小白嘴角不经意的向上翘了翘。人也变得有些懒洋洋,“我乏了,想睡一会儿。” 南穗乖乖应了一句,“那我明日下了道经课再来看你。” 汤小白嗯了一声,闭上眼,面上很快又恢复了先前昏迷时候的恬淡。 南穗望着这张虽然尚有些稚嫩,却如瓷娃娃一般精致又白皙的脸庞,试探着小声唤道,“小白?” 汤小白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却没有睁眼,似乎睡得正香甜。 “真睡了啊…”南穗似乎有点失落,自言自语道,“睡得真快呢…今天委屈你了,刚醒就发生这么多事,还失去了记忆,你心中一定很恐慌吧…”南穗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别担心,这里很安全,师姐再不会让人欺负你了。回忆什么的…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呀,你才十五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做完一切,南穗又端详了一会儿汤小白的睡颜,这才放心的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旗亭正等在那里,自从大长老来他就在等了,站这么半天也多少听见了之前南穗与小白的对话。 “她睡了?” 南穗嗯了一声,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师兄为何不肯进去?” 旗亭苦笑,“她…已经不记得我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其实他并非没有期待,他之所以一直等在门外,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就是想知道,小白究竟会不会问南穗一句,“师兄为什么没回来?”而现在结果很明显,她没有问。 “师兄不要太放在心上,小白刚醒,又失去记忆,想来一时情绪不稳顾不上那么多也是有的。”司棋低声安慰他。 “我没什么的”,旗亭轻轻摇摇头,“倒是要谢谢你,如今她出这种事,门派里多的是闲言碎语,这种时候你还能坚定的陪着她照顾她,不离不弃,这份感情实属不易,小白能结识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 南穗羞涩的低下头笑了笑,“师兄做的也很多,南穗都知道的。我们都是为了她,只盼她能快点好起来,莫要因此落下太多功课才是……” 两人边走边说,说话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此时房间中适才还睡得香甜的汤小白缓缓睁开了眼,这一次她瞳孔中的冷冽较之前减少了几分,却多出来一丝迷茫。 朋。友。 朋,友…是什么? 汤小白眨眨眼,盯着南穗刚刚坐过的位置,忽然陷入了沉思。 第六章 唤水诀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汤小白的身体却好的奇快,不过躺了月余,便已拆了绷带可自行下床走动了,除了腿还有点瘸需要拄拐之外基本上与正常人无异。即便是亲眼所见,南穗亦不敢信她一个月之前还是全身十多处骨折,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模样。 看起来这个汤小白以前人缘确实不怎么好,导致卧床这一个月里她只见过两人:韩襄客和南穗。前者隔上三五天就会跑过来一趟,什么也不干,只自己搬了凳子翘着二郎腿在她旁边嗑瓜子,边磕边给她八卦门派弟子间最新的龃龉,诸如谁谁抢了谁谁的兵器啦,谁谁和谁谁因为谁谁打起来啦,每次都吵的汤小白想骂他滚,通过韩襄客的表现她总算知道南穗那套八卦的本事到底跟谁学的了。而后者南穗则每天都来照顾她,汤小白心里感激,对南穗的态度也比一开始和缓了不少。 其实除去这两人之外倒是还有一个人会来——旗亭。汤小白能感觉到她卧床那段时间里,每天南穗走出房间后离去的脚步声都会由一人变成两人,他们有时候低声交谈几句,更多时候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有脚步声渐行渐远。旗亭就这样默默守在门外,一直守到汤小白可以下地走动以后,才没再来过。 南穗曾以蹩脚的方式几次暗示汤小白她和旗亭师兄的前缘,可汤小白从不点破,到最后每每听见这个名字就立刻闭上眼睛装作倦乏的模样,渐渐的就连南穗也明白了她的态度,不再提及。 这一天南穗无课,于是起了个大早来探望小白,两人吃过早餐后南穗扶着她去外面放风。阳光正好,两个少女直接坐在一棵参天古树的阴凉里,看着带有灵气的五彩斑斓的蝶和蜜蜂在花丛间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呼吸着微风拂过脸庞时带来清凉微甜的空气,忍不住惬意的闭上眼靠在树上,安静享受这一刻的恬淡。 “还是我们水系好,若是投在三长老门下,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南穗感叹道。 和光派五位长老每个人所拥有的房屋数和占地基本上是相等的,所以在住宿的分配上就与弟子的数量成反比了。比如三长老座下弟子五六十人,很多都是三四人甚至五六人共住一间房,而韩襄客座下只堪堪十二名弟子,自然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整间房还附带一方院落。 “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好的这么快呀,真是不可思议…”南穗轻叹,“之前可是手指弄破了都要叫好几天疼呢。” “修行者即便卧床也可以修炼,每日循环几个周天,身体里灵气流动的快了,自然也有助于伤口的愈合。”汤小白淡淡道,经过这一个月的休养,她不光身体上大好了,就连功力也较先前增长了不少。 “原来你每日那么早就说要休息了其实是在打坐呀?”南穗惊讶的看着她,“不是说不想成神仙么?怎么突然勤奋了?” “修炼又不一定想做神仙。”汤小白道。她只是不想下一次面临敌人的时候依旧手无缚鸡之力了。 南穗羡慕的看着她,“师父说你水系灵力充沛,异于常人,是天生的修炼者。之前你不努力时还察觉不到,如今竟比我都要强了,果真天纵奇才。” 汤小白不解,“为何这么说?” “就是昨日的唤水咒呀,你信手唤水的能力我都瞧见了,我们水系十二个人里只有七个人能做到呢。”南穗道。 唤水咒?汤小白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昨日晨起洗脸,为了方便就随手捏了个水球丢到盆中,不过是最简单的唤水诀,南穗入门几年,不该不会才是。 “你…不能唤水?”汤小白问。 “倒也不是不能啦…”南穗解释道,“只是得面前有水源才行,像你那样信手唤水我可是不会的。” 汤小白愈发奇怪了,“你来唤一个给我看看。” 南穗似乎有些害羞,她们坐这里面前又没有水源,只怕自己唤了也是徒劳。虽然这样想,但还是乖乖抬起手臂,手指上起了一个势,口中低声念了一串咒语,“唤!” …空中只有几声鸟儿啁啾,手中却半分水的影子都见不到。 南穗泄气的垂下头,叹了口气,“我果然不行。” 不对!汤小白仔细听完后立刻发现,南穗的口诀中少了七个字! “不是你功力不足,是这咒有问题。”汤小白皱眉道,将真正的咒术重新教了南穗一遍,叫她再试。 南穗虽然心下犹疑,然见汤小白一脸笃定,再加上之前确实亲眼所见她凭空唤水,还是决定听她的话,试上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手指再度起势,还是刚才的模样,只是这一次低吟的口诀中多了汤小白加进去的那七个字,南穗快速念完后大喊,“唤!” 她紧张的将眼睛撬开一个小缝,见手掌上方果然立着一颗晶莹剔透,正向外发散着丝丝凉意的水球。 “啊!!!”南穗不可置信的大叫一声,手上失力,悬着的水球顿时跌落下来,将她的衣袖打了个湿透。 “这…”南穗不可置信的再度确认了一遍自己衣袖上那一片水渍,扭过头兴奋不已的看着汤小白大声问,“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我能凭空唤水啦!我真的能凭空唤水啦!太棒了!这太棒了!” 南穗眼睛亮亮的,里面跳跃着明媚和欢快的小火苗,在汤小白还没反应过来以前猝不及防给她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边不忘继续傻笑和尖叫,声音直接响在汤小白耳边,把她的耳朵震的一阵嗡鸣。 “好了,不过是个唤水决而已。”汤小白被她抱的死死的,挣又挣不开,只好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区区一个唤水诀就能让南穗高兴成这样,若是她知道水系术法修炼到最高境界可以呼风布雨,信手唤龙岂不是要高兴的昏过去了? “小白,小白!”南穗兴奋劲儿稍稍过了一些后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使劲儿摇晃着汤小白的肩膀问,“你是怎么学会这个的?” 唔…还没等汤小白回答,就听见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忽然从院门口响起,“学会什么啊?为师也想听。” 第六章 唤水诀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汤小白的身体却好的奇快,不过躺了月余,便已拆了绷带可自行下床走动了,除了腿还有点瘸需要拄拐之外基本上与正常人无异。即便是亲眼所见,南穗亦不敢信她一个月之前还是全身十多处骨折,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模样。 看起来这个汤小白以前人缘确实不怎么好,导致卧床这一个月里她只见过两人:韩襄客和南穗。前者隔上三五天就会跑过来一趟,什么也不干,只自己搬了凳子翘着二郎腿在她旁边嗑瓜子,边磕边给她八卦门派弟子间最新的龃龉,诸如谁谁抢了谁谁的兵器啦,谁谁和谁谁因为谁谁打起来啦,每次都吵的汤小白想骂他滚,通过韩襄客的表现她总算知道南穗那套八卦的本事到底跟谁学的了。而后者南穗则每天都来照顾她,汤小白心里感激,对南穗的态度也比一开始和缓了不少。 其实除去这两人之外倒是还有一个人会来——旗亭。汤小白能感觉到她卧床那段时间里,每天南穗走出房间后离去的脚步声都会由一人变成两人,他们有时候低声交谈几句,更多时候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有脚步声渐行渐远。旗亭就这样默默守在门外,一直守到汤小白可以下地走动以后,才没再来过。 南穗曾以蹩脚的方式几次暗示汤小白她和旗亭师兄的前缘,可汤小白从不点破,到最后每每听见这个名字就立刻闭上眼睛装作倦乏的模样,渐渐的就连南穗也明白了她的态度,不再提及。 这一天南穗无课,于是起了个大早来探望小白,两人吃过早餐后南穗扶着她去外面放风。阳光正好,两个少女直接坐在一棵参天古树的阴凉里,看着带有灵气的五彩斑斓的蝶和蜜蜂在花丛间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呼吸着微风拂过脸庞时带来清凉微甜的空气,忍不住惬意的闭上眼靠在树上,安静享受这一刻的恬淡。 “还是我们水系好,若是投在三长老门下,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南穗感叹道。 和光派五位长老每个人所拥有的房屋数和占地基本上是相等的,所以在住宿的分配上就与弟子的数量成反比了。比如三长老座下弟子五六十人,很多都是三四人甚至五六人共住一间房,而韩襄客座下只堪堪十二名弟子,自然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整间房还附带一方院落。 “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好的这么快呀,真是不可思议…”南穗轻叹,“之前可是手指弄破了都要叫好几天疼呢。” “修行者即便卧床也可以修炼,每日循环几个周天,身体里灵气流动的快了,自然也有助于伤口的愈合。”汤小白淡淡道,经过这一个月的休养,她不光身体上大好了,就连功力也较先前增长了不少。 “原来你每日那么早就说要休息了其实是在打坐呀?”南穗惊讶的看着她,“不是说不想成神仙么?怎么突然勤奋了?” “修炼又不一定想做神仙。”汤小白道。她只是不想下一次面临敌人的时候依旧手无缚鸡之力了。 南穗羡慕的看着她,“师父说你水系灵力充沛,异于常人,是天生的修炼者。之前你不努力时还察觉不到,如今竟比我都要强了,果真天纵奇才。” 汤小白不解,“为何这么说?” “就是昨日的唤水咒呀,你信手唤水的能力我都瞧见了,我们水系十二个人里只有七个人能做到呢。”南穗道。 唤水咒?汤小白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昨日晨起洗脸,为了方便就随手捏了个水球丢到盆中,不过是最简单的唤水诀,南穗入门几年,不该不会才是。 “你…不能唤水?”汤小白问。 “倒也不是不能啦…”南穗解释道,“只是得面前有水源才行,像你那样信手唤水我可是不会的。” 汤小白愈发奇怪了,“你来唤一个给我看看。” 南穗似乎有些害羞,她们坐这里面前又没有水源,只怕自己唤了也是徒劳。虽然这样想,但还是乖乖抬起手臂,手指上起了一个势,口中低声念了一串咒语,“唤!” …空中只有几声鸟儿啁啾,手中却半分水的影子都见不到。 南穗泄气的垂下头,叹了口气,“我果然不行。” 不对!汤小白仔细听完后立刻发现,南穗的口诀中少了七个字! “不是你功力不足,是这咒有问题。”汤小白皱眉道,将真正的咒术重新教了南穗一遍,叫她再试。 南穗虽然心下犹疑,然见汤小白一脸笃定,再加上之前确实亲眼所见她凭空唤水,还是决定听她的话,试上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手指再度起势,还是刚才的模样,只是这一次低吟的口诀中多了汤小白加进去的那七个字,南穗快速念完后大喊,“唤!” 她紧张的将眼睛撬开一个小缝,见手掌上方果然立着一颗晶莹剔透,正向外发散着丝丝凉意的水球。 “啊!!!”南穗不可置信的大叫一声,手上失力,悬着的水球顿时跌落下来,将她的衣袖打了个湿透。 “这…”南穗不可置信的再度确认了一遍自己衣袖上那一片水渍,扭过头兴奋不已的看着汤小白大声问,“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我能凭空唤水啦!我真的能凭空唤水啦!太棒了!这太棒了!” 南穗眼睛亮亮的,里面跳跃着明媚和欢快的小火苗,在汤小白还没反应过来以前猝不及防给她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边不忘继续傻笑和尖叫,声音直接响在汤小白耳边,把她的耳朵震的一阵嗡鸣。 “好了,不过是个唤水决而已。”汤小白被她抱的死死的,挣又挣不开,只好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区区一个唤水诀就能让南穗高兴成这样,若是她知道水系术法修炼到最高境界可以呼风布雨,信手唤龙岂不是要高兴的昏过去了? “小白,小白!”南穗兴奋劲儿稍稍过了一些后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使劲儿摇晃着汤小白的肩膀问,“你是怎么学会这个的?” 唔…还没等汤小白回答,就听见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忽然从院门口响起,“学会什么啊?为师也想听。” 第八章 你说谁寒门弟子? 第二日一早,汤小白还在睡梦中就听见门外一阵叮当作响,似乎是南穗碰翻了什么,正手忙脚乱在收拾。 汤小白被吵醒,颇为不悦的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此时南穗终于走进来,手里提着的食盒上还沾着饭粒和菜汤,惨不忍睹的模样看上去似乎被打翻了。南穗哭丧着脸道,“我,我太没用了…刚刚居然不小心把早饭打翻了。” “无碍。”汤小白道,准备下床梳洗。 “可是不吃饭会饿的呀。”南穗委委屈屈,泫然欲泣,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师父还说不吃早饭脑子会变笨。” 汤小白额上顿时一黑,南穗的话又让她想起了卧床不能动的那段时间里韩襄客在自己身旁嗑瓜子的场景。 “现在回去重做又来不及了,今天吃不上早饭了…”南穗如同一个老太太似的一直念叨个没完,汤小白被她念的实在不耐烦了,开口打断道,“神仙都是不吃饭的,你不是想做神仙么?那就从今天开始适应一下。” 南穗果然应声闭上了嘴。半晌,磕磕巴巴问,“真,真的吗?” “嗯,真的。”说话间汤小白已经洗漱完毕,拄着拐站在南穗面前道,“走吧。” “神仙不会饿吗?”南穗得到肯定回答,边扶着小白往学堂走边追问道。眼里全是接收到新知识的惊奇与讶异,刚刚碰撒早饭的难过早就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不会。”汤小白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神仙需要喝水么?” …果然。汤小白扶额,“不需要。” “那神仙不会渴么?” “…不会。” “那神仙…” “话多。” “哦……” 半晌。 “神仙会出恭么?” “……” 南穗扶着汤小白一路朝学堂走去,那里属于门派的共通地界,总共立有五座学堂,围成一个环状,分属于五位长老。学堂中间则是一个练武场,武场很大,边上立着一个武器架子,贴心的给还未拿佩剑的弟子准备了各类武器,以方便学生们彼此之间互相切磋交流。 汤小白和南穗走到那里的时候时间尚早,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或靠或立打着哈欠闲谈,此外还有一个玄袍少年正在全神贯注练习剑诀,此举显得与旁人有些格格不入。 “那人是谁?”汤小白问。 “武场上的那个?”南穗看也不看就知道汤小白在问谁,脱口而出道,“土系的风季师兄呗。是不是很俊朗呀?”南穗伸出三个手指,一脸暧昧的笑道,“风季师兄的容貌在本门可以排第三哦。” 汤小白哦了一声。 南穗急的咬牙跺脚,她就知道小白不会问自己第一第二是谁,可是话都到嘴边了不说出来又实在心痒得很,憋了半天,到底说了出来,“第二就是我们师父啦,至于第一嘛…一会儿你就看到了。” 汤小白置若罔闻,“去哪里上课?” “上午是四长老的药草课,这边吧。”南穗指了一个方向。 汤小白看过去,说话间那学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于是拄着拐与南穗一道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汤小白嘛。”一个先前流里流气蹲在墙角的男弟子此时见到汤小白和南穗二人走过来,起身迎上去,阴阳怪气笑道。 南穗第一反应是想躲到汤小白身后,忽然想起自己才是师姐,应该保护师妹,又咬咬牙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汤小白淡淡扫了他一眼,拄着拐继续往前走。 “喂,你是脑子被人打坏了吗?老子在跟你说话呢。”那男弟子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忽然拔高了声音怒道,他这一吼同时惹来了许多好奇探究的目光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但却无人上前劝阻,相反众人脸上都带着一丝玩味,任由南穗和汤小白一个功力低微,一个腿脚不便的两个女孩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弟子欺负,似乎还觉得颇为有趣。那男弟子见无人制止,愈发得意洋洋了,抬脚轻轻踢了踢汤小白手中拐杖,啧啧道,“哟,腿也瘸了?” 周围传来一阵轻笑声。 “喂!许卓功,你可别太过分了!”南穗终于忍不下去了,攥紧拳头挥在半空中以示威胁。 “嗤”,许卓功轻蔑一笑,丝毫不理会南穗,继续看着汤小白挑衅道,“看起来也没伤的太重嘛,一个月就能走路了。”他表情似乎有些惋惜,“记得下次腿脚利索跑快点儿,别再被人逮到,不然就不是拄拐这么简单了。” 南穗怒气冲冲的呸了两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还有你,南穗”,许卓功哂笑一声,伸手在脸上一刮,“丢不丢人,学了这么多年术法,连个最基本的水球都唤不出来,不愧是寒门弟子,出身下贱的人就是不配做修仙者。” 听见他这番羞辱,南穗的脸涨得通红,眼中瞬间溢满泪水,却不甘在这种人面前示弱,死死咬着下唇,直咬到唇角渗出一丝鲜血,生生将泪水憋回去后才放声大喊道,“许卓功,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现在就唤一个水球来给你看!”南穗吼完立即抬手起势,就要捏唤水诀,不巧腹中忽然有一阵饥饿感传来。 就在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南穗唤水球之际,只听见南穗肚子里传出来一声异常响亮的“咕——”。 众人顿时哄笑出声,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羞得南穗恨不得赶紧找块地缝钻进去,她心中又急又气,鼻子一酸,终于没憋住落下泪来。 许卓功笑的声音最响,他一手捧着肚子夸张的笑着,一手指着南穗道,“现在水系穷成这样了吗?寒门弟子吃不饱饭啦?要不要师兄买根骨头喂你啊?” 立在一旁许久未出声的汤小白此时终于听明白了他口中的“寒门弟子”是什么意思,伸出手将哭的满面泪痕的南穗拉到自己身后,盯着许卓功森然问道,“你说谁是寒门弟子?” 许卓功陡然听见汤小白的声音,不知何故,心中竟一阵惊恐,但他又怎么能此时退缩,于是刻意高昂着头嘲讽道,“就是你,寒门…” 他的“弟子”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只觉得膝盖处一阵剧痛传来,当即一个趔趄跪在了汤小白面前。 第九章 反被教训 “嘿,你敢给老子来阴的?!”许卓功的膝盖适才被汤小白出其不意以拐杖击中,以至于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跪在全门派最不学无术法力低微的汤小白面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这叫他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 南穗看到这一幕率先拍手笑起来,不忘将刚才的话反唇相讥回去,“我说许卓功,你是见到主人膝盖发软站不住啦?要不要喂你根骨头啊?” 许卓功气急败坏的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伸手摸出佩剑,手挽一个剑花,冷笑道,“敢耍我,今日就让你另一条腿也跟着断了!” “小心!”南穗见许卓功剑势凌厉,剑锋直取小白而来,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 汤小白腿伤尚未痊愈,现下连独立行走尚且不能,更遑论躲开许卓功此时拼尽全力长驱直入的攻势,索性立在原地,躲也不躲,眼睛定定看着那柄剑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许卓功!”此时旗亭的怒吼声从不远处传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刚来就看见许卓功正挥剑对汤小白砍过去的场景,登时吓出来一身冷汗。而那个人群中心的少女就那么孤零零的拄着拐站在原地,她的手边甚至连一把佩剑都没有。旗亭的心脏狠狠一紧,他飞快拔出佩剑跑过去,拼尽全力想冲在许卓功伤害汤小白之前救下她。 汤小白并未听见那声呼喊,她此刻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柄剑上。如今她身体尚未痊愈,功力虽较先前强了一些,却也不是面前这人的对手,想要取胜,她绝不能和对方硬碰硬。 汤小白紧盯着那把剑,全神贯注感受着由它带起的气流变动…就是现在!此刻剑尖距离她已不足半尺,汤小白手上发力,在剑挨到她腿之前那一瞬间,单手撑拐,以手臂的力量将清瘦的身体整个向一侧腾空而起,许卓功的剑划过她身下,却只砍下了一片袍角。汤小白的腿借势在半空中以与剑相反的方向划了一个完美的半弧,照着许卓功的脸就是一个侧踢。反杀! 许卓功一击扑空,脚下正不稳,又挨了这一脚,当即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抬起头将吃进口中的草叶泥巴噗噗吐出来,脑袋还有些发懵,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讶异。 本来是想看人出丑,没想到竟然看到一出转败为胜,围观的人群中隐隐有嘘声传来。一脸焦急不安的旗亭跑到一半,见到汤小白已顺利躲过攻击,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脚下也渐渐放缓了速度,最终停留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 她……已经不需要自己救了。旗亭心中泛起苦涩,说不清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这时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喊了一句,“玄圭师兄来了。”围观的弟子们听罢,纷纷转了方向跑去迎玄圭。 许卓功吃了亏,本就不欲再打,此时见围观的人撤走了许多,忙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恶狠狠指着汤小白道,“哼,算你运气好,若不是我要去迎玄圭师兄,今日肯定要把你打的妈都不认识!”说罢,不等汤小白回复,急匆匆抄起剑随着众人一道迎玄圭去了。 “小白,你好厉害呀!”直到此时南穗才从适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看着小白的脸上写满崇拜。 “走吧。”汤小白并无喜悦,依旧是淡然的模样,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哎。”南穗脆生生应了一句,兴奋的跑过去搀扶住她,两人一起往学堂里走,路过旗亭时,南穗眼珠在两人之间滴溜溜转了好几圈,欲言又止。 …汤小白却目不斜视,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旗亭垂下眼,他的剑还拎在手中没来得及收起,宝剑有灵,似乎察觉到主人这一刻的失落,不断发出微微的震颤和嗡鸣。 是时候放下了。旗亭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女孩,是时候放下了。 她爱自己的时候,自己总摆出拒人千里的态度,等到终于发现也爱着她以后,她却已将往事,尽数忘却了。 …… 同一时刻,在众星捧月的呼声中,玄圭终于缓缓走了进来。 虽然与旗亭同样身着代表着火系的红色衣袍,穿在两人身上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旗亭如一块琥珀,虽为红色,却质地温润。而玄圭更像一团火焰,张扬且耀眼,仿佛生来就该是受万众瞩目的。 玄圭今日并未束发,脑后只簪着支血珀簪,半数长发披落在肩,鲜衣乌发,更为他凭添了一丝不羁。刚一走进,人群中便传开了女弟子的轻呼。 除却发饰衣着不说,玄圭那一张脸,亦是俊美的,即便看过一百遍,依旧会第一百零一次让人心旌摇曳。他一双眉眼生得极好,目朗眉疏,双眸炯炯有神,犹如明夜里的星辰,璀璨夺目。刀削斧凿般的鼻梁下薄唇紧抿,带上了一丝少年人的桀骜不驯。少年用余光淡扫了一眼众人崇拜的目光,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得意,毫不遮掩自己的骄傲。 外表恰如美玉,个性又似顽石。 玄圭正走着,忽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人似乎哪里不大一样,于是好奇侧头望过去,将目光移到了许卓功身上,看着他衣袍沾土脸上带泥狼狈不堪的模样皱眉问道,“你走路掉坑里了吗?弄得这幅样子。” 众人哄笑。许卓功脸上有些挂不住,忙恶声恶气控诉道,“都是那个汤小白!最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些本事,害我出丑!” “汤小白?”玄圭努力回忆了一下,“是那个成天逃课跑下山去寻美男子的汤小白?” “对对对,就是她。”许卓功忙不迭点头,笑的一脸谄媚,“玄圭师兄真是好记性,连这样一个小人物竟都记得。” “她太出名了。”玄圭全然不理他的恭维,似笑非笑道,“怎么?她将你伤成这样?” 许卓功挠了挠头,讪讪称是。 “无用。”玄圭本就不喜许卓功平日里那一副曲意逢迎的模样,如今又听说他竟输给门派里最弱小的弟子,更是愈发瞧不上他,冷哼一声继续往学堂走。 许卓功见玄圭就这么将自己晾在一边径自走了,忍不住自抽了自己一嘴巴。闲着没事儿提什么汤小白!明知道玄圭师兄最看不上弱者,自己还主动提及输给人家,不是摆明了承认很弱吗? 许卓功眼睁睁看着玄圭带领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离去,将他独自丢在原地,心里欲哭无泪的呐喊:真的不是我弱,而是敌人太狡猾啊!! 第十章 四长老的药草课 玄圭被人佣簇着走进学堂的时候,汤小白已经和南穗找了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了。见玄圭进来,南穗忙用胳膊肘怼了怼汤小白,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快看快看,那人就是玄圭师兄哦!” 南穗很是激动,目光在玄圭身上流连忘返,像被黏住了一样,怎么都移不开。 “你看,很好看吧?”南穗又推了推小白,“你快看嘛,快看呀,玄圭师兄可是本派第一美男子呢。” 汤小白拗不过她,总算抬眼淡淡扫了一下。 南穗一直目送玄圭挺拔的身影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才总算依依不舍将目光收了回来,叹气道,“我说小白,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吸引你的东西吗?”这个问题真的憋在她心底很久了,她很想知道如今的小白到底喜欢什么? “没有。”汤小白无半分犹豫,回答的直接了当。“药草课讲什么?” 南穗不满的撇撇嘴,回道,“大概就是那什么经里的内容吧,总之无聊的很啦。” 两人说话间,四长老已经走进了学堂,他是一个严肃且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走进来后首先站在讲堂最前方沉着脸向下扫视了一圈。适才还吵闹的学生们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四长老满意的点点头,话不多说,将书摊开在桌上,清了清嗓子念道,“文茎木,果实如枣,味涩,性温,可治疗耳疾……白䓘,状如穀,其汁如漆,味甘如饴,可以释劳……” 南穗无奈的看了汤小白一眼,对她摊了摊手,像是在说:你看我说吧,这课无聊的很。 …随着课程的行进,太阳升的也越来越高,有微风从窗外吹过,带起树叶沙沙的响动。教室里极静,时间在这一刻流淌的愈发缓慢了,伴随着四长老低沉催人入睡的声调,学生们大多都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强打起精神继续听课。 南穗悄悄打了个哈欠,一脸垂头丧气。这要搁在平日里她早就睡过去了,奈何今日没吃早饭实在腹中饥饿难耐,睡也睡不着,只好强撑起精神探头左看看右看看,试图给自己找些事做。南穗打量了一圈,发现周围的人基本都已经睡着了,只剩身旁汤小白依旧在听课。 南穗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卧床一月的小白原来清减了这么多。她脸上之前的婴儿肥不见了,下巴也尖了不少,配着水系湖绿色的长衫,愈发显得整个人晶莹剔透,如同一颗光彩夺目的琉璃珠。 窗外的光线映照进来,柔柔的打在汤小白身上,映出一个专注而认真的侧脸,看起来美好而干净。南穗手臂撑着脑袋侧过脸望着她。一时间竟看的有些痴。 似乎是察觉到南穗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汤小白微微蹙起眉,轻声道,“听课。” 这一句话本来没什么,可是响在寂静的学堂里却格外清晰,正在照本宣科的四长老听见了,忽然一拍桌子,大吼道,“谁在说话!” 这一嗓中气十足的吼声瞬间将酣梦正香的同学们吓的魂飞魄散,也同时惊吓到了窗外树梢上的几只乌鸦,纷纷大叫着拍着翅膀飞走了。 被惊醒的同学们睡眼惺忪,面面相觑,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弟子敢在药草课讲话,扰人清梦。 四长老目光审视的盯着汤小白所在的位置问道,“是不是南穗?” 南穗忙将头摇成一个拨浪鼓。 “是我。”汤小白站起身回道。 嚯,又是她。学生中发出了一阵骚动,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静!!”四长老一声怒喝,脸上写满了不悦。“为什么上课说话?” 汤小白沉默不语。 学生们之间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安静,安静!!”四长老只好再次以威严镇压下这群精力充沛的少年人。 “你怎么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汤小白!”有嘴快的学生忙抢着回答。又是一阵嬉笑声传来。 “汤小白?”四长老凝神想了想,“水系的汤小白?” “是。”汤小白正视四长老的目光,不卑不亢答道。 四长老冷哼一声,“汤小白,你上课说话,目无尊长,可是因为我教的都学会了?” “会了。”汤小白道。 好大的口气。这次不光众学生,就连四长老也惊讶的挑了挑眉。敢在他的课堂上夸下这种大话,汤小白可是第一人。 又一阵私语声响起,学生中有不屑哂笑的,有静观其变的,还有跟着起哄的,只有三人与其他人不同。 风季面无表情看着手中的书,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南穗一脸忐忑的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小白衣角;而坐在最后一排的玄圭则依旧趴在桌上睡大觉,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都闭嘴!”四长老头疼的看着这群无法无天吵吵嚷嚷的学生,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长长的戒尺来,警告的拍打了几下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待到众人声音稍弱,四长老才再度看向汤小白道,“你说你都会了,口说无凭,我今日便来考考你。你若答上,此事就此作罢,你若答不上…”四长老话还没说完,立刻又有不怕死的学生快速接话,“刷马厩”“刷厕所”“逐出师门”…四长老气恼的瞪了这群学生一眼,沉声道,“就将百草经抄十遍。” “嘁”“这算什么惩罚”…学生中立刻有不满之音传来。 “先生请考吧。”许久未说话的汤小白开口道,平静的就像没听见那些恶意满满的惩罚建议一样。反倒是南穗,愤愤不平的转过脸朝那几个起哄最欢的弟子使劲翻白眼,生怕自己的怒气不能准确传递过去。 四长老沉吟片刻,问道,“沙棠的色形味分别是什么?” 汤小白脱口而出道,“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其状如棠,故为沙棠。” “有草或生于石上,或缘木而生,状如乌韭,此草为何?做何功用?” “萆荔,食之可医心痹。” 四长老点点头,又问,“蓇蓉草的药效是什么?” “食之使人不孕子嗣。” “何解?” “取清晨杜衡叶上的露珠混以白柎之实捣碎,煎煮十二个时辰后服下,三日后自解。” 四长老摇摇头,“不对,蓇蓉草性至寒,无解。只有以附子、当归、仙茅等十数味性温药材煎服,连服半年,或可奏效。而至于你说的白柎,我从未听过。” 汤小白解释道,“白柎长于崇吾山上,那里温度奇高,远非常人所能忍受,故不常见于市。” 四长老奇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汤小白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忘记了。” 众人一片嘘声传来。 第十一章 比武邀约 “安静,安静!”四长老又开始拍手中戒尺。他终于想起汤小白是谁了——上个月大长老说水系有名弟子得了失忆症,却始终查不出病因,想来正是她无疑。 “白柎的事以后再说,你坐下吧。”四长老道。 学生里开始有人发出不满之声,顶数许卓功喊的最欢快,“先生说好的惩罚呢?怎么就这么叫她坐下啦?” 四长老沉着脸训斥众人,“你们与她身为同门,怎可如此针锋相对,咄咄逼人……”四长老话还没说完,只听“咚——咚——咚——”三声代表下课的钟鸣自院外传来,学生们听到后,顿时如同出了笼的小兽一般,一窝蜂全冲了出去。 四长老呆滞的看着瞬间空了大半的教室,沉沉叹了口气。 待众人走的差不多了,南穗才扶起行动不便的汤小白打算离开。此时四长老收好了戒尺和书,走过来问,“你便是那个失了记忆的女弟子?” 汤小白称是。四长老道,“念在你之前伤重失忆,今日之事我便既往不咎了。望你以后能勤勉好学,尽快将落下的课业补回才是要紧。” “多谢先生。”汤小白对四长老行礼道。 四长老颔首,转身自离去了。 “小白,你好厉害呀,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草名字你究竟是何时记住的?”待到四长老离开,南穗终于忍不住问。 “不记得了。”汤小白眼中有失落一闪而过,拄着拐在南穗的陪同下一道往外走。 “还有你今天对付许卓功那一招,实在是太精彩了,我当时都看呆住了,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呀……”两人一边说一边走,浑然不觉教室中尚还有一个玄袍少年不曾离开。 …… 和光派的规矩是将门派弟子根据入门时间不同分为三个不同等级的班级,分别教授不同的课程,每个级别的弟子三天便会凑在一起上一整天的课,九天为一个轮回,总共需要上六门课。 汤小白虽然年纪尚轻,奈何她入门较早,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跟着最早那一批弟子一同上课的。 现下正值午间休息,因着下午还有课的缘故,门派贴心的在五座学堂的后面开设了一间小食堂,供来上课的学生们用午饭。 南穗没吃早饭,此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两人一走进食堂她便叫小白先去找地方坐下,自己则风风火火去厨房拿提供给学生的饭食。 汤小白拄着拐慢慢从人群中经过,想要走到后面尚有空位的地方坐下等南穗。随着她的到来,原本吵闹的食堂也渐渐安静下来,学生们纷纷扭头盯着汤小白看,有好奇和探究的,也有不屑和哂笑。许卓功和一个名田千的同门弟子亦身在其中,见到汤小白,互相之间使了个眼色。 汤小白对这些目光置若罔闻,不疾不徐径自走过他们,刚走到空着的位置想要坐下,只见旁边嗖一下窜出来一人,抢在前面占了她选中的座位坐下,橙色的衣袍上还带着土,正一脸挑衅的吹着口哨,表情很是扎眼。 汤小白扫了许卓功一眼,转过身想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可早已在一旁候着的田千怎能让她如愿,忙眼疾手快冲上前去占下了另一个空位,和许卓功挤挤眼睛,两人相视一笑。 这下有好戏看了。食堂里的学生看见这幅场面,纷纷来了兴致。若说早晨汤小白能取胜还有些运气在,那么现在两个金系的大弟子合起手来摆明了针对她,可完全没有投机取巧的可能了。 “我记得一个月前抬你回来的时候还半死不活的样子,恢复得倒是很快嘛。”田千看着汤小白啧啧道,“怎么?男人没追成,被人家老婆打了吧?” 田千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汤小白喜欢美男子是和光派众所周知的事,她每天不学无术只会跑下山去,利用自己那点微薄的术法逼着长得好看的男子与她谈情说爱。山下村民苦不堪言,已经上来抗议好几次了,奈何五长老就是护着这个小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惩罚,导致和光派上下都极度痛恨这个总给门派抹黑的汤小白。 汤小白平静的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要走。许卓功却瞧不惯她这幅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模样,顿时抽出佩剑来截下她回去的路,怒气冲冲道,“早上输给你是我大意,我们再来比试!” 汤小白转头盯着许卓功,眼底逐渐浮现一抹寒气。两人正僵持不下之际,身后忽然有一个清朗的少年声传来,“一而再再而三欺负一个受了腿伤的弟子,算什么本事?” 汤小白看去,原来是早上独自练武的那个玄袍少年。 见风季来此,许卓功和田千都是一愣。他们知道,和光派有三个人绝对不能惹:火系玄圭,水系景郁,土系风季。 玄圭天纵奇才,生来便火系灵气充沛,功力浑厚,无人能敌;景郁则灵宝无数,身边还有一只已能化为人形的青耕鸟做灵兽,自然让人望而生畏;而风季,虽说是三者之中最为沉默寡言的一个,却也同样是最令人害怕的一个。 两年前,风季的师父三长老曾有一次想考验弟子功力水平,点名风季来与他比试,并承诺让他三招,最后却被风季三招制服,羞的无地自容。从那以后风季便一战成名,崇拜者无数。甚至有传闻玄圭听到此事后也曾去找风季较量,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所以如今风季站出来替汤小白说话,许卓功和田千二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风季师兄此言差矣,我二人不过是看她早晨展现的功力似乎较先前有所长进,所以才想着同她探讨一二罢了,何来欺负一说?”还是许卓功先反应过来,忙陪笑道。 田千赶紧附和,“对啊对啊,只是想同她切磋切磋。” “打着与人切磋的旗号并不代表可以趁人之危,况且人家并未答应你们什么,哪有强行将人拦下的道理?”风季淡淡看了他二人一眼,对汤小白道,“你若不愿,不必勉强。” 汤小白应了声嗯,对许卓功和田千道,“一月为期,届时我会与你二人同时比试。” 第十二章 韩襄客的音律课 …南穗端着饭菜兴冲冲走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大家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清具体哪里怪。 她一头雾水的走到小白旁边坐下,眼神还在到处乱瞟,面带狐疑的问,“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不过是场赌约罢了。”风季笑道。 南穗听见这个声音,面上一阵呆滞,随后机械的扭头看过去。 风季就坐在小白对面,正在对她微笑以示友好。 “风风风风…风季师兄?!”南穗使劲眨了眨眼,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胳膊肘撞了撞小白。 “吃饭。”汤小白嫌解释起来麻烦,干脆岔开话题。 风季见状主动开口同她解释了来龙去脉。南穗听罢,对着小白一顿唉声叹气,“我说你怎么什么比试都敢接啊?你可知道那田千是什么人?他可是二长老座下大弟子,门派众弟子里功力能排前五呢,跟许卓功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呀…” “无碍。”汤小白夹起一块土豆送入嘴里,咬了一口,发现是姜,皱着眉又吐了出来。 风季有些忍俊不禁,对南穗道,“师妹也不必太忧心了,我相信小白能赢。” 小白能……小白??南穗惊讶的眼神贼溜溜在他二人中间来回转了几圈,搞不懂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她就这么一会儿不在身边,居然连称呼都改了。 南穗想来想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不过不管怎么说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于是忙端起一碗饭递到风季面前,殷勤道,“师兄还没吃饭吧?一起吃啊,刚好我多拿了一碗饭。” 风季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拾起筷子来,先夹了块真正的土豆送到了汤小白碗里。 南穗咬着筷子看他们俩的互动,脸上露出一个傻笑,暗自庆幸自己因为早饭没吃所以多拿了一碗饭,真是未卜先知。 …三人用过午饭后便一道回了学堂,听到南穗说下午是韩襄客的音律课,汤小白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徒儿回来啦?”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学堂中传出来。韩襄客懒洋洋靠在门边,紫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狡黠。 他今日打扮格外清爽利落,一袭白袍加身,头上只一顶青玉冠和一支白玉簪束发,脚蹬一双鹿皮靴,除此外并未挂佩剑和其他。 风季上前施礼,“弟子拜见五长老。” 南穗也忙拉着小白行礼,道了声拜见师父。 韩襄客笑眯眯点了点头,“进去吧。”他唇边漾着笑意目送三人走进教室,经过风季的时候却忽然伸手拦了一下,“年轻人好奇心不要太重了。” 笑容犹挂在脸上,他语气很轻,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 蝉鸣如织,交错着在树间此起彼伏。刚刚用过午饭的同学们在这盛夏季节里也变得愈发昏昏沉沉。 韩襄客在正前方席地而坐,全然不在意学生们的昏睡,只垂眼专注的望着自己身前架着的那把古琴,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缓慢抚上琴弦。 琴音一声铮鸣,顿时如流水般倾泻进教室里每个学生的耳中。 韩襄客缓声道,“宫属土,君之象。” …琴声宁静祥和,带着孕育万物的辽阔之意。 “商属金,臣之象。” …琴声忽然由静化动,展现出钟鸣鼎食的繁荣昌盛。 “角属木,民之象。” …琴声变得欢快清脆,有如明媚春光,让人舒心爽朗。 “徵属火,事之象。” …琴声忽然上扬,变得热烈而高亢,激昂且赤诚。 “羽属水,物之象。” …琴声再度由动回到了静,变得冷冽空灵,如寒冬萧瑟,却又同时蕴含着白雪皑皑之下暗流涌动的生命力。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 一曲终了,韩襄客手离了琴,方才抬起眼,望着众学生道。 窗外蝉鸣依然响亮而欢快,屋内虽依然寂静无声,学生们脸上却睡意全无,与之前昏睡之景大相庭径。 韩襄客似乎对此颇为满意,紫色的眸中跳动着欢快和明媚,神情仿若一个少年。 教室里有女弟子纷纷央他再弹一曲,韩襄客扫了眼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汤小白身上,唇角勾了勾,愉悦道,“好。” 琴音再度响起,只是这一回的曲风却与适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一个音,便定下了肃杀的调子,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韩襄客修长圆润的指尖在琴上快速翻飞,流动的音符仿佛将学生们重又带回到了那个曾有万神陨落的战场,眼前立现一副横戈跃马,擂鼓鸣金的磅礴画卷。 琴音一转,陡然升高,为变徵之音,带着决绝和悲怆,使天为之变色,地为之崩裂,世界百孔千疮,目之所及皆已沦为废土,只剩一片哀鸿遍野。 琴声再转,有一束金光忽然从翻涌着的浓黑色云层中迸发而出,再度照耀神州大地。 琴声三转,那光芒最终竟以死亡铸就出绝伦的美丽和希望,光明终于再度降临于世。 …一曲终了,在座众人许多都已是泪流满面。南穗哭的正上头,全然没有注意身旁汤小白额间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脸上写满痛苦。 她的脑袋就像要爆炸了一样,此刻正不断涌现出无数零落而破碎的画面。 有老者负手而立,声音苍茫且遥远。 “为师…已到了应劫之期,再护不了你了。” … 白茫茫雾色之中,那人坐在石桌对面,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容。 有落子声传来。 “我赢了。” 他话语里里带着淡淡的骄傲。 … 园中有白虎,身后生双翼,在天上盘旋一圈,落地高歌,“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歌声清亮,响彻云霄。 … 金戈铁马声中,这一次,她好像终于听清了失去意识之前,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来自于谁。 那声音是…… 那声音是…… …… “这首曲子名为,战神绊。”韩襄客扫了一眼座下众人,轻声道。 汤小白眼中忽然闪现一丝清明,她死死盯住韩襄客,目光如炬。 第十三章 水系大师兄 “你到底是谁?”音律课刚一结束,韩襄客起身便走,汤小白忙追出去拦在他身前。 韩襄客依旧是那副散漫模样,见汤小白追出来,端起下巴似乎很苦恼,“徒儿难道又失忆了不成?” “我以前…可认识你?”汤小白低声问,像没听到他的插科打诨一样。 韩襄客深紫色的眸中划过一抹不经意的温柔色彩,沉默半晌,忽然笑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我送徒儿这句诗,剩下的,还需徒儿自己想才是。” 汤小白怔在原地,细细思索他话中的意思,浑然不觉韩襄客早已离开。 南穗和风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汤小白立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连有学生从她面前经过,冲她扮了个鬼脸,嘴里叫嚷着“花痴!”,她也浑然不觉。 南穗立即摆出母鸡护崽的架势,气鼓鼓冲上前去将小白护在身后,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吼道,“走开,小心我打你哦!” 几个玄袍弟子挤眉弄眼对着南穗吐了吐舌头,其中一个嘲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水系最无能的大师姐。” “说谁无能呢?”南穗瞪了他们一眼,气势汹汹撸起袖子,恶狠狠道,“都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今天我就给你们显露一下我真正的实力!” 她嘴里低低念了句咒语,手腕翻动,快速捏了个诀,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以前,手掌上方赫然多出一颗悬浮的水球来。 现下走出教室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看见了南穗信手唤水的本领,尤其那几个玄袍弟子,适才还气焰嚣张,见到这个水球立刻偃旗息鼓下去,讪讪撇了撇嘴。 今天真是古怪。谁能想到全派最废柴的汤小白居然打赢了许卓功,而和她旗鼓相当的南穗竟然能凭空唤水。 不光如此,还未待那几个玄袍少年反应过来,南穗手里的水球早已冲着他们的脸砸了过去,几个弟子闪躲不及,顿时被淋成了落汤鸡。 玄袍少年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水球砸的懵了,只听见周围一阵哄笑声,顿时脸涨得通红,待要反击,就见自家大师兄已站在了南穗身后,态度摆明了是要护着这水系的女弟子。几人进退两难,正犹豫着是走是留之时,却见此时南穗手中又开始捏起水球来,情急之下,只好愤愤丢下一句“给我等着”,甩了甩身上的水落荒而逃去了。 南穗见自己终于一雪前耻,现下又出尽了风头,免不了心中一阵得意洋洋,转身刚要问小白自己厉不厉害,可回过头,身后哪里还见得到汤小白身影? 南穗目光四处搜索了一圈,疑惑的看向风季,“小白呢?” “她说先回去了。” 南穗嚷道,“什么时候?” “你站在她前面的时候。”风季如实回答。 “可恶,竟然没看到我扬眉吐气就回去了!”南穗懊恼的跺了跺脚,急匆匆和风季道了别,转身忙去追汤小白。 风季刚要跟上,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橙色身影一闪而过,脚下立即改了方向,借着下课的人潮,一闪身倏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 另一边,汤小白一路拄着拐走回自己院中,仍在为午后的琴声和韩襄客那番话没由来感到烦躁。无心修炼,她将拐杖立在一旁,自己则靠着园中那棵树坐了下来,出神的发着呆。 过了没一会儿,院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抵是南穗来了,汤小白并未抬头去看,她如今已对南穗日日跑来这里的行为习以为常。 可来人却并不闹嚷,脚步声沉稳冷静,直接走到她面前停住。汤小白觉察不对,抬头看,原来面前站着的并非南穗,而是一个约十七八岁的白净少年,身量很高,也很瘦。与她同样身着一袭代表水系的湖绿色衣衫,此时正面有愠色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在,在这里?”他开口,口齿却不甚清晰。 汤小白奇怪的看着他,“这里是我的房间。” “这,这里分,明是,我的,房间!”少年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手指着门道,“你出,去。” 汤小白皱眉看着他,沉默不语。 虽说水系十二名弟子里她只同南穗一人相识,但好歹住在这里月余,也不曾听说这处院落还住着旁人。眼前这少年一来就赶人走,实在有些过分。 少年见她不动,心底愈发气恼,抬起衣袖唤道,“青耕。” 只见一只巴掌大小的青色小鸟瞬间从他衣袖中飞出,落地化为了一名约摸七八岁的小男孩,看着汤小白声音清脆道,“景郁叫你离开,这里是他的院落。” 灵兽? 汤小白一愣。没想到这和光派如此卧虎藏龙,今日见到那玄圭和风季二人已是不同寻常,不曾想还有人能驯化灵兽。 要知道人类作为世间生命最短暂的种族,即便修为最低的妖亦是不愿给人做灵兽的,而眼前这少年竟然能收服一只已经可以化为人形的青耕,可见绝非普通人。 青耕见她不说话,仰头看了看景郁,心领神会后再度大声道,“景郁说,他不想与同门争执,你快些离开,他便不与你多做计较。” “不。”汤小白吐出一个字。 “你!”景郁气结。与汤小白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谁也不肯相让。 两人正僵持不下,南穗终于一路小跑着赶了回来,人还未进门就迫不及待开始大喊,“小白,我刚刚用唤水诀将那几个土系的弟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哦。” 汤小白和景郁听见南穗的声音,一齐朝她望过去,南穗正兴冲冲往里跑,刚抬脚进了院门,恰好撞上景郁温润如水的目光,蓦然停住了脚步,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景郁微笑看向她,“好久,不见。” 南穗缓过神,又反复揉眼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来人身份后才终于委屈的撇了撇嘴,一头扎进少年怀中放声大哭。 景郁脸上泛红,手足无措看着怀中的少女,手举在空中犹豫半晌,终于迟疑的落下,轻轻拍了拍南穗脑袋,温声道,“莫哭了。” 南穗却直哭了有一刻钟才渐渐停下,边打着嗝抽噎边泪眼朦胧看着少年,“我还以为,你再不回来了…”说着,鼻子一酸,又开始酝酿下一波眼泪。 少年忙道,“答应了,你的,就,不会,食言。” 南穗听他这么说,这才努力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师兄太过分了,同门这么些年,身份竟然藏得这样严,若不是那些人来接你时嗓音太过尖细,我又听见他们唤你殿下,只怕还要被蒙在鼓里。” 少年羞涩的垂下头去,轻声道,“对,不起。” 第十四章 羁绊是一种味道 南穗和景郁说了这么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小白还在旁边。看这情景大概能猜出来两人都在搞不清楚状况,于是忙拉了景郁道,“师兄有所不知,小白先月里受了重伤,失了记忆,师父说你这院子灵气充沛,宜养伤,故将她转过来暂住于此,如今她记忆全无,若是和师兄闹了什么误会,还望你不要见怪。” 景郁恍然大悟,才知是自己做错了事,不好意思的看向汤小白,拱手道,“景郁,莽撞。错怪了,师妹,对,不起。” 汤小白淡淡嗯了一声,似乎不甚在意。景郁疑惑的看着她,不知她这态度是什么意思。南穗见状凑近了悄声道,“师兄莫要放在心上,小白自从醒来后性情大变,大抵是伤了脑子。”说着,还不忘用手指了指头。 汤小白额上一黑,南穗知道她是可以听见这句话的么? …南穗在一旁拉着许久不见的景郁正叽叽喳喳说着话,青耕则站在离汤小白几步远的地方,一脸好奇的打量她。 “你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青耕歪着脑袋盯着她看了半晌,稚嫩的童音忽然响起。 “是吗?”汤小白随口应了一句,“我以前什么样子?” 青耕想了想,“你以前有羁绊,现在没有了。” 羁绊?汤小白奇怪看着他,“羁绊是什么?” “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感情呀,在我们青耕鸟看来则是一种味道啦。每个人都会有羁绊,对亲人啊,朋友啊,爱人啊,总之每个人都会有,可是我在你身上却闻不到。”青耕努力解释。他化成人形的时间尚短,还不能完全表述出来人类语言中那些较为抽象的词句。 感情么。总觉得之前也有人和她说过类似的话。汤小白想了想问,“人一定要有羁绊么?” 青耕也有些纠结这个问题,使劲挠了挠头,嗫嚅道,“或许吧…而且不光是人类呀,我们妖也是有的啦。就比如我对景郁,他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便给他做灵兽报恩,这也是一种羁绊呀。” 汤小白有些好笑,“他只是一个人类,能救你什么?” 小青耕气鼓鼓看着她,很不满意自己主人就这么被轻视,叉着腰大声辩解道,“景郁才不是普通的人类呢,他是人间的皇族,是二皇子呢。” 小青耕忙给汤小白细数那段曾经。 原来随着人族的昌盛,人妖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人族开始渐渐衍生出了一种以杀妖为乐趣的游戏。他们每年都会派修仙者去野外捕捉落单的弱小妖类,将之豢养在一个可以压制妖力的场地中,以供那些王侯将相射杀取乐。 曾经年幼的青耕便是那些被捕的妖中的一员。因青耕鸟血脉珍贵,便被那个人族官员献去了皇族的狩妖场。幸好得当时年仅六岁的景郁所救,才使他免于丧命。后来为了报恩,青耕便和景郁结了契约,许诺从此追随他一生一世。 青耕说完,忍不住得意洋洋看着汤小白,“你说,景郁是不是大好人?” 汤小白摇摇头,“本就是他的同族害了你。” 青耕哼了一声,“我那时也是这样想的,并且曾因此恨过他,甚至想要杀掉他。”青耕想起景郁胸口那道自己当年留下的长长的疤痕,语气中带了一丝难过。 “直到后来我见到他奄奄一息之际,却还不忘拼死护住我,命令那些人放我走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即便有些人类确实罪无可恕,却依然有另外一些人仍在坚守着良善的本心。” 青耕说着,边回头看了眼正微笑聆听南穗讲话的景郁,面上带了一丝骄傲,“这就叫做羁绊。对我来说便是,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与整个人族为敌的誓言。” …“你们在说什么呢?”不知何时,南穗已经和景郁聊完天走了过来,此时正笑眯眯蹲在青耕身边好奇问道。 青耕开口甜甜的叫了一声“南穗姐姐”,南穗顿时美的心花怒放,伸出双手不停揉搓着他肉嘟嘟的脸蛋,夸道,“嘴真甜。小青耕半年不见又长大了不少。” “别捏脸啦。”青耕小拳头挥在半空以示抗议。 景郁温柔的眸光中带着笑意,望着一旁笑闹的两人,忽然想起汤小白还在旁边。 她…似乎变了很多。景郁转头朝汤小白看过去,问道,“青耕,顽皮。没给,你添,麻烦吧?” 汤小白轻轻摇了摇头,“我之前住在哪里?” 景郁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浮现出一抹羞赧之色,“先前,是,我错。你,住这,就好。” “不必了,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汤小白却拒绝了景郁的好意,拿起立在一旁的拐杖撑起身来,“我今日搬回去。” 景郁见状有些着急,忙伸手拉住汤小白胳膊,想将她拦下来,可刚一碰到,又像触了电一般迅速弹开,焦急道,“我,我,我…”他本就有口吃,此时一急更是说不出话来,只好目光转向南穗求救。 南穗忙站起身来跟着劝道,“小白,景郁师兄也是一片好心嘛,况且你如今腿伤尚未大好,师父又出门游历去了,依我看你还是安心住在这里吧。” 汤小白皱起眉,“师父走了?” 南穗点点头,“是景郁师兄说的,他回来时恰巧碰到师父下山。师父便嘱咐了他几句,说这一走少则十天多则半年,让我们安心修炼呢。” 汤小白哦了一声,再无他话。 南穗还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小白会很开心,没想到会是这个不咸不淡的反应,忍不住问道,“师父走了,你不开心吗?” 汤小白抬眼望了望天空,沉默半晌,开口道,“与我无关。” 夕阳西下,日落时分的太阳渐渐失去了白日里烫人的炙热,空气的温度因此变得凉爽起来。此时柔软的阳光和缓打在三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汤小白抬起头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在那片西方的天空上,云彩的颜色就如同彼岸花一般,正大片大片,如火如荼的盛开着。 “那片晚霞中,曾有一个人孤独的等候过万年。” 不知道为什么,汤小白的脑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第十五章 一醉方休 九天之上,瑶池之边。有仙人正望着池中锦鲤思量着什么。 仙人临池而立,一袭白衣,紫眸乌发,紧抿的唇给他的面庞带上一抹专注色彩。 “你来了。”身后有声音淡淡响起。 韩襄客并未回头,深紫色眸光暗了暗,问道,“不知战神唤我来有何事?” 那人不答言,走近了韩襄客与他并肩而立,望着那池中锦鲤,忽然咦了一声,“鱼怎么少了一条,难道是按耐不住寂寞,自入轮回去了么?” 韩襄客锁眉,“战神想说什么?” 那人笑道,“你说这些鱼儿,好好的在天上做一尾不谙世事的鱼不好么?非要跳下去受那轮回之苦。” 韩襄客沉默半晌,轻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那人想了想,点点头,“水神说的有理,只是不知道水神的乐趣是什么?” 韩襄客淡淡道,“我没有乐趣。” 那人唇角勾起一个笑,“错了。我听说,水神近百年来一直往下界跑,这难道不是水神的乐趣?” “是,也不是。”韩襄客的目光倏忽飘远,定定望着瑶池东边某一处高耸起的新筑,轻叹一声,“我为何去凡间,战神最清楚不过。” 那人顺着韩襄客的目光望过去,在瑶池东的云海之中,正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那是天帝两千年前赏给他的战神府。当时本是要赐予他西边一座空置府邸,却被他拒绝了,非要在原战神府的旁边重建一座,天界很少有这样大刀阔斧的变动。因此当时为了说服天帝,着实废了他不少口舌和精力。 想起这些,那人有片刻的失神,“原来已经过去两千年了。” 韩襄客垂下眼,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你在人间,可有什么收获?”过了良久,那人再度开口问道。 韩襄客摇了摇头,“她已殒身了,只怕找的再久,也是徒劳。” 那人眯起眼看着他,面容不辨喜怒,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半晌,忽然道,“罢了,不说这个。难得你回来,今日便去我那,咱们一醉方休。” …… …… “醉成这样,真是没出息。”玄圭脚还没踏进房门,便嗅到了熏天酒气,走进去就见地上散落着七八个空酒坛,旁边还有十多个尚未开封的,旗亭则一脸失魂落魄头枕在桌子上流泪,玄圭忍不住出言斥道。 旗亭却仿佛没听见他一般,手向下摸了酒坛,拎起来继续往嘴里灌。 玄圭最讨厌自暴自弃的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旗亭,遂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把夺了旗亭手中酒坛,掷在地上。酒坛应声而碎,酒撒一地,屋内酒气又浓了几分。 “你干什么?”旗亭当下早已喝得目光浑浊,面红耳赤,此时见有人砸碎自己酒坛,也不管是谁,突然就一声怒喝,摇晃着站起身来,指着对方鼻子骂道,“我喝我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管我?” 玄圭冷笑,“我倒是不想管,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只躲在房间喝闷酒算什么本事?你若是个爷们就去和她把话说清楚,若她当真拒绝你,兄弟再陪你一醉方休也不迟。” 旗亭听见这话,面色瞬时苍白了几分,脚下失力,跌坐在地,只剩绝望的呢喃,“不…太晚了…那人已不是她了…” 玄圭眉头紧锁,只当他醉了酒在胡言乱语,上前拽着旗亭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安安稳稳摆放在他适才坐着的椅子上。可旗亭却像没了骨头似的,又瘫下去,气的玄圭恨不能伸手给他两巴掌将他打醒。 “世间女子千千万,那汤小白究竟有什么好,使得你为她这般寻死觅活?她若心中有你,怎会下山去找其他男子,还被打成重伤扔回来?”玄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师兄。 “不,不是的,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旗亭被他这句话勾出往事,心中愈发觉得悔恨交加,万语千言郁结胸口,凝噎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声悲叹,默默垂下两行清泪来,“罢了,罢了。这都是命。” 玄圭见他话说一半又突然憋会去,心中愈发烦躁,受不了他这幅婆婆妈妈的样子,只好又提起旗亭领子来再度将他摆正,直视着他的眼睛怒道,“老子不懂你说这些,只知道喜欢就追,放手了就别拖泥带水。什么命不命的,老子通通不信。” 被他这么一吼,旗亭眼中总算少了几分先前浑浊,开口却是嘲讽,“是啊,你是谁?你是玄圭。是那个天资聪颖,入门一年便已修得旁人十年都修不来的功力的天才。呵…对你来说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多出来的笑柄罢了。” “说什么呢?你再给老子说一遍?”玄圭使劲儿摇晃着旗亭,不敢置信这种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旗亭一直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摆弄这么半天,这会儿也来了脾气,想也不想便朝他大吼道,“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不是人人都夸你,敬你,仰你?可是又有谁曾看到我吗?我入门十年,潜心修行,凡事都竭尽所能力求完美,可凭什么你一来便要将本属于我的一切全都夺走?凭什么?” 旗亭吼的声嘶力竭,一反往常,似乎是要将积压许久的不满在今天借着酒劲儿全部宣泄出来。倒惹得玄圭一愣,松开手闷闷坐了下来,拎起一坛酒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往桌上重重一放,吼道,“又不是我自愿的!” 旗亭颓然,顿时没了脾气,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沉默的伸过手拿起玄圭的酒坛,也跟着仰头灌了一口,“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讨厌你。” 玄圭当然不懂啊,因为他根本不用懂。他是胜者,胜者…是不需要也不可能理解失败者的心情的。 玄圭没好气瞪了旗亭一眼,“是哪个弟子又嚼舌根了吗?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保准把他打的妈都认不出来。” 旗亭将情绪发泄出来,这会已觉得好多了,听见玄圭这么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伸手过去在他肩膀上搥了一拳,师兄弟间的气氛顿时和缓不少,两人相视一笑。 “哎罢了罢了,既然你想喝,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兄弟今日便陪你一醉方休。”玄圭一拍桌子,豪情万丈的又开了一坛酒,递到旗亭面前,“来!” 第十六章 乞巧节 “哎呀,小白,你就来嘛。”房间里,南穗正双手合十不停哀求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眨啊眨,热切盼望汤小白能回心转意。 “不去。”汤小白闭着眼不看她,只管打坐运功修行。 “你如今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走路又无碍,为什么不肯来呀?”南穗锲而不舍继续摇晃着她的袖子,“小白,好小白,来嘛来嘛,好不容易有机会能下山,怎么可以就这么错过了呢?” “不感兴趣。”汤小白被她摇的不耐烦,终于睁开眼睛,“我之前教给你的水系术法你都会了?” “还…还没…”南穗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小白之前特意将会的水系术法全部默写了出来交给自己,要自己好好修炼。可惜那些术法实在太过高深莫测,有些咒语她连看都看不懂,更遑论融会贯通。也不知道小白是从哪里得知那些稀奇古怪的术法的。 “那还不快去修炼。”汤小白脸黑下来。南穗资质还算不错,只可惜她太过贪玩,若还按照韩襄客之前的方式,放任自流不加以管教,恐怕此生难成大器。 “可是…是乞巧节呀…乞巧节怎么能修炼呢?大家都不修炼的呀…这不是规定吗?”南穗小声抱怨。 “规定还说平日里要你好好修炼,你可听了?” “没有…”见央求无效,南穗只好撅起嘴,委屈巴巴瞅着汤小白平静的面容。冥思苦想半天,忽然心中又生一计。 “小白…”南穗笑眯眯凑近她,笑的一脸灿烂。 汤小白瞥了她一眼,没接话。 “小白,你是不是先前被那些刁民伤的太严重,所以心有余悸不敢下山啦?”南穗心中得意洋洋,既然软的不行,那她就来一招激将法。 可惜汤小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闭上眼睛淡淡道,“是。” ??? 这不是该有的剧情发展啊。南穗一脸苦闷,又去拽汤小白袖子撒娇,“哎呀你就去嘛,你就去嘛,风季师兄也会去,景郁师兄也会去,大家都会去,到时候和光派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别人一定会嘲笑是你胆小才不敢下山的。” 汤小白扫了她一眼。 南穗一见有戏,赶紧补充,“他们会说你是缩头乌龟,说你被山下村民欺负怕了,还会嘲笑你是…” “好了。”汤小白叹了口气,南穗这股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折腾劲儿真让人没办法。“我随你去就是。” 南穗瞬间喜笑颜开。 “不过你要在太阳落山前学会冰雹术。”汤小白补充。 南穗表情僵在了脸上。 …… …… 好在景郁已经回来了。南穗美滋滋的想。 景郁灵宝无数,听南穗将苦恼和他说出以后立即将腰间一直带着那块玉佩解了下来交给南穗,“你带,这个。可,短暂,增长,灵力。” 南穗忙不迭收下了就去汤小白面前捏冰雹,果然成功。 如今能拉动小白和风季一起下山去看庙会,景郁绝对功不可没。 四人一路下山途中却未见门派中弟子身影,想来或许是出来的太晚,其他人早已经到达山下的缘故。 果不其然,四人来到庙会时,那里正锣鼓喧天,好不热闹,看样子已经开始很久了。 南穗好奇的拉了一个路人来打探,这才知道今年的乞巧节与往年稍有不同。 往年的庙会游行都是傍晚才开始的,今年因着知府大人打猎时有幸抓了只象征爱情的蛮蛮妖,为了方便大家观赏,索性将游行的时间改为了上午开始,并将那只妖展示在游行队伍最前端,以供街边女子向其丢鲜花,讨个彩头。 如今游行已经结束,那只妖就停在庙会中心,供大家观赏。 南穗打探完毕忙兴冲冲跑回来报信,闹着就要去向那蛮蛮妖丢花,不想汤小白听了却一脸凝重,“一只蛮蛮?那另一只呢?” 南穗挠挠头,不解道,“另一只?没人说呀…” 风季表情也有些沉重,“怕只怕另一只就在附近,如今庙会上这么多人,那妖若不管不顾杀出来,恐会伤及无辜。” 原来蓬莱岛因着曾是仙家宝地的缘故,自从神送给人类后,便有大批百姓源源不断迁入进来。这其中有一些是修仙者的家属,还有很大一部分则是想要拜入仙门的人。 这些因素便决定了蓬莱岛的人口大多是些青年人。所以每年的七夕庙会都格外盛大,甚至比春节还犹有过之。若是真有妖在此时作祟,定会伤亡极重。 “可是这里是蓬莱岛呀,修仙者众多,寻常妖物躲避还来不及,我听说那蛮蛮至今还是只鸟的形状,尚未化形,你们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些?”南穗一头雾水的看着汤小白和风季。 风季轻叹一声,“若是寻常妖也就罢了,可这蛮蛮妖生来便一目一翅,相协乃飞,一只若是不幸死掉,另一只也活不成。故才有了比翼鸟的美称。” “困兽,犹斗。”景郁皱眉道。 “不错。”风季点点头,“蛮蛮虽不是什么强悍的妖,可若是鱼死网破起来,到底是个不容小觑的危险。” 经几人这么一说,南穗总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下焦急,忙催促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找那只蛮蛮妖呀,如今它又飞不起来,想来就在这附近。” “不行。”汤小白摇摇头,“庙会人多繁杂,一只落单的鸟妖想藏起来很容易。我们现在还是去看看被关着的那只妖,想办法先将它带离人群,再引另一只出来。” 景郁点点头,“我让,青耕,去找,另只。”说着,便唤出青耕来,简单嘱咐了几句,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四个小铃铛分给众人,解释道,“若走丢,可用,这铃,引路。”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工作,四人终于出发顺着人流涌动的方向一路走去。很快便发现了庙会正中心用栅栏隔离开的那只玄铁笼。 铁笼很大,下方的台子上早已堆满了鲜花,数量之多几乎快将整个笼子淹没。那笼中正囚着一只鸟,大小约两尺有余,浑身火红绚丽,极为漂亮,却只生了一翅一目。此刻正惊惧的咬着笼子,它喙的两旁已然渗出了鲜血,想来是挣扎很久了。 而两边人们仍旧在为它欢呼着,浑然不觉他们欢呼的声音越大,笼中鸟儿就越是因害怕而剧烈战栗。 第十七章 入魔蛮蛮 “太可怜了。”南穗见那鸟眼中写满惊恐,免不得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这些人难道看不出来它很害怕吗?” “人们只愿意看见他们想看见的。”风季轻轻发出一声叹息,目光中充满怜悯。 鸟类最容易因应激而死,看笼子里这只鸟现下的状态,只怕救出来也活不成了。 “我去搬鸟笼。”汤小白当机立断道,“南穗引开众人视线,景郁风季掩护我。” 南穗啊了一声,不满的小声嘀咕,“为什么是我负责引开众人视线?” 汤小白直接了当,“你最弱,动手只会添麻烦。” 南穗瘪瘪嘴,眼泪就要往上涌。 汤小白最见不得人哭,何况又是南穗,只好放和缓了语气改口道,“只要你这次回去好好修炼,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就不会只是添乱了。” “真的吗?”南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嗯,真的。”汤小白认真看着她。 “那好吧。”南穗攥紧拳头,“我去引开百姓。” 众人刚分配好各自工作,还未等南穗有所行动,不远处的人群里却已经有骚乱之声传出来。 几人忙应声看过去,只见人群正快速的向两旁涌动着,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重重叠叠,街道瞬间变得纷乱异常。 那情景就如刚有一颗巨大的炮弹砸进了湖水中一般,开始有哭喊声源源不断从出事的中心传出来,人们听到,也不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管不要命的向前推搡着彼此,迫切想要逃离这未知的危险。 “不好,是蛮蛮。”风季脸色一变,逆着人流的方向匆匆往出事中心赶过去。 此时外围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百姓们,亦被身后传来的惨叫声吓破了胆,都在拼命地试图拨开人群第一个跑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向外涌来,越来越多的亲子、友人被人潮挤散。哭喊声,呼唤声,尖叫声不断撞击着人们的耳膜,适才还热闹喜庆的庙会,竟转瞬变成了人间炼狱。 混乱中,南穗忽然见到不远处一个孩童因无法站稳而跌坐在地,口中哇哇大哭喊着娘亲,眼见着就有被不管不顾的人群踩踏的风险,想也不想便冲上去护住那个孩子,紧搂在怀中。 汤小白和景郁见此场景眼中皆是一沉,此时青耕已经飞回来,正焦急的向景郁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必须赶快制止这场骚乱了。 汤小白转头对景郁道,“我去帮风季,你和南穗留在这疏散人群。”说完,紧追随着风季,逆迎着人流的方向朝出事地走去。 另一边,风季刚到达出事地,还未来得及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只好忙伸手将脑袋护住,待到气流过去,只见地上散落着无数花灯、小吃、玩具,纷乱繁杂,一片狼藉。此外还有许多人被适才那股气流掀翻在地,正滚在地上,哀哀惨叫。 风季在满目疮痍中搜寻着蛮蛮的踪迹,很快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只鸟。 它的体型较笼子里那只稍大,一只独目泛着血色的红光,周身淡蓝色的羽毛根根炸起,正单脚立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此时汤小白也穿过了人群赶到了风季身边,见到这只蛮蛮的眼睛后登时脸色一变,沉声道,“它入魔了。” 风季也是一脸凝重。 蛮蛮鸟一向与世无争,性格最是温纯无害,是少数肯与人亲近的妖族之一。若非如此,人们也不会将它们看做是爱情鸟,向它们投递花朵。 只可惜,人们以为的好,却并非它们以为的好。 风季轻轻一声喟叹飘散在风中。 他们终是晚了一步,这只蛮蛮现已经入魔,失了神智。 汤小白没有风季那般深沉的思虑,她只知道这只妖现已入魔,若不铲除,只会带来更多不必要的伤亡。 她当下立断在地上捡起一根竹竿,攥在手中便朝那只蛮蛮走去。 入魔的蛮蛮感受到汤小白的气息,微微转动头颅,一只独眼死死盯住她,眼中血光更甚,鼻孔中喘着浓重的粗气。 汤小白翻手捏了一个剑诀,手中的竹竿瞬间化为一柄利器,直直对准那蛮蛮的腹部刺过去。 蛮蛮就地一滚,轻松躲开汤小白第一波攻势,怪叫两声,扑腾着一只独翅,如同一颗炮弹般朝汤小白袭来。 风季见状忙抽出佩剑快步上前,口中迅速的低吟出一串咒语,将佩剑插在土中,大喝一声,“动!” 只见不远处的土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极速翻涌过来,瞬间拦在了汤小白和蛮蛮之间,形成了一个阻挡的土堆。 蛮蛮扑了个空,心有不甘,它抖了抖身上的土,浑身羽毛竖起,忽然仰头向天长啸一声,原本血色的眼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浓重的黑气。 风季心道不好,忙念地动术,试图将它再度隔离。谁知那蛮蛮却早有准备,用力一跳便跳开了风季的下一波攻势,直逼汤小白而去。 汤小白早有准备,此时竹竿在地上轻点,整个人腾空而起,翻身来到蛮蛮身后,手腕翻飞,口中低吟口诀,指尖顿时亮起丝丝银蓝色光芒。 那蛮蛮再度扑空,愈发焦躁不安,正欲转身再扑之时,汤小白口诀早已念成,下一秒便有无数闪着寒光的冰凌箭矢化为箭雨朝蛮蛮刺了过去。 蛮蛮被这道道冰凌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狼狈挥起羽翼盖住自身,待到这阵冰箭过去,再不犹豫,大叫一声,一股劲风顿时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须臾间便已黄沙漫天,天昏地暗,而那风势却丝毫不减,反倒愈演愈烈—— “小白,快离开那里!”风季身在蛮蛮带起的那股旋风外都能感受到风力的强劲撕扯,顿时心下一惊。 汤小白此时身处漩涡中心,只觉得一股大力朝自己袭来,哪还有空回应,忙将竹竿做剑,护在胸前,口中飞速念动咒语,周身立现一道水盾,将她紧紧护住。 风季见汤小白没回应,心道不好,咬咬牙逆风而上,借势猛冲进阵中。 如今只有先解决蛮蛮再找小白了。风季终于下了决心,闭起眼感受着气流的变动,感受着黑暗中蛮蛮那双血红色的眼出现的具体方位—— 在这里! 风季睁开眼,瞳孔深处闪烁着幽深的暗金色光芒,口中轻唤,“昆吾。” 佩剑感受到主人召唤,一声嗡鸣,剑气冲天而起,当即脱离了风季手掌,朝着昏天黑地的风沙中那抹血红猛刺过去—— 第十八章 终相聚 汤小白在水盾之中,只听见一声利器穿透空气的声音呼啸飞驰而过,紧随其后则是蛮蛮的一声惨叫。 外面的风声似乎渐渐变小了,汤小白心下正疑惑,便听风季担忧的声音传来,“小白,你还好吗?” 汤小白道了一句没事,收了水盾一看,原来那蛮蛮已被刺瞎了眼睛,此刻正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着,身上原本耀眼的蓝色羽毛也耷拉了下去,变得再无光泽。 “这是你做的?”汤小白问。 风季低低嗯了一声,面上写满愧疚和不安。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好在景郁和南穗很快通过联络的铃铛寻了过来。南穗怀中还抱着另外那只蛮蛮鸟,它此刻正无力的瘫在南穗怀中,脑袋低低垂着,眼睛半睁半阖,看样子也是枯木朽株,就到了将死之期。 南穗见他二人无事,总算放下心来,忙不迭和小白说起适才发生的事。 原来汤小白走后,他二人先是试着靠呼喊声让众人冷静,只可惜百姓当时太过惊恐,全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丝毫不听指挥。 正无奈之下,景郁忽然解下腰间佩玉,以水系灵力催动,没想到那玉竟开始发散出幽幽蓝光,脱离了景郁掌心,悬浮在半空中。而被它照耀到的百姓们下一秒便纷纷放缓了脚步,这才让他们得以顺利疏散人群。 南穗将景郁手中那块玉描述的神乎其神,生怕人不信,还不忘提起之前她曾通过这块玉召唤出冰雹一事,直到察觉汤小白目光不对,才忽然想起自己说漏了嘴,忙止住了话头,眼中全是懊恼。 “可是春秋玉?”风季开口问道。 景郁点头,“正是。” 南穗惊奇的咦了一声,“风季师兄是如何得知的?” 风季解释道,“之前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世界上有种奇玉名为春秋,有增长灵力和短暂延缓时间流动的功效,当时看过还不大相信,不想竟真有其物。” 景郁微笑道,“风季,兄,果然,博闻,广记。” 南穗也跟着一阵感叹,“我若是有半分师兄的本事,也不至于门门课业都最后一名了。” 风季轻咳一声,面上有些羞赧,“对了,那些受伤的百姓如何了?” 南穗答,“我们过来之前师兄已经派青耕去知会了知府,相信那些百姓很快就会得到安顿了。” 几人正说着话,不想原本地上躺着的那只蛮蛮竟在毅力的驱使下再度站了起来,虽然眼睛已瞎,却依然凭着和伴侣之间的感应,精准无误的找到了南穗所在方向,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一头猛扎过来。 汤小白觉察不对,下意识伸手拽了南穗一把,南穗惊叫一声,猝不及防中手也跟着松开,怀里的蛮蛮当即落在地上。 瞎眼的蛮蛮见状立即停止了攻击,炸着膀子扑上去,至此,两只蛮蛮历尽劫难,总算在死前重又聚到了一起。 它们不断用脑袋互相蹭着对方,彼此脖颈和羽翼全部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似乎想用身体证明再也不分开的诺言,口中发着哀伤的悲吟。 而在一旁见证了它们之间这般至死不渝爱情的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太好受。 南穗拭去眼角泪水轻道,“说起来今日还是七夕,本是天上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不想人间却有一对受苦的比翼鸟即将为此丧命。” 风季刚要开口,忽然觉察有异,“官兵来了。” 果不其然,远处很快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不出半刻钟一队官兵便浩浩荡荡走到四人跟前。 为首的那名头领见到地上一对鸟妖,当即命手下列队上前围剿,打算将这对鸟妖就地处死。 “且慢。”风季见状忙拦在前面,抽出佩剑做防御的姿势,盯着为首的头领道,“它们如今已没有了伤人的能力,大人何苦赶尽杀绝?” 那头领见风季等人身上衣袍配饰皆与凡人不同,心知是修仙者,不敢怠慢,忙亲自站出来陪笑道,“这位少侠心地仁慈,我等实在佩服。只不过小的也是按章办事,还望少侠能通融一下,卖小的一个人情。” “呸,你按的什么章,办的又是什么事?”南穗此时也站出来在风季身旁,一脸怒容看着那头领,“是你们抓了这鸟妖伴侣在先,如今它为救伴侣闹出了事,你们便毫不留情说杀就杀,难道良心喂了狗不成?竟没有一丝愧疚么?” 那头领见一个没走又来一个,额上不禁冷汗直流,只好哭丧着脸躬身解释道,“这位侠女,真的不是小的没良心,实在是这鸟妖此回闹事影响太过恶劣,已有十数名百姓因此葬送了性命,如若不杀了它,小的也是难以交差啊。” “谁做错了事,谁承担责任。若要追责,也该去找那私自捕妖之人。”汤小白淡淡开口,看似是四人中最无害的,不想却言辞最为犀利,几句话直戳要害。 话是这么说,可是捕妖之人毕竟是知府啊,谁又敢找他去问责呢?官兵头领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却不敢将心中所想如实说出。 见四人执意拦在那对蛮蛮妖的前面,头领心知自己今天是绝对无法将它们带走了,只好走近几步陪笑道,“那不知诸位少侠能否报个名字上来?也好让小的回去有法交差。” 景郁皱眉看了他一眼,拦下欲说话的三人,自己走上前,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块纯金令牌来递了过去。 为首的首领接过令牌一看,当即变了脸色,颤抖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人眼拙,小人眼拙,竟不知是皇子殿下,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啊。” 他身后带着的士兵听此一言,亦是跟着齐刷刷跪地磕头道,“参见皇子殿下。” 景郁冷眼看着他们,半晌方道,“起吧。”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起身。 景郁也不再多说,任由他们继续跪着,径自转头对三人道,“先,离开,此地。” 南穗早已在身后崇拜的满眼都是小星星,此时得了景郁吩咐,忙不迭点头,转身抱起地上两只蛮蛮鸟,四人很快离去了,只剩下跪了一地的士兵和一片狼藉。 为首的头领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 身后的小兵见状犹豫着问道,“老大,他们带走了蛮蛮鸟,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去禀报知府大人带人去追?” 那首领正心中郁闷,听此一言当即在手下头上狠狠敲了一下,骂道,“猪脑子!那人是当朝二皇子,岂是你我能惹得起的?还不快滚去救治伤员?” 手下委屈的摸着头上立刻鼓起的包哭丧道,“老大,可是我不会医术啊…” 瞬间又是一个爆栗砸下来,“那还等什么呢?还不快去请大夫!” 第十九章 结契 离开的四人带着两只蛮蛮鸟,急匆匆就要赶回山门中求大长老医治。 走到一半,却听南穗突然带了一丝哭腔喊道,“怎么办?我已经感受不到它们的心跳了。” 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待去探鼻息时,果然已经微弱到马上就快消散了。 “师兄,你法宝一向最多,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救它们的吗?”南穗忙去扯景郁袖子哀求道。 景郁沉默的摇了摇头。妖与人本就不同,况且蛮蛮还属土系妖兽,纵使他灵宝众多,此时亦感到无能为力。 风季攥紧拳头,似乎在努力隐忍自己情绪。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来渡气与它们。” 景郁忙将他拦下,摇了摇头,“不可。人,妖,殊途。渡气,恐,入魔。” 风季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执意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说着,便要念动咒语将功力逼出,好渡气与那对鸟妖。 就在众人凝神准备为风季护法之时,南穗怀中的蛮蛮却忽然像是有了什么感应一般,竟挣扎着从她怀中扑腾到了地上,双双匍匐在风季脚边,哀哀叫着,看样子是想要阻止他接下来的行为。 景郁见状忙再度拦下风季,劝道,“妖亦,有灵。它们,已,懂了。”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南穗小声念着景郁的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可我们还有青耕呀!青耕不也是妖吗?”她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迫切的看着景郁,脸上写满渴望。 景郁垂下眼,叹了口气,“青耕,属火,蛮蛮,属土。” 也就是说……不行。 眼看着最后一丝希望被击碎,南穗的心顿时如同针扎一般难受,她绝望的蹲下身去,伸出手轻柔的抚摸上那对气息奄奄的蛮蛮鸟,泪流满面道,“对不起,只因人类的一个节日,不想竟断送了你们性命,若有来生,还望你们不要做妖,或许便能平安无虞……” 见到这幅场景,风季忍不住颤抖着攥紧拳头,眼中隐隐约约有泪光闪现。景郁则不忍再看,别过眼去。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它们。”此时立在旁边许久没说话的汤小白终于开口缓缓道。 南穗泪眼朦胧的仰头看过去,抽噎着问,“还有什么办法?” 汤小白道,“还可以与它们结灵兽之契。灵契之力足够强大,或许能救它们性命。” 经汤小白这么一提醒,景郁也点头赞同,“确实,可以,一试。” “只是人和灵兽结契还需灵兽自愿才可,强求不来。它们先前在人类那里受尽伤害,只怕不肯轻易与人类结契。”风季担忧道。 南穗轻轻摸着两只蛮蛮凌乱且毫无光泽的翅膀,神情坚定,“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才知道。” 那两只蛮蛮似乎也听懂了众人的话,此刻竟出奇的安静,赤色那只甚至还在南穗的手掌下蹭了蹭,表达善意。 南穗因这个细小的动作瞬间喜出望外,忙抬头看着众人惊喜道,“你们看见了吗?它们…它们这是…” “不若便你先来试试吧。”看到这一幕,汤小白心中生出了一丝肯定。 “好。”南穗点点头,郑重其事走到两只蛮蛮面前,半蹲下身,故作深沉的伸出手在它们脑袋上摸来摸去,半晌,忍不住问,“那个…怎么收灵兽啊?” 汤小白脸上一黑,无奈指挥道,“你先在它们和你自己身上各取一滴血。” 南穗照做后,汤小白又道,“现在跟我念…… 南穗朗声念道,“以吾之名,结汝之契。” 语毕,三滴血瞬间脱离了南穗掌心,缓缓漂浮上去,直到悬于南穗头顶的空中,开始由漂浮转为了不停旋转,成一个圆环。 众人都紧张的等待着,想看这三滴血液最后是否可以相融,此时只听两只蛮蛮忽然仰头一声长啸,竟双双而起,一飞冲天。原本黯淡无光的羽翼也再度展露了曾经耀眼的光芒,一只鲜红如火,一只湛蓝如海,此刻正展翅翱翔在浩瀚蓝天之上—— “成了!”南穗下意识大喊一声,众人再看,半空中的三滴血果然已经缓缓凝聚在了一起,颜色逐渐由红转为了明亮的金色,最终降落在南穗眉间,倏忽消失不见了。 两只蛮蛮在天上盘旋了几圈,直到此时方缓缓落地,匍匐在南穗脚边,柔柔叫了两声,以示臣服。 汤小白道,“现在,可以给它们起名字了。” 南穗想了想,摸着两只蛮蛮鸟的头微笑道,“那我从此便给你们起名山月和星川,望你们能永远翱翔九天之上,摘星取月,无拘无束。” 两只蛮蛮叫了几声,应下了新名字。 见到一切尘埃落定,众人总算松了口气。其中当属南穗最为开心,原本只是为出去玩,不想竟收了两只灵兽回来,每每想到,就也忍不住痴痴笑个不停。 两只蛮蛮得了灵契之力,虽然尚还虚弱,但到底较之前多了几分气力,这会儿正不断在南穗和风季脚边跳来跳去,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南穗咦了一声,望着风季笑道,“风季师兄,它们很喜欢你呢。” 山月和星川听到了,忙高昂着头欢快的叫了两声,不断点头表示赞同。 风季似乎还在为方才的事情感到抱歉,勉强笑了笑,嘱咐南穗道,“山月先前因执念入了魔,如今虽已无大碍,可是你日后还需多小心,万不可刺激到它。” 南穗忙嗯嗯点头称是,连带着山月星川也跟着点头,嘴里学着南穗发出嗯啊的声音,见此场景,众人脸上都挂了笑容,先前悲伤的氛围瞬间一扫而空。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此时早已一夜过去,天边开始微微泛着白光。 风季看了看天色,“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今日还要上课。” 经他这一提醒,众人才恍然想起今天距离上次的课程已过了三天,于是匆忙整理了一下,就准备回山门中去。 因着南穗并无空间类法器,所以不能像景郁那样将青耕藏于袖中随身携带。不过好在山月和星川体积并不算大,鉴于当下它们还很虚弱,也只有暂时先如同之前那般,由南穗抱在怀里,一切等回了山门再做打算。 四人一路往上山走,山月和星川躲在南穗怀中,赤羽的星川正瞪大乌溜溜的眼珠左右乱看,满是好奇,嘴里还不断发出啾啾的声音,婉转动听,和清晨山间鸟儿一唱一和。 南穗见只有它一只鸟如此,山月却只呆呆趴着不动,忍不住叹道,“可惜山月的眼睛坏了,看不到外界景致,想来一定很伤心吧。” “不用担心。”风季笑着安慰她,“蛮蛮鸟相携乃生,本就心意相通,另一只鸟眼中的事物同样会准确传递给它的。” 南穗疑惑不解,“那怎么只有一只活泼呢?” 景郁轻咳一声,“性格,使然。” 南穗先是一愣,旋即大笑。 众人正说笑,却见远处有一抹橙色身影匆匆朝这边走来,见到众人后忙施了一礼,目光飞快的扫了风季一眼,垂下头轻声问道,“不知风季兄现在是否方便?” 第二十章 姗姗来迟 风季听此一问,稍事迟疑,转身对众人道,“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说罢,很快随着那橙袍少年离去了。 “适才那人是谁?”汤小白开口问道。 “是金系的长肇啦。”南穗疑惑的小声嘀咕,“他们金系就没什么好人,风季师兄怎么会和金系的人扯上关系?” “以偏,盖全,不可取。”景郁对着南穗摇了摇头。 南穗吐了吐舌头,“好啦,我不说就是。” 三人一路走回水系,此时已有一些弟子早起练功,见三人从外面回来,疑道,“这是昨日去了庙会不成?竟现在才回么?” 又见南穗怀中抱着两只蛮蛮鸟,纷纷好奇围凑上来观看。 好动的星川并不怕人,此时见到众弟子,口中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任由他们抚摸,还一脸享受的歪着头。 反观喜静的山月则全然是另一副模样,虽眼不能见,却能精准躲开所有弟子伸过来的手,身上蓝色羽毛竖起,正低低发出威胁的声音。 “有趣,这两只鸟明明是一对,性格竟差的如此大么?”弟子们见它俩如此,愈发来了想要逗弄的兴致。 其中一个弟子刚伸手试探着想摸一摸山月的羽翼,没成想冷不防被狠狠啄了一口,“啊”的叫了一声,忙吃痛的缩回手。 星川见状高声叫了几嗓,转而去啄山月的脑袋,似乎是想为那被啄了的弟子出气。 山月额上的蓝色细羽瞬时飘落了几根下来,纵使如此,它也不敢反抗,只有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可怜巴巴缩回南穗怀中,呜呜发出低吟声,似乎是在诉苦。 众人见这对鸟如此有趣。忍不住一阵大笑,纷纷追问南穗是何处得来的。 南穗正愁没人问,当下来了兴致,立刻去繁就简说了一遍收灵兽的经历,最后摇头晃脑道,“然后我便与它们签订了契约,也算是为了救它们一命。” 众人听罢,皆一脸艳羡,纷纷感叹为什么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气运。 “你们也见到了星川被关在笼中呀。”南穗摊手道,“若是你们先救下它,说不定此时与它们签订契约的就不是我啦。” 南穗看着众人懊恼的样子有些得意洋洋,全然忘记了一开始她也曾嚷着要向笼中丢花想讨个彩头。 眼看着日头渐渐升上去,此时立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景郁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醒道,“你们,该去,学堂了。” 他入门十年,作为最早的一批弟子,早已上完了那套课程,可是南穗和小白却还没有。如今师父不在,他这个做师兄的当然要起到监管师弟师妹的作用。 经他提醒,南穗一拍脑门,哎呀一叫,道了句我竟忘了,忙辞别其他弟子,与汤小白一道回屋换了身衣裳,才再度抱着山月星川一起往学堂去了。 “为何还抱着?”汤小白扫了一眼她怀中的山月星川问道。 南穗嘻嘻一笑,“今日是大长老的丹药课和二长老的鉴妖课呀,它们受了伤,刚好抱去给大长老瞧一瞧。” 汤小白摇头不语,可见并不赞成南穗将灵兽带去的举动,却并未出言反对。 南穗自然明白汤小白什么意思,可她正是因为怕被小白训斥话才只说一半。南穗确实有私心,她就是想要给那些素来瞧不起她的弟子们看一看,自己如今也是有灵兽的人了。 虽然蛮蛮鸟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妖,但胜在数量稀少,并且还是为数不多可以同时签订两只灵兽的妖类,假以时日成长起来,那便是双倍的力量。 这番带过去上课,一定能让昔日里瞧不起她的人好好眼馋一番。 …… 两人走到学堂的时候,丹药课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 众弟子此刻正围在丹炉面前,等着大长老将刚炼好的清心丹取出。见汤小白和南穗走进来,纷纷转头望向她二人。 许卓功眼尖,最先注意到了南穗怀中抱着的山月星川,立即阴阳怪气的哟了一声,“这不是昨天庙会上那只蛮蛮嘛,南穗,莫非是你做孤儿时候养成了顺手牵羊的坏习惯?只是如今竟偷到知府头上了么?”边说着,边和田千两人吃吃发笑。 大长老余光扫了他二人一眼,挥动手中拂尘,缓声道,“君子之道,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许卓功忙讪讪闭了嘴,躬身行礼道,“是,弟子知错。”眼睛却向上翻着朝南穗瞟过去,只见她正一脸得意的对自己扮鬼脸,心中怨气不禁更盛几分。 大长老目光落在汤小白身上,心中多少有几分差异。 他记得这个小姑娘。分明月余前还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的模样,不曾想今日再看竟已大好了。 汤小白低头行礼,“弟子见过大长老。” 大长老微微颔首,“你们今日来迟,可是有什么事耽搁?” 南穗嘴快答道,“回长老,是弟子新收的灵兽出了些状况,故才耽搁了。今日抱来也是希望长老能帮忙看一看它们伤势如何,好给出一些医治的建议。” 灵兽?在场的弟子听罢纷纷忍不住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如今距离南穗初次显露唤水诀刚过去不足半月,不想她竟连灵兽都有了,还一收便是两只。这般反差,叫人如何不诧异? 许卓功立于人群中,听见身边人议论纷纷,再看南穗怀中抱着那两只鸟妖,面容愈发阴沉。 大长老捋了捋胡须,“此事待散学后再谈。你二人今日来迟,便罚你二人来为丹炉添柴煽火吧。” 南穗拉长了声音啊了一声,当即苦下脸来。可毕竟师命不可违,也只好先将山月星川放在门外,嘱它们不要乱跑,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去丹炉旁。 汤小白此时早已先她一步蹲在那边,正一声不吭向丹炉里添着柴,南穗看看她又想想自己,有些汗颜,于是凑近了小声问,“小白,你就不觉得委屈么?” “本就是我们来迟,有什么委屈。”汤小白头也不抬答道。 南穗瘪瘪嘴,有些不满,“可我们毕竟事出有因嘛,我们可是做了英雄呢。” “没有哪一种规定里说过英雄就可以有特权,况且”,汤小白扫了她一眼,“我们也不是英雄,不过是弥补一个错误罢了。” “……” 南穗听过小白这一番话,自知说再多也是无用,总算乖乖闭上了嘴不再抱怨,然而却还不肯老实,时不时要探头左右看一看。 “怎么…好像没看见风季师兄啊…”南穗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劲。 第二十一章 问罪 听到南穗这句话,汤小白添柴的动作微微一滞,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南穗蹲在一旁漫不经心摇着扇子边胳膊撞了撞她,“你说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呢?” “不知道。” 南穗早已习惯了她这幅态度,毫不在意,继续锲而不舍问,“你觉不觉得风季师兄很奇怪?我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似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 南穗眼睛望天认真想了想,觉得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又暗戳戳半蹲半站的探头去看,咦了一声,蹲下去再与小白咬耳朵,“还有玄圭师兄和旗亭师兄也没来哎。” “南穗。”大长老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南穗呆滞片刻,机械的仰头去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长,长老…” 大长老皱眉看着她,“我方才讲什么了?” 讲…讲什么了?南穗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 见她这幅模样,许卓功立即“噗嗤”笑出声,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水系还真是出人才呢。有个结巴的师兄,花痴的废柴,如今又来了个一问三不知的笨蛋。” “许卓功,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试试?”南穗怒目圆瞪,指着许卓功气势汹汹嚷道。 “我说什么你还没听见吗?”许卓功阴阳怪气道,“哦,我忘了,说一遍你哪儿记得住?要不要我写下来送给你啊?” “许卓功!”南穗气的脸涨通红,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和他打架。 “南穗。”汤小白也站了起来,将南穗拽到身后,平静的朝许卓功看过去,“我以为你吃过一次亏应该懂得收敛了,原来还是老样子。” 许卓功脸色一白,刚要反唇相讥,在一旁的大长老忽然沉声喝道,“都住嘴。” 许卓功抱起臂膀,不满的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大长老望了一眼三人,面露不悦,甩了甩手中拂尘道,“身为同门,本应以礼相待,你们怎能如此针锋相对?今日便罚你三人回去将道经抄三遍,任何人不得偷奸耍滑,下次上课交由我检查。” 三人皆应了一声是,然而表情各异,摆明了只是迫于师长压力才不得不应这一句。 大长老一声叹息,心知堵不如疏,到底还需要学生自己想通才行,于是无奈摇了摇头,疲倦的扶额道,“今日课就到此吧,散学。” 众学生顿时如临大赦,下一秒便一窝蜂全冲了出去。不过这次却不都是为着吃饭去的,还有很大一部分冲出去是为了能近距离看一看南穗那两只灵兽。 等大长老与南穗汤小白三人走出去时,那门口早已围了十几个弟子,都在兴致盎然的逗弄着山月星川。 有弟子见南穗出来,好奇问道,“你这灵兽怎么收的?难不成真是庙会上那只?” 南穗凶巴巴掐腰看着他,“是又如何?关你什么事?” 那弟子嗤了一声,语气半含酸,“偷了人家的比翼鸟,有什么好理直气壮的?” 大长老沉声道,“蛮蛮乃奇珍异兽,从来不属于哪家哪派,怎能用偷形容?” 那弟子遭到训斥,当即红着脸应了声是,不敢再开腔答言。 大长老随即遣散围观弟子,蹲下去探查山月星川的情况,过了半刻钟,起身问南穗道,“这对蛮蛮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这般,难道是你用灵契之力救回的?” 南穗称了句是,急急问,“不知它们如今状况怎样了?” 大长老沉吟半晌,“灵契之力极为强大,确是一个救命的好办法。只不过它们本身修为等级皆在你之上,如今虽暂时性命无虞,但若想要完全恢复,还得靠你才是。” 南穗疑惑不解,“靠我?” 大长老点头,捋着胡须道,“灵契一旦结下,灵兽与主人之间便产生了连接,不但心意相通,修为亦是相连。你如今修为尚浅,无法帮助它们什么,也只有等你灵力提升之后,它们如今虚弱的状况才能得以缓解。” 南穗低头应了声是,看着正在自己脚边绕来绕去的山月星川,生平第一次下定决心要潜心修炼。 …… …… 午后是二长老的鉴妖课。 吃过午饭,因着要上课,南穗只有恋恋不舍的将山月星川暂时寄在学堂后的一方院落中,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小白去了学堂。 此时教室中已坐了一些人,风季也在。看到汤小白她二人进来,微笑着招了招手。 看见风季,南穗显然很开心,忙拉着小白蹦蹦跳跳走过去坐在他前面,回头与他聊天,“师兄上午被长肇叫走,可是出了什么事?” 风季摇头笑道,“不过家乡发生的一些小事罢了。” 南穗咦了一声,“师兄和长肇竟是同乡么?” 风季应了一句嗯,“算是吧,不过并不大熟悉。”似乎不愿多提起长肇,随即巧妙转移话题道,“山月和星川如何了?” 南穗听他提及此事,顿时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八卦其他,拉着风季就开始滔滔不绝,那架势就好似一个正在对邻居夸赞自家孩子有多优秀,自己有多骄傲的慈母一样。分明刚收了灵兽还不足一天,却好像已经养了它们十年,一直说到上课都意犹未尽。 二长老走进来时,身后还跟着许卓功和田千两名金系大弟子。 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二长老挨个人扫视过去,目光停在汤小白身上,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南穗不满的发出一声轻哼。 和光派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五位长老里就属二长老最是护短。看许卓功那得意劲儿也能猜到他定跑去是告状了。自己没本事尽会做这些搬弄是非的事,真是令人不耻。 南穗正内心打抱不平,冷不防二长老忽然开口点她姓名,“南穗,听说你新收了对灵兽?” 南穗一愣,不知是何意,却还是站起来如实道,“是。” “是一对蛮蛮?”二长老紧盯着她问。 南穗又应了一声是。 二长老点点头,“我听闻庙会上有只蛮蛮鸟入了魔,杀了很多无辜百姓。知府本想立即将其处死,最后却被几个修仙者救走了…”二长老语气稍有停顿,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南穗,这事可与你有关?” 第二十二章 清理门户 南穗听他说起庙会一事,便心觉不好。又突如其来遭到这样厉声的喝问,心中又惊又怕,支吾半天,不敢回话。 “上午不是还很能说么?怎么现在哑巴了?”许卓功跟在师父身后,笑的一脸得意洋洋。 二长老示意弟子闭嘴,背起手冷哼一声,“南穗,你不说话,可是默认了?” 南穗无奈之下,只有咬牙承认,“是,正是庙会上那只。” 此话一出,瞬间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南穗竟然敢将一只入了魔的妖收为灵兽? 学生之间面面相觑,一时间连交头接耳也忘了,全部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南穗!”二长老忽然一声大喝,登时将南穗吓了一哆嗦。“你身为修仙者,肩负着的是除魔卫道守护苍生之责,如今却知法犯法,私自收下一只入魔的妖为灵兽,如今知府已遣了人来问责,倘若此事被宣扬出去,你叫我和光派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众仙门间立足?” “我…我…”南穗被问的哑口无言,嗫嚅了半晌,只有将头埋的越来越低。 二长老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若是我金系弟子,我今日定要将你逐出师门,绝无二话。可惜你并非我门下生徒…”二长老佯装不情愿妥协道,“本尊今日看在五长老的面子上,又念你是初犯,逐出师门一事便就此作罢,不过那入了魔的蛮蛮鸟…断然是不能留了。” 此话既出,南穗猛然抬头,泪水犹挂在脸上,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二长老见她这幅模样,稍放缓了声音语重心长道,“只要你现在杀了那只入魔的蛮蛮鸟,我便不再追究你既往过错。至于知府那边…如今你师父不在山门,便由我出面承担,代为受过吧。” 南穗连连摇头,又惊又怕,低声下气道,“求长老不要伤害它,它如今已经压抑住了魔性,不会再伤人了。南穗愿以性命担保,恳请长老放过山月。” “无知小儿!”二长老怒道,“你当入魔是什么?是你说压制住就能压制住的吗?两只灵兽不过是死一只而已,不是还有另一只吗?总之今日这蛮蛮必须死,你若自己动手,我便留下你,你若不肯,我便亲自动手解决,再将你逐出师门!” “长老!”南穗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蛮蛮与其他妖不同,生来便是一对,倘若一只死了,另一只也断然活不得啊。” 南穗一席话说的言真意切,立即打动了在场不少学生的心,就连上午出言讽刺过南穗的那名弟子,此时亦是神情动容。 许卓功见状况急转直下,忙出言反驳道,“蛮蛮数量极为稀少,基本只在书本上出现过,你怎的就那么肯定一只死了另一只一定活不了?保不准是书上写错了也未可知。” “蛮蛮生来一目一翅一足,乃因万年前蛮蛮一族因情误事,遭到妖王惩罚所致。从那以后它们便无论飞止饮啄,皆不得分离。因此一旦一方毙命,另一方不出一刻,必死无疑。”汤小白看着许卓功,冷冷开口道。 “休要信口雌黄。老夫教了这么多年鉴妖课,若真有此事,为何老夫不曾知晓?”二长老斥道。他本来以为这汤小白只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不想居然还满口胡言乱语,免不得心中愈发厌恶此人。 “不知晓,不代表不存在。”风季此时也忍不住出言辩解道,“弟子亦曾在一本古书上读到过类似的记载,想来这种说法并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二长老一时郁结,两团粗粗的眉毛紧皱在一起,像是额间浮着的两朵黑云。 若是仅有汤小白一人也就罢了,可这风季毕竟是能赢过三长老的土系大弟子,功力深厚,不容小觑。他们修仙者向来已武为尊,即便他身为长老,对风季这种弟子,亦是有三分忌惮。 二长老思索了半晌,决定还是捡软柿子捏,假装没听见风季的话,转而对南穗施压,“无论如何,那蛮蛮鸟入魔伤人是真,既然它们俩生命相连,保不住另一只也入了魔,依我看,便都杀了吧。” 南穗不断摇着头,反复哀求,“求长老放过它们吧,南穗愿代为受过。” 二长老冷冷一笑,“冥顽不化。那你便去给那些枉死的百姓偿命吧。”说着,再不理她,径自吩咐旁边两名弟子道,“卓功,田千,你们现在立刻就去将那两只妖给我杀了。” 两人领命出门,嘴角浮现起一丝得逞的笑。 “不行!”南穗听见这话,一改先前低声下气,焦急冲上前去就要拦下他二人,“谁也不许伤害它们!” 二长老见状忙截在门口,口中喝道,“南穗,你难道要对抗师门不成?回去坐下!” 南穗心知自己不是二长老对手,硬闯是不可能的了,一时情急竟直接跪了下来,给他不住磕头道,“长老,南穗求你了,南穗求求你了…” 在座的众学生见了这一幕,也忍不住跟着求情。 “请长老放过南穗的灵兽吧。” “上午见它们时并无入魔征兆啊。” “是啊是啊,它们并没有入魔。” …… 学生们的求情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二长老听了愈发怒不可遏,刚要发作,却见汤小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扶起南穗,冷声道出两个字,“让开。” 二长老额间两只眉毛顿时紧拧在一起,呈一个倒三角状,脸色因为怒火而涨得通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显得很是滑稽可笑,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问句,“汤小白,你敢以下犯上?” 汤小白废话不多说,翻手成诀,周身瞬间浮起几根冰凌,“我再说一遍,让开。” 二长老被她爆发出来的气势骇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普通的学生身上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气。 只是来不及多想,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一个长老总不能临阵逃脱,于是抽出佩剑道,“你二人执迷不悟,与魔为伍,我作为本门派二长老,断然容不得你们胡来,今日便由我代五长老清理门户吧!” 第二十三章 她不是汤小白 二长老话音刚落,剑尖便直指汤小白而去,见他出手,汤小白亦不再犹豫,控制周身冰凌与二长老的剑气相对抗,二长老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学堂中施展不开,不若去武场打吧。”说着,飞身向后,退出门外,汤小白忙紧跟其上。 众人不曾想真的有学生敢以下犯上,眼见着汤小白周身的冰凌再度迅速织成一张细密大网,尽数飞向二长老,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却不曾想那些冰凌刚碰到二长老的身体便立刻碎裂成千块万块,就好像撞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堵铜墙铁壁。 二长老嘲讽一声,“雕虫小技还妄想伤到我?”话音未落,手中的剑便已化成一条游蛇,吐着信子直逼汤小白面门而来—— “小白小心!”南穗方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立在原地半晌,直到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眼看着二长老那把诡异犹如拥有生命力一般的剑就要伤害到小白,忍不住惊声尖叫。 汤小白忙侧身闪躲,手臂却还是见了红,刀枪剑影中,两人又已过了几招。风季此时随着众学生一起涌出来,堵在门口,眼看着刀枪不入的二长老反客为主步步紧逼,汤小白疲于应付渐落下风,风季心下一急,抽出佩剑道了一声“二长老,得罪了。”便迎身而上。 有了风季的加入,战局立刻产生了明显扭转。风季与小白两人同时与二长老对招,一人用冰箭术伺机而动,一人用地动术时刻防范,配合极为默契,纵使身为长老,此时应付起来亦颇为吃力。 二长老眼见着自己就要当众落败,心下不甘,于是沉声怒道,“汤小白,你可别忘了,那两只蛮蛮这会儿可能已经死了。” 汤小白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传来,算一算,许卓功和田千确实已经离开有一阵了,而山月和星川昨日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此时身体正虚弱,只怕在那两人手里撑不了多久。 风季也立刻明白过来,虽心知肚明这是二长老想要拆散他二人的计谋,可毕竟他们如今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那两只灵兽性命,当即下决定道,“小白,你和南穗去救山月星川,这里有我。” 汤小白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犹豫。 “快去,没时间了。”风季给了小白一个肯定的眼神,“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汤小白咬牙点了点头,话不多说,很快退出了战局,拉上南穗道了一声“走”,两人随即匆匆朝着山月星川所在的那一方院落赶了过去。 “风季,我可不是你师父那个半吊子长老。”二长老见计谋得逞,脸上浮现起一个得意的微笑。 “是与不是,还要比过才知道。”风季表情平静如水,召唤昆吾从天而降插地三尺,脚下大地瞬间裂开一个大口子,正极速朝二长老的方向延展而去。 二长老飞身后退,口中迅速念动起一连串口诀,面上双目瞪圆,脖颈青筋暴起,掌心朝上呈托举状,突然发力大吼一声,“起——” 只见武场边那一排兵器架上凡是带有金属的,瞬间像是活了一样,皆顺从听命浮起在半空中。 “动——”二长老又是一声爆喝传来,上百件兵器随即齐齐朝着风季飞了过去—— …… …… “哼,南穗竟将你们藏的如此隐蔽,真是叫我好找。” 许卓功和田千兜兜转转,终于在学堂后的一方院落中找到了正在午睡的山月星川,冷笑一声,手中佩剑直奔山月脖颈而去,其势就要直接斩下它的头颅。 山月受惊,原本紧挨着彼此的两只蛮蛮此时也因着凌厉的剑芒而被迫分开。 早已守在一旁的田千忙见缝插针,飞身就朝星川而去,星川躲闪不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长鸣,翅膀顿时被削掉半边,血液和赤红色的羽毛交织,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许卓功。”汤小白和南穗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终于匆匆赶到,话不多说,当即飞身上前,清叱一声,便有拳头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直砸许卓功面门而去。 南穗看见星川受伤,也瞬间红了眼,哪怕知道自己法力低微,亦拿出了要搏命的架势,抽出剑便朝着田千而去。 四人顿时纠缠在了一起。 汤小白又经过这半个月的修养,功力早已突飞猛进,不比半月之前,更遑论大家印象中的那个汤小白,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以她如今的功力,对抗二长老或许尚有些吃力,但是对抗许卓功却是绰绰有余。 许卓功此时也惊讶发现了这个事实,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凭自己的本事,如今在她手下竟连三招都撑不过,心中不禁大骇,边慌乱躲闪边出言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妖怪?你不是汤小白!” 汤小白不回答他,也不屑回答他。如今她已可以做到随意控制水的形态和变化,甚至不需要将那些口诀念出,只要心随意动,便可空手化形。 汤小白手中正提着一把冰做的剑,神情专注而冷漠,如同一只锁定猎物的猎豹,从容沉稳的逼向许卓功。 她手中的剑刃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寒光,许卓功毫不怀疑那把剑的锋利程度足以瞬间斩断自己的脑袋。 “许卓功。”汤小白唤他的名字,声音清朗,可听在许卓功的耳朵里却犹如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声响,令他不寒而栗。 汤小白莹白稚嫩的脸庞上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平静和冷漠,湖绿色衣袍无风而起,她黑琉璃般的眼眸沉静望着面前狼狈躲闪的男子,开口淡淡道,“我说过,吃过一次亏,你应该学会收敛了。” 不好! 许卓功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高声呼救,“田千救我!” 田千此时刚控制住南穗,听到这一声喊,抬眼便见自己师弟正被那个汤小白逼到角落,处境危急,想也没想便拎着南穗冲上去,挡在许卓功面前。 “汤小白,我倒是小看你了。”田千冷哼一声,将佩剑架在南穗脖子上威胁道,“你再敢往前一步,我便立即杀了她。” 汤小白冷冷看着他,眼中不带一丝温度,“你敢杀了她,我就要了你和你整个金系所有人的命。” 汤小白此话一出,不光许卓功和田千,就连南穗也是当场愣在原地。 这样的小白…她从未曾见过。 …… 早就开始怀疑了不是吗? …… 如今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 眼前的一切,无一不在昭示着一个事实。那就是: 她已经不是汤小白了。 第二十四章 你也去死吧 听到汤小白一番话后不知为何,在这七月流火的天气里,田千竟然感觉到周身一阵寒冷,握着剑的力度也忍不住大了几分。 剑刃紧紧贴在南穗的脖颈上,因他适才的颤抖,竟不慎划出一道血口。 南穗顿时疼的大叫。 田千心下慌乱,眼见着汤小白又往前逼近了几步,下意识大吼道,“退后!再不退后我现在就杀了她!” 汤小白果然止住了脚步,但是眼里的寒气在见到南穗白皙脖颈上那一抹艳色之后愈发强烈。 四人从见面到现在,时间第一次产生了静止。 只有田千手抖的愈发厉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在汤小白这样骇人的目光下坚持多久,只怕就要不战而降了。田千面如土色,嘴唇在无声嗡动着,腿不停打颤。 摧毁一个人,最可怕的便是摧毁他的精神。 田千想到了的,许卓功当然也想到了。 他心下有自己的思量。 田千毕竟身为金系首席大弟子,功力未见得就在汤小白之下,只是现在他被汤小白吓住,才致使平日的能耐用不出半分。 可若就此举旗投降,日后传出去他二人还有何颜面在门派立足? 许卓功心思一转,反正这汤小白和南穗触怒二长老,此番定是留不得了,既然已经不算是他和光派弟子,那么……杀了有又何妨? 许卓功脑中计划还未完全成形,身体却已经先头脑一步出动了。 他如鬼魅般来到田千身后,电光火石间手已经伸了出去,鬼使神差的握着田千的手就是向里一按一抹。只听“噗嗤”一声,剑刃瞬间没入了南穗脖颈中,瞬间血流如注。 南穗惊恐的看向汤小白,张了张嘴想说话,只是还未发出声音口中便已积满了血沫。 田千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呆住了,手一松,剑应声而落,随之是南穗,她缓缓倒在地上,眼犹睁着,流出的血很快蔓延流淌下来,在身下开出一朵花。 山月星川早已伤痕累累,此时见主人倒地,哀哀鸣叫,忍着伤痛试图爬起来走到主人身边,不想刚站起,便身子一软重又跌回了地上,只有在远处无力的发出悲鸣。 “我…我…不是我…”田千不敢再看汤小白,慌乱的摇着头后退。 许卓功在一旁叫道,“田千师兄,快振作起来,她并没有那么可怕,我们只要连起手,定能就此将她杀了!” 田千被这一吼,脑中也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对,如今南穗已死,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思及此,田千只好咬牙再度捡起地上的剑,端在胸前壮着胆子放狠话道,“汤小白,你师姐已死,下一个就是你了!” 许卓功见机行事,立即从身后狠狠推了他一把,田千毫无防备,剑尖直奔汤小白胸口而去。 汤小白亲眼看着南穗在自己面前被人割破喉咙倒下去,此时面色煞白,额上布满汗珠,眸中正翻滚着滔天的怒火,见田千的剑朝自己而来,竟不用冰剑对抗,而是直接抬手握住了田千的剑刃。 佩剑瞬间划破汤小白掌心,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手腕缓缓淌下来,在肘节处一滴一滴落下去,和地上南穗流的血混合在一起。 田千见她徒手接剑,还当她是被吓傻了,手中发力,就要继续刺下去,不想那剑竟如同卡在了石头中一般,任凭他如何努力,就是再无法移动分毫。 汤小白望着他冷冷道,“你也去死吧。” 田千心下一凛,试图拔剑,却依然无济于事,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佩剑在汤小白手掌的作用下渐渐弯成一个接近直角的弧度,眼中愈发惊骇万分。 这绝对不是凡人能拥有的力量! 此时只听“啪”的一声清脆之音传来,田千那柄由千年玄铁锻造而成,以坚硬锋利出名的宝剑竟如此被眼前之人用手生生折断。 田千失力,一个趔趄便向身后倒去,刚好撞在许卓功身上,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妖,妖,妖怪啊!”许卓功发出一声尖叫,再顾不得其他,推开压在自己身上被唬住了一动不敢动的田千,屁滚尿流的就向外爬去。 “想走?”汤小白冷冷看着他,挥手便将手中握着那柄断剑的剑尖朝许卓功狠掷过去,剑尖直指他脑后而去—— 许卓功听见身后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心道不好,下意识闭上了眼,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他只听见“叮”的一声,那柄利刃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掉落在地。 韩襄客倏然从天而降,适时挡在许卓功面前,目光注意到汤小白还在不断淌血的手,深紫色眸中流露出掩不住的心疼。 “又一个送死的。”汤小白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今日,你们便统统给南穗陪葬吧。” 汤小白周身瞬间凝聚起几道闪着寒光的冰剑,只等她一声令下,那些剑便会立刻飞刺过去,取对面三人性命。 “小白。”韩襄客唤她,声音焦急而温柔,“小白,南穗没有死。” 可汤小白却好像听不见一般,手臂轻轻抬起,指尖一扬,清喝一声,“去”。 那数十柄长剑登时朝着韩襄客飞了过去。 韩襄客挥动衣袖,在身前化出一道水界,将冰剑尽数抵挡在外,目光定定的看着汤小白道,“小白,醒过来。” 汤小白手中翻涌着一团蓝色的光芒,韩襄客深知那是只有在水系灵力极其浓郁的情况下才会凝聚成的实体状态,忍不住心下一惊,来不及再想其他,先前被他召唤出用来抵抗汤小白的水盾便已尽数化为细密的水珠,全部叛变飞去了汤小白周围。 “小白,我是师父啊。”韩襄客忧心忡忡看着她,“你能听见我吗?” 汤小白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韩襄客眼见着她周身再度凝结出千万冰凌悬浮半空,深吸一口气,终于大喊道,“白荻!南穗没有死!” 白荻。 对于这个名字,汤小白总算有了些反应。她渐渐停下了攻击的脚步,面上似乎有些疑惑。 韩襄客眸光闪了闪,借此机会飞身上前,伸出手指在她脑门前一点,汤小白困惑的眨了眨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你…”,身体便软软倒了下去,韩襄客忙将她接住,紧搂在怀中。 第二十五章 说谁心眼小 弱水河上,战神白荻身着一袭金甲战袍,周身光芒万丈,耀眼犹如一颗太阳。她正独自面对着犹如黑色海浪般翻滚而来的一片魔族兵马,她脚下河面上浮着的,是成千上万神族将士的尸体。 越来越多的魔族在源源不断扑向那颗太阳,试图将它击落,越来越多的尸体堆积在河床上,其势似乎就快要填平弱水的沟壑,将其化为一片黑色焦土。 “白荻,你输了,神族输了。”魔尊的声音传来,蓦然响彻整片天空,也同时振奋了魔族将士的士气。 白荻看着每分每秒都在簌簌掉落下去,如同被抖落的灰尘的魔兵们,冷冷吐出两个字,“未必。” 她举起剑,割破自己的手腕,口中飞快念动起一串口诀。随着口诀的形成,她周身的光芒也随之愈来愈盛,直到那一团光彻底将她包裹住,旁人再无法看清其中战神的面容。 “不好!”魔尊隐隐察觉到不对,忙高声喝令手下,“快撤!” 此时只听见那一团金色耀眼的光芒中传来一声轻轻的,“破——” 霎那间,天空中开始向下掉落金色光剑,数量惊人,遍布整片天空,范围之广,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剑雨。沾到剑光的魔族无一不立即毙命湮灭,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丝声响。 金色的光圈此时也随着那颗太阳的破裂逐渐扩散开去,最先碰到的便是冲在最前端的魔尊。 “白荻,为了神族,值得吗?” 耳边传来魔尊临死前的质问声,可惜他未能等到回应,顷刻间便已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 白荻轻闭上眼,耳边忽然响起师父当年曾说的话,“白荻,你需记得,为神者,必要先心中有所牵系。你无牵无挂,独来独往,终归是要吃苦的。” 可惜,她还是不懂。 只是,此生怕是没机会再懂了。神魂寂灭前,她想。 第二十六章 比帅 汤小白走进南穗所在那方院落时,青耕正化成一个七八岁的白净小童蹲在地上和两只蛮蛮说着什么。 他们用着汤小白听不懂的语言,嘴里正一刻不停的叽叽喳喳。 蓝羽的山月还是一如既往沉默寡言,时不时插一两句话,而赤羽的星川虽然翅膀整个被裹上了纱布,看似最为弱势,却并没什么身为伤者的自觉,反倒越叫声音越高。 青耕一只嘴总比不上两只嘴,一怒之下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扬手就攘了过去,两鸟和一小童眼看着就要打在一起。 汤小白忙上前将他们分开,询问缘由。 青耕气鼓鼓道,“我们在说到底是景郁更好看还是风季更好看,这两只傻鸟非说风季更好看,真是眼睛瞎了脑子也跟着坏掉了。” 星川立刻听懂了他的话,嘴里叽叽咕咕的炸着膀子就要冲上来。 青耕也毫不示弱回了两句嘴作势要打架。 怪不得人都说不同的禽类不能凑一起养,汤小白头疼的看着掐的正欢的三只鸟,摇了摇头,不再管他们,径自进屋去了。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来南穗的房间。 汤小白跨进外屋,脚步却不由自主停在了南穗的房间门口,迟迟没有迈进去。 她打量着这间屋子里粉嫩嫩的布局和陈设,心里莫名有些发涩。 因为自己的房间之前是景郁的住所,所以屋内东西并不多,简单又干净。可南穗不喜,总嚷着太过单调,不是女孩子该住的地方,于是就不断将她屋中许多粉嫩嫩的小玩意往过搬。 可自己不喜欢粉色。总是冷着脸拒绝,叫南穗再搬回去。南穗每次都一脸委屈的摇着自己胳膊,撒娇央求让自己将那些东西留下。 或许她是觉得自己很孤独吧。 汤小白心里叹了口气。 那个女孩虽然嘴上不说,心思却细腻的很。 在她每日不断的折腾下,自己那个房间也变得越来越有温度。不光如此,只要她和自己在一起,便总也是蹦蹦跳跳的,似乎生怕气氛冷下来。 只是每每当南穗为了逗自己开心,说起门派中那些八卦趣事之时,自己都总会板起脸来训斥她不务正业,成天只知道关注这些与修炼无关的东西。然后南穗就会瘪瘪嘴泫然欲泣,可只要听见两句软话,她就立刻又开心起来。 真是个单纯到有点傻的人。汤小白站在门口想。 房间内,景郁正守在南穗旁边削苹果,抬头便看见汤小白正一脸落寞的站在门口,于是冲她招了招手。 汤小白慢慢走进去,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景郁将刚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微笑道,“你,醒了。” 汤小白嗯了一声,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苹果的香气和汁水瞬间充斥了她的嗅觉和味觉,她才惊觉自己原来又渴又饿。 汤小白感激的看了景郁一眼,吃过苹果,方才坐在床榻旁有些出神的望着还在昏迷中的南穗。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脸上没有表情的南穗。 她的脖子上如今被缠了一圈又一圈厚厚的纱布,即便如此,依然能看清纱布下面深红色的干涸血迹。 南穗那么怕疼又胆小的一个人,当时会是多么害怕。 汤小白不敢想太多,垂下眼有些不知所措。 那种痛感又来了,就堵在她胸口,热热的,正在一圈一圈,不断化成涟漪慢慢扩散开来。 “她,性命,无虞。”景郁开口道,目光温暖又沉静,足够安抚人心。 汤小白应了一声,埋头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你还,好吗?”景郁担忧的看着她。 “我没事。” 汤小白忽然有点心烦意乱。 自己其实应该在南穗抱着山月星川去学堂的时候及时拦下她的吧。 又或者当时应该留下南穗,一个人去找许卓功和田千的。 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 景郁看着她愈发抿紧了唇,皱着眉一言不发,心中叹了口气。 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 景郁眸光沉静如水,放缓了声音道,“莫要,自责。”他说。“南穗,过几天,就可,醒了。” 汤小白低低应了声嗯,望着昏迷中的南穗轻声道,“我一定会找到许卓功,给她报仇。” 听到提起许卓功,景郁有片刻沉思,“那两名,金系,弟子,有诡。” 汤小白皱眉,见景郁伸出三个手指,立即会意道,“你是说…不止他二人,此事还有第三人参与?” 景郁点点头,“入魔,一事,他二人,本不知。” 经他这么提醒,汤小白也恍然想起,当时南穗收了山月星川为灵兽以后,景郁似乎是遣了青耕回城中知会府衙,告诫不可再提及蛮蛮入魔一事。既然如此,那许卓功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看着景郁意有所指,汤小白轻轻摇了摇头,“不会是他。” 她相信风季不会做这样的事。除去他们之间并无仇怨不说,如果此事真是风季所为,那他明明已经成功,又为何关键时刻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出来帮自己对抗二长老? 这根本解释不通。 “想不出,就,不想。”景郁开口道,“总会,水落,石出。” 汤小白点头,没等开口,忽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从外面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忙起身出去查探。 院外仿佛刚刚遭遇了一场大劫难,放眼望去,只看到一片狼藉。 花草东倒西歪散落在地上,似乎被什么力量连根拔起了,原本整齐干净的围墙如今也倒了一片,只剩下稀稀拉拉几块砖还在不屈不挠努力坚守岗位,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最关键的是,此时此刻院中央正耸立着一颗巨大的,接近一人高的巨石,想来刚才就是它闹出的惊天声响,还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景郁抽出佩剑,和汤小白两人严阵以待。 天上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鸟鸣,两人抬头望去,只见青耕浮在空中,正居高临下望着方才差点被巨石砸中,此刻正蹲在石头后面不停喘着粗气的山月星川,得意洋洋问道,“你们现在说,到底是景郁比较帅还是风季比较帅?” 第二十七章 堕魔了? 和光派里,不知是由何人,从何时起,正在悄悄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汤小白不是人。 弟子们都在传,汤小白醒后性情大变,又功力大涨,保不准是受伤之时被什么游荡的孤魂野鬼附了身,夺了舍。 这传闻就像滚雪球,尤其在那么多学生都亲眼见到过汤小白对抗二长老时眼中浓重的杀气以后,雪球更是越滚越大,甚至到大家几乎快要相信,汤小白其实是堕魔了。 因为只有堕魔之人,才会忽然灵力大涨,忽然性情大变。 堕魔之人什么样,和光派的弟子们不知晓,就连长老们也没见过。 但是汤小白什么样,他们都见到了。 “大概就是那样了。”弟子们交头接耳。“那就是堕魔该有的样子。 汤小白自然听到了那些人的话,也看到了他们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惊恐模样,可只觉得好笑。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堕魔。 一种,是被法器或修为强大的魔族控制住,失去了人性和灵识的堕魔。还有一种,则是像山月那样,心中忽然有了无法解决也无法接受的事,由着那股执念而堕魔,也俗称走火入魔。 只是,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她现在这个模样。 汤小白对那些流言淡然处之,依旧照常上课,照常修炼。就像那些传闻从未传入过她耳中一样。 传闻玄乎其玄,当事人又漫不经心,门派弟子们说了几天自然也觉得无趣。毕竟没有人真的见过堕魔,而汤小白不发火的时候模样看上去又太过无害,实在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堕魔沾不上边。 可就在这个传闻的热度刚刚降下去不久,学生中忽然又传开了另一个传闻。而且这一次的比之前那个可信度更高,也更可怕。 他们说,当日五长老及时出现救下的人,并非汤小白。 换种说法,那日五长老之所以出现,其实是去救田千和许卓功的。 这个说法比前一个传的更有板有眼,甚至细节都足够逼真。 传闻说那日田千的剑刺过来时,汤小白只用一只手便攥住了剑刃,而后将那柄千年玄铁剑生生掰断。 还说田千便是因为此事受到过度惊吓,人才疯的。 再结合许卓功走的时候一反常态,没哭没闹,近乎落荒而逃的行径,更是给这回的流言增添了一分可信度。 …… “不信你去看她的虎口,看上面是不是有一道疤?”散学后的教室里,有弟子对同行伙伴这样说。 几个人随即又是猜拳又是互相推搡,嘻嘻哈哈笑闹了一通,最后谁也没有真的敢上前来问她,“给我看看你手掌?” 可汤小白却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 掌心光洁如初,没有半点伤痕。 一定不是。 韩襄客那个人,虽然嘴上漫无边际,但总不至于拿这种事骗人。汤小白想大概是自己多虑了。 可是又为什么,她对于那些人描述的场景……总隐隐约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对人们来说,真相往往不重要。”不知道风季什么时候过来的,说完这句话,便坐在了之前南穗的位子上,轻松而自然,似乎那本就是他的位子。 汤小白笑了笑,“我并不在意。” 风季扫了一眼她正摊开的掌心,也跟着笑了,“不过我很好奇,真相到底是什么?” 汤小白翻手扣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轻道,“我也忘了。” 风季停止了追问。两人并排而坐,沉默不语,气氛却并不因此而尴尬。 “那日,谢谢你了。”过了半晌,汤小白忽然开口道。 风季侧过头看她,眼神干净而真诚,“你不怀疑我吗。”他问。虽然是问句,话中却没有疑问。更像是在调侃打趣,你怎么不怀疑我呢? 汤小白知道她已经不需要解释什么了。这就是风季令人觉得舒服的地方,他总能恰到好处的读懂自己想法。 “但是那个人。却是存在的,并且还存在着。”风季轻声道。 汤小白嗯了一声。不过她倒也不在意那人是谁。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南穗的伤势,以及…… “喂,和我打一架吧。” 一个身着褐色袍子的弟子站在汤小白面前笑嘻嘻道。 汤小白头也没抬,“不。” 那弟子嘁了一声,抱起臂膀挑衅的看着她,“是不是怕了?” 一旁的风季见此场景,心中了然。 修仙者以功力强大者为尊,所以人人都想做最强大的人。不说田千一事是真是假,汤小白对抗二长老的事情确是早已人尽皆知,既然有围观看热闹的,就肯定会有不服气跃跃欲试想要挑战她的。 风季笑了笑,他之前一战成名,打赢了自己师父,也曾经历过一段时间这样的挑衅。直到后来玄圭来找了他。 其实和玄圭比试那一场他不算是赢了。而且他还发现,玄圭身上并不止有火系之力,他还有着极为浑厚的土系之力,和自己系出一宗。 而玄圭,也似乎发现了自己与常人的不同。最后咦了一声,忽然停下嚷道,不打了不打了,老子打累了。 再后来便不知道玄圭回去和那些人说了什么,那之后竟再没有人来挑战自己了。 倒也是个有趣的人。 风季正思索着,冷不防身边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哎,疼疼疼疼疼。” 原来之前还抱着臂膀得意洋洋那个人此时双手已被小白拧到了身后,整张脸严丝合缝贴在桌子上。因为疼痛,那木系弟子的五官已经有些扭曲了。 “不要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南穗的坏话。”汤小白看着他,语气冰冷。 那弟子忙不迭应声,“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 他的求饶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压着手臂的力道忽然一松,整个人也随即松弛下来,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奇怪。木明明克水的啊,怎么面对汤小白的时候他连半分还手之力都没有? 风季低下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好心提醒道,“在两人功力相差巨大之时,相克之力便会无用。” 说罢,跟着小白出门去了。 听见风季的话,那名木系弟子瞬间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原来……那不学无术的汤小白已经变得这么可怕了吗? 他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顺气,看来堕魔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啊…… 第二十八章 想打架 汤小白一招制服一名木系弟子的事儿很快在和光派上下传开了。 虽然那名弟子不算多么修为深厚,可也绝不是废柴。更何况他修的又是天生克水的木行之力,由此可见这汤小白真正的实力,很可能不亚于和光派中最受弟子们尊崇的那三人。 只是猜测归猜测,依然有很多子弟不信邪。就像风季说的,既然风头出了,就总要面临那么一段被质疑和挑战的日子。 这就好像打擂台,无论汤小白有心还是无意,如今她就是站在台上那个人,而台下永远等着许多想要和台上之人较量一番的排队者。 …… 和光派,又是药草课开始前的清晨。只是这回的场景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玄圭走进学堂大门之时,明显感觉到出来迎接他的弟子比以往少了不是一星半点,只剩三两个向来忠心的还跟在身旁。而远远的能看见武场内似乎正围着一群人,还不时有叫好声传来。 “那边怎么回事?”玄圭奇怪的问旁边小弟。 那名小弟嗨了一声,看也没看直接答道,“就是那个汤小白呗。自从田千疯疯癫癫离开山门,大家都在传是她将人吓傻的。而且他们还说啊……”小弟凑近了玄圭神秘兮兮道,“还说田千那把千年玄铁剑,是她徒手折断的呢。” 玄圭挑挑眉,徒手折剑?有点意思。“走,去看看。” …… 此时的武场上,风季正立在人群里看着又一名试图挑战汤小白的弟子垂头丧气认输。 这是今天来挑战的第三名弟子。 台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没有了下一个挑战者。 风季笑了笑。小白这主意确实很好,与其时刻准备着会有弟子不分场合地点跑来找她比试,还不如干脆自己主动开一个擂台赛。 如今随着试图打擂的弟子人数越来越少,风季能明显感觉到汤小白的实力在逐渐被众人认可。 似乎就在一个月前,众人提起汤小白还是那个不学无术只会偷偷跑下山去找男人谈恋爱的废柴,而如今众人提起汤小白,却会纷纷拉长了声音哦一声,感叹的说一句,就是那个门派中新晋成长起来的水系弟子嘛。 虽然这并不能完全洗刷她之前给人的坏印象,但无论怎么说,现在众人对她的态度总是敬畏多过于厌恶的。 风季估摸着快到上课的时间了,见再无人上前,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另一边玄圭刚走过来想看看那汤小白修为怎样,没想到只听见了风季这句到此为止,心有不甘之时忽然斜睨了一眼旁边正探头探脑张望的小弟,于是手一指前面,命道,“你去。” 小弟连连摇头后退,“老大,我这点本事,真的不…”他的“行”字还没等说出口,人已经被玄圭抬脚踹了出去。 风季刚刚宣布完结束,见人群中又窜出来一人,转头看向小白,犹豫是要继续比完这一个,还是让他明日再来。汤小白微笑道,“没关系,用不了多长时间。” 呵,口气还不小。 玄圭立在人群中,听见这句话愈发来了几分兴致。正准备好好瞧瞧这汤小白出招到底什么路数之时,却见自己小弟听见这句话后没有丝毫犹豫的扑通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我输了。” 什么情况?刚出来就认输?众人愣了半晌,待到反应过来后爆发出一阵哄笑,人群中有谁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那弟子奇道,“这不是总跟在玄圭师兄旁边的福田么?怎么这般没出息,半分你家老大的气势都没学会。” 福田跪在地上不忘挥着拳头抗议,“有气势了谁还做小弟?”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玄圭站外人群外,听见这句话脸黑下来,趁着众人发现他以前忙又后退几步,径自回学堂去了。 风季看到那抹迅速离开的红色身影,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对众人道,“这一场,汤小白胜。今日到此为止,有想比试的,明日继续。” 待到众人散去,风季对汤小白道,“适才我看见了玄圭的身影,想来那弟子是他派来要试探你实力的也未可知。” 汤小白嗯了一声,道了句无碍。 风季摇头担忧道,“玄圭身有双系灵力,与普通弟子不同,对上他,你的胜算很小。” “那便认输。”汤小白道,“修为强弱不过虚名,就算输了又有何妨。” 风季愣了片刻,哑然失笑,“是了,我竟忘了你向来不在意这些的。” …… 众学生坐定等待上课。有些看见四长老走进来便开始酝酿起了一个悠长的哈欠。 四长老清了清嗓子,未等开口,已有学生先趴在了桌子上。 四长老脸黑下来,掏出戒尺狠敲了几下桌子,沉声道,“今日授课内容有些变化,大家随我去后山采药。” 后山?采药? 学生们心中暗暗叫苦。 四长老瞪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径自出门去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知是躲不过了,只好不情不愿的鱼贯跟上。 风季走在汤小白身边正与她说着什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玄圭带着五六个小弟就走在他们旁边,不远不近。少年五官俊美,眸光灿若星辰,再加上一袭红衣,如此扎眼,想让人注意不到都困难。 玄圭目不斜视,大摇大摆的走在一旁,身边小弟忽然拔高了声音道,“老大小心脚下,有块石头。”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引得许多人侧目。四长老走在前面忍不住冷哼一声,嘲讽道,“哗众取宠。修仙者若还能被一块石头绊倒,还修什么仙?” 人群中有人捂嘴偷笑,玄圭脸黑下来,抬腿照那小弟屁股上就是一脚,“我看你像块石头。” 小弟捂着屁股讪讪闭嘴,再不敢多嘴献媚,老老实实跟在玄圭身后,安静如鸡。 同样跟在一旁的福田见状暗自得意,拍马屁拍到马屁股上了吧?若是他就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福田眼神贼溜溜扫了一眼自家老大又扫了一眼旁边的汤小白风季二人,忽然一计涌上心头。 第二十九章 我真不是想打架 “小白师姐好本事,今晨的比试真是让小的甘拜下风,心悦诚服。”福田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汤小白身边,此刻正笑的一脸谄媚。 汤小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恭维是何用意。 走在一旁的玄圭也同时用余光观察着他,想看看这个早晨刚给他丢过脸的笨蛋现在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福田感觉到老大正目光灼灼注视着自己,心里预感那或许就代表了老大对自己的认可和期待,心底不免又硬气几分。 这世界上难道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老大的想法吗?他基本上能够笃定,他老大的想法就是…… “所以我这次是来替我家老大跟你下战书的。”福田一脸得意洋洋,“我们老大看你不爽,要打你。” 汤小白看向玄圭。 玄圭表情僵住。 福田这个笨蛋,打架就打架,干什么非要表现的像是地头蛇在找麻烦一样啊! “喂,我没有啊,不是我,你别乱说。”玄圭黑下脸解释。 福田楞住。他居然猜错了? 汤小白点头道,“我知道了。” ???玄圭一头雾水,“你知道什么了?” 汤小白答,“你没有要找我打架。” “……” 玄圭郁结。要这么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还没等玄圭想出来一个万全的解决办法,今天存在感格外强的四长老缓缓开口赞道,“不错,玄圭脾气有长进。” 不错不错。众学生也跟着点头。 要知道以往玄圭可是不论听见谁修为出众都要强行跟人家比试一番的。和光派上上下下,不论性别年龄,凡是被玄圭看中的弟子,除风季景郁外,无一不被他打的哭爹喊娘。 如今凭空蹦出来一个汤小白,大家本以为他定又要跟人打架,没想这回竟破天荒收敛了个性。想来是这汤小白果然是有些不一样,才会连玄圭也忌惮三分。 众人却不知玄圭本来正是要打架的。 可惜如今架没打成,还无故被安了一个好脾气的名头,骑虎难下,玄圭心头愈发烦躁郁闷。 他是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一件两件事都这么让人糟心。 福田听了四长老的话,心下立即了然。原来是老大突然转性打算怜香惜玉了啊。那他懂了。他又懂了,这回准错不了。 福田上前一步给汤小白鞠了一躬,郑重其事道,“对不住师姐了,是我不好,其实我们老大的意思是想说,师姐不用担心,他绝对不会找你麻烦的。毕竟…”福田又恢复了适才得意洋洋的态度,“我们老大是正人君子,从不打女人。” 福田话音刚落,只觉得耳朵一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玄圭提着耳朵将他拎离汤小白身边。玄圭盯着他冷冷问道,“正人君子?嗯?不打女人?嗯?” 福田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他又理解错了? 他的老大很快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 众人紧随其后便听见了福田一声强过一声的惨叫,回荡耳中,久久不散。 …… “好了,就是这里。” 四长老带领大家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日头渐渐升上去,才终于停下脚步对众人道,“我已和五长老说好,今日午后的音律课取消。大家需在这里呆上一天,将我上节课讲过的药每样采一份出来,日落之前我要检查。” 音律课取消?众人心中叫苦不迭。毕竟每九天里只有唯一那么一节音律课最是轻松自在,如今四长老居然擅自说取消就取消了。取消也就算了,他竟然还带他们上山采药,还一直采到日落?再退一步,采药也就算了,关键是……鬼知道他上课到底都讲了些什么啊? 众学生互相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依旧立在原地,犹豫着不知所措。 四长老清了清嗓子,“先采完的可以直接回去,采不全或采不对的学生不许回去。” 这下再没人犹豫了。管不了那么多,大不了地上生长的植物每样拔一棵,总也好过天黑以后还被留在这可怕的后山上。 风季看着小白道,“四长老上节课讲过的药草倒是不多,但是有几样数量稀少,常常一片区域内只生一株。不若你我分开去找,也能快些完成任务。” 汤小白点头,“也好。” 随后两人便约好回门派见面,各自选了方向,分开寻药草去了。 守在一旁的玄圭见状眼睛一亮,抬脚就要跟过去。不想后面几个小弟见了忙也跟过来。 玄圭回头恼怒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命道,“不许跟来。” 几个小弟忙低头诺诺称是,待自家老大跟着汤小白走远后才敢抬起头小声交头接耳。 “老大为啥要独自跟着汤小白啊?”小弟甲挠挠头,满脸疑惑。 小弟乙忙接话,“可能人太多不好动手,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打架吧。” 福田忍不住伸手锤了他们俩一人一拳,“猪脑子,老大那态度是想打架吗?那分明就是看上了汤小白嘛!” 原来如此。小弟们恍然大悟。 …… 玄圭跟了汤小白一路,从人多的地方一直跟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眼看着她不断重复着蹲下去挖药草再站起来继续寻找的动作,全程对自己视若罔闻,忍不住叹了口气。 已经站的这么明显了,她就不能回头问自己一句“有何贵干”吗? 那样也好解释是刚才人多不方便,现在咱们再来打过。 玄圭这样想着,又叹了口气。 汤小白心中好笑,看了看手里药也采的差不多了,这才回头看向玄圭道,“你是反悔了所以来找我打架的吗?” “呃……”玄圭见自己目的被戳破,又想起适才发生的一连串事,眉头紧皱在一起。 他反悔了吗? 当然没有。他怎么能反悔呢?他玄圭说话一向言而有信的好吧? 可是关键是,那是个误会啊。 “我……”玄圭纠结的看着汤小白。 “果然是反悔了啊。”汤小白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被玄圭听见。“真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啊。” “没有!怎么可能呢?”玄圭忙反驳,“我真不是来打架的,我其实就是来…请教你该如何挖药草的。” 第三十章 小少年 汤小白哦了一声,对他笑了笑,“药草么?那我这些给你吧,我再去采。”说着,便将手中挖好的药草顺手递了过去,自己则转身重新去寻药草。 拿人手短,玄圭平白收了好处,此时更不好意思再为难人家,讪讪又跟了两步路,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中草药,最后只得咬牙道了声谢,转身自离去了。 正蹲在地上采药草的汤小白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个弯弯的弧度。 …… 玄圭回来的时候,几个小弟仍在为“老大究竟干什么去了”争执不休,见自家老大手里拎着把药材回来,纷纷眼前一亮。 “老大肯定是打败了那个汤小白,顺便抢了药草,一举两得。”弟子丙得意洋洋道。 “瞎说!”弟子丁一脸不屑,“老大一定是用魅力感化了那个汤小白,让她主动把药草献给了自己。” 福田冷哼一声,“你们懂什么?老大既然小心翼翼捧着药草回来,那肯定是定情信物啊。” 小心翼翼?另外几个小弟闻此一言纷纷纠结的朝越走越近的玄圭看过去,这个表情……是小心翼翼吗?好像……哪里不是很对的样子。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福田最先狗腿凑了上去,开口恭维道,“老大威武。” 哼,他不问情况先拍马屁总没错吧?毕竟这药草又不可能是老大自己采的。 福田哪知道玄圭正憋着闷火无处发泄,看见福田眼神不断往自己手上攥着那一束药草上瞟,口中还嚷着威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赏了他一个爆栗,“威武你个头啊威武!” 骂完,冷哼一声,径自绕过小弟们找四长老交作业去了。 眼看着自家老大头也不回扬长而去,福田捂着脑袋上鼓起的包欲哭无泪,他现在怀疑老大可能是不想要他了,不然为什么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 另外几个小弟此时也和福田一样茫然,他们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老大今日这么反常,不过…… “话说,老大交了药草,是不是就可以离开了?”一个弟子出言问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几名小弟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啊啊大叫了两声,再没空发呆,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蹲下身去开始见草就拔。毕竟还是…作业要紧啊。 …… 另一边,汤小白很快再度采好了作业所需的药草,拿着去找四长老复命。 四长老清点了一下数量种类,满意点头,“合。你可以走了。” 汤小白施礼,转身打算先回门派去和风季碰面。 回去的一路上汤小白都步伐轻快。 她本以为今日无论如何都会和玄圭打上一场的,却没想那玄圭性格竟别扭至此。 思及那红衣少年当时苦于找不到借口打架所以气恼不已的神情,汤小白心情又愉悦了几分。 一路轻快走到和风季之前约定好的见面地点,汤小白四下看了一圈,并未见风季身影。想来是还未找全药草或是路上耽搁了,她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来,打算先在此处等候。 等了大约半刻钟,风季没有来,却忽然听见一阵叫骂声由远及近传来。 那声音似乎是一群人在追着一个人打骂。 汤小白抬头看去,只见三五个褐色袍子的弟子正在追一个飞快逃跑的小少年,那小少年同样也是身着木系衣装,看上去十一二岁,脸蛋白白净净的好似一个包子。此刻一双圆圆的眼睛正惊恐看向那几个高了他一头,并将他团团围住的同门师兄,脚下忽的一软,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就知道哭。”将他围起那几个人中有人忍不住出言嘲讽。 那小少年仿佛置若罔闻,继续揉着眼睛大哭,脸上渐渐变得有些脏兮兮,白一块黑一块,好不热闹。 “别哭了,闭嘴。”又一个人骂道,“快点将蓬心石交出来。” 小少年瘪瘪嘴,打了个哭嗝,酝酿一番后又是新一轮大哭,哭声愈发响亮。 将他围起来的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上前一步打算先动手揍他一顿。 “吵死了。” 身边忽然一个声音淡淡响起。几个木系弟子心有不悦抬头去看,却见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湖绿色衣袍如琉璃般轻盈美丽的少女,心底怒气莫名消减了大半,说出口的话也跟着和缓不少。 “你是谁?这是我们木系自己的事,姑娘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吧。”见对方着湖绿色衣袍,几名弟子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水系嘛,好说好说。水系除了那个景郁外可是全员废柴,虽然最近新冒出来个叫汤小白的,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让他们碰上? 少女皱眉看着几个人,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耐烦,“我叫汤小白。” “汤小白?呵…”一个弟子轻笑,不过脑子信口便道,“她说她叫汤…”话没说完,表情却渐渐僵在了脸上。 “她刚刚说…她叫汤什么?”那弟子机械的问了问旁边的人。 旁边人也是一脸呆滞,“什么小白?” “汤什么白?” “汤小白啊!是汤小白啊!”终于有弟子反应过来,大吼道,“大师兄被一招制服后胳膊疼了三天,二师兄试图报仇导致现在脸还肿的像头猪,这不都是那个汤小白做的吗?” “就是…那个汤小白吗?” “不然还有几个叫汤小白?” “……” 几个弟子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先派出一个人问问情况。主要还是问问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惹她如此不开心。 “吵。”汤小白冷冷吐出一个字。 被派出去交涉的代表松了口气,随即小心翼翼问道,“那是不是我们离远点您就不干预这件事了?” 汤小白扫了一眼处于被围困中那个眼神如同一只惊恐小兽,身体正不住瑟瑟发抖的男孩,心下一阵烦躁,口中胡乱的应了句嗯。 “求姐姐救救我啊。”被围困的男孩听见这声嗯,绝望的哭喊一嗓,再度崩溃大哭起来。 “快快,嘴堵上,拉走拉走,别在这里吵师姐清修。”负责交涉的弟子赶紧说道。 小少年立刻被堵了嘴,只剩下不甘心的呜咽声反反复复,眼神里充满无助和乞求。 汤小白愈发烦躁了。她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可不知为何,这男孩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眼看着小少年被几名身强力壮的木系弟子越拖越远,汤小白终于想起自己究竟在哪里看见过这个眼神。 “等一下。”她开口唤住那几个弟子,缓声道,“我反悔了。” 第三十一章 蓬心石 汤小白说完这句“我反悔了”,那几名木系弟子明显身体一僵。 倒是那个被堵了嘴的小少年,圆圆的眼中忽然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正不断眨啊眨,泪水犹挂在脸上,显得愈发可怜可爱。 果然很像南穗啊……汤小白心中某一处变得柔软起来,更坚定了要救他的想法,走上前一步道,“放了他。” 几名木系弟子犹豫不决,正当他们估摸着己方几个人一起上胜算能为多少之时,只感觉一股寒气袭来,抬眼看去,原来是汤小白周身围绕着的那圈冰凌正闪着冷冽的光。 “师姐息怒,师姐息怒。”一个木系弟子见状忙陪笑道,“大家都是同门,成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他说着,边干脆利落松开了抓着那名少年的手,脚步向后退去。 见有人带头,另外几名弟子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纷纷放开了手。毕竟在实力面前容不得他们不服软。 只可惜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几个人退出视线范围前,还不忘最后恨恨的剜了小少年一眼。 小少年见同门师兄弟走远,心下雀跃,忙吐出嘴里被塞的破布,兴冲冲跑到汤小白身边仰起头看着她,眼中写满崇拜和感激。 “葵谷谢过姐姐救命之恩。” 汤小白本欲直接转身离开,不打算与他搭话,没成想这小少年却自己跑上来,还紧拽着自己袖子,滴溜溜的大眼睛定定看过来,神情满满的都是感激。 被人这样望着,倒使她有些尴尬了。汤小白忍不住停下脚步多问了一句,“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葵谷将手举到前面,手掌心摊开来,那上正若隐若现浮着一块五彩斑斓的石头,看样子似乎已经认他为主了。 “蓬心石?”汤小白脸上闪过一丝差异。 这东西乃是树木之神白泽兽死后所化,神人妖皆可通过它与花草树木交流,确实对木系术法修为帮助极大。只是这种世间罕有的灵器怎么会出现在眼前这个小少年手中? 葵谷举起石头献宝一样递到她跟前,“送给姐姐。” 汤小白却没有伸手接那块石头,“为什么那些人打你你都不给,现在却主动给我?” 葵谷乌黑圆亮的眼睛里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欢喜,“因为姐姐救了我呀。” 汤小白失笑,“可你若是将石头给他们,也不需要我救了不是么?” 葵谷点点头嗯嗯了两声,又摇摇头,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因为姐姐是好人,他们是坏人。” 汤小白揉了揉他脑袋,温声道,“我不需要它,你自己留着吧。” 葵谷似乎颇为苦恼,努力判断了一下这句话的真实性,见她确实不是在同自己客套,瘪瘪嘴小声问,“姐姐是不是瞧不上这块石头?” 汤小白微笑道,“怎会,只是我并非夺人所爱之人,今日救你纯粹因为你我有缘,你不必报答我什么。” 葵谷连连摇头,“那怎么行呢?我爹说过,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姐姐今日救了我,这份恩情葵谷是一定要报答你的。” 汤小白正打算回话,忽然听见风季的声音在不远处唤自己,应了一句就要过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葵谷道,“蓬心石只有在修木系灵力的人手中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你既然有缘得到它,便要好好利用它来修炼,不要辜负了这得天独厚的机缘。” 说罢,转身朝风季去了。 葵谷立在原地,呆呆看着手中的蓬心石,一头雾水,“利用它…修炼?” 可是…我不会啊。 葵谷欲哭无泪的看了看已经走远的汤小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那块五彩斑斓的石头,下意识抬脚跟了上去。 风季与汤小白走在前面,注意到一直跟在身后那小少年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问道,“后面那个弟子,跟了我们一路了,你认识他?” 汤小白嗯了一声,随后简单和他解释了一番适才发生之事。 听到蓬心石风季也有些诧异,“那不是神兽白泽死后所化的石头吗?据说神仙都难求一颗,他一个普通人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汤小白道,“世间万物皆有定缘。我方才探过,他修为虽不高,心思却极为单纯,想来那蓬心石便是因为这点才认他为主的。” “这么说来,倒是符合白泽的个性。”风季点头,“不过,你既然已替他解了围,又道明了情况,他为什么还要继续跟着你呢。” “我也不知道。”汤小白有些无奈。 风季笑道,“招来一问便知。”说罢,停下脚步对身后的葵谷招了招手。 葵谷正是因为忌惮风季才迟迟没有上前,此番见他朝自己招手,忍不住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犹豫不决是就此跑掉还是乖乖过去。 他心中的两个小人互相打了半天架,最后到底还是那个救了自己的姐姐占据上风,无奈之下,只好一步一磨蹭的踱步过去,停留在离风季两米开外的地方结结巴巴问道,“干,干嘛?” 风季温和道,“你为什么始终跟着我们?” 葵谷噘嘴哼了一声,指指自己,又指指汤小白,“我只跟她一个人,不是你们。” 风季失笑,忙改口,“好,那你为什么跟着她?” 葵谷下意识看了看汤小白,怯生生道,“是因为姐姐刚刚说要我好好修炼的话,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教。” 汤小白看向他,“你说。” 葵谷欲言又止,下意识看向风季,看样子对他不太信任。 风季见此并不恼火,只嘱咐汤小白一句有事唤我,便爽快走远了几步,背过身去站在不能听见两人说话的地方耐心等待。 葵谷见他走远,这才算放下心来,又凑近了些摊开掌心那块石头,垂头丧气道,“姐姐方才说要我拿这块石头修炼…可是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并不会用,所以才一路跟随,想跟姐姐请教。” 汤小白了然,这蓬心石极为稀少,用法确实不被人所熟知,不怪葵谷有疑。于是道,“具体用法我也不大清楚,你先随我来吧,待我一会儿回去后翻一翻典籍,再看是否能查到它的用法。” 第三十二章 问师父 葵谷见她肯帮自己,忙嗯嗯点头跟上。只躲在汤小白另一侧,手紧拽着她袖子,探头探脑去看风季。 风季对他温和笑了笑。葵谷脸上一红,轻哼一声,傲娇的别过头去,表示不想理他。 三人一同踏进南穗院中,这里之前经过一场破坏,此时已经被景郁重新休整好了,变得比往日更漂亮。 为此景郁还特意遣了京城名匠上山来,给这园中打造出一方水景。轩榭廊舫,远山近景,错落有致,想来南穗看了定会欢喜。 汤小白望着这片全新布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自从南穗受伤到现在,不知不觉已过去半月有余,可她却依旧昏迷不醒。 大长老说,南穗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力。如果意志力不够强,很可能从此便这么一直睡下去了。 风季知她心事重重,温声宽慰道,“先进去吧,或许有好消息。” 屋内,景郁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聊着天。汤小白走进去才看见,原来是韩襄客也在。 见汤小白,韩襄客忙欢欢喜喜唤一声徒儿,身边的葵谷登时被吓了一跳,忍不住一阵瑟缩,紧着往汤小白身后躲。 韩襄客咦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拽葵谷,想将他扯出来好好瞧一瞧。 汤小白将葵谷护在身后,皱眉看着韩襄客,似乎并不赞同他这个举动。 韩襄客收回手,讪讪笑了笑,指着葵谷问,“这是…徒儿你新收的灵兽?” 葵谷呸呸了两声,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怒气冲冲反驳,“什么灵兽,我叫葵谷,是四长老门下弟子。” 韩襄客贼心不死,又伸手要去拎他,葵谷忙躲回到汤小白身后,让他再度扑了个空。 韩襄客愤愤,“真是和你爹一个德行。” 葵谷再度探了一个脑袋出来,神情有些激动,“你,你认识我爹?” 汤小白也看着他。 韩襄客理直气壮答不认识,又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既然这样,你爹能好到哪里去?” “瞎说,我爹好着呢!”葵谷挥动拳头不满抗议。 韩襄客挑眉,“那你怎么连站出来都不敢?” 葵谷语塞,呆滞半晌,眼眶渐渐红了,扯了扯汤小白衣袖,仰头可怜巴巴道,“姐姐他欺负我。” 韩襄客指着他哎了一声,“你这小东西,年纪不大先学会告状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啊,你求姐姐也帮不了你,因为我才是她师父,她也要听我的,懂不懂?” “好了,知道自己是长者还和小孩子计较什么。”汤小白板起脸道。 “就是。”葵谷紧跟着朝他吐了吐舌头。 韩襄客气恼瞪着他,哼一声不再答言。没想到这小东西倒是很会找靠山嘛,这点可比他爹强多了。 汤小白懒得理会这二人,转而看向景郁,“她如何了?” 景郁摇头,“还是,老样子。” 汤小白上前几步,望着南穗双眼紧闭,了无生气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疼。 经过这半个月,南穗的伤早已好的差不多了,却迟迟没能醒来,只怕不止是外伤那么简单。难道是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不成? 风季亦和她想到了一处去,开口问韩襄客道,“请问五长老能否告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我就要答么?韩襄客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和不想说各占一半,这会儿反倒开始装聋作哑,看看天花板,逗逗葵谷,就是不开口。 景郁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替自家师父回答,“师父,那,那日去时,南穗,已昏迷。” 言下之意就是韩襄客也不知道在那之前南穗到底经历了什么。 风季于是走近了些,伸手探了探南穗灵识,半晌,将手收回道,“她应该是之前曾受到惊吓所致。若不借助外力,只怕难以清醒。” 景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大长老,也,如此说。只是尚,未找到,解,决办法。” 风季思索片刻,“我听闻,这世间有种草名曰鬼草,服之可使人暂时忘记忧虑。或许能通过这种草的疗效,再借外力推动使她醒过来。” “鬼草…”汤小白喃喃,她对这种草有些印象,据说同它的名字一般古怪,飘忽不定,说不准具体生长在哪里,想要遇见全凭运气。 “只怕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寻了。”汤小白垂眼看着南穗道。 世间想寻鬼草之人何其多,运气好的或许寻个三五年便能寻到,运气不好只怕一辈子也无缘见鬼草一面。南穗如今灵识越来越虚弱,恐怕不出一年就会彻底失去灵识,再不能苏醒。 她等不了。 汤小白眸光沉下去,屋内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重,一时间就连韩襄客和葵谷也停止了打闹。 “姐姐。”葵谷走近扯了扯汤小白衣袖,“姐姐不是说蓬心石可以与植物交流,说不定可以用它找到鬼草呢。” “蓬心石确实可以与植物交流,只是…”汤小白有些犹豫,抬头望向风季,“你可知蓬心石的用法?” 韩襄客在一旁疯狂咳嗽。 风季摇了摇头,“白泽神兽世间仅一只,万年一重生,所以这蓬心石数量极为稀少,大多数书中不过仅有寥寥数笔的记载,若想要查到用法,只怕要费一番气力了。” 韩襄客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这下徒儿总该来求自己了吧。 汤小白失落的哦了一声,又看向景郁。 景郁也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韩襄客气结,她就那么不信任自己师父吗?非要四处问一遍才来考虑他。 令韩襄客没想到的是,汤小白压根就没考虑他。 见风季和景郁都不知晓蓬心石用法,汤小白站起身来道,“我这便回去查典籍,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用法来救南穗。” 说完,带上了葵谷准备离开。 “你站住。”韩襄客怒道,指了指自己,“师父现在就站在你眼前,你就这么走了?” 汤小白一愣,还以为他是在气自己没礼貌,于是行躬身礼,“徒儿告退了。” 韩襄客气急败坏,“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蓬心石的用法,你就没考虑再问问别人吗?” 汤小白不解,“问谁?” 景郁和风季见此都忍不住笑出声,还是风季帮忙点明了韩襄客的意图,与他解围道,“或许,你可以问问你师父。” 第三十三章 蓬心石使用(瞎)指南 经过风季这么一提醒,汤小白才终于听明白韩襄客话中意思,神情颇有些尴尬。 不是她故意要给人难堪,实在是韩襄客不务正业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才导致她总以为此人行事全凭一张嘴,并没什么真才实学的本事,才会直接忽略掉他的存在。 韩襄客深紫色眸中七分怒气,三分委屈,看着汤小白幽幽道,“徒儿就这么信不过为师?” 汤小白纠结半晌,到底没法虚与委蛇的随便应付几句好话安抚他,只好低低“嗯”了一声。 这下韩襄客更心塞了,憋了半天,最后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此事日后再说,你们先随我去院中吧,我好教他如何用蓬心石与植物交流。” 葵谷紧跟汤小白一起去到园中,韩襄客此时已站到一棵树下,正笑眯眯对葵谷招手,表情好像一只不怀好意的大灰狼。 葵谷犹豫不决的看了看汤小白,直到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深呼吸一口气,壮起胆子走上前去。 未等葵谷走近,韩襄客便迫不及待伸长手臂一把将他揽了过来,拎着他脖子后的衣领不怀好意道,“刚刚不是很能躲吗?现在再躲一个试试?” 葵谷忙回头大声喊,“姐姐,他欺负我。” 韩襄客脸黑下来,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奸诈,立即换了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对汤小白笑道,“没有没有,为师不过是看他太可爱,和他闹玩呢。”说着,不忘使劲捏了捏葵谷的脸。 葵谷吃痛,板起脸学着汤小白的语气冷冷道,“你教不教?不教我走了。”作势就要离开。 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韩襄客默默翻了个白眼,“教啊,你先把手伸出来。” 葵谷照做。 韩襄客满意点点头,“现在将手掌用力拍在树上,然后对树说你想说的话。如果你心诚,它就会回复你。” “这么简单?”葵谷狐疑的看着他。 韩襄客摊手,“对啊,就是这么简单。不过需记得一点,心一定要诚,不诚不灵的。” 葵谷见他笑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毕竟姐姐还等着自己找到鬼草救人性命,无论真假,也姑且只有先试试再说。 于是认真将双手拍在树上,口中念道,“我叫葵谷,我想知道鬼草的下落,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面前的树纹丝不动。 韩襄客不经意翘了翘嘴角,很快恢复了严肃,提醒道,“要心诚,没回你就代表你心不诚。” 葵谷咬牙切齿瞪了他一眼,抬高了声音道,“我想知道鬼草的下落,请你告诉我。” 树依旧纹丝不动。 韩襄客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手要记得拍树,每次说话之前都要拍,而且要大力一点。你也知道的,这些个植物都很爱睡觉,你不用力些怎么叫醒它们呢?” 葵谷只好再一次重复之前的动作,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掌都拍得红了,树却依旧纹丝不动。 站在不远处围观的风季有些不解的对身边景郁道,“怎么这蓬心石用法如此古怪?我竟从未听过。” 景郁也摇摇头,一头雾水。 这方法嘛,当然是假的。韩襄客悠闲的抱着臂膀看葵谷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的话,不时提点他两句一定要心诚,心中早已笑开了花。 解气。哎呀,总算解气了。 韩襄客边逗弄葵谷余光不忘时刻注意着身后的汤小白,直到看见她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就要忍不住上前时才突然一拍脑门,哎呀一声,满脸愧疚的看向葵谷,“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适才有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忘了告诉你了。” 葵谷攥紧拳头对他怒目而视,韩襄客当没看见,一脸真诚说道,“蓬心石的用法其实很简单,只需先将一丝灵识注入其中,然后以灵力催动,蓬心石之力自会连接到方圆十里内所有植物上,你便可以和植物对话了。” ??? 这叫忘记了一个步骤?这完全和之前说的没有一处相同啊。葵谷低头看了看自己拍树拍到发红的掌心,瘪瘪嘴,回头就要冲汤小白喊,“姐姐他欺…” 韩襄客赶紧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身形一侧挡住汤小白视线,低头在葵谷耳边威胁道,“你要是敢告状信不信我让四长老将你赶出去?” 葵谷瞪着他,大大的眼中开始升腾起一片水雾。 韩襄客伸手打了个响指,葵谷眼中的泪水瞬间消失不见。 笑话,这世界上就没有他韩襄客无法控制的水。想通过流眼泪赚取同情?哼,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让眼泪流出来。 葵谷欲哭无泪,只好干巴巴朝他眨了眨眼,随后猝不及防张口就照韩襄客捂着自己嘴的手上狠狠咬下去。 韩襄客吃痛,忙缩回手,可惜已经晚了,修长的指关节上印着一排深深的小牙印,估计他刚才若是晚个半秒钟抽手,这会儿就该见血了。 “敢伤长老,你这是以下犯上。”韩襄客怒道。 葵谷毫不示弱,反唇相讥,“你倚强凌弱。” “你胡搅蛮缠。” “你为老不尊。” “……”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相让,正吵得不可开交,身后的汤小白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韩襄客和葵谷回过头,脸上瞬间挂起了标准的八颗牙微笑,齐刷刷答道。 葵谷恨恨看了韩襄客一眼,停止了与他拌嘴,开始专心务正事。 按照韩襄客后来教的方法,葵谷将一丝灵识注入蓬心石中以后,闭眼凝神开始探索。 原来这石头里的空间这么大啊。葵谷逐渐感知到了这方院落里的每一处花草树木,只是它们都静悄悄的。 “是他来了。” 忽然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葵谷忙大声问,“谁在说话?” 那声音立刻消失了。 葵谷屏气凝神听了半晌,终于再度捕捉到另一个细微的声音,“还小呢,什么都不懂。” “捉到你了。”葵谷蹲下身就要去拔地上的一株草。 “哎哎哎,别薅,我会死的。”那株草情急之下开始大喊大叫。 这下就好像是捅了马蜂窝,顿时有成千上万个声音从四面八方齐齐朝葵谷涌来—— “他怎么能这么对小草,太过分了。” “就是,再说刚刚说话的明明是小花。” “小草那么老实怎么会说话呢?” “小草可是差点死掉哎。” “哇,这么粗鲁,难道真的是他吗?” “……” 第三十四章 寻草 听到这无数声音后的葵谷面上一阵呆滞,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植物不能说话了,因为实在是…太吵了啊啊啊。 “闭嘴!再不闭嘴我就把你们全都拔了。”葵谷忍无可忍,终于站起身来掐着腰对面前的花花草草们一声怒喝。 声音果然戛然而止。 葵谷手一指刚刚差点被自己拔出来的那棵草,“你,知不知道鬼草的下落?” 那棵草结结巴巴道,“不,不知道。” 葵谷眯起眼审视着它,“真的不知道?” 那株草不语,倒是它身边的另一株草开口说话了,“既然你有蓬心石,找一株鬼草还不容易吗?干嘛非要刻意为难我们这些小花草呢?” 葵谷挠挠头,尴尬解释道,“我也是刚刚学会蓬心石的用法,这不才来问你们了么。” “原来不是他啊…” “怎么不是他?” “当然不是他啦,他才不需要借助蓬心石的力量呢。” “……” 一群花花草草中间再度响起了千万个细小的声音,声音犹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海,聚在一起后简直比人间最热闹的市集还要再热闹上几分。 幸好葵谷经历过之前的惊吓此时已有了心理准备,中气十足大吼一声全都闭嘴,待到声音渐渐平息后才开口问道,“他,是谁?” “他啊,还能有谁?白泽神呗。”草丛里的某一棵草发出一声嘲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竟连白泽神都没听过。 白泽啊。葵谷忽然想起来姐姐之前说的,蓬心石好像就是那什么树木之神白泽兽所化。现在再观这些花草的语气,想必应该威名很高吧。 “那这白泽神,你们可知道他现在何处?”葵谷好奇问道。 这下倒是没有植物回答他了。 白泽神么?它们也只是听过名字而已,毕竟像它们这些卑微又生命短暂的小植物,何德何能见到像那样高高在上的神祗呢? “白泽神啊…我倒是有幸见过他一面。”一个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 葵谷忙看过去,原来发出声音的是自己先前被韩襄客哄骗以手掌去拍的那棵古树。 “那还是两千年前呢。”老树苍茫而悠远的声音缓缓道,“在天魔大战前夕,当时蓬莱还不属于人界,我也仅见过他一眼。他那时,陪在一个将军身边……” 提及往事,老树有些恍惚。 沧海桑田,原来不知不觉,竟已经两千年过去了。可他还始终记得当年白泽神的容颜,翩翩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那样的容貌和性子,恐怕世上再无人能无出其右。 老树看了看葵谷手中那块五彩斑斓的石头,默默叹了口气。只可惜,那样一个神,竟就此陨落了。虽然白泽乃上古神兽,不老不死,但每万年还是会化形重生一次,只是他…怕还不足千岁。 葵谷见老树久不言语,不禁急道,“陪在一个将军身边,然后怎样了?你倒是快说呀。” 老树幽幽道,“陪在一个将军身边,随她去了天界,后面的事,我便不知了。” 原来是个虎头蛇尾的故事啊。葵谷切了一声,不耐烦道,“既然你年纪最大,那你可知道鬼草的下落?” 老树的叶子无风而起,沙沙作响,“鬼草在植物里身份尊崇,即便我们知道,亦不能说,你既与先任白泽神有缘,这鬼草在哪里,相信以你的本事,并不难寻。” 葵谷急道,“可是我很急呀,既然不能说,给些提示总可以的吧?” 老树沉吟半晌,“此山中便盛着一株鬼草,至于其他,恕我不能告知更多。” “可是这山这么大,要去哪里寻才好呢?”葵谷忙追问,左等右等却等不来回复,连带着那些花花草草们也跟着噤了声,就好似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 葵谷心知它们再不会理自己了,无奈只好先收了灵识,打算回去找姐姐商讨一番再说。 此时等在一边的汤小白见葵谷睁眼,忙向他打探情况。 葵谷摇摇头,将适才所见所闻如实告知,面露愧疚,“对不起,葵谷无能,没能完成姐姐所托。” 汤小白拍了拍他肩,温声道,“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有一株鬼草就长在此山门之中。”风季道,“虽然这座山不小,但倘若我们几人分头去寻,相信一个月内便可找到了。” 景郁亦是点头赞同。毕竟光是他水系弟子就有十二人之多,再加上风季葵谷旗亭等人,找一株草相信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时立在一旁一反常态的韩襄客思索了一会,忽然开口道,“我或许知道在什么地方。” 韩襄客解释道,“鬼草颜色赤红,极易辨认,定然不会生长在寻常之处。我记得门派后山林里有一处极阴之地,即便酷暑之季气温亦冷若寒冬,故少有人去,或许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找找看。” 经他这么一提醒,风季也忽然想起,“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说鬼草虽无具体生长定所,但是天性喜极端气候,常被发现于极热或极寒之地,或许真的在那也未可知。” 葵谷眼前一亮,拉了拉汤小白衣袖道,“既然确定了位置,我们这便快去吧。” “不行。”韩襄客笑眯眯拍了拍他脑袋,“那极寒之地自有它的古怪之处,不是所有弟子都能去的。比如你,就不行。” 葵谷攥拳抗议,“我就要和姐姐在一起。” 风季摇头道,“不可。其他人还好说,可这极寒之地,尤其对木系弟子的伤害极大,你断不可因一时冲动冒险前去。” 葵谷不满撇嘴,刚要反驳,汤小白却先他一步道,“若我们都去,便无人照看南穗了。将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不若你便先留下来代景郁照看南穗师姐,安心等我们回来可好?” 听汤小白如此说,葵谷心下一阵欢喜,原来姐姐不叫他去竟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于是高高兴兴应下了这差事,挺着胸脯骄傲道,“姐姐尽管去吧,葵谷定会将南穗师姐照顾好的。” 汤小白微笑着揉了揉他脑袋,直到目送葵谷步伐轻快的跑回屋中,方收敛了神情对众人道,“我们商量一下该如何行事吧。” 第三十五章 极寒之地 山门前,玄圭边坐在一棵树的枝干上啃着手中果子,边饶有兴致的看树下福田正探头探脑到处张望着寻他。 玄圭啃完最后一口果肉,擦了擦嘴,顺手将手中果核一弹,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精准的抛物线,“咚”一声,刚刚好落在福田脑袋正中。 福田忽然被砸这一下,口中“哎哟”一声,刚要发火开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抬头却见自家老大正坐在树上看他。 爽朗清举的少年此刻脸上挂着孩童般顽皮的微笑,眸中闪动着恶作剧得逞的光亮,炯炯有神,得意洋洋。 福田挤出一丝苦笑,忙快走过去两步仰头道,“老大,已经查到了,今日一早,汤小白他们一行四人便出发往后山那处极寒之地去了。” 极寒之地么?玄圭跳下树,抬腿迈步就要走。福田忙追上来陪笑道,“老大是打算跟去吗?” 玄圭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怎么,你想一起去?” 福田忙摆手,“不成不成,我这点修为可抵抗不了那刺骨冰寒。” “那你废什么话,滚。”玄圭抬腿就要踹,福田眼尖,脚下抹油登时一溜烟跑远了,不忘回头嚷道,“老大英勇神武,此回去定能将那汤小白制服,小弟先祝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福田的声音远远飘散在空气中,惹来玄圭一声轻笑。就会拍马屁。 …… 另一边,汤小白一行人此刻已经来到了后山极寒之地处。纵使众人修为不低,在这八月的天气里乍然体会到刺骨严寒,还是纷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里地形复杂,很容易迷路,大家拿好各自地图,我们就此分散开去寻,三个时辰后在这里碰面。”一路深入到极寒之地中心后汤小白叮嘱众人道。 这是他们昨天经过详细探讨后决定的。极寒之地范围太过广泛,想要以最快速度完成任务,只有四个人各自占据一个方向,分开去寻,才能让效率最大化。 韩襄客叹了口气,第十一次确认道,“徒儿真的不要为师陪么?” 汤小白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继续道,“记得,若是寻到鬼草,便放蓝色信号弹。若有难,则放红色信号弹。” 说罢,便准备各自散开。 “等下。”景郁想起什么,忽然开口,边从储物袋中掏出四颗火红的丹丸分给大家,“这是,御寒丹。关键时,可暂,保性命。” 三人接过,韩襄客轻拈起在指间瞧了瞧,直接扔给汤小白,漫不经心道,“丸子太大了,为师怕吃了噎得慌。还是送给徒儿吧,记得日后要还为师的人情。” 汤小白脸黑下来,刚想说不要,韩襄客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挥了挥手,径自朝属于他的西北角去了。 风季抱拳道,“多谢景郁兄。”说罢,也自离去了。 景郁将汤小白紧皱的眉头看在眼里,微笑道,“其实,师父他,是担,心你。”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亲眼所见。 那日她和田千一战后昏迷不醒,师父抱她回来时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从他八岁上山,到现在已有十年,可那样的师父,他竟是第一次见。 后来大长老得了消息后匆匆赶来,和师父关在屋里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出去后便立即下令将许卓功和田千赶下山去,二长老闭门思过。 所以他们的师父啊,看似是五位长老里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可他总觉得,师父其实才是门派上下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人。 景郁能看得出来如今的汤小白与之前大相庭径,甚至并不似从前那般敬仰师父了,但毕竟君子者不应随意论及他人是非,他便也不曾过问此事。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决断吧。总之,景郁温声嘱托道,“保护好,自己。” 汤小白点头应了一声嗯,两人告别对方,分散开各自去寻鬼草了。 …… 极寒之地虽为极寒之地,却也并非寸草不生。 毕竟蓬莱也曾是仙家在下界的一处灵脉宝地,即便如今与了人类,到底灵脉未断,所以在那裸露冰冷的顽石夹缝中,依然有不少灵草顽强生长着,需小心谨慎仔细搜寻,方才不会错过一处可能生长鬼草的角落。 汤小白仔细在岩石缝中找寻属于鬼草特有的赤红色,全然未曾介意身后有一个身影,早在她和景郁分别之前便一路跟随了。 继续往前,忽见一处足有百米高的石峰,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恐怕需翻过去才能继续搜寻。汤小白经过了一个时辰的找寻,此时手指已经被冻得有些通红僵硬了,然那石峰又极为陡峭,导致她一连试了两次都没能爬上去。 玄圭并不知她来此地是要做什么,可这一路跟来百无聊赖,早已被磨灭了耐性。毕竟他是来找人打架的,又不是什么跟踪狂。 此时见汤小白爬不上岩石去,心下也有些急了,于是自动站出来在她身后轻咳两声,好引起注意。 汤小白果然应声看过来,见跟随之人原是玄圭,有些迟疑,“你来做什么?” 玄圭不回答她的问题,干脆利落开门见山道,“若我助你翻过那座石峰,你可愿跟我打上一架?” 汤小白打量了一下石峰高度,不假思索道,“可以。” 玄圭大喜,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成想她这么轻而易举就同意了,忙快步上前,手自然的揽在她后腰上,道了句扶稳了,便脚下轻点发力,轻松飞上了那石峰。 汤小白站在石峰上向下看去,本以为还是如先前一样的裸露岩石,没想到居然别有洞天。这里的花草照之前更为茂盛,脚下便是一处湖泊,湖面正蒸腾着团团水雾,看样子大概是处温泉。 玄圭抓着汤小白手腕道,“现在你可以与我打架了。” 汤小白却抽开手拱手行礼,“我输了。” 玄圭不解,“你这是何意?” 汤小白道,“其一,你入这极寒之地至今身体无半点不适;其二,你带我攀上这岩石时不借助佩剑便可凌空而起。只这两点,我便知你修为深厚,非我所能及。所以,我认输。” 汤小白说完,道了一声谢过,便要下石峰去,玄圭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又怒又恼,急冲冲朝她背影大吼道,“你给老子站住!” 第三十六章 还是想打架 汤小白果然站住,转身看他,“还有何事?” 玄圭见她若无其事的态度,心里愈发恼,怒气冲冲走过去扣住她胳膊质问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与我比试,为何出尔反尔?” 汤小白摇头,“我没有出尔反尔。” 玄圭当仁不让,“你就是出尔反尔。” 汤小白坚持己见,“我没有出尔反尔。” 玄圭吼道,“你就是出尔反尔。” 汤小白不语,两人互相干瞪着对方半晌,汤小白缓慢而坚定道,“我没有出尔反尔。” 玄圭气结,“你没有出尔反尔为何不肯与我比试?” 汤小白认真道,“我已认输了。” “还没打你怎么认输?我不准你认输。”玄圭大吼。 汤小白平静的看着他,“所以你并不是想与我比试,而是单纯想打我一顿?” 玄圭:“……” “不然为何我已说认输,你还执意要与我比试?” “我……”玄圭答不上。 对啊,为啥? 玄圭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该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差点就被她带偏了。 玄圭使劲摇摇头,将脑子里的赞同声音全部消掉,再来一回总算学聪明了些,也不与她争辩,直接耍无赖道,“总之你若不与我打,我就把你扔回去。你自己再想办法上这石峰。” 汤小白皱眉看他,借着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忽然出其不意翻手反扣住玄圭手腕,轻轻一旋,人便在玄圭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脱离了掌控,紧接着手腕轻翻,捏了个诀,便有无数细密冰雹瞬时砸在两人中间,形成一道冰阵。 汤小白口中道了句对不住,而后便借着玄圭躲冰雹向后退的间隙里,一步迈做两步,飞身快速往山下跑去。 可怜玄圭话还没说完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冰雹砸了个措手不及,眼看着汤小白飞身远走,冷哼一声,周身立现一道火焰屏障护身,如履平地般径直穿过了汤小白设下的冰阵。 火焰与冰雹的碰撞让玄圭周围带了一层水雾做背景,衬得少年衣袍愈发鲜红似火,给这原本单调而枯燥的极寒之地填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玄圭看着正往山下跑的汤小白,眼神如同一只戏耍猎物的猫儿,带了几分好奇,又有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你逃不出的。”玄圭很快追上,伸手先去拽汤小白衣领,试图将她扯回来。却不想汤小白当下只顾往山下跑,被这样一扯,一时重心不稳,脚下失力便向旁倒去。 “喂,小心——”石峰陡峭,玄圭见她脚踩着边缘的石块摇摇欲坠,走上前去试图将她拽回来,汤小白忙道,“别…” 可惜已经晚了,玄圭一心救人,完全忘记了那松脆的岩石根本无力承担两人重量,他刚一站上去,岩石便整个碎裂开来,随着一声巨响,彻底脱离了石峰向下滚去。 好在玄圭此时已经抓住了汤小白的手,携着她一道缓慢降落到了地面上。 玄圭松了口气,看着汤小白得意邀功,“我可又帮了你一次。”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跌落。汤小白黑着脸一言不发。 “来与我打过吧。”玄圭带着不可一世的意气与风发,抱起手臂含笑看她。 又是打架。汤小白翻了个白眼,实在有些不耐烦,终于点头应道,“可以。” 说打就打,两人立于彼此对面,严阵以待。 玄圭笑道我会让你三分,伸手打个响指,指尖上旋即多出几朵赤红带蓝的火苗,闪闪烁烁,妖艳无比。 三昧真火?汤小白眸光一暗。火分三层,分别是凡火,三昧真火,红莲业火。这三层每层又分别有七个等阶。照玄圭手中的火焰颜色来看,已经是三昧真火第七等阶了。 上来就用三昧真火第七阶,只怕这人修为比她预想的还要高。 “接好了。”玄圭话音未落,手中火焰顷刻间化为千万绚烂夺目的火流星朝她飞射而去。 汤小白目不转睛,见他出手,口中低声念了几句咒,清叱一声“去”,立现飞矢雨下,又转“破——”,流矢与火焰相撞,只听千万噗噗爆裂声响起,冰与火的碰撞使得半空中炸开了一大片水雾烟花。 “有点本事嘛。”玄圭经这一试探,瞬间被汤小白完美的应对点燃了斗志,眼中跳动起兴奋的光芒,和他的火焰一样炽热明亮。 这一次他手中翻起的不再是三昧真火,而是一朵赤色红莲,那吞吐的火焰正明明烁烁跳动在玄圭掌心,无一不昭示着它的地位——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乃地狱神火,仅第一层便有灼伤神魂的力量,如果练到第七层,便是说毁天灭地也不无可能。 汤小白紧盯那朵如同拥有生命般跳动在玄圭掌心里的绝美红莲,眉头微不可察皱紧几分。 不过对她而言,仅红莲业火第一层并非不可破。 汤小白不再犹豫,指尖开始有道道银丝闪现,正逐渐生长蔓延开来,顺着手腕向上攀升,丝丝入扣,乍一看好似是披上的一道薄纱。 玄圭挑眉,将手中红莲轻轻向空中一抛,红莲瞬间光芒大盛,照得极寒之地一片火光闪耀,炽热瞬间压迫严寒席卷而来,带着势要融化一切的力量。 眼看着真正的比试一触即发,两人俱是全神贯注,却未曾想,不过转瞬刹那,整个极寒之地竟开始地动山摇—— 玄圭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以为是汤小白搞出的什么鬼,下意识看过去,却在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不解。 不是对方。 确认过眼神,两人心中皆是一惊,再看之前平静的水面如今竟像是忽然沸腾了一般,正由下往上翻滚着巨大水泡,不由得一起飞速向后退去。 果不其然,从两人反应过来到齐齐后退前后不过两三秒的功夫,水面忽然炸裂开一道巨缝,顷刻间山崩石裂,天昏地暗,溅起的水花落在地上,竟给坚硬无比的地面砸出一个个直径不过拇指粗细,却深不见底的洞。 而那水中的东西,就要出来了—— 玄圭和汤小白对望一眼,心道不好。对方尚未现出真身,便已拥有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可见本身实力绝非他二人所能抗衡。如今之际,唯有两人联手,或许能够与之一战。 就在两人下定决心准备战斗以后,湖面却忽然平静了。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听见“咕咚”一声,湖中心再度冒起一个水泡,很快化成波纹圈圈游荡开来。 似乎水底正有什么极速朝向岸边游来。 汤小白和玄圭一个手持冰剑,一个手盛红莲,都死死盯着那波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 “吱?” 一个疑惑不解的声音忽然打破寂静,回响在空气中。 第三十七章 一只耗子引发的冒险 “……?” 汤小白和玄圭惊讶的看着湖边冒起来的那颗小脑袋,大大的耳朵,尖尖的嘴,有如两颗圆亮红宝石般的眼睛,还有那几根白灰色细长的胡须—— 呃……这是……一只耗子??!! 见到眼前这只耗子,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那只灰皮老鼠爬上岸后先是抖了抖身上的水,用爪子仔仔细细梳理了一番油亮皮毛,这才左嗅嗅右嗅嗅的一路向远爬去。 “站住。”玄圭率先反应过来,忙边喊老鼠边抬脚去追,想也不想手中红莲便朝着鼠头砸去。 老鼠被这一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吱”,随即两腿一蹬,咽气了。 “……?” 这下玄圭看不懂了。他之前只当这老鼠是深藏不露,故意想要隐瞒身份,可如今再看它肚皮翻转,浑身焦黑,明显死透的不能再透的模样,他彻底懵了。 这就是一只普通老鼠啊? 玄圭愣愣回头看汤小白,后者强忍笑意,指了指湖水,“问题应该出在下面。” 下面?玄圭探身去看,这片湖泊和之前相比并无异常,湖面依然蒸腾着水雾,水面下隐隐绰绰,正发散着团团热气。 玄圭好奇伸手掬起一捧水,却讶然道,“这水是凉的。” 汤小白闻言也走上前试了试水温,果然是凉的。可这热气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呢? 她旋即捏了一个避水诀在身上,打算下去一探究竟。 “喂。”玄圭忙拉住她,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去。” 汤小白饶有兴致看着他,“所以呢?” 明知故问。玄圭绷起脸,“所以还不快点给我也弄个那能避水的东西。” 汤小白不语,好整以暇看着他。 玄圭和她对视良久,终于不耐烦道,“行了,以后不同你打架总可以了吧?” “成交。”汤小白微笑道,轻松捏了个避水诀丢在他身上,随即先他一步跳进了潭中。 玄圭忙紧跟其上,两人进到潭中,待眼睛熟悉了水中光线,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里既无植物也无动物,潭壁经过日积累月的水流冲刷,早已变得光滑透亮,正反射出幽幽的光。 汤小白同玄圭一路向下,大概又潜了百米,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虽然身上有避水诀保护,可架不住水压一直在增大,眼看着身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两人都有些犹豫。 对视一眼,玄圭不甘心的指了指下面,做出询问的表情。 汤小白点头,示意继续。 于是两人沉默着继续下潜,不知又潜了多深,本应压力重重的二人竟开始逐渐感觉到一丝莫名轻松。难道是水压在变小? 玄圭喜出望外,刚要再加把力气,冷不防整个人忽然失重,此时偏有一股水流袭来,竟是暖的,卷起两人愈发加快速度向下滚去。 两人被裹在温暖的水流中,只觉天旋地转,不一会便开始晕头转向,慌乱中玄圭只有伸手乱抓,试图稳定住身体。此时水下的光线开始变得强烈而刺目起来,又下一秒,两人齐齐冲出了水面,随着那道暖流被抛到了地面上。 玄圭头晕脑胀中只听见周边隐隐有叫好声传来,叽叽喳喳,像人又不似人的语气那般一板一眼,倒是像嘴里含了口水,音调吞吞吐吐。 玄圭正发呆,忽然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放开。” 玄圭一愣,睁开眼缓缓转头看过去,就见汤小白眉宇间隐隐有怒气闪现。再一看自己手中,原来刚才慌乱挣扎中,竟不小心抓了她头发,如今正死死攥在手里,力道太大,只怕是拽疼她了。 玄圭忙松开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讪讪挠了挠头,“那个…不好意思啊…” 汤小白扫他一眼,抿唇抬头看向周围,皱着眉一言不发。 周围叽里咕噜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玄圭也顺着汤小白目光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此刻他们眼前正围着一大群人不是人,猴不似猴的动物,一个个生的浑身焦黑,只眼球和牙齿是白色,正看戏一样看着他们俩,嘴里不断发出叽里咕噜的叫好声,一张嘴便有噼里啪啦的火星蹦出。 “这都是什么啊……”玄圭欲哭无泪的扯了扯汤小白衣角。 “应该是厌火国人。”汤小白处变不惊,神情无丝毫变化。 她对厌火国隐隐有些印象。厌火国人形容似猿,皮肤黝黑,以火炭为食,口能吐火,是自古便传承下来的一个非人非妖的族群,不过因为深居简出,人数稀少,不常为世间所知。反倒是同出此族的凶兽祸斗,比族人更有名气。 “他,他们可不像厌火的模样……”玄圭茫然看着这群一张嘴便满口火花带闪电的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汤小白不管他,径自站起身来迈步要走。玄圭见状生怕她扔下自己,忙紧跟其上,一步一跟随。 汤小白头疼看了他一眼,“厌火国人性情温驯,不轻易伤人。” 玄圭被这么一说,下意识挺了挺胸,嘴硬道,“谁怕了?老子才不怕。”说着,像是为了证明,反倒主动走在前面。 厌火国人见他们要走,果然为两人让开了路,只是仍旧跟在身后,嘴里一刻不停在讲着话,好像是想告诉他们些事情。 适应了这群人的存在后,玄圭终于从开始的惊吓中缓了过来。这才注意到这里地貌竟和先前那处极寒之地一般无二,只不过气温奇高,仅这一会儿,他额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玄圭忙走近寒潭,试图洗把脸凉快一下,不想那潭水冒着寒气,水温却滚烫无比,玄圭一触便闪电般缩回手,低低抱怨了一声,无奈看着汤小白,“现在怎么办?” 没想到水温居然变得这么热。玄圭有些后怕,想来刚刚若是没有那股水流包裹着他们冲到岸上,只怕此刻两人就被煮熟了。他叹了口气,现在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 汤小白不语,迈步就走,玄圭见她是往两人先前坠落那处石壁处去了,心道了一句聪明,忙紧跟其上。 那石壁还是先前的模样,不过颜色却变了,不再是深灰色冰冷岩石,而是一种奇异的暗赭色。 没了寒冷的阻力,汤小白足尖轻点,很快借着岩石的支点飞身而上,轻松便到了石壁之上。 玄圭亦飞身而上,两人这个举动又引来底下厌火国人一片叫好。 玄圭得意洋洋对他们挥挥手,方才转身去看,可是,这石壁之上哪里还有路? 玄圭呆呆盯着原来路的位置如今只剩一片虚空,而在那片虚空的前面,则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遒劲有力四个大字:世界尽头。 第三十八章 世界尽头与人间仙境 看着那块上了年头的石碑,玄圭脑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如今愈发看不懂了。 汤小白立在碑前,沉默不语。不知道为什么,这块石碑上的字总让她有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我也不知。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试着和那些厌火国人交流,待弄明白这是哪里再想办法了。” 玄圭听她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语气,莫名放下心来。 他如今居高而立,向下俯瞰,地面景致更加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原来此处虽与极寒之地地形一致,却不似那里一般肃杀萧瑟,反倒鸟语花香,一派宁静祥和。 玄圭又回身看了看那块古石碑。 世界尽头。 世界尽头…与人间仙境么? “走吧。”玄圭对汤小白笑道,两人齐齐飞下,又惹来厌火国人一阵惊呼。 汤小白随意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打算先用画同这些人交流一番试试。 她首先在地上画了那只老鼠,而后画了两人进入潭底又来到此地的经过。随后在画中表达了想知道为什么那只老鼠能到达对面,以及这是什么地方的想法。 厌火国族人很快给出了他们的解答。 然而汤小白看着地上的图案却眉头紧皱,这回复…她怎么看不懂啊。 汤小白一头雾水盯着地上的图案看了半晌,正考虑是不是该换种交流方式之时,却见玄圭不知何时,竟捡起地上木棍也开始画起和厌火国人一样的鬼画符。 玄圭此刻兴致很高。 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出一宗的灵魂画手。而这种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快乐实在无以言表,唯有以画会友,方能表达内心激动。 玄圭心里欢喜,手上速度也是行云流水,不一会儿便画完了要讲的事。厌火国人一看,喜出望外,忙抄起木棍画了一个圈,圈里套一个圈,然后又套一个圈。 玄圭点点头,在地上画了一个框,框里又套一个框,然后又套一个框。 如此反复了几次,双方似乎都很开心的样子,唯有汤小白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画的是什么意思?” 玄圭看了她一眼,颇有些得意,指了指那个层层叠叠的圆说,“这是此处地形,他们说此处是个圆,然后是他们的村落,最里面是这处寒潭。” 汤小白点点头,“然后呢?” 玄圭又指着自己画的框说,“这是我描述的咱们那里,天圆地方,然后是蓬莱岛,然后是和光派。” 汤小白揉了揉太阳穴,耐着性子继续问,“那这个笑脸是什么意思?” 玄圭不解的“啊?”了一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笑道,“这个啊,这不是笑脸,这两个点是我们俩嘛,那个半弧表示我们适才被他们围起来的场景,外面那个圆代表他们这处地方。” 汤小白不想再问了。她觉得再问下去对自己是种侮辱,遂直接开门见山道,“有没有说出去的办法?” 玄圭摇摇头,一脸无辜,“没有。” 所以画了这么半天鬼画符都是在做什么?汤小白郁结,不想理他,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不过他们邀请我们去吃饭。”玄圭赶紧补充。 吃饭啊。汤小白认命的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先去再说。随即又叹一口气,为什么和她一起来的是玄圭而不是风季呢? …… …… 看着盘中的盛放的几块火炭,汤小白头隐隐作痛。 智力这东西其实是会传染的吧?不然为什么她明知道厌火国人以火炭为食还跟着来赴宴呢? 当然玄圭此时亦满肚子憋屈无处发泄。 就这?就给他吃这?玄圭看着面前几块赭色石头,无语凝噎。他们刚以画建立的友情呢?没了吗? 不过没等玄圭开口抱怨,友情送来了。 毕竟比起高冷的汤小白,厌火国人似乎更喜爱玄圭。于是为了表达喜爱,除了那盘火炭外,他们又多给他增加了几盆菜。 玄圭依次望去,分别是:红烧火炭,清蒸火炭和凉拌火炭。除此之外厌火国族人还贴心的准备了一盆以火炭碎末为底料的火锅,供他将火炭涮着吃。 一旁的汤小白见此场景,抬头看了眼玄圭,他正一手托腮一手拿筷子拨拉着桌上火炭,脸上表情写满忧郁和苦闷,嘴角不经意上扬,先前积攒的烦躁瞬间一扫而光。 厌火国人还在殷勤的请求玄圭快吃,火炭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玄圭怒气冲冲推掉面前那些清一色的石头,拉起一个厌火国族人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两人回来。只见那人满口火花乱撞,叽里咕噜不知道与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很快便来了几人撤下桌上火炭,不久又端上来一只鸡。 一只……活蹦乱跳的鸡。 汤小白已经不想吃饭了,她只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玄圭这次打算怎么解决。 玄圭望着那只活鸡动了动嘴角。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 玄圭伸手打个响指,掌心中噌一下冒出一小团火苗。他一手托着火,一手抓着鸡,正准备先将其杀了再烤着吃,不想看见他手上这团火苗的厌火国族人却刹那间变得恐惧万分。 “快把火灭了。”汤小白忙道,可惜已经晚了,厌火国族人见火受惊,现下每个人都开始高声尖叫起来。而随着他们情绪变得激动,口中吞吐出的火焰也忽的一下子窜起很高,眼看一场火灾势在必行。 “……” 玄圭呆呆看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又看了看自己手掌中那团从开始到现在尚未发挥一丝作用的火苗,有些沉默。 火舌很快窜上了房梁开始燃烧起来,所到之处顷刻间化作一片火海。而厌火国人仍在跑来跑去害怕的大吼大叫,致使火势愈发凶猛。 汤小白无奈叹了口气,翻手成诀,一束光线直飞冲天,随着她脱口而出的一声“唤”,立即有大雨倾盆而下,很快浇熄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厌火族人见到如此神迹,纷纷跪地便拜,口中呜呜啦啦一刻不停,神情充满感激。 玄圭迷惑的看着这群人,忍不住走到汤小白身边问,“他们刚刚是发了什么疯?” 不料这回厌火族人见到他以后竟一改先前热情,嘴里叫嚷几句,纷纷抄起手边木棍刀叉便冲上来,作势要将玄圭团团围住。 第三十九章 组团失忆 “干什么干什么?”玄圭见这群人忽然将自己围住,心下开始警惕起来。 “厌火国人最忌生火,你方才所作所为已经引起众怒了。”汤小白淡淡道。 “我?”玄圭不明所以,“火是他们烧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未等汤小白回话,一个厌火族人便首当其冲站出来指着玄圭劈头盖脸一顿控诉,越说越神情激动,口中冒出的火苗之盛就快将他袍子燎着了。 玄圭隐隐觉得他是在骂自己。 这时又有几个厌火族人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拿着绳子,看样子是打算将他捆起来做处置。 玄圭鸡没吃到还莫名其妙经历一场火灾,本就又气又委屈,此刻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看见这群人行为愈发得寸进尺,忍不住攥紧拳头就要打人。 “不可。”汤小白将他拦下,摇头劝道,“他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说到底并不能将你怎么样,不若先顺着他们,等风波过去,我会救你。” 玄圭冷哼一声,心有不甘。可看汤小白沉静如水的眼眸,怒气却莫名消了大半,不由得撇撇嘴,口上虽没答应,身体却任由那群人捆了,五花大绑抬出门去。 汤小白跟在身后,随行一路来到他们来时那处潭边。 只见厌火国族人派出五人成行,分别手拿五件不同乐器,围着潭边吹吹打打又唱又跳,口中还振振有词,其余人等席地而坐,随着节拍低声吟唱,看样子像是在行进某种神秘仪式。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五个人总算走完了流程,此时其中一人拿了根柳条来,蘸了潭水轻甩在玄圭身上,紧接着手掌合十,匍匐在地,对潭水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玄圭犹疑的看着汤小白,“他们不会是要把我丢进去吧?” 厌火国人给了他答案。他们很快将玄圭身上的绳子解了,表示可以放他走,但前提是他不能再回到厌火国的聚居地。 那人告诫完,本想摸摸玄圭的头以示己方宽容大度,不想玄圭身高腿长,厌火国人先天优势不足,纵使伸直了手臂也够不到他头顶,再看他又不像是肯配合的模样,只好讪讪作罢,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汤小白打算离开。 “喂喂喂,就这么走了?”玄圭不满的叫嚷在身后响起。 “呆在这,我晚上来找你。”汤小白回头飞快叮嘱一句,很快随着大部队离去了。 …… …… 日落后,汤小白果然如约前来。并且手上还提着一只已经被拔了毛收拾干净的鸡。 玄圭见到鸡眼前一亮,抬手正要生火,又忍不住停下先左右看了看,直到确定无人,才放下心找了些碎树枝生起一团火,将鸡架在上面开始翻烤。 “饿死老子了。”玄圭听着鸡油滴落火中响起的滋啦啦声音,吞了吞口水抱怨道。 汤小白微笑不语,只静静坐在一旁,抱起膝盖看着玄圭技法纯熟的翻动那只鸡。此时已隐约有香气飘来,鸡皮在碳火的炙烤下渐渐变得焦黄,泛起油光,让人一看便食欲大动。 “我说你啊”,玄圭扫她一眼,“你干嘛总是一副被人欠了钱的表情?” “?”汤小白疑惑的看着他。 “就是那种啊,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模样。”玄圭将脸一板,学着汤小白之前救葵谷时的语气道,“吵死了。”学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当时他也在场啊。汤小白抿嘴不说话。 “喂”,少年面带好奇昂头看她,一双澄澈清亮的眸子在无边的夜色里愈发灿若星辰,“我说你如今这样,是不是因为过去经历过什么特别惨的事情啊?” 过去么?汤小白垂眼想了想,轻声道,“我没有过去。” 玄圭吃惊道,“你也失忆了?” “还有谁失忆了?” 玄圭指了指自己。 “……”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玄圭闻着香气,估摸鸡应该烤的差不多了,很快将其从火上取下,吹着气撕下一根鸡腿递到汤小白面前。 同样一天没吃饭,汤小白此时闻着烤鸡香气萦绕,又见鸡腿被烤的油亮金黄,恰到好处,也感到腹中饥饿。接过来咬一口下去,鸡肉外酥里嫩,鸡汁飞溅在口腔中充盈起每一处味蕾,忍不住抬头对玄圭笑道,“很好吃。” 见她难得露出微笑,玄圭有一瞬间恍惚。原来这小丫头笑起来…竟还挺好看的?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将玄圭吓了一跳,忙摇摇头把脑中想法擦掉,自己也撕下另一根鸡腿,边啃边含混不清问,“你失忆是什么时候的事?” 汤小白想了想,“快三个月了。” 玄圭哦一声,自顾自道,“我是两年前。醒来不久便被我师父遇见,他说我灵根绝佳,便将我收为弟子带了回来。” “你当时也受伤了么?” “受伤?”玄圭摇摇头,“我没有受伤。但是醒来时身边只我一人,也无人知道我是谁,叫什么,从哪里来。” 汤小白应了声嗯,半晌,忽然问道,“你对自己的过去好奇么?” 玄圭挠挠头,“好奇嘛肯定是好奇的,当时就是因为师父说修成仙能通晓过去和未来之事我才随他回来的啊。不过…如今两年过去,我的记忆也在时时被新的人事物占据,对于过去,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汤小白听罢,沉默不语,却一脸若有所思。 风卷残云吃完半只鸡,玄圭餍足的打了个饱隔,伸了伸懒腰后松松散散往地上一躺,手拄着脑袋安慰汤小白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以后的日子么?汤小白笑笑。南穗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点点头,默默吃完手中鸡腿,站起身道,“先走了,明天我会试着找回去的办法。” 汤小白话音刚落,却见此时潭中忽然光芒大盛,潭水也开始泛起幽幽的冰蓝色光线。 汤小白不由得停下脚步,玄圭也忙翻身站起来看,当下被莹蓝色光线照亮的潭中已经开始渐渐浮聚起成千上万晶莹透亮的白色光点,在夜色的映衬下恍若银河落潭,闪闪烁烁,美轮美奂。 见此奇景,两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只见一条鱼渐渐在水底升上来,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快活的打了个旋,对着两人优雅摇了摇尾巴。 玄圭咦了一声,笑道,“这么烫的水里也有鱼么?只是怎么白天没有见到?” 那条鱼似乎有所感应,摆了摆尾,忽然轻轻一跃,便跳出水面来。水花溅在两人脸上,带起丝丝凉意。 “是凉的?”玄圭又惊又喜,伸手掬起一捧水来,果然是冰冰凉凉的,不似白日里那般滚烫。 “我们可以回去了。”玄圭一脸开心看着汤小白。 汤小白凝神思考半晌,却摇头道,“还不行。” 第四十章 人? “为什么还不行?”玄圭急急问。明明夜晚的水温已经降了下来,难道她打算在这里扎根,跟着那群奇怪的人一起吃石头不成? “第一,我是来寻鬼草的,除非确定这里没有,不然我不会走。第二,我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开。”汤小白解释道。除了鬼草,她还想知道这处寒潭下的空间是怎么形成的,以及那块石碑为什么会带给她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再给我一天时间,明晚我们离开。”她道。 玄圭哼一声,没有接话。 “那不若我先送你回去?”汤小白看他似乎不愿意,抬手在他身上施了一个避水咒,又掏出白日里景郁所赠御寒丹递过去,“夜晚的极寒之地不比白日,即便修为身后的人亦有生命危险,不过有这丹药,你回去就不怕了。” 玄圭没接丹药,径直往地上一坐,摆摆手不耐烦道,“行行,看在你今日带了鸡过来的份儿上,老子再陪你一天。” 汤小白点头,“那你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连句道谢都没有。”玄圭抱起臂膀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 …… 第二日一早,未等汤小白起床,在野外睡了一夜后的玄圭便一肚子怨气径直跑去了厌火国人住地,站在大门口指名要见汤小白。 厌火国人见他又来,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恐模样,一个个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尤其是盯着他的手掌,毕竟昨日就是那里释放出的火焰。 玄圭心中有苦难言。他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自己成天口吐火焰不当回事,他掌心冒火却会立刻被视为敌人拒之门外。 也只有自我安慰,或许这些人天生少根筋吧。毕竟深沉稳健如他,怎么能同这帮未开化的猴儿一般见识。 玄圭闷闷不乐往阀门旁的石壁上一靠,抱起手臂固执等汤小白出来。厌火族人见他执意不走,果然很快派了人进去通传。不出一刻钟,汤小白跟着一群人走了出来。 “我今日要跟你一起。”见到她,玄圭忙苦着脸抱怨,“一个人在那水边可太没意思了,老子又不是蘑菇。”他已经熬了一夜,可不想再继续傻等一天。 有厌火国族人先汤小白一步走出来,指着他碎碎叨叨说了许多,不过看神态和口中喷出的火苗高度,应该是些告诫之词,而非强硬拒绝。 这让玄圭眼前一亮。立即捡起地上木棍,潇潇洒洒画了三个小人。 那厌火族人看到,也捡起根木棍,得意洋洋的在旁边又画了两个小人。 玄圭见状,不由得一阵垂头丧气,只好转变策略改又去吵汤小白,耍无赖道,“你要不让我跟着,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回去,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跟这群傻猴吃石头。” 汤小白一直没看懂他们画的内容,此刻又听玄圭如此说,愈发不明就里,“你们画这五个小人是什么意思?” 玄圭语塞,憋了半晌才不情不愿解释道,“我说自己跟在旁边可以做译者,他们说不用,还有两个人类在这里。” “……”竟然是这个意思么?汤小白望着地上那五个形状怪异比例失调的小人默默叹了口气,对旁边厌火国族人指指玄圭,又指指自己,表明他们是一起的,希望让玄圭跟随。 那群厌火族人犹豫半晌,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想着汤小白先前展露的呼风唤雨的本事,虽不情愿,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众人又等半刻钟,厌火国找来那两名人类总算赶到了。 对方一男一女,约摸三十岁上下,身着此地生长的粗麻编织而成的衣裳,看样子已经待在这许久了。二人长时间不见人类,此刻看到汤小白玄圭二人,神情不免有些激动,忙以修仙者的礼数拱手行礼。 汤小白二人赶忙回礼。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哪怕此前并不相识,此刻眼中却有着相同的疑惑——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玄圭口直心快,直接自报家门,“我二人乃和光派弟子,不知二位是哪家道友?” 那男女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开口道,“若我们如实说出,不知二位道友可否替我们隐瞒躲在这里之事?” 玄圭满不在乎,“自然可以。” 二人又看向汤小白,待到汤小白点头,那女子才上前一步缓缓道,“我姓严,单名一个莲字。曾是蓬莱派大长老坐下最小弟子。” 女子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男子,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温柔,“这是我夫君徐善清,他本是蓬莱山下一酒肆的掌柜,我们偶然相识,一眼定情,如今一起在此地清修,至今已十七年。” 女子垂眼道,“蓬莱派素有门规,即门中弟子不可与平民百姓相恋,我触犯门规,是该被废掉修为赶出山门以示惩戒的。” “可我和他早已私底下定了终身,身怀六甲,若当时被废修为,那孩子定是留不住的。所以为了能保住孩子,我们便一路躲藏,希望避过此劫,可惜就在我产后不久,身子尚虚不能走动之时,还是被师门找上了。” 严莲说至此,神情有些动容,忍不住伸手抹泪道,“我见师门派来那人竟是我同门师兄丈山,心下一喜。想着他与我素来交好,说不定能放我一马,谁知……” 严莲哽咽不语,见她如此,徐善清忙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抚,接下她没说完的话继续道,“不想那人却是个冷血无情的,不但强行夺了我们儿子,还将我二人压往蓬莱派问责,幸好半路有高人相助,救我们一命,并指引我们去到和光派山后的极寒之地,寻一处寒潭。” “说来也巧,我们当时修为不高,到达时已是强弩之末,又见那寒潭并无生机,本已做了必死的决心,没想竟绝处逢生,刚好赶上寒潭中的连接通道开启,随后便莫名其妙来到了此处,一躲便是十七年。” 徐善清语毕,脸上写满不甘与隐忍,“我们这些年潜心修炼,一刻不敢懈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重回蓬莱,找到儿子。” 玄圭听罢疑道,“过去这么久,你们就不担心他已经死了吗?” 严莲哭道,“没能护好他,是我这做母亲的失职。但我生下那孩子以后,曾在他身上下过知微咒,所以我能感觉到他仍活在世上。” 玄圭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已经十七年了,你儿子怎么说也有十七岁了吧?所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这……”严莲和徐善清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并非我二人不想,只是蓬莱派乃修仙大派,以我二人之力,即便出去又如何有能力与之抗衡啊?” 第四十一章 战神庙 弱水河上,战神白荻身着一袭金甲战袍,周身光芒万丈,耀眼犹如一颗太阳。她正独自面对着犹如黑色海浪般翻滚而来的一片魔族兵马,她脚下河面上浮着的,是成千上万神族将士的尸体。 越来越多的魔族在源源不断扑向那颗太阳,试图将它击落,越来越多的尸体堆积在河床上,其势似乎就快要填平弱水的沟壑,将其化为一片黑色焦土。 “白荻,你输了,神族输了。”魔尊的声音传来,蓦然响彻整片天空,也同时振奋了魔族将士的士气。 白荻看着每分每秒都在簌簌掉落下去,如同被抖落的灰尘的魔兵们,冷冷吐出两个字,“未必。” 她举起剑,割破自己的手腕,口中飞快念动起一串口诀。随着口诀的形成,她周身的光芒也随之愈来愈盛,直到那一团光彻底将她包裹住,旁人再无法看清其中战神的面容。 “不好!”魔尊隐隐察觉到不对,忙高声喝令手下,“快撤!” 此时只听见那一团金色耀眼的光芒中传来一声轻轻的,“破——” 霎那间,天空中开始向下掉落金色光剑,数量惊人,遍布整片天空,范围之广,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剑雨。沾到剑光的魔族无一不立即毙命湮灭,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丝声响。 金色的光圈此时也随着那颗太阳的破裂逐渐扩散开去,最先碰到的便是冲在最前端的魔尊。 “白荻,为了神族,值得吗?” 耳边传来魔尊临死前的质问声,可惜他未能等到回应,顷刻间便已化为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 白荻轻闭上眼,耳边忽然响起师父当年曾说的话,“白荻,你需记得,为神者,必要先心中有所牵系。你无牵无挂,独来独往,终归是要吃苦的。” 可惜,她还是不懂。 只是,此生怕是没机会再懂了。神魂寂灭前,她想。 第四十二章 拔草 汤小白表示肯定后,玄圭忙跟着点头,一副“看看我说什么了”的表情睥睨着严莲夫妇。 世间事从来没有绝对可言,他最不喜欢那些未经调查就妄下论断的人。 严莲夫妇适才听了玄圭的话本是不信的,可如今见汤小白也这么承认,也免不得有些自我怀疑。 或许厌火国人说错了也未可知——毕竟谁也不可能天天夜半守在潭边查看变化不是么? 也许就有那么一日水没有变成硫酸,而是游来了一条鱼呢? 严莲这么想,也这么问了问旁边的厌火国族人。 而对方听后却连连摇头表示绝不可能,他们的史籍上都有记载,曾有祖先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潭边记录变化,记录显示并没有哪一日夜晚的潭水不是变成硫酸而是游来一条鱼。 汤小白若有所思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轻声道,“罢了,此事过后再议,还是先带我们去战神庙吧。” 严莲点头道了一句好,与厌火国人说明缘由,立刻有族人站出来欢天喜地为他们引路前行,看样子巴不得有客人前去他们引以为傲的圣地参拜。 “什么战神庙?”玄圭边跟着走边好奇问。 严莲于是将适才的聊天内容又说了一遍与他听。 “鬼草啊。”玄圭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看着小白,“总之就是,你想要那株草,但是厌火国人不给?” 汤小白点头。 “这有什么愁的,这好办啊。”玄圭信口就来。 徐善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问,“不知道友有何高见?” “抢啊。”玄圭摊摊手。果然笨蛋就是笨蛋,对于这么简单明了的方法都能视而不见。 严莲苦笑道,“不可,这样会引起众怒的。” 玄圭哼一声,正打算再说些什么自创的玄言玄语辩驳她之时,余光忽然瞥见汤小白不赞同的目光,下意识噤了声。 再想想似乎哪里不是很对的样子…… 自己干嘛要看她脸色?? 终于反应过来的玄圭脸上一黑,待再要开口,却听严莲严肃的声音传来,“这里就是战神庙了。” 战神?玄圭的斗志瞬间昂扬起来。来,让他好好看看这战神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八只手啊还是十六条腿。 玄圭腿长迈的步子也大,不过三两步便甩开众人先一步进了战神庙,待到众人进去时,他早已站在堂中抱起臂膀,带着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起着那尊塑像了。 “也没什么看头嘛。”玄圭不满道。这塑像不光没有三头六臂,连五官都是模糊不清的。你们说这群未开化的厌火国族人,连拜的神仙长什么样都不晓得,还有什么好拜? 玄圭这么想,可厌火国人却不这么认为。在他们心中,战神像之所以没有刻五官,是因为他们认为战神的容貌并非是凡人所能够窥视的。 厌火国人对战神的仰慕和尊崇往往从一出生就被灌输于脑海中,日积月累,早已神圣无比,半分玷污不得。此时进了庙中后,他们更是立即全员齐刷刷跪地磕头以示虔诚。就连居住在这里十多年,潜移默化受到影响的严莲和徐善清此刻亦是跪在地上,心中默默感念战神当年创造出这个地方,竟在几千年后阴差阳错救了他们一命。 当下庙中尚且还站着的,只有汤小白和玄圭二人。 玄圭自然是因为无所谓,而汤小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心思并不在战神像上,她的目光早已被祭坛前生的那株草吸引过去了。 那株有着赤红色茎杆,叶子正发散出幽幽绿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带着妖冶之感的鬼草。 以它为中心,周围十丈远的距离范围内一株活着的植物也无。仿佛只要它生长在这里,周围就不准许有其他植物的存在一样。 玄圭此时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见到那传闻中的鬼草此时此刻就盛开在祭坛前,咦了一声,身体力行跳上祭坛就要伸手去拔。 跪在地上的厌火国人见他这举动,瞬间吓得连参拜行礼都忘记了,立即全员呜啦啦冲上来试图阻止玄圭接下去的行动。 “噗”,玄圭轻轻拔下鬼草,指尖捏着红色茎杆端在眼前仔细打量,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好像是个得到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玩具的孩子一般。 厌火国族人见状愣了半晌,待到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嚎啕大哭,口中含混不清呜咽着什么,如泣如诉,魂断肠穿。 严莲亦一脸悲愤指着玄圭控诉,“你今日拔了圣草,神罚马上就要降临于世了。” “嘁”,玄圭发出一声不屑轻嘲,指肚轻轻转了转鬼草茎杆,一指身前那尊战神像问严莲,“谁降神罚?她吗?” 玄圭哼一声,“开什么玩笑。怎么说她也是个曾光明正大从魔族手中救下厌火国人的神仙,如今会因一株小小鬼草就降什么神罚?若当真如此,那她便是个小肚鸡肠的神仙,我看这无脸战神像也没必要再拜,砸了算了。” 严莲听他言行愈发乖张放肆,脸色忍不住又苍白几分,生怕这少年再生祸端,只好放软了声音苦口婆心劝道,“这玩笑万万开不得啊。”说着,乞求的看了一眼汤小白,满心希望她能出面管一管玄圭。 汤小白却点头道,“此话,有理。” 玄圭得意洋洋,“我说的话哪句没道理过?”边抬手摸了摸下巴,一番端详过后又指着战神像补充一句,“这里,该再立尊我的塑像在旁才是。” 汤小白好笑看着他,“莫要得寸进尺。” 玄圭认真道,“你看啊,她一直一个人立在这里,形单影只的,如今几千年过去,难免孤独。可若是能在旁多加个人上去,两人一起受人膜拜,岂不快哉?” 汤小白摇头,“谬论,你又没有功德。”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阴恻恻的嚎叫声蓦然响起,这声音就像引火的火石,瞬间漫山遍野都燃起了这似狼非狼的阴森嚎叫。 厌火国族人听见这声声嚎叫,一个个皆像失了魂似的瘫倒在地,口中呜呜咽咽,面上泪水横流,身体还在不住瑟瑟发抖。 可见他们对这声音是熟悉的,同时也是害怕的。 不光他们,就连严莲夫妇听见这吼叫亦是面色一变,沉声道,“不好,是祸斗。一定是它们又逃出来了。” 在场众人或面沉入水,或惊恐万状,只玄圭听见祸斗二字眼前一亮,含笑道,“我的功德来了。” 语毕,将手中鬼草往汤小白怀里一抛,便犹如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第四十三章 双系少年 “哎,快拦下他呀——”严莲急道,“祸斗吃火,他修火系术法,去了不是白白送死吗?” “不用担心。”汤小白丝毫不见担忧。 严莲还以为是她没有认识到事情严重性的缘故,忙补充解释,“祸斗习性似狼,总成群活动,极其团结。他又不是神仙,纵使在你们平辈中修为还算精深,也是打不过那成群凶兽的呀。” “那就去看看吧。”汤小白含笑道,轻松闲适的模样就好像在说一会儿要去戏院看什么戏似的。 严莲和徐善清见她走出去,暗叹一声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下犹豫不决该不该前去相助。 看那两个少年少女年纪最大不超过十七,满打满算也就和他们儿子一般大,虽说无知者无畏,可他们做大人的又怎能真的眼睁睁放任两个孩子去送死?思及此,两人心头都划过一丝羞愧。 或许那少年说的没错,他们就是缩头乌龟。而今想来是因为在这方桃花源躲藏了太久,别说什么修仙者守护天下苍生的气概,如今竟都不及一个孩子来得更有勇气。 严莲下意识抽出佩剑,握在手中。 佩剑嗡鸣,剑气浮动,一如她十七年前也曾意气风发的年少时代。 严莲与徐善清对视一眼,多年夫妻,很多话早已不再需要语言挑明。两人嘱咐好厌火国族人在战神庙中躲好,随即持剑并肩走出门去。 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了。 修炼这么多年,不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定了么?若是说为了见儿子才像今日这般贪生怕死,只怕见到了儿子也是无地自容吧?所以他们绝不能容忍自己推两个孩子出去对抗祸斗却不作为。 出去吧。即便不能护他们周全,至少还能挡在他们前面去送死。就当是…为自己那个无缘陪伴左右的孩子积德行善。若他日后遇到危险,希望…也能有这样的长者肯站出来护在他身前。 严莲二人提剑疾步而出,跑到半路只感到一阵地动山摇传来。 怎么?莫非是这回祸斗的数量太多了? 两人心中一紧,愈发加快了脚下步伐。 战神庙所处地势低洼,周围四面皆是土坡,适才听祸斗的叫声,应该是来自南面的土坡背后。 只是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祸斗嚎叫了。 二人隐隐感觉不好,忙以最快速度翻过土坡,刚要大喊别怕我们来了,下一秒却被眼前景象震惊的彻底僵在原地。 只见眼前立着一坐巨大的石阵,石墙拔地而起足有五六丈高,当下正有十数只祸斗被困于其中,慌张的上蹿下跳,鼻腔中还发出狗一样焦急的呜咽,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凶兽威风? 而那和他们儿子年纪一般大,被他们认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如今就坐在墙头,正将一只鸡吊在根竹竿上,晃荡着腿举着竹竿钓祸斗。 底下的祸斗被困于阵中,抓鸡抓不到,跳又跳不出,停下来坐在地上,幽幽的血红色眼睛直勾勾盯了玄圭半晌,忽然目露凶光,张口就喷火去烧那只悬在半空中的鸡。 玄圭忙给鸡翻了个身。均匀受热。 很快便有烤鸡的香气传来,鸡皮经过灵火炙烤,逐渐变成诱人的橙红色,冒出的油顺着鸡身滑落下去,刚好掉进底下那只祸斗口中,馋得它口水横流,喷火的力度也愈发增大了几分。 “这只可以了,接着。”玄圭将烤鸡吊回给站在石墙下等候的汤小白。 汤小白轻车熟路伸手取下勾上烤鸡,顺便又挂了另一只上去。 他们这是……哪里逮来的这么多只鸡啊? 严莲夫妇咽了咽口水。 不对不对。还是先说石墙。 厌火国人分明说了那男孩是火系,那女孩是水系,可眼前这石阵摆明了是土系术法啊。 还是非常强大的土系术法。要知道一般的石阵可困不住这么多只祸斗。 严莲夫妇带着满头疑问走近了些,试图问个究竟。汤小白刚撕下来一根鸡腿递给石墙上坐着的玄圭,见他二人过来,微笑招呼,“来吃烤鸡。” 说着,撕下另一只鸡腿递了过去。 玄圭探头向下看了看,手举着鸡腿粲然一笑,“我这功德如何?不比那战神差吧。” 徐善清尴尬的嗨了声,没了先前总看人不顺眼那股劲儿,沉默接过鸡腿,牙齿迫不及待便撕了口鸡肉嚼起来。 这熟悉的味道可真让人热泪盈眶。 毕竟他们俩修的都是金系,所以即便在这人人张口能喷火地方呆了十几年,吃的也仍旧是用热潭煮熟的食物居多。像烤鸡这么美味的食物,他可有十七年未曾吃过了。 “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严莲也接过一根鸡翅,虽然同样满心欢喜,到底还没有馋到失态,脑中依旧惦记询问正事。 “自然是因为我啊。”玄圭接话道,“老子身兼火土双系灵力,小小石阵而已,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玄圭话说的理所当然,听在严莲夫妇耳中却好似晴天里的一声惊雷炸开,冲击过于强烈,甚至忘记咀嚼口中香酥嫩滑的鸡肉。 那可是双系灵力啊…… 徐善清快速将鸡肉吞下去,抹了抹嘴角,“你说你拥有双系灵力,这种事我也不是未曾听过。” 怎么说他也在蓬莱山下做了多年酒肆老板,往来修仙门派间的八卦多少也听了一些。 据说之前蓬莱岛有个不知名小门派中的长老坐下一名弟子便是双系灵力,刚发现的时候还震惊了全门派,都想着能将其培养成一个绝世天才,为门派争光。 可惜那弟子虽拥有双系灵力,天赋却极弱,即便修炼再刻苦也无法弥补先天的不足,最后上不成下不就的,反倒不如人家一系灵力的弟子修为精深。 他看这小少年既能变出石阵,想来倒是比那弟子强上一些,可只怕也是一系灵力强一系灵力弱的那种吧,实则并非真正的双系灵力拥有者。 虽说吃人家嘴软,但徐善清实在不愿因为一只鸡腿就假意逢迎,当即直言指出了问题所在,戳破了玄圭的炫耀。 玄圭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不解,盯着他像看猴一样瞧了半晌,终于指了指自己问,“你说我火系灵力低微?” 徐善清点头,又觉得这样驳人面子似乎不好,毕竟鸡还是吃了,于是改口缓和了语气道,“或许只是比土系灵力低一些吧,不过道友这样已是常人望之莫及的了,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定会成长为栋梁之材。” 玄圭扔了手中鸡腿,手掌在袖子上蹭了蹭,笑意盈盈捏了个诀,掌中毫不费力便多出来一朵红莲。 火光明亮跳动,焰火红莲的花瓣却瓣瓣分明,栩栩如生,犹如真莲。 “这……”徐善清见此红莲业火,又惊又俱,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无比。 这是红莲业火啊。多少修仙者一直到死也未必有机会见此火一面,如今居然这样轻松的被眼前少年像变戏法一样托在掌心。 徐善清颤抖着身体沉默半晌,终于缓缓低下头去,拱手一拜,“是我错了。” 第四十四章 石碑 见徐善清诚恳道歉,玄圭收掉红莲业火,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罢了,今天心情好,不同你计较。”玄圭将竹竿提起,摘下又一只烤鸡,用钩子提着跳下了石墙,豪气万丈往汤小白面前一送,“给,不够再烤,鸡和火都够。” 汤小白哦了一声,接过烤鸡,眼中平静无波。 这家伙……是不会说谢谢吗?玄圭气恼看着她,刚打算开口同她吵架。 “谢谢。”汤小白淡淡的声音传来。 这家伙!是只会说谢谢吗?? “那你还想我说什么?”汤小白看出他的心思,皱眉问道。 “哼”,玄圭傲娇别过头去,表示不想和她说话。 四人坐在石墙下,边听着墙内困兽犹斗的嘶吼之声,边悠闲吃完了两只烤鸡。 “现在能给我立个塑像了吧?”玄圭挑眉问道。 还在惦记着这事啊。严莲脸上挂起笑,“自然是能的。救了这么多人性命,你这是大功德呢。” 请他们吃了烤鸡,也是大功德呢。徐善清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玄圭满意点点头,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忙道,“那走吧,现在咱们就回去,你来和他们说,快点说完我们还要赶回师门呢。” “这…”严莲有些迟疑,“可是即便他们同意,仅半天的功夫,这雕塑也立不起来啊。” “哎无妨无妨,”玄圭满不在乎,“总之立了就行。” “那我们这便走么?”严莲探寻的目光看向汤小白。虽然目前来看似乎是这个少年修为更高深,但是她总觉得这个少女才是做决定之人。 汤小白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四人起身打算返回。 “对了,你不是说当年那魔尊抓了厌火国人就是要他们为自己培养祸斗大军的吗?怎么他们今日连区区十几只祸斗都对付不了?”回去的路上玄圭忍不住好奇道。 严莲应了声嗯,解释道,“因为厌火国人拥有的并非对抗祸斗的能力,而是饲养祸斗的能力。所以一旦祸斗兽跑出来,他们就无能为力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群厌火国人看见火就尖叫个不停,原来是深受其害啊。 玄圭道,“不过没关系,现在我替他们捉住了这群祸斗。日后若再遇到其他,大可想方设法逐一捉了全丢那石阵中去。” 严莲笑着称是,“其实,这其中确实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这祸斗啊,实则是厌火国人自己变的。” 她道,“厌火国人心地纯良,生来乐天知命,不懂世间之恶。物极必反,于是常常会出现有人因一念之差心地突然变得极坏的情况。而那些变坏了的厌火国人,便会离开族群,化成凶兽。这凶兽,就是祸斗。” “所以…”玄圭恍然大悟,“那魔尊当年之所以大肆捕捉厌火国人,并不只是因为他们能够饲养祸斗?” “不错,”严莲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还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支隐藏的祸斗大军。” 玄圭啧啧感叹,“这么说来,厌火国人倒确实是块现成的肥肉,怪不得要被那战神藏起来。” 严莲拱手郑重道,“所以还请两位道友千万保密这地方,莫对外人说起才是。” “好说好说”,玄圭满不在乎应承下来,反正左右这事也与他无关,他现在更在意的是什么时候回去。 “喂,天色可不早了,不若咱们也别回战神庙了,直接去热潭算了。”玄圭生怕错过那条鱼到来的时间。 提起热潭,一直抿嘴不语的汤小白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严莲道,“你知道热潭石壁上立的那块石碑么?” 严莲下意识点点头,“知道。” 汤小白犹豫道,“那你可知那石碑由来?” 严莲思索了一会,迟疑道,“我听说好像是天上一位神仙写的。” 神仙…么?汤小白一怔,“不知是哪位神仙?” 严莲摇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但是想来这位神仙应该同那战神很交好吧,不然也不会以石碑相赠。” 汤小白眸光一沉,垂下眼抿嘴不语。 这几日她总惦记那石碑。 总觉得似曾相识。 总觉得好像曾亲眼见到过那人挥笔写下这四个字。 世界尽头。 汤小白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嗡鸣,世界瞬间失声。 有男人温润清朗的嗓音响起。 “怎么也不造一片完善的空间?你看我们走到这里便什么也没有了。” “不若立块石碑怎么样?” “我看…就世界尽头四字,你道如何?” …… 汤小白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 只是那大概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不然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浓重的失落感萦绕心间,盘桓不散。 …… “小白?”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严莲的声音,模糊不清。 “汤小白!”这一声中气十足定是玄圭的。 “道友?”好像是那严莲的丈夫,叫什么清的男人。 汤小白逐渐清醒过来,怔怔看着众人,疑惑不解。 严莲松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担忧道,“你方才可吓死我们了。好端端说着话,忽然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眼神也空空洞洞,不断流泪,可怪吓人的。” ? 汤小白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脸颊,果然触到湿乎乎一片。 她低头看了看指尖上的水痕,有些发怔。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她低声道,有些失措不安。 “哎呀,不知就不要想。”严莲见她神情有异,忙止住话头,看了看玄圭,问道,“你看你们是回战神庙还是…” “回热潭。”这回汤小白和玄圭莫名统一了口径,齐声道。 …… …… “这潭里一会儿真的会有鱼么?”潭边传来徐善清的疑问声。 玄圭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仰头对着依旧站在石壁上吹风的汤小白喊道,“喂,你还不下来啊?” 汤小白置若罔闻,依旧立于石碑之前,凝神沉思。 有微风吹来,她鬓边发丝散在风中,背影单薄而寂寞。 玄圭连喊三次不见回应,最后忍不住飞身去到石壁之上,站在汤小白旁边抱怨,“我说这石碑是能吃吗?值得你看这么久。” 汤小白垂眼沉默不语,脸上带了一丝稚气的倔强。 底下有严莲惊喜大叫,“潭水亮了潭水亮了。” “鱼要来了,快走。”玄圭催促道。 汤小白攥紧拳,最后凝望了一眼那石碑上的字。 我会找到你是谁。她心中默念。 第四十五章 归去 潭中的水一亮起,果然昨日里那条鱼又缓缓浮了上来。 严莲夫妇二人见此奇景忍不住感叹啧啧惊叹。玄圭果然没有骗人,怪只怪那厌火国祖先时运不济,等了几十年竟然都没有碰见过这场景,只能他们自认倒霉。 玄圭蹲下身划了划潭水,水中白色光点立刻分散开来,游游荡荡,星光璀璨。 潭中的鱼也随之转了个圈,游上前去亲热蹭了蹭玄圭手指。 “也不知道这么奇怪的潭中成长起来的鱼好不好吃。”玄圭望着那条正对他示好的鱼一脸若有所思。 小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忽然鱼尾一甩,溅出几滴水落在玄圭脸上。自己则快速向下沉去,不一会儿又浮上来,白亮的肚皮翻转朝上,似乎在表示自己已经死了。 玄圭被逗的哈哈大笑,“这小鱼,有趣。” 水中小鱼立刻恢复了正常,绕着潭边转了一圈,对玄圭吐了几颗泡泡,催促他快点随自己走。 汤小白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分别在自己和玄圭身上施了避水诀,又问严莲,“你们要一起离开吗?” 严莲摇头道,“这次就算了,我们在这边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完。” 徐善清跟着补充,“不过认识你们以后,我二人的想法已经完全不同往日,相信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 “好,那你们多保重。”汤小白点点头,“若是出去后遇到什么事,可以来和光派找我与玄圭。” 严莲嗯了一声,“你们也保重。” 寒暄完,两人正欲下水。忽见远处呼啦啦一群厌火国族人簇拥着走过来,因为夜色之故,看不清他们身形,只能见到火苗的吞吐和白亮的牙齿漂浮空中。 想来是在战神庙等得太久了,才按耐不住想来看个究竟的。 严莲将他们迎过来,指了指玄圭和潭水解释了些什么,那群厌火国人纷纷感激跪地,对着玄圭拜了又拜。 玄圭满意点头,捡起根树枝借着潭水幽幽的蓝光在地上快速画了幅画。 厌火国人见画对严莲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严莲笑道,“他们同意了,不过他们会给你在战神庙旁另起一座新庙。” 玄圭思索半刻,扔了树枝点头同意,“也好。但是不要比战神庙规格小。” 最后一个心愿已了,两人终于决定下潭。临行前玄圭忍不住有些感伤的又看了一眼厌火国人和地上的画,叹了口气,幽幽道,“这种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境遇只怕日后再难有,所以我决定…从今往后封笔,再不做画。” 汤小白翻了个白眼,心道那可要放挂小鞭庆祝一下了。不再给他继续感伤的机会,很快拽着他一起下了水。 潭水咕咚咚冒起几颗泡泡,两人一鱼很快沉入水底,身形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水面随着他们的离去逐渐暗淡下去,严莲望着他们离开后的那片潭水,轻声感叹,“那两个孩子…只怕绝非凡人的啊。” …… 汤小白和玄圭如同来时一样,一路向潭底游去。只不过这次有了那条鱼的引路,先前沉到水底时感受到的压力竟莫名消失了。 在小鱼的带领下两人一路平稳到达寒潭。不过纵使做好了夜晚的极寒之地不同于白日的心理准备,他们上岸后还是忍不住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哆嗦。 小鱼对着两人摆了摆尾,很快消失在了潭中。 汤小白快速拿出御寒丹,递了一颗过去给正打哆嗦的玄圭。两人服下丹药,顿觉周身热络了不少。 她这一去就是三天,想来风季他们几人找不到自己定会着急。 汤小白回身看了一眼鱼消失的地方。 希望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正想着,玄圭忽然拉过她的手向前快走了几步。汤小白因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有些不自在,忙抽回手一脸警惕,“干什么?” “自然是带你上石壁啊,不然你自己爬上去吗?”玄圭理所当然。 “不必了,我自己来。”汤小白淡淡道。 她先前上不去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导致功力无法发挥,如今既已经服了御寒丹,自然不再需要别人帮忙。 玄圭哦了一声,撇撇嘴,故作无所谓,边向前走边道,“天黑路滑,没我拉着你可小心脚……” 玄圭话没说完,汤小白只听扑通一声。 接着有少年低低的斥骂声传来。 “我日,谁那么不长眼在这里泼了滩水,都冻上了!”玄圭语气愤愤不平。 汤小白轻笑,多少放下心来。看样子她应该没有猜错才是。 “走吧。”她道,与玄圭二人飞身上到石壁,一路往门派方向赶去。 约摸着快走到之前约定好的见面地点时,汤小白下意识摸了摸怀中两颗信号弹。 那是他们分开时约定好做记号用的。只是现在正直夜半,只怕自己放了也无济于事。 正想着,忽然就听嘭嘭两声响,顿时有一红一蓝两束烟花炸裂在空中。 玄圭咦了一声,“莫非这里还有人?” 两人又走几步,很快到了那信号弹发射的地方。 果然景郁和风季正等在那里,见汤小白和玄圭走出来,脸上难掩欢喜。 风季笑道,“景郁说今天夜半你会回来,叫我同他一道来接你,我本还半信半疑,不成想竟确有其事。” 景郁微笑着摇了摇头,“是,师父。” “原来是五长老。”风季心中了然,那便不稀奇了。又看向一旁玄圭,“前天大长老为了找你不惜将门派上下翻了个底朝天,没想你竟是帮小白一道找鬼草去了。” 玄圭讪讪挠挠头,脸上破天荒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既然风季这么理解,他总不能自己主动承认是想找汤小白打架才跟来的吧。毕竟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可要是顺着他说,又怕汤小白拆穿自己。 好在风季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并没有继续追问,很快转向汤小白道,“我们那日遍寻不见,不知可是你给寻到了?” 汤小白嗯了一声,拿出鬼草来递给他。 “不错,却是鬼草。”风季接过来看了一眼,点头赞赏。“不知你们是在何处寻到的?” 玄圭听他问,憋了一肚子话正迫不及待要说,忽然感觉被汤小白狠掐了一下,哎哟一声,怒道,“汤小白你干什么?” 这才猛然想起临行前严莲嘱托,只好不情不愿耸耸肩,闭了嘴。 风季心思精细,见两人这反应,心知他们大抵是遇到了什么不能对外人道也的人或者地方,遂不再多问,向后一让温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第四十六章 醒来 第二日一早,汤小白和风季景郁一行三人便来到了南穗院落,打算用鬼草将她唤醒。南穗的两只灵兽山月和星川似乎有所感应,竟一改往日颓丧消沉,快活迎上来围在三人身旁鸣叫转圈。 屋内的韩襄客听见蛮蛮叫声,起身走出来相迎,见汤小白前来,抱起双臂慵懒往门边一靠,望着她含笑道,“徒儿回来啦?” 汤小白躬身行礼,“师父。” 守在屋中本懒懒不愿动的葵谷忽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知是姐姐回来了,瞬间精神一振,隔着几层墙就开始大喊“姐姐”,不一会儿便见他像个炮弹似的一头扎了出来,扑进汤小白怀中,仰着头定定看着她,鼻子一酸,泫然欲泣。 “姐姐怎么晚回来这么多天?”葵谷可怜巴巴问道。 这几日可是把他急坏了。明明其他人当日傍晚就都已经回了,却独独只姐姐一人未回。他心急就要去寻,五长老又不同意,不光不同意,为了防止他偷跑,还设下结界将他锁在这处院落哪里也去不得。 他日思夜想,就盼望着姐姐能快点回来,等姐姐回来了,他定要…告状! 葵谷哭唧唧指着韩襄客大声控诉,“姐姐五长老欺负我。” 韩襄客苦着脸道,“我没有。” “他就有!”葵谷抗议,“他不光欺负我,他还仗着自己修水系术法,每每我因思念姐姐流泪,他就立刻把我眼泪变没,叫我想哭哭不出来。” 葵谷越说越委屈。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居然让他小小年纪就尝尽世间苦楚,明明还未理解什么是悲痛,却先体会到了什么是欲哭无泪。 韩襄客尴尬笑了笑,“主要他太爱哭了,又很吵,哭的为师脑壳痛,为师也是迫不得已嘛…” 变没小孩子的眼泪?汤小白脸黑下来。亏他想得出。 “想来五长老也是一时情急,不得已而为之。”汤小白作为徒弟,毕竟不能真的针对韩襄客做些什么,笑差不多后,风季开口打圆场,“咱们还是先去瞧瞧南穗如何了吧。” 汤小白点头,揉了揉葵谷脑袋,温声道,“走吧。” 葵谷吸吸鼻子,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嗯!” 韩襄客见自己被冷落一旁,跟在后面心有不甘,又凑近两步弯腰小声在葵谷旁边絮叨,“我听说小孩子太爱哭的话眼睛就会变绿。” 葵谷稚气的哼一声,又往姐姐身旁缩了缩。现在姐姐回来了,他才不会再哭了呢。 韩襄客还想继续逗弄他,冷不防风季的嘱咐声响起,“一会儿我喂南穗服下鬼草以后,还请五长老景郁小白你们三人催动水系灵力,助她醒来。” 听见有人提及自己,韩襄客忙直起腰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脸严肃应道,“可以。” 风季微微一笑,“那我这便将鬼草喂她服下了。” …… 沉睡中的南穗只觉得喉咙一阵灼热感传来,继而顺着自己的食道一路下滑,滑倒胃部,然后那热热的感觉逐渐蔓延开,至四肢百骸,让她身上如同起了一团火,好似被烧着了一样。 痛吗?不痛。那热非但不灼伤人,竟还隐约有种奇异的舒适感。 南穗忽然觉得很快乐。 就像整个人正漂浮在云端与鸟儿一同翱翔,又像是沉降于水底在同鱼儿一起游曳。 她渐渐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过往,也忘记了恐惧,害怕,和其他一切负面情绪。 是一个五彩斑斓的美梦啊。南穗想。 虽然这梦没有具体的情节,却总觉得哪里让人很快乐。这样想着,南穗便开始咯咯笑个不停。 此时好像听见有一个温润的男声说,“可以了。” 南穗正疑惑是谁的声音,忽然感觉到身体里忽然从四面八方翻滚起三股强烈的水系灵力,逐渐在自己的丹田处汇聚成型。 适才舒服的灼热感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汹涌的水系灵力还在自己身体中叫嚣着,澎湃着。 不要。不要。不要。 南穗拼尽全力试图抗拒这股强大的力量,头上冷汗淋淋。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似乎已经很久了,又似乎就在昨天。 她想起来了。是小白啊。那个自从醒来就变得怪怪的小师妹。 她忽然忆起那日看到的场景。小白那双眼睛,冰冰冷冷,带着地狱的怒火。 你见过冰冷的火焰吗?冰冷,却能够灼伤人的火焰。 当时那女孩的眼中,就跳动着那样的火焰。 她又隐约想起了那把剑没入自己脖颈时的冰凉感。她害怕的不住瑟瑟发抖,又无法张口言语,只能忍受着血液的消失带来无尽的冰冷。 如坠冰狱,寒彻心扉。 她听见汤小白的声音,“你也去死吧。” 然后是田千的惨叫声。 再然后是师父焦急的喊声。 再然后,她便不知了。 昏过去前,她只感到自己正在被无边的恐惧彻底包围,吞噬,蚕食。 她只想入睡,再也不醒过来。 …… 南穗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紧接着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清早刺目的光线照的她有一瞬间失明。 风季忙拉上帘子遮住阳光。 南穗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这才逐渐看清眼前围着的人。 当看到汤小白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浓浓的惊恐。 韩襄客恰好此时挡在南穗与小白之间,身形阻绝了她们俩四目相对,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比划在南穗眼前,问道,“这是几?” “一……”南穗开口,嗓音暗哑干涩。 韩襄客点点头,又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二。”南穗乖乖作答。 韩襄客摸了摸南穗额头,满意的道了句不错,“脑子还算灵光。” “谢师父夸奖。”南穗垂下眼,脸上并无欣喜。 “徒儿刚醒,想必身体还虚。大家就不要围绕在这里了,留下景郁一人足够。”韩襄客见南穗无碍,很快开始赶人。 汤小白抿嘴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风季拉着葵谷先走了出去,留下屋中水系师徒四人相对。半晌,汤小白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有韩襄客阻挡,她看不到南穗表情。等了片刻,却也没听见南穗回应。 汤小白对景郁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出门去了。 韩襄客很快跟着她出来,“徒儿就没有话要问为师的么?”慵懒的声线响起在小白身后。 “有。”汤小白沉静道。 第四十七章 问 一路跟着韩襄客回去他住所,还以为会看见一方浮夸无比的院落,没想到入目竟先是一片清幽竹林。 顺着羊肠小道又走一刻钟,方才来到韩襄客所居竹屋前。 竹屋简陋,从窗口望进去,屋内摆设便能一目了然。只一把琴,一张床,一把剑。 而那把剑……汤小白望着它有些出神。 “不知徒儿爱喝什么茶?”韩襄客坐在院外石凳上,覆手从储物袋中翻出套器具来开始煮水。 汤小白收回视线,坐于他对面。 这方竹林清素静雅,与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轻佻模样倒像是两个极端。 韩襄客抬手唤水进壶边含笑道,“这煮茶的水啊,山水至上,江水中,井水下。为师当时之所以选定此处,正因旁边就有汪山泉水,源清,水甘,品活,质清。” 话音落,水尽数入壶。韩襄客盖上壶盖道了句不错。 汤小白望着韩襄客,韩襄客望着壶中煮的水。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 林间鸟声啁啾,秋蝉相鸣,伴着水沸之音一道,不安静,却寂静。 “在那处寒潭时,你为何要助我?”汤小白轻声问道。 “什么寒潭?没听说过。”韩襄客一脸无辜回应她,又故作疑惑道,“对了,为师才想起来似乎有几日不见你了,不知徒儿这些天是去了何处?” 死不承认啊。 汤小白忽的笑了,看着他熟练摆弄茶具,反问,“师父喜欢喝茶?” “是啊。”韩襄客承认道,“凡人皆言茶贱酒贵,又怎知饮酒不过多自欺,此物清高世莫知。” “只是茶喝得多了,容易一直清醒。”汤小白手叩着石桌,端详着面前那盏白瓷釉茶盏,“可太清醒了,又容易陷进去不自知。” 韩襄客挑眉不语。 水沸,呜呜作响。 汤小白望了眼茶壶,起身行礼,“无论师父承认与否,都要多谢寒潭相助。徒儿告退了。”说罢,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师父好茶艺。” 韩襄客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直到看见壶中早已沸腾许久正在喧闹不停的沸水之时,方才失笑领悟。 不过三个月,她竟已学会调侃别人了吗? 煮过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 “可惜了这好水。”韩襄客自言自语,端起将水倒掉,又一声轻叹,“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只是醒的太久……累啊。” 可若是不醒着,他会更害怕的。怕哪日一醉,就再醒不过来了。 或是说,再不愿醒过来了。 韩襄客收了茶具坐在石桌前,又望着汤小白离去的方向沉吟良久,这才起身转去竹屋背面。 那里有一小汪清潭,潭中有一条鱼。 仔细看去,正是当日为玄圭和汤小白引路那条。 韩襄客道,“她已走了。” 鱼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懒洋洋摆了摆尾,“他…最近还好么?” 韩襄客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摇头道,“不好。听说自两个月前开始便日日下山饮酒买醉,如今已被大长老关禁闭月余了。” 鱼又哦一声,喃喃道,“也好,也好。” “何不我助你入他梦去,你们说清此事,你叫他等你百年,给自己留个心愿,也给他留个念想?”韩襄客道,“以旗亭如今修为,活过百年并非难事,你们不是绝无可能。” 鱼翻身吐了个泡泡,“不必。” 百年啊。百年呢。她实在舍不得叫心爱之人苦等百年。不然……也就不会做出那般夸张喜欢美少年的模样蒙骗于他了。 “百年而已。”韩襄客苦笑。百年算什么,再长不过弹指一挥间。殊不知为渡那人重生,他又等了多少个百年。 鱼不说话了,渐渐沉入潭中。 只余韩襄客一人独站潭边,一如两千多年来没有她在的每一天。 无声,寂寥。 …… …… 与韩襄客的清寂不同,此时南穗的院中正一片欢声笑语。 这几日在景郁的陪同下,南穗总算答应走出房间到处看一看了。当下正蹲在地上逗弄着自己的两只灵兽。 为保它们,她可连命都差点搭进去呢。 南穗伸出食指挠了挠山月下巴。它一脸满足的眯起眼享受来自主人的爱抚。冷不防被突然冒出来的吃醋的星川一撞撞到旁边,后者很快代替了山月将下巴放在南穗指尖上,滴溜溜黑豆子般的眼睛正渴求盯着南穗猛瞧。 山月在旁哀哀叫了几声以示不满,结果又遭来星川一阵猛啄,头顶细羽顿时散落几根,飘在风中。 南穗哈哈大笑,笑的眉眼弯弯,神情看上去悠闲又自在。 景郁守在一旁,温和望着她不说话。 逗弄了两只灵兽半晌,南穗终于有些腻烦了,于是收了手起身与景郁一道在院中闲逛,新奇打量着他之前请匠人为自己造的这方别致园景。 南穗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问问门派中的最新八卦,一会儿又问问课业学到了哪里,就是刻意避开那个名字,绝口不提。 景郁亦不逼迫,只跟在身旁,她问什么便答什么。 南穗叽叽喳喳欢欣雀跃说了半晌,直到发现再无话可说以后方才站定了,表情有些气恼的看着景郁,“师兄你怎么不生气呢?” 景郁微笑,“你,并非,不明,事理。” 所以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南穗低下头,鼻子一酸,眼泪便啪嗒啪嗒往下掉落。 “她救了我,而我却惧她,怕她。我是不是很过分?”南穗轻声问。 景郁温和的望着她,“恐惧乃,人之,常情。只是,除恐惧,还应有,信任。” 你会怕她,一定是因为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人类往往会对于未知的事物有出于本能的恐惧,这无可厚非。 可你应当知道,这世界上并不只有恐惧,能让人克服恐惧的,是信任。 南穗看着景郁,迷惑不解。 信任……吗。 她想起曾经的一幕幕过往。小白虽不爱言语,甚至有时候还很冷冰冰,却似乎…对自己总是纵容。 包括那一天。 那天小白的愤怒明显是为了要保护自己啊。可又为什么,她还要怕她呢? 南穗垂下眼去。这些天她一直在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两个字。 那盘桓嘴边却一直被她压制下去的两个字。 堕魔。 那……其实才是她恐惧的真正源头啊。 “魔,不止,流于,表面。还要看,人心。”景郁望着南穗,眼神温和。 南穗身体一颤,忽然捂着脸扭头冲了出去。 第四十八章 汤小白大笨蛋 “姐姐姐姐,给。” 正在练武场同风季拆招的汤小白远远就见葵谷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开始喊姐姐。他眼睛里亮晶晶的,献宝一样举起一株灵草递到汤小白面前。 如今他已经能利用蓬心石之力结合自己的木系术法找到好多种药草了,看起来被韩襄客关禁闭这些天也不光是在受欺负,还有在学习啊。 汤小白含笑接过灵草,道了声谢。和风季停下拆招,三人一起走至武场下的凉亭处暂歇。 葵谷心满意足的坐在汤小白旁边,边看风景边舒适惬意的发着一个悠长的呆。刚挖了土的手还没洗就去抹头上的汗,顿时弄得脸上脏兮兮一片。 汤小白忍俊不禁,随手捏了个清净诀替他拂去脸上泥土。葵谷顿时眉开眼笑,看着她一脸崇拜,直夸姐姐好厉害。 一旁的风季笑道,“你这弟弟平日里对旁人不屑一顾,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欢喜。” 汤小白但笑不语。 葵谷一本正经道,“那是因为你们谁都没有我姐姐厉害呀。” 毕竟自从有了姐姐,再没人敢欺负他了呢。谁敢欺负他,他姐姐就会把那些人全都打趴下。 汤小白无奈看着葵谷,“你是不是该去上课了?” 葵谷是新入门弟子,与他们上课的日子不重合,算起来今日应当是他们这群低阶弟子的药草课才是。 葵谷吐吐舌头,“今日师父有事,休讲啦。” 汤小白看着他问道,“之前交给你的那些咒法口诀,可背熟了?” 虽然她与葵谷不同系,但是很多相通的咒语葵谷也是能学的。 葵谷挠挠头,小声嗫嚅,“还…还没…” 真和南穗一样。 汤小白气恼看着他乖巧认错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突然又想起南穗,心里某一处有钝钝的压抑感传来。 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南穗还没有来找她,甚至为了避免见面,连最近的课都没有上。 “总要给她些缓冲的时间。”风季这样劝。 “别担心。会,好的。”景郁也这样说。 “徒儿,为师最近听人说啊,说这人呢,一旦失血过多以后,脑袋就容易不大灵光。”就连韩襄客也在拐着弯劝慰她。 汤小白沉默苦笑。 “姐姐?”葵谷还以为汤小白是因他不努力才突然消沉的,忙拽了拽她衣袖,可怜巴巴撒娇,“姐姐别生气啦,葵谷回去就背,一定背会,保证背会!” 汤小白揉了揉他脑袋,应了一声嗯。 正聊着天,三人忽然听见不远处“咔哒”一声响,回头看去,就见南穗正一脸慌张的试图将被自己不小心碰倒的药篓扶起。 见汤小白看过来,南穗慌乱中再顾不得什么药篓了,忙用袖子遮掩了脸扭头便跑。 “南穗。”汤小白起身唤她,迈步去追。 葵谷忠心耿耿就要紧跟其上,冷不防被风季提着领子一把拎了回来,犹在挣扎着要去追自家姐姐。 “你就别凑热闹了。”风季笑道,“就留在这里背你姐姐教的咒法,乖乖等她回来。” 葵谷哼一声,气鼓鼓看着风季。对峙半晌,到底忍不住小孩子天性,好奇问道,“你知道南穗醒来后为什么总不理姐姐吗?” 风季反问他,“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葵谷咬着大拇指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定是南穗看姐姐忽然变得太厉害,吃醋了。” 风季笑着点点头,“或许吧。是因为南穗看你姐姐太厉害了。” …… …… “南穗。”汤小白正疾步去追前面奔跑的女孩。 南穗边跑边哭,全然不理会身后的呼喊。 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来找她的啊。本是打算同她将话说清楚的,可没想到再次看见,却是在这样一副场景下。 她只觉得心都碎了。 原来小白并不单单只对自己好啊。还有那些咒法,也并非独独给了自己。呵,亏她还曾经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对于小白来说独一无二。 而事实呢?即便没有自己,也照样会有这么多人爱她,敬她。她从来不会孤独,自己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那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什么呢?人家根本不需要吧,很快就有替代品出现了不是么? 南穗一次次想起那个小少年围在汤小白身边一脸崇拜望着她的样子,想起那个小少年垂头丧气说还没有背书的样子…… 那,那不就是另一个自己吗?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左右不过一个月时间,为什么她周围这么快就有了替代品。 真是傻瓜。自己真是个大傻瓜。 竟然还想着该如何去道歉。也不看看人家到底需不需要。 “南穗,你站住。”汤小白习惯性皱眉,看着跑的差不多旁边没什么人了,干脆利落飞身上前,直接拦在南穗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让开!” 因着汤小白的突然出现,南穗迫不得已只好急刹车停下来,看汤小白又在皱眉,全然不是刚刚面对那少年时笑意盈盈的模样,心中愈发委屈,当即红了眼眶,口中怒道,“找你弟弟去,我再不和你做朋友了!” 弟弟?汤小白一怔,再听她语气含酸,忽然明白过来,哑然失笑,眉头也舒展开来,放缓了语气道,“你…莫不是吃醋了?” 心事就这么被人揭开,南穗瞬间涨红了脸,眼泪也跟着不争气流下来,却还倔强的咬着唇死不承认,“呸呸呸,谁吃醋了?管你同谁在一起认了多少个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汤小白哦了一声。 南穗见她只哦了一声,委屈的泪水愈发汹涌,一种被抛弃了的失落感如同一团烟雾般在心底升腾蔓延,很快便充斥了整颗心都跟着酸涩苦闷。 “别哭了…”汤小白不知所措迈步上前,伸手想要替她拭去脸上泪痕。 “别碰我!”南穗瞪她一眼,扭头躲开了她的触碰。 汤小白只好失落垂下手,哦了一声,沉默不语。 这下南穗彻底绷不住了,哭声愈发响亮,最后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嚎啕大哭,仿佛有天大的冤屈无处申诉。 这人难道是笨蛋吗?她干嘛忽然不说话了?她只要再多坚持一下再软言安慰几句自己也就顺坡下了啊。结果现在场面闹得这么僵硬,自己就算再想顺坡下也没有坡了。 没有坡了…… 怎么办……真的好难过。 可惜汤小白并不懂南穗的想法,依旧站在一旁呆呆看着大哭的南穗,没有动作,没有言语。 这是她重生以后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呆滞的神情。 眼泪……也能流成这样吗? 汤小白已经被南穗的哭声震惊的忘记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 “我讨厌你!”见汤小白半天不讲话,南穗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气愤跺了跺脚,恼怒推开她噔噔噔向远跑去。 “不许跟来!”南穗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大声发出警告。 第四十九章 吃,醋 汤小白垂头丧气走回去的时候,风季正在教葵谷应该如何通过联想的方法记忆那些发音晦涩难懂的咒语口诀。 见她回来,前一秒还哈欠连天听课的葵谷登时眼前一亮,兴奋的大喊了一声“姐姐。” 汤小白疲惫点点头。 “怎么了?”风季担忧看着她。难道是和南穗闹了什么别扭么? 汤小白凝噎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人到底为什么会流眼泪?” …… “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冷漠?她其实从来没把我当成朋友是不是?”花园里,南穗正哭哭啼啼向景郁控诉适才汤小白种种恶行。 景郁耐心听完她讲过来龙去脉后一脸哭笑不得。 这个师妹啊,真是叫人操碎了心。明明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她从堕魔那个阴影里走出来,结果又陷入了这种奇怪的对友情的自我否定中。 只是…为什么只针对葵谷呢?景郁这样想,也这样问她。 南穗一脸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然而她仅说出了个中气十足的开头,忽然没了下文。 对啊,为什么呢? 南穗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当时明明风季师兄也在场,而且小白和景郁师兄关系也不错,为什么她偏偏对葵谷看不顺眼呢? 想了想,南穗渐渐明白了。或许……不是因为葵谷,而是因为小白吧。 因为小白看葵谷的那个眼神。 那种带着无奈,又带着宠溺的眼神。而小白是不会那样去看风季或者景郁的。或者说,在葵谷出现之前,那眼神从来都专属于自己。 南穗紧咬着下唇,直咬到唇角发白。她一心只想着小白当时那个眼神,越想越心酸。 她不过昏迷一个月,小白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替代品,所以对她而言,自己真的很无足轻重是不是? 景郁叹息着摇头,“你,可知她,为何会,认识,葵谷?” 南穗看着景郁,愣愣摇头。 景郁将汤小白救葵谷的来龙去脉与她复述了一遍。 南穗茫然不解,“然后呢?” 笨啊。景郁敲了一下她脑袋,“她,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为何,反悔,你还,不懂吗?” 景郁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南穗,心里默默道,当然是因为你啊。 是因为葵谷某些地方和你太过相似,所以看到他受人欺负那一幕,致使小白回想起了当初没能救下你的痛苦,才会最终出手相助。 如此浅而易见的道理,他第一次听葵谷说起此事时便立刻明白了,怎么偏偏南穗这个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 “就算,不论,此事。她,为救你,去到,极寒之地,取鬼草。三日,未归。你,不懂吗?”景郁抚额。 “极寒之地?取鬼草?”南穗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着他,“没人和我说啊。” 啊?没说么…… 景郁忽然感到一丝愧疚。那这么说来确实他也有错。他之前本以为风季已经说了,又见南穗一心只想着是否入魔之事,丝毫不在意自己究竟怎么醒的,还当她是知道了,不曾想竟谁也没对她说起。 景郁当即把事情经过完整的与南穗讲了一遍。 “所以……她为了我……”南穗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我去找她!”她忽的起身再次朝武场方向跑去,只远远的声音传来,“谢谢师兄。” 像阵风一样。 …… “大概就是这样了。”汤小白讲完事情缘由,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脸苦闷看着风季。 她可算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痛哭流涕了。太可怕了,哪怕让她去对抗一群入了魔的妖兽都不会比今日之事更可怕。 风季笑着摇头。听这描述,确实是吃醋了,并且醋意还不小。想来小白也看懂了缘由,只可惜她并不懂这种时刻该如何哄女孩开心。 “她说不要你碰,不是真的希望你远离她啊。”风季叹道,“只是在耍脾气,实则是希望你能更多说些软话哄她,这种时候怎么能用一个哦去回应呢?” “之后哭的那么凶,大抵也是因为觉得骑虎难下了吧。本来想闹闹脾气,没想到你却当真了。”风季看着汤小白苦恼的表情,忍不住心底偷笑。 这样手足无措的汤小白,还真是新奇少见。 好在风季笑过后很给汤小白出了主意,“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想来也不会希望见到你。不若你过几日再去找她,届时切记要好生讲话,不可再沉默以对了。” 风季对于这段友情持续的成竹在胸多少让汤小白安下心来,点头应道,“也好,那我过三日再去找她。” 正商议,一旁安安静静听他们讲话的葵谷却咦了一声,指着小白身后喊道,“那不是南穗么?她怎么又回来了?” 汤小白和风季回头去看。 南穗跺跺脚,“小屁孩,就你话多!”说完,看着汤小白哼一声,似乎想走,又有些别扭的站住,纠结半晌,终于吞吞吐吐道,“我…有话和你说。”她不去直视她,眼神只一个劲向旁乱飘。 汤小白看了看风季。 后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汤小白道了声好,很快随着南穗离开了。 她们一走,葵谷立即抱着手臂一脸坏笑看着风季,“说,你是如何得知女生都在想什么的?” 风季轻咳,遮掩尴尬,扫了葵谷一眼,“小孩子不要多问。” “才不是小孩子呢。”葵谷抗议。“是不是因为你阅女无数?” 风季使劲咳咳几声,脸上顿时升腾起一片红晕,板起脸道,“什么阅女无数,你从哪里学来的词?” 葵谷瘪瘪嘴,“是师兄们常说呀。” 其实他也不太懂具体意思,可是表面意思大概能懂那么一点点,无非就是指一个男人接触过很多女人嘛,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风季伸出食指点了点他脑门,告诫道,“以后不准胡乱用词。” 葵谷小声哦了一句,依旧止不住好奇,“所以你到底从哪里学来的那一套对付女生的办法?” “是我父…亲教的。”风季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幼时每每见父亲与母亲之间闹龃龉,最后总是以父亲诚恳认错结束。久而久之也就跟着学会了一套哄女子欢心的方法。” 是这样么?葵谷从小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所以他表示怀疑。 “那你父母现在呢?也还这样闹脾气?” 风季垂下眼,苦笑一下,“不,他们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啊…葵谷沉默抱歉。 “风季师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风季转身看去,见来人是长肇,有些诧异。 未等风季开口问询,长肇便先一步跪在地上,叩头道,“长肇日后恐不能继续陪在师兄左右了,万望师兄一切保重。”